《红炉点雪》 过眼烟云 “小子,你知道我们星瞳天眼的规矩吗?” “知道!” “哦?呵,人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说来听听。” “拿人索魂,以血抵命;追本穷源,稀物尽奉。”洪亮的声音奶声奶气,掷地有声。 “呵呵,人是小,却是个小鬼。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又或者你能对我奉上什么样的宝物?” 一个七岁的男孩,双手握着,不,是拖着一把三尺三寸长的宝剑,吃力地向着天眼桌走来,那桌子柳木所制,半人高,外部轮圆,内部却是中空。 规矩是得凭宝物跃进天眼桌,一旦人心甘情愿跳了进去,立刻会有机关锁拿住,那擒住双手和双脚的机关分别由两片半圆玄色金属片组成,曲直自如,如同人手一般,可坚韧如石,刀枪不入,油毒不侵。若有挣扎,轮圆的天眼桌便会立刻飞转从全角度射出毒箭,立时便可一命呜呼。当然,如果是真心想要交货的,自然也可以安然无恙的出来,可一旦进了天眼桌,便再无反悔的余地,这就是星瞳天眼的规矩。 星瞳天眼是金陵城中,幽冥莫入的一间当铺。 江湖传闻,这里只开在午夜,每逢初十、十五两天,拿人钱财,替人追魂索命。这个魂却不是死人的魂魄,而是活人宝贵的生命,除了帮人杀人敛财之外,还有一本事,就是无论多久远,多难找的人和物,只要一息尚存,都可替你追回来,不单是追人和物,据说就连人失去的记忆,只要你质押你最宝贵的东西,是那掌柜所中意的,那也可以换的个如梦方醒。 星瞳天眼,古来有之,传闻中有应有很多人,可直接与人交易的却是这掌柜也是这天眼的主人,代代相传,或男或女,许多人穷其一生也未见过那掌柜一张脸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只因他与人交谈,皆是透过层层纱帐。据说一旦见到了他的真面目,却是离死也不远了。 “罢了,你告诉我你带来的是什么,我斟酌过后,如若真的感兴趣,自会让你知晓。”帘帐背后,那人瞧着这娃娃走的吃力,挥了挥手,示意不必进入天眼桌。 那孩子双手将长剑置于地上,一张小脸通红,额间豆大的汗珠顺着双颊,或是流入脖颈,或是滴到地上,可他却全然不顾,连擦都不擦一下,小小的身体,前后摇摆两下,似是累坏啦!他歇了片刻,弯腰将长剑外面的布兜褪下,一水的棕色剑鞘露了出来。 纱帘之后那人似乎转过身来,静了片刻,一双眼睛,几乎将不厚的纱幔盯出洞来。 “这是你的剑。” “不是,我仇人之剑。我想要你帮我追查我的身世,我要你帮我杀了我的仇人,为我双亲报仇。” 杏色的幕帘中,身影似乎一怔,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如闷雷般低哑深沉的声音缓缓淌出。 “你这可是两件事,却奉上了一件宝物,这买卖于我不甚公平,小子,你还有其他可以交换的吗?” 七岁的孩童,抬起眼睛盯着自房梁垂下的一丝丝陶线,根底处都挂着一个个小小的锦囊。传说这星瞳天眼的主人都嗜血如命,看到血腥就兴奋异常,因此如果实在无宝物可当换,当铺之内只要留下你身体的一部分,买卖照样可以成交,他要的也不多,那锦囊之中想必不是手指便是耳朵之类的腥血之物。 孩童瞳孔瞬间收紧了,眼神掠过一丝曾亮的光芒,他摇摇晃晃地上前几步道:“我愿交付你一根手指,不知可够?” “哈哈哈,有胆识,先将宝剑留下吧,我会着人帮你查清楚你的仇人,三天后,你再来一趟,你仇人的名字交予你之后,你若是还决定让我们帮你报仇,我便亲自动手,取下你的手指,如何?” 桌椅高的小娃娃鼓着腮帮子想了片刻,奶奶地回了声:“一言为定。”接着转身欲走, “且慢,你体内倒是有我此刻正需要的东西,不若今日就交易,将你体内真气交付与我,助我为你报的大仇,如何?” “什么真气?啊~”七岁的孩童还未完全转过支骨病离的身体,帘后那人即越过天眼桌,掌风呼啸而至,拍上了他的后背。小小的身体一蜷缩,头顶似有一道强光闪现,于那掌柜双掌相击,一双幽深如冥界死灵般的眼睛,却如同在孩童身上定住一般,孩童一个激灵,晕了过去。 太阳已经下山,西边却明动畅快,一缕缕暗殷的云如同仙山寂挂天边,若隐若现,峰峦起伏,金红如橘。一个少年,倚身靠在一棵百年杏树上,他身体前倾,双脚蹬着一枝很粗壮的树枝,双臂于胸前交叉,正在睡觉。为了防止自己摔下去,他还细心地用绳子将自己腰身牢牢的绑在了树干上,此刻双眼紧闭,如剑般挺立的眉毛有些微蹙,白净的脸上看的出神情有些不悦,甚至可以说是狰狞,胸口一起一伏,紧接着连口中有耳语飘出,喃喃地似乎在叫着:“救我,救命,爹娘,别丢下我。” 突然身体一抖,刷的双眼一睁,醒了过来。他的面色有些许红晕,呼吸急促地起伏几次,上身微起,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因为梦中惊恐不小心撞着的后脑勺,转动身子在田野上空瞧了瞧,“快入夜了。” 他蓦然想起救他那人的一番话:“人的一生,总是需要路过很多条岔路,有些是通往极乐净土的,有些是通往人间炼狱的,可是往往人在做选择的时候,泣歧悲染,看不清路的尽头是什么。有朝一日,时过境迁了,结局自然就浮现了。所以于前尘往事,不必太过挂怀,水到渠成后,自然一切烟消云散。” 这是他的梦境,却也是他的经历。 五岁历劫,父母惨死,他亲身经历,却记不得自己仇人的相貌,在这飘然尘世以外的无忧岛一住就是十七年。七岁时,岛上由北向南的商船停泊靠岸,取水觅食,他便偷偷潜入舱底,去了金陵。原本是为了求星瞳天眼的主人告知身世,为父母报的大仇,可却险些丧命,被人所救之后,居然连自己恩人的一片衣角都不记得了,可这几句话却言犹在耳。 他当年已有七岁,正是记忆初开之时,可这十年除了零碎的梦境,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真真是怪哉! 初入江湖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无忧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呀?”少年解开身上的绳子,伸手够了一颗黄橙橙的银杏,往前一趴一边啃食,一边问正在远处向着田里走来的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束着发髻,一副农家打扮,他抬头微微看看远处的海面,眉头微蹙,历经沧桑的忧伤从眼底蔓延开来。他不是不想出岛,只是还不到时候。他拿着锄头走到田埂,一屁股坐到了泥土上,然后慢慢转过身子对着少年问道:“怎么,就这么想出岛吗?外面也许会很好玩,可是人心诡谲难测,如若稍有不慎就会与人结怨,下场凄惨,倒不如一辈子住在岛上,无忧自在多好啊!” 少年将盘在树杈上的双腿放下,一个纵身,跳到师父面前,玩世不恭的说道:“也不是非要在外面的世界生存,我们就去看看,玩玩好玩的,等玩够了在跟人结怨前就回来嘛,再说我们也不见得非得跟别人为难不是,无忧岛是很好,可是我自小来到这岛就只出去过一次,却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也想去师父去过的那些地方瞧一瞧看一看,师父你不是说草原硕大开阔,家乡江南雅致俊美,北方中原舒朗自在。这些地方我还都没去过呢。” 少年名叫颜慕白,父母亲俱为布衣,五岁时因武林争斗,不幸累及双亲性命,只留这一子,被路过的舒千珩救下,带回无忧岛。岛上人丁稀少,原本住着十几户为躲避苛政流落至此以打猎为生的猎户人家,舒千珩到此后,开农耕,修房舍,居住的十七年间又收留了很多漂洋过海的苦命人,现在岛上如同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与世隔绝。岛上自给自足,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敬称舒千珩为岛主,待之为东。 舒千珩摸着胡须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笑了笑,继而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世间事岂能如此容易,如若自己不生害人之心就可自保百年,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经。江湖大道,婆娑难行,实在仅非自省就可立足。 舒千珩转头再次望向海面,悠悠的海风吹过来,夹着潮湿的泥土味,打的他本就不整的头发更加凌乱摇摆,他叹口气道:“罢了,约定时间也快到了,我们收拾行李,明日就动身回中土吧。”“太好了,谢谢师父”。少年如同孩童般天真的后退几步,大声喊到:“我马上就去收拾。” 路过桃林,他看到自小照顾自己的李婶和丈夫正在摘取桃子,然后一一分拣装框,一想到即将与大家分开,不由得鼻头微酸,有些难过。 “李叔,李婶,我跟师父明日想出岛游历,可能得过很久才能回来了,我帮你们把这最后一茬桃子背到冷藏的山洞吧。” 不同于这岛上的其他人,这师徒两人背景成谜,又会武功,无忧岛绝非久留之地。虽然心里清楚,可是乍听此话,两人还是颇为诧异,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如此之快。 “你还会回来吗?”李婶问道。 “会,只是得过些时日,我跟师父都喜欢无忧岛,一定会再回来的,我怕离别,你们就别告诉其他人了,等明天我们一早离开后再跟大家说吧。”李婶眼睛有些湿润,虽然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可是自小到家相照看的情分一点也不少,此时离开,真真是有些哀痛。 “孩子大了,见见世面是好事,他婶别这么伤感。”李叔说完,拍拍颜慕白肩膀,“外面的路不好走,苦多于乐,所以我们全家才会发誓一辈子长居于此,再不出岛,你年轻想去外面看看也正常,可记住了,不开心了随时回来,我们大家都在这家里等你回来。”颜慕白抽抽鼻子,努力咧开一个笑容,“嗯,记住了。” 三人成行将装好桃子的框子一一背到冷藏的山洞。这个山洞远背光照,又陡又深,冬季积雪难消,因此常年阴冷,最适合储存秋季果实和粮食。 颜慕白忙完,回到自己跟师父的小屋,看到师父坐在厅中品茶,热茶水汽氤氲,像极了师父此时疏远淡漠的眼神,“想必师父也是不舍吧。“颜慕白心道,”“可即便不舍,也得出岛。”颜慕白上下牙齿相交,狠了狠心。 “忙完了?”师父听到脚步声,回神问道。 “嗯。” “去收拾下东西吧,多带些水和干粮,船上吃。之前咱们花了好久做的船筏还在吧” “嗯,好几艘呢,都在。” “那就好,厨房有些饭菜,吃完早点睡吧。我先去休息了”舒千珩说完起身,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中,再没出来。 “师父怎么比我还恋家呀”颜慕白想。自打懂事起,一说出岛师父就唉声叹气,现在好不容易同意了,可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留在这师父似乎不开心,可是出岛似乎也不那么开心,哎,师父的心思真难琢磨。颜慕白摇摇头,转身到厨房去寻觅饭食。 清晨,海的尽头处刚刚微亮,墨色山水画般的天边如同近在眼前,伸手可触。伴着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使得恬静的小岛更加寂美。周边都是暮色,只有海那边的一抹白,掺着几许金黄色,透亮而又畅快。这日出果然可以治愈一切,师父看到这清晨的美景,心情似乎大好了。两人一起解开船筏,顺着流淌的江海向西驶去。 “在下舒千珩,与贵庄主是少年好友,如今游历至此地,特来一见,以慰多年离别之情,万望替我呈上拜贴,我师徒二人感激不尽。”舒千珩自上岸后,带着颜慕白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太原郡自己好友府邸门前,此刻正请门卫之人通传。 “请稍等。”门童左位拿着拜贴看了看,即刻便小跑入内。 不过片刻光景,一位白衣稳重少年从内走出,对着二位正正经经行了个礼,“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晚辈祁临未能相迎,实在抱歉。然家师正值外出未归,若二位不弃,可到偏厅稍事休息,饮杯薄茶,晚辈立刻差人去请家师回庄。”说完还再次作了拱手礼。举止大方得体很是礼貌周全。 “二弟为人开朗和善,待人至诚,果然授道解惑,师德严谨。门下弟子也这般谦虚有序,比我这傻徒儿强了许多了,哈~哈~哈~”舒千珩摸着微白胡须,乐开了怀。 颜慕白听此,朝着师父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心道:“若我像他这般端着,师父你岂非少了很多乐趣。”当下却也不敢显露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所谓的谦谦弟子向门内走去。 执剑山庄 一路入内,这庄内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远看屋舍并无富丽堂皇之感,以黑白色为主,颇有些古色古香,蜿蜒绵亘的小路,铺着很多六棱石子,路旁是白色石板盖住了院子的泥土,小路直通进入大堂的走廊,他们去的是偏厅,因此顺着小路走入廊下后,就绕道左侧往假山后的房舍走去,进入偏厅,一派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景象。颜慕白看看自己的衣服,颇有些不合时宜。 “去烹茶。” 祁临吩咐女使,转头对着二位师徒作了个请的姿势,因了刚刚师父的话语,颜慕白老老实实等到师父落座后才乖乖的在师父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二位远道而来,鄙庄招待不周万望海涵。” 等两位外来人入座后,祁临才在对面最末坐了下来。这会儿,两方总算有机会细细打量一番。祁临,一身白色素服,宽衣窄袖,一看就是练武之人,刚刚一路从门前走入厅内,步履轻盈,抬头挺胸,虽相貌不甚出众,然一身通达的正派气质,令人瞩目。观其行,听其言,稳重矫健,颇有武将之风。 这师徒俩打量人家,人家也在打量他们。这师徒二人均个子很高,有些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衫都很旧了,颜色甚至有些辨认模糊,但从门前这一路走进来,山庄阁楼林立,假山环绕,家仆成群,可二人却丝毫没有不屑之感也并无流露出任何自卑之态,从容且自信,仿佛这些身外之物俱为尘土。 师父眉眼柔和,仿佛世外高人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徒弟虽性格开朗但谨慎自省,知礼守信,眼神如入夜的苍穹般纯净,被师父轻声教训也只是些许不快,他似乎对这厅内桌椅板凳都很好奇,但是却也老老实实坐在座位,并无任何越礼逾矩。许是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师徒二人皆是脸色微黄,身形消瘦,可精神很好,茶水摆上后师徒二人喝了很多杯。 “你是祁临,还有很多师兄弟?”舒千珩似乎终于喝够了茶水,放下茶杯细细问道。 “师父他老人家喜静,所以门下弟子并不多。只有我们师兄妹六人。我居首,依次是二师弟百里千川,三师弟严幼,五师弟纪楚。六师妹是师父心爱的独女,最是年幼,可功夫确是很得师父真传。” 看得出来,这位大师兄很是疼他这位小师妹。 “老四呢?”颜慕白紧紧抓住这句话反问道,他似乎真的很好奇。 “没有四师弟,不过却有四师妹” “哦?呵呵,二弟高义,居然不理世俗之见收了女徒弟呀?”舒千珩脸上肌肉舒展笑容洒脱,汤漾开来。 “是啊,四师妹是师父和师母一起抚养长大的孤女,以义女待之,且已行过师徒大礼,所以是也有了排位。” 在这江湖上,虽有不少异性师徒,但大多是以世家之恩情拜师学艺,父母俱在,托女修习剑术,就是个好听的名头而已。若是父母皆亡于世,以异性为徒为师,未免招揽闲话。可见苏清远这个人对于这些虚礼不屑一顾,我行我素。 “我们临时登门,贵庄上下无法确认我师徒二人身份,然仍以礼相待,客气敬重,贵庄上下一心,行知合一,实在是有君子之门的风气。” “哪里,师父一生磊落豁达,知善行善,于我师兄妹六人和这庄中下人多有示下,令我等必定感念苍恩,恪守君子之礼,门不停客,不矜不伐。我等不敢说做到了师父他老人家万一,但一定朝乾夕惕,努力不给他老人家丢脸。”一番言语字字恳切,想来这庄子的主人必定才高行洁,很是不凡。 “二弟是有要事出门?”舒千珩蹙眉微微望向门外,想来多年未见,这会很是急切。 “今日是小师妹生辰,师父一早就出去准备生辰礼了,呵呵。”祁临开心的回道。 “呵呵,是啊,看来我师徒二人来的很巧呀,只是未备生辰礼太过失礼。等稍后一定补上。” “哪里,哪里,小师妹小小生辰实在不宜让贵客破费,今日光临寒舍,让庄内人深感荣幸。想来师妹也是不会介意的。” 话刚说完,门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细碎的交谈询问之音,片刻之间,苏清远就走入了偏厅内,两位好友多年未见,神情微微有些诧异,连动作都慢了几拍,似乎有些认不准对方的样子了,继而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仿佛都要哭出来的样子。旧雨重逢,喜溢眉梢。 “二弟,一别近二十年,终于再见到了,一切可都好啊?”舒千珩一边落座,一边开口问道。 苏清远似乎还没从此刻的震惊中出来,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后又想起来回答,“一切都好,都好,大哥你呢?” “也好。这二十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活的很是洒脱,比你这个大庄主不知道逍遥了多少,哈哈哈”舒千珩开怀大笑道。 颜慕白瞧着此刻的师尊,这么多年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这种舒缓洒脱与在让人无法真正无忧的无忧岛迥然不同。二人久别重逢,显然有一堆的话要絮,刚好这时,颜慕白被祁临邀请出去逛园子,他心道:“这大师兄倒是很有眼力。” “这园子挺大的,一共三进院落,每进院落屋舍很多,外院白墙砌护,绿柳周垂,四面都有通着的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假山点缀,流水四季不断,还有个很大的花园,里面有满架的葡萄藤和蔷薇,四周皆是白石板路铺就而成,练武读书都是好去处呢。”祁临一路走一路介绍。因为二人身份确定,比之刚才的疏离客气,显得亲和了许多。 “我刚刚让下人去打扫了,等下少侠就到客房休息吧,掌灯时分,我会着人请少侠用膳。”称呼也从贵客变成了少侠。这个祁临真是周全,颜慕白一路跟着祁临来到客房,作揖道别,然后转身打算到房中休息。 “对了,晚饭后,可以到街上走走,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晚上,街市会有迎寒祭月活动,到时候会很热闹的。” “多谢提醒,我一定会去的。” 酒慢声声 颜慕白这些天真的很累,进入客房就一头扎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以至于都没有听到小厮们催促用膳的声音,醒来后想起祁临说的秋暮夕月,透过窗户远远去望天空如玉如盘的朗朗明月,低头沉思了许久,于是随手拿了几块月饼和一串葡萄就让门外小厮带路出了门。 大街上人很多,相隔不远就能看到各家各户设的大香案,上面摆着月饼,还有切成莲花状的西瓜,都带着果皮,又红又大的苹果,散盘摆放的李子、葡萄,对了还有弯弯的香蕉。对着月亮的方向,三三两两的人群都在祭拜月神。街上的店家酒楼都扎绸挂彩,叫卖着新鲜的佳果和精致的小吃糕点。夜市热闹非凡,一些文人墨客登上楼台在吟诗作对,赏月叙谈。还有一些招揽游人的热闹活动,点塔灯,放天灯,走月亮,舞火龙,还有杂耍卖艺,驯猴遛鸡等。颜慕白一路走一路惊奇,这外面的世界真是好玩的很呀。 寻了家糕饼店,见各色糕点玲琅满目,颜慕白肠里的蛔虫在咂咂直响,反正时间尚早,干脆吃个痛快。刚坐下不久,突然听到乒乒乓乓的兵器声响,循声一看,一个肌肉高耸,但身材不高的粗汉子突然和一个女人打了起来。 一边动武,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就你这身手,连我都打不过,还敢去贺兰堡挑战,臭婆娘,我可不想为你收尸。” 谁知那女人劲道也不小,嚷嚷回道:“姑奶奶我一定要去,谁也拉不住我,我要是赢了,这七麓诀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话还未必,一绿袍冠帽,手握折扇,书生模样的人,从中一挡,那扇子居然刀剑不入,话道:“这七麓诀虽然只有七式,可贺兰堡主早就有言在先,谁若能胜过他,就愿意尽数献出,你二位这么个打法,就是到了天亮也分不出个胜负,不若听在下一言,加入听竹楼或是天弗门,也算找个靠山,等一起上了贺兰山,再见机行事,如何?” 二人一听,深觉有理,手中长剑立刻撤回,那书生继续说道:“前街不远,声声慢酒楼之中,两派正在商议进山之事,若是我等三人前去,岂非如虎添翼。”两夫妇同觉有理,点头称是,三人并排向着长街深处走去。街上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仿佛这场打斗没有发生过一样,颜慕白初出荒岛,本就好奇,眼看一场争斗消弭于无形,顿觉有些索然无味,心道:“这夫妻真是有趣,相守之情竟及不上几招残缺剑招。” 吃了很多精致的小吃,又玩了很多有意思的玩意,打算顺着原路返回,突然想起来师父说的要给执剑山庄的大小姐补个生辰礼物,于是转身回到刚刚经过的灯笼摊位,打算买只漂亮的兔子灯笼。 “你这不孝子,那是我的棺材本,你再不能拿去赌了,我就剩这点了,你还要给我输个精光,来人呀,谁来帮我管管这个不孝子。” 一男一女拉扯不断,男的三十出头,女人眼看六十往后,头发半白,走起路来踉跄不支,可还是死死抓住男人衣袖不放手,那是她的儿子。大街上,一时间好多人聚集过来,一围成圈,可看热闹归看热闹,谁都没有站出来,只听到稀稀拉拉的指责之语。 这边道:“王奎,你这老娘一只脚都踩进棺材了,好好做做人吧,把钱还给她。” 那边道:“你从小没爹,你娘辛苦拉扯你不容易,你快别惹她生气了,别去赌了。” 谁知,那男人一把推倒老娘道:“一群眼馋我发大财的泼皮,我用我家的钱,管你们屁事,谁再啰嗦,我砍了你们。”横眉冷对,之前出声二人再不敢开口,其他人见状也都无奈叹气。 “你干什么?敢管老子的事,不要命了?”说着那男人抡起浑圆的胳膊朝着颜慕白砸了过去,颜慕白眼疾手快,侧身一躲,伸出右手,啪的一下,那男人顿时捂住肩膀一蜷缩,倒在了地上,颜慕白夺过他手里的银钱,扶起阿婆道:“大娘,您的钱,收好了。”众人见状,都拍手称赞,眼看事情解决,今日佳节,也都四散而去。阿婆道了谢,看着地上之人痉挛蜷缩,面有不忍道:“我这不孝子,还请少侠能饶他一次”说罢眼眶有些红湿。颜慕白长叹一声问道:“大娘,这人如此顽劣,您还对他好?”大娘伸出袖子擦擦眼角泪痕回道:“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总不好看着他受苦,不管的道理。”颜慕白胸口一热,屈身朝那人肩膀又一拍,那人立刻恢复正常,往后几步,爬起来就跑远了。阿婆道谢,一遍又一遍,将刚刚的委屈竟然忘了个干净。 待二人离开,颜慕白抬起头看看满月,心里百转愁肠:“若我父母还在,想必也是这般护着我的,可是我这个不孝子却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得了。”手中拳头握紧,恨恨地吐了一口气。 “快看,前面着火了”,好多人都向前冲去,一时人头攒动,颜慕白也被人群拥着向前。原来是一家酒楼着了火,他抬头看了看,只见上面一块黑底金字描边的牌匾,上面金光闪闪刻着:声声慢三个大字。里面用餐的宾客熙熙攘攘的往外跑,好多人都受了伤。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里面还有人未出,外面亲人一直在哭喊救命。颜慕白忽的一惊,想起之前三人也说要找什么酒楼,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木门,冲了进去。谁知进入酒楼后,发现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人,有几人是普通百姓打扮,他搬起他们的脸,拍了拍不醒,又试着去推开雅间的门,很重,好像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微微用力,一掌劈了过去,门开了,地上躺着很多江湖人,服饰款式都相差无几,各有佩剑,地上明显有打斗痕迹,血迹斑斑,他以手覆鼻,翻开其中一人一瞧,居然是那个书生,细细看去,发现对方腰间、大腿皆有刀痕,身下一片红色,往远处一看,那夫妻二人口吐鲜血,背靠桌椅,早就没了气息,他轻叹一声,心底一丝悲凉瞬间而过,起身查看桌上吃剩的饭菜和打翻的酒水,看来是被人下了很重的药,地上足足躺了十几个人,他顾不上多想,拿起还有剩余的茶壶就浇在了几人的脸上,总算有几人清醒过来,看到如此大火,仓皇向着大门方向逃蹿而去。 他走出那间房间,看到火势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只是火势太大,楼梯已被烧得不堪负人,他脚下用力,凌空而起,飞到廊上,对着一间房门,猛一使劲,哗啦一声,那里面躺着两个人,火势太大,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各有兵器在手,互相刺入对方要害,两人衣衫已被烧去大半,再难辨认。他捂住口鼻,微微压制住胃里翻腾的恶心,转身踩住即将倾覆的栏杆,飞了下去。他将一楼大厅的百姓依序扶起,摇摇晃晃向着大门走去。此刻火势越来越大,时不时会有很大的火团掺着已经烧着了的木头碎屑从头顶略过,他一整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 来回如此三趟,实在觉得嗓子发干,晦涩难言,再加上楼内火势更甚,心口不由得突突直跳。他转身巡视了四周,拿起救援人手中的水桶,手一抬,一股脑全浇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身衣衫一时间倾泻如注。又如此来回两次终于将里面的人都救了出来。 浮光幻影 街上这角道谢的,跪拜的,救火的,掺杂之声甚重。他此刻很是疲累了,起身相扶众人后,斜倚在一座石狮上休息。喘息之际忽看到一位青色衣衫的女孩正在救治伤患,隔的不是很远,可是这个角度却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柔弱可是却很坚定。病人**叫喊,她也不理,出手很快,不过一会,女孩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汗,长出了几口气,突然转过身子向颜慕白这边走来。 一张不大的瓜子脸,白皙的皮肤,眉毛细细长长,弯曲如弦月,一双眼睛如秋水般盈盈透亮,薄唇微点,担得上皓齿朱唇,蛾眉曼睩八个字。衣衫飘逸,青丝发髻没有任何珠钗粉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长如流水。 颜慕白正看的入神之际,女孩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可有哪里不适吗?”声音宛然动听,如同天籁之音。颜慕白一时心乱如麻,清了清嗓子回道:“并没有,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不会伤到我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刚刚冲出楼时被门框撞到的左臂。女孩立时蹙了蹙轻眉,用手指着地上不远处的石阶说道:“来这坐吧”,颜慕白只觉稍有不适,本无意费心,可是听着女孩软糯清甜的声音仿若脚下有魔力一般,不自觉的走到了石阶。 女孩从腰处取出一瓶伤药和一把匕首,放到地上,又用地上救火剩余的清水洗洗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接着抻开匕首慢慢划开他的袖衫,“啊呀”一声,颜慕白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轻视了这次受伤,是撞到了门框,可是门框已经被火灼烫,鲜红的嫩肉外翻,连带着衣衫都有些烧焦。女孩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用匕首很快的将伤口周围的烧焦的木屑和衣纤一一褪下,然后将伤药一倒,哎呦一声,声音再响,女孩看看他,温柔地说道:“忍着些。”接着取出白布将伤口迅速包扎了起来,事毕,起身收拾,然后柔柔说道:“半月内不能沾水,每三天需要换回伤药,你可以找这城中任何大夫帮你更换”,说完此话,转身正待离开。因了刚刚有些吃痛,颜慕白终于恢复了正常,起身拱手说道:“姑娘救治之恩,在下十分感激,还望告知姓名,他日若有用到在下,在下必定鼎力相助。” “我叫苏绿幻,举手之劳不足虑,珍重,告辞”女孩看着柔弱,然言辞却十分英气,似乎也是习武之人。女孩离开才发觉,自己只顾着问人家姓名,却忘记告知对方自己姓名,如若以后遇到,岂不算是相见不识。想到这,颜慕白突然有些觉得自己可笑,偌大的太原郡岂是那么容易遇到的,自己想要一位萍水相逢之人记得自己,实在有些痴心妄想。 回到执剑山庄,“颜少侠,尊师找你一个时辰了,请赶紧入庄吧”,门童紧迎着快步走入庄内,颜慕白有些后悔自己耽搁了这么久,自己第一次离岛就这般让师父操心,实在不孝。 “师父,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行事,这般没有规矩,我们在人府上做客,你竟然半夜未归,你让为师......你这手臂怎么了?怎么受伤了,出去惹事了?”舒千珩看到自己爱徒此刻受了伤,立刻将满腔的气愤转为了关切的担忧。 “没有,刚刚城中失火,我救人来着。” “可是一家叫做声声慢的酒肆”, “确是,师父怎知?” “你师父担心了你半个晚上了,伤势无大碍吧?来人去请祝大夫。”颜慕白这才看到厅内还有那位苏庄主,他言辞恳切很是忧心。 “我的伤不要紧,已经救治过了,无需烦请大夫了。”颜慕白此刻做客在此,晚归已经很不妥当,赶紧歉意的拱了拱手。 “累及师父和苏庄主为我担忧,实在罪过,请庄主恕我年幼无心之错。” 苏清远开怀一笑道“这少年有错即改,倒是很坦荡!罢了,你师父也是担心你,既然没事,就赶紧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颜慕白再次拱手,在小厮的引路下回了自己房间。 “没想到,现在这世道如此无法无天,居然为达目的不惜放火烧人,还是这城中繁华之地。”舒千珩手掌握紧,满脸的愤恨。 “是啊,江湖本就不太平,这推选武林盟主的事吵吵闹闹好几年,本就搅得整个江湖纷乱不堪,如今又都谣传凤凰翎重新出世江湖,为了这泼天的财富和上乘的剑法,大家都自相残杀,唯恐落入对头手中。今日一场打斗,酒楼内恐怕死伤惨重,我已着人去前去查看,不久消息就会传回。” “二弟,这凤凰翎之说究竟因何而起?” 苏清远叹口气道:“传说凤凰翎是一柄锋利的短剑,无坚不摧,无血不嗜,可以削断神兵利器,斩断刀锋剑弩。百年前长安有一位富商巨贾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锁拿下狱,他痛斥官员互相勾结侵吞财产,原本只是一桩冤假错案,谁知后来这位富商为救其子,向一位狱卒透露,自这把短剑之中拓印了一张鬼雄项羽起兵前埋下的金锣矿图和上乘武学剑法七麓诀。此二物本是项羽为了给自己留有一条起兵失败后的退路,可最后却还是没有机会回到江东。而这富商,正是凭借此张地图,找到了宝藏才能在短短几年间一跃成为长安富甲,引得官府忌惮,为侵吞财产不惜构陷。他思来想去,自己身陷囹圄,必定性命不保,于是将藏宝图和这七麓诀埋藏之地一并告知于对方,望其勤加修炼,在秋日前救下其子,为其留下血脉。那位狱卒一次酒后胡言,被其同伴知晓,却只被当做梦魇之语。自那之后狱卒就消失了。谁知,三个月后,于法场之上,那位武功平平的狱卒居然真的再次现身,其身形很快,动作如同藏鹰,短短几招凌厉狠绝,不等刑场之人看清楚招式,就带着刑犯飞奔而去。” “短短几个月,武功何以至此?”舒千珩武功也算高手,可要做到三个月参透至此,实在是天人所为。 苏清远悠悠谈了一口气道:“所以大家都对这位富商之言深信不疑,觉得这凤凰翎中藏有绝世心法和巨大财富。” “那为何富商沦落至此?” “这也是后来人们所传,据说富商家有训示,世代守护凤凰翎,禁止窥伺其中机密,江湖纷争不断,族人只能群居世外,不得深入江湖。原本凤凰翎一直被供奉于项羽庙,并无宝藏神功之说,是富商无意中解开了其中奥妙才能使得重现天日,然则训示如下,怕引起族中之人争斗被迫卷入江湖,因此将翎中剑法拓取后并未修炼,更未曾料到会有末日之祸。” “原来如此,想来那位富商也并不十分清楚此等剑法之威力吧,毕竟他并非江湖中人,对于武学并不痴恋,相反这泼天的财富才是自己想要的。后来那位狱卒呢?”舒千珩好奇的问道。 “那位狱卒自从一战成名后才渐渐被传出了名字,名为沈踪,此后便没有了他的音讯,有的说毕竟速成的剑法,武功虽高却抵不过江湖人士的车轮战,不久就被杀害了,还有的说他就此更换名字退隐江湖,连同那位富商之子都没有了音讯。也正是因此,惹得武林中人纷纷拔剑相向,再无宁日。本来凤凰翎沉寂已近百年,已经渐渐被人们所淡忘,谁知上个月天弗门一个门徒与人争斗,被对方以七麓诀十一式中的七招击败,凤凰翎重出江湖一事才渐渐为人知。那位使得七麓诀剑法的剑客是从一座荒山洞穴之中偶然习得,可是只有七招,却在江湖打出了很大的名堂,他一路走,一路挑战,到了贺兰堡,败于贺兰堡主手下,更有甚者,贺兰希澈放出消息,这人一直在堡中做客,凡江湖高手,可任意来此挑战,谁若能胜过自己,便将此人和七麓诀七式一起带走,自己断断不学其中一招一式,只求比武较量,交流心得,此消息一出,各江湖高手都以挑战为名分批进入贺兰山,无奈全都败了。听竹楼阁主宁战与天弗门门主沈业,都认定此七式剑法早已落入贺兰希澈手中,此消息不过为烟雾,于是想要联合两派之中高手合力攻入贺兰堡,今日玉石俱焚的结果倒是让我颇觉意外。” “这只是一次试探,再往后江湖怕是不平静了。”舒千珩叹口气,无奈的说道。 正式拜见 第二天,早饭后,颜慕白来到正厅正式拜见庄主和庄主夫人白氏。三位长者居上,两侧站了四个年轻人。“慕白,快来拜见苏庄主和苏夫人。”舒千珩看着这个刚起的猢狲睡眼惺忪,无奈提点道。 “拜见苏庄主,苏夫人”颜慕白双手重叠,推出胸前,深深鞠了一躬,这是大礼。 苏庄主左手微微抬起,眼有笑意道:“贤侄不必多礼,我与你师父二十年的旧雨之交,也算当的上你一句师叔,从今以后,你我便以此相称吧,祁临领几位师兄弟见过舒师伯。” “见过舒师伯。” “好好好”舒千珩急忙招手请几位起身。 在祁临右侧依次站着的应该是他之前提到过的二师弟百里千川,三师弟严幼,四师弟纪楚。纪楚看着也就不到二十岁,比自己小,于是颜慕白拱手向前道:“祁师兄,百里师兄,严师兄,纪师弟,你们好!在下颜慕白”看着唯一的徒弟还算上道,舒千珩老来安慰的摸了摸胡须笑了笑。 “颜兄同好!”几位师兄弟异口同声道。 “几位师兄弟都见过了,来人去请两位小姐。女孩子家家总是太过懒散,平日我疏于管教,万望舒兄海涵,她们也早该来拜见你了。”说话的是庄主夫人白氏,白氏出自名门碧落世家,性情温柔娴静却不懂丝毫武功。这庄内排行第四的徒弟是位女儿家,想来也是随着这位苏夫人居住,没有传召不能入正厅。厅内女使听罢行了个万福,后退着出门而去。 “哪里哪里,听闻世侄女小小年纪武功就尽得二弟真传,想来以后光耀本庄,必定能使执剑山庄更上一层。” “舒兄,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丫头整日钻研什么杏林之术,这医术嘛倒是称得上仁心二字,可这武功就稀松平常,浅的很呀!” 说话间两位姑娘已经从正厅大门迈入,相仿年纪,俱是一身白衫,几乎一般身高,左边这位姑娘,一身百褶裙,身披透明薄烟纱,肌肤如凝脂,气质如幽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微步缓行,一双黑眸透亮纯净,头上发髻缀着点点紫苏形状的发饰,垂下来的流苏洒在青丝上,衬得容色更加秀丽。右边这位,也是一身长裙,宽大的衣摆和衣袖上都绣着淡紫色的花纹,耳边编发垂落双肩,颇有几分俏皮。不似前者那般单纯无忧,多了几分看透世俗后再世为人的感觉,双目犹似一泓平淌的清水,波澜不惊。两人未施粉黛,却俱是清新动人。 颜慕白此刻有些恍惚,这左边一位不就是昨天救治自己的苏绿幻苏姑娘吗?正在走神,突然眼前女子对他粲然一笑,玉手遮挡半张脸,轻轻摇了摇头。颜慕白心下一明,兀自笑了笑。 “离儿,幻儿,快拜见你舒师伯。” “舒师伯安好!”两位姑娘都对着舒千珩深深鞠了一躬,既没有行女子常见的万福礼也没有执江湖中的拱手礼,想来这执剑山庄与女儿的教导还是与男子不同的,既不会让女子全然行江湖之路,也不会让女子久居深闺,养尊处优。 “好好,听说昨日是苏姑娘生辰,来时匆匆,未备下生辰礼,听闻苏姑娘擅长医家之术,与我也算同道之人,我这里有一瓶以铁皮石斛为药引,配合十三种药草炼制而成的百禄丹,能够固本回元,护命强身,延年益寿。如今赠与姑娘,就当是我师徒二人的贺礼了。”舒千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素瓷瓶,苏禄幻眼神一亮,赶紧伸手接住,躬身谢过。 “幻儿多谢师伯厚赠,小小生辰,让师伯费心了。” “好好,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一晃咱们也都是该入土的人啦!”舒千珩看着这一屋子年轻后辈,很是骄傲。 苏清远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颜慕白道:“不如,等慕白伤好之后,我们设个演武场,让孩子们切磋一下如何?你我也十七年未曾比试过了。让孩子们代替,看看谁的徒弟功夫更好,我们当年未分胜负,如今以此定输赢,大哥你看如何?”苏清远来了兴致。 “你这一屋子的高徒,我这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娃娃,若以此论成败,我早就是你的手下败将啦。还比什么?” “大哥,此言差矣,可传衣钵者,一人足矣。不若这样,大哥隐居孤岛多年,不问世事,想来功夫也用不上,我门下这个几个虽不敢说是日日苦练,但至少也算是经过一番历练的,唯有这二女虽说也出过几趟门,可不曾深入江湖,功夫浅薄。不如就由幻儿与慕白侄儿过几下招,暂且一观如何?” 舒千珩心想:“二弟此举一是为了想试试这小子的武功,二也是为了我的面子着想,我已十七年没有涉足江湖,武功必定处于下风,就算输了,他看看这少男少女,摸着胡须歪头笑了笑,倒也无妨。只是这唯一的徒弟天性贪玩,虽习的武功,却又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下手没个轻重,若是伤到二弟的宝贝女儿,那可如何是好,但入了江湖,迟早都需切磋较量,二弟派出爱女,本就顾全我们师徒面子,若是再推辞,岂非不懂人情。”想到这,他起身,对着苏清远拱了下手道:“好吧,那就点到为止,比试几招吧。” 苏禄幻知道爹爹肯定是想试试颜慕白的武功,可是又猜不到这其中的缘由,只能躬身向前道:“请颜师兄不吝赐教!”颜慕白本就有些发蒙,听到这几句温柔的话语更加有些呆滞,只能木讷的回道:“不敢,不敢”,厅中众人轰然一笑。 比武切磋 演武场外,围满了执剑山庄上下三十口人,两人都不是视武如命之人,因此平日并无常用兵器。此次临时起意比试胜负,去了库房选了两把普通的长剑作为兵器。 “颜师兄,还望手下留情!”苏绿幻说这句话时身体向前微微倾出,拱了下手。颜慕白执剑在手,还了一礼。刚一抬头,凌厉的剑锋从面前急速而来,动作之快,犹如苍穹闪电,颜慕白不由得心下骇然,此时再无余暇分神,当下便以长剑相迎,一招横空出世,阻断剑锋,又起跳周旋跃开数尺。苏绿幻剑招飘逸却十分凌厉,以斜刺横隔为主,时时回旋,变化无穷。她眼看自己失了先机,再一招乘风破浪,将剑锋从对方腰间斜着刺入,剑招凌冽,看似柔弱,实则刚猛,颜慕白身形一纵,足尖一点石壁,借力腾空,绕了过去,两把剑同时从对方头顶平行滑过,两人目光相交,相向微笑。 突然,苏绿幻足尖踩地一转,落地瞬间屏气再起,于半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呼的对着颜慕白右肩刺去,颜慕白侧身一绕,飞速躲避,右肩衣衫还是被划破一道,台下三位师兄皆是精神一振,大呼一声:“漂亮”。 苏绿幻转身一招金莲盛开,握住剑柄横向扫开,颜慕白以一招红炉雪散,腾空跳起,脚点微微蹭过对手剑刃,一个跟头越到她身后,趁势以剑从苏绿幻后背刺入,哪知她反应迅速,于自己右肩之上推出剑背,从后面迅速抵住对手刺入的剑尖,顺势转身,左掌朝着颜慕白右肩劈了下去。颜慕白收回长剑,后退三步,右肩酸辣微感间隙全身。苏绿幻转危为安后每招每式逼的颜慕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两剑缠斗,苏绿幻右手引剑回旋,一连十几剑,迅猛非常,颜慕白心下惊慌,眼看避无可避,一个转身,身体顺势半蹲以剑止剑于头顶,双方同时弹开。 他并无实战经验,眼看对方剑招凌厉,一招接着一招,心想:“只是比武切磋,何须如此,如若我躲不开,难不成就要葬身于此吗?”苏绿幻虽未涉足江湖,但自小在执剑山庄修习的是上乘武功,平日与师兄们互相切磋,攻守有序,收放自如。此刻步步紧逼不过是明白父亲的意思,想要试出颜慕白真实的水准而已。一人面对生死一瞬往往可以激发全身巨大潜能。颜慕白哪里懂得这些,一边躲避,一边心下生气对方居然全然不将自己性命放在眼中,天地同流,红炉雪散,月落西坠,剑气随风,他拼命使出平生所学到全部无忧剑法,也只得再次后跃退避。一连数次,只能防守不能出击,颜慕白后背一阵凉意,心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须反守为攻才是。” 突然灵机一动,假意后退几步,长剑刺向女孩右肩,苏绿幻持剑相迎,哪成想他剑锋一转,向左刺去,苏绿幻一惊,二人必得一人收剑,不然两人肩膀都得对穿,眼看对手去意已决,她赶紧中途收力,转动长剑刀背朝外,同时左侧回身,躲了过去。颜慕白顺势一抵,只听双剑相击,如同金玲落地,两把长剑突然在半空中胶着,死死抵住对方动也不能动,两人都用尽全力将长剑推向对方,剑刃同时外翻,这一招虚虚实实使得极好,双剑向上缓缓而动,火花飞溅。眼看长剑即将出尾,颜慕白唯恐伤到对方,见机极快,急忙撤剑,收回这最后一招,未酿成大祸。 台下众人神态迥异。“如此不分胜负,甚好,甚好!”舒千珩和苏清远同时起身,满意地点头。颜慕白和苏禄幻将长剑交由小厮,双双走下台来。 颜慕白转过身子抱拳道:“幻姑娘,武艺高超,远在我之上,我不过投机取巧,方能战成平局,在这给姑娘赔不是了”他这是肺腑之言,刚刚若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自己左肩定得被刺穿,他赌的就是对手会心软,此招也是无奈之举,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而这边,苏禄幻想的却是,刚刚若不是对方最后一刻收剑,自己怕也会受伤,所谓斗智不斗力,如此剑招虽不算高明,却也不伤大雅,无论如何,自己也是要感谢人家手下留情的。想到这,自己也对着颜慕白行了个拱手礼道:“颜师兄,严重了,最后一招,用的极好,小女佩服。”颜慕白乍听此话,还以为她在讽刺自己,但瞧着眼前女孩,脸色红粉,举止大方,眼神并无躲闪,心道:“许是我想多了。” “这场比试虽未有结果,但是孩子们到底都尽了全力,谁赢谁输也不那么重要,过些时日,天弗门会有一场盛宴,几个徒儿中,只有老五,离儿,幻儿不曾出过远门,你们随同颜师兄一起,出去走一趟,权当历练了吧。”众人听罢,都答了一声是。 “走,大哥,我们不如回棋室,以子对弈如何?” 舒千珩正有此意,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慕白,你跟几位师兄弟妹多说说话吧” “是” 众人目送两位尊师廊下转弯后,纪楚扭头对着众人,举起双手,一会以指为剑,划来划去,一会换成掌法,斜劈右砍,特意梗起脖子,放粗嗓子说道:“哦,哈,哈,哈,小师妹的武功,真是活灵活现,出神入化,虽然咱们师出同门,可是你们瞧瞧这一招一式,耍的那叫一个英姿飒爽,犹如鱼儿入了深海,飞鹰翱翔入长空,当然,颜师兄的功夫也不错,不过跟我们小师妹呢就差了一点点啦!”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插科打诨,平日斗武,苏绿幻最小,却也是最受优待之人,此刻唯恐她因为比赛没赢不开心,绞尽脑汁的逗她开心。苏禄幻心里既知他好意,听及此,不由得以手掩口,噗嗤笑了出来。 “师弟,什么叫鱼儿入了海,你是说幻儿把剑舞的跟摆尾似的左晃右晃吗?哦,还是这招式只有剑招而无剑魂。”说话的是严幼,平日里他们两个就好拌嘴抬杠,不分什么场合。 “我是说呀,这个比试输赢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打的好看就好了嘛,比我们几个男人耍的好看多了呢,师妹千万别伤心。” “多谢两位师兄,幻儿真的没事,颜师兄却是棋高一着,我输得心服口服”,听到这颜慕白有些心虚,“我的武功平平,刚才若不是出此下策,只怕会输得灰头土脸,还望师妹莫再如此说了。”苏禄幻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姐姐,怎么了?”瞧着一旁的苏梓离有些严肃,开口问道。苏梓离侧身靠在石俑之上,微微放松了些,抬头道:“听义父说,凤凰翎又出现啦!”此话一出,周围一静,执剑山庄立于武林之中已近百年,虽不惹争斗,却洞悉江湖,此翎一出,只怕从此不再太平。 “据传闻所言,这残招已经落入贺兰堡主手中了”苏梓离脸色有些不悦,勿怪如此,武林之中,执剑山庄和贺兰堡虽都为正派,可分庭日久,各有追随之人,如今一方若是独大,只怕山庄未来命运堪忧。 “听竹楼和天弗门前两天为了联合去贺兰堡的事相约酒楼共商,谁知道两派均被人下了药,那伙歹人还一把火烧了那家酒肆。现在两方都声称是对方所为,攀咬不清。”祁临说完,转头对着颜慕白求证道:“颜师弟,前些时候应该也在现场吧,还受了伤,可见到那伙歹人了?”一说完,几个人眼睛齐刷刷转了过来。颜慕白看看苏绿幻,只见她眼睛有些躲闪,低头不语,心道:“看来是这丫头自己跑出去的,也罢,今天就不拆穿她了。”抬头回复道:“并没有,我去的时候火势很大,只忙着救人了,没有看到是谁做得呢!” “都说是神鬼门”,纪楚高声说道,“神鬼门那些家伙杀人放火,向来无恶不作。” 百里千川剑眉倒立:“不见得是神鬼门所为,就算是神鬼门,总该有个由头,正派江湖帮派集会,与他们何干。难不成就为了教训一下他们眼中的伪君子就给人下药烧楼吗?况且都能够得手了,干嘛不下剧毒,偏偏只是蒙汗药呢?似乎是故意等着事情闹大,让人去救火呢” “的确如此,这也太诡异了,既然动手,又没下死手,为的是什么。只是苦了这家店的老板了,一辈子辛苦经营付之一炬。”祁临说完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三师弟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严幼眨眨眼睛,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嘟囔道:“这是之前的消息了,听说天弗门门主和听竹楼阁主都在那场大火里丧生了,你们没听说吗?”众人皆惊。 “是真的,听竹楼现在吵吵着要报仇呢,乱成一锅粥了,天弗门大弟子现在暂代门主职位,昨天下午拜帖都送到庄里来了。说是天之不幸,恩师不幸身故,还望本庄看在同道之谊,可以派人前去观礼以震宵小呢” “怎么没有听爹爹提起过?”苏禄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有些疑惑,“三师兄,你怎么知道?” 严幼嘿嘿两声道:“师父和舒师伯廊下谈话,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苏绿幻瞪他一眼道:“当心爹爹再罚你面壁去。” 严幼道:“师父自罚他的,反正师娘心疼,过不了几个时辰,我就能再出来,怕什么”揉揉鼻子继续道:“事发后,义父已经找人去声声慢探查过了,好像却有两具尸体跟听竹楼宁战和天弗门门主沈业很像,只是” 苏梓离香眉微蹙,“只是什么?你倒是说!” “你急什么?你不是经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不让我们偷听吗?”苏梓离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不说拉到。” “哎,你这丫头,我说还不成吗?”严幼拉住她袖口,将她按了回去:“说是宁战不假,不过沈业的佩剑不太对。”几人口中俱是惊奇地一声咦。 纪楚用手轻轻拂去身上的些许灰尘,眯着眼睛说道:“难不成这人是诈死?”众人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颜慕白心道:“怪不得要有这场比试,原来是为了试试自己身手,出门在外,须能自保。” 待的几人分散各自回屋之时,纪楚拦住苏绿幻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幻儿,你的生辰礼,我给忘记了,等我找到有意思的东西,一定补给你一份。”说完也不等苏绿幻反应,嗖的一声,跑远了,苏绿幻看着纪楚的背影,有些发呆,过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 拜别山庄 几日后,四人一行,于门外拜别。 “娘,放心吧,有师兄和师妹在,无需记挂孩儿。女儿走后,那百花除湿丸您也要按时服用啊,不能停药,也要劝爹爹少喝酒。”苏绿幻宽慰着母亲,自小到大,她去过的最远处无非是去四苦山采药,分离三天,如今乍然一别数月,白氏自是不愿。 苏清远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握住白氏,“夫人不必担心,最多三个月就可以安然回来,不会有事的。” 白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对着苏梓离说道:“离儿,你比妹妹大几岁,路上要多照顾妹妹,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若遇到险阻,千万不要逞强,要一起平安回来知道吗?” 苏梓离微微躬身,“义母放心,我拼了命也一定会保护妹妹安全回来的” “要一起回来,你也不能有事”,白氏听她如此说,不由得有些微微动怒。苏梓离鼻尖一酸,点了点头。 “师父放心,徒儿很快回来。” “嗯,记住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这里面你是最大的,要照顾好几个师弟妹,遇事别逞强,行侠仗义需量力而为,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记住了吗?”门口众人听到这师父如此教育自己徒儿,不由莞尔,从来师父教徒弟都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还没听过教徒弟打不过就跑的呢。 最逗的是这徒弟居然很信以为真的回道“徒儿谨记。” 这不羁的师徒对话冲淡了离别前馈赠的忧伤,大家精神都为之一振。苏清远对着远处的家丁招了招手,几个小厮立马双手抱着几个狭长的盒子走到了众人面前,你们几个从未出过远门,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人寻衅生事,能忍则忍,切记安全为主,你们几个师兄都是有佩剑的,你大师兄是一把蝉翼剑,二师兄当日选了一把越王剑,给严幼的是一把玄铁剑。昨日我从剑阁亲自给你们几位挑选了几把佩剑。”说着一一命小厮打开盒盖,“纪楚你擅使飞檐走壁之功,此把追星剑,剑长三尺二,剑宽半指,剑刃薄而利,可以动如流星,快如蛟龙,最适合你。”纪楚伸开双手接住宝剑,用手轻轻摩挲两遍剑鞘,又打开敲了敲,果然晶莹锋利,是把好剑。 “谢谢师父。” “好,喜欢就好。离儿,幻儿,为父为你们选了两把适合女儿家的剑,此两把剑为同一铸剑师同一时间引山中泉水锻炼而成,山水为白,虹桥当头,因此名字为:白虹,是一齐出炉的珍品,白虹剑原本是四把,分别为白虹贯日、气吞虹蜺、虹销雨霁、气贯长虹。不过多年前我继承山庄时送出了两把,如今只剩下这两把,最适合女儿家用了,你们瞧瞧。”两人接过佩剑,从长剑外身,都是赤色烫金剑鞘,看不出什么区别,两人对看一眼,双双拔出,苏禄幻这把是火红的剑柄,清晰的映衬着白色的纹路,上面深深刻着白虹贯日四个字,剑寒如雪,轻盈锋利。苏梓离那把赤色的剑柄上,刻着气贯长虹四个字,也是刃如秋霜。苏绿幻心下欢喜非常,向前跨出几步,玉手一拽,剑指金日,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随着白昼的光芒交错的霎那,如同雨夜的闪电般嗖的闪了过去,真真是把好剑呢。 “谢谢爹爹,女儿很喜欢”,苏清远看到一向少年持重的女儿这喜不自禁的样子,心里一暖,仿佛有一杯热茶穿膛而过,满心柔和。他再看看苏梓离,发现她目光呆滞,思绪似乎远在千里之外,神情庄重而悲凉,心下一惊,“离儿,你不喜欢这把剑?”哪知,她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义父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一拜。”此刻执剑山庄门外,俱是来往行人,加之同门师兄弟瞩目,苏清远一时有些恍惚,可又想不透其中关窍,只能赶紧将她扶起,只见她泪眼婆娑,嘴唇微微轻启,似有千言万语,可又终究咽了下去。 苏清远拍拍她肩膀道:“为父知你不舍,可雏鹰终要离巢,父母不能永远陪着,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是,孩儿遵命。” 苏清远又招了招手,远处的另一小厮碎步上前,双手举起一木盒,打开一瞧,却是另一把利器,剑鞘外沿有些刮痕坑印,显然是别人已经用过很久的,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说道:“还有一把是我旧友所赠的佩剑,名为火破,虽然不是什么名剑,但却是我旧友心爱之物,如今赠与贤侄,就当是用以此剑佑你一路平安吧。”颜慕白有些微微怔住,心里呢喃道:“火破,这宝剑的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可仓促时刻,一时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慕白?”舒千珩自背后推了他一把。颜慕白回神,看到苏清远手臂推出,一把棕色剑鞘此刻正横于眼前,一时竟也不敢相信,一代宗师居然要赠宝剑与自己这个还没入世的毛头小子,难道不怕他日,自己行差踏错会损他威名?这礼物也未免太过贵重了。他急忙抱拳婉拒道:“侄儿武功平平,怕是会辱没苏师叔一世清明,实不敢受苏师叔如此大礼”,说完,心中忐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慕白,切莫如此妄自菲薄,你的无忧剑法造诣颇高,只是缺少历练。此剑,于你有很深渊源,如今赠与你也算它一生功德圆满,这礼你无需推辞。”说着,还将头转向舒千珩,扬了扬下巴,舒千珩知他好意:“苏师叔既有此意,却之不恭,收下吧”。颜慕白白他一眼道:“我这师父,倒是不甚客气。”虽然心中战战兢兢,还是张开双手,接住了这沉甸甸的馈赠。 疏影暗香 四人骑马一路向东南行去,天弗门距离执剑山庄,路程不远,不足十五日可达。距离新门主继任大礼之期还有时日,倒也不是很赶。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找间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颜慕白一个纵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虽然学会骑马时日并不算长,但看得出来这马被驾驭的很是温顺。骑马疾驰了多日,早就精疲力尽。 此镇名为寿光,虽小却很精致热闹。因为听到声响,店内一位伙计赶紧出来殷勤说道:“几位客官,本店有上好厢房备着,请请请。”几人将马绳分别递给店小二后,入内休息。 “劳烦,来几样可口小菜,在上些馒头和茶水”苏梓离吩咐到。 “好嘞,几位稍等。” 几人一连赶路多日,已然十分疲惫,落座后就都有些怏怏的。忽听到内院传来窸窣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突然帘幔一掀,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服,头扎单螺髻的十八九岁的姑娘被人半拖着往外赶,她一面半跪一面嘤嘤哭泣:“老板,求你行行好,再看一眼海货吧,我母病重,急需银两救命,我和父亲昨日送过来的鱼虾真的都是最新鲜的,都是活的,不可能都死了呀!您给的这点碎银子还不足我们说好的一半呢,我父亲年老,身体不适,您不能就这样将他打发回去,求您发发善心吧”女孩一面哭诉求情,一面紧紧抓住掌柜的袖角不松手。 那掌柜似乎也不是心软之人,腾出一只手招了招,立刻围上两个打手模样的小厮。 那掌柜继续恐吓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我从大前日到昨日一共收了你们三筐鱼虾,都是嗖的,如今给你们一半的银子已经是本掌柜慈悲心肠,分外怜悯了,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昨日我不是叫人给了你父亲银钱吗?他也好好回去了,你今日又来闹什么。”话刚说完,两个打手立刻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女孩,面漏凶光。 谁知,女孩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站直了身子,扯着嗓子喊道:“掌柜说我们三天鱼虾都是嗖的,那请问,既然第一天您看出来鱼虾不能食用,那为何还连续让我们再送两天,说好的三天兑现,您亏了我们五斤的钱不说,如今还说我们鱼虾都是坏了,要扣除一半去,这如何使得。我母亲病重,如今急等银钱救命,您不能黑着良心昧了我们一半去,您若不怕,我便去府衙找官老爷评评理去”。 客栈大厅内都是住店之人,大家一听,甚有道理,显然是这老板不厚道,纷纷指责这老板黑心烂肺,坑骗姑娘家救命银两。 这掌柜担心事情越闹越大,于是从袖中取出三两碎银,丢到地上道:“好好好,这剩下的钱我都给你,以后你也别来求我买你家海货了,这银子就当是给你母亲救命的钱,滚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说完对着两个小厮,耳语两声,三人一同散开了。 那个女孩很是开心,她赶紧拾起银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很开心的将银子擦干净,放进了口袋。又伸出一只手理清自己衣衫发髻,另一只手拿出一方白色的丝帕轻轻拭去脸上泪水,不急不慌地走了出去。 颜慕白自小在无忧岛长大,所见所闻所感都源自于出岛之后这短短数日,眼前女子虽衣衫破旧,但这份为母请命百折不挠的勇气却着实令人动容。心道:“这姑娘真是孝顺,我母亲若还在世,我定然也要为了她老人家豁出命去!”在他的记忆中并无半分父母记忆,此刻见这女子孝顺之至,仿佛触动了心底深处对于亲情最柔软的期许,也连带着对这女子愈发佩服起来。 “我若不是被师父收养带去无忧岛,可能也会小小年纪,迫于生计不得不起早贪黑,终日劳作,也许也会碰上不良奸商,为了区区几两碎银子,不惜以命相搏。”想到这里,心口一紧,不由得敬佩之余又有些微微的恻隐。 苏绿幻看到他一直紧紧盯着这个姑娘离去的背影沉思,知道他此时定然是想到自己身世,一时也没有办法可以安慰排解,只得柔声说道:“你与她不同,你有师父疼爱,而且有武艺傍身,定不会被人如此欺凌。” 谁知,纪楚听到这话反倒冷哼一声说道:“谁欺凌谁还不一定呢?”此话一出,颜慕白和苏绿幻俱是微微一怔,反观苏梓离,只是微微抬了抬头,面若寒冰,眸如深海,平静非常。可能是因为口渴,她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很多茶水,似乎只是将眼前一幕当做一场戏曲,毫无怜悯之意。 苏绿幻轻轻问道:“纪师兄,什么意思?” “刚刚那个女孩说是母亲病重,特来求老板结清银钱,既然亲娘命悬一线,她起身却不忘掸去周身飞尘,擦拭干净细软银钱,甚至还细心叠好了用过的娟帕,若是一切真如她所言,早就在拿到银子那一刻飞奔而去了。而且刚刚那两个小厮上前来,她一点也不害怕,如果只是寻常渔家女,会是这个样子嘛?还有呀咱们这一路走来,看这镇上情形,这几日应该飓风横行过,就连最有经验的渔夫都没有出过海,她去哪里弄活着的鱼虾给掌柜。” 颜慕白听完这一席话,心中怀疑一闪而过,只是一瞬,摇了摇头道:“我瞧着不像假的,或许她只是被欺负惯了,所以才会不惧。” 苏绿幻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她虽然出过诊,也治疗过病人,算是有些许江湖经验,可是经验尚浅,再加上自小长居山庄,出入都有人跟着,这识人确实不如师兄和师姐,两人都是近十岁时才被带入了执剑山庄,早在这俗世摸爬滚打了多年,见识过最冷的面孔和最善于伪装的小人,自己既然经验尚浅,便不能早早就下判断。 入夜,颜慕白睡不着,他打开门,走到廊上,今夜乌云遮月,只有被风吹动的灯笼还泛着淡淡光芒,微弱不堪。不知为何,眼前一再浮现出那个女孩被拖到地上的情形,世道艰难,存活不易,自己的父母想必也是这样卑微的活着吧,可是最后还是被这些江湖人争斗波及,无辜惨死。他看着这无边黑夜,耳畔有风吹起落叶的刺啦声,想得有些入了神。 “怎么,睡不着吗?”一转身,看到苏绿幻款款走来。 “是啊,第一次离开师父这么久,有些想念他了” “我也是,想父亲,母亲,还想福伯和麻婶做的饭菜香味呢,你不会觉得我是大小姐做派,吃不得苦吧”,苏绿幻眼如碧波,静淌流转。 “怎么会呢,我从没这么想,你自小锦衣玉食,初次离家,难免不适。” 入夜的风吹散了两鬓的青丝,她轻轻用手指将碎发从面颊移下,盈盈说道:“你在想什么?白日那个姑娘吗?” 颜慕白叹口气道:“是啊,只是觉得世道艰难,想必我的父母也是这般求生于世的。”话刚出口,突然有些后悔,心道:“幻姑娘小小年纪,又家世显赫,必不能体会,我何苦非要谈及此,惹她忧愁。”顿了顿继续道:“不说这个了,你刚刚说的福伯麻婶是谁?”苏绿幻笑笑回道:“是我师父家的家仆,他们原本是被人追杀的江湖人士,后来师父他老人家敬重他们夫妇一片情深,这才出手救了他们,他们在静一园很多年啦,我每次去,都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哎,只是现在一口都吃不到喽!”说完还叹口气,歪了歪头。 颜慕白心道:“这姑娘还真是单纯,显然是富家养大的姑娘,不对珠宝豪宅贪求,却对口腹念念不忘。”想到这,不觉有些好笑,脸上一松,笑出了声。苏绿幻看他郁结已展,继续说道:“白日那个姑娘看着的确可怜,可是正如纪师兄所言,她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你也别为她担心了” 此刻二人站在光秃秃的廊上,风声潇潇,不时地卷起院内落叶,转几个圈悠悠落下。颜慕白看到眼前女孩眼神纯净,如同秋雨浸润一般莹莹生亮。虽然出自名门世家,但却没有世家小姐的骄奢之气,对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又颇为敬重,心中感念,不由得觉得这风乍起的无边黑夜都温暖了许多。此夜静谧,有人相伴开解心事,真好! 苏绿幻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她侧过身对着黑压压的夜空说道:“颜师兄,上次比武,谢谢你最后提前撤了剑,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声,我平日比试,几个师兄都让着我,姐姐也是从不让我受半分委屈,所以我性子有些娇纵,只想赢不想输,如果不是你及时撤剑,咱们只怕都得受伤,到时候就不妙啦!”只见她柔柔话语,婉婉道来,一副欲言又止却又不得不倾诉而出的女儿姿态,颜慕白双脸不由得有些泛红,“原来她知道,也并没有因为我使诈就瞧不起我。” “你其实不用谢我,倒是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我是使诈才能扳成平局,我明知道你念及父辈情意,必不会伤我才使出那招虚空生有,让你见笑才是真的。”两个人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既然话说开了就好了,以后还要请师兄多多照顾。”苏绿幻俏皮的眨眨眼。 颜慕白抱拳一揖道:“好说,好说!”几句玩笑,将这黑夜之中寂寥的凄清都冲淡了不少。 此刻,城外海边不远,一间草屋内,两父女正在争论着什么。 “你母亲的病是要靠药材吊命,可咱们不是说好了,那些鱼虾不新鲜,好好跟人家尤掌柜解释,人家看在咱们有难处,给一半的银钱,你非要去跟人家闹,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呀!”只见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勾着腰,微微驼着背,伸出如同干枯的树枝似的一只手,指着面前一位半跪在地上的女孩生气的说道。 那女孩一手托着碗悬在半空,另一只手轻轻为一位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女人拍打着背。那女人看着病的极重,不停的咳嗽,仿佛要把整张肺都咳出来的样子。她此刻躺在一张很低的床上,床上的被褥边角还有些许的锈色,似是血迹初干不久。女孩似乎习惯了面前老人的数落,用脚蹭了蹭地上,补过的鞋子不小心踩到了屋顶掉下的干草,似乎生了一些厌弃,咚的一声,重重地将药剜放到了地上,一伸手,用力将草抻拽下来丢到了一边。 “天要下雨了,玄月的干草还没有将草房屋顶铺满,这次又要有雨水灌进来了。”想到这,她不由得蹙了蹙眉,有些急躁。 她将母亲轻轻放下,盖好被子,不理父亲无休止的数落,用脚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一张补了又补的渔网,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势渐猛,黑夜蜷缩着,紧紧抱着大海,阴沉沉的带有腥味的海风像嘶吼的怪兽一般张着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她任由这凌冽的风刃撕扯着身体的每一寸,这无边的冰冷早就入骨入血,就算是最灼热的阳光都浸不进去分毫。 她是秋影安,一个生来就被人看不起的贫贱渔家女。 远处,借着海边沙滩泛起的微弱光芒,一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小女孩抱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稻草正在一遍遍的往自己身上摞着,因为太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依稀分辨出动作,她似乎有些贪心,想要一下子将整车的稻草都堆到自己身上带走。终于,看着落在地上的干草越来越多,她抬着头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这边慢慢挪来。 走近了,她裂开一个笑脸,大叫到:“姐姐,你等下啊,很快我就把草都铺满屋顶了,我借了一张云梯,去上面压两块石头,今夜就算下雨咱们也能睡个好觉啦!”她似乎永远都是一副笑开来的样子,天真烂漫。 也对,她安于清贫,“可是我绝不!”秋影安咬咬牙,袖中的拳头握紧,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又过了很久,那个女孩终于将不大的屋顶都铺满了干草,还盖了一层油布,上面压了两块光秃秃的半大石头,她如同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工程,一个纵身从不高的云梯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就急切的向着秋影安奔过来。 “姐,你怎么不理我呀?”秋影安看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伸开手帮她抚平衣角,又用手细心的摘掉散落在她头上的几缕干草,温柔的说道:“玄月,辛苦你了,这一车干草,那老瘸子卖给你多少钱呀?” “姐,你别老叫人家老瘸子,张叔人很好呢,加上油布一共才一两银子,云梯也是他的呢,等明天还得去给人家送过去”。 秋影安对着她苦涩的笑笑:“走吧,回去睡吧,明天如果天气好,你还得跟爹出海呢” “嗯,好”两姐妹手牵手向着草屋走去。 白衣少年 第二天晨起,颜慕白醒的有些晚,等他到了楼下用早膳,三人都已经坐着等他了。他用手摸摸后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四个人吃过早饭,很快就牵着马走出了客栈,今日似乎是集市,小镇热闹非凡。颜慕白一手牵着马缰绳,侧着身子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有时候都走出很远了,还会扭头往回看。三个人都知他出岛未久,就都迁就他走的很慢。 出城后,几个人骑马离开,一路纵马飞奔。忽然,前面愈加密集的树林中,飞出一男子,他轻功很好,似有飞檐走壁之功力,以树木枝干着力,腾身而起,霎时间就飞出了几丈远。那男子一身白衣,皮肤白皙光洁,棱角分明,浑身清冷无比,如同画上之人。在这一瞬之间,他飞身一转,双手往后一背,稳稳落在了地上。这时颜慕白等人才看清楚,原来后有追兵。几人不由得轻吁一声,勒令停住飞马,以待观战。 那追赶之人,似是同一帮派,见白衣男子停了下来,迅速四散堵住了去路,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细看那行人约十几个,个个身穿玄色衣衫,手上都握有长剑,束发而冠,但面目狰狞,触目皆是狠戾。他们分为两路,一路约莫五六人将面前此男子围追堵截,后面另一路执剑立于对面,许是之前交战过,双方对峙,谁都不敢上前。 这白衣男子年纪轻轻,脸上却丝毫未见怯色,他双手从背后缓缓延伸到身前,悠悠说道:“大丈夫行于江湖,岂能被人如此围追堵截,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那一行人中,立于最前的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只听那人冷哼一声:“我们欺你?你拿了我们的东西,伤了我们的人命,阁下就想如此全身而退吗?” 此时起风,白衣男子的衣衫一角被微风吹动,前后摇摆,飒爽勃发,更衬托显出他出尘脱俗,高雅不凡。谁知一开口竟然如此令人咂舌,只听他道:“你这无耻鬼类,说我拿了你们东西,真真是气煞老子,哪里拿了,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呀!”几人正当正襟危坐马背之上,突然听到此种玩笑之语,险些一个趔趄同从马上摔下来。 “嘴上不饶人不如剑下见真招吧!”说完,那领头人右手将长剑翻转,向上一扬,立刻挺剑刺出四人,向着面前白衣飞身而来。那白衣少年提气凝神,脚尖腾起,躲过其中一人剑刃,接着手掌一翻,只听到砰的一声,劈入左侧那人前胸,那人立刻后退几步,地上一倒。接着,他右脚一抬一踢,后方之人再次应声倒地。同时身子翻起,轻盈一躲,绕过了左右夹击,刚欲飞身冲出包围,不料余下两人动作颇快,立刻飞身反扑,再次举剑向他刺出,这时候一招飞星传恨,他的身形一晃,闪到了其中一人背后,左肘使劲一撞戳那人后心,对手之人立刻酥麻难耐,咣当一声将长剑掉到了地上,倒地不起。 那领头人见状大喊一声:“一起上”,众手下膝盖微屈,同一时间跳出几丈,再次将白衣男子围了个圈。领头人自己右脚向地上猛力一登,身子就向前飞去,眨眼间就纵到了男子身前,剑尖更是直刺于白衣男子胸口,后面手下几乎是同时将剑斜着刺近。那领头人武功不低,再加上前后左右同时被围住,白衣男子顿时有些慌乱。 他双脚左右移步,以掌为攻击,跳跃着隔开左右前后夹击的剑刃,“今天不下死手是解不了这困局了”,他一咬牙右掌呼的劈出,啪的一声拍到其中一人头顶,那人立刻口吐鲜血,咣当一声,丢掉了兵器,倒在地上,瞬间打出一条缝隙来。只是对方人手众多,要突出重围似乎非常不易。他撕开一道口子后,四周敌手也一涌而上,再次将他包围起来。他右脚向后一跨步,一边后退一边飞起,皱着眉头说道:“哎,几位路过的,就这么看着?”随即左掌挥出,与那头领对掌一击,砰的一声,两人皆被对方掌力震开。 苏梓离皱了皱眉,冷冷说道:“这神鬼门个个都是奸诈淫邪之徒,他们人手众多,咱们若是不出手,他恐有性命之忧,不若助他一臂之力吧。” 谈北陌此刻正在与人对掌,听这女子开口发音,如同黄鹂之声,飘入耳中,他百忙之中转头道:“多谢姐姐!” 苏梓离听他言语有些戏虐轻狂,当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颜慕白笑笑,拔出长剑,用手指轻碰一下剑刃,优哉游哉说道:“还以为阁下有天大本事,无需我们出手,这才一直在旁观摩,既然兄台需我们出手相助,总要告知姓名吧。” “他奶奶的,我叫谈北陌,你究竟出不出手呀?”颜慕白嘴唇轻抿,神色一紧,嗖的一声飞身出去,剩下三人看此情形,也都拔剑而出。 只待大家落地之后,那玄色衣衫的剑客们立刻扭头各寻对手而战。一时间刀光剑影,颇为壮观。一炷香后,胜负已分。 玄衣首领膝盖微微弯曲,右臂轻轻颤抖,握着剑的手,似乎是在滴血,胸口起伏,可见已无余力再战。手下之人要么倒地抱身**,要么面露惧色,向后退去。 那首领脸色铁青,终于喝了一声道:“撤。” 余下之人,但凡还能动弹的下属立刻扶起地上受伤之人,战战兢兢地后退撤去。众人见状,也都落剑回鞘,不再追赶。 “哎,你们怎么不追了呀?”谈北陌微微薄怒,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也许是刚刚与人对决,白皙的脸上褪去了秋霜似的冰冷。 “阁下,真是有趣,我们助你,你不感谢,反倒怪我们没有乘机祛除你的敌人。我刚刚可是听到那领头人说了,说是你拿了人家东西,还毙了人家手下,这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不知道呢?我们可不敢与你耽搁太久,走吧。”说话的是苏梓离,她眉头轻蹙,显然是有些生气了。这等闲事管就管了,偏偏还不落好,让人如何不气。 谈北陌见她姿色天然,本如同秋月皎洁,此时盛极而怒,容色却显得更加红润靓丽。心中微动,就像脚有魔力一般走到她面前说道:“哎,这位姐姐别生气嘛,我刚刚就是一时有些情急,说错了话而已,在下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嘛!”不过初次见面,就与姑娘离得这么近,苏梓离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两步。谁知谈北陌一心想道歉,也未注意,立刻也紧随两步,直愣愣的盯着苏梓离等待她的回答。他本容色偏清之色,此刻做这无辜扮相,倒是更胜女儿家几分。苏梓离心中羞赧,左手握住剑柄一抻,白虹剑立刻露出半截。谈北陌见状,立刻抱拳逃远几步道:“冒犯了,别生气嘛。”苏梓离这才噌一声,将长剑落回了剑鞘。 颜慕白和纪楚见此情形,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苏绿幻上前几步,双手握住苏梓离右臂,轻轻摇了摇,”姐姐,别气,咱们不跟无赖一般见识。”说罢对着谈北陌,使劲瞪了一眼,苏梓离这才脸色稍缓。 谈北陌见在苏梓离处讨不了便宜,便回过身子对着两位男子抱拳,恭恭敬敬道:“抱歉,几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两天被这伙人追的着实疲累,所以刚刚见你们放他们走有些着急,无意中还得罪了这位漂亮姐姐,望见谅,多谢几位拔刀相助,还没请教几位名号。” “不敢当,在下颜慕白。这位是纪楚,前面两位姑娘是苏梓离和苏绿幻,我们几人是同门。”颜慕白和纪楚也都抱拳回礼。 “几位在这出现,是要去参加天弗门新门主继任大典吧。”四人一听,都面面相觑。 “怎么,谈兄也是。” “那倒不是,这江湖上最近的大事不就是天弗门易主之事。” 纪楚执手道:“谈兄不对刚才的事情解释一下。” “这个嘛,那人说的倒也没错,我的确拿了他们件稀罕物,不过那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他们。我不过是取回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至于伤人,他们是神鬼门,本就是邪魔外道,难不成这几年打扮的稍微亮丽些就是正道了?”这人还真是与自己高贵冷艳的气质很不相符呢。 颜慕白喜欢他的坦诚,“谈兄,既然不愿意多说,那也就算了,我们不多问了,我们的确要紧急赶往天弗门,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吧。保重!” “保重!”一行人同时抱拳道别。四人都是骑马而行,向着东南,谈北陌向着西北,各自进发。 天弗门主 直到飞马骑行了很远,苏梓离心绪才稍稍平静。 接连一路疾驰,等到这天正午时分,终于到了天弗门。天弗门座落于牢山之上,一路爬行,松林滔滔。登高而视,溪水潺潺,心旷神明。等到了最高处,俯视山下,热闹的小城,白浪逐沙的海滩,尽收眼底。 天弗门其实不大,但胜在构造颇为精致,一路入内,石廊水榭,确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几人连日赶路早已精疲力尽,有些神思倦怠,意兴阑珊,再加上新门主下山未归,因此几人呈上拜帖和贺礼后,由门下一弟子引路,匆匆入住南厢房休息。 颜慕白从正午睡到晚上,又从晚上睡到了第二日晨起,疲累的身体这才缓和过来。他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弟子,对方转过身,对颜慕白略微抱拳开口道:“颜少侠,与你同行的三位已经已经起身前往逐日阁面见新门主了,新门主即位仪式当于三日后正午举行。”颜慕白道:“原来我睡了这么久,真是失礼,还请赶紧引我入阁吧。”二人自院中向外而去,忽听到西厢房一房门咣当一声,便问道:“前来观礼之人都到了哪几派呢?”那弟子正居于前方引路,听到后转过身来回道:“逍遥谷,天心阁,灵犀宫还有贵派四派均已到了,之前贺兰堡也有飞鸽传书,许是明日到达。”颜慕白点点头心道:“早就听说,贺兰堡和执剑山庄分足而立,各有追随,今日这牢山之上,怕都是一家之言,执剑山庄还是少出头为妙。” 逐日阁建于一座俊峰之上,于天弗门正门错开分布,一南一北,中间以铁索石桥相连接,只有三层,但气势宏伟,红墙绿瓦颇有威严。 “少侠请。” 颜慕白一揖以示感谢,接着紧随其步入内。他走近一看,这新门主还未就位,威严气势却是摆的十足。不足四十的年纪,却着一身玄色的绸子衣袍,杏子形状的双目颇为锋利,子夜般深邃的瞳孔仿佛直直可以射出冷箭一般。此刻坐于正位,左右两侧分立各四名弟子,各佩戴兵器,目光俱是警惕地看向四周。 “颜师兄”,苏绿幻轻唤一声,颜慕白循声一望,不由得心口一热。他微微笑笑,回过头对着威严的门主说道:“在下颜慕白,执剑山庄门下,祝贺靳门主荣登之喜。” 天弗门新任门主靳松,师承沈业,自传出死讯以来不足一月,新门主就尘埃落定,可见此人手段定然十分高明。这沈业别说是尚未证实身死,就算真的已经入了黄泉,见到门下之人如此不念旧情,怕是他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颜少侠,客气,刚刚听你几位师弟妹已经提起过你,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请坐。” 颜慕白执手一揖,快速地落了座。 新门主说道:“这几日,门中来客甚多,如有任何差遣,请尽管吩咐门下师弟们,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靳门主客气的很,我等昨日前来,本该先行拜见,只是当时门主似有要事,未敢惊扰,这才呈上拜贴,等到今日。天弗门上下照看无一不到,多谢!”纪楚说道。 “纪少侠客气,听闻苏庄主有一爱女身手高强,颇有乃父之风,且幸得空心妙手蒋玉春青睐,传了一身的精湛医术,不知是座下哪位姑娘。” 外人皆知苏清远虽有两女且都姓苏,但独女血脉,小小年纪功夫了得。 苏绿幻听及此处,起身向前微微躬身道:“靳门主过奖,小女子醉心医术不假,杏林之术师承空心妙手也是真,然,不敢当身手高强四字,小女子武功与众位师兄师姐相比实在浅的很。” 这是客套了,苏绿幻武功是父亲苏清远从四岁起手把手亲传,几个师兄弟中,除了大师兄祁临,二师兄百里千川二人,其余几人皆不是其对手。颜慕白与其功力相当,但从前跟着师父学武,总是技痒难耐,时时吵着比武切磋,且均以失败告终,不免郁闷,之后更是觉得无趣,偷懒多,修习少,加之并无临敌经验,所以上次交战才会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历练两场,若再次比划,谁胜谁败却也不敢说了。 “苏庄主福气真好,二女皆生的花容月貌,谈吐落落大方,想来来日执剑山庄必能辉煌百代。” 二女都轻轻向前微躬,以示谢意。 这门派之间交谈真是无趣的很,唇枪舌剑俱是一番恭维言辞。 等到结束后几人聚于颜慕白房间闲聊。 “这天弗门倒是奇怪的很呀,自己的师父死了,谁也不着急,言谈中一点也没流露出要查明真相为师报仇的意思,压根连提都懒得提。”纪楚斜着头,眼神迷离,双手转动着茶杯。 “是啊,太奇怪了,难不成这门主真是诈死,门下弟子都清楚,所以不予追究此事。”颜慕白手托腮,皱着眉头,有些慵懒。 “师父临走时对我们的嘱托,一是好好历练,二是设法查出当日酒楼真相。”紀楚道。 “纪师弟,咱们现在出入都有人跟着,又在人家的地盘难不成夜探天弗门吗?这不是正理,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双方真起了冲突,肯定会有损执剑山庄名声和颜面的。”苏梓离言语浅浅,于义父不利的事情她绝不会做。 纪楚突然手指一捻,道:“有了,继任大典不是三日后举行,咱们可以那个时候行动。” 颜慕白点点头:“那天肯定门下弟子大多都前往逐日阁,到时候定然酒水作陪,各派相聚热闹非常,喝醉酒提前离席总是个很好的借口了吧。” 争斗初起 待到大典那日,这酒还没喝,就已经找到了机会。 “哈哈哈”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几声狂妄的笑声,一个浑身横肉面部粗黑的中年男子卷着袖子,恶狠狠说道:“这妖女自水路沿江而下,刚进此城就被我们逮了个正着,如今门主大喜,正好杀了此妖女为门主立威。”只见一群糙老爷们围住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凶恶非常。那女孩峨眉下盈盈一汪水,小小的圆脸,白白净净很是可爱。身穿绿色蒙古族服饰,右手雪白的腕子上带着一只手镯,手镯外沿还垂着一只小小的铃铛。她冷眉呵斥道:“你们这群号称正道的无耻鼠类,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害不害臊?” 她双手被反绑,连动也无法动弹,似是被人点了穴。 只见一位右手执斧为兵器的男子站起来,双指朝着女子方向恨恨的说道:“你们草原一族,自立为什么鬼魅天阴,以毒害了我们多少中原汉人,你母魅凤,杀人吃人,我没说错吧。” “正是,如今她爱女落于我们手中,此乃天意,正好杀了这妖女,让那什么天阴派也知道我们汉人不是好惹的。” “没错。” “没错。” 一时间阁内人声鼎沸,已达沸腾。 执剑山庄一行人找到自己座位后,快速落座。 颜慕白左右前后瞅了几遍,发现这位置被安排的恰到好处,在角落里不甚惹人注目,上次来看到这里还有一扇侧门,很小,正好离他们几个人现在的座位很近,他心里动了动,然后抬头去看场内众人,阁内之人大多不认识,于是扭头问纪楚道:“这些人为什么非要杀这个姑娘,缘由为何?” 纪楚凑近些,用手擦了下鼻尖,不屑道:“这女子母族害人不浅,听说她母亲是修炼什么天阴功之类的心法,需要吃人肉喝人血压制体内乱蹿的真气,是可恶,可是眼前这逍遥谷的老谷子一把年纪了却非要拿人家女儿的命来祭奠亡灵,未免有些无耻。” 颜慕白很是诧异,这世上居然还有需要饮食活人血肉才能练成的神功,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有些干呕。 苏绿幻赶紧端起一杯茶递到他左手边,道:“快别想了,去去恶心,给。” 颜慕白侧身接过茶杯,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这才将胃里翻腾的酸气压下去。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功夫也是如此,在师父家中翻看医书之时倒是见过这种说法,许是中毒了也说不定。” “中毒?”颜慕白小声问道, “嗯,不过也不确定,还是得给病人切脉后才能知晓。” 大殿之上,聚集了大约二十来号人,苏绿幻一一介绍到:“刚刚那个执斧头为兵器的是逍遥谷的谷主,人人称他为老谷子,他后面那几个弟子跟他一样,外强中干,最会笼络江湖人士,真与邪门歪道较量的时候,大多溜得比谁都快。听爹爹说,十七年前正邪两派大战,这家伙带着门下弟子居然诈死,来了招金蝉脱壳,各派损伤惨重,他们一门倒是人丁日渐兴旺。可若是这种鼓动人心,借花献佛的事情十之八九准有他们,我父亲向来不屑与之为伍,所以这次才会让我们前来。” 颜慕白顺着她的话去看那把铁斧,那斧头乍看并无什么,细看斧刃外侧都挂着细细的倒钩利刺,与之交战就算不会被凌厉的斧刃砍到,可是就算平行划过,怕也会立即鲜血涌出。倒钩入肉,那滋味!想到此处,颜慕白后背一凉,不由得怒目圆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苏绿幻指着对面黄色和蓝色扶手椅上坐着的一排人轻轻说道:“左边是天心阁的,右边是灵犀宫,天心阁我曾见过那个黑汉,不是他们阁主,天心阁双生兄弟,兄长方不平任阁主,不知为何,已经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动了,这兄弟二人外貌酷似,可性格却是一静一动,南辕北辙。想来阁主没来,这是他弟弟方不忌,这人看着凶悍,不过人却不错,他倒是真的肯为武林出力,可惜总是被人利用。灵犀宫都是女人,最初是一些受过情伤的女子汇聚以防被人欺辱,后来慢慢竟演变成了一个门派。她们修习的都是鞭法,也会收留一些飘零孤女,比那只知道喊打喊杀却胆小如鼠之辈不知道强了多少!” 颜慕白看到她眼神炯炯,似有光芒闪烁,想来对这些女人很是敬佩。怪不得刚刚几派都有人出来吆喝着要杀妖女诛奸邪,只有她们不动声色,都是女子,如此残杀无辜同性想来也是于心不忍。 “为首的是他们掌门?” “正是,名唤顾英”。苏绿幻顿了顿转过来,指指隔壁红色座位的几人说道:“这边这几人是贺兰堡的,实打实的正道,门下武功都很高强,平日行侠仗义很是不错!不过....” 颜慕白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三米之外,正襟危坐四人,的确个个人中龙凤,三男一女,男的俱是玉面楚冠,姿态俊逸,那个女子也生得花容月貌,只是似乎有些高傲。其中较为年长的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转头对着这边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颜慕白也赶紧拱手回礼。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堡主贺兰希澈,与这武林中人都不大相同。江湖之中有个贺百生,各派之中就算隐秘之事也都能尽入他手,传出江湖,可这人却很有本事,过往经历皆都成谜,甚至连师承何人都不为人知。” 这时只见一位一身肃穆黑衣,手持素缠蛇皮长鞭的女人站了出来,她已近四十,头发简单挽了一个髻,一支木簪子穿插发间,松松垮垮,脸色微黄,如同槁木般干枯瘦弱,应该就是苏绿幻口中所说的顾英。 只见她一甩袖子冷哼一声道:“妖女害人故是不假,只是没本事抓人家大的,抓个小的来顶罪,几位都是一把年纪的武学先生,怕是有失身份吧!”灵犀宫女长老气势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 颜慕白心道:“幻姑娘眼光不错,此人倒的确是光明磊落。” “你这疯婆娘又胡诌什么,天阴派杀人可也没管人家老弱孤残,你这会子哼哼唧唧发善心,敢情死的都不是你门下弟子是吧,我师弟花喇子可就是被那魅凤,嗜血吃肉,连尸体都没找到。大家可都是发过誓的,不除去这些鬼魅魍魉,誓不为人,大家说对不对?”只见那老谷子和门下几个弟子都颇为激愤。 “几位,且听我一言”,只听那靳松开口了,天弗门地盘,人家自然有表态的权利。听到这新的门主开口,周围倒是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远来是客,感激众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参加今日靳某人这继位大典,既然灵犀宫几位长老和各位意见各有不同,那不如这样,我们先观礼,等稍后再商讨如何处置这个妖女如何?”他缓缓走下台阶,右手背在身后,左手于正腰前方,微微抬起,虽不高大,却令人有一种武林盟主般的**。 今天毕竟是人家的继任仪式,仪式尚未开始,大家就为了旁的事情争论不休,实在有些不像话。听到他如此说,正在争执的几人都甩甩袖子坐回了自己座位。 “来人,将此妖女暂押暗室。” 门下弟子听到吩咐,立即将那异族女子带了下去。 幽谧暗室 仪式开始,靳松走上高台,对着前任门主们的牌位缓缓跪下,左手伸出两指宣誓道:“众天弗门门主英灵在上,不肖弟子靳松自今日起接任天弗门门主一职,此后必当恪尽职守,严于律己,优待门下弟子,带领天弗门更上一层,誓将天弗门发扬光大。”接着门中弟子取下悬挂于鲵鹏展翅牌匾后的天弗门苍月宝刀,双手交于新任掌门,除去了师父传位,这仪式倒也简单。 他转身左手执刀悬于头顶,门外天弗门弟子齐声呐喊:“天弗门”“天弗门”,一时间人声鼎沸,令人血脉膨胀。 他伸手示意众人安静后开口道:“鬼魅天阴,伤我同族,今日既得了这个机会,我们就在此将此妖女杀之,然后将她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以示我们正派人人铲除奸邪的恒心。”此语一出,阁中顿时沸腾。 纪楚刚刚端起的茶杯一侧,带着浓香的茶水湿了一片,他放下茶杯,拧了拧被茶水打湿的衣袖道:“看来这新门主是要杀鸡儆猴了。” 颜慕白点点头,看向身后侧门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从此门出去,探查一下。” “让幻儿陪你一起,多个人多个照应。”纪楚提议,眼睛移向苏绿幻,眉头微皱,好似有些担心。 二人对视一下,轻轻起身绕了过去。 苏梓离凑近纪楚耳边轻轻说道:“这姑娘无辜,可这阁内高手众多,待会咱们二人只能拖延,不可动手。” 纪楚点点头道:“万一若是动手,可别伤了小师妹才好。” 颜苏二人从侧门悄悄走出,绕过铁索桥,回到正院,正待查探,突然看到院落大门处影影绰绰。二人赶紧一个纵身,跳到了廊中房梁之上,待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来人是天弗门门下弟子,手捧一枣红色的榆木匣子,隔着缝隙,里面有袅袅的香味传出,想来是给门主房间更换焚香来了,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二人相视一笑,掩好身子,蓄势以待。 门下弟子更换熏香后并未做多停留,待他走后,二人纵身一跃,支呀一声,闪进了靳松房内。 屋内布局整洁,没有一丝多余赘饰,四方平稳的茶几桌旁只有两把椅凳、一把纸扇,门窗一侧俱是挑起的隔帘,窗扇附近,熏香袅袅,整间屋子,微微透着些阴冷。 细细搜寻一番,并无发现,二人心中不免失望,刚欲离开,突然锵的一声,白虹剑鞘不小心蹭到了西侧高墙,声音似乎不对,女孩走上前用手咚咚咚敲了三下,似有空音,她转身对着颜慕白轻轻的说道:“颜师兄,这边”。 颜慕白三步并作两步,移了过去,手一抬,用剑柄轻轻叩击几次,转身对苏绿幻说道:“你退后。”然后对着空音边缘处使劲推去,武隆一声,二人面色一紧,原来此处竟是一条幽黑的通道。 颜慕白收好佩剑,轻轻往里走了几步,这才转身道:“小心跟着我。”苏绿幻点点头。 二人走了大约十几步,发现有几节向下的石台阶,又深又陡,昏暗不清,颜慕白自腰间摸出火折,迟疑片刻,伸出空着的右手道:“我牵着你吧。”苏绿幻愣了一愣,轻启朱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没有声音发出,这一段光线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脸色,似乎过了好久,就在他将要放下右手之前,苏绿幻乖乖将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很软,细腻的皮肤跟颜慕白宽大的手掌一相接,仿佛柔若无骨。两手相握,颜慕白心里扑通扑通跳了几下。他来回吐纳几次,也不敢回头瞧她,等心神安静以后,这才借着昏暗忽闪的光,向前走去。 过了两个拐角,又走了很久,一扇石门映入眼帘,里面似有光亮映出,颜慕白收好火折小心的附在门上听了片刻,几无可闻,这才慢慢推门而入,原来是一间密室。 整间石室由白灰色的石头砌成,长约六七丈、宽四五丈,阴暗的室内并无什么贵重物品,唯有一张红木的方桌放置于密室中央,那桌子上面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微动,但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被剪过灯捻,不时地有灯油滴落于桌子台面,发出呲呲声,光亮很是微弱。还有一套茶具,都是普通的碎花瓷器,很素净。一张床,床上的被褥都很齐全,但是却很潮湿。此外还有几本书,最上面是一本孙子兵法,应是被翻过多次,书面有些微微翘起了。 “看来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密室,许是这新门主练功的处所。”苏绿幻轻轻说道。 颜慕白将四周打量一圈,又用手指擦了擦桌子,“普通密室不假,可未必是这新门主住的地方。” “何以见得?” “你看这摆设,有何不妥?” 苏绿幻立于石室中间,转了一圈道:“这新门主房内无人都焚香不断,怎么这里居然有股霉味。”苏绿幻用手背轻轻擦了下鼻尖。 “不但如此,你还记得刚刚在逐日阁大殿,那个新门主无论立誓还是执刀,都是左手,你再看这石室摆设,杯盘置于茶壶右侧,油灯也在桌子右侧,就连翻看过的书都是右侧折角,这显然不会是左利手人的习惯。” “正是,难不成是...” “嘘....” 二人还没说完就听到石室另一侧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二人交换眼神快速退回了来时的暗道之中。 二人俯身在拐角处,听到石室内有门开动的声音,看来石室应该也是两扇门,刚刚灯光昏暗,居然忘记找一找。 这时石室之中传来两个人的争吵。 “那女人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只要我照你所说那般去做,定能避过此劫,如今的我却连这间密室都走不出去了!”此刻说话之人有些气急败坏,隔着石室一层门都听的甚是清楚。 “哈哈哈”,几声狞笑从石室传出,这笑声如同午夜狰狞的鬼怪,本应悠长而尖锐,可传出笑声之人嗓音处却低沉粗哑,听之如同刀剑割在肉上般更显阴森。“怎么沈门主还想着继续统领天弗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我的妙计可是助你保了一条狗命残喘至今,沈门主若是信不过我,那不妨大大方方走出这间密室,看你那风情万种的旧情人是否会看在昔日情分饶你一命,到时候可别再求我出手了。” 说罢,似乎是要走。 “且慢,刚刚是我一时情急,望见谅,只是我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你若想我受你差遣,为你效命,总得让我有护得住自己的本事,那七麓诀你到手七式,加上今日这一招你只传了我三招,听说这剑招一共十一式,我何时可以往下修炼。” 黑暗中,颜苏二人双目四眼如同莹虫之火,闪亮无比。 “这就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再传你的这一招只要勤加修炼,虽不能胜过那婆娘的神鬼录,但自保应该是够了,不过沈门主可想好了,即使你学了这剑招神技,若你对我生有异心,我的剑下可断不留反叛无用之人。” “你放心,我知道你的规矩,一式剑招,一条性命。我已经替你解决了花喇子、宁战二人,手上再多几条人命也无妨。这几日应该很快就会传出贺百生的死讯,这人如今已经魂归崖下,此人对武林掌故极为熟稔,又神出鬼没,尽早除去他,就算日后再有人对你起疑心,打探追查你的事情,怕也是不易了。” “你做的很好!这蒙古天阴一脉,本就是邪魔外道,人人得以诛之,为了我的大业担了这干系也算她们得其所哉,哈~哈~哈!” 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那人虽未靠近,然而就算隔着一道不厚的石壁门也仍能感觉到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笑声穿透血脉直击心脏。 “这执剑山庄还需从长计议,那苏老儿油盐不进,很是难缠,等时机成熟,我们再想办法,还望你切莫心急。” 密室内静了片刻,又听到了那嘶哑如鬼魅般的声音缓缓淌出,“你那大徒儿继任仪式快结束了,门内宾客如云,你还是离开此处避避为好,我今日指点你的剑法还需时日修炼,这几日你频频出入后山,万一被人发现岂非不妙,还是跟我一起离开吧。” 室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二人竖起耳朵又听了很久,忽的武隆一声,响起了另一侧石壁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 颜苏二人听到室内声音渐渐趋于了宁静,趁着四下无人,又升起火折,慢慢从来时的暗道一点点向着回路挪去,待到了底,打开靳松房内的石门,飞快的退出了那间房间。 何方神圣 等二人从再次返回逐日阁的时候,阁内已经摩拳擦掌,刀剑齐鸣。 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又被人押了上来,这次她似乎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牙齿咬在发白的薄唇上,一排排细碎的牙印几乎隐隐透出了血光。 “纪师兄,姐姐。” “可有发现?”二人同时开口问道。 “回去说,这边怎么样了?” “快打起来了,灵犀宫那些人提议要拿这女孩交换她母亲,与那魅凤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只是其他人都不同意,皆主张就地处决,现在两方争执不下。”纪楚说这话时两只手使劲抠着座椅的扶手,双眼紧紧盯着场内,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奔而起冲上去救人了。 “贺兰堡那几个呢?” “很平静,这茶都喝了几轮了,愣是一言未发,真是奇了怪了。” 颜慕白微微有些诧异,“这几人难不成心里另有乾坤?”他看紀楚一副跃跃欲试之态,问道:“你想救她?” “是的,才十六七岁,断不能让她把命送在这,她母亲的罪孽,不该她来担着。”纪楚暗暗下了决心。 颜慕白思忖片刻,将头靠近纪楚道:“想个办法拖延,只要到了晚上,就有办法了。” 纪楚一惊,随即转头看到颜慕白对他点了点头,他拾起茶杯,大口地将一杯凉茶灌下,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道:“众位长辈,可否听执剑山庄晚辈一言?” 阁内本来剑拔弩张,争吵声不绝于耳,听到这一声,俱是一愣。 纪楚继续说道:“天阴派教众的确罪无可赦,可是如果今日杀了此女,来日那魅凤必定会寻衅报复,晚辈认为如果不能将天阴派一举铲除,单单是杀其爱女,也无法阻止他们继续横行,若是激起他们逆鳞,反倒不美。不如将此女关起来,放出风去,若是引得那魅凤前来救女,我们这么多英雄好汉正好一起将她杀之以绝后患,就算只是对峙,到时候我们手上有这名人质,晾她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投降,众位觉得如何?” 顾英收起甩开的长鞭道:“这还像是一句人话!” 方不忌听到此言,也未置可否,冷哼一声,回到了自己座位。 颜慕白站起来对着老谷子和靳松的方向微微一抱拳,开口道:“前辈和靳门主为武林出力之心,晚辈深感佩服,只是正如我师弟刚刚所言,如果不能将敌人一举歼灭,单单是刮了一层皮,反倒会令敌人奋起反击。还是将此女押下去,等与她母族较量过后再处置也不迟。” 那靳松本与那老谷子一唱一和,如同双簧,听到纪楚和颜慕白此语不由得有些恨恨的。只见他发白的嘴唇翳动了几下,没有言语,脸上却是显得忿忿不平。 颜慕白心道:“这师父给人家当走狗,这徒弟居然想要笼络招揽人心,这师徒俩还真是有趣的很。” 正在此时,那坐如泰山的贺兰山堡,终于站起来一个人,似乎是他们的大师兄,他先是轻轻几声哼笑,然后开口道:“这执剑山庄两位少侠所言倒是与我们贺兰堡不谋而合,她鬼魅天阴才是我等真正的对手,眼前此小小妖女既然已被擒住,想来那魅凤必定会前来相救,何愁不能报仇雪恨,我等今日聚于此若将靳门主的继任大典给搅合成了修罗场,怕是传回各派也要被人耻笑吧!” 这最后一重锤来的恰是时候,那靳松想要收买人心,他贺兰堡还能由着他?你靳松再是后起之秀,也难越过他贺兰堡主去。 听到执剑山庄和贺兰堡达成了统一,那老谷子和靳松虽有不忿,可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回到客房,颜慕白先开口道:“那靳松房内有一间密室,沈业不仅没死,似乎还与什么人达成了协议,花喇子并非魅凤所杀,执剑山庄怕也被人盯上了。” 苏梓离和纪楚都俱是惊讶,听到一连串的消息显然有些难以消化。 “自从多年前,那前任武林盟主萧玉和身死之后,武林平静了这近二十年,怕是又有人蠢蠢欲动想要称霸武林了。”苏绿幻眼睛盯着油灯跳动的火苗,想起密室之中听到的两人对话,真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执剑山庄,守在父母身边。 颜慕白将茶杯盘从桌子的一头轻轻拉了过来,用手拿起其中一只倒放的茶杯,倒满茶水,用手指沾上茶水,一笔一划在桌子上写道沈业--靳松--贺兰堡--神鬼门,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刀修。 “密室就在靳松房内,可见沈业与那神秘人合谋一事他肯定清楚,这靳松虽然颇有心计,但是武功连他师父都不如,就算有些野心,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执剑山庄对着干,他领导天弗门也只是神秘人鹰犬而已,所以这天弗门眼下对执剑山庄并无威胁。”说着手掌一按,靳松二字被擦掉了。 “还有这神秘人提到了七麓诀七招,之前江湖上不是有个以此剑式挑战各大派最后败于贺兰堡主之手的刀修,只是后来传出消息,他眼下似乎在贺兰堡做客,贺兰堡距离天弗门来往必得数日,他总不能在人家地盘无故消失数日吧。”他拾起衣袖一抹,又将刀修去了个干净。 然后用手指再沾沾水将贺兰堡和神鬼门两个名字圈了起来。 “十七年前,正邪大战,攻上九万大山的武林人士中,贺兰堡之人可是首当其冲,而且听义父说贺兰堡主为人正派,是天下正道之典范,定不会与神鬼门勾结,我看这沈业倒是有可能跟神鬼门有所牵扯。”苏梓离面若冰霜,她双亲皆是死于那场大战,邪门歪道,恨之入骨。 颜慕白用手背蹭蹭桌面,将桌上半干的水迹擦干净,“可是那沈业与神鬼门似乎有旧仇。” “虽然说神鬼门都是一窝牛鬼蛇神,可咱们也不能仅凭这次密室之谈和武林之中的高手之名就断定想要挑起武林纷争的一定是神鬼门吧。”紀楚此话一出,在场几位都愣了一愣。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再进一次密道,从密道后山守株待兔就可,只是那沈业和神秘人当时说要离开,并未提及回来的时间,这大典今日结束,我们也再无理由多呆。”苏绿幻忧心说道。 “这个只能先放放,那个天阴派的女子,你说会有办法?”纪楚转头询问道。 颜慕白抬起头,“听密室之中那两人交谈,此密道通到后山,那两人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次回密室,我们可以将那姑娘从密道送到后山,神秘人既然从后山来去自如,想必肯定有路通往山下。” 苏绿幻补充道:“我跟姐姐可以想办法引开门中宾客,你们想办法救她出来,然后经由密道送出天弗门。” 颜慕白脸转向苏绿幻,“你有什么办法引开此门中众人呢?” “比剑。” “不错,幻儿说的对,这个靳松刚刚上位,此刻正需要来一场比试,稳定门内人心,我在山庄就听闻,他一向功于心计,不过武功却平平,既然他有野心,交流切磋,想必不会拒绝如此良机。”苏梓离道。 “正是如此,还只能我跟姐姐两个人去,他不是良善之人,言谈中又提及山庄传人,所以肯定认为爹爹偏心,我们姐妹二人才是最得真传之人。” 颜慕白抬眼望向苏绿幻,看她目光坚定,知道她心里已打定主意,他很想开口嘱咐她几句,可是想想人家功夫比自己要好的多,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围魏救赵 次日晨起,天刚大亮,执剑山庄传人挑战天弗门门主一事就传遍了牢山。各派齐聚玄机台,或是抱拳观望,或是勾嘴轻笑,或是嗤之以鼻。 那逍遥派的老谷子左膝微微前躬,右腿向后跨开一小步,双手插着腰,脸上横肉拧着,歪嘴邪笑,眼睛不时地斜翻,如同一名羊角风病人。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敢在别人地盘,挑战人家一门之主,就等着被收拾吧,到时候灰头土脸,看你们还有脸继续在人家地盘待下去!” 苏梓离特意选了各派齐聚之时发出挑战,说是初入江湖,难免技痒,这执剑山庄和天弗门刀枪剑戟,彼此较量一下分个高下也好。各派列席,面面相觑,均道这宣战言辞如此犀利,天弗门若然推辞岂非怕了执剑山庄不是,那靳松骑虎难下,无奈只能乖乖允下。 天弗门门下几乎所有弟子聚于此,欲待亲眼一睹这场比试。 如此一来,羁押暗室的人手松懈许多,待到比试开始之时,颜慕白和纪楚二人拿了酒肉来犒劳那六个守卫,酒过三巡,那几名弟子便晕了过去。 “靳门主,请。”苏梓离扣手施礼后就一个纵身跳上了玄机台。 玄机台视野宽广,长宽各五丈有余,高约不足一丈,四周皆用粗笨的铁链团团围住,中间以石狮相串联。 苏绿幻特意选了个距离玄机台最近的位置坐下,她今日着了一袭红衣,点缀着白色点点梨花瓣,艳丽的红色倒是衬托的台上这场打斗更热几分。她凝眸扫了一眼台上情形,双瞳如碧波般轻轻流转。今日比试,她跟姐姐无论是谁出手都是只守不攻,成败不论,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突然听得台上铮铮一声,跟着呛啷啷掌击铁链的声响,只见那靳松一招掌破空纵,使劲全身力气,疾攻苏梓离。这二人一个衣袂飘飘,灵动如白狐,另一个手持宝刀,皆无虚招如龇虎。 这时候台上打斗已然拆了十几招,靳松眼神渐渐凶狠,手下招式也一招狠过一招,无奈对手严密守卫,护住了周身要害,既不迎击,也不出手,只一味来回躲避。既然挑战,可又只守不攻,靳松心道:“难不成这丫头是在空耗我内力,等到力有待尽才会现出高招?”他越是不解,就越发气愤,手下也渐渐没了分寸。 只见这二人,直上直下的你追我赶,好不热闹!可若论成败却也一时分不出个上下。每逢靳松刀锋一到,苏梓离立刻腾空跃起,飞速的躲避,只见她不停地穿来插去,身法灵动之极,丝毫未给对手较量之机。 每当有机可乘,靳松立刻挥出一刀,可苏梓离轻功不错,脚一蹬,屏气飞躲,就是不接对手一招一式。 众人眼见苏梓离如此打法,靳松势难攻入,都窃窃私语道:“好不要脸!这不是虚耗人家内力。” “也不尽然,人家一个姑娘家家,这靳门主上来就是这种打法,横砍斜劈,刀刀狠厉,人家怕了呗!” “这执剑山庄摆明了要侮辱这天弗门嘛,自己怕输,只守不攻,人家赢了不武,输了又难看。” “一个只守不攻,一个只攻不守,有意思呀有意思。” 台下渐渐由低声转入高声的谈论,靳松也越发的生气,堂堂一个门派门主居然被一个丫头如此耍弄,他日若是传出江湖当真是让人无地自容。想到这,靳松暗暗将内力凝聚,化作真气,注于右掌,牙齿咬合,凝神拍出一掌,谁道苏梓离一个稳稳后腾空跃起,提剑向着台子周围粗铁链飞去,此掌落空,靳松心知她定是借力旋转,转换方位。待弄明白苏梓离的招数,他迅速旋转身子,举起沧月宝刀,用尽全身内力,砍出一刀,宝刀撞击铁链,叮叮当当直响,突然哗的一声,整幅粗链断开四散分崩,苏梓离右手刺出长剑,牢牢抵住铁链串住的石狮这才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台上。 还未站定,只见靳松身子便如一个陀螺一般,转来转去,同一时间齐齐砍劈多刀,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二人此刻皆以内力比拼,不多时周身俱升起了丝丝剑气,正待大家睁大眼睛,预测二人成败之际,只听得当当两声刀剑互击,苏梓离内力不及,竟被震飞了出去。 苏绿幻瞳孔收紧,暗叫一声:“不好”,提气而起,接住苏梓离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苏梓离刚刚站稳,又待再战。 “姐姐,可以了。”苏绿幻冲她嘴角一弯,施施然一个灿烂的笑脸。 苏梓离长剑入鞘,执剑拱手:“靳门主,果然技艺高超,小女子佩服,今日这一战,我输了。” 苏绿幻也微微前倾,一个浅浅的弯腰。 “恭喜靳门主,今日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试呀!”顾英嘴上说着恭喜,嘴角却兀自勾勒出一个邪魅的弧度,似是耻笑。 靳松听到这话,脸上肌肉跳了跳,黑了许多。 在场众人都看得清楚,苏梓离这丫头本就未尽全力,虽说她的武功不及靳松,可连打都没打,靳松就算赢,也胜的不那么名正言顺。 正在这时,只见两个面红耳赤少年急匆匆跑过来道:“门主,大事不妙,那天阴派女子被一黑衣人救走了。”靳松一听,当下犹如千斤重锤砸顶而下,略微施礼,急切地甩开手向着暗室飞奔过去。 后面众人随之也是鱼贯而入。 待入了暗室一看,果然门锁已坏,确然是被利剑断开,此刻人去室空,手下几个弟子伏在石桌之上,人人昏睡,喝得荤七八素,东倒西歪,毫无警觉。 靳松之前比武险胜,本就耻笑声不断,此刻风波再起,脸色疏忽大变,气急攻心,三步并作两步,抓起其中一人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啪啪啪几个耳光下去,那人立时清醒过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不知道呀,我们在跟颜少侠,纪少侠喝酒,之后就不记得了。” 只见纪楚绕过众人抱拳道:“都是我二人不好,今日早上,我师姐二人要与门主较量,我与师哥身起较晚,待的到了大厅,已然人去楼空。本想去玄机台观战,途经这里,看到人手松懈,深恐那魅凤已收到消息前来营救,便想在此守卫,闲来无聊请几位兄弟喝了些酒,误了门主的大事,我二人是真的未曾料到那魅凤武功如此高强,我二人皆不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室中之人被生生救走,在下还受了她一掌。”说着,摊开胸前衣衫,只见赫然一女人掌印贴在前胸,狰狞怖怕。对方内力定然深厚,都过了这么久那掌印依然鲜红醒目。 “是啊,来人武功甚高,我左肩也受了一掌,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想我一介七尺男儿,都疼的几乎掉出泪来,这鬼魅一派的婆娑掌果然掌掌入肉,痛入骨髓。”颜慕白道。 苏家二女在人群之后,远瞧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中了然,眼神暗自相交流动,嘴角都挂起了淡淡的微笑。 众人听着此二人解释,又看着纪楚身上赫然的伤口,都觉得哪里似有不对,可又无法确切言明。消息的确已经放出,眼前此二人又都有伤在身,绝无虚假,只能恨恨不平,转而对这鬼魅天阴骂骂咧咧。 一时间暗室内叫骂声,踹桌甩袖,愤慨不断。 靳松眼睛眯着,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二人,又看看远处两女,后排牙槽几乎被咬穿,“这几个狗男女坏我好事,竟然跟这天阴派沆瀣一气,待我找到证据,看我日后不收拾你们!”他此刻怒萦于胸,面目狰狞,忽的大脑中跳出那人说的话来:只要忠诚于他,来日这武林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握紧双拳,一脚踢开面前醉酒熟睡的门卫,转身走了出去。 “靳门主盛情,我等实在感激不尽,本应遵您好意多盘桓些时日,然我等已离庄数日,师父他老人家想必也对师姐和师妹十分的想念,还是尽早归家,好让二老宽心为好。”纪楚一番孝悌言辞,满席宾客闻之,无不动容。 靳松听罢,脸色铁青,红着眼睛,心中愤怒沸然,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暗自用力,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句道:“既然如此,那靳某人就不挽留了,一路好走,恕不远送了!”他特意咬住一路好走四个字,声音有些忿忿不平。 颜慕白心里咯噔一跳,这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真是不妙呀! 授受不亲 下了牢山,几人驰马飞奔,不过数里,突然于稀疏的林中跳出一个翩翩少年郎,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吁~几人停下,正想问个清楚。 但看那少年,面色透亮粉嫩,眼波流转,头发高高竖起,一身宽大的罗衣附身,如同轻烟似的身段包裹其间,宽中显瘦,很是精致。 少年自树上飞跃而下,众人一时不察,勒马太急,险些踩到他,纪楚开口吼道:“你这娘娘腔干嘛?从树上飞下来吓人,知不知道马容易受惊。” 谁知,那少年,脸色一红,眼睛骨碌碌转动一圈,然后低头言语道:“才不到两天的时间,你就认不出我啦?” 众人看这少年一脸娇羞,可却相见不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绿幻看看纪楚,又看看眼前这个如糯米般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忽的心头一明,张口惊讶道:“你是天阴派那个姑娘吧?” 纪楚一听,细细瞧了她几眼,一拍脑门道:“我给忘记了,居然没有认出你来,你怎么还不回家?” 只见那姑娘抬头,双眸透亮,似有万千星光,手指摩挲袖口,扭捏地说道:“我....我...那个我的药管用吗?那药但凡触及皮肤,必得通红几日,不过自行可以排出,是对身体无害的。” “我知道,你之前已经说过了呀,赶紧回家吧。”纪楚头脑如同浆糊,实在想不通为何还要等在此处,解释一遍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特意在这等你..等你们的。”语气婉转而羞涩。 苏绿幻眼睛眨眨,心头一亮,转头瞧瞧颜慕白,只见他一脸茫然,再看向苏梓离,两人心领神会,俱是轻轻一笑。 那姑娘脸似乎红的更厉害了。她咬咬牙,飞快的转过身去,又跺了跺脚,随即转过来对着纪楚恶狠狠的说道:“我娘亲以前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有了肌肤之亲,就要在一起啦!从今往后我就得一直跟着你,一直跟你到坟墓里去!”那话说的狠绝,可听上去却充满了绵绵的情意。 纪楚顿时一脸不可置信,惊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颜慕白一听这话,终于从满脸不解,倏尔一变,一脸好戏登台,实难错过之态。 纪楚回神后赶紧转头向着几位同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没..没..没有的事情,你们千万别信呀!”又转回头怒不可遏地对着那小姑娘道:“谁跟你有肌肤之亲了,休得胡说!” 那姑娘也不示弱,“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啦!你胸前那个红掌印是不是我用药拍上去的,你身子都被我看过了,我当然得负责,所以呀从今以后一直到咱俩躺在一张棺材里,我都不能丢下你了。”那话说的软软糯糯,一本正经,似乎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 纪楚这次下巴都要掉了,他转头看了看苏绿幻,心下急火,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只道自己当时为了救人这才急中生智想出这招苦肉之计,又想鬼魅天阴大多都是女子,前来相救的也该是女子,他跟颜慕白两个大男人,这手掌落到身上怕是瞒不过众人,这才鼓起勇气跟那姑娘指手画脚解释了半天,使其明白此为欲救其性命,谁知竟会惹来今日“横祸”。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让你多事”。 可无论如何懊恼后悔,眼前之事必得解决。他想了想,用脚蹬住马镫,左腿一绕,稳稳落到了地上,然后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屈身鞠了一躬,这本不是同辈之礼。此礼施罢,他缓缓说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但是我乃堂堂七尺男儿,不需要姑娘负责,姑娘被抓一事现在肯定传遍江湖,你母亲想必也正在急着前来救你,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那些正道人士都说我们是邪门歪道,我娘亲还杀过你们的人,你为什么救我?” 纪楚刚要转身,听到此语坚定回道:“你母亲杀人,我们自然会跟你母亲算账,跟你一个十七六岁的小丫头有什么好为难的。” 那姑娘听到此话,嘴角轻划,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看纪楚正在上马,嗖的一声跑了过去,死死勒住了缰绳。 “你到底想怎样呀?”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纪楚心道:“真是败给这小丫头片子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得跟着你。要不你就一剑杀了我,你就清净了。” ...... 几日后再次途经寿光小镇,纪楚身边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黏住不放的小丫头,几个人都哭笑不得,可又不能真的杀了人家。 待几人又回到了之前那家客栈,纪楚落座后开口道:“颜师兄,四师姐,幻儿,我昨日想了一日,怕是要跟你们分开一段时日。” 苏梓离心中了然道:“你想亲自送她回家?” “是,我若然带她回山庄,正邪不两立,怕是有损师父威名,可现在又不能这么扔下她,这几日整个山东境内都是天弗门和海漕帮的人,一但落于他们之手,我们就算白白得罪了靳松。思来想去,还是把她交到她母亲手上最是妥当。” “我不回去,我说了我要跟着你!”东方玥胡搅蛮缠。 “你听话,先送你回去,你娘亲也必定正在寻找你,我们先想法离开山东界,然后设法搜寻你母亲下落,让你们团聚。” 东方玥听他言语柔和,像是在哄一个不大的孩子,不由得心里涌过一股暖流,随即听话的点了点头。 苏绿幻心道:“这姑娘甘冒大险特意在下山必经之路等候,如此情深义重,要让纪师哥直接扔下人家,万一真的被抓回去,岂非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可若是带回山庄,那些所谓正派人士,定然会不依不饶,到时候就算有十张利嘴也解释不清,如此倒也甚好。” 纪楚转头去瞧苏绿幻,眼中似有流光划过,但见她眼神游离,思绪远在千里之外,当下叹口气,将茶水送到嘴边,一抬手,咕咚咽了下去。 寒夜森森 自纪楚和东方玥离开后,已近响午,连日来纵马疾驰,三人俱是身心疲累,因此不得不又在寿光耽搁一日。虽不比来时匆匆,但三人牵心神秘人之言,归途也未舒心半分。 这日响午,日头高悬头顶,虽是秋末,可日照甚强,晃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偷得浮生半日闲,三人在这热闹的小镇闲逛,不知不觉竟到了夜幕初临,几番休整,倒也将连日来的酸痛驱散不少。 用过晚膳之后打算各自回房休息,这时候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依稀琴声,初时清脆婉转,舒缓如泉水细淌,蜿蜒而来,听之如同在诉说一对少男少女呢喃情愫,渐渐琴调高扬如潮水般肆意散开,又如同飞流而下的瀑布,激荡异常。紧接着琴声越来越幽怨,似有万千女子心事倾诉,柔肠百世,纵死不悔,忽然琴音在最高处砰的一声断了,似有刚刚萌芽破土而出的牵绊被丝丝缕缕无影无形的利刃生生铰断,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我还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琴音呢!”苏绿幻悠悠地说道。 “这女子似有很大的情伤,这琴音以内力催动,搅得人心里难受,幸好断了,再听下去恐怕会扰乱心神,颜师兄,幻儿还是早些休息吧。”苏梓离眼睫颤动,瞳孔被廊上笼中烛火的光亮衬得更加晶莹。 二人听罢点点头,道了声晚安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子夜过半,院内风起,只听见吱呀一声,那是风带上了半掩的窗扇。颜慕白从噩梦中被惊坐起,身上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了。在梦里,他看到自己父母躺在血泊之中,有人向他提剑而来,他使劲的摇啊摇,可是父母就是没有醒过来,他想跑,可是浑身如同被鬼魅之术缠住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这个时候却突然醒了过来,他揉揉自己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到方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倒了一杯凉茶,一抬手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丝丝凉意瞬间让他整个人清醒过来,可是越是清醒越是想不起梦中那个提剑人的样子,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重复做这样一个梦,可是从未有过一次将那人看个清楚。 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到他几乎忘记了这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经历,他当时只有五岁,如今十七年过去,自己也越来越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门外的风越发的大了,被风带上的窗扇又再次被吹开,吱呀吱呀来回晃了好几次,他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好久,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叹口气走过去,伸出手想要将窗扇牢牢关严,突然窗外人影浮动,似是一抹青绿,如一道闪电般从院内嗖的一声跃出了院子,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从床上提起火破,就顺着那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他拼命的追,仿佛使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借着浑浊的夜光,终于能够隐约看清那是个身穿青绿色衣衫的姑娘,此刻正被一个着一身黑衣的人挟持着,他的轻功很好,远在颜慕白之上,颜慕白追了很久,浑身的骨架几乎要散开了,脑中浮现的一直是苏绿幻一身青衣的样子。 他不能停下,心中越来越恐惧,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咬住这个绿影不放,害怕一放松下来就连这个影子也没了音讯。如果纪楚在就好了,他的轻功远胜自己,定能拦住此人去路,现在唯一的优势在于自己一个人,而对方还扛着一个,两力悬殊,只要自己不休息,就能死死地缠住对方,他想到这,忽的心头燃起一股韧气,提力向前追赶而去。 两人你追我赶大约十几里地,突然那道绿影背对着,到的与颜慕白相距十几丈处,倏然停定。颜慕白双脚发力,牢牢地踩结实停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都没有动。颜慕白知道,这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单凭扛着一个人飞了十几里地却呼吸均匀,贸然出手,绝没有丝毫胜算。 他必须弄清楚来人的目的,再想办法! 这时候天色渐渐淡去了夜的墨色,隐约有微弱的光芒从东边露出。他终于能够看清楚那青绿色的人影的确是苏绿幻,她似乎还在熟睡,神态安详,头靠在那人肩膀,呼吸均匀,颜慕白跳动的心脏稍稍归于平静。 她还活着!应该只是中了**。 他稍稍转头,仔细打量一下,才发现原来来人是个女子。 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头巾,半张脸被面纱覆盖的很严实。因为隔的太远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周遭都是彻骨的凉意, 是杀气! 就在此时,那道黑影嘿嘿冷笑两声,嘶哑着嗓子喝道:“小子,轻功不错,追了我这么久,是急着去见阎王吗?” 说着,微光之中,右臂一抖,衣袖中嚯的一道光亮露了出来,是一把短刀! 听声音,年纪稍大,但阴森狠厉。 颜慕白不敢掉以轻心,他双腿微微弯曲,左手执剑,右手握住剑柄,开口道:“不知我师妹何处得罪了前辈,恼得前辈深夜之中掳人而去,前辈手中之人乃是执剑山庄苏庄主爱女,还望前辈能手下留情。” 可是似乎那女人并没有被执剑山庄的名头吓到。她轻轻嗤笑两声,柔柔说道:“哦,执剑山庄,我好怕呀!哈哈哈!” 说罢,将苏绿幻放于地上,倏一声凌空跃起,一股猛烈的内力而至。 颜慕白暗叫:“不好!” 彼时那女人和他相距十丈远,可片刻短刀已指面前,颜慕白居然连剑都未拔出,自然无法以长剑抵挡,刚一侧身闪避,那女人伸出左手于右臂之下,交叉劈出,颜慕白侧身后弯腰,谁知那女人身法诡异,动得极快,又一个转身,一掌扣在了颜慕白右肩之上,只觉一股带着杏花气味的寒气扑面而来,颜慕白立即打了个冷战,双腿一弯,噗的一声,整个身子前倾倒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才是右肩火辣辣的疼痛。 这女人武功奇高,动作极快。 颜慕白只觉眼皮发紧,险些要昏倒,他挣扎着要站起来,那女人嘴边一弯,邪魅一笑,手指轻点他百会穴,颜慕白立刻昏睡了过去。 寻踪觅迹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来,醒来后黑衣女子和苏绿幻早已没了踪影。他愤恨地朝地上锤了一拳道:“颜慕白,你真是没用!” 等他回到客栈,正好看到苏梓离焦急得满客栈搜寻。突听噩耗,她几乎站立不住,自己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当下又急又恨,眼睛通红,提剑就往外走去。 颜慕白拉住她道:“离师妹,这会那黑衣人早已没了踪影,即便是能寻到,你我联手也不是她的对手。” 苏梓离一听,手中白虹剑咣当一声,失手掉到了地上,她眼下六神无主,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可是此刻她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晓,心中焦急万分,不由得嘤嘤哭了起来。 颜慕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我此刻心情与你一般,可是咱们须镇静一些,那人扛着幻儿师妹走了这么远,都没杀她,可见一时半会她性命应当无碍,你莫要心急。” 苏梓离听他说完,知他所言非虚,擦干眼泪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做两件事,一件是查清黑衣人究竟将幻儿带到了何处,二是如何救她,谁能救她?” “来人武功一流,只怕只能飞鸽传书,请苏庄主或是我师傅前来。” 二人说话间,灵台俱是一片清明。 二人将消息送出后,一起来到苏绿幻房间,想探查一下是否有些许蛛丝马迹留下。 苏绿幻的房间房门半掩,轻轻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杏花味道,床侧静静靠着白虹剑,床上薄薄的被子外翻开,枕头上一条柔软的丝带,如一条青绿色的小蛇蜿蜒盘桓。 苏梓离轻轻拾起丝带说道:“这杏花香味都一日了也快散尽了。” 颜慕白心下一惊,转过身来紧紧盯着苏梓离道:“杏花香?” “对啊,想必是此间房前位客人喜欢这杏花片,所以才会一直焚烧吧,幻儿之前提过一次。” 颜慕白忽然肩头疼痛难忍,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靠在了门框上。不对,似乎是哪里不对,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昨晚交手之际,那女人身上杏花之味浓烈,还道是从幻儿身上沾染而来,昨天跟她廊上道晚安,明明她身上也有杏香。 “如果是从幻儿身上沾染,那怎么幻儿房间香味若有若无,反倒那女人身上杏子香浓烈。”颜慕白低声说道。 “什么?颜师兄。” “难道是她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颜慕白自言自语几句,忽的提高声音道:“是了,定是这样,是幻儿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颜师兄,莫非是因为东方玥的事情惹的靳松不悦,是他派人掳走的幻儿。” “应当不是,我们已经离开牢山地界这么远了,就算那靳松会有所行动,只怕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在这个地界就算出手也该是跟天弗门素有瓜葛的海槽帮才是,只是这海槽帮本就在山东地界,势力不弱,就算要挟持幻儿,只要多派出些人手就能办到,为何非要暗夜掳人而去,就算是他们,这几日小镇来来往往那么多海槽帮帮众,我们不能每个人都跟踪去吧。” 二人想不透其中关窍,于是寻了店家小二,想要打听一番。 “那位苏姑娘呀,之前确实要求再换一间房来着,不过这两天客栈来往客人很多,没有空的房间了,这才没有换成。”店小二听闻有人消失,还是位姑娘,不由得有些心虚,早知道就给人家换间房了。 “那前一位客人呢?是不是喜欢杏花香味?” “的确是,是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裹着头巾,将整张脸都围住了,看不清她的样子,不过来时身上就有一些杏花的香味,很好闻,但是整个人有些阴森森的。” 这究竟是幻儿不小心住进了这间房,还是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在等幻儿。两人打发店小二出去后,面色都越发难看起来。究竟这个女人为什么绑架幻儿,被绑架的人都有什么特征呢? 二人又从苏绿幻消失的地方,方圆几里搜了个遍也没有查到任何踪影。不知不觉到了响午时分,二人回到客栈,那个机灵的小二,连忙将东南角一张靠窗的桌子收好碟盘,又一把扯下自己肩头的长布擦了几个来回,这才对着走近的二人道:“客官请坐,午饭吃点什么?” “随便两个小菜,几个馒头。” “好,两位稍等。” 颜慕白看他殷勤周到,心中急于救人,忍不住再次打听道:“小二,你说那女人阴森森的,可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觉得?说来给我们听听吧。” “倒也没什么,就是,对了这几日海漕帮抓了一个姑娘,说是这姑娘抢他们生意。” “海盐生意?” “正是,这海漕帮可是在官府通了门路的,这姑娘胆子真是包天,啧~啧!那女人交了银子上楼时,楼下几下几位带家伙的大爷在讨论这件事。谁知那女人居然冷笑几声,还说这被抓的姑娘很没用,海漕帮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老东西们就该被耍的团团转,几位大爷气不过,操起家伙打算教训那女人,谁知那女人手臂一挥,其中一位大爷两颗雪白的门牙居然掉了下来,武隆一下子就都给吓跑了。” “哦,这样厉害的人物,你们还敢招待?”苏梓离本就因苏绿幻失踪,对这家店没了好感,说这话时不由得带了几分轻斥。 那店小二,倒是精明的很,他摸摸自己脑袋,嘿嘿傻笑两声回复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这女人的确厉害的紧,可我们开门做生意,来往的都是天南地北江湖客,这等事我们也是见过几次的,就算我们不想做人家生意,也没那个胆量赶人家走不是。”这却是实话。 “这姑娘是如何抢他们的生意的?”颜慕白好奇的问道。 “听说是雇了人,跟海漕帮一个小头目串通,从码头卸了人家一些货,起初几次没多少,上下打点,倒也没被发现,谁知那姑娘和那头目真是贪心不足,竟然贿赂了海漕帮十大长老其中的三个,十条船里掺了一整条船的私盐,你想这海漕帮拿下这盐引定然是花了大气力的,这官府上上下下都得喂饱,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发财之道,却被这丫头从中渔利,那人家怎么可能饶过她,听说啊这海漕帮出手狠戾,杀了她爹娘,还掳走了她们姐妹两个,这几日就等着问清偷运的盐巴所在之后再被施以刀刮之刑了。” “官府不管吗?”苏梓离冷冷问道。 “姑娘您这话说的,江湖事江湖了,这是规矩,况且这被抓的就是两个没背景没武功的丫头片子,官府才不会为了她们责问海漕帮呢!” 听到此处,颜慕白的心里如同被猫的利爪挠过一般,撕扯苦涩。 “这姑娘叫什么?”颜慕白轻声询问。 “秋影安,就是半个月前,在这跟我们掌柜胡搅蛮缠的那位,少侠你应该记得,当时您几位也在来着。”这小二答完这句,楼上又有客人下来用午膳,便急急忙忙招呼去了。 苏梓离看到颜慕白神情,知道他此刻心情。当日就曾为这个姑娘动过恻隐之心,如今听闻她如此境遇,心里定然愁肠百结。可眼下,她顾不得其他人的安危,况且那秋影安虽不该死,可毕竟也不安分,她眉头一皱,对着颜慕白冷冷说道:"幻儿此刻身在险境,其他人的生死,我也顾不得许多,还望颜师兄见谅。” 颜慕白陡然惊醒,是啊,幻儿还没找到下落,此刻的确不能分心其他。他转头对苏梓离道:“这女人看来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功夫身法都诡异的很,如鬼魅一般。” 苏梓离轻轻点点头,表示赞同。 突然,颜慕白惊叫道:“杏花香,杏树开花在春季,结果于季夏,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呀!” 苏梓离一拍桌子,“对啊,就算是焚香,也得有杏子杏花,才可以炮制呀!小二....小二!” 那小二听到呼叫,转身手一举“来喽,客官!”走近后,笑的一脸谄媚道:“客官您说。” “这个小镇可有杏林?我是说正在开花的杏林。” “您怎么知道?” “那是有了?” “对,对!往年呀,都是春天开花发芽,可今年寿光气候反常,离这往西不到二十里地的一座蛇山,大片的杏林春季就跟死了一般,大家都以为这片杏林枯死了,可谁知呀,前段时间居然都开花了,好多人都去祈福呢?枯木逢春嘛!讨个吉祥。” “多谢!” 二人还未等小二说完,提剑就往外冲去。 花神忆女 骑马飞奔,一路向西,遥遥的可以望见那片杏林了,二人下马,缓步入林。 但看那杏花,花色白红相间,白为主,红点缀,如同胭脂轻点美人面,花繁姿娇,在这秋季居然占尽了风流。二人悄悄顺着林中小路而行,走到快尽头时,突然映入眼帘一排房舍,碧瓦朱甍,修的很是精致。 二人施展轻功,一个纵身,跃到了屋顶,掀开一片瓦片,向下看去,屋内此时并无一人,空空荡荡。 二人跳下屋顶,推门而入,一间不大的屋舍,饰物寥寥,对着正门是一张漆色斑驳的长桌,桌上一坛,清香一束,烟雾缭绕。各色糕点和水果一字排开,长桌后面是一个半人高的雕像,是个女子,体态丰盈,粉红嫩黄的冠服,被雕刻的线条流利,丰美华丽,女子美目流盼,桃腮带笑,一股不甘疏落寂寞之态跃然眼前。雕刀凿刻的栩栩如生,这是杏花花神杨玉环,想来近期都是来此求姻缘的女香客。 屋内烧香和杏香交织,馨香淡淡,仿若一块温润的璞玉摩擦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令人心驰。空间不大,片刻扫视一圈,二人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房间一览无遗,细细查过,也并无暗室。许是想错了,也许苏绿幻此刻根本不在这里。 二人正待返回,突然听到林外几声马吠,那声音若有若无,不知来人是香客还是对手,二人不敢久留,立时从房中撤出,绕到了屋后。这杏林秋季盛开,果然招粉无数,一直到晚上陆陆续续都是在家人陪同下,祭拜花神,祈求姻缘的女子。 入夜,焦灼的漆黑,急于覆满整片杏林。一道弦月,寂挂天幕,悠悠上升,那柔柔的月光,洒在白色杏林中,越发的孤寂,凄美。星辉点点,近处的山丘凝重沉默。待月升入中天,裹着清冷的秋风,一道黑影,徐徐走来,说是人却听不到脚步声,说是鬼,却看得到在月光下投下的身影。 就这样一步步,一步步向花神庙走来。 待近了,她伸出一只如女鬼般惨白的素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满地的杏花碎瓣,挟着寒风,打着旋,涌进庙门内。 她幽幽地走近花神雕像,从袖中伸出手,长长的指甲,月光透过门窗撒进来,映在上面,似乎还散着光。突然,一把掠过香坛前的三柱清香,霎时揉了个粉碎,张开手掌,捏碎的清香,风一吹,打了几个圈,散了个干净。她使劲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扣在了肉里,渗出了红色的鲜血,竟然丝毫没有在意,眼睛瞪着,如同对峙猎人等待反扑的野兽,充满了恨意。 她将手伸进坛内香灰中,摸索片刻,花神背后的地板居然分出一条小路来,台阶不算陡峭,小路也不算太低,但光线昏暗,不知通向何处,看不清去路。她拿出一方丝帕,擦干净残留香灰的手,看都没看一眼庙内通明的烛火,就这样一步一个台阶走向了那死亡凝视般的黑暗之中。 那小路居然蜿蜒到了后山,其实说是山,却不如称作丘,只有几米高。谁会想到,花神庙自地下居然有一条路通向这里,一间地下密室。无论密室还是通路都在地下,只在这山丘最里面留了几方孔用来通气。 那女人打开密室的门,一张石床映入眼睑,一盏跳动的烛火,发出微弱不堪的光芒,一桌一椅,一杯一壶,一把素琴,置于床头,再无其他。 她飘到床边,看着石床上熟睡的女孩,眼睛瞬间化成了水。寻了个位置,轻轻坐下来,手指对着女孩肩处穴道轻轻一点,女孩慢慢睁开了双眼。 “嫣儿,饿了么,你瞧,娘亲给你带了一些吃的来,你快尝尝,这杏花糕的味道,跟你小时候吃过的是否一样。” 这女人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包的方方正正,她解开绳子,一点点轻轻的打开,真的是杏花糕,拿出一块,慢慢的从床侧,伸出手将糕点推了出去。苏绿幻猛地从石床坐起来,顺着石床,向另一侧蹭了蹭,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女人。 “娘亲?”她顾不得此刻的处境,嘴里轻轻呢喃道。 “是啊,孩子,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这杏花糕,跟娘亲一样,以前你要这糕点,娘亲总是练功,顾不上你,如今买来给你,你可欢喜?”苏绿幻将右手握紧,不动声色狠狠用大拇指掐了一下中指内侧,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伸出玉葱般的手接了递过来的糕点。 她一边吃,一边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女人很高,瘦弱但不羸弱,浑身散着冰冷的杏花香气。她相貌很美,虽然韶华不在,可清冷的气质,却为她添了几分岁月打磨过的肃穆。她眼睛因为急切显得有些微微发红,一双如夏荷上滚动的露珠般的双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苏绿幻用手轻轻锤了一下后背,那女人眼睛也跟着转了转,苏绿幻顺势向石床深侧挪了一小段,那女人眼睛立刻追踪而来。 “她不疯。”苏绿幻心念道。 苏绿幻吃完糕点,鼓起勇气道:“我还想吃”。 那女人似乎很开心,将糕点打开,舒展手臂,一股脑都送到了苏绿幻面前。 苏绿幻伸手又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长出一口气,含混不清地问道:“前辈的女儿跟我很像吗?” 那女人眼睛里的光仿佛瞬间消失了,前倾的身体回缩,正襟危坐,冷冷的说道:“你原本可以活着的,只要演好你的角色。” 女人目露凶光,声音一瞬间阴冷无比。 苏绿幻瞳孔收紧,以手覆口,轻轻咳嗽一声,“我家中母亲也是跟前辈一般,唯恐我饿着冻着,天下母亲大抵都如此”。见她嘴角抽动一下,苏绿幻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跟随母亲到花灯会游玩,一时贪看,竟然放开了母亲的手,我到现在都记得找到母亲时她的神情,跟前辈此刻一模一样,急的眼睛直掉泪,好在母女连心,无论分开多久,总会相见的。” 苏绿幻说完此句,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动而出,半握的手掌,指甲掐紧了虎口的肉,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再试着抬眼去看,只见那女人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忽明忽暗,鼻翼微张,嘴巴向两侧轻撇。 “你喜欢杏花吗?” “喜欢。” “为什么?” “花可赏玩,果核皆可生食,杏花可以补中益气,曲风通络,改善脾胃,又可令面色红润悦泽,是药家珍品,自然喜欢。” “我女儿也很喜欢,她说杏花香,杏花单生,最是坦荡,花瓣白色,稍带红晕,像极了娘亲美丽的双颊。”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沉浸在思念女儿的悸动中。 苏绿幻心里又酸又涩,她也为人女,母女真情,自然触动。她伸出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蹭到了那女人身边,抚上了她的手背,触手冰凉,如同冬季的冰窟。 那女人一开始怔了一怔,肌肤相接,温暖的体温,一点点传遍了全身,她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忍住,微微有些哽咽。她拿出一方丝帕,拭去了眼角如雾气般迷蒙的泪水。 苏绿幻有些恍惚,这丝帕上似乎绣着杏树,枝繁叶茂,绣工是苏绣,可似乎树并不完整,只有一半,很独特。 “在哪里见过呢?”她心里微微被刺痛了一下。 “哈~哈~哈~好一出母慈女孝啊!” 轰隆一声,密室的门开了,伴随着几声不伦不类的尖锐男音,那女人神色一紧,如同一条藤蔓蜷缩而起,同时,右手自袖中噌的一声,丢出那把短刀,短刀凌空盘旋向那声音砍去,未及那人近身三尺,就被呼啸而出的掌风抨击而回,刀柄再次滑入女人手心。 “你来做什么?”女人双眼冰冷,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男子。 苏绿幻双眼望去,那男子一袭暗紫罗衣,腰间一条玄色绣花腰带,一头黑发铺陈坠下,眉色浅描,脸上似乎还搽了细细的香粉,一袭奇香,穿入肺腑。虽说是男子,可这扮相却仿若女子。声带尖细,与面部轮廓,颇为不符,显得有些不阴不阳。 “鬼荼,好久不见,怎么?不见新人,难不成连我这这旧人都不见了。”那男子说话间,整理抚平因刚刚打斗弄乱的袖口,中指向下,小指微微翘起,置于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被叫做鬼荼的女人,斜眼挖了一眼,轻移莲步,慢慢走到密室中央,倚着榆木方桌,坐了下来。“非我不念旧情,鬼灼,我已跟你说过,那录诀孤本在我女儿身上,说不定早就尘归大海了,你却年年前来纠缠,又有何意。” “何意,为了我们的大业,你本就该摒弃杂念,与我们携手。如今江湖风起,决不能再有第二个萧玉和。当年一战,神鬼门几乎被屠殆尽,你还想让当年的事再重演一次?” “就算他们把这江湖变成人间炼狱又与我何干!即使你的说辞再绘声绘色,也难让我女儿复活。鬼灼,你回去告诉我大哥,我如今呕心抽肠,都是我自找的,与人无尤。我既不需要他派人前来知疼着热,也无须他人问长问短。自我出走之日,我与他就再无关联,极乐净土也罢,人间炼狱也好,我都不管了。”说罢,破掌一击,凌冽的劲风呼啸而出,鬼灼,人影一闪,后退几步,二人两掌相对,石室内微弱的烛光,噗的一声,灭了。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气流,泛着白色的光芒,将二人生生劈开,那光如同千丈下的黄泉忘川,波光粼粼,刺的人眼睛都要生生裂开。 两人相隔不足两丈,鬼荼只是默默看着他,竟自顾微微笑了起来,她的笑从嘴边一点点蔓延,直至极致的大笑,悲哀,孤冷,从那笑中听出了森森的生肉离骨般的疼痛。 那样的笑容,苏绿幻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同情! 大笑过后,趁着满室漆黑,鬼荼右手半圆而划出,如冷雨般的密密长针,向着鬼灼,斯斯飞了过去。黑暗中,鬼灼足尖一点,急切的退了回去,接着顺势翻转,叮~叮~叮~,漫天花雨,落地而散。 苏绿幻怔住的一刹,鬼荼自右侧而起,抓起她的右肩,轰隆一声,飞出了石室。 三叶虫散 那黑,几乎要将她吞没,她脚下深浅不知,可那鬼荼却如若行走于白昼,稳稳当当得抓着她右肩,几乎要将她撕碎,终于,她再次踩实了。原来是一片杏林,这杏林居然在开花。苏绿幻浑身酸软,脚下如同灌入了冰冷的海水,提脚向前一步,都如同行走于沼泽,沉重无比。 次日,晨起。天色有些阴沉,苏绿幻头轻轻歪了一下,耳边涌入飒飒之声,湿润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 她使劲的睁了睁双眼,意识清醒,可全身却无法动弹,她脑海中一个很强烈的声音,在命令自己赶快醒过来。挣扎了很久,终于,她抬起沉重的眼皮,一束柔和的光芒刺入她的双眼,晨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杨树,照在她的双眼上,黑白色不停的摇晃着,眼睛仿若要瞎了。 她闭上双眼,过了片刻,等完全适应这样的光线后,再次睁开双眼。两日,整整两日,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这白昼如斯。 此刻身处如棋局的林间,一条由西到东的林间小路,和一条南北延伸的平坦大路,相交于此。她挣扎着,挺直了腰背,视线绕过倚靠的大树,看到那个被叫做鬼荼的女人,在相距不远,倚靠着另一棵杨树,沉眠。她的轮廓真的很美,脸色有些白的离谱,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苏绿幻双手环住背后的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背靠在树上,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杏林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迈动了步伐。 正在这时,鬼荼,倏地睁开了双眼。 她轻轻地将手臂从下巴处移到腿上,身子直挺,对着树干移了移,然后开口道:“你这个样子,连一里地都走不出去。”说完这句,眼睛斜了一眼,脑袋离开树干,向上抬了抬,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了微微不怀好意的笑容。 苏绿幻左手勾住自己吃痛的右肩,咬着嘴唇,一脸倔强,抬脚一步一步,如同身负千斤巨石般,一点点挪动着,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 要下雨了,苏绿幻不敢停留,她似乎没有听到鬼荼的话,几乎是拼命一般,环住右肩的左手,因为用力,隐隐暴起了青筋,脸色惨白,密密麻麻的细汗,爬满了肤如凝脂的额头,后来渐渐汇成一条条无色的长线,流到了眼睛,涩的眼睛,睁开闭上,再睁开。 鬼荼,双臂慢慢放下,眼神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她的长指甲掐住腿上的衣衫,使劲抠了一下。然后,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过去,一点,苏绿幻全身的力气如同一下子溃散,整个人瘫软下来。鬼荼扶着她慢慢坐下,靠回了树干。 苏绿幻闭着双眼,觉得唇有些湿润,她慢慢睁开眼睛,抬眼看到鬼荼正在用竹筒,将净水送到她嘴边。 苏绿幻头向外侧歪了歪道:“前辈既然不肯赐药,又不放我走,此刻再救我,岂非多事。” 鬼荼将竹筒移开,“你若是真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这水你喝还是不喝。” 苏绿幻咬着有些干裂的嘴唇,道:“我不想死,可我不想再吃你的东西。” 鬼荼,听到这句,有些生气,一手捏住她白瓷似的尖下巴,抬手将水灌了进去,之后起身,愤愤得走开了。 苏绿幻被呛得狠了,有气无力的咳嗽了几声。她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嘴边的水珠,然后对着鬼荼的方向道:“我以为你只是个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没想到你是神鬼门的人,神鬼门果然都是魑魅魍魉,看似思女心切,痛入骨髓,未曾想,还记得在糕点中下毒。我真是傻,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苏绿幻盛怒之下,脸色如白纸般,秀发被风吹起,晃晃悠悠,更显单薄。 “那糕点中,确实有毒,如果我告诉你,刚刚这水中也有毒,你又会怎样。” “你...”苏绿幻气急,此刻,身体十分虚弱,萎靡一软,重重地倒靠在了树干上。 “你太激动,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这是三叶虫散,除了让人内力全无,形同废人以外,还不能激怒攻心,不然会血脉逆行,加速死亡。” “你知道?” “我是大夫。” “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倒是对治病救人有兴趣,这武林中人,关键时刻能救你命的,是一身炉火纯青的功夫,不是区区几颗小小的药丸。” 苏绿幻慢慢地吐气,吸气,让自己一颗跳动燥热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我既通药理,自然该以杏林中人自居,并且深以为傲,至于武功,我从未有过执念,即便是素人无功力护体以心智存世,仍不输武林中人。前辈武功深不可测,看起来仿佛也没那么快活。” 苏绿幻自知不能生气,可她年纪尚幼,初入江湖,难免对人对事少些防备,多些恻隐,可刚刚被证实的自己的愚蠢,却又深深刺痛了她,言语中无法自抑,微微讽刺了一番。本以为那个被叫做鬼荼的女人会立刻炸起,没想到她面色沉静,眼波流转,反倒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她微微仰起头,眼睛盯着随风舞动的树叶,眼神慢慢渗出一丝温情,仿佛是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不过片刻光景,瞳孔收紧,手指蜷缩,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如果人人都似你这般想,该有多好。”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们要去哪?”苏绿幻此刻身体好受了些,那似被冻起来,又似被浇注了铁水的双腿,微微有了些意识。她右肘撞在树干上,挣扎了几下,似乎比刚才有劲了。 “哪里也不去。”鬼荼眼睛并未睁开。 “她是在等我恢复吗?难道这水中有解药?”苏绿幻想到这,心头微微有些热。她放下支着的右肘,后脑贴住树干,双手放松,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苏绿幻双颊有些潮湿,似乎是有雨滴落下来,密密的,很细,很小,伴着簌簌的风声,树叶唰唰急飞乱转,声音越来越大。 她抬头望望天空,刚想开口,一只手封了过来。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鬼荼捏住肩膀,一个纵身,飞到了约几丈高的树干上。 苏绿幻稳住此刻因害怕乱蹿的心,刚想问个究竟,突然听到了几声马蹄音,声音很远,哒哒,哒哒,若有似无。此刻风声更甚,树枝被吹动得狂魔乱舞。她静静地等了片刻,远处映入眼帘,两个白点,遥遥望去,飞速移动。 待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苏梓离和颜慕白。两人俱是一身白衣,两匹白色骏马,急速向着杏林方向奔去。 “姐~。”苏绿幻刚想喊出口,突然锁骨一酥,立刻没了声音。 商旅剑客 “我暂时还不能放了你,你若是不想让他们两个死,就老老实实呆在这。”苏绿幻知道此刻自己的毒虽然解了大半,但就算三人联手,也不是鬼荼的对手。想到这,她嘴角瘪了瘪,立时靠着树杈,扭过头去。 待二人走远了,鬼荼玉指一点,苏绿幻开口道:“我原以为你是思女心切,想找个替代品,现在看来,你是早就盯上我了,有备而来。” 鬼荼眉头紧了紧,歪着脑袋问道:“你来说说,我怎么个有备而来。” “天弗门。” 鬼荼突然动作有些缓慢,呼吸滞了一下:“是。你怎么知道?” “自我们几人上了牢山那日起,你就盯上我们了,神鬼门和鬼魅天阴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天阴派那个姑娘,也并非真的需要我们相救,只是你们一场局,借我们之手探清楚天弗门底细,从而助你达成心愿。东方玥,当然,你们肯定是认识的,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听信我纪师兄的话,真的离开山东,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方便你行事罢了。她从被抓到与我们在牢山下再次相遇,至少几天几夜的时间,可却丝毫听不到天阴派任何消息,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沈业而来,此处是通往天弗门唯一通道,你守在这不离去,怕不是为了让我恢复体力吧。声声慢酒楼那场大火,的确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其身形,衣衫都与沈业相似,但遗留现场的却不是他平日所用的烛影剑,而是一把普通的长剑。武林中人,除非身死,否则配剑决不可离身。我们执剑山庄猜得到那不是沈业,你自然也能。” “你能帮到我?” “当然,我不但可以告诉你天弗门密室脱逃的秘密,还能交代给你沈业的行踪,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知道沈业现在身在何处。” “那为什么必须是你?” “因为在你看来,只能是我,你或许是因为女儿失踪心灰意冷,但神鬼门四大鬼主之一的鬼荼,怎么可能真的跳脱武林,置身事外。你杀沈业是为了神鬼门,抓我同样也是为了神鬼门,我听我爹提起过,当年武林盟主萧玉和整编天下正道,几乎灭了你们满门,只是后来血战三日,力有待尽,这才给了你们翻身之日,如今,天下武林至尊之位,有谁堪摘?天弗门其一,不过你跟他似有宿怨,他必死;贺兰希澈,其二;执剑山庄,其三。我爹向来心胸开阔,对这武林之巅并无兴趣,唯一让他愿意与之一拼的,唯有公义二字,那么自然,你们的想法与天心阁、逍遥谷那些人一样,有个人质在手,彼时何地而不胜。我说的对吗?” 鬼荼眼睛挑了挑,没有否认。 苏绿幻接着说道:“那天我们入住平安客栈,那杏片提前焚了一天,也并不是偶然碰巧,而是因为你故意留下破绽,想要我师兄和姐姐传递消息回执剑山庄吧。不过可能你要失望了,我爹很聪明,定不会中你鬼魅伎俩,绝不会弃执剑山庄不顾。”苏绿幻高傲的扬起下巴,一脸的不可一世。 “你倒是很相信你父亲。想来你父亲对你应该很好。”鬼荼眼皮垂下,胸膛有些许起伏,似是不甘。 “那是自然,我爹爹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苏绿幻想到父亲,心里仿佛被暖暖的阳光照耀,驱散了此刻冷雨拍打在身上的寒意。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两个人斜靠在高高的树杈上,身上的衣衫已经半湿,发尖顺着柔柔的发尾,一滴一滴的滴落着,雨滴携裹着落叶,不停的打在脸上,嗖嗖的冷风,透过脖子钻进身体里。 阿嚏~, 苏绿幻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她抓着树杈的手,冻得几乎没有了直觉。 她知道鬼荼,在等,可猜不透在等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被雨冲刷的雨林,微微露出了寒光,地上的雨水涌起无数的落叶,由西向东,哗啦哗啦,一片狼藉。一队人马,商旅打扮,骑马从下方经过,高鼻梁,塌眼窝,不似中原人士。大约二十来人,个个头戴斗笠,身披草席,簌簌的秋雨,从帽檐上流淌,可是他们个个面如死灰,丝毫感觉不到此刻的冰冷,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机。 苏绿幻抬起已经湿透的衣袖,擦了擦被雨冲刷看不清的双眸,可是擦了又擦,却还是一片迷蒙。突然间,抓着她的肩膀的冰手,手指弯曲,指点用力,恨不得生生抠进她的肉里,她不敢吱声,疼的几乎站不住。 就在这时,鬼荼,身子纵起,如同一个影子般,轻飘飘飞到了树下,她全身都湿透了,身上的水还在不停的顺着衣衫往地面流去,如一道道白色的丝线。她脸色煞白,全身颤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嘴唇白的如纸一般,整个人如同冬季伫立在外的冰塑。她的眼睛怒目而视,瞪得很圆,任凭那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浇灌进去。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很久,鬼荼伸出右臂,慢慢张开手掌,一枚墨绿色的玉蝶,晶莹剔透,色泽饱满,在这雨水的洗刷下更加鲜活。 “还给你!”她吐字很慢,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颤抖,伸出的手指白的仿佛可以看到骨头。 可是,对峙之下,那商队,几乎连动都没动,个个面如冷霜,眼如利剑。鬼荼手掌向下一翻,挽了一个弧线,嗖的一声,玉蝶向着对面飞了过去。在那一刹那间,突然, 刺啦~刺啦~ 那队商旅居然从马腹处,抽出了长剑,居首之人,长剑自下向上,斜着一划,锵的一声,玉蝶被劈了个两半,盘旋着向地上落去。还未到底,鬼荼手握短刀已至那人鼻尖三寸,那人身体一挺,脚踩马背,飞跃而起,同时,左手小指置于嘴中,嘘一声口哨,那二十人同时飞起,向鬼荼斜刺而去。或是朝着大腿,或是小腹,或是眉间,或是心脏。鬼荼一个飞身,手中短刀,像是有了魔力,自己飞起,绕着敌人,飞速的打转,同时她瞅准时机,对着周身,一连几掌就劈了出去。一个回合后,短刀回到了自己主人手中,马匹疯了似的乱钻乱蹿,有几匹甚至冲入了林中深处。只有一匹被主人牢牢牵制,那人于人群最后,不过四十多岁,脸上恨意狰狞,满眼满目都是杀气。 “他是被保护之人。”苏绿幻心想。 眼见没有得手,那二十人迅速转换方位,围成了两圈,里外两层,内层自左向右,外层自右向左,执剑一步步走动,如同两张齿盘反向套叠交替,仿佛在找准时机。他们将鬼荼围在了最里面。 鬼荼此刻眼睛鲜红,瞪得很大。刚刚击打过的手掌,似有些隐隐作痛,使劲的蜷缩一下,又再次平铺展开。她手执短刀,凌空飞起,内层十人立刻十把利剑向她刺了过来,似是阵法,十把利剑上下交替,五把攻击,五把防守,或是斜刺,或是正击,攻得凶狠悍戾,守得毫无破绽。 鬼荼刀法凌冽,变幻无穷,一刀砍出,立刻转位,如同雷电一般,前后,左右,本是相反两侧,可快的几乎如同一刀而下,刚刚是前,还未等看清,就与后面之人长剑相扣,接着上下,左右。一时间眼花缭乱,迷乱纷繁。 可是那二十人似乎也是不易对付,个个都是高手,此刻又有剑阵助势,刚刚攻下一圈,外层之人再次挺剑而出,同时内层又快速移到外层,如此不断。几个来回后,鬼荼即使内力浑厚,也无法抵挡一圈又一圈的车轮战术。 她此刻有些心急,薄薄的嘴唇,咬的死死的。苏绿幻在树上冷冷的望着,一时竟不知希望何方胜出。 以德报怨 鬼荼越是心急,刀法越是显现破绽,对手渐渐占了优势,此刻已经全部转守为攻,外层十人,足尖轻起,飞身踩到了内层十人肩上,上下两层,一时间剑气萦绕,加之内力催动,鬼荼渐渐体力不支。 心道:“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嫣儿,娘亲很快就来找你了。” 鬼荼短刀所到之处,无不被对方长剑封住去路,她刚挥手一刀,上层之人立刻对剑而上,可同时后心冷剑刺到,她又不得不左臂后挥,闪动避过,对手之人招招狠毒,如此反复,手臂渐渐酸软,内力几乎被快耗尽了。 “不行,我不能死,就算要死,也要与那无耻之人同归于尽。”想到这,心上一提,手腕挥动,飞出短刀,接着又呼的几掌拍了出去。 苏绿幻静静的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她的双脚很麻,几乎快从树上掉下来了,她试着换了个姿势,心道:“此刻她自身难保,我内力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现在不走,更待何时?”握着树叉的右手,微微松开,准备随时施展轻功,从树上飞下,可转念又想:“或许她有害我之心,可最终还是不忍害我性命,此刻她身处险境,若我此时舍她而去,岂非不义。”刚刚探出的左脚尖又收了回去,“但是这群人个个高手,我就算出手也只是在这陪死罢了,况且神鬼门之人,杀人嗜血,无恶不作,我可怜她,待到她脱开身,想要取我性命却也不会怜我半分。”正在犹豫间,眼见鬼荼渐渐又占了上风,苏绿幻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归于平静。 鬼荼用尽全力,一连挥出五六刀,接着身形一闪一转,飞脚踢出,朝着一人下颚而去,那人身形倒是灵活,一转一扭,跃了过去。鬼荼趁机左掌运施向着后心之人天灵盖拍去,噗~,一口鲜血吐在了半空中,些许血滴还随风沾染到了鬼荼的脸上,可是她双眼通红,杀意已起,丝毫没有在意,眼见重围击破在即,人群之外,那个一直坐于马上,安如泰山之人,抻出一把泛着青色光芒的长剑,从那马鞍上凌空跃起,转眼就补上了缺位。 苏绿幻心道:“这人真不要脸,二十人围攻一人本就不武,此刻还趁火打劫。”可转念又想:“不对,对头是要杀他,焉有坐着让人砍杀的道理。”想到这,她还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雨势减弱,她终于看得清楚鬼荼的神情,“她似乎快没力气了。” 苏绿幻错开站的有些发麻的双脚,瞧了瞧地上,一个空翻,落到地上,抓起地上的长剑就朝着剑阵刺了出去,一行二十人武功都不弱,早就知道树上有人,只是敌人不动,他们自然也无暇顾及,此刻苏绿幻突然刺出长剑,其中一人避无可避,刺啦一声,后心被戳入一剑,立时剑阵飞出几人,挥剑向苏绿幻而来。她定睛一看,飞出的三人均是虬髯大汉,似是西域人,个个人高马大,她一边后退,一边斜眼望去,看到鬼荼似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此刻提劲而起,足尖一点,朝着缺口飞身而出,紧接着反手就是几掌,哗啦一人兵器再次脱落。 苏绿幻看她斗志重起,攻的酣畅淋漓,这才瞳孔收紧,脚尖使劲一蹬,后飞到三丈外的树干上,足下蹬住树干,右手一动,举剑向其中一人心脏刺去。 即使只有三人,似乎也有阵法,只见被刺之人,手腕一转,长剑一横,立刻挡住了苏绿幻长剑进攻,那人内力一输,苏绿幻倒也不敢撤剑,此刻竟然要比拼内力,其他两人飞到半空中,突然两剑交叉,朝着苏绿幻头顶一横划出, 一道寒芒,呼啸而出,是强有力的剑气! 苏绿幻不敢迟疑,使劲全力,推出长剑,刺啦一声,长剑尾现,逼着对方向后退去,咔嚓,一棵不粗的杨树,应声倒地。她接着左掌运劲排出,呼的一掌,逼的那拼内力之人提前撤了剑。 她后退几步,胸口微微起伏,有些后怕,“这些人可真是厉害,这外家功夫不怎么样,个个却内力深厚,打架嘛,痛痛快快打就是了,非要搞什么阵法,拼命一般。” 还没喘口气,紧接着三人举剑再次向她刺了过来,三人左手相连,均是右肩带动手腕用力挥剑,如同一只三棱梭子转动着,快的让人眼花缭乱,苏绿幻刚刚挡过一剑,下一剑又飞速刺了过来,三人左手似是黏住的,一圈接着一圈的转,丝毫没有破绽,右腕子灵活转动,似一个陀螺,旋转如风如电,一人一剑,却又如同几十剑,苏绿幻右臂渐渐酸软,剑招之间,时间太短,一旦挥出左掌,立时就会被劈个几瓣,她呼吸急促,渐渐后退。 “这些人打架不要命呀?” 百忙之中,斜眼看了一眼鬼荼,此刻她占尽了上风,那些西域人也战了几个时辰,此刻早就身心俱疲,心下稍稳:“我如此助她,她若腾开手,焉能不顾我性命。” 只见鬼荼,飞速的砍出三刀,一刀向着那青光剑影眉尖,一刀砍向左侧之人,再一刀砍向右侧,三人接连回身躲避过去,她左掌后出,掌风凌冽,以内力排出,劈的后背之人咣当一声,掉落了兵器。接着她一个转身,一刀砍落了其中一名护卫的右臂,刀法太快,那人初时居然还看了看刀口,紧接着抱住右臂,唔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绿幻定定神,心道:“只要我再坚持一炷香,胜负就定能见到分晓。” 眼看背后一棵不粗的杨树即将挡住她的退路,她灵机一动,右脚蹬住树干,斜着身子,蹭的转到了树后,那三人瞬时分开左手,分三个方位攻击而来,苏绿幻瞅准时机,从树后一剑刺了进去,树前那人哎呀一声,应声倒地,接着她对着左右两侧,呼的拍出两掌,这两掌其实皆是虚招,她此刻滴水未进,又斗到了此时,内力早就所剩无几,此虚招发动之后,二人果然不敢硬接,飞速后退几步,接着她飞到半空,绕到大树外侧,朝地上一拾,一柄长剑再次到手。 苏绿幻此刻太累了,花神庙之前昏睡了一天一夜,剧毒刚解,斗剑招还可以,比拼内力,怕是几个回合就会被震死。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似有一层迷雾,使劲眨呀眨,才能勉强视物。 “必须速战速决,不然恐怕那鬼荼没事,我倒是先死在这里了。”想到这,她咬咬牙,对着那二人其中一人飞刺过去,这二人倒也不笨,眼见剑阵无法组成,两人飞身躲避过后,居然拾起地上散落的长剑,左右开弓,一时间两剑变成了四剑,向着苏绿幻一剑一剑刺了过来。有斜刺的,有正面刺入的,还有攻击下盘或者大腿的。 苏绿幻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早知道,我也该练练左手剑,这些人还真是让人始料不及,讨厌的很。” 她打起精神,细细琢磨对方剑法的破绽,虽说四柄长剑舞动的如蛟龙一般,可毕竟练武之人左右双手总有主次,同样的剑招,左手挥出却比右手挥出威力减弱了许多,对方就是要消磨她的耐心。 待苏绿幻弄明白敌人意图,她使出一招月落西坠,飞身踩住敌人剑刃,一个凌空跃起,忽地飞到了敌人身后,还未落地就在半空中,漂亮的挽了个剑花,强势一扫,两人转身欲接剑招,结果却被剑气顶的后退几步,苏绿幻接着落定,一招飞鸟引路,右腕引出长剑,旋转着对着二人闪动飞去,二人赶紧出剑抵挡,她此时腾空再起,一脚踢到了其中一人头顶,只七成力,对方就晃晃悠悠,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苏绿幻收回长剑,后腾空稳稳落于地上。 “我的内力快尽了,你们都斗了几个时辰了,焉能比我好多少,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眼见同伴接连倒下,仅剩的一人,面目狰狞,双手转动,朝着苏绿幻一剑一剑刺过来,逆鳞已起,每招每式都用了十足的内劲,这是要拼命了!苏绿幻赶紧迎敌,举起长剑,硬碰硬接了几招,当的一声,双剑相交,顿时火花乱蹿,她此刻内力赢弱如游丝,对方却在刺激下势如破竹,二剑相击,来回旋转打斗。 苏绿幻接连后退,手臂被震的发麻,额头上急的出了一层细汗。那人见苏绿幻只是防御,不曾攻击,心道“莫非她此刻内力不济。”顿时,握住两把剑柄的双手,再次发力。 内力通过剑身,在苏绿幻体内游走,她吃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此刻心脏巨震,全身疼痛难忍,心道:“原来我死于这里。” 却在这时,鬼荼倏地一掌拍了过来,对方急于躲避,苏绿幻一剑斜身刺入,他的小腹背后横出剑头三寸,顿时腥血一片,对头之人一命呜呼。苏绿幻后退几步,倚住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全身的力气几乎用尽了,此刻体内真气乱蹿,喉间微咸,仿佛再动一下,腥血就会再次涌出。她抬头望着鬼荼,只见她右肩衣衫,一道浅浅的开口,上面盈红一片。 “她受伤了!” 有心助力,无奈此刻体力不济,只得观战。那护卫之人一共二十人,如今只剩下不足十人,鬼荼似乎杀红了眼,誓要与对方同归于尽。她一刀又一刀的横砍竖劈,一掌又一掌的左博右击,面目越来越狰狞,可那余下不足十人,也是个个视生死如无物。 “他们是死士。”苏绿幻心想。 这时候只见鬼荼旋转起跳,飞上半空十几丈,她扔出短刀,双手回引,嘴里轻轻念了一句口诀:“月残散尽凝清照---聚!”周身立时真气缭绕,似有一层薄露微雾萦绕,又似一层柔柔的月光,紧接着薄雾凝结,光芒散去,树干粗的水柱擎天一立,后渐渐收缩,腾载着明晃晃的短刀,朝着那青色剑影,急速的砍了过去,那速度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面前死士几乎力有殆尽,可是仍然不惜以命相护,只是鬼荼这一招太过惊骇,威力巨大,势无可挡,近的死士瞬间被水柱般的真气震飞好几人,其余挥剑迎击却被随之而来的两掌震伤,接连后退后武隆一声都倒在了地上,抱头翻滚。 那青光剑影之人引出长剑,剑点直指短刀刀锋,两把利器立时撞上,二人左手各引真气注入右臂,二器撞击声更重,此时二人均使出平生绝技,倾力一博,突然刀剑晃动异常,两件兵器大震后,嗖嗖两声,插入两棵碗口粗的大树心内。紧接着二人双掌排出,周遭白光和青光瞬间乍起,逼的他人无法近身,高手对决,比拼内力,不可中途撤出,若此时一人撤掌,肺腑即使不会被对方震个粉碎,却也好不到哪去,二人比拼内力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口中接连呲出丝丝血滴。 苏绿幻左手扶住树干,将手中长剑用尽全力对着那道青影丢了过去,此时那人正专心比拼内力,无法撤掌,正要侧身躲避,鬼荼双目幽深,急撤右掌,啪的一声,她的右肩被一掌拍了上去,她咬紧牙关,一把接过飞剑,紧紧握住剑刃,蹭的一剑向着那人心口插去,两人手掌分离,那人身子急闪,不料还是太慢,啊的一声,左肩被砍穿,鬼荼用力将剑刃向下一按,那人左臂刺啦一声竟被割了下来。 那人脸色霎时一白,全身发抖,疼的几乎背了过去。二人负伤惨重,均已无力再战。那执青色暗影剑的中年人死死用右手抵住左肩,口中嘶哑喊了一声:“撤!” 地上但凡还能动弹之人,皆抱头逃蹿而去。鬼荼眼睛一闭,腾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此刻雨快停了,苏绿幻望望杏林方向,“姐姐和颜师兄,怕是要折返了。”她站起来,向着鬼荼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恩仇难泯 等那鬼荼醒来,天色已近黑夜,二人此刻身处一渔村荒屋内。苏绿幻双腿打坐,正在调息。 “你怎么还不走?”鬼荼一开口,牵动伤口,疼的后背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苏绿幻睁开眼睛,双手由外向内,缓缓滑动,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从一堆干草上起身,走到床边,轻轻问道:“你身子感觉好点了吗?我本想助你疗伤,可你体内真气与我相抗,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 “我想杀你,你为何还要救我?” “可我此刻还好端端站在这。” “为何不走?” “你深受重伤,如果我弃你不顾,是为不义。” 鬼荼转过头,闭上眼睛,她的头脑有些昏沉,待过了一会,轻轻清了清嗓子,游丝般的声音漫延开来:“你只要呆在原地,待得雨停,你的师姐师兄,自然会折返,到时候就可以跟他们回家啦!” 苏绿幻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心道:“如若你死,我自然须得赶紧离去,可你尚有呼吸,弃你不顾,我也实在于心难安。” 再看鬼荼,只见她闭着双目,胸膛起伏,呼吸也越来越重,眼角似有泪水流出,苏绿幻知她不欲多说,转过身,几步回到杂草堆,轻轻坐了下来。 “姐姐和颜师兄此刻怕是真急死了,我现下身体好了很多,还是得尽快跟他们汇合才是,姐姐向来痛恨这些歪门邪道,若是让她知道我居然救了神鬼门四大鬼主之一的鬼荼,到时候我可真的要被训死啦!” “你可愿意跟我回九万大山?”苏绿幻正在思索,猛地思绪被拽回, “九万大山?神鬼门?” “对,你做我的女儿,我会好好待你的。” 苏绿幻心里一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前辈不找自己的女儿了吗?” 鬼荼含泪摇摇头,“找了十二年了,找不到,怕是早就葬身大海了。” “前辈可以给我讲讲,您跟你女儿的事吗?” 鬼荼顿了一顿,语气又恢复了温柔:“我女儿叫嫣儿。我是神鬼门鬼伯寒勋的妹妹,我叫寒玉指,神鬼门是有四大鬼主的,你知道吧。” 苏绿幻点点头,“分别是鬼煞、鬼灼、鬼荼、鬼炼。” “正是,我是鬼荼,之前花神庙你见到的那位是鬼灼,平日里我与他关系最好”,停顿片刻,她喉间动了动,有些哽咽,接着说道:“十七年前,我违背兄长意愿,与天弗门当时还是大弟子的沈业结合,谁知,那沈业竟是个巧舌如簧的诛心之辈,他自我这学会了我们神鬼门不外传的内功心法残功-神鬼录,之后杀妻弃女,以此为功,重返了天弗门,当上了这门主。我侥幸不死,伤好之后,带着女儿回神鬼门途中,却遇到了海啸,不幸失散,等我被救起苏醒后,嫣儿,我的嫣儿已经连个尸骨都找不到了。”说罢,那持续的哽咽,终于变作嘤嘤的哭啼,如珠的泪水,颗颗晶莹,顺着眼角和太阳穴滚落下来。 苏绿幻听罢,心口一酸,一颗心仿若泡在了一大缸辣椒水中,又辣又烧又疼。心道:“原来那人竟是沈业,谁能想到一代宗师竟然会有如此作为。”一时之间,既为她的际遇难过,又为那沈业禽兽般的行径感到愤恨。 她柔柔地安慰道:“寒前辈,你想将对女儿的思念寻个寄托,晚辈明白,只是我跟你走了,岂不是宣告了您的女儿一定已经死了,也许您的女儿还尚在人间呀!您不能就这样放弃她。” 鬼荼听她言语之间,温柔关切,心里一软,“若是此刻嫣儿还在,定如你一般大了。”鬼荼说完这句,拉下眼皮,再次闭上了眼睛,“你走吧,我不需要人照顾,多少年我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死不了。他日若有缘再见,我们或许还要互为敌手,到时候我就不会如这次这般,让你轻松离去了。” 苏绿幻知她所言不假,可又实在担心她身体,于是多等一夜,待到第二天天亮,寻了一户人家,付了银两,将鬼荼的所在告知,请他们老夫妇二人代为照顾,这才离开。 “师父,您终于来了,苏庄主呢?我们已经找了三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颜慕白这几日几夜几乎都未曾合过眼,脸上倦色深深。 “自收到你二人飞鸽传书,二弟恨不得即可启程,只是苏夫人突听噩耗,病倒在床,再加上近日许多武林人士都接连失踪,我一再劝说,就差下军令状了,这才劝服他,代替他赶了过来。他若离开,只怕执剑山庄也会麻烦不断,劫难重重。”舒千珩一连几日,不眠不休的急马飞奔,一副风尘仆仆。 “师父你所指的可是花喇子,贺百生他们。” “不止,近日赤星拳传人无恙老人,长青世家的方长青都失踪了。你们信中所言,我跟二弟推敲,那人在暗,我们在明,只怕不易对付,既然执剑山庄被视为头号劲敌,那不妨再多等上一段时日,看看对方下一步动作。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找到幻儿,若她有个闪失,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也没脸回去见二弟了。” 颜苏二人对视片刻,俱是胸口一酸,默默低下了头。 三人分头行动,又将客栈方圆二三十里搜寻一番,临近中午,这才再次回到了客栈。 “因了这场雨,的确辨不甚清,看那林中打斗的痕迹,却也不能证实幻儿身在其中,不过看地上死去的那些西域人,想来他们也并没有讨到好处,这也算是好消息。也罢,咱们午饭后多寻些人,再将范围扩大些,继续搜寻。”舒千珩一边说,一边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颜慕白和苏梓离,微微叹口气,眼中尽是失落之色。 颜慕白放下长剑,对一旁等候的店小二说道:“来些吃食,越快越好。”小二闻声离去。 这时候门口一青衣女子,脸色白皙,右手握紧,虎口处一长长木棍,抵住前行,左手捂住胸口,款款玉步,如弱柳扶风,她扶上门框,朱唇轻启,“姐姐。”就猝然倒地。 这一声,如蚊音般低弱,舒颜二人只见苏梓离蹭的站了起来,抬脚就向着门外冲去,两人俱是一惊,紧追而上,待得苏梓离扶起妹妹,但看那眉眼,不是苏绿幻又是谁!苏梓离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用手指搭上她如游丝般的脉搏,一双眼睛顿时一红,心疼不已。 第二日,晨起,和煦的阳光,裹着悠悠荡荡的微风,吹的人神清气爽。颜慕白一边从游廊往外走,一边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早啊,颜师兄“ “早啊,梓离师妹!” “昨日多谢两位为我妹妹续真气疗伤,她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醒,对了,舒师伯呢?”, 颜慕白看了看舒千珩房间的方向,转头回道,“怕是太累了吧,这会子还在休息呢。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我去给义父义母递了消息,免得他们日夜惦念。” 颜慕白一拍脑门,“对,对,还是离师妹你想的周到,我都忘了。” 苏梓离微微笑了一笑。 “我想去看看幻儿师妹,可方便?” 苏梓离点点头,抬手邀了一邀,颜慕白跟在她身后,信步入内。 “姐姐,颜师兄。”苏绿幻已经醒来,连忙起身想要坐起来。 颜慕白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到了床边想要扶她坐下,可男女之防,却又觉得有些冒失,于是摆摆手,道:“快躺着吧,我又不是外人。”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红,”咳咳,我是说我不是生人。”他本就长得白净,此刻脸上红晕一升,更加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苏绿幻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了片刻,不自在的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苏梓离抿抿嘴,一道弧线弯弯翘起。 阳光透过窗扇,洒在屋内,柔情的光线,照的整间屋子异彩鎏金。 待颜慕白离去后,“幻儿,你可得赶紧好起来,不然这颜师兄可要心疼死喽!” “姐姐,你胡说什么?”苏绿幻嗔怒道。 苏梓离抬手将被子往里面掩了掩,顺着床边坐了下来,手掌掌心朝上扣住下巴,双肘抵住膝盖,身子朝着苏绿幻身边蹭了蹭,道:“我们幻儿长的这么好看,又有谁不喜欢呢?”说着,一只手拂过苏绿幻脸颊,将她细碎的青丝拢了拢。 “姐姐,你这些年在山庄过的开心吗?”正在帮她整理乱发的一只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苏绿幻看到姐姐的眼眶有些潮湿,鼻翼微微动了动,“幻儿,你吃过蛇吗?” 苏绿幻此刻身体刚刚缓和,乍听此话,胃里一阵痉挛,脸色倏地一变。“我吃过,吃了不止一次。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我自己也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只记得那几年几乎天天被人家追赶欺负,有时候三五天都只能吃到一餐,还是嗖的,饿的实在受不住了,我就想到山上去打些野味,可是自己的双臂没有力气,想做些弓箭都使不上劲,只能捕些兔子呀素蛇之类的,那个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如果可以好好吃一顿就好了。” 苏绿幻看她难受的样子,心里一阵苦涩,一阵酸疼,伸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梓离喉结动了动,抿了抿嘴,眼中微微泛起的泪花很快消失不见了,她反手回握,用了用力,继续道:“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死,我总觉得我应该活着,应该努力活下去。后来在四苦山,我第一次遇到你和义父,你求义父带我回家,从那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父母,还有了家,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苏梓离穷其一生,一定好好孝顺双亲,好好照顾妹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跟自己的亲人们不离不弃。”她说到动情处,眼底如春雨般的湿气再次弥散而来。“我发过誓的!”这句话在心尖上盘桓萦绕多时,仿佛此刻才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缓缓吐出。 苏绿幻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扯了一下,眼睛有些发酸,她身子前倾,两只手臂环过苏梓离的肩头,深深将她拥了起来。 施以援手 “幻儿,慢着点。” 二层楼梯间,盈盈两抹白。两姐妹远看,神色有些相像,均是手掌般大小的瓜子脸,剪水双瞳,仿若神仙玉骨,玲珑剔透。今日又都是一袭白色衣衫,挽着手,亦步亦趋,折纤腰以微步,慢慢自上而下。 楼下之人仰头视之,如沐三月春风,心头荡漾湖水碧波,不时发出啧啧赞叹。 “幻儿,身体可好些了?”待二女落座后,舒千珩关切询问。 苏绿幻站起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起身才道:“嗯,侄女已无大碍,劳烦舒师伯,特意赶来相救,又耗费了您不少真气,侄女谢过。”说罢,盈盈秀手,执了一揖。 舒千珩笑笑,抬手道:“快坐下,这点小事不必挂怀。你之前重伤昏迷,也未找到机会询问,听慕白说,带你走的那人武功甚高,是个女子。” “是,是神鬼门的人。” 舒千珩微微惊讶。颜慕白和苏梓离听到此言,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 苏绿幻抬眼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抓错人了,后来就将我放了。” 其中是非曲折,太过离奇,况且涉及别人隐私,不便细细说来,只能一言以蔽之,匆匆结了尾。 “那你身上的伤?可是与蛇山西侧那群异族人斗武所得。”苏梓离一边将倒好的茶水送到妹妹面前,一边轻轻问道。 “是,神鬼门的前辈与那群人的主子有些过节,所以做了个了断。我被殃及,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没有大碍。”苏绿幻低下头,咕咚咽了一口茶水。 “好在你没事,义母听闻都病了,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咱们须得赶紧回太原郡,义母见到你,这病呀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两姐妹才分开了不过几日,可却历经了一场生死,此刻重逢,分外珍惜。 苏绿幻赶紧点点头,回道:“我也想母亲了。” “幻儿既然身体已无大碍,我也总算能对你父母有个交代。”舒千珩眼睛望向窗外,神色暗淡柔和了很多,瞳孔轻微放大,冥想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与人有旧约,如今时日将至,须得尽快启程去趟镜湖。” 颜慕白此刻正在布菜,停下来好奇的问道:“师父,我可以一起去吗?” “不行。” “为何不行?” “既是旧约,自然对方是不想见新人的,我一个人去,正好了了自己这个心愿,你去我也无暇顾及,再说,你两位师妹还需要你的照拂,你们须得一起,等幻儿身体好一些了,再启程回太原郡,我了却心愿后,自然会回来找你。”舒千珩很坚持。 颜慕白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师父,刚刚见面却又不得不分开,不由得整日有些闷闷不乐。 午饭后,两个小姐妹相约出门散步,苏梓离边走边说:“听闻这小镇槐花酒酿的甚是不错,家家户户都有手艺,义父好酒,我出来时特意带了酒壶,给他老人家装一壶回去,幻儿你帮我留心看看哪里有酒行。” 苏绿幻点点头,“姐姐,听颜师兄说,那个秋影安被海漕帮关起来了。” “是啊,有几天了吧,不过倒是没听那个店小二再提起过,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人顺着客栈前的路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见到一家不大的酒行,上面赫然写着自酿槐花酒,走近闻之,果然香味甘甜清香,令人闻之欲醉。 “老板,来二斤槐花酒。” “好嘞,两位姑娘真是有眼光,我这的槐花酒是自酿的,足足几个月呢,酒香扑鼻,保管您呀,喝完这次,下次还来。给您收好啊!”这酒行老板胖胖的,说话热络活泛,倒是很会做生意,走起路来憨憨的,富态十足。 “姐姐”, “不行”, “我都没说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幻儿,这颜师兄自小长在孤岛,不懂这江湖错杂纷乱的势力,看到不平想要施以援手我理解,咱们之前为了救东方玥已经得罪了天弗门,这倒没什么,毕竟那东方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救的是个好人,这我认了。可这个秋影安是自作自受,我们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就去得罪海漕帮,义父就算在这,也未必会同意,况且海漕帮在这山东境内跟天弗门和官府都多有勾结,人多势众,我们实在得罪不起。我不管颜师兄,总之为了执剑山庄,我绝对不会由着你去冒险。” 其实不只是颜慕白,苏绿幻也觉得这秋影安虽然有些贪心,但罪不至死,这海漕帮一出手就杀了人家爹娘,这教训实在是有些太过。可是她心里清楚,这师姐一旦做了决定很难被劝服,只能回去跟颜慕白商量过后再说。 二人回到客栈之时,颜慕白早已没了踪影,晚膳也没用,还请小二转交了一封信, “两位师妹,见信如唔,秋姑娘一事,兄之前闻之,大震。本不关己,然怜其同身世,共命运,不得不救,今幻儿师妹身体无恙归来,我须即刻动身,前往海漕帮分舵,设法救之。待我事毕,当速速归来,不克抽身奉陪,汝二人一路小心,勿念。” “我们明日吃过早膳就启程回执剑山庄。”苏梓离态度坚决,毫无周旋余地。 苏绿幻一想到天弗门密室的对话,也恨不得插翅飞回家去,可若此时丢下颜慕白,她自觉不该,这一路走来他们几人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即使没有舒师伯与父亲的关系,至少也有情意在。况且自己失踪之时,他们两师徒多方费力寻找,她绝不能在这时弃颜慕白于不顾。 “姐姐,那神秘人之言,的确不得不防,山庄内外还是得提前部署防御,我也知道此时应当速速回庄才是。可之前我失踪受伤时,人家有恩于我,我不能在此时扔下他回太原郡。” “幻儿,可是”苏梓离急着申辩,可一时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有些被说动了。 “姐姐,你想,如果咱们两个今日一起走了,等回庄后,爹爹问起来,咱们如何回答,或者等舒师伯回庄后,咱们也无法交代呀,临危而弃他,实在不妥。”苏绿幻顿了顿继续说道:“海漕帮与天弗门不同,他们虽也是江湖帮派,可干的却是侍奉朝廷聚敛钱财的勾当,帮内高手不多,咱们小心乔装,定能成功。” 苏梓离听及此处,思之却也是正理,如果三人一起回庄最好,如今一人落单,回去的确难以交代。 “我也知道,可是我怕你有危险,不如这样,我前去支援,你先行回太原。” 苏绿幻摇摇头,“只怕咱们三个一起,硬碰硬胜算都不大,若只有二人,无人接应,怕更难全身而退,所以咱们三人须得配合,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苏梓离冷若冰霜的脸上缓了缓,轻轻点了点头。 苏绿幻埋头想了想,继续道:“姐姐,还有一件事,那个东方玥”,言语之间有些支支吾吾。 “东方玥怎么了?” 想到当日她对着纪楚的女儿心态,几乎宛在目前。苏绿幻再次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没什么,决定将事情延后再说。 鬼魅天阴 日暮西斜,高云阔野,天边盈红璀璨,晚霞艳丽如血,仿若烧红的烙铁一笔笔烫上去的。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马背上一男一女,正当妙龄,伴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向北而来。 “你家到底在哪里呀?” 纪楚虽然自小离开山庄的次数,两个巴掌也数的过来,可此刻绕来绕去,却也自觉有些被耍弄了,他嘟囔着,心头的怒火如同火苗似的,蹭蹭直蹿,脸色有些阴沉,跟此刻如蔷薇般盈红的朝霞一对比,真真是一只被怒气塞满的蹴鞠球。 东方玥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绝美的风景,脸颊两侧两只浅浅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她此刻心情美妙急了。跟纪楚相处这几日越发觉得中原人憨直的可爱。 “呐,不就再往前那个寨子嘛!”她伸出一只小巧粉嫩的手指头,往前一指。 “你们不住在草原呀?”纪楚努力压住体内刺啦刺啦如同炭火直冒烟的怒气,紧接着问到。 花般的朵霞,镶嵌于天边,白金色的余晖挥洒铺满了整片大地。东方玥此刻正沉浸在美梦一般的画面中,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觉得心安过,没有剑拔弩张的敌对,没有杀人嗜血的恩仇,此刻心里平静疏懒,恨不得一直这么走下去。 她并未注意到纪楚的异样,张开两臂,让丝丝冷峻的秋风穿过身体,闭上眼睛,抬着下巴回道:“我们家乡是草原,不过自我生下来,就住在婆娑寨了。” 纪楚拉住马缰绳,喝了一声,马前蹄高高扬起,紧急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背,用手掌轻轻拍打了下马脸,转过身去,对着前方说道:“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东方玥一听,如糯米般白嫩的脸,顿时急的变了色。 “还有好远呢,你不陪我去,我怕遇到坏人。”涨红的小脸,一脸的泾渭分明。 纪楚也不看她,转身从马匹右侧抽出追星剑,轻轻拍了拍马背,枣红色的马,如同一个战士一般,高昂着头,哒哒地向前驶去。 东方玥拉住马缰绳,绕过马背,腾的从上面跳了下来。她小跑几步,折返到纪楚身前径直问道:“你要走吗?” 纪楚没有停下脚步,也不转头,冷冷的说道:“是。” “你生气了,为什么?” 纪楚停下来,扭头对着东方玥,恨不得将一腔的怒火发泄出来,可面对这眼前这小小的身子,唯唯诺诺的样子,忽的又没了脾气,他叹口气道:“我是生气了,因为你根本就是在耍弄我。” 东方玥一听,急的猛转到纪楚前面,拦住他道:“我没有!” 纪楚眼睛紧紧盯着她,没有笑容,郑重的说道:“你从被抓到现在,没有一句实话。都这么久了,你母亲早就接到消息了吧,可是我们一路走来,你们鬼魅天阴居然没有一个消息被放出来,要么就是你的生死于这婆娑寨压根不值得一提,要么就是你母亲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哦,对了,也许这婆娑寨也不是你们真实的所在吧。不然我们怎么会绕了这么久你才说。” 东方玥见他真的生气了,刚刚还沉浸在怡秋夕沐美景中的小心脏,忽的七上八下跳动的异常激烈。 “我,我,我是。” “说不上来了吧,我们相处多日,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可却也没觉得你此刻安了好心。” 眼见纪楚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东方玥小脸涨的通红,急着辩解道:“我只是想跟你多相处些时日。” 纪楚一听,惊得下颚有些微微张开,他没想到这异族姑娘天性率直,快人快语到这个地步,这男女情愫最是懵懂羞涩,可在这东方玥看来却可以毫无顾及,直言倾诉,与汉人女子羞赧胆怯反差如此之大。 他咳了一声,微微向旁边转了转身子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东方玥见他态度缓和,当下却也再不敢有所欺瞒,娓娓道来。 “我,我,我其实是跟寒姨说好的,我被抓,她救我,我替她弄清楚天弗门那个门主,就是以前的那个沈业,藏身何处。我出来后就告诉了寒姨密道的事情,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寒姨也是知道的,她与我母亲交好多年,她们大概觉得我也没有危险,这才没有找寻。”她声音软软糯糯,一句句吐出来,倒是像是掺了些委屈和无奈。 纪楚接着问道:“寒姨?是什么人,为什么查天弗门。” “寒姨就是,就是寒姨,我自小这么叫她的,不过母亲说过,寒姨是神鬼门的人,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离开神鬼门再没回去过,我小时候她经常来看我,当我是亲生女儿般,她有请求,我不能不照做。至于为什么,我确实是不知道呀!”说完,嘴角向下弯了弯,急的就差落下泪来了。 纪楚见她眼眶发红,自觉刚刚语气有些重了,清了清嗓子道:“那好吧,我就信你这一回,既然你家已经到了,我们就此分手,你赶紧走吧,马送你了。” “不行,我不让你走。”东方玥有些胡搅蛮缠。 “你听话,我离开山庄已经很久了,必须尽早回去,我送你到此,也算度佛入西,你且好好回家,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 话刚说完,东方玥双瞳阴郁,瞬间泪水如同离线的珠子般从眼眶淌了下来,她一只手紧紧揪着纪楚一角衣衫,就是不放手。 正在这时,只听见不远处一阵叮当叮当,金铃脆响。 “玥儿,这是谁呀?”面前走来两个女子,高挑的个子,弯弯的眉毛,墨色的瞳仁滴溜溜乱转,都是一身红黄相间的蒙古袍服,两条缀有珊瑚的额箍从前额延伸到了后脑,一条垂链穿插发间,落于编发两侧,随着走动来回摆动,翩若两只艳丽的彩蝶。他们右手上各带着一只铃铛手镯,一只是古铜色,跟东方玥那只很像,一只是银色的,走起路来,清脆利落。 东方玥看到有人经过,抱着纪楚的手,微微松开了些,撇着小嘴,委屈巴巴地说道:“这是我朋友,纪楚。”鼻子囔囔的,仿佛是月孩的奶音般让人心里一软。 那俩女子盯着纪楚瞧了片刻,又拉过东方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一边说笑,一边打量着他,还时不时的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头指来指去。纪楚听不懂蒙古话,但看她们神色,一会捂嘴偷笑,一会正色点头,这边东方玥脸上也是粉一道白一道,时娇羞粉嫩灿若桃花,时蹙眉清冽冷如皓月,神色明灭不定。 过了一刻,这三人终于叽里咕噜说完了,带古铜色铃铛的那个女子趴在东方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东方玥瞬间从眉尖红到了耳垂,纪楚一脸丈二和尚神色。 那个女子跟东方玥说完后,跳动着走到纪楚身边开心的说道:“阿哈,今日是我们婆娑一脉伊吉的生辰,可以请你到寨子里做客吗?我们的伊吉也是玥儿的伊吉,今年已经八十岁啦,她身体很不好,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生辰了。” 她居然会说汉话,纪楚有些微微诧异。 “阿哈?伊吉?”纪楚转过头,眼神露出不解。 东方玥撅起嘴,似乎刚刚的委屈还没缓和,巴巴的解释到:“阿哈就是朋友,大哥哥的意思,伊吉就是我的祖母。” 纪楚噢了一声,瞬间豁然开朗。 带银铜铃的女子也走近了几步,双臂交叠,置于胸前,微微鞠了一躬,轻轻道:“阿哈,我们真心诚意想请你做客,我们的伊吉很多年没有出过远门了,如果她见到外面的朋友一定会很开心。” 纪楚有些为难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确有急事,我远道而来只是为了送玥儿姑娘回家,如今见她平安抵达,我也算功德圆满,我离家数日,也十分挂念家中长辈,况且...”他咬咬牙,干脆说清楚:“况且,我师自执剑山庄,与贵派势如水火,实在不宜多走动,告辞。”说罢,吹了一声口哨,枣红色的马,如飓风般疾驰而至。 “既然她朋友在这里,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免了我的护送了,天阴派此时定然是得了消息的,我还须得尽快离开这里才是,骑马快一些。”他心想。 可还未能上马,东方玥就嘤的一声哭了起来。两个女孩连忙凑上去连哄带逗,可是哭的更厉害了些,纪楚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尴尬。 带银色铃铛的那个女子,走上前去,再次诚恳的说道:“少侠,您的顾虑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们天阴也未必是外界所传那样,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会对远道而来,对我们有恩的朋友施以加害。” 对方诚意邀约至此,纪楚有些动摇了,他看向东方玥,只见她一脸泪水涟涟,委屈巴巴,心里一软,终于点了点头道:“我信你们,那就过了今晚再走吧。”此话刚刚脱口而出,东方玥就如同一个白糯糯的婴孩般,破涕为笑,抱着纪楚的胳膊使劲的摇了摇。 一座不大的寨子,零星散落约十几户人家,男丁不多,女子却很多。一路引路,一座座木制小屋跃然眼前,只是形状有些依稀蒙古包的式样,小小的房舍前面用栅栏围成一个个小小的院子,古朴纯美,配上夜色的柔美,更加静谧,让人心驰。 纪楚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这仿佛不是自己从江湖人中听到的那个鬼魅天阴,这里几乎与汉人的小村舍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似乎每家每户都在屋檐下挂着一串或大或小的铜铃,轻风吹来,所有风铃一齐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听极了。 他跟随三个姑娘来到寨子中央的一个独门小院落,院落不大,可是院中却点着篝火,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篝火周围,在做烤羊腿,刺啦刺啦,可以听到冒着诱人香气的金黄色的羊腿,油落炭火的声音,纪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篝火旁边的人群中,都好奇地对着纪楚来回打量,有的面露慌色,有的却满眼都是笑意。纪楚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握着追星剑的右手不由得微微用了些力。 入室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张如秋阳般明媚的笑脸,端着一盆烤好的羊腿递到了纪楚面前,他不远处应该是孩子的父母,看着还很年轻,但是却微微有些拘谨,站在距离纪楚很远的地方不肯上前,等孩子呈上吃食后,母亲轻轻喊了一声:“少布”。男孩就转过头蹦蹦跳跳的向着父母跑了过去。 纪楚落座后,东方玥对着之前两位带手镯的女子介绍到:“她是塔娜,她是苏布得,我们都是堂姐妹,她们的名字在汉文里都是珍珠的意思。”再对着厅内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介绍到:“他是巴雅尔,汉文是喜悦的意思,他是塔娜的丈夫。刚刚那个男孩子是吉日格勒,就是幸福的意思。” 纪楚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转过头去对着东方玥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是汉人的名字呢?”东方玥一边用匕首将盆中的羊腿划开,取散肉置于一个小碟中,一边慢悠悠回道:“我本名叫做莫格德,就是花朵的意思,我母亲是伊日古就是幽雅的意思。不过,我们母女很早就离开自己的部落了,来到这以后就都取了汉人的名字,而且...”东方玥有些欲言又止,她将分切好的羊肉推到纪楚面前,用塔娜递过来的干布擦了擦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回了腰间。 纪楚心道:“而且你母亲在江湖上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头,总要取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汉人名字才行。”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伊吉来了。” 里面传来叮铃铃几声铃铛响,接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被背了出来,她全身的肌肤都紧紧贴在瘦小佝偻的骨头上,一巴掌大的枯柴瘦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在转动。她被轻轻放到了椅子上,右掌敲了一下桌子,东方玥立刻乖乖走过去,双手重叠,于胸前老老实实行了个礼。接着祖孙二人又俱是一阵听不懂的蒙古语,老太太干枯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裂开了一笑容。 她歪着头看着纪楚,纪楚赶紧上前鞠了一躬道:“晚辈纪楚,在此恭祝老太君高寿,愿年年壮硕,长命百岁!” 一屋子人都咧着嘴轻轻笑了笑,那个老妇人却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接着那个叫做塔娜的女子凑上前去,叽里咕噜一顿解释,那老人脸上的皱纹立刻深陷了进去不少,笑得很是疏朗。大家你一眼我一语,交谈的很是愉快,只是苦了纪楚,什么都听不懂,还被人看来看去的。不一会儿,老人似乎是疲累了,轻轻招了招手,那个背着她的中年女人,走过去再次弯下了腰,似乎很轻松,背起老人稳稳当当的回去了里间。 似乎是得益于老夫人的接见,这会小院内热情了很多,一会有人拉着纪楚教他如何烤全羊,一会又有人拉着纪楚篝火边起舞。起初男女之防,纪楚很不自在,可是后来也被大家热情感染,围着篝火吃了很多食物。他的一颗心一直高高揪着,不敢放松,“如果这是鬼魅天阴的老巢,那么魅凤在哪里?” 鬼火魅凤 “纪楚哥哥,你就睡在这间屋舍内吧。这是寒姨住过的小院,不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这里一直都有人打扫的,我们这里房间不多,委屈你了。”东方玥一边将屋内的灯火挑拨的再亮一些,一边糯糯地轻声说道。 纪楚点点头,“为什么这里挂着这么多铜铃呢?” 东方玥似是怔了一下,有些失神,片刻恬恬的笑意再次挂上双颊,“铜铃可以避邪,化煞,保平安,还可以招财。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纪楚哥哥你不喜欢铃铛吗?” 纪楚笑笑,没有言语,借着蜡烛的光辉看到东方玥肤如白雪眉似远黛,一掌不大的小圆脸,上面镶嵌着两颗珍珠似的小酒窝,笑起来一闪一闪,顿时心酸道:“她还是一个孩子呢,父母都没有好好陪在自己身边。”说话间,不由得右手覆上她的云鬓,轻轻拍了拍,东方玥一张小脸,瞬间刷的红了。纪楚看她如此神色,一颗心如同碧湖里的落雨,扑通扑通了几下,微微尴尬的将手挪了下来。 东方玥走后,纪楚眯着眼睛扫视了一下整间房间,除了一套简单的桌椅茶壶,一张床,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冷的不似女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他托起追星剑,用剑柄一个格子一个格子敲了敲地上铺陈的灰砖,又起身用手指敲了敲四周的墙壁,没有任何密室和机关,心下有些失望,可又有些暗暗放下心来。 夜幕全素,清风拂过,“叮铃铃,叮铃铃……”一声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一串不小的铜铃悬挂于房中西南角靠窗的位置,微风中摇拽着,纪楚轻轻走近,手托起那铃,仔细端详片刻,那是一串古铜色的铃铛,跟以往见到的铜铃很不相同,六棱中空的金属外沿,已经因岁月风尘的浸湿,起了斑驳锈迹,铜铃上盘是一顶不规则的青铜挂架,在挂架的周缘下自由悬吊有多支铁质风管,时间应该太久了,盖满了层层的铁锈,他拿近一些,看到每条风管上似乎还雕刻着一些话,只是字体细小陈旧,已经无法辨认了,每条风管下还悬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画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像,纪楚很好奇,数了数一共八张风牌,他禁不住诧异,究竟是什么样的刀工,才能将一个个完整的人像细细的刻在这般小巧的风牌上。 挂架的中央悬吊垂下一个可敲击到风管的摆锤。他拿远一些,轻轻放开手,风铃悬空,藉风力吹动摆锤从而敲击风管,风管发出零碎的声音,叮铃,叮铃。那铃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里一紧,隐秘低沉的心跳声像层层花蕊慢慢绽放内芯的悸动,这般的勾魂。 子夜,过了二更以后,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起,纪楚猛地醒了过来,黑暗中,他伸手抓起床边的追星剑,几步就跨到了窗前。 临睡前,他曾将靠近铜铃的窗扇留了一丝缝隙,今夜无风,如此急促的铃动定然是有人靠窗而过。他一步也不敢离开窗前,透过一丝窗缝就这样死死盯着院中。 突然窗外闪动几下,影影绰绰,似有拉扯,过了片刻,三两人影向着纪楚房门的方向移动过来,纪楚一颗心猛的一紧,他轻轻绕近房门后,握剑的手,慢慢将长剑拽出了半截,做好了防御,泼墨的夜色中,一道隐隐的白光从剑鞘中透出。 “你们做什么?”刹那间,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不是东方玥,也不是白天见到的那两个女子,她的声音有些沉,坚稳而有力。 纪楚握着长剑的五根手指,稍稍松了松。 “额吉,不能让这个汉人离开,不然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不行,他是玥儿的朋友,我们不能这么做。” “额吉”那个男子呼吸急促,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门外静默片刻,纪楚手肘离开门后面的墙壁,五指再次用力,紧紧握住了剑柄。 “这汉人一旦回去,万一将寨中所见传入江湖,我们的敌人就会趁虚而入,到时我们定然麻烦不断。”那个男子声音有些急切。 片刻沉寂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由远及近,低低的说道:“用落草乌吧,让他好好睡一觉。”说罢,再次上前几步,不过须臾片刻,纪楚房内的窗扇悠悠飘过来丝丝烟缕。 纪楚左手覆鼻,轻轻蹲了下去。这时候一阵细碎的夜风吹过,窗口挂着的铜铃,叮铃叮铃响了起来,还未等烟折子烧完,为首的那人很快被那个女人拖出了院子。 “后面还跟着两个,一共四个人。”纪楚心里默念道。等房外脚步声走远,纪楚走到窗边,轻轻将烟折子捏断,向外推了下去。 后半夜,纪楚抱着长剑,坐在地上,身子靠在床边。他不敢合眼,也不敢在此时离开。大约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咣当一声,长剑落到了地上,纪楚猛然惊醒。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接着整个寨子的风铃都急剧摆动起来,叮铃叮铃,响彻九天。那声音凄惨战栗,每叫一声,如同一把利刃在心上绞划,心疼的几乎窒息。纪楚手握长剑,在房中踱步几个来回,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冒黑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所有的院子都空了,一间间房舍除了铜铃的低诉,连一丝烛光都找不到。纪楚顺着来时的路,绕过几家小的院落,走出了寨子,远处不足三里,一圈一圈火星绕来绕去,似是鬼火。 纪楚嗓子发干,喉结动了动,左手握住剑柄,右手一抻,追星剑出鞘的脆响微微刺破静谧的夜冥,负剑行走间,或有几滴萤火之光婉然流转,似是万物悲泣滑落的泪水。 越是靠近那光亮,心头越是紧张。滴答一声,后劲有些发凉,握着剑鞘的左手松开绕到后颈,一摸,似是露水,他抬头望望苍穹,“没有下雨呀!”心下突然一惊,长剑后指,嚓的一声,挥了过去,瞬时转身,除了硕大的天幕,空洞无物。他两足分开,微微躬身,执剑斜刺,一连几剑,除了空气中飘荡的血腥之气,毫无所获。 他环顾四周,上身始终保持着防御的最好姿势,沉沉气开口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他声调抬高,怒目而视。 哗啦啦,一阵稀碎枯叶被风吹落,周围却寂静如初。霎时,右耳动了动,回旋转身,双臂扎圈,自下而上,一剑刺了上去,霎那间一道黑影似乎被劈成了两半,如同浮萍,又似鬼衣,倏地飘了过去。 纪楚脑门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他定定神,心道:“我倒看看,这是哪路的小鬼,在这当家。” 双手握住剑柄,置于头顶,指下发力,嚯得挽出一个剑花,紧跟着提气,剑鞘剑身自头顶交叉一推,噼里啪啦,七成内力,化为剑气,顿时前方一道微弱的火星闪过,一长发女子,青丝覆满了她半张脸,看不出气色,只见一双几乎龇出的眼睛,血粼粼的眼神,死命瞪着他,纪楚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就刺了过去,分别朝着那女子眉间、心脏、右肩三剑。 那女子看似疯魔,实则清醒,只见她身形轻柔,一躲一闪一避,纪楚三招皆连落空,接着左掌一拍,那女子忽的一下居然消失了,待他收剑,后退,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望去,她居然出现在十丈之外。 还未等纪楚看个分明,突然脑后一凉,他顾不得其他,全身转斜,右腿自旁侧向后踢出,身子急转,一招南来北往,将身子正面转到了背后。女人如鬼魅般邪魅一笑,双手抓住他右腿一拉,纪楚左腿不得不前倾一卧,半跪了下去。 纪楚腕子飞快地舞动几下,屏住全力,蓦地长剑一扫,女人双指一点剑刃,追星剑居然被压制的无法动弹,纪楚心惊,左手内力一运,哗地一掌,暂时逃脱,还未站稳,女子一个后空翻落地后,一转一定,凌冽的掌风再次直击眼前。 纪楚回身避过,右手挥剑去斩她腋下,岂料那女子身形更快,撤掌腾起就朝着纪楚天灵盖拍过来,纪楚自知不敌,头一歪,避过之后,转攻为守,左掌迎了上去。双掌相接,一股阴邪真气,激的他浑身冰凉,猛一撤掌,左掌弯曲,骨节咯嘣咯嘣疼了起来。 突然火把的星芒在他胸口处一闪,又迅速消失。似乎什么都没有,却蓦地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行殷红的血从胸口处流出。还不及他提剑反击,那女人再次以掌作剑,攻了上来,劈、勾、刺、砍,说是掌,却如同剑招,招招凌冽,威力极大。 纪楚后肩一痛,噔一声,长剑脱手,落在了地上,他左肩穴道被点,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两人相隔不足一丈,那女子只是默默看着他,竟自笑了起来,纪楚一惊,那笑容扭曲恐怖,如同溃烂的死尸保持着死前最后一个姿态。那样的眼神,说是愤怒,却似悲痛,说是悲痛,却是狂喜,形同疯癫。月光泠泠戚戚的洒下,似乎和那女人的笑容融为了一体,冷的瘆人。 远处的鬼火幻化成火把,飞快地移了过来。 那女人裂眦嚼齿,形同疯妇,张嘴就朝着纪楚脖颈咬了下去。 滋~滋~几声,那女人在允吸他的血! 纪楚猛的想起天弗门杀人啖肉饮血之语,顿时毛骨悚然,浑身汗毛冷冷立了起来,大大小小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 “娘,你放开他。”纪楚背对着渐进的火把,但听这声音,却是东方玥无疑。 那女人听到这一声带有哭嗓的吼叫,怔了一下,接着眼睛迷离,歪着头拽了拽蜉蝣般打缕结节的头发,嗓子喉咙处飘出一句:“我得吃肉,吃肉就不疼了。”那声音仿若幽灵,尖利而刺耳。 东方玥眼睛红红,招了招手道:“阿哈,额格其,动手吧。” 话毕,男男女女约莫八人立时将二人围了个圈,手势一引,各亮剑刃。 那女人虽然疯癫,却也不笨,许是见识过此阵威力,眼睛一正色,双**替奔起,于空中一旋,飞地而起。八人急忙移位紧追,那女人如梭疾飞,自下而上,八人立刻十六条臂膀相连而握,以内力催动长剑,腾空抛出,居然封住了那女人退路,接着八人转位,化用剑阵,分别立于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阵位,是八卦方位,那女人趁空一跳而起,运掌而出,景、死、开三位立刻起跳攻击,三剑于周身三个方位同时攻击,剑路凌厉,飞快如电,那女人内劲催掌化之,三人被击退,后退飞回。不待及地,休、生、杜三个方位再次猛攻而来,如此反复,那女人本就疯癫,此刻却也分不清究竟下一步该攻击何方位。 此阵法如同没有破绽,进攻时进退自如,防守时来去如潮,古怪厉害之极,纪楚此时早已被东方玥点开了穴位,眼睛紧盯着几丈外阵法不敢眨眼,他生平从未见识过如此稀奇古怪、厉害之极的阵法,当下胸肌剧痛,都没了直觉。 东方玥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慢慢将他胸口衣衫分开一些,塞了进去,又用手点了胸口周边气穴用以止血。 此时,阵内斗得酣热,只见那女人腾起运掌而出,八人长剑齐鸣,剑尖聚于一点,白光剑气一闪击出,那女人立刻被震飞了下去。 她欲起跳飞出阵外,八人立刻从八个方位飞速转换,八剑置于她头顶,剑气覆压。一人一剑或许不敌,但八人八剑以阵而聚,剑气巨大。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女人就被点了穴道,银链锁住了手脚,向着寨子里走去。 纪楚心潮激荡,兴奋不已,此等阵法威力之大,令他震撼,不由得转过头想要向东方玥请教,却见她臻首下垂,泪水涟涟,纪楚这才回神,心道:“我真是该死,居然忘记眼前此人是她母亲。”他稍稍按耐心下乱跳,一只手轻轻抱了抱她的肩头,东方玥却在此时受到触动,猛的转过身子,扑在纪楚身上嘤嘤哭了起来。纪楚怔了一怔,叹口气,正过身子,终究双臂环住她抱紧了。 叠音剑阵 “此阵法名为叠音剑阵,是诸葛亮八阵图演化而来,传说原阵法以乱石砌阵,可困十万精兵。这阵法一共八门,分别为: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进攻退守,各具一格。入此阵者,剑气重压,无法抵挡,就连脚下立足之地都尽向同侧倾斜,根本无法辨清方位。此阵法变化莫测,化一剑为八剑,进而化八剑为百剑。八个方位中只有一个是命门,其余皆为影位,只是八个方位一再变幻,命门也一变再变,所以任凭武林高手也无法脱逃此阵法。”东方玥头靠在纪楚肩膀,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此刻无边黑幕四散而化,空旷的山丘静静驻守,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纪楚心道:“她此刻正伤心,我是问还是不问呢?” “纪楚哥哥,你可不可以回了中原,不要跟别人提起这里呀?”她声线柔柔,虽是请求却如同祈求般让人怜悯。 “玥儿,你是怕那些不怀好意的中原人知道你母亲魅凤这般状态,你们婆娑寨会有麻烦对吗?” 东方玥将头从纪楚肩头移开,整了整身子道:“这套剑阵其实是出自神鬼门,是寒姨教给我的,我却,却拿它来对付我的母亲了。”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纪楚叹了口气,也不知此刻应该如何安慰。 片刻后,东方玥似乎好受了一点,接着说道:“我婆娑一脉原本是草原有名的部落,叫做兀良哈,我祖父是兀良哈的部落族长,我刚出生那年,我父亲布日固德,通过角力成为了当时最有名的勇士,按照我额吉的说法,我父亲一定会继任下一任族长,后来我的堂叔叔阿古拉发动了政变,杀了我的祖父、父亲,还强占了我的母亲,当时迫于他的淫威,族内无人敢与其相抗衡。母亲为了我一直隐忍,后来通过修习中原人的婆娑心法,凭着凌厉的二十六路掌法杀了阿古拉替我父亲报了仇,我们自然也无法再在族内生活,趁着族内大乱,我母亲带着我和祖母还有一些当年支持我父亲的亲人逃到了这里,原本只要放弃修习,母亲就可以获得正常的生活,可中原人于武功俱是精通,时不时便来骚扰,你也看到了,这婆娑寨男丁很少,女人却多,母亲不得已,只得继续修炼,慢慢就走火入魔,每逢月朔前后五日,就如此刻一般,疯魔狂躁,前几年倒也听的出我的声音,近几年几乎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不得已只能听从寒姨的建议,运用阵法困住母亲,将她严加看管。寒姨曾说这套阵法决不能流传出去让人知道,不然神鬼门的鬼伯寒勋定然会派人铲除我们,况且这套阵法一套八门,我们只会天覆这一门,若是鬼伯真的派人攻来,我们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她娓娓道来,借着渐亮的天色,纪楚看到她脸上俱是泪痕,小小年纪就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不由得对她心疼不已,一只手覆上东方玥脸颊,帮她拭去了泪水,又轻轻拉过她靠在了自己肩头。 “那个寒姨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刚问出口,又突然有些怪自己多事,纪楚此刻已然对东方玥完全信任,再无猜忌,此话一出,不由得有些后悔。 “自我们搬到这后不久,母亲就跟寒姨认识了,最初是一些恶人攻入婆娑寨,想要欺负我们,是寒姨出手教训的,母亲最初疯的也不似现在这般,她们惺惺相惜,成为了好友,是以每年也会来小住一段时日。不过这两三年却再也没来过了。”东方玥似乎并不介意,将事情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纪楚有些心疼,可一想到那满寨子的铜铃声,终究没能忍住,缓缓吐出几句:“那,那些铜铃不是用来祈求平安的吧。” 东方玥许是撒了谎十分难为情,轻轻地点点头,回道:“寨子里有巫师,母亲前些年发疯时也打伤”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打死过一些人,巫师说铜铃可以化邪,让母亲少受些冤魂折磨,这才将整间寨子都安置了铜铃。” 此时,天边金光尽显,塔娜来叫二人用早膳,二人这才意识到竟然如此亲密,不由得都红了脸庞。 膳后,纪楚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东方玥一脸的不舍。经历过昨晚,纪楚对她已无疑虑,此刻分离在即,却也有些难舍难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东方玥认真说道:“玥儿,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山庄于这江湖如同至清之流,此刻恐有暗礁,我不能不回到他老人家身边去,日后,日后你若有难处尽可前来找我。” “你的意思是,我只有遇到难处才能找你,不然就见不到你了吗?” 纪楚顿时觉得自己言语不佳,说错了话。“我是说,随时,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完又觉得言语有些放浪,不由得有些发气。 东方玥见他脸色有些微红,胸腔内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顿了顿,说道:“纪楚哥哥,我想送你件礼物,让你随时可以记得我。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 纪楚拿出之前东方玥用来为他止血的丝帕说道:“这个可以给我吗?”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 东方玥努努嘴,正经八百地的回道:“可以,不过这件礼物太轻了,我怕你记不住我,虽然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不过这段时间你要每天都能想我才行。” 她环顾屋内一圈,伸手拿出腰间一把镶有绿色珠翠的匕首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窗边的铜铃,摸了摸手腕道:“这两件礼物都给你吧”说着取下手腕上的铃铛手镯,将匕首穿插其中,转身就欲塞到纪楚包裹内。 纪楚一把拉过她道:“这样吧,匕首你留着用来防身,铃铛手镯我可以带走,不过我房间这串铜铃可以一同带走吗?” 东方玥有些意外,微微吃惊道:“为何?” 纪楚揉了揉鼻子,像是有些害怕,抿抿嘴道:“嗯,嗯,我师妹的生辰礼物,我之前答应补给她的,她一定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刚说完,东方玥一张小脸气的通红,生气的说道:“你喜欢她吗?她是你情人?” 纪楚早就猜到会有这个反应,当下却也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她是我师妹,是我最小的妹妹,我跟几个师兄都很疼她的,小的时候我经常闯祸惹师父师母生气,都是她帮我遮掩说好话,你说我是不是该投桃报李呀。”一番言辞俱是情真意切,东方玥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瞪了纪楚一眼点点头。 纪楚接着哄到:“放心,你那串手镯,我肯定不会送给别人,我会一直带着,带到棺材里去。”这话却是在学她,当日这丫头也是一脸的义正言辞,涎脸涎皮。 东方玥吃瘪,气的一拳头打在了纪楚胸口,那拳头软绵绵,情切切的,纪楚伸手去握,东方玥拽出手腕逃脱,飞快的跑了出去。 海漕别院 临海而落,一座三进的院落,白墙瓦灰,琉璃细雕,并无色彩涂饰,一水墨色环护,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这院落的主人想必十分富有。 颜慕白摸摸花白的胡须,转过头对着苏绿幻轻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沙哑的说道:“老婆子,咱们今后可算有口福了呢!” 白石铺砌的甬路上,一男一女,俱是花白头发,佝偻着背,一身褴褛,身着灰色的短襟和补丁粗布长裤,满脸满额的皱纹,此刻在海漕帮一个小厮的引路中,缓缓向着院内膳房移动而来。 当日颜慕白暗夜离开后,苏绿幻和苏梓离设法找到他,又在海漕帮分舵外租了个凉茶铺卖凉茶,接连探查三日,终于摸清这个时辰是帮里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此刻二人正扮作老年夫妇,来帮里想找个活计,那守门小厮也算良善,可怜二人一把年纪还风雨中来回奔波,这才寻了个领头问了问,让他们以后在这烧火。二人经过易容,跟着小厮亦步亦趋,走的很是晃悠。 “这里就是伙房,不过晚上很少开火,通常就是早膳和午膳,这会厨子伙计都不在,你们就在这烧个水备用吧。以后啊你们就住在这隔壁,是间柴房,看你们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现在是黄昏了,我们两队正在外面拼酒用膳,你们烧些热水,等他们回来洗漱用。”那小厮虽心地不错,可说话却也丝毫未见客气。 颜慕白和苏绿幻赶紧佝着腰,使劲点了点头。待那小厮离开后,二人终于直起身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师兄,你说这里这么大,去哪找她们两姐妹呀?”苏绿幻此刻正在整理自己假发,觉得这身衣服贴在身上,十分的不自在,额上贴住的纹络也十分麻痒,她本就十分爱干净,现在为了救一个与她本就无关的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颜慕白看到她素净仪容,此刻却作了老妪打扮,心尖不由一动,很是心疼。 “幻儿乃苏庄主爱女,如今竟为了我这个什么都不算的穷小子,风餐露宿、提心吊胆不说,此刻还要扮丑着脏,颜慕白你可真是好本事!”他低头沉思片刻,转身从桶中舀了一瓢水,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示意她坐到柴垛上。苏绿幻看看瓢中的水,面露不解,却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颜慕白取出汗巾,放到瓢中洗干净,拧了一把,然后打开,对着苏绿幻额头轻轻刮了刮,将那些灰尘和猪皮一点点擦拭下来,接着又温柔的将脸颊两侧都拭干静,因握剑而爬满茧子的手,此刻却体贴和缓,轻轻地一点点在苏绿幻脸上游走擦拭,等如玉的肌肤全都露出来后,颜慕白起身洒掉瓢内洗过汗巾的水,又舀了一瓢,将汗巾放进去,洗涤干净,再次一点点一寸寸柔柔地净了一遍。 苏绿幻此刻呆坐在高高的柴垛上,一颗心一波又一波,如同小时候父亲带她玩的投石击水,不起浪花,但泛涟漪,一圈又一圈,泛起的水波纹悠悠晃晃不停地飘向很远的地方,痒痒的直往心底深处钻去。 待将一头白发撕开脱落,一位农家打扮的美人跃然眼前。她肤若白梅,鬓染乌墨,三千青丝垂卧双肩,一支青色的半透玉簪穿插发髻之间,眼波如星辰,皓齿嵌红唇,两人四目相对,脸上一红,娥首低垂,说不出的熨帖和平静。 颜慕白见她面显红云,抚着她脸颊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此刻却也是面红耳赤,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微微生弯,两人如同俱被磁石引住,羞涩懵懂的情愫萦绕于心头,再无法移开抹去。 “师兄,你还没回答我呢?”苏绿幻先反应过来,一句师兄,柔柔诺诺,如同天籁回旋绕耳。 颜慕白打了个愣神,右手刷的一下赶紧放了下来,然后转身低头,两只手搓了搓此刻还湿着的汗巾,也不顾湿气,如同珍宝似的将汗巾慢慢塞进了胸前的衣衫中。 待自己静了静接连乱蹦的心跳,这才转身回道:“原本我们只要熬到晚上,就可以趁他们睡觉,一间间搜寻,可听那小厮言,晚上这里会有两队人马看守,万一有所惊动,想要逃出去就很难了,幸好我在来时买了些蒙汗药,到时候只要将药放到他们所饮的茶中即可。”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方法不甚光明磊落,摸了摸后脑勺,偷偷去瞧苏绿幻神色。 苏绿幻自小长在山庄,被保护的很好,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如果打不过还能下药,不由地有些吃惊,微微张开了嘴巴。不过片刻,脸上一暖,崔然一笑道:“对啊,这样咱们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逃走啦!这海漕帮勾结官府,敛财无度,咱们不伤他们性命,给他们下点汗药再加点巴豆之类的就算给他们小惩大诫了!” 颜慕白眼睛眨呀眨,本来这种鬼祟伎俩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之前怕被苏绿幻瞧不起,就一直没说。此刻见她简单纯真,一副自认不如、甘拜下风、真心佩服的神色,心下放松却也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 “幻儿,来将假发盖在头上吧,我刚刚出去听那小厮说,那群人已经快到别院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假发轻轻覆在了苏绿幻头上。 苏绿幻双手举过头顶,慢慢整理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到:“师兄,那些人会饮茶吗?” 颜慕白蹲下来,将她两鬓的碎白发拢了拢道:“会,傍晚那小厮不是说了,他们今天是拼酒去了,海漕帮虽然名为江湖帮派,却只对黄金白银有兴趣,今日定是又有银子进账,这才这般庆祝,饮酒必然口渴,这一大锅水我都烧开了,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待会我就将茶壶都提满水,下好药给他们送过去,你就呆在这里,哪都别去,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苏绿幻答的倒也干脆。 是夜,月色凝霜,覃漫别院。别院外寂静寥落,院中和厅内却高朋满座、热火朝天。 “快点,上茶。”那小厮横眉冷对,人是自己找来的,都这会了却还在磨蹭,自己好不容易发次善心,再受这俩老东西连累就得不偿失了。 颜慕白手持托盘,佝偻着身体,一步步向着厅内走来。 厅前的小院内酒罐子多如牛毛,东倒西歪,院中临时搭建的斑驳酒桌,或是推杯换盏、划拳行令;或是自斟自酌、酩酊大醉,如此醉酒,迷糊百态,让自小居于无忧岛的颜慕白也算开了眼界。 打开紧闭的门,一股浓重泛着吐出的恶堵之物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看着在满桌酒坛子中间趴着安然入睡,喝得东倒西歪的领主们,颜慕白面朝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皱眉走了进去。 他们喝的太狠了,也不知今日有何样的喜事,居然庭中连看守都没留着,首领下属俱是喝了个烂醉如泥。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只空坛子,一只酒坛许是因为撞击迸裂,瓦片碎了一地,看来是外面没有喝够,回来后又取出了佳酿。 那几个领主就这样趴在流满酒浆的长桌之上,或是安稳浅眠,或是鼻息雷鸣。 颜慕白深出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敲了敲托盘的边沿,嘴角上扬,笑了一笑,心道:“看来我这药茶要浪费喽。”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呀,给我们大人们将解酒茶都灌进去。”那个小厮真是尽职尽责,这种时刻忠心依旧。许是跟官府打交道太久,那小厮居然无意识地开始称呼领主们为大人。 颜慕白浅笑片刻,蹒跚地走过去,将茶盘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中间,将茶水依次倒好端起,和那小厮一起,一杯杯、一个个接连灌了进去。那个小厮甚至细心地轻轻地拍打着喝呛的领主们的后背。 “或许他也是为了生活所迫,不得不委身于此,行事才会如此谨慎小心,过了今夜,待我们救走那两个姐妹,怕是他性命不保。”想到此处,又念起这名小厮白日带他们进门的善意,颜慕白当下有些心虚,手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待厅内领主们都灌了热茶,颜慕白来回三趟,又将伙房热水填满茶壶,给院中的宿卫们都放了一杯热茶在手边。趁着那个小厮劝饮他们茶水的一瞬,颜慕白一个勾手,顺走了一小半坛子酒水,转身步履蹒跚地向着伙房走来,转过角门后,他一抬手,酒坛内的老酒顺着嘴唇咕咚饮了半口进去,酒浆回味悠长,窖香浓郁。他笑了笑,分手一击,咣当一声响,酒坛子碎了一地。 “幻儿,走!”二人起身,牵手飞快地从伙房中奔了出来。 “我们分头找,这样快一些!”苏绿幻说完这句转身就欲离开,却不料一只手被颜慕白轻握着,并未放开。 “不行,这里太危险,我们需得在一起,幻儿,今日若能救得她们两姐妹自然最好,如若不能,我更加不能让你出事。”说罢也不管苏绿幻眼中闪耀如星火的光芒,牵着她从南厢房开始了一间间搜寻。 暗狱幽幽 “这里三进院落,厢房就这么多,难不成人已经被处决了?”不足一炷香功夫,二人已经将不大的院落寻了个遍。 苏绿幻此刻心头微微有些失落和担忧,抬眼去看颜慕白,只见他蹙眉思忖了片刻,压低声音轻轻说:“不会,之前那个店小二不是说过,一整条船的海盐直到现在,那个姑娘都没交代出下落。海漕帮虽然是江湖帮派,可侍奉朝廷之人甚多,牵连也广,他们已经杀了此二女爹娘,就算是警示却也够了,他们目的是找到那船海盐,金银钱帛最为重要,只要那个姑娘还没吐口,就不会被下死手。况且你看这里,虽然庭院深深,可门外两条街外就是官府衙门,一连私下处决四条人命,太过惊骇,官府也要顾念民情民愤。” 苏绿幻思之,确实如此,她面朝庭院扫视一周,蹙眉说道:“可是这两进院落都寻了个遍,最外层那进,又围满了醉酒之人,肯定不会设有暗狱,若是一间间搜寻暗格太费时间,得想个办法才是。” 颜慕白被提醒,这才一拍脑门道:“对啊,那个小厮还没醉呢,你在这等我,我去带他过来。” 不过须臾,那个小厮就被点了哑穴,几乎是半拖了过来。 颜慕白揪住他颈肩衣衫往墙上一推,未出鞘的火破抵住他脖子,拉长双脸恶狠狠地说了句:“听着,要想活命就告诉我们这里暗狱在哪?我现在点开你的穴道,你要是敢喊出声,我立马解决了你,听清楚了吗?”那小厮显然还没从刚刚的震惊缓过神色,因为害怕面上的肌肉几乎拧到了一起,眼睛灰灰,俱是惊恐之色,一颗头使劲点了十几下才算了事。 颜慕白伸手一点,手中剑鞘顺势向上抬了一分。 “我不知道什么暗狱呀,我才来这里打理不久,我就是个小厮伙计,不是宿卫。” “你还知道这里住着的都是宿卫,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且再问你,之前海漕帮抓过来的两个姑娘是否还活着?” 那小厮眼神一抹亮色一闪而过,战战兢兢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请两位大侠饶小人一命吧。” 苏绿幻看他惊恐至此居然还不老实,玉手抬起他下颚,一用劲,嘴巴一开一合,嗖一下子就将一枚药丸丢了进去。 “这颗药是穿肠烂肚的毒药,名为封洛丸,如果十二个时辰内拿不到解药,你就会穿肠烂肚,口吐白沫而死。解药只有我有,世间仅此一颗,你要想拿到解药,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不然那药发作起来,那滋味可不是你这个身板能受的住的。”说罢,也不管那小厮急剧的咳嗽声,抬眼对上颜慕白诧异的眼神,一脸看吧,我学的也挺快的神色。 惊得颜慕白眼睛发直,一张脸几乎变成了浅灰色,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如此温柔善良的幻儿此刻居然被自己带的给人下毒恐吓。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小厮早就身体前沉,呼的一下子膝盖砸到了地上。他双手举过头顶,如同失去半幅魂魄似的地求饶道:“我说,两位大人,我全招。”说完两只手还垂到地上,身体匍匐前进了几步,到了颜慕白脚边,拽着他的衣衫,一副奴才鬼脸。 “那俩姑娘坑了我们一船的海盐,几十万两白银。现在也没交代清楚海盐都存在哪里了,所以我们领主就一直关着她们了,用过大刑却也不敢让她们死了,再加上最近通判大人想要娶个九姨娘,谁知选来选去也没合适的人,这才想起狱中关着的两个丫头,说是模样成色都不错,计划着收拾收拾明天晚上就都给送过去,哄的大人开心也算补了这两个贱人贪墨的银两。” 那个小厮显然是真的吓坏了,攥着衣角的双手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顺带着哭嗓颤抖地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置于那暗狱在哪,我前不久才来这里,真的不知道呀。” 苏绿幻和颜慕白对视一眼,颜慕白弯腰扶起他道:“那可有什么隐秘的地方需要日日有人送吃食过去。” 那小厮受到点拨,脸色一缓,仿若破涕为笑一般迅速转了个脸,急忙回道:“有,有,在你们之前有个姓崔的老婆子总是带饭水到后院一间茅舍,这几日着了风寒,怕是不成了,这才选了你们留庄,我起先留意过,那老妪也没拿什么好的吃食,我寻思她年纪大了,许是领主可怜她,也就没往深处想。” 这个小厮心思倒也不坏。颜慕白一手抓过他一条手臂,另一只手伸进自己腰前的衣衫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中,拍拍他肩膀说道:“海漕帮势力盘根错节,你既然上有老下有小,最好还是离开此处,另谋出路吧。”那 小厮双手抱拳,撇撇嘴带着哭嗓鞠了一躬,却不离开,战战兢兢地去看苏绿幻。 苏绿幻伸手打开一个棕色的瓶子,捻出一粒灰色的药丸递了过去,那小厮立刻双手接过,捧着飞速地送到口中咽了下去。 苏绿幻一边将棕瓶子收好放回腰间,一边冷冷说道:“你最好现在赶紧走,前厅那些人被我们喂了蒙汗药,待他们醒来,定然怀疑你跟我们是一伙的,我们可是你带进来的。听懂了吗?” 那小厮听及此话,脸色瞬间被吓得没了血色,如同鸡头似的乱点几下,连滚带爬地向着前院门口移去。 “就是这里了。”苏绿幻伸手就欲掀开茅舍的帘帐。 “幻儿,我来。”颜慕白伸手阻住她,用剑柄将帘帐掀开,推开门,将苏绿幻护在身后,脚下走一步停一步,慢慢摸索着向内走去。 这间房舍从外看去,破败如同马房,入内一观,深不见底。 一条昏黄的油灯路,带有干枯血迹的四层架狰狞地竖在一侧,上面肉钳、链球、尖刺项圈、碗口粗的棍子、如蟒蛇般的绳索,令人毛骨悚然,触目惊心。 苏绿幻上前细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血迹斑斑,干枯和潮湿的腥血掺杂,显得刑具更加狞恶可怖。 几缕烛火映照在破败的泥墙之上,一股掺着血腥味道的死亡之气弥漫着整间暗室,不,不是暗室,海漕帮内帮众称之为暗狱,那几盏昏暗的油灯封闪着微弱的光,忽闪忽闪,浑浊的空气几乎刺得人鼻子发懵,还有夹杂着潮湿和血气的气味呛得人胃里一阵搅动。 苏绿幻轻呕一声,用手背盖住了鼻翼。 “谁?” 突然一声沙哑地女声轻声发出,颜慕白和苏绿幻俱是一惊,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间玄铁打造的半人高的笼中,蜷缩着两个面目几乎无法辩认的女孩。满眼血丝,蓬头垢发,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嘴唇和面颊俱是惨白,精神恍恍惚惚,如同伤弓之鸟,看到二人走近,相互搀着,弓起身子向后慢慢地蹭了过去,笼子不大,很快就见了头,二人避无可避,两只眼睛死灰一般地死死盯着笼外。 颜慕白和苏绿幻大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木桩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楞着两只眼睛痴痴呆呆地看着眼前两个女子,如同受到雷电击穿一般,惊恐万分。他们二人万难想象,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手段可以将人折磨成眼前这般,一时有些定住了。 月色如华,细淌的流光伴着半空中飘忽不定幽幽落下的秋霜,更显凄清。四人自别院逃出,向着城外进发。颜慕白和苏绿幻一人扶着一女,走的不快。 “姐姐在城外准备了马匹,只要我们逃出城去,就可以骑马而行,就快多了。”苏绿幻双臂紧紧拢住面前的女子,此刻她手指尖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虽然凝固,可一动,却撕心般的剧痛。苏绿幻体念她身体,动作很轻,柔柔地安慰道。 “姐姐,我叫玄月,谢谢姐姐。”虽然此刻身体经受着巨大的伤痛,可却温柔敦厚,大方得体。 苏绿幻不由地对她心生好感,嘴角轻轻扬起,笑了笑道:“不谢,玄月妹妹,我叫苏绿幻。” “姐姐,姐姐。” “是幻儿吗?”苏梓离听见声音,焦急地前来接应。看到苏绿幻安然无恙,终究是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稍稍安稳了些。 “姐姐,她们都受伤很重,不过好在于性命无碍,咱们走吧。”苏梓离点点头,转过身去一一解开绳子,将马匹牵了过来,待的伸手将缰绳交到玄月手中时,看到她脸上的伤口,蓦地楞了一下。 玄月说道:“多谢姐姐!”声音柔柔却满是战栗,想来伤口定是疼痛非常,说着伸手去接,苏梓离盯着她有些微微出了神,也不动弹。 苏绿幻心中奇怪,但时间紧迫,当下催促道:“姐姐,将缰绳给她吧。”她这才缓过神来,松了手。 三人俱是一个纵身,跃到了马上,可二女却都站在地上,很是拘谨。 “怎么了?上马吧,快一些。”颜慕白双手拖住马缰绳,转过头去对着二人说道。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秋影安如同一只浑身竖起长刺的刺猬,眼神充满了戒备。 颜慕白和苏绿幻对视一眼,耐心地说道:“无为其他,路有不平,施以援手。你二人父母已逝,又得罪了海漕帮,在这山东境内怕是再无他处可去,不若跟我们先回太原郡执剑山庄,待你们伤好后,天下之大,想去哪我们便不再过问,如何?” 听到执剑山庄的名号,秋影安眼神中一抹淡淡的流光划过,只是一瞬就暗了下来,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玄月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相待过,不图回报,却救了她们二人性命,当下泪眼婆娑,悲喜交集,灼热的眼泪一行行流了下来。 黑蛇长老 四人骑行不久,突听不远处细碎的马蹄声,一路疾驰哒哒而来。那声音抑扬顿挫,几人脸上皆是一惊。正待下马入林。 “你们几个小鬼哪里逃!”一声粗鄙汉子的吼叫刺破了夜冥的静谧,就连清冷的霜叶都惊得流光起舞。 是别院其中一位领主,他居然还能站起来。只是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几人跳下马背,稳稳落在了地上。 颜慕白转过身去,看了苏绿幻一眼,又面向苏梓离道:“离师妹,你带她们三个弃马入林,从林间小路一路向西,我想法解决眼前此人,然后就去赶上你们。” 苏绿幻听此,面色一紧:“颜师兄。” “别担心,我很快就追上来了。”声音柔柔,却充满坚定。 苏梓离迎上前去,伸手拉住苏绿幻,对着颜慕白道了声“小心!”就狠下心肠,转身向着林中走去。 秋影安和玄月也赶紧搀扶着彼此,紧紧追上。 走了几步,秋影安回头看了看颜慕白,见他面色沉稳,一副侠者风范,不知为何,心头却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待四人离去,颜慕白抽出长剑道:“我本不想杀你,可此刻却也不得不灭口。”说罢,身子前倾,攻击而来。 那领主虽然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可身手却十分了得,一闪一避就绕了过去。 颜慕白心道:“这汉子武功不弱,幸好食了蒙汗药,不然,我此刻怕是要终结于此了。”他手腕自下而上,一招天地同流,一招剑气随风,唰唰两剑刺出,分别朝着那领主的大腿外侧、小腹刺去,谁知那领主左手一挥一挡,右腕催掌而出,竟将两路剑招化了个干净。 颜慕白惊觉遇到硬手,再不敢轻视,调整身形转攻为守。第三次交锋还未成行,叮铃叮铃,远处那些哒哒之声已至眼前。 颜慕白斜眼看去,俱是黑衣黑氅,大约近二十人,皆为男子,风尘仆仆。为首之人骑于马背,牵马定住,一副安心恬荡的样子。他骑行的马匹脖颈系了个不大的铜铃,进退之间,气势十足。 那个晃得东倒西歪的分院弟子分外惊讶,脱口唤了一声:“黑蛇长老!”接着晃晃悠悠,扑通一声面朝大地栽了过去。药劲霸道,不比甘冽酒泉逊色几分。 颜慕白转换方位,终于可以看清面前之人,那幽明不定的双眸中微微显了一抹亮色,不过一瞬就幽暗了下去,芝兰玉树般的身形就那么高高坐于马背,脸上覆着黑色面纱,看不清那人的脸。一阵夜风拂过,冰冷的掀起面纱一角,却不及那人下颚三寸,目光冷漠如刀刺骨般凌冽锋利。 那男子淡淡看了一眼倒下的属下,摆了摆手道:“废物!”。 “姐姐,你带她们先走,我去接应颜师兄。”苏绿幻走了不过三里,就有些后悔不该将颜慕白一人落下,此刻月影婆娑,连皎洁的月光都因为担忧茶染了一抹迷离。 “幻儿,你听话,颜师兄会赶上来的。”苏梓离黑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触手冰凉,蓦地一惊。 “姐姐,你们先走,我们冒着这么大风险将她们二人救了出来,决不能在此刻弃了她们。我不放心颜师兄,必须得回去,如果不见我回来,你就带着她们一路回太原郡,请爹爹到海漕帮救我。”说完也不等苏梓离反应,挣脱她的手,拼了命的往回路而去。 “幻儿。”苏梓离此刻满眼震惊,不知何时,幻儿和颜师兄竟这般亲近了,心下有些微微泛酸,可自己最疼的妹妹做了决定,她又不能真的扔下眼前两女子返回。踌躇难安,只能转身对着秋影安和玄月道:“快走吧。” 流霜似乎被黑夜的杀气震动,飘忽下落间却也没有了方向,本是皎月,可此刻却有一层乌云似烟雾般袅袅绕了上去,如同寒潭鹤影,孤寂异常。 那面纱之下,覆着一张杀气腾腾的脸,而面纱外的双眼,此刻如风中攀索上升的孔明灯,明灭不定,他就这样静静看着颜慕白,不过须臾之时,微微弯腰,从马鞍边的长兜中抽出一把软剑,剑身潇洒飘逸,柔软如娟,微微泛着白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身飞刺而来。剑招凌厉阴森,轻快敏捷,仿若以柔克刚之法。 颜慕白两脚并步靠拢,双膝微屈,一跃躲了过去,那人瞬间手腕轻巧一翻,剑招回旋,再次点了过来,颜慕白心下一惊,双脚一蹬,寻了棵碗口粗的大树,左脚向下横开一小步,轻巧一绕就到了大树背后,那软剑剑身轻柔甩动,却力道十足,硬地插入树腹三寸,顿时顶在了树上,曲刃如弯钩,它的主人踩住树干,屈膝微蹲,右手反持剑柄弯曲肘部,使劲一抻,那如勾的剑刃,复直如初。 这软剑刚柔并济,转折灵活,易守难攻,握住它剑柄的主人剑法高超,走势急速,几乎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所特有的功夫。颜慕白左脚向左侧横开一大步,脚下用力,身体轻微侧了一下,将重心移至右腿,做好了防守。 握住软剑的主人第三次攻击而来,其剑路轻灵机巧,无论上下左右前后,均穿梭如意,恰如王谢堂前燕,攀索几下,叮一声飞刺进了颜慕白心下三寸。 “颜师兄。”此刻苏绿幻刚刚返回,眼见对手如此厉害,一柄白色软剑轻巧一点一抽,颜慕白立刻面色惨白,没了血色。 白虹剑出,催内力引路,举剑就向着那面纱劈了过去。叮的一声,两剑相击,那软剑叮咚一声,如同秋雨点在了盘中,又如同女子妩媚腰肢般柔软,一弹一缩,剑尖嚓的一声白蛇吐信般点刺到了苏绿幻握着剑的手臂上,顿时绞心之痛袭来,五指一开几乎下个瞬间就要弃剑受死,可下一刻,苏绿幻左手一接,右手持剑瞬间转为左手,哗的一挥出,这是从那群西域护卫处学到的左右调刃。 她咬咬牙,左掌五指接连运力,锵一下再去攻他下盘,那面纱反应倒也迅速,横剑一挡一格一个后空翻稳稳撤剑落回了地上。 苏绿幻也不恋战,抓起白虹剑,落地,右膝一屈,左膝蹬直一横扫,自后向前,自左向右,左腿划了个半圆,地上碎石枯叶纷纷扬起,接着身直而起,右腕唰唰几下,内力一催,对着那面纱一点,霎时间,飞石枯叶尘土洋洋散散向着面纱之人急速飞去。 待的周围一净,苏绿幻带着颜慕白嗖的一声,骑马向西奔了过去。 人群勒马声一起齐鸣,“不必再追。”那面纱下的一双枯井似的眸子,一束光亮一闪而过,接着笑意显现,如玉的气质,却有一双几乎要将人生生剜去的瞳目,如黄泉下幽冥恶灵,冷入肺腑。 晨曦,薄雾微光,一棵百年梧桐在细如针尖似飘下的迷雾中直挺,高耸入天。刚刚升起的旭日如同诞下不足百天的婴儿,光线粉嫩柔软,透过萧瑟的树干,稀疏的枯枝,在粗糙磨砂的老树皮枝上顽皮地跳跃着。 还是那间深宅,还是那间别院,不同的是,此刻豪气尽散,霜若白盐的小院中跪着一群人。细细看去,个个惶恐不安,怛然失色。 此刻已是深秋近十月,可院中之人却人人汗出洽背,寒毛卓竖,如此古怪而可怖的气氛。 一个面带黑纱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倚了张扇形的扶手椅,斜着身子,支着肘膊,委了上去。一头漆黑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椅背,光滑顺垂如同黑夜的瀑布。此刻他双眼紧闭,呼吸有些均匀,深夜疾行,他已经累得很啦!眉宇之间有些宽阔,本应是个舒朗自在的性子,可此刻却微微蹙起,让人禁不住想要用手将它轻轻抚平。 诺大的别院,繁冗的人群,此刻却噤若寒蝉,戚静可怖。 喀~喀~ 一声微弱的呕吐声,刺破了此刻鸦默雀静的安宁。 扶手椅上斜倚的年轻人,眉头一蹙,眼睑轻轻动了动,张开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寒冷、孤寂、淡漠却又凌冽、锋利、无情。他将手轻轻从椅子的扶手上抬起,挥了挥手。 身侧的宿卫立刻向着地上之人走来,那人此刻惊恐万状,如同失了心智,双臂高举,两只无处安放的双手因为恐惧不停地在半空中舞动着,他起初不敢发音,只是嘴里不停地囔囔着什么,待到宿卫越走越近,那人终于支撑不住发抖的身体,扑在了地上,口中大声叫着:“属下知罪,求长老饶我一。”不过出口一句,还未话毕,一颗人头从颈上轱辘滚到了地上。 此刻晨霜晓露,霜痕莹明,还泛着温热的鲜血顷刻间化了一地的寒意,那人一双恐惧的桃花眼却连闭上的时间都没有。 “白石、朱诺、金镮三大长老已经故去,海漕帮帮主石巅不知所终多年,如今帮中七大长老,已经尽我归附,尔等可有异议?”声音轻淡,带着冰冷,黑色面纱之下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可单是这墨玉点睛般的双眸,却透着睥睨万物的坚定,霎时间一股强大的干扰,令地上匍匐众人无一不大惊失色、胆颤心惊,不由地蜷缩聚集上前,摊开双臂,伏在地上,大喊着:“我等愿奉黑蛇长老之命,屠戮反叛,剑指仇敌,振臂江湖,不敢有违。” 咔嚓一声,一枝枯死的梧桐细枝来回晃悠几次终于直直地掉了下来,此刻初日擢升,却裹了一层云荫,如同鬓染秋霜的美人,虽溢光流彩,却不免赤暮冰冷。 东诀村一 新日初起,一点点慢慢爬上了染墨的半空,这会时辰还早,林间尚有残雾,薄纱似的,盈盈绕满指尖。朝阳羞涩朦胧,那泛起的丝丝偏金色的红光仿佛是托起月亮的激荡海浪,一波又一波,煞是动人。它们流波转动,眸足了劲道撕扯下四周的灰墨,太阳一点点地真的上来啦! 一条横七八拐八的羊肠小道上,一男一女,相互倚着,走的很是费力。 女子抬起头望望前方,又是一道岔口,自昨夜闯入谷中那方石阵一来,这是第十二道岔路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一张溢汗的小脸上许是因为吃力显得愈发盈红透亮。 与之相反,男子的胸口却少有起伏,虽然勉励支撑,脚步有些踉跄,尚且可行,但无神的双目却不时地睁开闭合再睁开,停顿地太久啦!胸前干枯的血渍隐隐透出铁锈的玫红。 苏绿幻知道,此刻的他已经近乎虚脱了,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她环顾四周,寻了个高处,用脚轻轻地将一块不大的石头向右侧身后的方向踢了踢,石头顺势滚了一滚,位置刚好!接着左手伸进腰间的衣衫中取出一方丝帕,腰身微屈,将那块不大的石头前后左右细细擦了一遍,这才放回了帕子。她吸了口气,双手搀扶着颜慕白后退了几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慢慢放了下去,待他坐好后,微微将他的头挪了一下,使其靠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她的一整套动作很轻,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她直起身子,叉着腰喘了几口气,又将颜慕白的左手打开一些,将火破剑柄轻轻塞了塞,然后起身拥着稀薄的秋雾,向前走去。 太阳此刻小露出了半张娇庞,光芒越来越透亮。不过四五里地,饶了三个岔口后,终于烟雾尽散,前方一座幽幽的村落显现眼前。苏绿幻眼睛里如同迸出了热火,一抹炽热的笑容挂上了嘴角,胸膛的温热渐渐袭遍全身,仿佛要将自己燃烧起来一样。她顺着折返的路,数着自己在岔口粗拙的大树上刻下的标记,恨不得立刻折返到颜慕白身边去。终于看到了那抹白色,她嘴边的笑意更深了,咬咬牙,足尖一点,急跃了十几丈。 一座人迹罕至的小村庄,人口不足百户,男丁稀少,孤女顽孩却甚多。二人一路进村,四周异色匆匆,好似多年的驯兽回归野林,遍尝不识,神色郁郁。还未到底,三间摇摇晃晃的小木屋,坐北朝南,映入了眼前。许是时间有些久远,边缘被修葺了多次,颜色深浅不一,篱笆围成的小院,幽静雅致,一路进来,环望四周,干净明亮。 此刻虽是秋末,院中却拭养了不少秋菊,催冉立于翁坛之中。秋季初生的朝阳谈不上炙烈,却称得上明媚,院中一棵红的滴血的石榴树,低垂浅笑,颗颗饱满,裂开了嘴。还有两根半人高的枯木树墩上,倒挂绑满了一包包的粗粒稻谷,黄橙橙,金灿灿,煞是好看。 “阿婆,阿翁,我们兄妹原是进京押镖的镖师,不料中途遇到流寇贼莽,夺了我们的财物,还将我师兄打伤了,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下,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苏绿幻左手扶着已近昏迷的颜慕白,右手探进腰间衣衫中,取出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 “我兄妹二人遭逢大难,万望二老怜我二人此刻际遇,可以容我们在此休息暂缓几日。”苏绿幻柔声细语,芊芊弱质,此刻因为担忧,眼神盈满水灵柔情,就算是铁石心肠的江湖人瞧见怕都要化为绕指柔,更况是世外度日的乡间翁妪。 但看那阿婆神情,此刻早已满心欢喜,伸出双臂赶紧将二人迎了进屋,一边伸手将银子接在怀中,一边将腰身偏右,对着那阿翁说道:“老头子,咱们这村子人烟罕至,少有人来,咱们可算能热闹两天喽。姑娘,少侠快请。” 那阿翁也佝偻着身子放下手中修了一半的竹筐,将地上临近门口的藤条往旁边踢了踢,口中喃喃说道:“快请,快请。”一边说,一边张开手,帮着苏绿幻将高大的颜慕白扶到了内室的一张草席大床上休息。 苏绿幻将颜慕白细碎的头发向两侧拢了拢,转身到厅内,对着二老柔柔说道:“打扰二位了,可否容我二人喝口水,梳洗一下。” 那阿婆身形微胖,走路却十分矫健,手臂一边挥动,一边扭身洪亮的说道:“水,有,有,等我去拿。” 不过片刻,从院中端来两样水具,左手是一瓢不满的清水,右手端着一个不大的木盆,盆内淌着一条白色的布帕子。 她将东西放下,不好意思地嘿笑了两声道:“东西很旧,别嫌弃。”苏绿幻笑笑,未有言语,微微屈了一下身子,回了一礼,转身回了内室。 不一会她掀开布帘,稍稍出了一口气,将东西递还给阿婆,终于有时间细细打量一下此刻的环境。屋内草厅一张不高的四方桌,有些斑驳破旧,上面放着一个细竹编成的簸箕筐子,半圆豁口,里面一些针线,一把剪刀,还有一件袖口外翻的灰色长衫半趴在筐边,袖子在筐内,其余都裸露在桌上,衣服一角顺着桌腿垂落下来,说是灰色,却似土色,已经很旧了。在那不大的簸箕之中,还有几张粗纸殷红如血,簸箕下还压着一张,似乎是已经剪好的。 见苏绿幻歪了歪头,一双柔亮的眼睛看了几眼,那阿婆立刻将沾水的双手往衣衫腰身两侧蹭了一蹭,嘿嘿再笑了两声道:“雕虫小技,惹姑娘你见笑了。”说完,轻轻移开簸箕,将下面压住的剪纸打了开来,居然是一纸嫦娥奔月。苏绿幻一双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那剪功栩栩如生,线条分明有力,如同用刀斧一点点雕刻出来的,那月亮红的似血,却又不似常见的满月,就连月亮的痴缠柔媚都剪出了几分,那嫦娥头绾一高贵淑雅的牡丹悬挂单髻,盈红的发丝垂悬两侧,左肩略低,右臂自头顶向左侧微微侧着身子,衣衫飘逸,手持一盏兔子灯笼,玉杆横卧。 苏绿幻不由得微微看痴了,一双灵动的双眸盯着那纸剪纸,瞧得出了神。 阿婆将双臂挽起的袖子松了松,放了下来,抻了张不大的柳木高脚凳,指了指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看着对老婆子的这些小玩意感兴趣,要么坐下来,老婆子教教你。” 苏绿幻一听,两只黑如墨珠的眼睛,霎时间笑意浓浓。她甜甜的应了一声,寻了把低一些的凳子,倚着方桌徐徐坐了过来。 那阿婆的手指很短,有些粗糙厚实,可握住剪刀的双手却如同游龙走凤,穿梭灵动,一折一翻一剪,一只长耳朵的小兔子就跃然指尖。 “咦!”苏绿幻伸手接过来,口中禁不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赞叹之声。 阿婆见到有人喜欢自己的手艺,如花的笑容满脸绽放开来,眼睛小小的,眯成了一条缝。 “这剪纸呀,关键在于手要快,要准。心里想着想要个什么样的,就可以剪成个什么样的物件。”口中一边细细的说着,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红纸,手一绕一剪,一刀刀似有无形的力量牵引般,眨眼之间,又是一颗红润欲滴的苹果。 “给,姑娘试试吧。” 苏绿幻接过带尾的长剪刀,拿起一张红纸,比划了几次却不知从何处下刀。 “姑娘想剪个什么?” “灵芝。”苏绿幻天真地答道。 那婆子看她一脸认真,又想到灵芝乃少见灵药,岂是一把剪刀和红纸可以得到的,心下不由地乐开了花,觉得这姑娘真是憨直的可爱。 “你可以从这开始,自己照着心里灵芝的样子,每一刀留底,别剪到头,成了对穿。”一边细细地解说,一边将手搭在苏绿幻的腕间轻轻将剪刀的位置挪了一挪。 苏绿幻受到鼓励,手指轻起,让剪刀顺着红纸的纹路,走了圈,又遮起来,再补了几剪刀,自觉应是一颗活灵活现的灵芝,可打开一看却如同一颗皱皱巴巴地摊煎鸡蛋。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道:“阿婆,看来是我太笨啦,学不会呢。” 那阿婆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憨态可掬的笑来,一直延伸到了眉宇和双鬓。将筐子向她跟前推了推,声音洪亮地说道:“丫头呀,这窗纸我老太婆剪了一辈子喽,这才有今天这点子微末功夫,你才刚学,只要多练,定能跟我剪得一般样。”说完,起身走到房门对着院中的阿翁叫到:“老头子,你的饭快好了没?”声音高昂,内劲十足。 “阿婆,你与阿公成亲多少年啦?”苏绿幻看二人相处,随性自在,不比世间其他夫妻恭敬有余,琴瑟不足。 “不记得啦,我们都过了五十多年啦。” 苏绿幻有些微微诧异,心道:“这二人成亲半百,就算阿婆及笄成婚,想来也已近七十,可瞧这身形容貌,不过五十出头,声音步伐却如同不惑之年,健硕硬朗,这谷中人烟稀少,道路难通,难不成真的是仙人长居,这才驻颜有术。” 屋内,一阵若有若无地窸窣咳嗽隔墙传来,苏绿幻放下手中的红纸,起身拾帘而入。 东诀村二 “颜师兄,你醒啦!” 此刻已近响午,艳阳高照,透过布帘,映在屋内。房外依稀有饭香传出,香气缭绕,裹着烧木的焦味,密密细细地飘了进来。 颜慕白靠在木枕上,双目幽暗,脸色惨白。他忍住伤口撕扯的疼痛,如雪的薄唇动了动,挤了一抹笑容回道:“嗯,醒啦,你之前又是给我换药又是喂药喂水的,我都听得到,就是眼皮发紧,没有力气睁开,现下好多了,你也别担心了。”话还未毕,一阵急促的咳嗽从肺里发出,虚弱无力。他眉头皱了皱,将痛苦的神色强行压了下去。 苏绿幻笑笑,有些苦涩,眼睛似有迷离的雾色。顿了顿,开口道:“那伤口心下三寸,虽不致命,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你恐怕都无法催动内力,得好生休养,如若不然,疼也得疼死啦!”她眼眶湿润通红,似有泪水在里打转。 颜慕白心口一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右鬓的青丝,有气无力地说道:“别担心了,我现在已经不疼啦!等我好了就带你回家。”声音不大,游丝一般。 苏绿幻含泪点点头,心下稳了稳开口道:“这个村庄的人,都很古怪,须得小心。我们眼下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好在这家的阿婆和阿翁人都不错,我给了银子,咱们可以多住几天啦。” 颜慕白剑眉微蹙,向前伸了伸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哪里不对吗?” “这个村子只有很少的人家,我们进来时,男人不多,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可是脸上俱是惊色,视我们如同怪物一般。如果这里真的与世隔绝,可是那阿婆却收了我的银子,如果不是,大家似乎却像从未见过生人一般。” 颜慕白点点头,眼睛循着支起的窗扇,向外望去,东北侧的小院处,用木头架了一间伙房,不大,锅灶柴碗却很是齐全,小小的房顶铺了很多干草,上面还用绳子拘了两方大的油布,绑得很紧。熏得发黑的灶台前,那个老翁勾着身子坐在中间。他背脊有些微微弓起,左手往灶里扔了几根细细的干柴,右手握住一把刀斧,嚓的一声,就将原本粗笨的木头,劈了两半。锅里盖着盖子,密封得很严实,有丝丝热气袅袅袭出,似乎在炖着什么。 他视线移了少许,落到悠然的小院中间,一位神采舒朗,满脸红韵的阿婆正在分拣谷子。她将带有碎皮的谷子装入一口不大的竹筐之中,举过头顶,站在风口,手臂微屈,粗硕的谷粒哗啦哗啦从头顶上空如金色的瀑布般泻了下来,同时尘土色的稻皮,在刚起的秋风中,飘飘荡荡,越来越远,最后悠悠转定,落在了一处,细看那处,层层叠叠,松松软软,早已没了土地的褐黄。 男耕女织,这家小院却相反,仿若男主内,女主外。颜慕白的视线在二老身上游走几个来回,收敛回神道:“这二老,手腕和足下之间很有章法,不似寻常夫妇。” 苏绿幻点点头,将他身上的被子向上拽了拽,柔柔说道:“一会才能开饭,你再睡会吧。” “开饭喽!”身形微胖的阿婆似乎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左手举着一摞白色的瓷碗,右手抱着一深色的汤罐,双手平衡,力道轻重并济,走势灵活自如。 临近方桌时,却双脚并步靠拢,转了个身,扯着高声的嗓门喊道:“老头子,赶紧的,馒头和稀饭端过来。” 老翁应了一声,也如阿婆一般,左右双手满载而来。苏绿幻搀扶着颜慕白寻了个下位坐下,伸手欲接过阿婆手中的汤罐,谁知,阿婆一个闪躲,高着嗓子说道:“姑娘,这个烫,我自己来。”说着手腕一扬,一摞瓷碗叮的一声,稳稳落在了桌上,接着手腕一转,刺啦一声,又拉过一把柳木凳子,挨着苏绿幻身侧坐了下来,最后才双手抱住汤罐,轻轻放到了桌上。 两人眼神交接,俱是惊色,颜慕白右手握拳,轻覆唇边,微微咳嗽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四人落座后,那阿婆扯下腰前的围裙,亮声说道:“少侠身上有伤,又给了我们这么大一锭银子,我跟老伴就将院中的老母鸡宰了一只,就着昨天刚挖的竹笋给大火炖了,手艺不好,还请多见谅。” 二人刚想回话,那阿翁却不干了,瞪了她一眼道:“说我手艺不好,你的手艺今日若是亮了出来,此刻这俩娃娃早就从破梁而出了。” 阿婆撅了噘嘴,嗔了一眼道:“客人面前,我不得谦逊一下嘛,哦,难不成说你的手艺上天入地,难逢敌手吗?可不让人家笑话。” 阿翁一听,是这个意思,这才掰直身子,伸手将阿婆送过来的稀饭接了过来。 颜慕白和苏绿幻见两位老人花甲之年,已近古稀,却仍这般打闹玩笑如同孩童,二人皆喜笑颜开,长出了一口气。 临近傍晚时分,宁静的村庄传来依稀笑声。苏绿幻此刻正立于村口张望来时的岔路,奇怪地是,她对着面前三条路口,居然不记得哪条才是归途。同样的薄雾萦绕,同样的雾雨蒙蒙,凝天地水露而成,本应上下纵向一色,可那雾气横流,却只悬于半空,于这天边却视线无碍,不似纱雾,却似“瘴气”苏绿幻心头一闪,似是触电一般。 “这里是仙界吗?”苏绿幻抬起头望望天空,她伸出左臂,将手掌翻开,手心向上,手背朝下,如同烟雾却没有气味的水雾,细细凉凉,在指缝中穿过,很是清爽。她五指弯曲,使劲握了一下,什么都没有。 待的远处的笑声近了,她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幻听,三三两两的人群扛着锄头和镰刀,从一条小道上簇拥着青烟似的纱雾一步步向着村子走来。男子偏多,都是农家打扮,却也有三两女子,为首那位,约有二十八九岁,款步姗姗,仪态万方,长长的鸭蛋脸儿,青丝全绾,于头顶梳了一个抓髻,虽鬓角纹路有些干枯,但眉黛青颦,很是动人,一身粗布外衫,颜色颇旧,然周身雾气环绕,飘摇欲坠,仿若不羁谪仙一般。 刚一进村,两个六七岁左右男孩就飞奔而来,“爹,娘,你们回来啦!”那女子将手中握有的一把锃亮的镰刀,侧腰给了自己丈夫,接着双腿绷直,脚尖一蹬,转眼就到了两个男孩跟前。 苏绿幻眼底精光一闪,握着白虹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但见眼前,母子天伦,抬眼可辨。咫尺之间的众人,却笑声洋溢,仿佛司空见惯一般。那女子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了前方有人,这才问道:“姑娘是从外面来的?“声音不大,却透着阴冷。 “是。” “是如何闯入我们东诀村的呢?” “东诀村?”苏绿幻眼睛一闪而过一抹狐疑,“原来这里是东诀村,还未向阿婆阿翁正式请教过这里。” “阿婆阿翁,哦,是东来老伯家。” “我跟师兄被人打伤,这才不小心误入此处,打搅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罢,施施然弯了一下腰。 那女子眉宇间缩了一缩,不过一瞬就舒展如初。她对着渐渐走近的人群喊道:“东来家的来人了。”十丈之外,约有十余来人,眼神惊色一起,似是吓了一跳。 为首一男子,三十岁左右,疾走几步上前来,立时正身,两手相合,屈了半身,礼节却与江湖抱拳礼不甚相同。待得礼毕,这才开口道:“姑娘既不是谷中之人,还是早些出谷为好,这谷中鲜有外人,我等俱是乡间粗陋之人,恐照顾不周。” 苏绿幻听出此人主人般的威严,料定此人定然不凡,微微屈身还了半礼道:“小女子本不该来此叨扰,然兄长受伤未愈,一时间内恐难成行,这才不得不在此住下,待得我师兄伤势好转,定然早日离开。” 那男子口中凝气嗯了一声,招招手,带着妻儿向前走去。其余众人见那男子神色不悦,经过苏绿幻身边时都略微点了点头,接连离开了。 东诀村三 一连十日,谷中安静,恍若隔世。 颜慕白伤势渐好,开始帮着阿翁做了些简单的劳作。苏绿幻偶然发现东来老翁乃是医家同道之人,她本就对岐黄之术兴趣浓厚,远胜武功,白日与老翁山间采药,救助村民,交流心得,夜间跟着阿婆学些剪纸针线穿插之活,日子过的倒也自在。 今日林间瘴气甚重,不宜出门。此刻,苏绿幻正在桌前一遍又一遍的学着剪纸,阿婆在侧指点,口中喃喃说道:“待说与穷达,不须疑著。古来贤者,进亦乐,退亦乐。我们东诀村与世隔绝几百年,不问世事,大约是人人想做贤者,哈哈。”阿婆扭了扭身子,似乎是坐的时间有点长,腰身不太舒服。 “那谷中从未有人出去过?”苏绿幻手中剪刀停了一刻,抬起头好奇地问道。 “自然出去过,这谷中偏僻,物缺粮少,若是碰到个天灾,颗粒无收,谷中百户人家想要生存,可不得出外采办,但大多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出去,将做好的小物件出外化成银两,再买回我们需要的东西。以物易物,日子倒也过的很是惬意。” “那?”苏绿幻眼睛瞅了瞅,屋外小院中央,颜慕白正在帮着将菜地的篱笆扎得更紧一些,显然是做惯了的,很是熟练。 “那阿婆阿公没有子女?” 阿婆发亮得双眸一瞬间有些暗淡,“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多年前病死啦!” 苏绿幻有些后悔,覆上阿婆干枯的双手握了握,阿婆倒也爽利,只是悲伤一瞬,并无过多沉浸。 “阿婆,阿公您二位可曾出外闯荡过江湖?” “哈,我跟老头子在这住了一辈子,只出去过几次,拳脚功夫嘛,学过一些,不多,哪里可以出去闯荡江湖。”阿婆放下手中折叠的红纸,歪着脑袋,似是在苦思冥想,过了片刻才道:“有了,三十多年前吧,东诀村来过一位侠客,也是受了伤,误闯进来,住了很久,走的时候非要带走我们这东冲家的茂丫头,村子里的人自然都不答应,可人家仗着武艺傍身,用了强,我们也只能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茂丫头被带走了。从那以后,东诀村就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家每户身强体健的,都要有一人或者两人日间劳作,夜间习武,用以抵御外辱。” 苏绿幻眼睛眨了眨,心道:“怪不得村子里的人开始时见我如同怪物一般,想是害怕我手中的剑吧。”可想了想又似乎不是。 “师兄,你瞧我剪得窗花印子好看吗?”颜慕白刚刚进屋,苏绿幻就迫不及待如同脱笼而出的喜鹊一般,蹦跳的来到了他跟前。苏绿幻双手摊开,玉骨玻璃般的手掌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只翩翩欲飞的红***,轻灵飘动。 颜慕白双手拿起,细细看了看,然后梗起脖子学着纪楚的样子,放粗嗓子回道:“小师妹的这只蝴蝶,身姿优美,体态轻盈,翩然起舞,瞧瞧,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了。” 苏绿幻抿住嘴角,一张玉兰花似洁白无瑕的小脸,当真是百媚千娇。 颜慕白看她被逗乐了,顿时心里一暖,轻轻说道:“我们将它贴在窗纸上吧。” 苏绿幻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到院中寻了些浆糊,拿着刷子小心翼翼地将剪好的蝴蝶,一点点粘了上去。此刻斜阳余晖洒落,透过单薄的窗纸映照在二人脸庞,俱是红润含羞。 “不好了,不好了,阿婆阿公,村中又有人昏迷不醒啦!”一个十岁左右的机灵小鬼,此刻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张烙饼,一边跑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苏绿幻和阿婆循声走出,看到颜慕白正试图扭正小鬼的身子,着急的询问着。 那小鬼人虽小却很机警,他翻着眼睛看看颜慕白,又分别对着屋顶上的阿公和院中的阿婆嚷嚷道:“娘说了,就是咱们总招惹外来的人,这才引来今日横祸,他们不是咱们东诀村的人,我才不跟他们说。” 颜慕白看他人小鬼大,却又条理清楚,头头是道,不由得有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心里很是喜欢,他双手从那男孩肩头下来说道:“呐,主人在那,赶紧去吧。” 小男孩刺溜一下跑到阿婆面前带着哭嗓说道:“不得了了,又昏迷了,这是第四个了,我爹娘瞧着,怕是不行了。我娘让我来叫你们都去看看。” 阿翁一听,一个飞身,从屋顶稳稳落到了地上,一边搭着那孩子的肩膀往外走,一边对着阿婆扭头说道:“老婆子,将我药箱捎上,我先走,你跟上啊!” “啊,好好,你慢着点。” 阿婆转身回到屋内,口中喃喃:”药箱,药箱,药箱在哪呢?” “阿婆,给。”苏绿幻将药箱赶紧递到阿婆手上,阿婆紧促的脸色一缓,“瞧我这记性,幻丫头,你们就在这呆着,哪都别去,我跟老头子去看看去。” 苏绿幻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阿婆说了这么一句,却听话地点点头。 待阿婆阿翁相继离开后,颜慕白来到苏绿幻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的,那孩子的话别放在心上。”苏绿幻点点头,可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这天已经黑透啦!森森然如同透不过气来的绒布挂在了头顶,让人窒息,这泼墨的天幕中,远处的树木动也不动,像怪兽摆好的即将攻击的姿势,人动一下都充满了无边的恐惧。突然小院周围火光攒动,大大小小的村民此刻将阿婆阿翁的小院团团围住,透着隐隐的火光,苏绿幻看到为首的那人却是十天前在村口见过的那位,只是今日他的样子有些不同。 “哪里不一样呢?”苏绿幻隐隐有些困惑。那日他一身灰色麻衣,手中扛着的是锄头和镰刀,笑意清浅。今日右手却握着一把利剑,横眉怒目,有些可怖。 “怎么了?”颜慕白看她眉头紧锁,似乎满腹心事。 “没什么,这人之前我见过的。” 许是因为阿婆阿公没有回来,栅栏外院的众人并没有强行进入,只是来回走动,窃窃私语着什么。颜慕白寻了一处离屋门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火破在侧,铺陈在方桌之上。 “这般作为,是出了何事,若是今日不能善了,只能强攻,自己内力恢复了七八成,也应无碍。这些村民虽会些拳脚,不过正如阿婆所言,只是用来防身,想必成不了气候,我等下动手必得注意,不能伤了他们。” “你们这是做什么?” “是阿婆阿翁回来了!”苏绿幻一扫郁闷,笑着想要出门而去。 “幻儿”颜慕白一个手快,挽住了她的右臂,轻轻摇了摇头。 “东真,他们二人是我们的客人,休得胡闹。”阿婆很强势,但那被唤作东真之人,并未后退。只见他双肘微屈,握住剑柄,俯身鞠了一躬,这才起身,操着冷冽的声音回道:“东诀村自他们闯入,接连有人无故失踪,之后找到,就是昏迷不醒。如今已然是第四个了,我们须得拿住眼前此二人,细细审问才是。” 颜慕白握着苏绿幻的手有些微微用了力,他转头看了看,发现苏绿幻此刻神情有些不愠恍惚,近日不是为了自己林间采药,就是端茶递水,今夜又遭遇此事,想必是有些疲累了。他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放到了方桌前的凳子上。 “我已经说过了,那丫头是中毒了,之前的几人也是中毒,待我想清楚其中关窍,自会为他们解毒。既是中毒,又与我们的客人有何关系。”阿翁有些生气,嘴角的胡须来回抽动。 “那请问他们中的是什么毒?总可告知一二吧。”东真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点头称是,看得出来这个东真在村民中威望很高。 “这个”阿翁似有难言之隐,话语间踌躇闪躲。 “既说中毒,又说能解,可又说不上个名堂。我等如何信服,难不成你一直解不了这毒,我们全东诀村的人都要白白担着这风险,让凶手逍遥吗?”人群之中,东真之后,一个面目黝黑,相貌有些粗陋的大汉,抱拳说道。两人一唱一和,村内听众渐多,微微思忖后大都点头称是。 “那你说跟我们有关,又有何证据?”此刻颜慕白已经走出草厅,立于院中,今夜无月,黑空低压,数十火把,皎如日星,于他漆黑的双目交相辉映,明光烁亮,很是自信。 “东来老翁说是中毒,我们东诀全村并无善毒之人,屋内的那位幻姑娘倒是对林间草药如数家珍,单凭这一点,你二人不该给我们个交代。”东真步步紧逼。 “那按你的意思,天下所有治病救人的大夫就都是下毒害人的元凶了。”颜慕白瞳孔发亮,幻儿一番心意,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如此恩将仇报之语。 “东真,族长之前不是说了,让我们好好与人商议,细细查问就可,不可仗势欺人,况且这位幻姑娘,之前还赠药治好了我家婆娘的干渴之症。现在结果未明,我们要不再等等。”人群中一个头戴纶巾,四十出头的瘦弱男人,弱弱的说道。 此言一出,人群最后一泼辣女子也大方说道:“是啊,之前我来东来老伯家寻人,老伯不在,幻姑娘还教会了我穴位按压之术,现在即使漏雨阴天,我的肩膀痛楚也减轻了很多,我们许是冤枉了人家也未可知,不妨再等等,也许过几天那下毒之人会自己露出马脚也未可知呀!” “对啊,我还喝过人家帮我煮的红枣姜茶,胃里酸湿之气去了不少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紧绷的经络刚刚放松片刻,不料那东真几句话又将氛围拉入紧张之中。 “幻姑娘妙手回春,自然算是东诀村的恩人,可他们武林中人,被人追击才会误闯东诀谷,我们收留他二人,也算恩义两相抵,如今整个村子懂药之人只有老翁和此女子,难不成是东来老翁下毒害人不成。” 众人一听,东来老伯是村子里土生土长尽七十年的人,怎会害自己人,况且这四人陆续昏迷也是近十天的事情,矛头自然直指苏绿幻。 “既如此,那便剑下见分晓吧。”颜慕白抽出火破,执手于侧,不再多言。 众人见状,都往回退了退,只有东真眼底似有轻笑溢出,抻出利剑,飞身刺了过来,颜慕白足尖一绕,一起,执剑一挡,那人剑招瞬时落空,颜慕白落地未稳,只见那对手之人手腕来回转动,执剑向颜慕白大腿外侧、胸前、腰间接连刺去。对方发出三剑,如此之快,一是扰乱自己思绪,让自己摸不清他的武功路数,二是虚虚实实,假借招式快而杂掩盖真实攻击方位,颜慕白一连后退闪避,看出对手是想攻击腰间。于是,在飞着后退几步之后,左脚用力一踩,定住身体,右手执火破剑,挡在其腰间,顶住对手的长剑,两人呲呲地向后盘行数米远,力道几乎尽了,颜慕白身形一晃,接着长剑往上一抽,侧身凌空翻出,寻到接力之物,蹬住房梁回力,右脚直向对手胸口踢去,对手反应倒也不慢,随即哗的挥出一掌,对上颜慕白这一脚。又听咚的一声,二人皆被弹开。对手连退几步,眉头微皱,将左手藏在了身后,颜慕白嗖的一声,一个后腾空稳稳落于地上。 东真右手执剑还欲再攻,突然屋内咣当一声,手里握着白虹剑,左手托腮休息的苏绿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幻儿”颜慕白一颗心瞬间收紧,转身向着木屋奔来。 哀鸣散一 “阿翁,如何?”颜慕白焦急地询问道。 “是中毒。”阿翁此话一出,屋内之人皆是一惊。颜慕白俯身在床前,此刻自责担忧深深地萦绕于胸中,愤慨难平。 白光一闪,火破剑点指上东真眉间,“如今,幻儿也身中剧毒,此刻你还有何话可说。” 东青双眸明亮如星,脸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为何,颜慕白对着他这淡淡的样子很是不爽,一想到二人自来到这谷中,几乎处处做小伏低,为了让村民安心,除了采药几乎未出过房门半步,幻儿甚至起早贪黑,做了各种药丸药膳,去帮助这里的村民,可此刻稍有龃龉,人家就上门动手锁拿,不由地为她不值,怒目相视。 “此刻不是剑拔弩张之时,当下还是唯有查清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从他那拿到解药方为重要。”阿婆虽为女流,却总是直击赅要。 颜慕白转头对着阿翁说道:“晚辈知晓阿翁你有难处,可还是想问一声,这毒究竟是何毒,是否真的有解。” 阿翁眉间蹙起,往外退了几步,捶了一拳门框,这才恨恨地说道:“是哀鸣散。” “不可能”阿婆几乎脱口而出。 颜慕白眼睛紧紧盯着东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就在阿翁说出这毒之时,仿佛是一抹冷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只是一瞬,随即便恢复了之前那冷冷淡淡的神色。 颜慕白按耐住内心的愤恨之气,接着问到:“这是什么毒,为何说不可能。” 阿婆瞧了瞧阿翁,只见他此刻垂头丧气,将不小心夹在门框倒刺内的一角衣衫,使劲拔了出来,摆了摆手,阿婆这才叹口气回道:“这哀鸣散是我们东诀村近三十年前就被禁用的一种药,最初的时候是这老家伙的女徒弟私下研制,初期用于治疗头风之症。这头风不能根治,只能压制,发作起来,尤其是每逢冬夏便如同千万只夏蝉在耳边齐鸣,痛苦难言。刚开始给村民用此药的时候确有效果,不料随着时间推移,却发现被救治之人,神智会被施药之人所控制,最后那几个头风患者都因为受不了自己思绪离乱,自杀而死,老头子这才想起或许不是药本身有问题,而是做药之人生了歹心。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族长,族长仁厚,想着虽然此女犯错,但好歹也是东诀村长大的孩子,这才网开一面关了起来,还将此药定为了禁药。” 既是三十余年前的事情,东真自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就算从老辈人口中得知过,此刻再次听及,也应有些情绪,但瞧此刻他脸上镇静自若,仿若自己族人只是无关外人。 颜慕白心里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继续问到:“那后来呢,那女子如何了?” 阿婆有些踌躇,转身去草厅舀了一碗水,张口一连抿了好几口,这才开口道:“那女子就是之前,我跟幻丫头提过的东茂,后来谷中闯进来一位侠士,也是受了伤,伤好之后,提及报答,就自担了去给那茂丫头送饭之事,谁知一来二去,二人居然有了情愫,走的时候非要连同这丫头一起带走,族长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可族内村民却不答应,只因东诀村古来就有巫师预言,一旦有人外出东诀谷,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累及村众,死无好死,活无好活,这一代代流传下来,死不外出,就被定为了祖训,族内之女不外嫁,族外之男不内娶,东诀村可以有人进来,但不能有人出去。” “那东茂姑娘后来如何了?可被带走了?” “哎,那侠士养伤期间,客气周到,谁知遇到这事,却也不会变通,眼看此事难成,竟然对着村民亮了刀子,还打伤了好些,人是带走了,可那之后村民却屡屡找那丫头一家的麻烦,这村子才多大,祖训在此,却也不能私逃,没过多久,两个妹妹和老母亲就都郁郁而终了,只剩下东来那把老骨头,点灯熬油似的熬了多年,也一并去了,后来出外采办的村民回来提及,那侠士不就病死了,那丫头既违背了祖训,也必不能回村,没过多久,也没了消息,想着应该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村民听及此,对巫师之言即更加深信不疑,近几年几乎没有人愿意再出村子了。” 颜慕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祖训流传于世,可说道此处,他也算隐隐有些明白此事阿翁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如果院外那些村民知悉,只怕会以为这东茂还魂,回来索命了。 “那哀鸣散的配方只有茂丫头一个人知道,她此刻早已不在人世,又有谁能知晓此毒解药呢?”阿翁此刻神情郁结,满脸都是愁云。 “那为什么中毒之人会昏迷不醒呢?” “这哀鸣散是药也是毒,初期服药定会昏睡几日,可究竟是几日也跟服药之人自身有很大关联,当年患有头风之人,大都一到十天左右就开始转醒,可厉害就厉害在这,人一旦转醒,行为便不再由己控制,往往杀人,自杀,不由己心。这六七日以来,加上幻姑娘已经第五个了,这可如何是好!”阿翁一时也没了主意。 “控制人心,这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些什么,这东诀村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得呢?”颜慕白此刻嘴唇发紫,浑身有些冰凉。 秋夜华浓,流霜飞舞。床上的女孩面若红珠,吐纳均匀,远远望去,仿若一场安静的长眠。屋内一个男子,双臂横卧,撑于桌面,正在闭目休憩,方桌之上,静静躺着一把长剑,一掌油灯。 突然,屋外起风了,裹着簌簌落下的枯黄秋叶飒飒地响着,一双墨玉色的瞳孔猛地一睁,床上的女孩苏醒过来,她蹬好自己的鞋子,顺手拾起桌边的一尾长剑,向着屋门走来。 夜凉如水,秋风阵阵,桌上的油灯昏暗闪动,被风一激,噼里叭啦得报了几次响动,女孩的眉头紧了紧,伴着微弱的灯光,背影映在墙上,被拉的很是修长,突然身体一转,对着方桌,长剑上移,静悄悄指了上去。 凉意袭出,男子猛然惊醒,“幻儿,你怎么了?” 女孩漆黑的瞳孔突然放大,手腕一转,竟直着刺了出去,鲜血滴答滴答,从握着白虹剑的双手中一点点渗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正好滴在油灯之上,刺刺的冒了几次灯花,险些将微弱的火焰浇个干净。 颜慕白牙齿咬合,皱了皱眉,轻生唤了几声,她的双眸眨了几次,幽幽橘光,如泥牛入海,未见丝毫波澜,颜慕白心下惊骇,腕上使力,对着苏绿幻颈处快速一点,女孩顿时身子一软,萎靡倒了下来。 “早啊,颜师兄。” “早,幻儿。” “为何从外面回来?” “哦,昨晚之事,出去打探一番。” “幻儿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呀,就是有些困。”苏绿幻双眸闪动,如苍穹下的星空,清澈灿烂。 “没事,所幸这两天林间瘴气横行,也没法进山采药,你多休息几个时辰吧。”颜慕白此刻正在踌躇昨晚之事,不知如何开口,如此这般,却是最好不过。 “师兄,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哦,早上练剑,不小心被剑割伤的。”颜慕白慌乱之中随口一答。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苏绿幻一边取出怀中的瓷药瓶为他上药,一边心疼地说道。 “昨夜,那些村民后来走了?” 颜慕白一愣,随即口中轻轻嗯了一声,“阿婆阿翁回来,他们就都走了。”放下瓷瓶后,又细心的寻了纱布缠了两圈,颜慕白也不动弹,由着她细心的包好。 “村子里昏迷的人都醒了吗?” 颜慕白顿了顿,回道:“都醒了,也都没事了。” 如此言语,自是谎话。晨起时分,苏绿幻醒来之前,颜慕白特意出外打听,中毒之人未减反增,再添五人,如今已约十余人,俱是先昏睡后醒来,懵懂疯癫,打人伤人。 “幻姑娘本是练武之人,又是医者,常年炼药试药,是以昏睡的时间比别人都要短的多。”颜慕白想起昨夜阿翁之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醒着总比一直昏睡要好。 正午过半,颜慕白不敢离开半步,苏绿幻去哪,他就跟去哪里,女孩敏感,可又猜不透其中缘由,来回几次,有些羞赧,但觉二人若能一直居于此,长相作伴,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太阳缓缓西落,西边一抹亮色,如玫瑰般盈红发烫,不过须臾,转为浮动的暗红,还未入夜,苏绿幻却有些犯困,她揉揉干涩的眼帘,伸出右手,拍了拍双肩,浑身酸累。 “也罢,今日就不学了”,她起身收拾好针线剪刀,看了看远处,此刻颜慕白正在灶前添火,只是一瞬,二人目光相交,她顿时脸上一红,慢慢走了过去,眼中无限柔情,柔柔地说道:"师兄,我有些困,想先去休息。” “嗯,去吧,饭烧好了,我去叫你。” 苏绿幻打好招呼,转身向左侧木屋行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不过十步,忽的一掌挥出,正对上迎面阿婆右肩,阿婆吃不住,接连倒退几步,一个脚软,倒了下去。 “幻丫头!” “阿婆!” 二人同时几乎开口。 颜慕白此刻大惊,欲起身相扶,不料苏绿幻身形一闪,第二掌呼啸而出,刚及阿婆眉宇,突然向后一转,嗖的一声,掌风霸道,竟将飞来的干柴劈了个粉碎,颜慕白身形一绕,抓起阿婆肩膀飞速逃了出去。 哀鸣之散(二) 长街漫漫,戚戚惨惨,二人寻了个遍,也未找到阿翁身影,颜慕白将受伤的阿婆轻轻放下,镇慑心神,调匀内息,手一抬,对着阿婆一肩按了上去,阿婆周身自肩而下一股柔和之力,呼吸吐纳几次,顿觉周身松快不少,连同刚刚右肩疼痛也消失了大半。 颜慕白旧伤欲好,本就身体虚弱,如此运功输气,自是耗损不少,可阿婆阿翁前有多日照料之情,本就感激非常,后又幻儿误伤,他心中感激之际不免自责交织于内,低头言语道:“阿婆,对不起,我跟师妹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婆心胸豁达,本就不愈多加责备,只轻轻宽慰道:“那幻丫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何须替她自责,况且,你二人是在我东诀村出事,若说抱歉,也该我与那老东西才是。”颜慕白心头一软。 突然林中似有火光,颜慕白赶紧扶起阿婆,向着那火光走去,未见人,先闻声,人群之声噪杂烦吵,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待走近了,棵棵硕大杨树中间,围着全村上下约百余人,神态各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但看那圈内,不足十人,皆是双目无神,疯癫之态,圈外之人或是手握长戟,或是肩扛长棍,人人自危,战战兢兢。 “阿翁”颜慕白急切地搜寻东来老伯的身影,人群之中,倒是不难相认,“幻儿毒发作了,阿翁,烦您跟我回去。”说着便去拉人。 阿翁一听,却也不动,朝着自己脑袋一拍,恨恨地说道:”都疯了,都疯了。” 颜慕白抬眼望去,圈外一举剑男子,一身墨兰长衫,双眸在火光跳动下越发黑亮,“依我之见,这些人是治不好了,不若今日一并解决了他们,总好过日后由他们所杀。”说话的是正是东真,百余村民,人人左右相看,却也无有应声。 “族长,求您,救救我苦命的孩子吧。”一名妇人,对着外圈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哭诉,慈母心性,最是令人动容。 人群中窸窸窣窣,声音渐渐发出,“他们可都是我们的族人呀,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们。” “对啊,对啊”渐渐有人开口附和。 突然嘈杂之中,“四大族老,去求四大族老,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颜慕白心弦一紧,扭头对着阿翁和阿婆问到:“谁是四大族老。” 两人对视片刻,阿翁开口道:”四大族老,均已耄耋之岁,就住在村后五里外的小巷中,他们已经近乎三十年未曾走出小巷了,每日一餐,由族中之人送到巷口。”说完静默起来。颜慕白怔了怔,阿翁此话只说了一半,他转头看下阿婆,阿婆叹了口气,却也扭头看向人群中。 “四大族老早就多年未曾与人打交道了,只怕我们前去影响几位清修。” “族中如今濒临末日,四大族老职责本就是守护全村,难不成真看着这些同族之人一直疯魔下去。” 突然“啊”的一声,人群外一人中掌,匍匐倒地。 “是幻儿。”颜慕白大惊,刚欲飞身拦截,岂料圈内数人同时面目狰狞,四散寻人,掌拳相接,人群之中接连有人倒地,顿时众人四散逃去,一片混乱。 颜慕白心下吃惊,一把抓住阿翁道:“中毒之人,都会武功?” 阿翁一拍脑袋道:“对,对啊,都是会武之人。” 颜慕白扭头去看苏绿幻,但看她眼神溃散,毫无意识,横劈斜踢,周围之人接连倒地。好在此刻神思不属,白虹剑未带出来,就算村民有所伤损,总不至于会伤及性命。 思及此,颜慕白心安片刻,他拽着阿翁道:“二老,先寻地躲避片刻。”说完,径直朝着前方走去,她此刻几乎红了眼睛,左劈右格,前踢后踹,越来越多的村民倒地吐血,除她之外,其余九人俱是怒目撑眉,一副红眼模样。 忽看到东真于人群之外抽出长剑,顿感不妙,只是前后人群拥挤,一时竟也挤不过去,一颗心七上八下,如同火油浇注。东真手腕一转,一把利剑朝着苏绿幻正刺而去,她虽此刻失神,但好在观感如旧,侧身来回躲避几次,竟也逃了过去。他一凭气,足尖一点,踩住前方之人肩膀,飞速越了过去。 “你做什么?”颜慕白立于二人中间,正待阻止。 “起开”东真一吼,对着他一剑刺了过来,他侧身前趋,一手抓住了剑柄。 左掌横劈,好险! 颜慕白扭头看向东真,手掌松开。苏绿幻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眼见一掌落空,她立刻回身下卧,左腿一扫,周围村民接连倒地,空隙刚开,左右双掌再次急攻而来,二人相视一看,东真弃剑,左掌相迎,颜慕白运气于右掌也迎了上去,四掌相对,只待片刻,苏绿幻立刻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颜慕白抱起苏绿幻,轻声说道:“多谢!”说完,对着左右逃窜之人喊道:“去后巷。” 众人一听,慌乱之中,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后巷跑去,余下九人,紧追不舍,遇佛**,遇神杀神,神色怖怕。 人群之外,东真唇边勾划,一道弧线轻轻扬起。 村末后巷,一排排废弃的木屋,破败荒芜,待深入巷尾,四间竹屋,飘摇欲坠,映入眼前。逃命之人,惊慌失措,未及竹屋,即有暗压扑面而来,长风嘶吼,似乎长了根,萦绕着双腿和双脚,缠的人浑身乏力,一步也不能前行。 颜慕白心道:“好强的功力。” 九人几乎同时杀到,嚼齿穿龈,一掌胜似一掌,屋外**声渐起,哀鸿一片,突然竹门一开,一白发老翁走出,竹簪束发,灰色长衫。仙人之姿,道家之骨。只见其身形飞快,犹若苍穹之电,过犹不及,于人群中行绕三圈,狰狞之人瞬间一停,皆被点了穴道。 庄子曾言“不役于物”,但看眼前此人,掌内空空,然不出世的凌冽之气萦绕全身,可见他的武功却已达幻境了,虚幻神异、炉火纯青。 颜慕白立于人群最后,扶着苏绿幻轻轻坐了下来,心道:“果然卧虎藏龙。”众人站定后,眼瞅受伤之人甚多,刚历了一场惊魂,却不曾此刻再遇惊悚。 “东诀村每隔百年就会选出四位族老,用来守护整个村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宗师。”此刻人群之中,俱是震惊。疯魔之人,多有骨亲,眼见高人在此,立刻匍匐上前,求天告地般祈求真人相救。 四大族老,剩余三人自竹屋走出,一人居中,身着白色长衫,有些飘忽不定,斜眼瞧去,左侧脸颊干枯凹陷,层层纹络如同枯木干尸一般。左右两侧各立一白发老翁,俱是宽衣袍服,灰白之色。四人汇合,立于同侧,人前一看,衣诀飘飘,颇有些道家风范。 “东休,何事?”居于中间的老者,开口问道。 族长自人群中缓缓而出:“弟子无能,如今东诀一族着人算计,死伤不少。眼前九人,中了哀鸣散。” 白发四人,脸上俱是一惊。 “请族老救命!” “请族老救命!”人群中声音渐起,嘶哑凄厉,听之惨烈。 “师兄?”四大族老,其侧三人异口同声,向着中间白色衣衫之人看去。 他轻叹一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说罢,抬抬手道:“将中毒之人扶进去吧。” 颜慕白跟随人群,将苏绿幻轻轻置于内室。 “烦请屋外等候。” 他出来之后,一颗心总是悬空,七上八下,有些不稳。待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天边渐渐搽染上了丝丝白灰色,竹门终于被打开了。 “幻儿。”颜慕白快步上前,她脸色红润,呼吸均与,此刻静静躺在地上,与其他九人无异。 “阿翁,阿翁。”颜慕白焦急地寻着。 “这,在这。”东来阿翁从外抽身而入,弯腰伸出两指搭上苏绿幻脉搏,不过片刻,长出一口气,摸着胡须笑到:“这毒已经被压制下去啦!无恙了。” 颜慕白煞白的脸上终见喜色。抬眼望去,但见眼前四位真人,双脚叠坐,手掌相扣,呼吸吐纳,偶有起伏,额头细细密密的细汗沁出,四张脸均是蜡黄。 “哈!哈!哈!”突然人群之中,一身着墨蓝色长衫的青年,点地而起,伴着狂笑执剑而来:“尔等四个老鬼,还我亲人命来。” 剑气如风,蓦地一扫横了过去。谁知那四人居然不躲不闪不避,颜慕白一摸腰间,陡然记起,出来匆忙,火破竟然落在了院中,心里暗暗骂道:“该死。”随手抄起手边一长椅,丢了过去。刺啦,浑厚寒光,竟将长椅劈了两半,东真眼看一剑落空,第二剑接踵而至,颜慕白掠地平起,呼的飞了出去,于半空中身形一转,悬空发出一掌,但他重伤未好,掌式虚弱,而那东真,之前似乎有意隐藏实力,此刻长剑横挡,气势十足,剑气如白霜冷冽清寒,竟将颜慕白生生震了回去,还未及地,调身对准颜慕白,手腕来回翻动,多剑刺了过来,剑式灵动,如灵蛇觅食,又似飞龙祈雨,剑影套叠,虚实不清,颜慕白心中大动,双掌颤抖不停,飞转纵身而上,踢出几脚,小小竹屋,一时间肃杀萧条,好不凄凉! “少侠”居中白衣长者,嘴唇蠕动,发出轻轻的一唤,“多谢好意,此乃我等四人前世罪孽,今世报还,仅少侠一人之力,也难助我四人脱困,不若放手而去吧!” 颜慕白听及此语,更加觉得眼前四人德高望重,为人敬仰,实乃大家风范,心中豪情一升,哈哈大笑三声道:“先生四人救我师妹性命,如若此刻不为四位放手一搏,岂非是我辈不懂恩义”说罢,屈身半蹲,还待再战。 “恩义?”东真心中激愤,嗤之以鼻道:“这四个老鬼,杀我父亲,害我母亲,对我又有何恩义可言!”说罢转身对着背后四人,长剑一指:“想不到吧?我居然能够活下来。” 哀鸣之散(三) 门外众人听到响动,早已经挤满小院,漫延满目,皆是震惊。 “当年我母东茂好心赠药,哀鸣散救了你们多少人,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辈,却想将我母亲关押到死。”他伸出右臂,长剑指着众人扫了一圈,众人中有年长者,要么低头不语,要么沉默叹气,他的双眼猩红,此刻因为仇恨,胸膛急剧起伏,接着说道:“所幸我父机缘巧合,来到这东诀谷,我母亲为其所救,你们四人”猛然剑锋一转,对着背后四人凌冽喊道:“居然,居然还是不放过他们二人,追出谷去,杀了我父亲,还想放火烧死我母亲,我的两个姨娘,阿婆,阿公,皆是被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活活逼死。”他此刻情绪激动,长剑再次移位,几乎扫到了院中众人鼻尖,众人惊惧,接连退了几步。 “你母亲赠药救人是真,可药中掺毒,又害了多少人。”人群中一胆大老者,不忿地说道。 “放屁,我母亲救人是真,药中有毒也是真,然这毒却是被这族长老儿动过手脚。”众人越听越迷糊,不知前世何因,全都不约而同看向族长和四大族老。 东真继续说道:“我母亲当年顽劣,不小心闯入此巷中,无意中得知这四个老鬼的秘密,他们怕我母亲透漏,竟跟族长串通,在药中淬毒,合计将我母亲关了起来,后来幸遇我父,我父知悉此事,欲带我母亲离开,不料这老匹夫合着众人演了一场戏,明着放二人离去,却伙同这四人追出谷去,打伤了我父亲,还放火要烧死我母亲,好在老天开眼,一场寒雨,生生浇灭了那场大火,这才让我们母子二人活了下来。” “可四人武功?”颜慕白有些不甚明白,眼前四人明明功力深厚,就算三十年前,功力不济,可杀一女子绰绰有余,又为何非要追出谷去。 “他们当然不是武功一直如此厉害,不过就算三十年前,在这村子里,他们也是不敢杀我母亲的。想知道为什么嘛?哈哈,因为凤凰翎!”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嘈杂一片,有年长者,脸色一瞬间都有些发白,互相看去。 这时,天边阴沉压抑,墨色的浓云聚了一片又一片,一直不停地垂下来,仿佛要坠落到这谷中一样。 “这东诀谷百年选出四人,用来守护东诀村族人,可是试问大家,他们是守护了你们什么?是人是财或是物。”人群之中应声此起彼伏,“他们守护的是东诀村不传之密,鬼雄项羽的宝藏和上乘剑法七麓诀,这些东西此刻就在这四间竹屋其中一间,我们在这日夜劳作,苦熬百年,可他们四人却霸占祖宗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武功,凭什么?”他声音渐渐转高,太阳穴四周青筋条条暴起,双手十指扣紧,整张脸都有些狰狞。 人群之内窃窃私语,也不知此事真假,突然一花甲之人站起来说道:“东真,你说了如此之多,可有证据,为何他们当日在谷中没有对你母亲下手,再者,你是如何混入东诀村的?”此话一出,人群之中倒是安静了下来,是啊,同族之血脉,相伴生活了近三十年,一朝变脸,让人如何不惧怕。 “为何当日谷中没有对我母亲动手,那就要问问眼前五人了。”说罢,他转身对着族长和四位族老说道:“我母亲当年不止见到了凤凰翎吧,还撕去了宝藏地图其中一角,你们四人想必搜遍了全东诀村,也没找到,我说的对吗?”说着,他眼中一抹阴笑浮现,慢慢伸进怀中逃出一方布帕,打开后一块不大的虎皮露了出来。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是静默无声。 这时候那中毒九人终于慢慢转醒,“师兄”苏绿幻轻轻呼唤一声。 颜慕白一怔,随即弯腰温柔地说道:“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狐疑地抬头望向前方。 “至于我是如何混进这谷中来的,这都多亏了我的阿公巧妙筹谋。” “你阿公?”众人面露不解,他继续说道:“我阿公就是东冲。” 众人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冲一生三女,接连不得善终,他早已心死如灰,不问族事,究竟如何巧妙安排才能让东真在众人眼皮下度过这三十余年。 “三十年前,我的养母东锐即将临盆,胎儿太大,生下来就已然没了气息,我阿婆最先赶去接的生,因为心疼我养母身子,怜惜她出生即丧子的悲痛,这才谎称小子赢弱,需要带出去医治,私下却将死胎悄悄给了我阿公让他处理,那时我的阿公已经与母亲取得了联系,他看着怀中的死胎,计上心来,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间破庙之中找到了我们母子,当时我尚不满周岁,母亲因为那场大火,身体耗损太大,早就药石无灵。阿公带着我在外面停留了半年,等到回来,又推说需要静养,一直到五岁以后才让我出了院子。” “怪不得,你当年是早产,可体格健壮,却比足月所出的孩子还要坚实。”东来老翁此言一出,原本众人猜疑众多,如今仿若被证实一般。 “不错,大家若还是不信,不妨仔细瞧瞧东江那人的左脸,那就是当年火烧我母子之时,不小心被大风刮起的烧木炭烫过的痕迹。” 此刻天色已经大明,众人循着东真之语望去,果然触目惊心。 那居中白衫老者,长叹道:“此乃因果循环,老朽的报应。” “师兄,你怎么?”出口阻拦的却是东湖,话出半句,东江摇摇头道:“我等四人之名,江河湖海,本应包容万象,胸怀万千,不料竟因一时之血气,犯下如此之大错,即便再如何狡辩,却也是不能抵过此生之罪孽。”此言一出,余下三人脸色陡转为阴,默然低下了头。 话至此处,此事已盖棺而定。大家眼中渐露凶光,有几人甚至恨的咬牙切齿,之前竟没想到,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 “既然有这神仙般的剑法和泼天的富贵,我们为什么要一辈子屈居东诀谷,我们应当拿着这些财富去外面逍遥自在才对。”又是那个大汉,之前与东真一唱一和,想必这其中的秘密,他也早已知晓,东真为了报仇,而他却是为了趁火打劫。 这时候雨渐渐下了起来,最初是细细碎碎的小雨,渐渐朱玉颗般大小,淅沥淅沥的打了起来,萧瑟悲怆,细看那雨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红血,奔泻得越来越快,打在身上,冷得刺骨,地上雨水渐多,沟洼之地,顿时淙淙流淌,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所有村民,全身头发衣衫俱湿,沾成了一片,灰压压、雾蒙蒙,滴答滴答顺着衣袖和头发淌了下来,可没有任何一人寻地躲避,咆哮声渐起,激动和仇恨充斥着这间摇摇欲坠的竹屋,附和之人渐渐增多,几乎要将这不大的竹院给掀翻拆除。可忌惮四位族老武功,只是不停叫嚣,却谁都不敢上前。 东真唇侧因为狞笑,条条细细纹络几乎拧到了一起,脸上恨恨,继续说道:“大家放心,眼前四人,如今已经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不若我们一起冲上去,杀了他们这些魑魅魍魉,大家平分财富如何?” “身中剧毒?”颜慕白略一沉吟,“是了,怪不得刚刚四人驱毒之后,脸色蜡黄,气息不稳。” 东真道:“我在这四人饮食中已经下了鸢尾草的浓汁,再有不到一个时辰,眼前四人怕是要病狂丧心,也让他们几人尝尝这互相残杀的滋味,哈哈。” 颜慕白大惊,看向阿翁,阿翁神情一萎,垂首道:“这鸢尾草无色无味,长于常年阴冷,终年背光的千年洞穴之中,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千株,极难遇见,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大夫见到也未必识得,我也是在祖宗传下来的医书中见到过草图。为了压制头风,哀鸣散必得用倒扣草和怀牛膝入药,两种药草原本无毒,可若遇上含有剧毒的鸢尾草,三者会迅速融合,令毒素百倍增长,轻则摄乱心神,重则瘫痪丧命。”顿了顿,又道:“这哀鸣散,根本无药可医,若想解此毒,看来只能将对方身上的毒过渡到自己身上,四位宗师以数十年的内力强行将这剧毒过渡,运功之时,周身血液翻腾流转,剧毒会随着这血液流入人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如今功力大减,想要自行驱毒却也是不能,过不了多久,一旦毒发,必定癫狂疯癫,到时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 东决村男女老少上百人,一直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淡云流水度日,生不离谷,死不外葬,自几百年来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虽说已经安于清贫,耽于安逸,可毕竟是祖宗与巫师几百年的规矩和预言醍醐悬顶,如同手脚被缚,心智未开,如今乍然听说,人人存守巨大财富,人性使然,焉有不贪之理。一瞬间,泥浆溅起,百余人浩浩荡荡,顷刻之间向着屋内冲去,什么救命恩义,此刻在这泼天财富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颜慕白向前一步,一掌劈出,退了一批,村民顿时停了下来,扑倒之人本以为一定命丧当场,不料此刻颜慕白旧伤未愈,又痴斗许久,内力下泻,掌劲虚空,加之心存顾虑,不忍伤之性命,地上之人缓了片刻就都起身,其余村民见此,再也没有顾忌,如同黄蜂巨虫鱼贯而入。 东真道:“你二人不是我东诀村之人,还请自行离开。” 苏绿幻此刻难懂原委,转头对颜慕白道:“颜师兄?” 颜慕白道:“幻儿,你的性命是眼前四人所救,就算他们罪大恶极,也得有场公平的审判。”她脸上一惊,点了点头。 阿翁听罢深以为然,怒道:“整件事扑朔迷离,还未理清,何苦非要伤及性命,东真,你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鬼雄宝藏和剑法,你可敢说说清楚!” 东真大笑道:“待我铲除眼前四人,拿到凤凰翎,自然算是大仇得报。!”说罢,引剑向前,全身的真气注入剑气,一横一扫,一道白光哗得劈了袭来。 颜慕白和苏绿幻手上并无兵器,二人化内力于双掌,催掌而出,扣上剑刃,一时间地上枯叶飞石横飞乱撞,八扇四门剧烈晃动,终于砰的几声巨响,从中间直直地断裂开来,村民被三人真气冲击,顿时四散扑倒。 这时雨下的更大了,不远处谷壁摇动,响声震天,原本棱角分明的凹凸不平的谷壁突然迸裂开来,像是被揉圆搓扁的麻绳一般拧来拧去,同时天地变色,山摇地动,地上飞沙走石,俱是漫天乱飞,雨水更大了,天空顿时整个黑了下来,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谷壁的泥土浇着泼下来的倾盆大雨,浩浩荡荡冲了过来,竹屋顿时摇晃剧烈,咔嚓一声,房梁断了,三人被迫撤了内力,各寻高处躲避,不料石流浇灌眨眼之间,竹屋竟被吞了大半,一时间暴雨之声,山石迸裂之声,树木拔地扑倒之声,夹裹着铺天盖地地嚎啕大哭震得人耳膜即将撕裂,接着就是巨震不断,一声混着一声,突然,噶擦一声,大地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在上依附的四间竹屋竟被齐腰截断,接着大地下沉数丈,谷壁下坠的泥浆巨石重新覆盖,一瞬就将洞口封了起来。 霎时间,满目苍夷,面目全非,整个谷中都是一片哀鸿悲号。 凤凰翎出 滴答滴答,颜慕白耳边想起淅沥的雨水落地的声音,左臂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忍不住啊呀一声,睁开了双眼。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按上自己的左臂,揉了两圈,向上一提一按,心跳激烈跳动,后背汗珠细细密密沁了出来,“还好,只是脱臼了。” 黑暗中,摸了摸周围什么都没有,心中焦急,轻轻唤了一声:“幻儿?”没有回应,他伸手摸进自己腰间,取出了一截火折,甩了甩水,使劲吹了几口,光线晃晃悠悠亮了起来,灯光昏暗,噗噗地直跳,细细一照,一张脸瞬时惊成了褐色,竹屋数丈以下居然是一间空旷巨大的洞穴密室。 他走了几步,脚下雨水泛着若隐若现的白光,一个看不清咣当一声,双脚踩入了泥巴之中,他心下越来越着急,口中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叫到:“幻儿,幻儿,你在哪里?” 突然背后一凉,他心道:“不好!”一把长剑死死抵住了他的后心。接着长剑慢慢绕到了前方,食指一点,整个人立刻动弹不得,那人取过他手中的火折,幽幽说道:“我母亲说的对,这里果然别有洞天。” 颜慕白道:“东真,你还没死?” 东真道:“你二人都没死,我又怎会独自前去鬼门大关。” 颜慕白心道:“我二人,肯定是幻儿。”他此刻不能动弹,只能喝着嗓子喊道:“幻儿,幻儿。” 突然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如同花瓣之薄染了杂色之感,“颜师兄,我在这。” 颜慕白心下稍稳,又说道:“哪里可伤着了?” 苏绿幻道:“右脚扭到啦!” 颜慕白道:“幻儿,可伤的严重?” 苏绿幻还未回复,东真大笑道:“你二人还真是郎情妾意,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乎伤的重不重,不若我成全你们让你们做对苦命鸳鸯,直接送你们下地狱如何?”说罢,催动长剑正刺而来。 “师兄!”苏绿幻急的大声呼叫。 长剑置于后颈三寸居然定了下来,东江双掌襄平,从侧面制住剑刃,锋利如刀的真气瞬间一收一拽,嚓的一声,将长剑移开插入了石壁缝隙之中,接着身形一转,二人双手四掌一合,黑暗中一道白光乍起,东真向后猛退七八步,喉头一咸,嘴角腥血滴了下来。东江身形再一闪,朝着颜慕白肩头一拍,接着一个盘腿,卧了下来。 这时候密室之中齐刷刷三盏油灯亮了起来,东河、东湖、东海三人浑身俱是一身泥泞,此刻面色惨白,大口喘气,掌灯之后挨着东江身侧,慢慢也盘腿坐了下来。 颜慕白看到他四人无恙,顿时心里一松,迅速转身,看到东真动也不动,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心下稍稳,转身走到苏绿幻身前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二人抬头,眼见巨大的洞穴密室中空,周遭置有三个半人多高的石桌,上面依稀散落着一些刀枪剑戟。四个方位,各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通道,不知通向何方。东侧挨着洞壁处拔起一座二尺多的高台,上面是一座雕像,身高八尺,执手剑戟,身披乌金铠甲和虎皮黄色战袍,威风凛凛,左手握着一把短剑,剑鞘通体红黑,长二尺,宽三寸,剑柄有些磨砂,镶了一枚翠绿色的润玉,此刻油光打在上面,微微泛着清光。 “这就是无坚不摧,无血不嗜的凤凰翎神器?”颜慕白眸中一亮。 东江道:“东真,你父母确实死于我四人之手,此罪难消。你猜的也不错,我们的祖先的确是鬼雄项羽,我们项氏一族几百年来隐居于此,也的的确确是为了这金锣藏库和无上剑法,既有祖训,我等四人必得遵守,只是当年不该意气用事赶尽杀绝,哎,冤孽!” 一旁的东河紧接着说道:“东真,前有因后有果,你的功夫传自你的母亲东茂,那你必该知道,这里面含有七麓诀其中三式,乃是族人不传之秘,当年你母亲误入此间密室,初时却是因为好奇,可见到了被录于虎皮之上的宝藏地图之时,却同旁人一样生出了别的心思来,想要独占宝藏,还从师弟东海处偷走了三式的七麓诀,我们五人当年苦口婆心劝了良久,终于将这三式剑招图收了回来,不料她早就暗中牢牢记下,不但如此,她心中主意甚多,为求自保,趁我等还没发现之际,自行为之,将哀鸣散的配方调整,用在族人身上验证,想要配出可以令功力大增的奇效之药来,只是这药方经过调整让众人短期内功力大增确实不假,但却迷了心智,三十余人接连自相残杀,一夜间全部无辜陨死,此间种种,于我五人并无干系,东休将此事禀报之后,我四人来到地下密室寻物求证,这才发现凤凰翎被人动过,金锣矿图其中一角被人撕扯失了踪影。为防这矿图流入江湖引起纷争,只能将她关了起来细细查问。” 居于左侧的东湖板着脸道:“哼,这东茂本就心思不正,无论是我师兄弟四人如何再三保证,不会伤她性命,她却仍然不肯说出宝藏残角所在,想来当年你父亲也是受她蒙蔽,想要强行带她出谷,我四人只能先行答应放他们出谷,以求到了谷外再细细分说,不料村民因为祖上预言和哀鸣散事件不依不挠,他们夫妇下了狠手,待逃出谷外后,她仍不肯将宝藏残图交出,祖训在此,却也不能让凤凰翎流传出去,搅得武林从此不宁,只能痛下杀手,想要斩草除根!” 东江长叹一声道:“当时并不知你母亲已经身怀六甲,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四人确实不该,如今你要取我四人性命,我们无话可说,只是东诀村上百村民,如今遭逢大难,还请你放过眼前二人,还得劳烦他二人上去,相助村民。” 东真体内翻腾的真气游走四肢六腑,脸色终于稍稍缓和,哈哈大笑道:“放过他二人,这宝藏的消息岂不会传了出去,我可冒不得这个风险!”他眼神锋利如刀,扫过二人向着雕像左手的短剑看去,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悄悄勾勒,说罢,引真气注入右臂,举剑再次刺了过来,东江轻叹一声,身形一晃,竟站了起来,双掌襄平,催凌厉掌风呼啸而出,这一对接当真是凶险至极,只是此时,东江身中剧毒,本就内力下泻疲软,掌法左顾右盼之间,东真渐渐占了上风。 三人一看立时起身,双手一运,将全身内力引于右臂,前后一列,互传内力于前人之背,立时东江掌力催出凌冽之气,不似掌法却似以掌作剑,仿若有坠天化地之能,瞬间掌掌劈出,两掌仿若十掌、百掌,却又如同刺出的十剑百剑,逼的东真节节后退。 东真吃力,足尖用力,飞到半空中,接连刺出几剑,四人以臂作链,四副身体如同游龙遨空一般轻飘飘飞了起来,接着渐渐收紧,双掌对上长剑,五人扑通一声,全都落到了地上,可是依然难分胜负,东真长剑无法刺入,四人此刻内力衰竭,却也无法尽快胜出,颜慕白和苏绿幻置身于前,仿若眼前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掌剑相扣,掌风、剑气几乎逼的二人无处可遁,休说躲闪,便是睁开双眼恐怕也是不能。 颜慕白心道:“这五人都习了七麓诀,虽然东真年纪尚轻,精力旺盛,可毕竟修习时日很短,加之只有三式,只要眼前四人撑过一炷香,到时定然可胜,只是这四人此刻身中剧毒,内力不济,要是速战速决尚可,苦撑下去,谈何容易。” 不足半柱香,五位皆是口吐鲜血,弹开数尺。颜慕白定睛一瞧,五人脸色搽紫染白,均是手臂颤抖,身形摇晃,五人迅速盘腿打坐,摄住心神。 颜慕白和苏绿幻从洞穴边缘走出,轻叹一声道:“东真,你还在这里争来抢去,殊不知这上面已经被封死,我们几人怕是只能死在这里了。” 东真道:“待我拿到凤凰翎,取出里面的宝藏地图,自然会找出另一条出口。” “另一条出口?”二人惊喜,齐声说道。 “哈,当然,这里上面原本是一家供奉项公的神庙,当年汉高祖刘邦侥幸得胜后,下令拆除了神庙,殊不知,项氏后人早在建造神庙之时于这里数丈之下建造了这间洞室,用来秘密收藏兵器。一条出口直通神庙项公座下,另一条却隐秘非常。 “那你知道另一条出口在哪里?”颜慕白道。 只见东真眉头微皱,却也是不知。二人不免心下有些失望,扭头去看四大族老,他们四人此刻仿佛正在运尽全身力气,抵御剧毒。 苏绿幻问道:“他们中毒与我有关?” 颜慕白口吃伶俐,当下将她如何昏倒,如何杀人,又如何来到此处被救治之事说的清清楚楚。 苏绿幻惊得下颚微开道:“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回忆片刻,转头对这东真道:“我之所以中毒,是跟那些剪纸有关?” 东真嘴角轻轻扬起道:“说来还要多感谢幻姑娘发现的倒扣草,不然我这药效怕是也没那么好。” 苏绿幻娥眉一皱道:“你夫人不是身染痢疾之症?” 东真道:“她的病是真,只是这倒扣草来之不易,我找了多年都未找到整株带根带刺且草型完整的株被,须知要配成这哀鸣散,且药效立竿见影,需得这草完整无缺才行,岂能被她糟蹋!” 苏绿幻怒道:“东真,你好狠的心,连自己夫人都能利用。” 颜慕白道:“幻儿,那剪纸怎么回事?” 苏绿幻道:“我当日送倒扣草过去,与他夫人聊起,她特意送了我一些空白剪纸,想来上面也是被动了手脚的。” “那倒扣草本应长于两广云贵等温热地带,这个季节能在这后山发现真是极之难得,幻姑娘想来也是十分珍惜,居然用自己双手拔拽,上面的倒刺怕是将姑娘玉手划伤不少,我将剪纸提前以其他药涂抹均匀,姑娘玉手游走片刻,这哀鸣散便可顺着细碎的伤口渗入全身血脉之中。” 颜慕白怒道:“好深的心机。” 东真冷笑一声道:“多谢赞赏,本来这群人愚昧无知,就这样浑浑噩噩,我倒是也想放他们一马,自你们来到这谷中,却非要施医赠药,处处强出头,既如此那也只好跟他们一同受死。” 七麓诀出(一) “你可想过你的一双孩儿?”苏绿幻叹气一声继续道:“只怕总此要背负骂名,如同你两个姨母家一般,你怎么忍心。” 东真脸色一沉,道:“我欲成大事,必得有所割舍,等我找出宝藏,他们若有幸活着,自然可以金银珠宝享用不尽。” 这时候啊呀一声,东河心口一痛,口中溢出鲜血,脸色更显苍白,苏绿幻并步上去,右掌伸出,就要为他输送内力。 “不可!”东河道,“这毒霸道的很,你若渡真气给我,怕是自己也会被这毒素蔓延全身,那我四人之前不是都白白牺牲了。” 一想到自己本也应该承受此般,心下感激不忍之余却也内疚涟涟。正在这时,洞穴一头哈哈大笑一声,却是老翁院前围攻的那名粗黑大汉,从漆黑通道飞身而起,直直朝着四大族老踢了过去。 颜慕白怒道:“趁人之危,好不要脸!”身形一闪一挡,双掌一拽,那大汗武功不弱,于空中腾的一翻,稳稳落在了地上,接着踩住洞壁再次飞了过来,二人拆了数十招,那大汗竟然是个好手,身形飞快接连几掌,颜慕白硬是接了下来,苏绿幻心下焦急,可偏偏自己一条腿却不能大幅动弹,只能干急。 突然眼前嗖的一声,一道暗影闪过,却是东真,只听扑通一声,那塑身雕像竟直直摔了下来,他此刻手握凤凰翎,哈哈大笑道:“这金锣矿图终于到的我手,哈哈哈。”与此同时咣当一声,手中握着的长剑掉到了地上,他将凤凰短剑剑柄中的碧绿翠玉轻轻一按,剑柄竟然从刃上分了出来,内部中空,一截虎皮掉落下来。 他弯腰拾起,神情大动,口中喃喃道:“娘,孩儿终于完成了您二老的心愿。”双手轻轻摸索,并未转头,恶狠狠地说道:“东弗,我们走!” 突然啊的一声,地上被丢落的长剑明晃晃的一闪,一刺一抽,东真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转头怒视,唰的一掌劈了出去,那被叫做东弗的大汉直直向后退了数米,顺势一转,蹭的一声,顺着洞室深处跑了过去。 颜慕白惊道:“金锣矿图!” 可是为时已晚,片刻功夫,那东弗就消失不见了。 苏绿幻上前细细查看,一剑穿胸,东真胸膛起伏,恨恨说道:“也罢,人为财死,我就在鬼门关等候我那徒儿大驾。”他将手伸到腰间,取出那方布帕道:“金锣矿图,如今只剩这一角,我死以后又有何颜面再去面见我的双亲。”说着双目一闭,立时没了呼吸。 颜慕白叹口气,将他向后拖了拖,离开台阶处,靠墙而坐,仿若熟睡一般。 “公子。”东江唤道。 颜慕白闻声走了过来,屈身蹲下来道:“族老请说。” 东江道:“我四人剧毒已入肺腑,此刻诚心相交,想以七麓诀十一式换的公子一二承诺,不知可否?” 颜慕白和苏绿幻脸上俱是一惊。 东江继续道:“这十一式剑招图,早就在三十年前被我四人取出,如今草图已烧,当今世上,能从我等四人口中将此剑招传承下去之人,怕是只有你师兄妹二人。”他转身去瞧苏绿幻,无奈叹气道:“这姑娘,秉性纯良,可看来对武学并无多少兴趣,况且我四人如今只剩不足三个时辰,公子身怀豢相三阶神功,内力雄厚,这七麓诀若想练成,只需短短数个时辰,如今传了给少侠,少侠需承诺我等四人,一来救助全东诀村无辜族人,二来他日出谷以后,必将金锣矿图追回,杀了东弗,避免这宝藏地图流传出去。” 颜慕白心道:“难不成这几人毒已经发作啦?说我身怀三阶神功真气,简直是天方夜谭。” 东江道:“公子只需做出承诺,我等必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 颜慕白道:“为何这地图不能流传出世,难道这谷中真有项公嫡传后代?竟还想着,他日揭竿再起不成?” 四人如灰的脸上霎时一惊,眼看四人为难,颜慕白心下明白几分道:“我可以承诺四位救助这谷中伤患,只是我并无什么真气加持,自然也无法练成这鬼神不破的剑法,这第二诺怕是要让几位失望了,我就算伤势痊愈,怕也不是东弗的对手。” 东江道:“公子竟不知?”话出半句,兀自停了下来,只道:“公子不妨答应我等四人,试上一试却也无妨。” 颜慕白低头思忖,眼中似有风雪而过,蓦地冷了下来,抬头道:“既然如此,多谢四位了。” “七麓诀原是项公之祖辈高人所创,此高人名唤项沛,几百年前曾以此剑招横行江湖,威名这才流传至今,只是自项公揭竿起义失败之后,族中各老甚觉修习此剑太过招摇,既然已经身处红尘政外,自当摒弃武功,安宁度日,于是商议过后将之封存,且定下规矩,每隔百年选出四人用来守护族人,非灭族之祸不可轻出,此剑招一共十一式,请少侠认真谨记:第一式天芒屠尽。” 东江说罢,起身横扫,地上长剑飞离而起,接着右手五指一握,风刀霜剑,疾刺飞出,一剑一招又似一剑百招,回旋串引,霎时间,刀光剑影,纵横开合,洞内石壁仿若颤了几颤,洞壁之上,封存的油灯被剑气抨击,明灭不定,接着“残月升空,云缥缈还。峰卓婷定,再见神渊。陨星梵灭,舒云卷日。回炉墨染,浮光跃金。朗月无云踪,万陀修灵齐哀恸。”顷刻之间就将十一式尽数使了出来,如同自然万象,浑然天成,每一招都胜似百招。 颜慕白心下大惊,使尽全身力气记录每招每式,只是无奈东江剑招太快,如同瀑布倾泻而下,毫无间隙可钻研,不由得心下生气,用力抠住掌心,一时青筋暴起,后背细汗密密麻麻渗了出来。 东江耍完这套剑招,腕脉虚浮,脸上漠然之色渐起。 苏绿幻上前俯身道:“不知前辈可介意让小女子为您诊治。” 东江一怔道:“姑娘懂医。” 苏绿幻点点头道:“或可一试。” 东江嘴角含笑,伸出右臂。 苏绿幻从腰间针袋取下一枚长针道:“晚辈试着将毒气锁在四肢和五脏之中,使其暂缓入脑,或可多争取几个时辰。” 东江道:“如此甚好,多谢姑娘。” 她听到此语又想起自己刚刚死里逃生,本就受几位大恩,如今也只能将几位痛楚稍减,心下歉意连连。 东江仿若看穿她的心思,低头说道:“姑娘不必心怀愧疚,此乃天道循环,与姑娘绝无关系。”接着转头对正在思考的颜慕白又道:“少侠不急,我四人可将这十一式各演习一遍,少侠用心即可。” 颜慕白一听,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几位族老。” 接着东河、东海二人又各使了一遍. 颜慕白心道:“为何这剑招在他们三人之手如同无招,快成一体,是了,这玄机定在他们使剑的手法与别人不尽相同。” 待的东湖使出第四遍时,他留意东湖手腕,平素各人使剑都是手腕带动长剑,而四人却截然相反,如同腰身使力,长剑带动手腕,疾飞猛走,一气呵成,他人转换剑招,双目可观,可眼前四人招式之间如同铁锁串联,虽有缝隙,却连缀不断,快如闪电惊雷,有招似无招,既无招式,自然也就没有破绽,谈何可破。 待的四人各使出一遍后,东江道:“少侠,请。” 颜慕白向前一步,握住长剑洋洋洒洒使将出来,只是比之四人威力却弱了许多。” 他心下不解,向着东江看去,面露疑惑。 东江道:“少侠谨记,手指、拳头、掌法皆可作剑,不必留意剑,只要融会贯通,出剑时当一气呵成,却不必前一招式接着后一招式,第一招可以和第八招合成一招,第三招却又可和第十一招合成一招,如此十一招式可有几百种新的剑招所用,敌人必不能明白你真正意图,那就是想敗也是不能了!” 颜慕白心道:“剑招不可一招无用,再使下一招,不可拆开,要一气呵成,剑招与剑招之间不留缝隙,敌人便不可强拆,无招可破。” 心下一明,弃掉长剑,以掌作剑,削劈竖刺,与刚才剑式一般无差,却比长剑更快,每招每式疾如雷电,前一招未完,下一招双脚已备完,招式之间转瞬即逝,直如蹑影追风,击电奔星。 待的使完往四人面前一站,几人脸上俱是惊色。 东江道:“少侠聪明过人,不过一个时辰就将此十一式剑招融会贯通,看来确是武学难得之才,你体内的豢相真气也出力不少啊!” “豢相真气?”颜慕白微微惊讶道。 “公子不知?” 颜慕白道:“晚辈确实不知,何为豢相,而且我全身并无任何感觉。” 东江顿了顿摇摇头道:“老朽可以确信公子体内确实有一股强有力的内力,项氏一族虽然原居于此,但武林之事每隔十年也必会着人记载,我曾在多年前倒是见到过遗留的文字描述,豢相神功是一门上乘的武学心法,进阶为三,而且需从幼童之时开始练起,就算是武学奇才,必得十年才能冲破一道玄关,公子如今身负三阶真气,倒是让老朽颇为不解,公子幼时是否另有他遇?” 颜慕白道:“晚辈七岁那年,于星瞳天眼往北十里的凫趋庙曾有幸被一位世外高人输送过内力,只是....” “只是如何?” 颜慕白道:“这件事说来太过匪夷所思,晚辈的记忆有些零碎不堪,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如今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在场其余五人俱是一惊。 七麓诀出(二) 苏绿幻弱弱说道:“怎么我六岁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颜师兄却不记得七岁发生的事情呢?”她初次听到颜慕白所言身世之事,震惊之余不免好奇。 东江思索片刻道:“公子内力雄厚充沛,至少有别人近三十年的功力,想来这溯源比七岁之时更加久远,可看公子年纪尚轻,绝非是公子自己修炼所得,那定然是有人将这真气由外向内强行输送,公子年幼之时是否有过异于常人的症状。” 颜慕白起身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细细回忆一番,然后转身道:“小时候我总是不停的发热,且次次药石无灵,必得置身长年阴冷的洞穴之中三天三夜方可恢复,十岁以前师父也是经常喂我各种汤药,这种情况反复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十五岁之后才慢慢变好,我一直以为是我体弱,不似旁人结实。” “是了,此豢相神功是纯阳之功,修炼时全身热血沸腾,真气游走全身各大玄关脉络,须得终年寒冷的环境才能压制,公子虽然没有自行修炼,可此等神功讲究的是真气归元,导气入周身,每七七四十九日就是一个小周天,依次进阶,方有大为。” 东湖接话道:“师兄,这少侠并未修炼过,又是如何进阶的呢?” 东江道:“这就是这方神功的奇特之处,一旦体内拥有三阶以上真气,即使自己不自觉修炼,每四十九个周天,真气也会自行疏导归关,加之配以药草为其打通玄关,这气只会繁衍不绝,如同道家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绵绵不断。” 东湖哼了一声道:“世间万物哪有此等好事,我却不信。” 东江沉吟片刻道:“这话却也不假,此等真气颇为霸道,无论是强行注入还是自行修炼,初时必定身受至少十年烈火焚身之苦,百人之中却有一人能够修炼进阶已然不错,况且,修炼此等神功原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东湖追问道:“是什么?” 东江眼皮此刻有些松垮,想来已是太累了,慢慢说道:“这真气虽然可以自行行走于人的奇经八脉,提升修为,可毕竟太过霸道,若是遇到阻碍,必得恣心所欲,横行无忌,如此体内心脏毛细血脉,只得受损,时日一久,这缺陷也便显现出来,那便是不能享常人之寿。” 此话一出,颜慕白浑身血液如同顷刻之间被迫倒行,脸上血色几乎退了个干净。 苏绿幻急道:“族老,不知可有破解之法?如若将一身内力泻个干净,是否可以抵消此间反噬。” 东江挥手道:“这真气已然在公子体内存了近二十年,怕是早就已经渗入骨髓血脉,想要扭转,谈何容易。” 她听罢只觉一颗心忽的坠了下去,眼波流转,内含柔情,向着颜慕白看了过去。 颜慕白心道:“师父看来定然是知晓的,还需得尽快与他老人家汇合,问清其中缘由,至于我自己,既然天不假年,那我须得尽快查出害我父母之元凶,为他们报仇,一个人自来到这世上,多数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而我却可以将一日掰成两日来过,或许还要比旁人更有意义的多,况且等我报的大仇后,自然应当回到无忧岛渡此余生,一辈子再不出岛,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想来也没什么分别。”想到这,心下惴惴之感少了很多,反倒平静下来。 他一转头却对上苏绿幻双眼,只见她一双盈盈秀目丁莹透亮,垂垂欲滴,好不容易平静的一颗心,突然又绞疼起来。 东江四人此刻有些昏昏欲睡,他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公子的内功深厚,日后若有机缘,或许可以有方法自行修复也未可知。我四人如今已然是弥留之际,不若再助公子一次,传你一篇心诀,助你疏导真气,让你日后用的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如何?” 颜慕白一听,双膝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道:“四位先生大恩大德,晚辈自当终身不忘。” 东江道:“此等心诀,有助经脉和合之效,与此七麓诀遥相呼应,可使六脉调和,心静平气,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须得公子日后勤勉习之,有望阳和启蛰,得享天年也未可知。” 颜慕白再次叩首,回了声:“是。” “心为智宰,静宜不忧,久而澄明,洞见其底,元气固,固守神叩,三十六度不可闻,微罢憾闭,屏息妄念,营节昏乱,有妄念则驱散神驰以外,玄冲重则溃气散于内,血随气行,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可闻,心火下烧丹田,尽此一口气,左右转,舒伸虚托,仪展双手,以候逆水上,再回绕,如此三度毕,节制九次,丹田沮沮,百脉自调匀,河车般动讫,发为遍烧身,透双关八脉,魇寐不能入,造化合乾坤,循环第次,八卦往复。子午昼夜,如此反正,久而疾尽除,断觉身轻,助练有恒....” 如此洋洋洒洒近三千多字,颜慕白集中精力,闭目背出,只是毕竟时间有限,错处甚多。 东江勉励支撑,又默述了一遍。颜慕白沉思片刻,口中再过,此次却只错了了四五句,待的第三遍后,只是偶有磕绊,第四遍第五遍全篇已无任何错误。 东江浅笑道:“公子大智,果然是不错。如今这三千字的心诀已然记述无误,只需子午昼夜,勤加修炼,体内真气当静和充沛,运用自如。” 颜慕白道:“晚辈谨记。” 东河道:“师兄,还需将逃生之路告知二人,请二人速速出去施救于村民。” 东江道:“确实如此,烦请公子将那截虎皮拿来与我。” 颜慕白起身走过去,从东真双手的缝隙中将那一角地图抽了出来,顿了片刻,转身将虎皮交付给了东江。 东江伸手接过,口中喃喃道:“此金锣矿图始终无法得现天日,哎,不过既有这世代相传的祖训,我等也不敢不从,还望公子能助我东诀谷找回藏宝地图,送还于此,只需告知族长东休,口耳相传,世代不变即可,大恩大德,我等四人来世再报。”说罢,四人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颜慕白连忙跪下,抱拳道:“晚辈今日受此大恩,他日必当助四老完成心愿,不敢有违,情意恩德,实不敢擅担。” 四人听罢,都点了点头。 东湖道:“公子二人可顺着东弗离去的西北通道,走到底,约三百多步,面朝洞室,回三步,左三步,地上会有一铁锁弯钩,抓起尽提即可。”想了想接着说道:“这凤凰翎如今已然成了一件普通兵刃,姑娘刚刚为我四人施救,我等身无长物,不若借花献佛,将这短剑送上,希望姑娘逢凶化吉,一生无忧。” 苏绿幻心中感动,却也不敢妄自答应,她转头向着东江正眼瞧去,东江点点头,这才微微躬身,回了声是。 东江接着说道:“临别馈赠,老朽还有一言。” 颜慕白道:“族老请讲。” “江湖盛传,十几年前曾有一位武林盟主叫做萧玉和,他神功盖世,带领武林正道于九万大山血战魔道,一身肝胆之色,他倒是会此神功,当然这也只是传言,并未证实,也未可见与公子有何关联,只能公子日后细细查证,至于公子刚刚所言,记忆凌乱,老朽却无可助,或许公子可以试着寻找江湖所传的织梦师,当可助公子解惑。” “织梦师?”颜慕白和苏绿幻双双露出异色,颇觉有些匪夷所思。 颜慕白道:“是否跟星瞳天眼一般是会玄术?” 东江笑笑,回道:“星瞳天眼主人并不会什么玄术法门,无非是医术神功加持,并无什么可叹,这织梦师为人织梦解惑也是如此一般,他们世代修习的是休门之术,可凭借神功真气,注入天池神穴,刺激脑干,令双目昏散,催眠入梦,加以药物补助,是以有追忆醒脑之效。” 颜慕白感激之余,回道:“多谢族老为我指点迷津,只是...” “公子和姑娘且去吧,不必记挂我等四人,红尘一梦,终有尽头,既终于此且有项公陪伴,也算无憾。”说罢四人闭目,不再多言。 二人相视一眼,后退几步,跪下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拿起凤凰短剑向着西北通道走了过去,不过十步,似有微风拂过,三盏油灯忽的灭了下去,二人回身借着微弱的火折光芒看去,四人脸上慈祥平和,仿若休眠一般,当下叹了口气,向着通道深处走了过去。 七麓诀出(三) 山洪滑坡过后,整个后巷所到之处皆是疮痍,二人上来之前,未受其害的村民已经开始尽力施救,无奈受伤之人太多,想要全数救出却也是不能,自二人出了坑洞,施展轻功,倒是解救了许多受困于泥泞腐土之人。所幸,阿翁阿婆尚在人世,均受了轻微擦伤,四人合计一番,将所救之人安置在族长家中,日夜照看,如此十日以后,村民渐渐复苏,只是不幸,百余之人如今所剩不足四十。 “东真,你生前机关算尽,都是为了这金锣矿藏和无上剑法,如今将你的衣冠冢葬于此,也算随了你的心愿,有妻儿陪伴,又有四大族老淳淳教导,想必来世定可以洗心革面,活的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颜慕白、苏绿幻二人面对洞室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对着四大族老衣冠冢旁东真的墓穴俯身鞠了一躬,自来到这谷中时日不过二十,却遭逢如此巨变,二人皆是感慨万千。 东来老翁道:“这东真若是没有听从他母亲的教唆摆布,想必妻贤子孝,也可以过的自在快活,单单因为她母亲当年的一念之差,毁了这孩子的一生不算,还累及了三代无辜,当真是稚子无辜,何苦来哉。” 颜慕白抬头看了看远处,经过自然的洗礼,如今谷中地貌变幻颇大,草木凋零,住所破败,一片衰竭之象,他心中一阵刺痛,皱了皱眉,说道:“听东真之言,他父亲应当也是知道此中因由的,倒也不算冤枉,只是苦了东真的夫人和两个孩子。”他叹口气,转头问道:“这东弗是自小在这谷中长大的。” 老翁道:“是,人心难测,谁都想做螳螂,可竟不知,自己身后都落着一只黄雀,当真是糊涂,糊涂!” 颜慕白道:“我瞧东弗的身形和剑法似乎与东真并不全似,莫非他在外另有高人指点?” 老翁转头道:“慕白,他日若是有机缘,还望可以将东弗带回,毕竟也是东诀村之人,同族血脉,任其流落在外也实难忍心,若是遇不到,那便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和造化,他不悔就好。” 苏绿幻用手将一些干枯的草连根拔起,覆到了坟冢之上,道:“村民那也只能说四大族老已经随着那场山洪去了,咱们寻不着尸首,这才为五人立了这衣冠冢,洞室之事还是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吧,免教这谷中再次生了悖逆之心,四大族老身后还受打扰就不好了。” 颜慕白和阿翁点点头,都觉得此主意甚好。 颜慕白道:“阿翁,我们打扰多时,如今谷中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我二人也到了该辞行的时候啦!明日我们打算离谷,您跟阿婆...”他想说定要保重,只是心中一酸,换个话头道:“族长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谷中怕是也只能你多多费心了。” 阿翁长叹一声道:“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尽管我那婆娘巴不得你们一辈子住在谷中,可我知道,你们江湖人哪里过得惯这种冷清的日子,去吧,去吧,以后有缘,记得回来再看看我们。” 二人一听,心中本就不舍,现下更加泪眼婆娑。 临别不舍最是伤感,二人不敢多加停留,拜别了阿婆,就趁着天色还未大明,向着谷外行去。 “颜师兄,这阿婆许久不出谷中,给咱们的草图对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没看到出口呢。”苏绿幻拿着一张白色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划了很多七拐八拐的岔口弯路。 “阿婆精明,定不会弄错,咱们现在在这,接下来...呐这边拐就对了。” 阿婆虽然精明只是于丹青却不太擅长,一共十七八个岔口,在她的大作中,却如同画出了天南地北的全貌,着墨甚多,因此找寻出口费力不少,是以二人直到中午这才从谷中走了出来。 秋末的天气十分凉爽,然而沿海日照却强,二人走了一日才到了一家小镇,此刻口渴难耐,寻了个茶铺子,坐下来喝了许久解了一身的乏力。因为之前得罪了海漕帮和天弗门,二人一路颇为低调,俱是一身农家布衣,此刻正在喝茶,抬头一瞧,一栋色彩浓烈的酒楼,紧挨着简陋的凉茶摊位,很是扎眼,雕栏画栋的二楼凭栏处,一位白衣少年举起酒杯,对着二人笑了笑。 颜慕白心下一惊,猛然抓起了身旁的火破,待二人定眼瞧了片刻,觉得此人十分的眼熟,双双脱口而出道:“是谈北陌。” 二人相视一笑,抓起兵器,绕到酒楼大门,噔噔噔走了上去。 “好巧呀,竟能在此处遇到谈兄。” 谈北陌道:“是巧,二人是相约私奔去了,怎的这种打扮。” 苏绿幻脸上一红,低头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也不言语。 颜慕白咳了一声,坐了下来道:“谈兄真是风趣,不知谈兄在此是又有什么稀罕东西要取回,相约与人在此决斗吗?” 谈北陌道:“切,老子哪有那等闲工夫总是与人为难,上次不过是瞧着那神鬼门几个伙计长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獐头鼠目,寒碜瘆人,这才想要给他们换换妆发罢了。”说完,白嫩细致如洋葱的手捏起一盅酒放到嘴边,轻轻一抬,咽了进去。 苏绿幻心道:“这人长的细皮嫩肉跟个姑娘家似的,说话开口闭口老子,真是煞风景。” 谈北陌瞧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心思一般,笑了笑道:“这位我记得是幻姑娘吧,姑娘长的这么标致,是瞧不上在下这等粗人吧,哎,还是颜公子怜香惜玉,玉树临风。”说罢,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嘴角笑了笑。 苏绿幻脸皮薄,本就不喜这等玩笑,现下脸上更红,胸口微微起伏有些生气。 颜慕白道:“谈兄,我敬你是条好汉,只是我师妹闺阁女子,听不得这种不明不白的玩笑话,你要是再说,我可就不客气啦!”说罢,右手朝着火破一握。 谈北陌看他护她护的紧,放下酒杯道:“好吧,是我不是,跟姑娘道个歉,我自罚一杯,以后这等玩笑不再开了便是。”说完将杯中白酒斟满,一仰头抿了进去,喝完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还轻轻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不胜酒力。 颜慕白瞧了瞧苏绿幻看她脸色稍缓,好了一些,这才右手离剑道:“谈兄,知错能改,也算是个爽快人,如若不介意,我颜慕白陪你喝完这一坛子白酒,就算正式交了你这个朋友。”说着,伸手就去勾酒坛子。 谈北陌闻声,快速一趴,将身子环住酒坛,道:“你,你,你想喝酒自己喝去,这酒得慢慢品尝,哪能一下子喝光。” 颜慕白好生不解,想了片刻道:“谈兄的意思是这酒让我自己买?” 谈北陌道:“那当然。” 颜慕白心道:“看来这人小气的很,也罢,自己买就自己买。”他一转头叫道:“小二,来三坛你们这最好的女儿红。” 那小二闻声,脸上立刻乐开了花,眨眼功夫,这酒就屁颠屁颠送到了眼前。 谈北陌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道:“三坛子,喝的完吗?你。” 颜慕白道:“谁说我要自己喝了,既然交了阁下这个朋友,咱们自当开怀畅饮,喝它个天昏地暗,醉他个三天三夜才算的上友谊长存,知交难觅。”说罢,左手一揭,一坛子馥郁酒香瞬间悠悠飘出。 谈北陌咕咚咽了一口口水道:“颜兄这酒似乎不是这么喝的,不若这样,你喝十杯,我喝一杯如何?”他眼睛眨呀眨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颜慕白心里一明说道:“原来谈兄是不敢喝这么多酒呀!” “谁说我不敢了,我只是喜欢品酒,品酒你懂吗?你个荒岛长大的乡巴佬,哪里懂得品酒这等高雅的事情,幻姑娘想必十分了解的,对吧?” 颜慕白心里一惊道:“你怎的知道我自孤岛而来?” 谈北陌哼了一声道:“老子师承贺百生,江湖之中,何事不知?” 二人闻声相视吃惊,颜慕白眼波一转,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因着品酒一事,二人争执不下,都向着苏绿幻瞧去。 苏绿幻道:“我,我不懂酒,不过我爹爹说酒要大口喝才能明白其味无穷。”她不是非要向着颜慕白说话,只是自小父亲好酒,每每喝醉,母亲训他时,他都是如此说,久而久之自己就潜移默化觉得这酒似乎就是需要如此才有滋味。 谈北陌脸色微微有些尴尬道:“本以为姑娘闺阁女子,定然明白我等文人雅事,没想到,哎,罢了我还是自饮自酌吧,二位请罢。” 颜慕白哪里肯走,笑笑道:“想不到谈兄性情豪迈,竟然如此拘泥,你该不会是再喝一口就醉了吧?”他说话时故意带了三分挑衅,眉头挑了挑,撇撇嘴继续道:“也罢,既然谈兄不肯交我们这两个朋友,那我们只好自行离去了,不过谈兄酒量浅到这个地步,想来也是交不上什么知交好友的,幻儿,咱们走。”说完,拿起兵器就欲起身。 “哎,哎,别走嘛,谁说我不交你们了,我,我,好好,那我就再自罚一杯,为我刚刚言行不当。”他手一抬刚想倒酒, “哎,谈兄,一杯怎么够呀,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做错了事情都是自罚三杯的嘛,来来,我先来。”说完自己接连倒了三杯,连口气都没喘,咕咚咕咚咽了进去,接着说道:“我为阁下斟满。”手伸过去将盘中三个酒杯翻开,一一斟满,双手一推都到了谈北陌眼前,他撇撇嘴,尴尬的笑笑道:“好说,好说。”右手拿起一杯,放在鼻尖闻了一闻,皱着眉头道:“真是好酒。”抬眼向着颜慕白瞧去,只见颜慕白抱臂交叉,一脸严肃,他低头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暗骂:“他奶奶的。”抬手咕咚一声喝了下去。 颜慕白拍手称赞道:“好,果然豪气,还有两杯,请。”谈北陌咂咂舌头,吐了吐,脸上五官有些扭曲,骂道:“他奶奶的,这女儿红这么辣。” 颜慕白笑笑,再次比了个请的手势,谈北陌心一横,拾起余下两杯一口气咕咚咕咚都进了肚。 颜慕白双手往桌案一拍道:“谈兄果然痛快,好酒力,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谈北陌嘴角一笑道:“你这朋友,老子也交定了。”刚一说完,扑腾一声,连人带凳子一块摔了下去。 颜慕白双眼一亮,急切地喊道:“谈兄。” 渊停岳峙 本来指望他酒后吐真言,没想到这一觉居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 颜慕白道:“兄弟不知,谈兄不擅饮酒,昨日当真是有些莽撞了。” 谈北陌一听,剑眉有些倒蹙,喝到:“谁说我酒量差了,我只是一时不察,在你们之前已经饮足了满满三大坛子,这才有些微微醉了,不对,不是醉了,只是太困了。” 二人一听,脸上嗔色渐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在嘴角挂了上来。 谈北陌见状,清了清嗓子道:“老子不跟你们说了,我还有要事要办。”说罢从椅子上忽的站了起来,只是有些不稳,重重摔了下去,哎呦一声,他眼冒金星,手扶着头再次坐了下来。 颜慕白心里一乐,道:“谈兄,要去办何事?” 谈北陌气鼓鼓地说:“我要去太原郡,执剑山庄。” 二人异口同声道:“执剑山庄?” 谈北陌抬头切了一声道:“不就是执剑山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苏绿幻笑笑回道:“那看来咱们三人这次得是同路啦!” 谈北陌一听,想了片刻道:“哎呦喂,老子居然没有发现,幻姑娘你这个苏字居然跟执剑山庄庄主那个苏字笔画是一样的。”说完还嘿嘿笑了两声。 苏绿幻闭口轻笑,嗔了一声道:“怎么,谈兄是想找两个免费劳力助您成行?” 谈北陌道:“切,我自己就能走。”说着再次起身,不过片刻咚的一声又落了座,苏绿幻这下笑的更紧了,噗嗤噗嗤笑出了声,谈北陌尴尬地笑笑,转头去瞧颜慕白,只见他手指撑住嘴巴两侧,一副欲笑不笑,显然是在强忍,于是暫压怒火道:“喂,老兄,帮一把可否?”颜慕白终于放下矜持,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成行,却不能骑马,只能一路沿途欣赏秋日美景,一路跌跌撞撞向西而走。 “谈兄,你去执剑山庄,所为何事?”颜慕白问道。 谁知谈北陌斜眼说道:“我干嘛告诉你呀!既说了是要事,那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之前说师承贺百生,不知尊师如今身在何处?” 谈北陌眼色定了片刻道:“家师已然过世了。” 颜慕白抬头望向苏绿幻,眼神交错,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于是继续道:“尊师是怎么死的?” “哎,蒙奸人所害,死于崖下,别提了!” 颜慕白点点头继续道:“谈兄既然师承江湖百事尽知晓得贺百生,想必必然是得了师父真传,这武林中的稀罕事也是都知道的了?” 谈北陌仰仰头,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 颜慕白心里一喜接着问道:“不知谈兄可知道这武林盟主萧玉和是怎么死的?” 谈北陌脸色一惊,道:“想不到颜兄也对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武林异事感兴趣。” “哈哈,正是,谈兄若知道,不妨说来听听。” 谈北陌斜了他一眼,有些鄙视地说道:“俗人,俗不可耐。” 颜慕白疑惑道:“萧玉和是个大俗人?” “我是说你,好好的公子哥,风流倜傥,本该与美人花前月下,问什么煞风景的萧玉和。” 颜慕白满脸一黑,撅撅嘴道:“看来,谈兄也未得师父真传呀,你师父行走江湖,自称江湖百事尽知晓,那自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这徒儿不单没能替他老人家传了衣钵,还对自己本门的拿手绝活不屑一顾,哎,这贺前辈尸骨未寒,真真是寒心呀寒心。” 谈北陌一手将颜慕白右手从自己肩上拽了下来,气呼呼地说道:“谁说我对本门营生,嗤之以鼻了,休得胡说,你小子真会花言巧语。”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花言巧语用的好似不对,恶桑桑地说道:“我是说巧言善变,胡说八道。” 苏绿幻轻笑一声道:“谈大哥,这休要胡说和胡说八道好似是一个意思,不若再想想,或有更好的词也说不定呢。” 谈北陌知她讥讽,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颜慕白憋住笑,去扶他,他躲了躲道:“哼,你一片胡言。”二人一听,吭哧吭哧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谈北陌见二人笑个没完,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喂,你们两个还听不听了。” 颜慕白强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摆摆手道:“听,听,谈兄请说。” 谈北陌寻了个枯朽的木桩坐下来道:“这萧玉和嘛,武林中人来来回回说到的无非是少年成才,一身肝胆之色,武功高强,傲立群雄,血战魔道之类的。其实呢,大家不知道的是他与魔道血战三天三夜后,体内真气翻腾,压制不住,加之之前是横练的神功,路数不对,战着战着居然杀红了眼,走火入魔了,最后和神鬼门鬼伯寒勋于神鬼大殿之后的兀鹫崖决一生死,不过败了,不幸坠崖而死。他原本是有妻儿的,自那一战后,双双没了消息,据说俱丧生于九万大山,黄沙漫漫,尸骨无存,善哉善哉。” 颜慕白追问道:“兀鹫崖是否只有江湖中人才能登上去,寻常百姓是否有可能在那出现?” 谈北陌道:“你这老兄,提出问题的视角倒是比别人独特了许多。兀鹫崖素日是不会出现寻常白衣的,不过嘛十七年前正魔大战之际,正派倾全武林之力足足围剿了他们三天三夜,这么长的时间,又斗了那么久,肯定体力不济,九万大山周围深受其害的村民也会送些吃食上去的嘛。” “是了,我双亲定然是知恩图报的良善之人,为了报答正道解救之恩,这才甘冒危险,施以援手,只是没想到,这群灭绝人性的魔教鬼徒,竟然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颜慕白扣紧拳头,呼吸渐渐粗了起来。 苏绿幻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柔柔叫了一声:“师兄。” 颜慕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轻轻说道:“幻儿,我没事。”转头继续问道:“再说说萧玉和吧。” 谈北陌揉揉后脖子,此刻醉酒症状终于减轻了大半,说道:“这萧玉和嘛,据我师父所撰写的《江湖轶闻录》中所载,生于江南,师承千人一面的脸谱散人钟兆轩,年岁嘛也就不到三十岁,本来学的是五花八门,变幻无穷的幻象彩戏之术,可不过十九岁就以一门独有神功-豢相无极功打败了江湖九大门派、六大高手中的很大一部分高手。” “九大门派?不是七大门派嘛?”颜慕白问道。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这九大门派除了世代继承的天弗门、灵犀宫、天心阁、逍遥谷、执剑山庄、贺兰堡、听竹楼以外还有两派,一派以家族传承,被人唤作碧落世家,不过里面的人太过神秘,行走江湖不多,最近几个月倒是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还有一派叫做叠音派,以叠音剑阵著称于世,不过当年一战,被灭了门,全部以身赴难,慷慨呀慷慨。” 他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边说边自豪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抬眼去瞧颜慕白,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去瞧苏绿幻,见她墨黑的瞳孔莹亮无比,他似是受到鼓励,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江湖正道兴盛,不比现在,除了九大门派,还有很多绝顶高手,比如赤星拳传人无恙老人、长青世家的方长青、西北太平八卦掌的传人杭浮淼、十方虚弥神功的传人虚空大师、一剑破苍的柳冲、身负归气功手执天地剑玄黄刀的神侣曾静夫妇,在江南还有数不清的世家和道观,更有以二十八星宿和十二地支命名的四十门派,真可谓是日新月异、蒸蒸日上、兴旺发达、欣欣向荣、五谷丰登呀!” 谈北陌一口气说了多个成语,不由心下得意,想着颜慕白和苏绿幻定会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自觉下巴扬起,嘴角隐隐露出了笑意,谁知颜慕白一心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一趟江南拜访一下这豢相神功出处,寻寻当年旧迹,并未留意,苏绿幻又一心扑在颜慕白身上,一双蛾眉微蹙,隐隐露着担忧,是以二人的无视,深深伤害了谈北陌的自尊心,他起身生气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都没人捧场,我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还有人送我两包瓜子和茶点呢。”说罢起身就欲赶路。 颜慕白回神赶紧追问道:“谈兄,这二十八星宿和十二地支门派都为何名字,怎的没听过呢?” 谈北陌见他总算识趣,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继续说道:“这四十个门派可是江南有名的大派,分别以二十八星宿和对应的十二地支命名,二十八星宿嘛,分别为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而东方苍龙七宿下又分别为:角、亢、氐、房、心、尾、箕(ji)七星,因此名字分别为苍龙角派、苍龙亢派、苍龙氐派等等,北方玄武七宿下分为斗、牛、女、虚、危、室、壁七星,因此门派就为:玄武斗派、玄武牛派、玄武女派等等。” “哦,我知道了,西方白虎七宿命名的门派就为:白虎奎派、白虎娄派等,而南方朱雀七宿下门派则为:朱雀井派、朱雀鬼派等,对吧谈大哥?”苏绿幻抢先说道。 谈北陌见她欢欣雀跃,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倒也没有生气,回道:“幻姑娘真是聪明,就是这样。既有二十八宿,自然也对应着十二地支,比如角木蛟派、斗木獬派、奎木狼派、井木犴派等等”为防再次被人截说,他一口气将十二地支中四个有代表性的门派都说了出来。 颜慕白问道:“这些门派都灭绝了?” 谈北陌斜了他一眼道:“当然没有那么惨,不过嘛,自那一战后,门下高手尽丧,元气大伤,如今很少来北方走动了,是以年轻一辈中如果不是特意被提起告知,知道这些门派的确实很少了。” 苏绿幻嗯了一声道:“谈大哥,萧玉和,继续呀!” 颜慕白知她原本性情单纯,与世无争,这会询问急切不过是为了自己,不由地心下感动,看向她时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柔情脉脉。 谈北陌咳了一声,拿手在他面前晃晃道:“喂老兄,听我细细道来哈!” 颜慕白仿若心思被人窥探刺穿一般,脸上一红,道:“谈兄请说。” 谈北陌继续说道:“这萧玉和十九岁一战成名后,江湖渐渐有人传出,说是他从四岁就开始练武,身负绝世神功,盖世无双,一身真气延绵不断,有渊停岳峙,气逾霄汉、荡海拔山之势,你想呀这练武之人就算是修炼内功,内力越练越强劲,可谁敢说一声与人生死搏斗、白刃相接绝对力无衰竭,这不是吹牛嘛!是以名气越大,收到的战书越多,如此一直到了近三十岁,彼时武林中魔道渐渐冒出了尖,这寒勋从他父亲寒占子手中接过了神鬼门鬼伯一职,扩招人马,招揽高手,野心勃勃,这人一多,自然门下参差不齐,是以常有奸邪之人骚扰百姓,惹是生非,魔道之名由此而出,武林几个掌门长老一合计,决定以武选出一位盟主,用以抵抗魔徒,解救百姓,这武林大会将地点定在了沿海的三煞深坞,以武定高低,当年那场比武,足足斗了七日,中原、江南、塞外高手全都聚于此,挨个挑战,谁知这萧玉和当真如江湖传言那般,内力雄厚,绵更不绝,别人都筋疲力尽,他却越战越勇,盟主一职被他夺去,众高手无一不心服口服。”谈北陌仰头微笑,很是崇拜。 颜慕白道:“他的豢相功你知道多少?” 谈北陌道:“这个嘛,我师父的书中没太多记载,只知道是自萧玉和成名后才流传而出的一门新功,却也有其他人修炼过,说是也传自千人一面,可最后不是血脉喷张而死就是进阶无望,是以除了萧玉和便再无他人修炼成功,江湖传言,此神功修炼十分不易,百人之中一人学有所成就算是很高的几率了,也有说修炼此等神功虽然可以令功力大增,盖世天下,但是时日一久会中道横死,练成艰难,又不可得享天年,是以武林讨论了几年也渐渐冷了下来。” 颜慕白眼珠左右转了转道:“那这萧玉和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嘛?比如强行传功给小孩子呀,囚禁他人,强迫他人闭嘴不言的那些。” 谈北陌冷艳看了他一眼道:“颜兄这话真是奇怪,他堂堂一代大师,做什么要传功给小孩子,囚禁他人,还强迫别人不说话,你当他是有疯病呀!” 颜慕白心道:“也是,江湖那几年既有其他人修炼豢相功,那必然也有修炼成功的,近三十年的功力,不见得只有他萧玉和有,就算真是他传了给我,许是可怜我父母双亡,想要保我性命也说不定,师父既然闭口不言想必也是因为重诺,与他有了协议,这才绝口不提,只是,按照谈北陌师父所载,当时正魔大战,他焉有时间传功与我,就算有,当时已经走火入魔,就算不疯,也离疯不远了,没得疯了又清醒或者清醒着传完功又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要是这贺百生还活着,想必我能知道个清清楚楚。哎,也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如今我学有所成,还须尽快找到师父问清缘由,然后想法混入神鬼门,上九万大山,为我双亲报仇雪恨。嗯,如此打算,可在我死之前完成,也算不枉世间走这一遭,不枉我父母拼却性命也要我活着。”想到这,颜慕白心下有了主意,点点头。 谈北陌问道:“你点的什么头?” 颜慕白道:“我说天色不早,咱们须得尽快赶路,尽早到了执剑山庄才行。” “那还不简单。”谈北陌起身冲到大道中间,手指擦了一下鼻尖道:“有马蹄的声音。” 二人脸上尽疑,问道:“这跟我们赶路有什么关系?” 谈北陌白了他二人一眼道:“等会就知道了。” 待的马蹄声渐进,才看清原来是一队镖师,俱是人高马大。 谈北陌道:“尔等停下,我要拦路抢劫。” 在场众人皆是大惊,急忙下马抽出兵器道:“大胆狂妄之徒,也不看看这里是宁湖镖局的镖号,我们这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你要是识相就速速退下。” 颜慕白下巴开合,震惊道:“谈兄,算了,咱们还是步行吧。”说着就去拉他,谁知没有拉住,他纵身飞起,一脚将那个镖头踢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道:“除了这人的马,我们还差着两匹,其他的就当送你们了。” 押镖几人中,有一二胆大之人,狠狠说道:“你是在骗三岁孩子吗?不要镖银只要飞马,大家别信,一起上。” “不错,这镖银可是咱们养家糊口的命钱,断断不能让他们截了去。”说着二人飞起正面刺了过来,可还未近谈北陌的身体,皆被他以内力震开,余下几个镖师几乎没有看清楚是如何发生的,顿时宁湖镖局那号称的一等一高手们抬脚就要逃跑,颜慕白拦住一人道:“好汉见谅,我这兄台是个武功高强的疯子,我们只要三匹快马就可,您的镖我们绝对不动。”说着,轻唤一声,“幻儿。” 二人对视一眼,嗖的身形一展,越到了空着的两匹马背之上,颜慕白道:“谈兄,走。”三人纵马而起,三骑绝尘而去。 再回山庄 “终于到了太原郡啦!”苏绿幻眼如秋波,眉如墨豆,开心地说到。 颜慕白扭头对着她笑笑说道:“幻儿,是直接进城,还是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去。” 苏绿幻舒展下身子柔柔说道:“师兄,我此刻归心似箭,咱们还是尽快入城吧。” 颜慕白点点头,刚想喝马,谈北陌一个纵身,腾的从马上跳了下来,道:“那咱们便在此处分手吧。” 二人脸上一惊,异口同声道:“为何?” 谈北陌回道:“不为何,我饿了。” 颜慕白道:“谈兄,进城再走不久,就到了执剑山庄啦!既然同路,为何非要分开各自进城呢?到了执剑山庄后还愁填不饱肚子。” 谈北陌道:“我这般自有我这般的道理,颜兄,幻姑娘,你们先走吧,我吃点饭,填饱肚子,过两天再上门请教。” 二人不解,可这谈北陌做事风格独特,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于是颜慕白抱拳道:“那谈兄保重吧!两日后见。” 谈北陌施了一礼回道:“两日后见。” “小姐,您可回来了,庄主和夫人都快急疯了,庄主还去了趟海漕帮山东分舵,见了他们的青鸾长老,她再三保证,绝无扣押执剑山庄的人,还带庄主查看了暗狱,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不作罢,庄主还说要再去,这不,前几日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这才安下心来。” 苏绿幻平日里从无打骂苛待下人,是以此门童悲喜之余,几乎是哭着将失踪后的消息说了个遍。 苏绿幻微微点点头,道:“我这女儿真是不孝,让爹爹操心了。林幽,你去城内甘泉斋打十斤上好的女儿红,就当我为父亲赔罪,我自己进去吧。” 那小厮闻声也不动弹,说道:“大小姐,过两日是封刀大会,这庄内现下酒水大足,不需要出庄去买啦!” “封刀大会?”二人齐声惊到。 “可不是,说是贺兰堡主提议,要选出一位德高望重,武学人品皆优的大家宗师带领武林,对抗神鬼门。”这小厮倒是口齿伶俐,一边走一边将这几日来各派到来的情景绘声绘色描绘了一番。 “到了,我去通知庄主和夫人。”小厮鞠了一躬,接着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苏绿幻坐下来道:“我说这后院冷清成这样,原来是要办封刀大会。封刀,封刀,退隐江湖才叫封刀,我看根本就是血雨腥风争霸会。” 颜慕白笑笑,也坐了下来,回道:“这贺兰堡主真是个人才,取得这样的名字自然是不想让人置喙他的野心,在处处标榜自己高风亮节,绝无称霸武林的心思呢。” 说话间,后院偏厅众人鱼贯而入。 “幻儿。” “娘....”苏绿幻从小被娇养长大,自没吃过什么苦,此次跟父母双亲分开这么久,又历尽艰险,心下委屈、思念、苦痛在此刻汇集成河,嘤嘤地低声哭泣起来,众人在侧无不动容。 苏清远道:“慕白,可受了伤?” 颜慕白收回在苏绿幻身上的眼神,正正经经施了个礼回道:“回师叔,一点小伤,已然痊愈了。” 苏清远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上前拍了拍他肩头道:“瘦了不少,这些日子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颜慕白心道:“我既然应了四位族老,自不该将东诀村之事道与多人知晓,还待寻个机会,私下跟苏师叔交代清楚才好。” 想到此处,他回道:“小侄和幻儿..不是,是跟幻师妹寻了个隐秘的村子修养了一段时日,待的大好之后这才成行,村子人烟稀少,音信难通,却让苏师叔和苏夫人日夜担忧,实在不该。” 苏清远自苏梓离回庄,已然听了事情全过程,此刻眼神在二人身上游走,摸着胡须笑了笑。 “这两日你们二人好好休息,大后天执剑山庄有个封刀大会,以武会友,到时候记得上台切磋一番,长长见识。” 颜慕白道:“是,侄儿遵命。” “爹爹。”苏绿幻终于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带着哭音唤了一声。 苏清远拍拍她的脸蛋道:“乖,我女儿为了同门,敢冒风险,挺身而出,不愧是我苏清远的闺女。” 颜慕白和苏绿幻一听,脸上俱是一红,在场众人无一不了解其中原委,听到此语都轻轻笑了起来。 白氏锤了他一拳道:“行了,就你话多,前厅还有事,去忙吧。” 苏清远拱手道了声是,然后调皮地补充道:“夫人教训的是,为夫先去了,夫人快来。” 此语带有轻薄胡闹之意,又是当着众多晚辈的面,白氏显然有些不惯,啐了一口道:“老儿胡闹,还不快去。”众弟子又是一阵哄笑。 待苏清远夫妇二人离开后,几个师兄师妹围着苏绿幻你一句我一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秋影安低头想了想,走上前去柔柔说道:“颜大哥,承蒙你的救助,我跟妹妹才得以重见天日,在这,秋影安跪拜您跟幻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着就拉住玄月往地上跪去。 这几日她在执剑山庄瞧得明白,这苏梓离压根没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本就瞧不起她们,再加上颜慕白和苏绿幻二人是为了救她们才下落不明,虽不至于**,可却也没多少好脸色给她们,是以自己就算再蠢也知道救助她们姐妹绝非是她苏梓离的主意。此刻苏绿幻如同被众星捧月,相反只有这个颜慕白身旁冷冷清清,同类可能更易引起共鸣,她心中已然十分确定坚持救助自己的恩人必定是颜慕白,听苏庄主刚刚的言语,这苏绿幻大约是舍不得情郎身处危险,这才一同前往,既然没有对自己施以善心,自己自也不必对她感恩戴德,因着眼下住在执剑山庄,这才言语间捎带上了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颜慕白眼看她二人即将跪下,赶紧扶起二人道:“快快请起,小小事情,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几日在执剑山庄住的可好?” 玄月抢先答道:“都好,几位哥哥姐姐,还有苏庄主和苏夫人都待我跟姐姐很好。” 秋影安眼珠转了转,白了一眼玄月,盈盈说道:“只是寄人篱下,怕扰了执剑山庄的安宁。” 苏绿幻闻声,走近回道:“怎会呢?执剑山庄多是男子,几个师兄很好,可只有我跟姐姐两个一般年岁的女子,未免有些孤单,如今有了你们两个姐妹,再要是打架,我跟姐姐就可以直起腰杆不怕他们几个了,哈哈。”她跟颜慕白只呆了短短数日,却活泼了许多,以往这种话太过胡闹,她素来持重,是断断不会说的。 纪楚一听道:“哎呀,小师妹出去历练几天,这回来说话都跟颜师兄一模一样了。” 苏绿幻知他所言不假,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可眼下被人拿来调侃还是很不适应,拽着苏梓离胳膊道:“姐姐,他又欺负我。” 苏梓离瞪了一眼纪楚道:“纪楚你的生辰礼物呢?是谁那天哭着说这礼物寻了好久,都没来得及给小师妹看到。” 纪楚听她在众人面前连自己哭啼的话都说了出来,真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摇摇头道:“我可没哭,离师妹,这等事就别放在这说了吧,小师妹你别信她,你的礼物等下拿给你,我包管小师妹你见到一定欢喜非常。”素日里纪楚都是喊她幻儿,今天却小师妹长、小师妹短的没完。 “祁临师兄呢?”苏绿幻问道。 “他呀,这几日顶着执剑山庄大弟子的头衔,雨里来,风里去,都忙坏了,这会子估计不是在正门迎客,便是在前厅上茶与人攀谈。” 苏绿幻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怎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不去?” 百里千川和严幼平日也会应酬庄务,这会却悠闲懒散。 二人相互瞅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想小师妹想的紧。”眼睛却在秋影安和玄月身上绕来绕去。 苏梓离上前一步,对着二女方向指了指,苏绿幻立刻恍然大悟,甜甜地说道:“哦,如此说来,是因了我了,多谢两位师兄。” 两人不似大师兄祁临那般稳重,小小年纪就娶妻生子,在山庄内安了家,二人都是二十好几了,平日里所见的女孩除了苏绿幻就是苏梓离,苏绿幻就别想了,至于苏梓离,没来由的总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们哪敢亲近,倒是这几日秋影安和玄月来到这里,莹莹秀目,温柔流转,二人不由地被两个小姑娘吸引,总是有事没事往后院跑,江湖中人倒也没那么多顾及,要是四人双双两厢情愿,这执剑山庄自然也是有成人之美的,大不了为他们再开辟两个小院子就是了。 百里千川看苏绿幻和苏梓离二女眼光总在自己和秋影安身上流转,咳了一声道:“三师弟,不若咱们还是去前厅帮帮大师哥吧,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开始严幼还没反应过来,道:“大师哥一向自己张罗惯了,怎会忙不过来。”直到众人轻笑,百里千川又重重拽了他一下,他才反应道:“哦,对,对,离师妹、小师妹,颜师弟,纪师弟,那我们就先过去啦!”说完还很不好意思的腼腆笑了两声。 苏绿幻去瞧玄月,只见她一双秋水瞳目,柔情无限,再去瞧秋影安,她的一双眼睛却冷得瘆人,苏绿幻心下咯噔一凉,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直觉。 她转头对着纪楚道:“五师兄,什么稀罕礼物,我现在就要瞧瞧!” 纪楚嘿嘿两声道:“行,你是陪我去,还是我给你拿到这来?” 苏绿幻道:“我也累了,看完就到房中休息,我陪你去吧!” 她转头对着颜慕白道:“颜师兄,你也好好休息两日吧,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很累了。” 颜慕白点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温柔地舒展开来。 秋影安一直注意着颜慕白的一举一动,但看他眼中柔情无限,心中不由地有些生气,不知是因为他的轻视,还是醋意。 “铜铃。”苏绿幻满心欢喜,捧着铜铃举过头顶,用手拨了拨,叮铃,叮铃,声音清脆无比,她扭头说道:“谢谢五师兄,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铜铃呢!” 纪楚看她开心,爽朗的笑声缓缓淌出,道:“师妹喜欢就好,我,我有一事...” 苏绿幻疑惑道:“纪师兄,怎么了?” 纪楚搔搔头不好意思得说道:“嘿嘿,我喜欢上一个女子。” 苏绿幻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凑近了问道:“是天阴派那个小姑娘?” 纪楚道:“是,就是她,玥儿其实身世挺可怜的,我,我反正绝不负她,只是师父那关。” 苏绿幻墨眉微蹙,担忧地说道:“师兄,爹爹那关倒不是最主要的,只是天阴派有个魅凤,杀人嗜血,无恶不作,你喜欢上她的女儿,怕是后续麻烦不缀,可如何是好?” 纪楚道:“这其中因有,事关私隐,我也不好细细分说,不过这魅凤却也不似江湖传言那般,而且现下也伤害不了武林中人了。” 苏绿幻信得过纪楚,当下点点头道:“既如此,爹爹那关我去说。” 纪楚心中一喜,开心地说道:“谢谢小师妹。”苏绿幻笑着摇摇头。 “颜公子,我可以进来吗?”此刻正值中午,颜慕白自昨日回到山庄,足足睡了一夜又加半个白日这才缓过劲来,他瞧着门外芊芊身影,心里道:“是秋影安。” 穿好鞋子走到门口,双手打开门道:“秋姑娘,何事?” 秋影安手持瓦罐有些摇晃,颜慕白好心一接,说道:“进来说吧。” 待二人坐定,秋影安眼波流转,柔柔说道:“颜大哥,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颜慕白笑笑,轻声回道:“自然可以,你找我是有事?” 秋影安道:“我经过厨房看到好多东西散落在外,无人收拾,又见好些补品自顾荒在那里,心中念起你已然多日奔波,未曾吃过一顿囫囵饭了,加之又为了救我姐妹二人受过剑伤,心下歉疚,这不炖了乌鸡汤打算给你补补身子。” 颜慕白有些感动,口气柔和地说道:“多谢秋姑娘,不过我自小荒岛长大,吃的清淡,这些怕是吃不惯。” 秋影安不知他是真的不惯,还是只是拒绝所寻的托词,当下有些受伤,微低下头。 颜慕白看她眼中似有泪花强忍,自觉自己刚刚可能词不达意,接着说道:“不过,我也确实需要补补,之前受了伤,许久也未好好吃过一顿了。”说着掀开汤罐的盖子,盛了一碗。 秋影安勉强笑笑,道:“我跟妹妹身世可怜,漂泊江湖,如同浮萍,幸得你与苏姑娘相救,这才有了落脚之所,只是父母已死,从此却连个可以依傍的人都没有了。” 颜慕白喝了一口道:“姑娘切莫伤心苦恼,这苏庄主乐善好施,为人重情重义,姑娘就算在这住一辈子,想必也是无妨,况且姑娘二人皆是沉鱼闭月之貌,若是...”他其实想说的是百里千川和严幼又对你们二人一往情深,情难自抑,若是你二人有意,自然可以终身委身于此,只是人家姑娘家家,却也不能说的太过清楚毁人名节。 秋影安心中一动道:“颜大哥,我跟妹妹自然也希望可以永久住在这里,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却也不敢高攀。”她斜眼去瞧颜慕白,只见他面如冠玉、双目如潭,盼着他说一句,姑娘莫怕,来日定会护的姑娘周全。可颜慕白此刻于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哪里懂得此等暗示,况且他一门心思皆是系于苏绿幻之身,一动一静、一饮一酌,心里想的,脑海浮现的无一不是苏绿幻那柔美无限的芊芊玉质,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女子的脉脉情意,当下冲口而出道:“百里师兄为人沉稳正派,严师兄嬉笑诙谐,来日定不会让你们两姐妹受丝毫委屈的。” 秋影安一听,这颜慕白压根跟她说的不是一码事,心下有些失望,胸膛起伏几次,勉强笑笑道:“多谢颜大哥指点了。”说罢,也不等颜慕白喝完,径直走了出去。 来到花园,她的一颗心始终定不下来,细想当日,他救自己出来的情形,一路还温柔开解,告诉自己别怕,后来为了救她们二人还被海漕帮打伤,修养了多日这才归来,如此侠义,本来觉得可堪托付,待的二人有了情意,她也可将几十万两折现的白银尽数奉上,二人合力创造一个新的武林庄园,不必在此处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可没想到他却也是个胸无大志,贪慕虚荣,只视眼前利益,一心跟在苏绿幻背后转的可怜虫,叫她如何不气。她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对着园中花草几掌下去,秋菊碎辦,轻轻落了一地,她仍不解气,恨恨地将一整盆的秋菊从高处一推,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恶恶的说道:“这海漕帮的老东西,传来传去也就教给了我这么几下功夫,我帮他赚了多少享用不尽的金银财宝,现下在地底下怕是已经被羡慕死了,反倒是我,在这受人白眼,遭人嫌弃。” 园中园丁童飞,闻声而来,一路奔走一边叫道:“谁呀这么不小心!” 秋影安眼看逃脱不掉,立刻一脸无辜道:“老伯,对不起,我不小心,本来是奉了大小姐的话,来折些花给各位武林好友,可衣衫被挂住了,我一使劲,这一整盆的秋菊就掉了下来,砸碎了。”说着扬起右臂让那管事看了看,袖口处果然破了一截,却不是被挂住撕破,而是刚刚情急之下,秋影安手背到后面,自己生生拽开的。 那管事一听是大小姐吩咐的,当下满腔的怒火也平了不少,使劲吸了口气道:“那也需得小心着些。这秋日可供欣赏的花色本就不多,你还如此不小心,若是小姐过来,定然会小心来折,绝对不会弄的我这里到处都是碎花残枝。”说完,再次深深吸口气道:“行了走吧,我亲自给前厅送去。” 待秋影安转过身刚走了几步,那童飞仿若是说给她听似的唠叨道:“这从外面来的野丫头就是不懂事,来了山庄这么久,好吃好住不说,还天天将自己当成个大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寒酸样子,现在山庄众人忙的脚不沾地,不帮忙倒也罢了,还越帮越忙,跟我们庄里正经的两位小姐真是没法比呀!” 秋影安牙齿咬合,心道:“小姐长,小姐短,烦死了,待我寻到机会,看把你这里给砸个一丝不剩,看你还敢啰里八嗦。”当下忍住,狠狠挖了他一眼背影,愤愤地走了。 翌日,晨起,苗圃仿若贼人入侵,各色盆花横七竖八,花尸遍地,苏绿幻心疼地拾起道:“这童伯伯看到,肯定得心疼死啦!”她起身吩咐道:“劳烦各位小哥,将这里收拾干净吧。”突然管事跑进苗圃道:“小姐,你快去瞧瞧吧,童老,童老快不行啦!”苏绿幻心上一紧,赶紧跟着管事急匆匆向童飞房间奔去。 刚到达门口,苏梓离道:“别进去了,人已经没了。” “童伯身体一向硬朗,怎么这么快就?” 苏梓离扫了一眼四周的小厮,拉起苏绿幻道:“我们去抒翠亭说。” 等二人到达,苏梓离率先开口道:“昨日傍晚,那秋影安给童伯送了些补汤,说是要跟童伯学些插花园艺之术,据童伯隔壁的小厮说,他从晚上肚子就有些不舒服,一连跑了几趟茅厕,本来后半夜都静下来了,谁知早上推门一看,眼睛有些发直,这才急着唤我们过去。” “姐姐,你怀疑秋姑娘?”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 “你可给童伯切脉了?” “切过了,除了有些痢疾之症,别的并无异样。” 苏绿幻知道姐姐向来不喜欢秋影安,唯恐因一时猜忌,误会了对方,当下柔柔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是常有之事,我们可别误会了秋姑娘。” 苏梓离当下将在小厮那听到的,童伯与秋影安二人如何争执之事解说清楚,又问道:“幻儿我且问你,这世上是否有毒可以做到无色无味,连大夫也查验不出,让人服食如同普通急症之状?” 苏绿幻道:“这,自然是有。” 苏梓离又道:“今日早上,我想将童伯昨夜的吃食查看一番,谁知命人里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昨日用过的汤罐。不管如何,秋影安嫌疑最大,现下咱们既无证据证明她没做过,也没证据证明她做过,不若等封刀大会结束,将她们两姐妹送走便罢了,现在庄内来人甚多,这些事先别惊扰义父了。” 苏绿幻点点头,道:“我听姐姐的。” 突然,亭内一只白猫跳了进来,喵呜一声,将二人吓了一跳,苏绿幻道:“这白猫怎的以前没见过,谁在庄内养猫了?” 苏梓离瞧了一眼摇摇头道:“先别管这小畜生了,还是先处理童伯伯的身后事吧。”说完,牵着妹妹的手快速走出了抒翠亭。 封刀大会(一) 今日是封刀大会,各门各派都会集于执剑山庄,是以前厅熙攘,客流满满。颜慕白奉苏清远之命和祁临、百里千川特意在此恭候各路人马。 突然大门外一小厮和客人吵了起来,只听那客人道:“尔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乃孤山日落、剑破残阳的孤日阳,你们不但不识得,还狗眼看人低,不准我入内,我可是受了贺兰山堡堡主之大力邀请,特意前来赴宴的,尔等还不让开。”他一身蓝色粗布衣衫,头戴斗笠,眉毛、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右手执剑、左手着萧,一副鄙夷不屑、高傲不屈的样子。 那小厮也不示弱,朗声说道:“前辈既无拜帖,也无赴宴的请帖,是以这执剑山庄不敢让先生贸然入院,里面今日会有比武较量,无论是伤了先生或是有消息走漏给魔道那些人,小人都担待不起,还请见谅。” 谁知那自称孤日阳的人还挺硬气,当下便生气说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消息走漏,我堂堂正派侠义之士,半百年岁,难不成是魔道细作,想要混进去刺探消息不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今天若不能进入参加这封刀大会,我便在这门口不走了,也好叫其他正派人士都看看,你们执剑山庄是如何待客的,简直是目中无人、仰人鼻息、成何体统。” 颜慕白一听,此人文采简直狗屁不通,心下有些好笑,抬头去瞧祁临,此刻他正在接客,腾不开手,只见他摇摇头,对颜慕白微微张了一下口,似乎在说着你去看看,顺便用手指指了指门外。颜慕白心下领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道:“孤前辈,晚辈颜慕白,不知您是否有鄙庄或是贺兰堡主亲写的邀宴帖,现下多个门派在庄内做客,我们执剑山庄须得对他们负责,是以只能细细盘查,还望见谅。”颜慕白说完,双手并拢,施了一礼。 谁知那孤日阳侧身躲了躲,哼了一声道:“哼,没有请帖就不能进庄,那他们二人怎可进去。”说着双指一点,正好点中了迈腿而入的曾静夫妇,颜慕白心下不解,转头去看门口小厮,小厮接话道:“曾静。百方夫妇二人与庄主乃是旧交,执剑山庄上下众人无人不识,无人不知,至于阁下嘛?”他上下打量一下,本想说确实不知,谁知那孤日阳一激动,斗笠居然掉了下来,吵架似的嚷嚷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名气不如他们二人大,就入不了你们执剑山庄的眼是吗?”颜慕白眼前一亮,惊叫到:“谈兄?” 谈北陌眼看自己已经败露,咳了一声,脸上肌肉动了一动,嘴边胡须脱落下几丝,拉住颜慕白,往边上一拽,嘘了一声,道:“我现在是孤兄才对,我进去有大事,你通融一下。” 颜慕白眉头一皱道:“那何不大大方方地差人通知我,我自会让你进去呀!” 谈北陌道:“要是能如此,我何必费这么多事,快说,你究竟能不能让我进去?” 颜慕白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地神色道:“走吧,谈大爷。” 二人一路进庄后,寻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颜慕白一把将他揪了过来道:“说吧,你干嘛扮成这样。” 谈北陌道:“切,你以为我想。还不是被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给逼的。” 颜慕白心口一紧,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师徒被正道人士摒弃,被下了江湖通杀令啦!” 谈北陌猝了一口道:“你这小子,还知道什么是江湖通杀令,我跟师父才不是如此,我且问你,如果今日你会上台较量,倘若是败了可愿让人满江湖嚷嚷知道去?” 颜慕白心下一明道:“自然不想!” 谈北陌叹口气道:“你以为你老兄我做这门营生容易呀,是风里来雨里去不算,还受尽白眼,万一哪天一着不慎被那蛮不讲理之辈人擒住,被逼无奈不是修改记录,就是非得将他写的人高马大,武艺高强不可,若是对上这等大会,更是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那么多门派都见到了我们的真面目,如果他们胜了还好,如果败了,保不齐有几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不想将此等败绩宣扬,我们还写成书,分发武林,我们性命要还是不要?” 颜慕白深觉有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行走江湖原来如此不易呀!” 谈北陌哎了一声回道:“谁说不是呢?都是一把把的辛酸泪呀!” 封刀大会正式开始,颜慕白特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和谈北陌坐了下来,颜慕白于这江湖中人所识不多,此刻有这个江湖百事尽知晓的谈北陌在,倒也心安不少。 嘿嘿,可以好好长长见识了! 封刀大会的场所特意选在了前厅后面的崇兀台,高约三丈,长宽各十丈有余,开阔平坦,视野极佳,四周围满了长椅桌案,案几之上茶水点心水果应有尽有。此刻正在敲迎武鼓,谈北陌拽着那盘葡萄吃了一颗又一颗,最后竟然不解气,将整个盘子抱了过来,口中喃喃道:“这些人真是不识货,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吃,还没开始呢,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这破崇兀台,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颜慕白斜了他一眼道:“不好看你还来。” 谈北陌轻笑两声道:“哎,你还别说这苏庄主还挺大方,这吃食、这茶水真是比一般武学之家强了许多了,就是没有酒水。” 颜慕白此刻正在饮茶,呛了一口道:“就算有酒水,你又喝的了多少,若是还跟上次似的,你这江湖秘闻录还写不写了。” 谈北陌的师父贺百生写了本江湖轶闻录,这当徒弟的野心也不小,打算凭自己的本事写一本江湖秘闻录,这想法跟颜慕白一交流就遭到了鄙视,连名字都没怎么大改,显然是想蹭人家轶闻录的热度,可谈北陌哼道:“非也,我这是为着师父着想,一代代传下去,最后成了一个系列,那我师父岂不成了江湖录系列的鼻祖了,那还不是大喜之事,至于这热度嘛,小小蹭一下又不会死。” 这鼓敲了一圈,终于静了下来,这时候只见苏庄主走上台去,抱拳作了一揖,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承蒙贺兰堡主和各位不弃,驾临鄙庄,我执剑山庄上下无一不喜,荣幸之至,若有招待不周,还望各位看在俱为武林同道,多多海涵、海涵。” 谈北陌切了一声道:“这开场白都如此俗气,毫无新意。” 颜慕白白了他一眼,继续听去。 这苏清远继续说道:“如今,我正道人才辈出,人人可堪大用,只是我等皆以武林好汉自居,喜欢独来独往,少有携手,这才给了魔道卷土之机,现下,应了贺兰堡主之邀约,聚于此以武会友,想选出一位德才兼备,武艺高强之人,如同当年萧盟主那般的人物,带领我等严防魔道,拯救天下苍生,是以从今日起,接连三日,比武夺盟,若有此等本事,又有此等心胸之人,无论身负何职,皆可一试,请。”说罢,施施然一个拱手,转身从崇兀台走了下来。 他刚一下场,立刻一个披发青年飞身攀了上去,抱拳道:“在下莫言,无门无派,人人皆称我为铁手鹰爪,姑且愿意一试。” 话刚说完,另一侧一个四十出头的精壮之人飞身入台,高声道:“辣摧掌秦欢,请。” “请。” 二人行完礼,你一招后勤先屈,我一招前晦后明,立刻斗了个难解难分,只是这两人名头起的响,这招式却有些绵软无力,颜慕白不由地有些索然无味,目光收了回来。 谈北陌见他泱泱的,心下好笑,说道:“哎,你刚刚不是还兴致满满嘛?” 颜慕白也不回话,白了他一眼,心道:“这比武夺盟固然说的好听,可若是武林之中尽是此等之辈,那何以说铲除魔道,只怕自身难保。” 谈北陌丢了颗花生到自己口中,悠闲地说道:“说是比武夺盟,不过是个由头,武林之中每过几年清静日子必会寻个由头,将这天南地北的聚在一起,江湖人嘛,免不了争强好胜之心,前几年你的功夫比我好,不见得我苦心钻研几年却还处于下风,是以哪怕单单只是为了刷新这江湖排名榜也要相聚斗它一场,这才显出我武林中人殚精竭虑为了匡扶正道出着大力不是。”他转头又丢了颗花生,一边嚼着一边继续说道:“你没看到今日这贺兰堡主压根没有现身嘛,还有苏庄主解说完,也都离开啦!” 颜慕白四下一寻,果然如此,不解问道:“为何?” 谈北陌道:“这武林大会向来如此,第一日没什么看头,不过就是筛选筛选那些胸无点武的人啦!” 颜慕白心下一明,可又听到谈北陌将胸无点墨刻意换成了胸无点武,又觉得好笑,是以阴霾一扫而空。 封刀大会(二) 封刀大会自第二日开始,七大门派聚齐于此,场面倒是颇为壮观。首先是灵犀宫长老顾英对战听竹楼新任楼主尚琛,灵犀鞭法对决钢刀刀法。 “这倒是有点看头。”颜慕白道。 谈北陌鄙夷了他一眼道:“精彩都在明日呢,你且留点体力,给。”说着递了一盘子糕点过来,因了早上吃的不少,颜慕白没有中间填食的习惯,往远处推了推道:“开始了,别挡我。” 那顾英一条灵犀鞭如同长在手腕上的,速度极快,变幻无穷,出没无常,眼看对手钢刀所到之处,俱是出手被阻,出手狠辣。尚琛右腕催动钢刀,刚欲攻其下盘,顾英一个转身,如同水中莲荷一般轻飘飘一送,灵犀鞭立刻旋转飞出数尺,死死缠住了他的钢刀,却是动也不能动,他欲挣扎破开,谁知那顾英翻了个身,向上一拽,钢刀竟从他手中松了开来,他急忙回身劈出一掌。 颜慕白心道:“这鞭子柔软,虽外层似有金丝缠了两圈,有些重量,可这分量跟钢刀相较却轻若鸿毛,究竟有何奥妙可将此软鞭舞的这般恣意洒脱,若是自己上去,只怕只能一招天芒屠尽,施力横扫接着内力震开,只是如此这灵犀鞭势必只能受损,比武切磋,毁人兵器是为大忌,不免有些小气。” 可思来想去,却也无其他办法可破,不由有些苦恼,这时谈北陌推了他一把道:“哎,胜了快看。” 颜慕白抬头一看,刺啦一声,钢刀没入房梁中二寸有余,那尚琛果然败了。 第二轮出场的是天弗门,对战长青世家,这时候只见靳松嗖的一声攀着高台边沿飞了上去。反观长青世家,慢悠悠走上来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一张方脸,算不上清秀,可皮肤白皙,有些木讷老实,他双拳一抱道:“靳门主,晚辈学艺不精,本不该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然则方家家训,行立于江湖,须得为武林出一份薄力,我父亲一生以此为依凭,我却也不敢不听,晚辈只为武艺切磋,并无争强斗狠之心,还望手下留情,请。” 靳松眼底掠过一丝阴郁,抱拳还了一礼,道:“方公子谦虚了,请。”言罢,二人拔出兵刃较量起来。 颜慕白眉头皱了一下问道:“这二人年岁相差不过六七岁,怎的这方少爷自谦到这个地步,称呼自己为晚辈?” 谈北陌轻笑着,哼了一声,这才凑近说道:“长青世家创立不过短短三十年,然名头甚为响亮,这原因嘛不过有三,一则方长青此人自创的四十二路蹑影追风剑法,舞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二则这老头子为人正派,御下有方,统筹底下门生弟子甚为严格,是以武林中名声颇佳,谁人提到不免都要赞一声妙。三则当年正邪一战,方长青四子之中损了三人,如此慷慨大义,是以成就今日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只是近几年年纪大了,加之对三子思念之痛,不免心灰意冷,失了以往锄强扶弱、侠济天下之心,近来很少出门,家中琐事也一并交了出去,老来性格飘忽,对与人切磋倒是颇为在意,前不久跟无恙老人切磋掌法,相约洛溪,一齐中途失踪,下落不明,是以今日应战者为其仅剩骨血方子冲,这靳松擅刀,方子冲持剑,看着旗鼓相当,不过嘛。” 颜慕白知道他在故意卖关子,心里急切,嘴里也不催,只轻飘飘说了句:“不过什么?” 谈北陌见他姿态绵软,显然是没什么兴趣,他这人性情飞扬,颇为不羁,你若是没有兴趣,我还偏偏非要说给你听,当下再凑近了些悄悄说道:“不过嘛,这方长青此子是四个儿子中最笨的一个,不但武学悟性差,还惫懒不堪,我估摸着这场比试也没什么看头。” 颜慕白听及前语,方长青大义,本就佩服不已,眼下听及谈北陌言语中似乎带有嘲讽之意,微微有些憋闷,道:“难不成方家这年轻一辈中再无他人了吗?”谈北陌嗤笑两声道:“当然有,听江湖传言,这方子冲为人憨笨,倒是祖坟上冒青烟,得了个伶俐的儿子,不过总角之年,这追风剑法却舞得颇为不错,是以这方长青早在几年之前就预言,将来此孙成就定在自己之上。不过就算天赋极高又如何,不过十三四岁,再有出息,这武功能高到哪去?” 颜慕白心下认同,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清楚,为什么这方子冲对这靳松敬重到如斯地步呢?” 谈北陌抬起右手,半扣在嘴边,口型微微张了些,颜慕白心下以为此答案必定不好为外人听到,事关私隐,这才往前又挪了挪,竖着耳朵过来,谁知,谈北陌大笑一声道:“你往下看就知道了,哈哈哈。”颜慕白心知自己被耍弄了,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此刻,台上斗得正酣,只见那靳松身形一闪,使出一招白鹭飞天,右腕子舞动地颇为迅捷,刷刷几下,逼的方子冲向后退去,接着腾空而起,如同重锤落地一般,将全身内力注入双手,握住刀柄向着他的天灵盖袭来,方子冲果然如谈北陌所言那般,招式熟练然灵气不足,眼瞧着危险临近,却任凭一身肝胆之色而不取巧路,就那么硬生生举剑接了下来,二人痴斗期间,他大可以内力催动左掌,向着靳松头顶劈出一掌,即使无法必胜,却可以脱身一刻,也不知道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压根内力不济,愣是不敢加大筹码。 颜慕白扭头望着谈北陌道:“你对天弗门了解多少?” 谈北陌脸上蓦地一冷,眼神有些飘忽,颜慕白轻轻拍了一把柳木扶手笑笑道:“原来这江湖百事也并非全都知晓呀!” 谈北陌刚刚放到嘴边的葡萄,气哼哼地往地上一丢到回道:“他奶奶的,本来前事尽知的,谁知半道杀出个程咬金,赔了夫人不算,还惹了我们一身骚。” 颜慕白有些稀里糊涂道:“我们?你师父已然仙游去了,你跟谁?” 谈北陌唧唧哼哼两声,续道:“我是说我,就是我。”颜慕白当他又说胡话,歪过头去不再理他。 这时候,眼看二人内力比拼即将分出胜负,忽听到场外一人站起来大声咳了两声,却是听竹楼座下的一名弟子,说道:“素闻这天弗门规甚严,众门下弟子习武清苦,一生殚精竭虑皆是为了武林千秋正道,这可奇了,怎得我却听说,这天弗门中一弟子在拜入沈门主门下之前却与人私通,还有了两个私生闺女。听说那两个女子长的貌美如花,我见犹怜,可这弟子当真是好狠的心,竟然拒不相认,二女自母亲死后,无处可去,让人生生拖入了烟花之地,这当真是后起之秀,高风峻节呀!”众人听罢,脸上俱是一惊,如今二人台上打拼难解难分,听竹楼这会放这等消息出来,究竟是为报私仇,还是确有其事,这武林中的八卦红韵之事往往比这江湖剑术、刀法、掌法、拳法排名更加让人心血澎湃,只是此时并不知道真假,大家竖耳倾听,不敢放过一丝一毫。 高台之上,二人心思各异,方子冲心道:“这厮执掌天弗门不过一月有余,就敢上台挑战,实在不把我等武学渊源之人放在眼中。” 靳松却心想:“这些事情如此隐秘,究竟是谁挖出来的。不管如何,先赢了这场再说。”二人各怀心思,这武就斗的不纯,靳松一边顾着打斗之事,一边却不得不侧耳留心唯恐那人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一颗心如同被百虫挠过一般,一阵麻痒一阵心烦。如此一来,手上力道渐渐散了几分,方子冲趁此良机,左掌呼啸运出,拍了出去,靳松被迫撤刀向后大步退去。 颜慕白心中一喜,照着座椅扶手一拍,道:“赢了。” 谈北陌睫毛低垂,笑道:“好戏还没完呢!” 颜慕白这才注意到,那名听竹楼弟子居然一个跃起,跳上了高台,续道:“江湖众家可知,这场上一人在投师学艺之前,曾经师承碧水澜源,可之后却红酥帐中玉白头,与人家女师父有了百年之约,不但做了人家碧兰女侠的夫婿,还生了一双胞女儿,本也该知足长乐,守着妻女安心度日,谁知不过几年光景,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带艺投师的弟子。这碧兰女侠虽为女子却胫骨刚硬,愣是没有透出半句口风,独自抚养一双女儿,可怜啊,如今一双女儿已然长成,生的**朝霞,很是惹人怜爱,本该承欢膝下,让其母享几年清福,谁知这天不假年,碧女侠被仇家寻衅追杀,一双女儿这才知道自己爹爹尚在人世,哭着去寻,望其念在父女一场,夫妻情分相救一番,可谁知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居然将一双女儿赶了出去,还说夫妻情分早已断绝,更无至亲血脉留存于世,碧兰女侠闻之,百结愁肠,道了一声,‘也罢就当我此生瞎了眼吧’,遂挺直腰杆,慷慨赴难,哎,可怜的一双乖女儿就这样被仇人报复,送入了烟花之地,此生毁尽,你们说这样的人配不配以名门正派自居,该不该为碧女侠偿命?”这人口齿伶俐,言之凿凿,叙述之中又掺了些鼓动言情之语,众人听之,不免有些愤恨。 顾英长鞭一甩道:“究竟此人是谁,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她说此话一面为这碧女侠打抱不平,一面又想起自己年轻之时,被人花言巧语诓骗误了终身,心下酸苦,质问的语气不免有些严厉,是以此语旁人听之如同深受其害的女子在控诉世道不公,闻者更加动容。 这时各门各派中又有几人站了出来纷纷要求听竹楼那名弟子说出此人姓名。 那弟子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小弟虽然年轻,可也知道揭人短处实为不该,况且我听竹楼与之势不两立,若是由我口中而出,焉能让人信服。” 众人一听,不免心中犯了嘀咕,“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说都说了,还遮遮掩掩,既怕无人信服,作甚东拉西扯,扶瑕擿衅?” 那弟子话锋一转道:“不若我们问问靳门主,这人究竟是谁,靳门主如此大义,想来定不会护住此人,失了正道人心。” 这时候只见那尚琛眼角余晖扫去,道了声:“杨路,此乃比武大会,休的如此胡言。”说罢起身施了一礼道:“各位英雄,我这师弟为人迂腐耿直,遇到不平之事就爱打抱几声,靳门主宽宏,定不会跟这小子一般见识。”说这话时他眼角的纹令松了不少,说完也不等靳松回话,径直坐了回去。那被叫做杨路的年轻人哼了一声,也回到座位不再言语。 颜慕白心道:“这杨路若是迂腐耿直,那这天下岂非再无聪明活络之人,眼前二人明明言语之中配合的恰到好处,如今众人胃口被吊了起来,今日怕是再不能好好比武了。再者,带艺投师,天弗门,想来跟天弗门有过深交的,掰着脚趾头想也知道说的就是靳松,你却让他来主持公道,还不是为了打他的脸,让他自认。” 谈北陌悄悄说道:“这场戏如何?” 封刀大会(三) 颜慕白心里咯噔一下道:“这是你安排的?” 谈北陌奸笑两声道:“是,却也不是。这隐秘自然是我查出来的,不过只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借一个妓女的口透露给了听竹楼罢了,这尚琛倒是不错,今日这一出安排的恰到好处,我心甚慰啊!” 颜慕白问道:“你安排这么一出,打的什么主意?” 谈北陌正色道:“这靳松当年不过是山中一樵夫,蒙碧老先生收留,这才入了碧水澜源,本打算拜碧老先生为师,不知何故,老先生竟然拒绝收其为徒,将他赶了出去,不过半年,老先生因为旧疾不幸去世,这人居然腆着脸皮又回去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拜的碧女侠为师,二人只差三岁,天长日久居然有了私情,那碧女侠虽然不通世事,倒也一身硬骨,二人提出结为夫妻后,即遭到了源中众长辈反对,但碧女侠仍然冲破世俗藩篱,坚持下嫁于他,是以这个女子当年真的是为了他绝了自己一生的后路,可此人在短短几年后突然另拜沈业为师,并为其出谋划策,当上了天弗门的门主,沈业对他不可谓不信任。” 颜慕白道:“那看来这件事不是你特意安排为了折辱于他,而是却有其事?” 谈北陌道:“其实这前半部分确是实情,后半部分却有虚构,这靳松并不知那是他二女,只因这碧女侠将二女教的巾帼性情,不屈不怼,二女武功浅薄,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上门求助,然并未透露二人身份。” 谈北陌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算不知那又如何,单单是夫妻情分这一条,他本该施以援手却还是将二女赶出了家门,简直是丢尽了武林中人的颜面,竟然还敢以侠义自称,实在妄自为人。” 颜慕白心道:“这谈北陌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不错,这靳松就算不知自己有二女,但是弃自己妻子生死于不顾这一条就万死难赎。” 这时,台下众人渐渐高声起来,一人站起来道:“烦请靳门主交出此人,碧女侠虽未与在座各位有过谋面,但她的父亲碧中前辈却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如今虽已故去,可遗下女眷也不该被人如此羞辱,我等必得救出其两个孙女,妥善安置,也须得揪出此等懦夫,让其在碧女侠坟前忏悔赎罪。”说此话的却是天心阁的方不忌,他皮肤黝黑,因为愤怒,胸膛一起一伏,手中的重锤往地上一遁,咚的一声,连大地都仿若震了几分。 靳松脸上狰狞,仿佛能够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相交咬破牙槽的声音,他脸色由红变黑,此刻犹胜文房宝墨,难看异常,顿了好久才道:“众武林英雄,我天弗门虽然不是武林第一大门派,却也不许那般败类横行,是以刚刚这位兄弟所言,我实在没有听过,定是误传,待我回到天弗门查到真相定给各位一个交代,如今是执剑山庄之地,若是此刻兴师动众,实在有些宣兵夺主。”众人一听,此话虽然有些拖延,却也是正理,没得在人家地盘清理门户的。 尚琛眉头一皱,向着左侧扫了一眼,那杨路立刻站起,五指伸出,发誓道:“我杨路今日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被魔道百剑刺心,血尽干枯而亡。” 此话一出,台下刚刚停了片刻的小声讨论立刻再度扬起,渐渐人声沸腾。 颜慕白向着高台东侧望去,苏庄主和贺兰堡主俱是神情祥和,如同身处此间风波之外。再去瞧那曾静夫妇亦是面若入定,毫无明灭。颜慕白心下不解,抬头问道:“谈兄,你说这苏师叔和贺兰堡主二人为何如此淡定,那曾静夫妇更似充耳不闻一般,难道这些事他们都早已知晓?” 谈北陌斜眼瞧了两眼才笑道:“要么说这是大家风范,这真君子、伪小人,或是真小人、伪君子,岂能逃过他们的双眼,这件事他们未必知晓,可若说对这靳松为人毫无警惕,却也不能够。” 当初酒楼纵火一事天弗门和听竹楼互为水火,那尚琛败了时,天弗门下弟子吹着口哨,好一番羞辱,是以这场私隐揭秘,众人心痒难耐着急上火却胜过了这场比武切磋。 趁着众人发难之际,颜慕白继续问道:“这场戏跟长青世家也有关联?” 谈北陌嘴角玩味地说道:“啊,你说是不是前世的姻缘,今世的宿命,这方长青虽然名声在外,成名颇早,年幼之时却曾向碧老前辈请教过剑法,是以这方长青应当算是碧老英雄的后辈,这方子冲在他老子方长青的安排下娶了碧水澜源一位大小姐为妻,此女为碧老英雄直系的一方外孙女,本也算的上门当户对,后来,靳松这厮有幸拜的碧老英雄之女为师,与方子冲二人师兄弟相称也算勉强,谁知这人人品如此不堪,竟以师为妻,如此一来,这方家继任者生生比这厮低了一辈去,如同张口吞蝇一般令人作呕,此等有违人伦之大事,方家又怎会到处喧嚣,只是碍于长幼之礼,又不得不矩步方行,以礼相待,是以这才折中唤作前辈,以晚辈自居。” 颜慕白心下明道:“原来如此,中间竟然如此反折。” 谈北陌继续说道:“此靳松拜入天弗门后,与武林众人这才渐有之行,又因碧女侠性情坚韧,闭口不言,是以武林中人知者寥寥。” 是时,逍遥谷老谷子手持那悬刺铁斧,咣当劈了一椅道:“今日我等聚于此,实为此新盟主人选,岂可以私废公,我却不信天弗门中,竟有如此之人,我等众人,姑且容给靳门主少许时间,及此会毕,必给我我等一个合理解释。” 颜慕白心下好笑,”这听竹楼都以命相赌了,你靳松却还是支支吾吾,众人难保不疑心你有失公允,老谷子这几句话不但不能承上转下,反倒容易让刚刚下去的怒火再次上涌,等大会结束,等查明真相,人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怕是要葬身青楼这等龌龊之地了。” 想到这,他转头问道:“那两个姑娘?” 谈北陌眨眨眼道:“自然早就妥善安置了。” 颜慕白笑笑,拍了他一巴掌,转过头去继续聆听。 果然台下众人瞬间站起来好几个,嚷嚷道:“老谷子这话着实好笑,什么是因私废公,我等聚于此不就是为了匡扶武林正义,若是此等淫邪之徒拒不铲除,那召开这大会意义何在?” 那靳松脸色越发难看,心道:“这老东西,受命听从于我,没有我的指令,居然妄动,简直是弄巧成拙。” 他执手道:“各位英雄,我天弗门自师父接手之日起,极力约束门中众弟子,从未有妄言妄举,若是真的如他们听竹楼所言,藏污纳垢,何以会得方老英雄多年垂青。此人何人,在下实在不知,若有愿意告知在下的,在下不胜欣喜,但今日之事尚未见证,何以见得必是我天弗门中子弟所为?当然事情当无绝对,若真有此,请听竹楼的英雄带证人前来,不若让二人当面对质,实情自然水落石出,在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此语一出,在场众人倒是静了下来。 谈北陌道:“好深的心机。” 颜慕白问道:“什么?” 谈北陌道:“大会之人,知此事真伪之人惟有听竹楼和长青之家,然若由听竹楼门下弟子口中说出姓名并且直指一门之主,不免有挟私报复之嫌疑,而此事唯一证人则是名春娘,倒是可以提到这里,只是如此一来,不免会当众辱了人家,再者,江湖中人本就放浪形骸,几句询问过后,嘴里没了正形,反倒会轻视此烟花女子多过于弄清此事本身了,这靳松显然是吃定了方家定然不会出来作证,刚刚这几句话虽是极力承担,但不免对方家有威胁之意,毕竟他若无法立足于江湖,也相当于是下了方家的颜面。” 颜慕白心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刚刚一场比试,在座众人皆是有目瞧见方子冲对其敬重如斯,自然会推及是方老英雄之意,众人此刻并不知这抛妻弃女之人正是靳松,自然也不会往二人内眷的关系上盘想。”他笑了笑道:“你说你为何非要选择一位妓院姑娘假递消息,若是一位正派英雄,自当省去了今日许多麻烦。” 谈北陌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容易,若想传消息给听竹楼,又必不能让他们发现这背后之人,也就是我,哪有那般容易,况且传个消息给江湖中人倒是不难,难得是如何让他们守口如瓶,今日一朝爆发。”他身子往旁边蹭了蹭,眼睛飞速地翻了个白眼丢过来道:“要是这方长青在此就好了。” 颜慕白道:你原本计划是什么?” 谈北陌道:“听竹楼将此事全盘托出,不需泄露姓名,场上众人自会替他们问出,这样既不会旁涉旧怨,又不累及无辜证人。只是没想到这靳松竟然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明知方家之人个个知晓,却仍然一副清白之状,真真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尤。”说罢,他砰的一声,后背贴住了座椅靠背,显然有些气馁。 颜慕白心道:“这次怒攻其心,成语倒是一个也没错。”凑近了些再道:“也就是此事现在关窍竟系在了方家身上,或者说是方子冲身上?” 谈北陌道:“确实如此。” 颜慕白心里一沉:“这方家武学大家,岂会让一个小小的靳松污了一身清誉。” 可转念又想:“若方长青老前辈在,听到靳松如此不念旧情,任由其妻魂销肠断,想必定会站起来,揭开此等伪善之人。” 此刻,万里晴空,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浮云飘荡,孤日低垂,犹若人生。一清癯老头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脸颊有些枯陷,奇瘦无比,然精神却奇佳,已近耳顺之年,身如枯松背手长立,悠悠道:“不知在场众人,可否听老夫一言。”霎时间崇兀台周围忽的一静。 人群之中一人说道:“阁老挺说。” 那老人伸出右手对准突起的素椅靠背,轻轻拍了两下,短吁一声,转过身去,对着众人喊了一声:“不知白灼帮的弟兄,今日是否相聚于此,邱先生可到了此处?” 循声而去,崇兀台一角有人站起道:“姚老英雄,不知有何事吩咐,今日之宴是我武林中人的大事,我们白灼帮来了十几位兄弟,只是邱师叔年岁已高,不宜来回奔波,是以此次他老人家并未前来。” 那姓姚的老人再问道:“你邱师叔是否长年骨骼酸痛,每逢阴雨天气更甚。” 那人惊道:“老英雄如何得知?” 老人再问:“可曾说过缘由?” 那人道:“却也说过,说是昔年之中,路有不平施以援手,阴雨之中与人斗了一天一夜,虽然侥幸取胜,却落了一身湿痛之症,老英雄,您问这个,莫非?”“不错,邱兄一身病痛皆是由我而起。” 人群之中咬耳之声渐起,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此刻提及旧事,究竟与此件惹人为难之事有何关联。 那白灼帮的弟子再道:“此事从未听师叔讲过,是以晚辈确实不知真假,老英雄若有任何言语需要晚辈转达,晚辈定当遵从。” 姚老先生道:“诸位请看,两者之事若是由第三者之口转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如何可辨,我说邱兄因我累的一身病痛,可他的徒侄却说不知真假,依然敬称我为老英雄,这确实实难可辨,想要个水落石出倒也简单,提出证人一问便知。” 台下众人一听,确实如此,诘问之声暂熄,靳松满脸堆笑,跳下高台,走到姚老身边道:“姚阁老果然是通透明镜,洞悉人心,晚辈多谢姚阁老为我天弗门仗义执言。” 姚老长袖一甩道:“此事还尚未完结,待的片刻,不若一并谢我为好。” 靳松眉头一蹙,不明内情,却也不敢无礼,只拱手施了一礼道:“晚辈且当遵命。” 碧水澜源 姚老扶着扶手慢慢将身子转回来,对着左首的苏清远和贺兰希澈拱手说道:“苏庄主、贺兰堡主,不知可有见解?”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贺兰希澈哈哈大笑站起来道:“姚老英雄仗义之言,晚辈听之,深感大义,这靳门主为人宽宏,想来定不会允许门中有如此逆徒存在。”这贺兰希澈提议召开此封刀大会,本就是为了独步武林,此事若是能快速了结,自然还是尽快的好,若是任由此事发酵,只怕明日之约未能如期完成,盟主一职,自己若是不能摘得桂冠,眼前苦心经营俱是白费。 说着,他对着台下周围抱拳道:”不若今日就算卖给在下一个薄面,将此事压后再议如何?” 那被叫做姚阁老的老先生嘴角冷笑了一声,各路人马众说纷纭,有说担忧此事水过无声的,有说贺兰堡主义薄云天,既有这等英雄做保,此事定当迎而刃解的。 颜慕白盯住贺兰希澈的背影,瞳孔收紧,嘴边含笑,心道:“果然是你!” “贺兰兄,不可。”苏清远起身后脸色一变,眼中似有一丝光芒牢牢定住,他此话一出,贺兰希澈脸上霎时冷了下来,人群之中瞬间安静。 苏清远转头对着姚老鞠了一躬道:“姚老英雄,晚辈苏清远,执掌执剑山庄门户时日虽不长,可也多少算是为了武林安危出过二十年的力,不知晚辈有一言,您老可愿一听。” 姚老枯瘦的面颊一开,扯出一个笑容道:“苏庄主请说。” 苏清远略微抬了抬手,对着众人道:“苏某知道各路英雄,今日不辞辛劳,连日奔波来到这执剑山庄,一是为了应苏某和贺兰堡主之约,二也是为了看看当今武林,已过了近二十年,究竟有何武功人品皆出众之人可以带领我等抗战魔徒,积极向上,守的武林这方净土永为安宁,如今我们比武夺盟,这武功实为重要,可人品更是需要千挑万选,只有得了这人品武学俱佳的有才之士才是这天下武林之福,如今天弗门一事尚未调查清楚,贸然逼迫一派掌门实为不敬,可既然听竹楼这位小兄弟言之凿凿,以毒誓发愿,此事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今日既是为了武林之宁聚到这里,当然应当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派人解救碧老英雄的一双后辈,自然可算是我等带给新任盟主的第一份大礼,如何?” 他此话一出,曾静道:”苏庄主之言,正合我与夫君之意。”贺兰希澈和靳松两张脸立刻黑了不少,苏清远继续道:”苏某提议,不若派人现下去接了那位证人过来问个清楚如何?” “哈哈哈,那感情好啊,苏庄主这提议甚合我心,一堆啰里八嗦,不若直接问个明白,这天弗门若是真的包庇这种人渣,我贺天寿头一个不服。”此刻说话的却是人称寿数自定的贺天寿,他为人虽然凶悍却命格如狸猫一般,往往能够绝处逢生,几次遇难皆化险为夷,是以江湖人渐渐赠了此外号于他,他性格豪迈,最喜流连青楼妓院,是以自告奋勇跳出崇兀台四周,拔脚就要向着大门跨去。 姚阁老长呼一声道:“且慢。” 颜慕白转头好奇问道:“为何众人皆称此英雄为阁老?” 谈北陌道:“因为他本就是阁老,他一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不懂他之人皆以为此人因循守旧,但其实他性情洒脱,退下来后,天南地北带刀挑战,倒是结识了不少英雄好汉,引为知己,刚刚白灼帮那位邱老英雄便是其中一位,只是朝廷卸职之人,武功虽然不错,却也不甚高超,但他人品不错,所以即便到了如斯年纪,众人还是会敬称一声姚阁老。”颜慕白“哦”了一声点点头。 这姚老是当朝阁老,人品才学甚佳,众人本就敬仰视之,此刻薄嗔微怒,众人听之,皆是一惊,静了下来。 贺兰希澈心道:“本来此事已经压下,这苏老儿偏非弄个明白,如此小事耽误了大会比武本就不妥,若是再耽搁下去,大业何日可成。”他向前几步道:“老夫明白各位英雄惩处奸佞之心,只是此次英雄大会时日只有三天,我等也不能为了此等捕风捉影之事耽误了比武夺盟的大事,不如由在下提议,这比武还当继续吧。” 此话刚毕,姚阁老接道:“贺兰堡主这话却也不错,若是耽误了人家称霸武林的大事可就不妙了。”贺兰希澈此话本说的十分巧妙,众人听去却也没什么,只是加了这姚阁老这么轻飘飘一句,是以众人皆觉得贺兰堡主为人凉薄,争名逐利胜过武林正义,不免有些窃窃私语。 贺兰希澈心道:“这老东西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我本是顺着他的话安抚众人,谁知他倒反过来跟我做对。” 姚阁老继续说道:“老夫昔年任职之时就对武学各宗剑法甚为向往,后来一年实在是忍不住,便寻了个由头,辍职三月,去找邱老英雄比试剑招,不怕众位笑话,老朽的武功最是微末,是以邱老英雄当时懒得搭理在下。”众人一听这老英雄竟然如此坦荡,将昔年败绩如此宣扬,暗自好笑之余却也对他更加崇敬。 他继续说道:“大约是十五年前吧,当时我二人在浣纱镇斗武,当时阴风呼啸,坠雨不断,我二人斗了几个时辰,我败了又败却仍是缠住邱兄不放,非要向他请教剑招,他推诿不掉,虽然手下留情,可我紧追不舍,二人还是从城外斗到了城内一间破庙,彼时一对年轻夫妇正在里面被人围攻,来人称是华阳十三侠士,因不齿这二人出自左派,这才大打出手想要替武林中人斩草除根,我二人听着此十三人污言秽语心下气愤,这对年轻夫妇又功力浅薄,不是其众人对手,心下觉得不公,是以出手相救,那行一十三人,武功高强,与我四人缠斗了一夜,这才勉强被退去。” 人群之中有人赞了一声好,姚老继续说道:“不急,听我讲完,待赶走了那十三侠士,我二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却是错怪了那一十三人。”众人一听,却又不知何故,神色尽疑。 老人续道:“原来此对夫妻是叛出本派,前往长青世家避难的。” “长青世家?” 人群之中狐疑之声更甚,姚老接着便说:“对,就是古蔺镇那个长青世家。”说着对着长青世家的方向招了招手,隔着远远的距离,颜慕白看到方子冲似是苦笑了一下。 姚老不理众人细碎的讨论,继续说道:“待问清了缘由,我却大喊一声:‘二位叛出本派,做的甚对。’众位豪杰可知,这是为何?”台下一静,有人甚至轻轻摇了摇头,姚老道:“这夫妇告知我二人,他们所在帮派的少主是位女子,屏除恶习,收了一位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弟子,我二人初听道:‘此女不错,武学大家当不必拘泥俗礼,此女行为可谓广开门庭,收纳百川’,谁知二人听完摇头道:‘若是如此,却也是武林一段佳话,只是如今怕是这师徒即将声名狼藉,臭名远播,毁了我本派的百年清誉。’我二人一听却更是狐疑,急切询问后才知,原来此师徒二人居然罔顾人伦,大逆不道,要废礼成婚。”台下众人皆惊。姚老续道:“当时此夫妇为了本派名声,跪拜求我等二人代为保密,我二人论之,皆道此少主与其弟子是年轻男女,一时情迷,护送这对夫妇了古蔺镇后,转脚到了他们所言的神仙源地去劝说这对师徒,当时接待我们二人的只有这位年轻少主,并未看到其门下男徒。我二人晓之以礼,终于此女师父答应将亲事暫压,万万不知因何竟酿成今日之祸,这女师父也算的上是个迷途知返,只是为情所困,这才结果于此,真是天大的罪过,罪过!”众人听完,终于理了头绪出来。 那老谷子站起来道:“姚老为人我等自是应当信服,只是这却也是您一人口述,怕是做不得数吧。” 顾英哼了一声道:“那老谷子是想如何,将邱老英雄叫到此处,再问一遍。”她此话说完,众人无不正色,台四周人声传出道:“姚老,既然您跟邱老目睹了这起因,不若告诉我们这等人渣是谁?”姚老回道:“我一人之言确实不可尽信,只是长青世家却也身涉其中,那对年轻夫妇,乃是子冲贤侄夫人的亲生妹妹,不若我们问问他如何?”众人恍然大悟,随即转头向方子冲看去。 靳松脸上恨意狰狞,双拳紧紧握紧,盯着方子冲的方向,喊了一声道:“靳某却也想知,不若由方掌门回应一声,结束这场闹剧如何?” 方子冲红白双色游走双颊,胸口起伏,站起来对着四周施了一礼道:“姚老所言,的确属实,拙荆的妹妹却是在下府中之客。”说罢他走到靳松身旁,抱拳道:“我应当喊您一声姨丈。” 靳松圆睁双目,忽的一掌挥出,方子冲躲闪不及,胸口中掌,后退几步吐了口血,继续道:“晚辈不该非议长辈,却是子冲的罪过。” 颜慕白心道:“这句话说的真是妙极!”果然人群之中,纷纷有人站出,力挺方家后人道:“靳松,你这个狼心狗肺,披着兽皮的畜生,居然还敢偷袭伤人,是怕方掌门揭开你的真面目,想要杀人灭口吧?”说罢白灼帮几人纷纷拔出佩剑,满脸都是愤慨。 顾英右手松开灵犀鞭道:“原来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还来此想要做我们的盟主,简直令人作呕。”她啐了一口,甩甩衣袖,站的近了几步,双目恶狠狠地盯着靳松。 靳松哈哈大笑几声道:“说我行为卑劣,说我厚颜无耻,试问你们在座各位掌门、长老,哪个坐到这个位置,手上是没有沾过人命的,情出自愿,我不过是得了一方跳板罢了,说到底,这是我的私事,关你们什么事。” 顾英道:“真是不知悔改,看招。”说罢跳上高台,甩出灵犀鞭向他攻击而来,霎时间台上暗影浮动,耳畔鞭声不断,靳松本就失道寡助,加之众人言语未留丝毫情面,几个回合之后,靳松嘴角沁血,被赶下了台,众人声竭力喊道:“还不滚,滚吧。” 靳松牙齿咬合,猝了一口,对着门下弟子道:“咱们走。”本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来,结果被一派掌门恶迹所累,哪里还敢多呆,均是低头叹气,火速向外撤去。 是夜亥时,颜慕白和苏绿幻、苏清远三人相谈于偏厅,他道:“苏师叔,我可以确信,这天弗门中的神秘人却是贺兰堡主无疑。”苏绿幻一听,有些焦急,拉了拉苏清远的衣袖:“爹爹,不若我们将这件事告知群雄,也好让大家提早提防此人。” 苏清远沉思片刻回道:“这样不妥。” “的确不妥,一来咱们二人并无证据,二来我今日瞧着,这贺兰堡主虽然对这靳松有所照应,帮了两句腔,然而初时他并未开口,也许这靳松因着沈业,这才对天弗门中的暗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并非同路,咱们还弄不清他们下一步究竟想如何,既无后招,咱们便不能妄动。” 苏清远点点头道:“若然这贺兰堡主真是有所图谋,那这十几年他隐藏至此,心性倒是让人颇为佩服,如今天下英雄尽聚于此,他倒是不会妄动,我只担心怕是无恙老人、方长青等武林前辈的失踪也与其相关,这时间穿插对应的太过巧妙,众老英雄失踪不久,他便下了英雄帖,说是占用执剑山庄三日推选盟主。若是几位老前辈还在,论武功、论人品,自当无我二人什么事。” 颜慕白继续道:“师叔,既然咱们知道这贺兰希澈并非君子,明日的比剑,还需师叔出尽全力才好,只要将盟主拿到手里,那贺兰希澈想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苏清远叹口气道:“如今天下正道可以胜过贺兰堡主的人怕是不多了。” 苏绿幻道:“爹爹,你的苏家剑法也胜不了?” 苏清远道:“本来一战已经勉强,如今听你二人之言,想必七麓诀剑法他也早就到手了,那刀修只怕早已成为他剑下亡魂,当日邀请各路英雄前去比拼,怕不过就是为了提前试练自己功力,有了十成把握这才提议召开大会。” 二人相视片刻,苏绿幻眼中似有星火划过,道:“爹爹,莫急,说不定咱们还有其他办法也不准,明日且看吧。” 苏清远点点头,道:“不早了,你二人早点休息去吧。”二人起身道了一声是,前后脚出了偏厅。 白刃相接 “颜师兄。”苏绿幻轻唤一声。 颜慕白转身回道:“你明日想让我下场较量?” “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从你费尽心思相救秋影安姐妹,我就知道你对这江湖只是一时兴趣,并不想真的涉足其中,所以才会将人命看的如此之重,只是明日不是为了争夺盟主,而是为了执剑山庄,若是这贺兰希澈真的得手,怕是下一步就会想办法吞了这,我实在不能置山庄生死于不顾,是以,就当是我求你。”她声音轻柔,眼中似有泪水在强忍。 颜慕白长吁一声道:“幻儿,虽然我未必是贺兰堡主的对手,但你放心,明日如果苏庄主败了,我定会上台,就算不能赢了那厮,定然也要拼劲全力,重伤于他,让他短期内无力搅扰山庄。” 苏绿幻心口一暖,笑笑道:“多谢师兄。” 她全身置于月光之下,柔柔地几乎散发着光,“师兄你的七麓诀要是早些练成就好了,现下咱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你习的了全部的剑法、心诀,就算这次赢不了,只要修炼时日一长,定可以胜他,所以师兄一定要保护自己,让自己切莫受伤,来日方长。”颜慕白知她担心自己,一颗心如同春雨所浸,细润舒适。 二人一路走到后院,此刻月亮正中,柔柔的光线打下来,仿若将二人的身影笼罩在一幅巨大的画中,静美异常。 朔夜宁静,月华入浓,二人相携坐于花园前方,依依不舍,不肯分别,苏绿幻对着朗月遐思,微微叹了口气,颜慕白心疼地说道:“别担心了,幻儿,执剑山庄存世百年,苏师叔定然会有妙极的,你心中苦闷,我瞧了....”他刚想说“我瞧了心中也难受”可自觉这种话不该说出口,不由地声音越来越低,入耳仿若舒缓的春风拂过柳枝和翠芽一般盈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苏绿幻心知其意,道:“颜师兄,我没事,只是心头有一事一直萦绕在心,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不该开。” 颜慕白道:“跟你姐姐有关?” “你怎么知道?” “自从你回到山庄,总是莫名地对着离师妹发呆,你不说,我便没问。” 苏绿幻心头一凛,四下寻了一遍,这才道:“这么明显吗?” 颜慕白笑笑:“我还道你爱上了离师妹呢?” 苏绿幻脸色一红,轻呸了一口道:“才不是,净瞎想,我就算要爱,也定然是....”她自觉顺着颜慕白这玩笑接下去有些胡闹,当下敛住话头,转回正题道:“我爹娘并非是她亲生的父母,这里是她第二个家。” 颜慕白本想看她一时不防,套些真心话出来,可谁知这丫头竟然中途将话锋转了去,心中蓦地一下,又是遗憾,又是好笑,也不开口,静静地听她接着叙说:“姐姐十岁才到了这里,这中间爹娘和我花了很多心思,才让她打开心胸,消融掉满腹的仇恨,她父母早早就去世了,从十岁以前一直在江湖漂泊,受尽了苦楚,本来她就痛恨魔道中人...若然知道..知道她是...” 颜慕白好奇地问道:“知道什么,她是什么?” 苏绿幻环顾四面,仿佛做贼一般,用白嫩的手心捂住口角,压低声音道:“师兄,我觉得姐姐许是鬼荼的女儿也说不定!” 颜慕白双眼睁大,惊讶地说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苏绿幻道:“你还记得当时我被鬼荼抓了去,她手上有一条丝帕,上面绣了半棵杏树,是苏绣,我比对过姐姐房里的那条,是一样的。” “可若离师妹真的是鬼荼的女儿,又怎么会认定自己父母是被神鬼门人所杀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她的父母许是跟我爹娘一样是她的养父母也说不定呢?” 颜慕白低头沉思道:“离师妹今年十八岁,鬼荼的女儿多大?” 苏绿幻将双肘从腿上放下,无奈地说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照鬼荼的说法,姐姐应当只有十六才对。” “许是离师妹记错了自己生辰?” “定然不会,姐姐的记忆一向很好,就连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很是清楚,可据那鬼荼所说,她女儿应当是四岁跟她分散的,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她双眼忽闪忽闪,抿着嘴,歪着脑袋,像个贯穿古今的学者一般肯定地说道。 颜慕白双眼迷离,思绪仿若被自己锁入了极深的地心之中,心道:“我倒是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记得,总好过拥有又失去!” 她用手肘推了推颜慕白,继续低沉地耳语道:“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她,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突然一阵风吹过,花圃中传来哗啦一声,仿佛是花盆落地的声音,二人倏然一惊,起身向着身后去看,只见到甬路尾处,一道晃动的白光一闪而过,二人相视对看,齐声说道:“是位姑娘!” 第三日一早,崇兀台四周就已围满了人,两个天心阁弟子正在交谈,一人道:“这昨日后来比试结果如何?二人最后那场我瞧得不甚明白。” 另一人道:“早就让你勤加修炼武功,非得钻研什么机关之术,这可倒好,这高手比拼,高明的剑招你怕是无缘窥探出了。” “你比我高明,你倒是说说。” 另一人继续道:“昨日嘛,灵犀宫对战听竹楼,顾英胜,天弗门对战长青世家,方子冲胜,天心阁对决逍遥谷,天心阁胜,今日是最后一场,执剑山庄对决贺兰堡,你猜谁人可胜?” 那人不解道:“若是胜了如何,若是败了呢?” “说你不好好看,你还不服,这两派都是武林中最高剑府,一方胜了,自然就算是盟主了嘛。” “可不是还有顾英、方子冲和方不忌吗?哦对了那曾静夫妇还未下场呢!” “你说你这都什么眼神?这顾女英雄、方少爷、方代掌门岂是二人的对手?至于曾静神侣,早在多年以前就败于苏庄主手下,早就言明今日是来助阵,再者说了他们夫妇二人联手功力无敌,论单打独斗怕是只能落得个下成,若换作是你可会一人独挑各大门派,为了这一时的成败丢了颜面!” “哦是这样,那既然如此,就让苏庄主和贺兰堡主比试就好了嘛,其他人干嘛还比?” “武林中人,讲究个公平公正不是,若是这二人有一人胜出,其余胜出三人怕是要么推辞不比,要么过几下招,意思几下,武林之中不好让大家认为一人独大的。” “哦,那我懂了,都是场面功夫,这样看来还不如我的机关之术有趣的多。” 另一人教训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好好看自然能够长长见识,这今日胜不了不代表他日也胜不了啊!” 只是那研究机关之人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已然又低下头去。 颜慕白心道:“这人虽然憨直,说的倒也不错,武林之中动辄就要有个排名,真是无趣极了,人人都期盼着自己可以从别人的比拼中看到破绽,提高自身修为,左不过总是一句:来日方长,只是要把一生时间都用于此,未免才是真的蠢笨,等我报的父母大仇之后,要么回无忧岛,要么隐居市井,过平凡人的生活,也可以研究研究机关巧术,定然比打打杀杀有趣的多,只是...” 他心上忽的一动,抬头望向崇兀台东方,今日苏庄主下场比试,是以全执剑山庄的人都来观看,此刻苏绿幻身着一袭黄衫,双眼紧紧盯住台上,因为担忧,眼睛如同晨星般闪烁。 “只是一个无名无利的穷小子,苏庄主想必不会将爱女许配,也罢,反正我未必可以得常人之寿,只要幻儿过得好,就算不与我一起又如何。若是幻儿以后另有喜欢的人,那我真的可会完全不在意?”一想到此处,他莫名有些烦躁。 “啊!”他转身,忽的一捧花生从自己面前落了下来,自己正在走神,是以一颗也没接住,谈北陌看他神情恍惚,似有烦恼,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颜慕白道:“说了你也不懂。” 谈北陌两只眼睛一蹬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颜慕白向他翻了个白眼,道:“今日比试快开始了,快看吧。” 今日天气有些分外晴朗,崇兀台四周被阳光包围,似有一圈一圈的光晕,贺兰希澈缓步上台,抱拳道:“众位英雄,今日是三天比试最后一日,也是我与苏庄主的第一场较量,无论谁胜谁败,都仅仅是场比试,现而如今,魔道横行,我贺兰就算败了也必当身先士卒,与众位英雄一起消灭魔道,还我武林一个太平安宁。” 他这话说的慷慨激扬,台下众人听之无不敬仰,谈北陌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道:“哎,这老东西怕是今日必胜了。” 颜慕白道:“你怎如此肯定?” 谈北陌回道:“我师父曾经查过贺兰堡,不过结果未明,居然是身先死,真真令人愤恨。” 颜慕白想起密室之中两人对话,心道:“我早该寻个机会告知谈北陌这杀师之仇真相,只是今日关乎执剑山庄前景,此事也只好往后拖个几天。” “这贺兰希澈修习的内功是白首太玄经,传自前几代人验证过的武学大功,内家功夫本就强过苏庄主,只是苏家剑法飘逸灵动,破绽甚少,这才能勉强战个平手,自刀修之事传到如今,众高手上门挑战均已失败告终,既无人可胜过人家,那自然顺应得这七麓诀只能人家一人习的,别人也说不了什么,现而如今,他内功修为不错,又有上乘剑法加持,你说这二人谁胜谁败?”谈北陌反问道。 颜慕白道:“你说的倒也不错。” 这时,贺兰希澈已然先行出招,凌厉的长剑一出,那剑尖似乎打着旋,如同飓风风眼一般,一圈一圈泛着白光,正刺过去,苏清远皱眉心道:“这是七麓诀?”他赶紧挥剑挡格,接着左掌击出,贺兰希澈抽剑急退,避开他的掌风,再次以剑法强攻,每一剑刺出,均是其动如风,其快如影,无法琢磨,更有甚者,长剑所到之处,必定中途转势,让人无暇寻其破绽,叹为观止,苏清远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剑招,可以将长剑舞的如同风影一般摇动,仿若斗转星移之速,别人使得一招的时间,他却仿若使出了三招,均是剑招与剑招合并发出,快如闪电,他不停举剑戈挡,只是忽而三个方向俱是剑影,一时竟然拿捏不稳究竟哪招才是实招。 颜慕白修炼七麓诀时日尚短,虽然勉强可以看出这剑招攻其何位,却仍然不免内心惊叹道:“原来七麓诀是可以修炼至此的。” 眼看三十余招已过,贺兰希澈渐渐占了上风,忍不住心头一喜道:“这武林之尊终于尽得我手。”手上加速,剑招更是层出不穷,逼的苏清远节节败退,观众席中,执剑山庄苏夫人和二女四徒俱是一惊,苏绿幻更是轻轻唤出一声“爹爹。” 颜慕白心道:“这贺兰希澈修炼七麓诀剑法,并无四位族老从中点拨,苏庄主劈出一掌,他即刻就会挺剑相迎,想来是认为七麓诀只可修习剑法,于这掌法、拳法、指法并无甚通。”他想通此种关窍,急道:“苏师叔,用掌法攻他。” 苏清远心道:“这孩子怕是太为我担心所以才会有些魔怔了,这贺兰堡主剑气所到之处,无一不胜过我,我若是用掌法急攻,怕是立时三刻这手掌就得废了。不过这孩子身处我二人攻防之外,难不成是看到了此七麓诀的破绽,也罢,既如此,我便拼的全身内力注入掌中,试他一试。”想到此处,他渐渐将长剑与掌法攻守自转,掌式强攻,剑法防守,竟也渐渐似有平手之象。 龙蛇竹影 这贺兰希澈于七麓诀果然只擅剑法,苏清远几掌所到之处,皆以剑法化解,二人渐渐斗得如火,招式也一招狠过一招,七麓诀凌厉之名早就横行江湖,远胜苏家剑法掌法,是以又接连拆了二十余招,忽的使出一招陨星梵灭,腾起发出,强势一扫,立时二人周身如同跌入一方深渊一般忽的暗了下去。 贺兰希澈的长剑似乎分解出了几十剑,一剑又一剑,形成了一幅巨大的幻影,萦绕对手四周,却没有强攻,苏清远呼吸有些急躁,瞪大双眼,左掌接连劈出几掌,但俱是落空,接着他右手手腕转动,左右前后刺出,如同漫天流萤飞舞,沉入这幅巨幕之中,剑气冲天而起忽而翩迁飞舞,忽而重地而遁,却在最后皆被巨幕化了开来,他心下一急对着左侧一掌劈了下去,眨眼之间,这幅巨大的暗影被挑破,连这一招方位都未瞧得清楚,苏清远的长剑竟被震飞了出去,彼时他那一掌正发于贺兰希澈胸口不足三寸,他急忙撤掌,抱拳道:“贺兰兄果然剑术高招,这一次我败了,输的心服口服。”说话此刻,真气上涌,脚步有些许不稳,只是他以内力强行压制,是以多数人并未瞧出。 贺兰希澈眼底喜色渐现,抱拳道:“我只胜了半招,算是险胜,苏庄主家传的苏家剑法、掌法果然是独到非常,若是再多斗几招,我怕也只能甘心认输了。”他心道:“这苏老儿的苏家掌法果然厉害,若不是我一早就将七麓诀修习的颇为熟练,今日一战怕是必败了。”他左掌蜷缩,那是刚刚对战之时二人掌掌相接,骨缝被微微震痛所致。 贺兰希澈稳了稳,转身向着众席间行了几步,这时顾英、方子冲、方不忌三人起身上前施了一礼。 顾英道:“我等三人今日真是大饱眼福,贺兰堡主和苏庄主剑招奇特,世间少有,这余下的比试,我自动放弃,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与众位打个照面,既无才也无品行领导群雄,贺兰盟主当之无愧。” 余下二人也均道了一声:“不比了,在下信服。” 突然人群之中,一人高喊:“这贺兰堡主所用的是七麓诀,那刀修曾与我在平方镇比试过,这剑招就是如此,只是出招没有他们贺兰堡的人快猛,说是自己绝不学一招一式,这不还是尽数学了去,贺兰堡主这可不地道呀!” 贺兰堡观众席间一女子站出来道:“我爹爹是言明过,只要有人胜得过他手中的长剑就将刀修和七式剑招奉上,只是诸位之中可有人挑战成功了呀!”她高昂着头,靓丽的神色在阳光照耀下更加夺目。 “蕴瑶,闭嘴!”贺兰希澈出口阻止道,接着对着台下众人道:“小女此言虽有些无理放肆,却也是实情,我贺兰虽然承诺过愿意将此人和剑法奉上,实是为了武林中可以有一人胜过在下,带领群雄对抗魔道,只是如今,哎,在下为了武林正道,这才不得不破诺修习,事急从权,众位若是有异议,我贺兰尽可以不坐这个盟主,让给有能力者居之。” 台下细碎之声想起,苏清远道:“贺兰兄说笑了,这三日比拼不就是为了此刻,如今魔道扩招,眼见大祸将至,岂可一味守旧。” 他此话一出,顾英道:“确实如此,我听说这修习七麓诀必得以多年内力为依托,就算是给了我等修炼,短时日内怕也是练的个形似。” 话是如此说,只是七麓诀盛名已久,在场众人无一不心生贪念,盘算着如何施展手段,从贺兰一族中尽数学了去。 颜慕白心道:“这七麓诀以内功助力不佳,可不见的毫无武功之人就练不成,只要明白其中关窍,想要修炼成功却也不难,就是多费一些时日罢了,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想到昨夜答应苏绿幻的要求,本想尝试,只是看着苏庄主似乎并无争霸之心,心下有些犹豫,正在这时,甬道上涌进一批人,细看不是那靳松带领的天弗门又是谁,众人道:“这靳门主还有脸回来,不若是想再比试一番丢人现眼罢。” 席间哄笑而起,靳松也不恼,脸上一笑,众弟子转身,让开通道,慢慢走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只见为首的公子剑眉星目,生的很是好看,玉面之冠,唇薄如剑,脸色白霜之色,微微一笑,惹人倾倒,只是周身似乎散发着一股清冷,另外一个男子长的则稍显柔和,那名女子倒是颇为英气,只是一副男子打扮,但唇红齿白,明眸善目。 众人皆是心道:“这三人是画中而来吗?”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为首的傲冷公子说道:“早就听闻中原英雄众多,晚辈自雁门关外而来,初次登临这富庶之地,欣喜不已,自幼时就对博大的中原剑术仰慕不已,听闻近日是比武夺盟对吧,晚辈不才,也想一试。”说着也不等众人反应径直走到了天弗门的座位上,兀自坐了下来,那靳松一脸小人得志一般,一派掌门竟然立于旁侧,随时侍奉,在场众人无不为他汗颜。 贺兰堡席间说话的那名女子又站出来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说比就比,我爹爹已经做了这盟主,还不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滚出去!” “蕴瑶”贺兰希澈再次出口打断了她,抱拳对着年轻公子道:“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师自何门何派?” 那公子甚为高傲,扬着下巴道:“我刚刚说过啦!自关外而来,无门无派。” 贺兰希澈道:“阁下总不至于连个姓名都无吧?” 那人冷笑一声道:“在下姓韩,韩竹镜,帮中兄弟抬举,都唤我一声:黑蛇长老!” “黑蛇长老!”颜慕白和苏绿幻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苏清远回头问道:“幻儿,你们认识?” 苏绿幻点头道:“颜师兄就是被此人打伤的。” 那公子眼睛在二人身上一转,轻轻笑了几声道:“我当是谁,原来竟是旧友,二位当日居然可以逃脱我们海漕帮追捕,只道是有些本事,竟不知是执剑山庄门下,上次倒是有些得罪了。”他嘴上说着得罪,可却稳坐如旧,谦意全无。 苏清远正色道:“不知阁下究竟想如何?就算是算个清楚,也该是我苏某向你才对,门下弟子不才,惹了贵帮,可也不该下狠手,要绝我门户吧。” 那公子道:“不敢,实在是误会,我再三言明,今日只为这比武夺盟而来,听靳门主说,二位是武林之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刚刚那场比试我却也无缘得见,实在是可惜。” 贺兰希澈眼看到手盟主之位再生枝节,如何不气,他甩袖道:“阁下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如若我们不比,你当如何?” 谁知那公子猝然一笑道:“不比也无妨,若然不应战,那晚辈只好命手下多走几趟,将众位掌门英雄的家眷请去海漕帮做做客,我们海漕帮的暗狱可是天下闻名,众位如今都聚于此,而我们海漕帮势力遍布全国,大可以比比是几位的功夫高,还是我的手段快!”说罢,往座椅一靠,抻开一把纸扇,摇了几下。 纪楚道:“这人真是好笑,这都秋末了能有多热。” 苏绿幻沉思片刻,转头看向颜慕白,只见他正襟危坐,双拳握紧,嘴部线条有些强硬,当日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这时候苏清远皱眉返回座位,扭头问苏绿幻道:“幻儿,这人武功如何?” 苏绿幻口型微微张了张,有些为难,她很想安抚众人一番,只是不能,想了想如实道:“深不可测!”执剑山庄众人无一不神色一黯,冷了下来。 苏绿幻道:“爹爹,我刚刚看到你气息有些不稳,不若先行调息吧,既然此人是冲着武林盟主而来,自该由贺兰堡主一人应对。” 苏清远扬扬手,道了一声:“无妨。”双眼却死死盯住场内。 “晚辈初入武林,对于苏家二十六路剑法、掌法和贺兰堡主的白首太玄经都很向往,若是有幸与二位比拼一番,长长见识也算是晚辈的造化。”韩竹镜话锋一转,竟将场内两大高手都算了去。 人群之中,小声嘀咕道:“难不成此人真是神功盖世,竟将二位都不放在眼中。” 贺兰希澈心道:“如今我已然大权在握,这种人本亦勿需与他多做纠缠。只是今日如果不比,旁人还以为是我怕了他去,堂堂盟主,岂能被人比了下去,比就比,我虽然力战一场,但料想此人不过刚刚弱冠之年,能有多大本事,况且我还有七麓诀七式在手,还能输给如此小儿不成。” 谈北陌向着颜慕白身前凑了凑,左手五指弯曲,掩了半口,道:“按理来说,以他的岁数当不至于能胜过苏庄主和贺兰希澈二人,只是二位已然比了一场,刚刚出了全力,身体必定有所损伤,若是硬要将二位拉上这高台比试,只怕胜负难料,况且此人来路不明,武功路数全然不知,只怕比拼之时诸多顾忌,很难善了了,这万一咱们的武林盟主今日若是败了,你说传出江湖,这贺兰堡主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 颜慕白转头看向苏清远,只见他脸色有些沉重,呼吸急促,想来刚刚一战定是受了内伤。 这时,韩竹镜站起来道:“二位考虑的如何了?” 贺兰希澈率先回道:“好,那就比试一场,若是阁下败了,请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执剑山庄。” 那公子身旁的姑娘舒展容颜笑道:“贺兰堡主真是快人快语,若是败了我们自当离开,若是胜了,你这盟主一职就得让给我们公子来坐了。” 贺兰希澈心道:“若是我败了,只怕以后无论说起来,都是随时拉我下马的借口,为了堵住武林中人的悠悠众口,此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于是上前一步道:“比过才知道。” 那清冷公子嗖的一声飞入了高台之上,抱拳道了声:“请。” 贺兰希澈率先出招,右手中的剑霎时如疾风骤雨般狂击而来,锋芒逼人,所点之处剑气横扫,似鹰喙折钩衔食,点处成格,围剿敌手,无处可逃。韩竹镜左右跳跃躲避,只听得叮咚一声如同秋雨入池一般,一水的白色软剑拔了出来,柔软轻弹,薄如蝉翼,仿若出生襁褓之中的婴儿一般,柔软无骨,却又生机勃勃,贺兰希澈凌厉剑锋所到之处,软剑腾封蜿蜒,顺势一爬,一招一式天然克敌,二剑痴缠,便如千百钢刃飞刀所化的万点利器,划过众人,众人脸上立刻丝丝点点的红血渗了出来,齐声叫道:“好强的剑气。” 苏清远轻咳一声说道:“好漂亮的龙蛇功,这每招每式仿若天生克制贺兰堡主的太玄神功,他的内功和外家功夫皆是以快、狠、厉著称,七麓诀尤甚,而这把软剑却以柔克刚,缠、绕、封,将利剑牢牢牵制,这功夫未必胜得过贺兰堡主,只是缠斗之术甚好,他的内功和七麓诀根本无法全力施展,如今已经斗了三十几招,再斗下去,只怕...” 苏绿幻道:“爹爹,这一场你说谁胜谁败?” 苏清远低垂双目,思索片刻道:“不好说,按理来说,壮年筋骨之硬胜过襁褓幼婴,若是以硬打硬,自然贺兰堡主完胜,只是眼前公子的软剑如同婴儿一般,轻柔羸弱,只留出一息生机与人相斗,这力大之人反倒无处落招了,除非以内力相斗。” “贺兰堡主刚刚与师父斗了一场,此刻内力怕是没有那么快复原。”紀楚道,苏清远点点头。 场内眼下斗得酣热,一来一往,反复非常,贺兰希澈渐渐体力不支,脸色越涨越红,只听得叮的一声,软剑如同汲水的灵雀一般越攀越高,忽的一个闪出,竟然刺中了贺兰希澈右腕,二人随即罢停。 韩竹镜嘴角勾勒,一个浅浅的微笑,有些轻狂,道:“这贺兰堡主的高招在下见识到了,的确不错,只是若说是天下第一,选出的盟主未免有些儿戏!哈哈哈!” “我爹爹刚刚已然比过一场,你趁人之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贺兰蕴瑶怒火中烧,右手指尖扣住长剑上前一步恨恨地说道。 “我师妹说的对,阁下胜之不武呢!”他旁侧一个清秀公子紧着附和。 贺兰希澈脸色苍白,血色全无,不管如何今日一场是败了,这武林盟主刚刚到手,却又败了一场,台下细碎之声渐起,他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在下还想请教下苏庄主的高招,在下虽然久居关外,但对苏庄主侠义之名早有耳闻,正如这位姑娘所说,苏庄主刚刚已然比了一场,在下亦然,这总算是公平了吧。” 苏清远胸口起伏,似乎很是为难,他盯着对方,右手握起长剑,刚欲起身,苏绿幻道:“爹爹,这一场女儿替你。”说着一个纵身,飞上了崇兀台。 “幻儿。”颜慕白心中一急,唤出了口。 苏清远起身,厉色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回来。”话刚出口,胸口撕裂一般,急剧咳嗽起来,苏家上下立刻围上来一阵手忙脚乱。 韩竹镜心道:“这丫头感情是为了自己的情郎出头来了。”他笑笑,轻蔑地说道:“在下领教姑娘高招。”说罢,细娟如丝的软剑,轻飘飘一送,苏绿幻当下一纵而出,一剑往对手之人身上斩去,只听得当的一响,白虹剑竟被软剑反弹出来,苏绿幻这一下大惊失色,心道:“这人功夫比之上次似乎更加精进不少。”她举剑一倾,刷刷刷刺出三剑,接连落空,突然韩竹镜身形一晃,竟换位到了她的身后,照着她的右肩一拍,苏绿幻右手背后一横扫,那对手之人竟然又到了她的前面,软剑划出,仿若柔蛇软腹,白虹剑一时竟不知刺向何处,她急忙后退几步,回旋举剑格挡,只听的咚的一声脆响,镶嵌墨绿色润玉的短剑,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那润玉色泽饱满明亮,此时太阳的光芒直射其上,仿若玉笛仙人手中的飘渺灵珠,顿时将台下各人的目光引了去,台上二人动作霎时间凝滞,竟一时忘了比拼。 苏绿幻腰肢一侧,白虹剑一挑,瞬间将凤凰翎勾到了自己手中,各人口中唏嘘,神色各异。突然心头一惊,韩竹镜食指竟朝着她的肩膀点去,苏绿幻侧身一躲,谁知对头之人动作快若闪电,紧接纵身而来,一掌拍在了苏绿幻后颈穴位,她全身一麻,立刻身体瘫软,眼看就要倒下,韩竹镜身形再一晃,跃到她的身后一接,顿时温香软玉在怀,他嘴角笑笑,有些邪气地小声说道:“姑娘当真是情深意重之人啊!” 苏绿幻脸上一红,只是此刻动弹不得,只能涨红了脸,双眼狠狠地瞪着他。 突然一剑斜刺过来,韩竹镜向后一闪,一枚石子击中嗖的一声敲在了苏绿幻肩头,要看就要着地,一双手将她腰身一翻,苏绿幻终于稳稳站住了脚,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颜慕白道:“韩公子,这一场比试不若由在下跟你对一场如何?” 韩竹镜笑笑道:“再有一剑,你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今时今日,这一剑落在谁身上却也难说的很,看招吧!”说着七麓诀三招齐发,招式与贺兰希澈如出一辙,只是力道慢了几拍,台下众人忽地眼前一亮,眼睛瞪圆,惊道:“这位少侠的功夫莫非也是江湖所传的七麓诀?怎的这招式如此相近,却变化多了一些。” 贺兰希澈满眼更是惊色,刀修已死,绝难相信当今世上竟然还有人会此剑招,忍不住双拳握紧,牙齿有些打磕。 场上二人越斗越快,竟是难得的平手之象,颜慕白虽然修炼七麓诀时日尚短,但除了剑法,其他各路都甚为熟练,加之体内真气充沛,掌掌劈出力道居然越来越猛,软剑所到之处,无一不被火破格挡,贺兰希澈重在进攻,防守薄弱,他自认七麓诀凌厉之绝,天下少有,是以强攻不断,但软剑灵活,而韩竹镜所使龙蛇功又擅长以柔克刚之术,缠斗封闪,是以前者总是无法施展大开,而颜慕白深知自己剑法并不熟练,是以执剑防守,掌拳攻击,反倒有了一方新天地。 二人相斗,本就龙虎相当,加之又有旧怨,出手俱是准狠,二人仿若用尽了生平所学。 台下攒动的人群中,皆是张口瞪目,一人震惊道:“这少年的七麓诀比之贺兰堡主虽然力道不足,但招式千变万化,八横八错,八个方位居然人剑合一,竟有合纵捭阖之态,层层推进,这莫不是已经习得了全套的剑法和掌法?” 另一人道:“我瞧着刚刚这一招变化无穷,似乎是三招演化合并而来,虽是前趋进攻,但招后有招,你瞧八个方位皆有防守,仿若各方剑气齐发,如此这般,贺兰堡主就做不到呀!” 贺兰希澈双目含红,凌冽的杀气几乎就要呲出眼眶。 二人越斗越猛,这方软剑一斩,绵软轻柔,如同带刀的秋雨一般细而密的剑气,凌冽震去,如惊蛇入草,不辨方位,另一方挥剑灵活,如同笔走龙蛇,招招齐发,势道强劲。 韩竹镜心下惊愕,“此人竟然运掌、拳、指于一路剑法之中,虽然速度比那老东西慢了许多,然攻守有序,配合地颇为严密,最奇怪的是,刚刚拆了几十招,与他双掌相击,仿若内力源源不断,实在匪夷所思,再缠斗下去,只怕会葬送于此,不若今日就此作罢。”手上一停,倏忽站定后急道:“停罢!今日即是平手,再斗下去也没结果,不若你我二人交个朋友,如何?” 颜慕白收定后却想:“我各路剑数齐用,也才哄得一时,再斗下去,若被他找出破绽,只怕必败,也罢,这仇今日暂且记下。”当下冷哼一声道:“既然阁下愿意停手,我颜慕白也不是步步紧逼之人,只是朋友贵乎知心,阁下这动不动就要人以命相抵,我却不敢相交。” 韩竹镜笑笑,转身对着台下众人说道:“各位英雄,你们中原人都说慧眼识英雄,不知是说的在下还是众位呢?在下为你们选了一位新的盟主,比之刚刚那位贺兰盟主如何!” 他手下那名姑娘玉手相扣,击了三掌道:“我家公子说的正是,如今他已经胜了这贺兰堡主,却又和这位颜公子打成了平手,这武林盟主嘛,众位觉得这贺兰堡主担任是否合适?” 天弗门以靳松为首皆哈哈大笑起来,颜慕白心道:“这厮难不成竟是为了挑拨执剑山庄和贺兰堡的关系不成?” 贺兰堡上下众人脸色铁青,恶狠狠地在颜慕白和执剑山庄众人身上徘徊,谁知不等众人回应,韩竹镜居然接着说道:“在下今日前来确只为了比武切磋,既然有了结果。”他远远看了一眼贺兰希澈,脸色忽然一冷,似是冬日中的寒冰一般,毫无生机地续道:“这盟主嘛,贺兰堡主喜欢做,就让他去做吧,我也不稀罕,我们走。”说着带着手下之人浩浩荡荡向着大门走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冷峻公子今日这一场究竟所求为何,难不成竟是为了羞辱一番新任盟主不成。 四苦后山 “慕白,你的功夫?” “苏师叔,我...”颜慕白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爹,颜师兄的剑法是七麓诀,不过我们二人答应了几位师父不能将此事外传,所以爹爹你别再问了。” 此刻偏厅之内,三人对面,苏清远点点头,接着说道:“慕白你有今日成就,想必师父也很是安慰,只是你体内的真气,如今收放自如,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体内的豢相真气?” “你竟然知道了?” “是,苏师叔,你也知道?” 苏清远有些为难道:“原本答应你师父绝不提及此事,免的徒惹你不快,只怕今日要食言了,哎,你自小被人注入了这等霸道功力,我跟你师父寻了很多种办法也无法将它逼出,这才循势力导,助你养气、换气,如今看你运用自如,若然用来自保,倒也无妨,只是...” “苏师叔是想说此功害人,侄儿恐不能享常人之寿吧。” 苏清远大惊道:“这你也知道了。” “是,苏师叔,请您念在侄儿幼年就失去了双亲,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不想说,只怕连你师父也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正邪大战,你师父抱你回来之时,你体内已然已经有了此种真气,而且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若是强行将真气拔去,你定会一死,是以这才用了草药慢慢引导,让真气一点点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助你调息,这个世界上可以告知你真相之人只有一人,那就是你自己,你当时受惊过度,失了心智,修养了多年才渐渐好了起来,对于之前的事情却全都忘记了。” 颜慕白听完这一席话,瞬间有些失落,他心道:“看来我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父母大仇,杀我父母之人定是神鬼门之人,也罢,我需当尽快出发前往神鬼门,想法报仇。” 苏清远道:“慕白,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想要报仇雪恨,只是你如今记忆全无,身体又刚刚复原,报仇的事情最好也缓些时日,如今神鬼门招兵买马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待的过段时间,武林重新凝聚后,我们一齐杀上神鬼门为你父母报仇,你且不可心急,一人独自行动。” “是,侄儿知道了。”颜慕白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尽早想办法上神鬼门。 金色晚秋,碧空如洗。晨起时分,秋菊环簇的园中,一个孤高清冷的美人正在弯腰收集花瓣上的露水,突然凉意阵阵,从背后袭来,她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疑惑地说道:“没人呀”,一瞥一转之间,忽的右肩轻轻受了一掌,苏梓离疾言厉色道:“谁?” 初是右肩,再是左肩,她白净的面颊,顿时苒起了淡淡的红韵,心头腾的升起了些火,哗地一掌挥了出去,接着身子急转,右手一拽,一个发须半白的老人眼睛眨了几下,委屈地撇了撇嘴,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摔倒,苏梓离玉容乍惊,心底一阵内疚,急忙扶住了他。 虽然心里忐忑内疚,但她性子一向清冷惯了,嘴上仍是不饶地说道:"好端端地,您老怎么在背后如此作弄我,若是受伤了,岂非是我的罪过。” 那老人眼睛瞪得很大,定神瞧了瞧,眼前如斯佳人,直立在侧,一丝浅浅的笑容挂上眉梢,窝在嘴角,令他很想玩笑一番,但见她肌肤霞白胜雪,眉目轻蹙如画,顾盼流转之际,自有一番绝冷高雅,心中忽的正经起来,脸色一冷,粗声粗气的说道:”老朽有些迷路了,这才不小心闯入姑娘所在,可是你这丫头也忒凶悍了些,是想要老夫的命吗?” 苏梓离一听,胸膛些许暴戾之气立刻散了个干净,低头道:”我以为山庄内外的江湖朋友都走光了,刚刚还以为是宵小之辈在跟我开玩笑,您说您迷路了,干嘛不找小厮带您回房间,你在我背后转悠,是想让我带您回去?” 那老人一听武林大会,似乎想要撇清些什么,一时有些急躁,声调扬高几分道:“谁说我是来参加这武林大会的?” “那您是?” “我是来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来这。” “怎么,不行啊?老夫天命之年,随性自在,行止由心,最大的心愿就是登高而临山水,俯瞰而见幽兰。”那老人说话语速越来越快,生起气来,嘴上的胡须一动一动。 苏梓离心性冷傲,本就清高自持,对于时间万物毫无笃爱嗜好之情,但见他越说越离谱,心道:“这人前言不搭后语,行事又鬼鬼祟祟,瞧着不像是这次请来的贵客,倒像是乔装混进来的。” 她平日本就不苟言笑,沉吟思索之际,更加面如冰霜,待的心下有了主意,抬头道:“行,怎么不行,您老说了算,你不是迷路了吗?那就...” “你要送我回去?” “那您就乖乖在这等着你房间的小厮过来找你好了。”说着将收集好的露水放入袖中,转身就欲离开,心道:“等我将山庄下院的齐喊过来,到时候星阵渔网伺候,看你还敢不说实话。” “哎,姑娘,别走呀,我其实不是迷路来这,我是想找人?”老人眼看苏梓离转身欲走,忽的一急,站起来不自然地抻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半白的三千烦恼丝居然散了几根下来,他急忙转身,双手胡乱按了半天,又转过来,翻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梓离。 苏梓离指着地上几缕白发惊道:“前辈您这是?” 老人嘿嘿笑了两声道:“最近天气干燥,秀发脱落的有点多。” 苏梓离噗嗤一声,没忍住,点头道:“前辈说的是,最近比武斗狠,确实着急上火,晚辈理解。”她眼珠转了转继续道:“前辈想去哪?晚辈带您过去吧。”“哦,哦那太好了,我要找颜慕白。” “您老也要学七麓诀?” “当然不是,我跟他是旧交,今日我就要离开山西,这才想要道个别。” 苏梓离哦了一声,心道:“这颜师兄刚刚出了孤岛不久,十日里有九日是跟幻儿一起,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哪里来的时间交到你这种游侠,况且若是他的朋友,幻儿岂会不知,幻儿若是知道了,又岂有不告诉我这个姐姐的道理。”自小到大,姊妹两个几乎可是无话不谈,苏梓离想到此处更加肯定,说道:“最近一日多他的房间总是有人拜访,都是要拜他为师的,前辈也知道,他如今可是江湖之中唯一身负七麓诀十一式剑招之人,是以总有些机心巧筑之辈想要从他那学的一招半式,从昨日开始已经一天一夜不敢在自己房间休息了,他这几天住在,嗯,住在后山。” “后山?”老人有些不解。 “正是,后山,名为四苦山,那里有几间木屋,是我师妹平日采药时的歇脚处。” 听到这师妹的名头,那老人皱纹横生的脸上忽的容色舒缓,露出些意味深长,恍然大悟的神色,嘴角玩味地笑笑道:“哦,在下懂了。行,那就有劳姑娘送在下过去。” “好的,老先生请。” 二人从侧门而出,越集市,绕平溪,终于临近中午十分,来到了一座不高的小山脚下,老人抬手望去,四五条蜿蜒不宽的小路,从山上曲折铺开,弯曲陡峭,崎岖难行,两边俱是山草齐膝,野花零碎,树木枝干耸立硗秃,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只是秋末了,花草无力,多是半干枯黄之色。 如此荒凉之地,又有如此美人相伴,他心中豪情一升,英雄气概充斥肺腑,忽的很想吟唱一首情诗,了去寂寞,但每逢抬眼望去,深觉眼前美人凌云气质,震摄心魂,恐自己唐突了面前佳人,心下一狠,使劲拧了自己一把,收住心神,长出了一口气。 他眼珠转了转,忽的跳出几丝顽皮,摸了摸胡须,从后面轻轻拍了拍苏梓离肩膀道:“啊,这么多条小路穿插交错,多亏了姑娘为老夫引路,咱们走哪一条呢?” 苏梓离俏颜如雪,双眸如冰,定了片刻道:“就这条,这条更近,直通山上。” 老人心口一暖,连忙道:“多谢姑娘,今日真是多亏了姑娘大义。”说完这句,他眼睛咕噜噜转了几次,接着说道:“姑娘,你说咱们孤男寡女一齐来到这荒郊野地,如果被人瞧见,是不是有损姑娘清誉。” 苏梓离见他双手和颈处白皙,唯有额间皱纹横生,须发半白稀疏散落,不时的散落下来几根,她莞尔一笑道:“前辈是当世英雄,您周遭凌云气概,人见之皆当避之,就算是遇到了,您一身正义之气,自当可以震慑他人,料想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她低头挽了挽耳边的被风吹乱的丝发,双眼幽深,脸上尽是敬重而又懵懂之色。 老人轻轻摸了摸胡须,仰头骄傲地说道:“那倒也是,哈哈。”他心道:“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当世英雄。” 他看苏绿幻青丝如墨,白玉为肌,柔美的秋阳之光笼在她的身上,仿若镀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白金,双眸幽深,直勾勾看入人的心底去了,不由地心中一动,脸上绯红,掩饰了许久,才不好意思道:“还请继续带路吧。” 二人登高爬行,待的上了山腰,又踱步绕了很久,老人眼瞧着离来时之路越来越远,心道:“山中岔路甚多,这会我已然不辨方位,若是再走下去,天黑也回不去了。”他倚住一棵大树,急道:“姑娘,咱们这是要绕到哪去?” 苏梓离嫣然一笑道:“老先生莫急,我师妹的木屋坐落于此山最深处,不太好找,咱们还得再多走一段路。” 老人心中疑虑,但是他初来乍到,又唯恐没了这个向导,返回之时难以成行,只好暂压心火,笑笑道:“好吧。” 林中小路,曲折环绕,交叉甚多,越往下走树木越多,渐渐如棋盘交错,老人没了方向。 苏梓离寻思着差不多了,眼珠转了转,转身道:“前辈,我们在此休息片刻,晚辈去取些水来。” 老人正在垂袖擦汗,听到此话,忽的站起来,大步走上前拉住她道:“我跟你一块去。” 苏梓离笑笑,抽出自己右手,安抚道:“就在下面,前辈你看。” 老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泓活水从下方穿插而过,他抬起手用袖口接着拭去颈肩的汗水道:“好的,那你快去快回。” 苏梓离桃腮带笑,嗯了一声,转身跳了下去。 老人身下倚着一块干净的巨石,半靠半躺了很久,苏梓离还是没有上来,他将袖子从脸上移开,嘴里嘟囔道:“没得取点山泉,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心中焦急,当下离开山石,起身向着断裂不高的山崖走了几步,只见潺潺的泉水,山石点缀,清水兮兮,哪里还有人影,他心中一急,叫了一声:“姑娘?”无人回应,运气一跃,跳了下去,来回反复寻了几次,山谷空幽,却真是空无一人,他低头沉吟片刻道:“莫不是早就被这丫头发现了,今日一整天都是在捉弄我。”想到这,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心急如焚道:“我不识得此间山路,如今天色又晚,这可如何是好。”心中越发焦急,搓手顿脚之际,脸上湿漉漉的汗珠顺着细腻的皮肤向身上游去,发白的毛发扎的皮肤有些痒痒的,他有些生气,一把撤下假发和胡须,气哄哄地坐了下去。 山间小屋 山间的黄昏,寂寥沉静,谈北陌恍惚行走间,倾盆大雨由天而降,他寻了很久,却连一方躲雨的山洞都没找到,心道:“如今天色渐晚,飞禽走兽夜间出没活动甚多,又临骤雨突袭,山路泥泞定然难以成行,我无法下山,这丫头焉能,想必跟我一样定是在寻落脚之处。”突然心念一动:“木屋,对,木屋。”有了目标,他心下稍稳,咬咬牙,冒雨向前走去。 天际边暗压涌动,层层如波浪一般,聚了过来。紧接着凄风骤雨,狂风怒号,谈北陌脚步却一步也不敢停。 “木屋是为采药修葺所建,定然不会离的山头太近。”他对着山头相反的方向从茂林深处,一点点向外移去,走了很久,一束若有若无的光线隔着瓢泼的大雨进入了他的视线,他此刻浑身冰冷,四肢酸痛无力,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漫延至全身,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又累又冷,上下牙齿交替,咯咯直响,待的近了,他喉间动了动,蚊蝇一般的声音发出几句,甚难分辨,待离那风雨飘摇的木屋还有几尺之时,突然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在这泥泞坎坷的山路之上,嘌的一声,趴了下去。 滴答滴答,屋顶的雨滴顺着细小的缝隙向地上滴着,垂直对应的地上接着一个木盆,盆中已然满溢,旁侧渗了些许出来。一张三块木板拼接而成的简陋木床上,一个容颜清冷的男子正在侧躺着休息,杏子形状的双眼之间,有些微微凸起,显得棱线很是分明,他的身上盖了一件冰蓝色的上好衣衫,睡的很是踏实,突然一阵风吹过,屋内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皱皱眉动了一动,衣衫褪下几分,后颈处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羊脂玉白之色,配上浓墨重彩的青丝,颇有些风流俏达。 此刻尚未有转醒的迹象,睡梦之中长吁一声,咂了咂嘴,忽的转过身来,床架震了一震,他似乎受到了惊扰,双眼慢慢睁了开来,锐利有神的眼睛立时之间跳出几丝调皮的神采,他舒展四肢,拉伸了下筋骨,那盖着的衣衫整个褪到了地上,他低头瞧了瞧,有些疑惑,双手将衣衫拾起,盯了片刻,挠挠头,从床上走了下来。 没走几步,一扇摇摇晃晃的小门吱呀吱呀,他笑了一笑,接着伸手一摁,小门开的缝隙却更大了些,他忽的想起,自己跟着师父在街头闹市,为人说书的场景,像极了眼前这扇点头哈腰,绘声绘色的小门崽子。 他摇摇头,打开向外间走来,出了内门,使劲揉了揉双眼,眼前出现一张红木油漆的方桌,桌上俯着一个冰冷的美人,她的衣衫很薄,双肘蜷缩,抱得很紧,可能昨夜睡的不是很好,眉头有些微微皱着。 他冷眼瞧了片刻,突然玩心大起,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头发,蹑手蹑脚走过去,对着女孩鼻尖刮了刮,女孩有些恼火,睡梦中扬起一只手使劲挥了挥,接着对着自己鼻头挠了挠,只是位置对的不是很准,挠了几次没够到,她急的将整张脸埋进了枕着的双臂上蹭了蹭,顺势换了种姿势接着睡去。 谈北陌神色一松,脸上荡起了一抹灿烂的微笑,他盯着苏梓离看了好久,这才转过身去瞧此刻所处的环境。 他环顾一圈,这外间只有一桌、两椅,一些简单的碗具,他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很高的架子后面发现了一个米瓮,打开盖子一看,瓮中居然还有小半的白米,他心头一喜,眯着眼睛笑了开来。 雨后的山间,浓墨淡染,万物初新,几缕阳光透过窗缝,激荡在屋内,苏梓离伸手盖住自己双眼,动了动,忽的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身上的冰蓝色衣衫顺势掉落下来,她一把抓起向着里间走去,木板床上已经空了。 她低头定了片刻,突然听到门外锅碗撞击的叮当声响,如霜的面色忽的一暖,抬脚向外跑去,待离的近了,脚步倏然一停,抱拳顽皮地说道:“真是想不到,我们的老英雄竟然是位翩翩少年郎。” 谈北陌听到声音,转身将长勺一绕,架到了自己颈后,将身子转了过来,苏梓离阿的一声惊出了声,心道:“昨夜都未能仔细看,这不是得罪神鬼门的那个谈北陌嘛!” 谈北陌看她很是吃惊,斜着眼睛说道:“怎么,苏姑娘不认识在下了,在下谈北陌,咱们可是第二次见面。” 苏梓离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谈北陌继续道:“昨夜呢,多亏离姑娘照料,我这个人呢,恩怨分明,我煮了粥,就当是报答你昨夜没有将我丢给野兽,收留本公子的恩情。” 言外之意,你虽然对我不仁,我可没有对你不义,说着伸出手将一碗白粥递了过去,苏梓离喉头处有些发紧,尴尬地接过来笑笑道:“那就多谢谈少侠了。” 谈北陌一头乌发长若流水,从耳后绾起,高高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侧垂下服帖地顺在背后,如利剑一般的杏眼散着犀利的光,冷的仿若不可侵犯,此刻微仰着头,下巴抵在右手手背之上,手中握着一只木勺,勺子两端分别撑着掌心和碗底,一脸的纯洁无辜:“离离,你说我要不要在太原郡再住些时日?” 噗嗤一声,苏梓离一口水几乎喷了出来,如冰雪一般颜色的脸上顿时一红:“离离?” “怎的,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很好听呀!”谈北陌这人远观如玉,若是不开口自然如同仙界修真之人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可一开口却如滔滔江水,有翻天覆地之气势,荒诞不羁、没脸没皮。 苏梓离此刻才有些真正认识他,她一张小脸憋了很久,有些通红,手中的茶杯咚的一声重重扣到了桌上,“谈公子应该喊我做苏姑娘。” “那多见外,我们又不是初次相识,况且经过昨夜,我再喊你苏姑娘岂非见外,你也不准再喊我做谈公子,我最讨厌这些公子长,姑娘短的,不然你喊我作北陌好了。”说着他将凳子往苏梓离身旁抻了抻,放下手中的勺子,双肘支在方桌上,两只眼睛如同浸过秋雨的葡萄一般,又亮又润。 苏梓离心口怦怦直跳,头脑嗡的一声,思绪有些混乱,她猛的站起身道:“休要胡说,毁我名节,信不信,我一掌杀了你。”说着对着谈北陌额前发出一掌,却忽的停在了一寸以外,只见谈北陌双眼紧闭,一副要杀就杀悉听尊便,让人好不讨厌! 苏梓离见他无赖行径,再难沟通,手臂倏然收回,转身就往外走去。 谈北陌两只眼睛忽闪眨动几次,盯着苏梓离的背影道:“呀,小离离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想到此处,他一着急,起身之时将方桌上的瓷碗带下,咣当一声,碎了一地。 “离离,你干嘛走的那么快呀,你生气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谈北陌长身玉立,也算担得起这十个字,只是自小生长于草莽之地,耳濡目染皆是屠狗之辈,是以言辞有些骇浪,但为人真诚,侠义无双,他此刻内心忐忑,七上八下,心知苏梓离正在气恼,但他不懂世情,于女子心意更是摸索不清,自小到大见过女子最多的地方,无非就是跟着师父贺百生到天香楼对着满园男女听客,讲讲三霸英豪闹北岗或是雁门大侠独守雁门关之类的江湖百态闲杂,对于女子莫说是相处,单是言语几句都不甚容易,是以此刻他满腹的思疑和懊恼,却不知如何询问和表露,心里疑惑道:“这离离为何不理我,昨日明明还怜惜我,对我相救一番,怎的一夜过去就翻脸无情了,难道竟是为了这个称谓,早就跟我那个老不死的师父说,让他跟隔壁曹寡妇早早办了亲,他总推说什么不知我者,不可谓之知己,还说什么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一句也听不懂,连累我对女子心事一点不知,若是哪里有冒犯了离离,我还须得尽快给人家赔罪才行。” 想到此处,他急追几步上前,对着苏梓离屈身一躬,苏梓离此刻正在生气,见他如此作为,心口忽的一沉,仿若漏了几拍,脸上火辣辣地有些烧烫,心道:“昨日走的匆忙,白虹剑未有随身携带,不然一剑刺死此人,也算泄了心头之恨”,她冷哼一声,不予理睬绕过去继续向前行走。 谁知谈北陌再次追上来,屈身又是一拜,如此三次,苏梓离厉声道:“谈北陌你有完没完,是不是真的要我杀了你才算罢休。” 谁知谈北陌居然展眉含笑道:“如果在下做错了,请尽管招呼,但是一定一定一定不要不理我。”说完这句,他上前一步,闭着眼睛继续道:“只是动手稍微轻一些,本公子怕疼怕的厉害。” 苏梓离听罢,扬手就是一掌拍了出去,虽然出手飞快,但掌到半空突然心生不忍,中途改了力道,谈北陌生生受了一掌,本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谁知一掌拍在右肩之后,反倒周身松快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知觉,他嘴角含笑道:“谢谢小离离为我驱寒,我的风寒其实不严重,原不必耗你内力。” 苏梓离一听,心中窝火更甚,喝到:“你这人口舌招尤,实在是令人讨厌的紧!” “小心!” 突然她右臂被狠狠拽住一拉,瞬间两人相拥着重重倒了下去,周边山草虽茂,但经过昨夜雨水浸润,有些滑不留手,二人所处又在一陡坡之上,是以两人伸出双手拉拽羁绊之物,却都未能成功,相拥向着坡下滑行了几丈远才停下来,待二人停定后,苏梓离一双眼睛仿佛可以喷出火来,双颊樱红如血,胸口微微起伏着,恨不得遁于地下三尺躲藏。 反观谈北陌,俯身在她身上,双臂被她后背压着,也不能动弹,但觉周身如同一块温香软玉在怀,二人气息相闻,面前女子吐气如兰,肌肤娇嫩,他不知不觉嘴角含笑,却是能动也不愿动了。 苏梓离此刻被他压在身下,二人姿势本就暧昧至极,又见谈北陌双眼闪躲,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顿时怒目而视,刚欲发作,突然被谈北陌以手覆口,将话生生封了回去。 正在这时,细细长长尾带羽毛的钢针如同漫天花树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密密麻麻落了一地,苏梓离惊道:“是羽尾针。”二人赶紧起身躲避,藏在了乱草背后。 过了片刻,林间飞入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男子似是受了剑伤,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激动地说道:“大师兄、蕴瑶,你们竟然要杀我!” 坡上杂草丛生,此男子又背对二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单单是这一句,却掺着深深的绝望和万难相信的忧伤,“师父才刚刚出了太原郡,我是受师父之命在此监视执剑山庄动静,也好早日助师父完成大业,你们二人却百般阻挠,昨夜竟然将我诓到这来,竟是,竟是为了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另一男子哼了一声道:“常宁,你错就错在太得师父宠爱,贺兰堡何人不知,我许冽才是师父的大弟子,贺兰堡的大师兄,我十岁就拜入贺兰门下,苦苦熬了二十年,终于才让师父对我青眼有加,委以重任,而你却仗着这几年稍稍在师父那得了些脸面,处处带动其他弟子与我做对,你以为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对你态度突然转变吗?无非是因为你那个半百风骚的亲娘,怎么,你还做梦想要取代我的位置,将来执掌贺兰堡不成。” 贺兰蕴瑶冷哼一声道:“大师兄,不必跟这人多费唇舌,爹爹那我早就安排好了,杀了他,以后贺兰堡就是我们二人的了。” 那被叫做常宁的男子听眼前女子这般绝情,忽然哀怨地说道:“五师妹,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如今竟然伙同大师兄想要了我的命,我自问一直将你捧在心上,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你如今却这般待我,如果你不喜欢我,大可以求师父解除我们二人婚约,何以非要以美**我,还趁机在我酒中下毒,如今追赶至此,定要亲手了结了我才罢休,他是为了贺兰堡,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白首玄经 那女子大笑三声,居高临下地俯身道:“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她的笑容满是苦涩和不屑:“自小开始,我爹爹就三番五次地往你们院里跑,我有个二娘贱人所出的妹妹不算,还要忍受你娘这个腌臜烟花女子和你这个不明不白的野种,这贺兰堡原本是我外祖父贺兰其峰所创,我爹爹当年是入赘山堡,这才继承了我们贺兰家,可是现在呢,贺兰山堡当年追随我外祖父的人早就已经被你们铲除了个干净,现在堡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爹爹的人,霸着我们贺兰家的家业,却做着轻贱我们母女的事!” 她玉身一起,继续喝到:“我本来以为将来只要大师兄继承了这堡主之位,我就可以扬眉吐气,将你们这群龌龊之人赶出去,谁知我父亲这几年对你们母子越发的看重,竟然动了将贺兰堡传给你的念头,还要将我许配给你为妻,真真是恶心我们母女至极,还有贺兰蕴凝那个贱人,她是二房妾室所出,本该配了你正好,可你偏偏非要跟我爹爹求娶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为了堡主一职。” 她转身对着许冽,仿若明志一般继续说道:“可惜让你失望了,我跟大师兄早就定了百年之约,三师兄你别怪我心狠,如果不趁着今日了结了你,等回到贺兰堡,难保我爹不会旧事重提,让你我二人办了亲事,我就是死也断断不会嫁给你这青楼贱货生出的野种为妻。你放心,你走以后,我自然会小心照料你的母亲。” 她眼中寒芒乍露,压低声音恨恨地说道:“会让她跟你早去团聚,不会让你在下面孤单的!” 那被叫做常宁的男子有气无力的笑了三声才道:“师父与我母亲是两情相悦,情深意重,你们这两个...这两个不知廉耻、狼心狗肺的狗男女岂能懂得,如果我死了,以师父待我母子二人的恩义定然会派人追查我的死因。我记得师父前两日刚刚交代了你二人去收复千姹帮,你二人今日应该在翠竹镇才是,昨日你们已经耽误了一日,若是明日此时,师父还收不到你们收复千姹帮的飞鸽传书,到时候我的死讯又传了回去,难保师父他老人家不起疑心。” 听及此处,许冽剑尖所指,微微侧了一点,转头道:“师妹,师父那...” 只听那女子凌然笑道:“大师兄,你怎的如此胆小懦弱,我临摹三师兄的字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想现在爹爹已经收到了我的,啊,不是,是三师兄的飞鸽传书。” 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半蹲下来,看着执剑跪在地上的常宁道:“信中种种皆是你所写,爹爹偏心,不信我二人的话,总会相信你这贱种的书信吧。” 许冽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道:“如此说来,我便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至于这千姹帮,我们自然也有的是兵不血刃就能招降的好法子。” “不错,师兄,你这还像点我们贺兰家当家人的样子,常宁,你想知道我仿你的信中都写了些什么吗?” 常宁自嘲地笑笑:“无非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的声音很轻,声若蚊蝇,轻的几乎几步之内几不可闻,想到自己平日种种,为了讨得师妹欢心,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她说喜欢练剑,他便将师父私下所传的呈子剑法尽数都教了给她,她说喜欢临帖,他便各处搜罗名家真帖,供她临摹,他和她一起练习,逗她开心,却换来今日的结果,此刻默然盯着她,仿若整个世界都死去了,心里开了一道口子,那里鲜血淋漓,面目狰狞。 “你倒是不像你那个娘那么笨,不错我在这信中提及苏清远已然知道了我爹爹囚禁江湖六大高手的事情,如今只差证实,他早已派了内应混入了咱们贺兰堡,到时候爹爹一面要小心提防着执剑山庄,一面又要忙着查出这内鬼,待的你的死讯传回,爹爹左不过会将你的死归咎到执剑山庄的头上,你这是死得其所,他又怎么会疑心我二人呢?至于千姹帮,若想收复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容易的很,无须蛮力,我跟师兄二人不必亲临,只要动动手指头,送一封信过去,千姹帮的帮主蒙樊自然会与我二人达成共识,你猜这信中又写了什么?” 哈~哈,她笑声中蕴满了运筹帷幄的精准之力,“等大师兄做了这堡主,就可以将贺兰蕴凝那个贱人嫁过去,那蒙樊不是早就对那贱人垂涎多年了,只是爹爹不许,如今我许了诺,这千姹帮还不乖乖任我二人差遣,况且,再过不久,这贺兰堡就可以重新回到我们贺兰正统手中,到时候你,哼哼,只怕是要永远埋骨在这等荒凉之地了。”贺兰蕴瑶啧啧两声,站起来俯视着地上半跪的男子,一双莹莹秀目却弥漫着对权利的渴望和对亲情无限的冷漠。 “三师弟,很快师父就不是堡主了,你呢到了那边就乖乖地等着你亲娘早点跟你团聚吧。” “你们,你们要对师父和我娘做什么?蕴瑶,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你们一个弑师,一个杀父,就不怕报应?”常宁右手执剑想要站起来,他的鼻息很重,身子稍微一动,胸前剑伤处,咕咕的热血涌出,突然长剑咣当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回了地上,只是他还不死心,右手紧紧扣住剑柄,来回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眼前二人。 “报应,这话说的真怪,你谋夺我未婚妻子和堡主之位时可曾想过报应,你想知道我们对师父做些什么,也罢你都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吧,方长青、无恙老人、方不平、严冲、虚空大师、柳冲这六人武功比之师父如何?我已经悄悄掌握了他们被关的地点,只要我放了他们,并且痛陈师父罪行,武林之中师父的恶行自然可以公布于众,到时候大家都只会赞赏我有大义灭亲之勇气,况且我有这六人为人证又有白首太玄经在手,你说将来贺兰堡是谁的天下?” “白首太玄经,不可能,师父说过此神功只能传给贺兰堡未来的堡主继任,师父早就对你的忠心起了疑心,绝不可能在这时传你神功。” “你也算对我爹爹忠心不二,不错,这太玄经不是传自我爹爹,这经文原本是两本,一本由我外祖父交到入了我爹爹手中,爹爹神功练成后,就将书中内容尽数毁了去,自以为天下间只有他一人会这贺兰堡不传绝密之功,他不知道其实我手上却还有一本。” 常宁狐疑地注视着她,慢慢地说道:“你手上怎么会有?” “它原本是我外祖母的陪嫁,我外祖母嫁入贺兰堡时带进来的,连我外祖父都不知道。”想到自己的至亲血脉,贺兰蕴瑶突然有些伤感,声音停了片刻道:“你来贺兰堡几年了?想必还没听过这白首太玄经的来历吧,我爹爹乃是入赘,我猜想或许连他都不知道这神功的来历,这经文原是从神鬼门中夺来的!” 此话一出,常宁啊的一声惊叫出来,贺兰蕴瑶斜了他一眼,嘲讽道:“你瞧,你敬我爹爹如正道之楷模,只是这正道中人也未见的像咱们想的这般光明正大。” 她眼中似有剑光,冷冷地续道:“百余年前,神鬼门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他们群居生活,众人为了争当霸主,比武打斗甚多,后来也渐渐打出了名头,他们之中出了一位绝顶高手叫做寒叶,此人武功奇高,于武林之中动辄挑战各大高手,且均已了结对方性命为结局,克敌制胜,数不胜数,一时风头无二。后来名声越来越响亮,正道人士见之都要绕道而行,是以江湖人也渐渐给他们取了名字,称他们为寒鬼派,你们一定都知道,神鬼门的最高统领鬼伯,代代姓寒,其实有的并无血脉关联,只不过都是为了能延续寒叶的辉煌罢了。他为人残暴,嗜血成性,领导的邪派日渐兴盛,为了加强巩固本派,盼其经久不衰,于他之下设了四大鬼主,七十二洞领。这些人带领着门下弟子屡屡挑战正道,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是以正道召集派出了百余位武林高手一齐攻入了九万大山,想要一鼓作气铲除魔道。”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当年在兀鹫崖的八音洞中连续血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百余高手只剩三人生还,终于将神鬼门鬼伯寒叶和门下四大鬼主中其中三人尽数斩了去,余下的七十二洞领也损失殆尽,几乎无力再战了。当年八音洞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等到大战结束,这三位正道前辈贺兰英、崔选、程志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们三人分别与鬼灼、鬼荼、鬼炼三人交战,取胜后,从他们衣衫中各自得到了一本录文,初时三人还以为是魔道妖言惑众的普通经文,谁知翻开几页后却发现是无上的神功心法,三人均是凡人之胎,自然贪念大涨,想要全部据为己有。” 她负手而立,对着苍茫秋色,决然说道:“我也是在贺兰堡历代堡主所撰写的遗录上看到过,此神功名字为神鬼录,一共八重,无论武功高低、年龄大小都可以拆开修炼八重神功中的任何一重,可以分而修炼,也可以循序渐进、由低到高,只是威力不同,若是一层层修炼,威力更甚。普通人修炼两重即可成为武林高手,四重行走江湖当如履平地,修炼八重成功者自是高手中的绝顶高手,世间罕见。据他们推断,此神功心法入门不难,却难以为继,普通人若是循阶修炼,四重后再往下修炼则困难重重,只是分层修炼却又威力大减。神鬼门鬼伯当年应该是为了平衡制约四人,这才将神鬼录上下两册分成四份,每人保留一份,是以他们每人都到手了一本录文的一半,也就是两重神功。这三人因为与魔道缠斗数日,早就精疲力尽,三人望着手中的录文,心中十分渴望再得到最后一本,可却谁都不敢先行动手,彼时,神鬼门几乎被屠殆尽,只留下四大鬼主之首的鬼煞,三人商量过后,决定一齐动手,谁知三人心思各怀鬼胎,都想趁着别人动手生死对决之时顺手牵羊。这四人又接连斗了几个时辰,虽然鬼煞深受重伤,但仍然可以负隅顽抗,胜负一直未能分出,三人唯恐此神功心法落入对方手中,想着这鬼煞已然是必死之态,这录文怎么也是囊中之物,多等几日也无妨,但若是当日联手,等鬼煞断了气,三人之中一人去取,难免不遭另外两人毒手,是以三人商量,将这第四份录文遗下,等三人休整几日,再相约上兀鹫崖,那时鬼煞已然已经死了,三人可以有体力公平比试,得胜者再来八音洞取走这第四份录文。定好约定后,三人一块下了兀鹫崖,谁知三人分手后,程志贼心不死,竟然还想着返回取走录文,他当时深受重伤,一人之力自然斗不过鬼煞,当下又缠斗了一番,给一剑刺死了,他身上那份录文自然也顺势回了神鬼门,这也就是咱们正道一直可以跟神鬼门战成平手的原因。” 说到这,常宁脸上初时的震惊之色,已然渐渐退去,双眸中俱是好奇,似是在等待贺兰蕴瑶继续叙说后事。 “另外两人返回家中后,待养好了伤,勤加练习,发现单单是神功两重就可以横行江湖,心下大喜,急于修炼,却误了约定的时间,待过了几日后,程志之死传出,二人唏嘘庆幸之余却不免盘算若是将录文交换修练后,每人就可身负四重神功。二人一合计,两人都答应的很是痛快,于是相约于贺兰山一齐参详修练,只是他们二人虽是正道人士,却心机颇重,谁都不想让对方武功高过自己,于是都将神功录文中的最后一页撕了下来。二人在贺兰山足足住了一年,终于勉强将神功练了个通顺,练成后比试了一天一夜,却始终难分高下,心中俱是不解,干脆在贺兰山上住了下来,潜心研究武学,贺兰山堡在那时也渐渐落成,又过了几年后,二人名声越来越大,各自有了追随的徒弟徒孙,随着二人功力越来越深,分歧也越来越多,一山不容二虎,二人最终不得不分道扬镳,而留下来的那位就是我的先祖贺兰英。” 贺兰蕴瑶此时娥首轻抬,显得有些微微的不屑,“正派人士却偷学魔道神功心法,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之事。待的神鬼门重整旗鼓后,江湖渐渐传出两门功夫路数十分接近,为了将这段丑事掩埋,先祖才将神鬼录更名改为白首太玄经,这正道的功夫却实实在在来自邪门歪道所创。” “那另一个人的录文,在你手上?” “不错,崔选那人离开贺兰山后,屡屡被神鬼门追杀,门下渐渐调零,他过了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终究是想寻个解脱,想要远赴关外过些安宁的日子,只是当时的神鬼门早就在新的鬼伯带领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血洗,他当时势单力孤,新仇旧怨又怎可以侥幸。后来又过了几年,神鬼门宣布已经将崔选手中的录文追回,这之后江湖自然便没了他的音讯。” 常宁气息越来越弱,口中吐出的话如蚊蝇之音,低沉羸弱,几乎不可闻:“你母亲姓崔。” “不错,到我母亲这一代,这神鬼录竟然被当做普通佛经做了嫁妆,母亲也是临死前才将录文转交给我,是以爹爹所练的神功并不是孤本。” “师父手上的是残缺了一页,你们手上的也是,所以谁胜谁败,还是未知之数,况且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已经练成了七麓诀,你们二人联手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这话不错,师妹,师父刚刚在大会上技压群雄,我自问不是他的对手。” “大师兄,你怎么如此没用,刚刚不过被他乍了两句就吓成这样,我们二人联手自然不是爹爹对手,但是再加上黑蛇呢?” “你们要跟韩竹镜联手?” “不错,韩竹镜龙蛇功不在爹爹之下,有他合作,我们何愁大业不成!”山间坑池,凹凸别致,昨夜雨水浸润,泥洼之地蓄了满水,贺兰蕴瑶的芊芊素影映投其中,如若林间仙子,清丽濯人,突然阵阵秋风拂来,水波一皱,女孩的倩影飘摇晃动,搅得人心头一乱,急于瞪大双目瞧清楚,越是用力越是慌乱,最后水波越来越细,女孩的身影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狠下心肠道:“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不忍心对他下手,但我势必要拿回我们贺兰家的一切东西,将欺辱我们母女二人的那些腌臜破烂货丢出贺兰山堡,所以就算有所损伤,也是在所难免。” “好狠的心!” “哈,哈,对,不过你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样的我才是真正的贺兰蕴瑶,你不是说就喜欢本来的我嘛?不过可惜,你见不到了。”贺兰蕴瑶转过头去,脸上狰狞之色慢慢压制,逐渐平静了下去,她冷冷地说道:“许冽杀了他!” 翠竹飒飒之音色,却在诉说着这世上最丑陋的话语,人命在她心中竟然如此轻巧卑贱,话音刚落,只听得刺啦一声剑响,常宁啊的发出了最后一声,就从陡坡上直直滚了下来,他的双目睁得很圆,裂眦嚼齿,死死不肯闭眼。 “师妹,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去六大高手被囚禁的地方,到时候你我二人可能需要做一场戏,师兄准备好了吗?” “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不需要准备。” “那便好,咱们走罢。” 失手被俘 待二人走远之后,谈北陌跳出来为常宁搭了搭脉博,已然没了气息,他叹口气转头道:“离离,这女人好狠的心,一点都没有你可爱。” 苏梓离此刻正在思索,忽然听到这一句情意绵绵的话语,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暴躁起来,她转头道:“我要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你去哪里?” “跟着眼前二人,找出六大高手的滞留之地。” “就你自己?”谈北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就我自己,沿途会留下标记,等到了镇上,想办法通知义父。”她刚一抬脚,谈北陌身形一闪,窜到她面前说道:“我也要去,我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昨天我昏睡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保护我的,所以我也得这么做,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苏梓离一听昨晚两个字,瞬间有些脸红,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与人孤男寡女共度一夜,虽然两人自持守礼,可若是让这谈北陌继续嚷嚷,怕是整个江湖都道她是水性杨花的下作女子,她想到此处,正色道:“我昨日对你一番捉弄,今日你未加怪罪,刚刚反倒救了我性命,我很感激,但是谈公子,你若想让我继续理你,你得答应我三件事,不然从今日起,你休想让我再跟你说半个字。” 谈北陌虽然平日里有些放荡不羁,但此刻见眼前女孩庄重严肃,绝不是一般娇柔放纵的女子,心中早就对她敬重有加,哪里还敢亵渎,当下正正经经地回了个是字,然后伸手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苏梓离道:“第一,你不能喊我离离,太过亲近,损我名节,第二不可靠近我三尺之内,第三昨夜之事再不须对旁人提及。” 谈北陌此刻正在回想第一次遇到苏梓离的场景,虽然她外表清冷孤傲,但心地善良,内心柔软,当日她是第一个开口请求同伴相助自己的人,正如今日,虽一再言明要为了名节取自己性命,但几次三番却都不忍下手,如此品性,如冰川数丈之下的暖玉,外冷内温。 苏梓离见他神情慵懒,又是一副听凭生死之态,不由地气从中来,道:“谈北陌,你听着了吗?” 谈北陌此刻正在走神,忽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这般婉转响起,脸上一红,道:“你说,我都答应你。” 苏梓离见他眼波流转,面若粉树,她虽素日端庄自持,人前人后一副生人勿近之态,但毕竟是豆蔻芳华的少女,斜眼瞧着一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对自己眼似秋水,含情脉脉,她哪里还能再做这冷傲姿态,当下就低头强装狠厉地说道:“我刚刚说的三件事,你必须得做到。” 谈北陌看她眸若清泉,纯美绝俗,本应做小鸟依人的闺阁女子,却偏要逞强做冷若冰霜的女侠,心下有些觉得好笑,但他经过两次,摸准了苏梓离的脾气,正经八百的说道:“最后一言可应,但前两件不能应。” “为何?” “不为何,那如果不喊你做离离,如何区分我们二人关系比别人亲近些呢,再者三尺太远了,若是你有危险,我却为着承诺不能去救你,那怎么办,不然这样,苏苏,离离,梓离,你选一样吧。” 苏梓离刚欲开口,谈北陌抢先道:“要不然就离离吧,我喜欢。” “我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 “你刚刚还说听我话。” “听了呀,第三件事我定然可以做到的。” 苏梓离见他言语无稽,着实有些难以沟通,一番胡搅蛮缠之后,胸腔中的气闷反倒去了大半,当下收敛心神,道:“走罢,我们还须尽快追上他们二人。”“你知道他们往哪走了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哪条小路可以尽早通往山下,到时候咱们提前在山下等他们下山就好了。” “好的,离离,你记得做好记号,到时候飞鸽传书哦!” “还用你说。” “好的,小离离,你说了算。”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踏着满地的泥泞,她在前,他在后,亦步亦趋,向着山下走去。 “这藏人之地不会在这吧,如此空旷?” “不知道,你在树上藏好了,别让他们发现了。” “好,前面再走下去就出了这密林了,到时候一马平川过,燕雀鸿鹄少,哪里还能藏人?” 苏梓离瞳孔忽闪几下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谈北陌用手指指前方,岔开话道:“你说这贺兰希澈就算是拘禁几个武林高手,安置在贺兰堡就好了,干嘛还带到山西来?” 苏梓离知他胡说八道的毛病又有些犯了,当下也不拆穿他,无可奈何地斜了他一眼回道:“谁知道呢?也许又想做什么恶事吧。” 谈北陌向着她蹭过去,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如果他们两个继续西行,那咱们还跟去贺兰堡吗?” 两人此刻离的很近,气息相闻,苏梓离有些不自在,可前有明敌,无法跃下,她略微动了动,又恐暴露于人前,不得已转过脸对着谈北陌道:“你,那边挪一点。”说着,轻轻向右支了支下巴,将头转了过去,眼神虽然极力透着冷光,但双颊娇羞软惜,眼中似有无数星芒在游走,不停地躲闪。 谈北陌嘴角含笑注视了她好久,霎时有些情动,双眼迷离之际,突然抽身前倾,对着她的脸颊轻轻一吻,这一吻如同天水相接的平静被飓风扫过,瞬间在二人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两人都大惊失色,惊惶不已,谈北陌光润带笑的脸突然敛住了,脸颊和耳朵蓦地红了起来,他不停地捏着自己的袖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苏梓离双手捧着自己的红粉如花蕾的双颊,将头埋得很低,心中羞涩、气恼掺杂着丝丝甜蜜一齐涌了上来,她透过指缝转头轻轻看了一言,羞得唔得发出了一声,差点哭出来。 谈北陌局促不安间突然低低咦了一声道:“离离,他俩人呢?” 苏梓离这才松开双手,从树上跃下,向前几步,神情急切说道:“都怪你,人呢?” 谈北陌急的前后转了两圈:“你别急,我马上找。” “不用找了,我们在这呢?”突然高处一声冷漠的女音响起,仿若冬日里倒垂下来的冰锥,扎的人心凉刺骨。 二人一齐转身去瞧,忽的背后身影一晃,肩头一酸,二人却是连动也不能动了,两人背后踱步走来一位男子,三十岁的年纪,一身淡蓝色长衫,白色的领口微微竖起,右肩至胸前裹着一角鹿茸棕皮,高束起的棕色长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赫赫生辉,眉宇之间充斥着的几丝不断游走的凌冽之气,眼底隐隐透出冷似寒冰的精芒,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邪气,平视二人时,嘴角略微开着些弧度,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苏梓离道:“许少侠,我二人是执剑山庄门下,封刀大会之时我们见过,应该识得我,我们一路追随而来自是想要拜访贺兰堡的英雄,不知你背后出手,究竟是何意?” 那女子从大树之上跃下,一身白衣,飘摇恍惚,犹若一朵云,轻盈细袅,轻轻冷笑道:“二位自四苦山一路追随而来,总不至于是为了暗中拜访吧。” 提及四苦山,谈北陌和苏梓离神情俱是一冷,苏梓离镇定道:“天大地大,我二人想去哪就去哪,既然你们不欢迎,那我们不去就是了,烦请解开我二人穴道,放我二人离去。” 贺兰蕴瑶心道:“他们二人并未反驳,看来确实是从四苦山就跟踪至此的,那常宁之事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一股寒冰似的冷意霎时间袭上双目,“无论知不知道,都不能冒险放走。”她下巴微微扬起,一脸的高傲,嗔笑一声道:“你二人轻功不错,不过大敌当前却仍然亲亲我我,却是羞也羞死了。” 谈北陌见二人背后袭击,此刻许冽却踱步而出,做足了正派侠义之士的派头,心中本就不服,又听贺兰蕴瑶言语之间不干不净,转头去瞧苏梓离,见她低头不语,羞愤难当,却无可辩驳,当下心里一横,气概凌云,颇为豪气地说道:“我跟离离是两情相悦,来日我自会去执剑山庄提亲,我们光明正大,不似你们,奸夫**,不知廉耻,黑心肝,没良心,师兄和弟妹无媒苟合,简直是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二人本觉常宁之事处理的十分隐秘,世上无人可知,遭人尾随,虽有疑虑,但并不知此事已然泄露,此话一出,二人脸上俱是惊色不已,既是败露,眼前此二人定是断断相容不得,许冽怒道:“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二人,免得你们妄言妄语,损我二人清誉。” 他右手拔出剑鞘,对准谈北陌一剑刺出,苏梓离惊喝道:“住手!” 谈北陌听她这一声情急意切,充满担忧,心下欢喜,就是死也当瞑目了,正想闭眼,突然叮当一声,一把利剑横隔而来,长剑被阻,“师妹。”“师兄,留着他们二人,我有大用处。” “可他们二人污言秽语,若是一个不小心,传了出去,你我二人如何在江湖立足。” 苏梓离道:“你二人禽兽行径,本就不容于世,我若是你们,早就横剑自刎,自尽已全颜面了,现在还想在江湖立足,真真是笑话,要杀就杀,他说的对,你二人..”刚欲吐口,但觉淫秽乌糟之语出自女儿家口中很是不该,转口道:“你二人悖逆**,诱杀师弟和未婚夫婿,又想杀父弑师,的确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谈北陌听她清泉之音色,质问言语,玉齿珠唇一张一合,娓娓道出,最后八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复述了自己,心中欢喜,对着二人正色道:“要杀就一块杀,反正我们横竖死在一块。”说完,他眼中带笑,转头对着苏梓离正经的说道:“离离,你说的真好!跟我想的一样。” 苏梓离愁颜赧色,眼神躲了躲,咬咬牙,看向他道:“闭嘴!” 谈北陌也不生气,转头喃喃道:“我们离离生气都这么可爱!” 贺兰蕴瑶见二人郎情妾意,生死当前仍然浓情厚谊,好不胆怯,不由想起她初跟许冽山中练剑,互诉心事,你侬我侬的那段日子,他一直也是这般护着自己,由着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自在,当下看向许冽的神情不由地软风细雨,和缓了很多,许冽看出她的心事,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也不言语,贺兰蕴瑶柔柔说道:“师兄,等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做对光明正大的情侣,再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偷偷摸摸了。” 许冽心中一暖,他自是相信她的,从始至终,从未有过丝毫怀疑,他点点头,心道:“她如此待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粉身碎骨定当也要报答于她。”面向眼前二人冷厉说道:“师妹既说留着你二人有用,那我今日便不伤你们二人性命,不过还得烦请二位跟我们去趟贺兰山。”说着,纵步向前,捏开二人下巴,将两枚棕色药丸分别丢了进去,又转头道:“师妹,待咱们到了前面闹市,还需乔装一番才能出城。”贺兰蕴瑶点点头。 谈北陌眼见他们一言一句就轻松定了二人的去路,心下着急却又无力反抗,忿恨地辱骂道:“你们这两个无胆鼠类,不敢与我二人较量,只会背后偷袭,这偷袭还不算,居然还喂我们吃毒药,你二人无耻、自私、不要脸,你,你,就是你,左看像蟑螂,右看像蜈蚣,上看像头猪,下看像仓鼠,近看像甲虫,远看像螃蟹,前看像..” 许冽听他越说越乌糟,眉头如麻绳般一拧,上前一步,双指一点,谈北陌立刻乖乖闭嘴,没了声音,他仍不死心,瞪大双眼,仿佛骂人的话能从双眼中射出,直如带毒的针钉,将眼前男女活活钉死。 贺兰蕴瑶脸上不忿,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这会逞口舌,以后有你二人哭的时候。” 许冽附道:“不错,既落在了们手中,你们就乖乖等着受死吧,这药可以让你们二人内力全无,却对你们性命无碍,我也不想如此,只是这位小兄弟再说下去,我怕会忍不住杀了你们,所以这一路上你们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说罢转头对着贺兰蕴瑶道:“师妹你在这等我,我去寻辆马车和一些绳索来。” 贺兰蕴瑶点点头,盯住二人道:“你们不是想骂人吗?骂呀,怎么安静了?” 苏梓离听他骂人骂的如此解气,胸口胆怯害羞的情绪反倒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盯着谈北陌片刻,眼神中仿佛在说:“做的对,做的好!” 谈北陌见她双眸灵动发亮,似有赞许之意,如此夺目明珠,勾魂摄魄,心中顿时豪情激荡,心道:“若然能死在一块,也是不错的。” 待许冽驾着马车而来,将二人牢牢捆住,三人在内,许冽驾车向着城外西侧飞快地奔了出去。 青蜂山寨(一) “人找到了吗?”祁临刚抬脚入厅,白氏在苏绿幻搀扶下,踉跄而来,突然柔弱的身躯一晃,险些摔倒,苏绿幻架住母亲道:“娘,别急!” 祁临赶紧上前一步扶起师母,他的样子有些为难,低头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道:“离师妹,她...她还没找到。” 白氏一听,眼中隐忍之泪,霎时汇集成河,夺眶而出,满腹的希望瞬间落空,她哭着道:“这都一天一夜了,这丫头究竟去哪了!” 苏绿幻见她脸色憔悴,心下不忍,柔柔地说道:“娘,你别急,姐姐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我二人自小不是常在四苦山跑,有时候几天几夜回不来,不也一样安然无恙吗?” “可那时你们不是有你师父陪着,就是有麻婶陪着,况且你姐姐一向稳重,从来没有出门不传音讯回来,那沿途的记号到了密林就断了,万一是被歹人带走可如何是好。” 白氏出自名门世家,却丝毫不会武功,她长于深闺,性情柔软多郁,自嫁入执剑山庄,便以夫女为其天地,如今一女失踪,仿若夜间行走于天堑鸿沟,顿时六神无主,哀怨潺潺。 苏绿幻心疼她伤病刚好,枝骨病离之躯恐再受煎熬,当下俯身温柔说宽慰道:“娘,姐姐说是去采花露,自然就一定会回来,您放心,我这就出去跟齐师兄一块找,定给您找回来,您别忧心,许是走远了也说不定。” 她将白氏扶着坐下来,倒了一杯茶送到她手中,转身对着厅内小厮林幽道:“你脚程快,去趟静一园,去请我师父过来,若是...若是他不在,就把福伯麻婶接过来。” 林幽激灵地回了声是,转头向着门外跑去。 待的林幽返回,身后多了一对夫妻,中年年纪,男的面色黝黑,脸上有条刀疤,方脸小眼,既不慈眉,也不善目。女的脸型瘦弱,身材娇小,前额有皱,饱经风霜却干练精明。 二人眼中精光无限,俱是焦急不堪,两人四腿在林幽带领下晃动地飞快。 刚迈腿而入,女的就急吼吼冲过去拉住苏绿幻道:“幻姑娘,你身子可受伤了?” 苏绿幻疑惑向林幽看去,只见他满头都是大汗,直着嗓子咳了几声,苏绿幻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清茶给他道:“你辛苦了,出去休息会吧。”等林幽离开,这才转身对着那对夫妻说道:“麻婶,福伯,不是我,刚刚许是太急,林幽没说清楚,我姐姐失踪了,母亲难过,现下身子很不好,她倒也没有大毛病,只是她这一病我也走不开,所以一时着急就把你们二位请过来了。” 女的听完,恍然大悟道:“姑娘是想让我们两个老东西帮你照看夫人。” 苏绿幻为难道:“正是。” 福伯长出口气,摸了摸额头,轻拭汗水:“这算什么事,你想去找离姑娘就去,夫人这你放心,刚刚那小厮说姑娘失踪了,吓得我二人屁滚尿流,还以为是你这丫头又不见了!” 麻婶皱眉向他飞个白眼怒道:“还当着姑娘呢,说话也不文雅些。” 福伯年幼之时,性情飞扬,行事捍恶,结交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说话自是粗陋鄙俚,但为人侠肝义胆,重情重义,是以麻婶当年生死相护,这才打动了蒋玉春将二人一同救了下来,二人并无子嗣,苏绿幻自小又长年居于静一园,朝昔相伴,二人早就视她为已亲生,对她的话无有不应的,待的苏绿幻渐渐长大,福伯被耳提面命,就是言语不可无状,要文雅知礼,免叫姑娘羞赧难堪。 苏绿幻眼见麻婶又要一番数落,登时想起儿时借居的那段时光,心头一暖,赶紧摇着麻婶手臂道:“麻婶,你跟福伯这几日就住在山庄吧,等我找到姐姐,一块吃你做的桂花糕和香酥饼。” 她自小冷静自持,甚少撒娇,麻婶见她如此这般,却是有气也没气了,当下应声道:“行,你赶紧去找离姑娘吧,记得多带人,万万不可一人出门。” 苏绿幻回了声是,道:“我跟师兄一起去,放心吧。” 时值正午,红日满空,人来攘往的闹街之上,颜慕白和秋影安行色匆匆,相携寻人,只是城门临近,仍然一无所获,因了中午,二人寻了个不大的食店,坐下来休息。 秋影安细心地将茶水倒满,推了过来,柔声说道:“颜大哥,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离姑娘想必是出了山西了,咱们还继续找吗?” 颜慕白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大口咽了一杯,许是渴坏了,他将秋影安手中的茶壶接过填满空杯,又一连喝了三杯,这才回道:“找。” 秋影安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心道:“本是为了躲避百里千川,现下几乎走遍了太原郡,看来今天得很晚才能回去了。”她俯身按了按小腿,脸上有些不悦,端起一杯茶,低头凝视茶杯中的茶叶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一口一口呷了起来。 突然茶杯一晃,叮的一声,茶杯一分为二,裂了开来,登时泼洒的热茶幻化成千万颗洒滴,四下飞溅,桌上热气潮起,随之咣当一声,两块完整的碎瓷掉在了桌上,事情发生的太快,秋影安楞了一下这才抬头去瞧,只见颜慕白手中握着一双筷子,筷子直直地竖在半空中,一枚翠绿色的袖箭以雷电之速划过白色的窗纸飞了出去,她心下一凛:“若稍有分毫所偏,只怕今日自己性命不保。” 她脸色铁青,语音发颤道:“颜大哥。” 颜慕白放下木筷,回了声:“别怕!” 登时,屋内涌入许多人,皆是奇异装束,面目狰狞,周围食客一瞧,避之唯恐不及,登时从大门拥挤着跑了出去,居首之人道:“你就是武功比之武林盟主还要精妙的小子颜慕白。” 秋影安听及此处,似乎是心下稍稳,脸上得意之色渐显,仿佛此人夸奖的是自己一般,抢先回道:“我大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不敢正面较量,只敢暗中放冷箭,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睛眯起,狂笑一声道:“谁说我们自认英雄好汉了,我们寨主想见识一下这威震江湖的七麓诀究竟是个什么打法,烦请二位同我们走一趟吧!” 颜慕白心下一凛,心道:“尚且在这太原郡,执剑山庄相照之下,这些人都敢如此行事,看来七麓诀之名确实不能小觑,只是我虽习的此剑法,但尚未完全与内功融会贯通,为了自保,以后定不可如此招摇才对。” 他执手一揖道:“在下并不会什么七麓诀,不过是瞧贺兰堡主的功夫不错,现学现卖了几招,海漕帮的黑蛇长老当时与贺兰堡主交手受了些剑气,这才让我这个无名小子哄的片刻,众位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当不信这不实不尽江湖传闻才对。” 为首那人眼珠转动几次,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若然我真的如传言那般,这武林盟主早就手到擒来,此刻之怕正在前呼后拥,还会如此狼狈,来着偏陋茶室饮茶?” 那人低头沉思,仿佛信了几分。 颜慕白心想:“这些人都未在大会之列,原因不外乎为二,要么是门派格局不够,未受邀约,要么就是悍恶狭隘,其他人不屑与之为伍,若是第一种,斗武取胜,也无甚关系,就怕是第二种,自己虽偶然习的精妙剑术,然心法修习时日尚短,体内真气尚不能运用自如,若是他们群起而攻之,自保是够了,可秋姑娘...”他转头去瞧,只见秋影安嘴角微斜,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他心道:“这秋姑娘未免对我的剑术太有信心了。” 突然,下属一人伏在那人耳边言语几声,那人剑眉立蹙,道:“你小子还想骗人,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颜慕白轻叹口气道:“如此也好,我跟你去见你们掌门一面,当面向他解释清楚,只是这位姑娘与此事无关,几位可否通融,放她离去。” 人群之中,下属一人上前一步道:“这姑娘刚刚喊你大哥,想必你们关系定然非比寻常,我们正好将二位一齐请走,到时你就算不想也必得将七麓诀乖乖演示给我们瞧。” 众人都道;“正是,不能放她,一齐走吧。” 为首那人冷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道:“你们两个都且瞧瞧那袖箭。” 颜慕白和秋影安顺着他的手势转头去瞧,只见袖箭飞过的洁白窗纸上墨黑一片,心中俱是一惊。 为首那人又说道:“我们十几个兄弟,人人手中皆有数枚此箭,而你们两人却只有一把剑,可以挡的了我们多少毒水?” 颜慕白一听,心知他所言非虚,沉思片刻道:“我们二人跟你们走。” 秋影安脸色似是乍现惊惶,急道:“颜大哥。” 颜慕白小声说道:“先应了他们,再见机行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秋影安心头一暖,笑笑道:“我相信你。” 为首那人大喊了一声“且慢!” 向前几步道:“只是你的七麓诀我们也不知真假,为了我们的安全,只好委屈将你绑起来,希望颜少侠别介意,等到了我们青蜂寨,自然会松开二位。” 颜慕白点点头,乖乖将兵器交了出去。 等出了城,城外还有同伴接应,停有良马数匹。 颜慕白心想:“这些人确实是有备而来,来者甚众,分头行动,今日我们二人怕是很难脱身了,这一路上得赶紧想个好的计策才对。” 领队那人道:“小子,别想歪心思,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颜慕白环顾四周,为难地说道:“本来贵派寨主有请,我们当然乐意成行,不过出门太急,未来的及与执剑山庄打声招呼,不若绕行一段路,容我跟山庄打声招呼可好?” 那人一听,脸色一紧,心想:“我们公然于闹市截人,也算是将执剑山庄给得罪了个干净,这小子是在提醒我,眼前尚有退路。”他眼中一抹犹疑一闪而过,“既然出了这个头,无论如何,必得从这小子身上探的剑招,哪怕冒着寨中几十余名兄弟大祸领头的风险,我们若是不做,这江湖中他人也会下手,与其后发制人不如先行下手。” 他蓦地点了点头,对着颜慕白道:“无妨,待你为我们寨主演示了这剑招,我们当然会放你离去,青蜂寨不远,不必如此麻烦。”说完,他抬手对着一下属道:“将你的马给他们二人共乘一骑,你另寻马骑。” 那人一听,嗖的一声,跃马尔下,将马匹牵到了二人跟前,等二人落定,又将马缰绳送到了领队那人手中,领队吆喝一声,众人向西纵马驰去 行到傍晚时分,来到一座峡谷处,向内缓行数里,豁然开朗,一座不大的寨子跃然眼前。众人齐声勒马,飞身跳下。 领队之人说道:“小子,到了!” 颜慕白定睛一瞧,只见面前齐刷刷站出几十人,俱是一般无二的奇装打扮,人群最后有大约几十上百人,却是百姓装扮,见到有人被绑而来,也不怯场,打闹玩笑,各司其职,仿佛司空见惯一般。人 群最前,为首那人头戴毡帽,反复搓着两只手,一双眼珠,精光闪闪,应该就是那领队说的寨主,“这人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好手,学什么剑法,不若学些投药施毒之技,更为便已。”突然心口一动,“他们可不就擅长投毒,不然我二人也不会在此了。” “欢迎,欢迎,青蜂寨欢迎二位朋友!我乃游侠范潇,携全寨上下兄弟在此恭候多时。” 颜慕白心道:“这人真是好笑,明明是将我二人绑来的,却非要装作快意恩仇、潇洒随性的模样,真真是让人讨厌!” 他飞身下马,又伸出被绑住的双手将秋影安接了下来,这才转身对着范潇道:“范寨主就是如此欢迎朋友的?”说着,将捆绑的双手向前推了推。 那范潇人看似蠢笨,却机灵的很,连忙对那领队说道:“傅渊,快将二人松绑。” 领队那人愕然道:“寨主,这就放了?” 范潇上前一步,抢先松绑,“是,都放了。” 颜慕白一时之间却也分辨不出此人善恶,当下轻轻道了声:“多谢!”范潇身子一侧,对着二人道:“屋内备了酒席,天气凛冷,请入内一叙。” 待的众人鱼贯而入,一一落座,范潇携酒站起道:“颜少侠,初次相见,在下很想跟颜公子你交个朋友,这才冒昧让手下将二人请来,还请见谅!” 颜慕白哑然失笑道:“好说好说,我二人确实是被贵寨‘请来’的。”他嘴角轻微歪斜,特意咬中了这个‘请’字,心想:“你行事如此决厉,如今却又做这遮掩,不就是想让我将七麓诀乖乖送上吗?你若是硬抢,倒也不失武林中人肝胆轮囷的本色,如今却作这假仁假义,也不怕倒人胃口。”他目光淡淡平视前方,表情自如,丝毫不为所动。 青蜂山寨(二) 那范潇尴尬笑笑道:“我们行事手段不甚光明,颜公子心中有气也是应当,只是在下却有不得不请公子到此的理由,望二位宽宏,听在下一言?” 颜慕白心道:“这人说话行事,前不搭后,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处人数众多,突围怕是难以成行,瞧他作为,似有事情相求,也罢,且听一听,看他有甚说法。” 他伸手倒了一杯酒,懒散地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道:范寨主请说。” 只见那范潇颇为为难地说道:“虽说这请二位来的方式不甚光彩,可在下却实在是想拜颜公子为师,此间寨中兄弟自此之后皆可听你差遣。” 颜慕白和秋影安俱是一惊。 颜慕白环视一圈道:“你,你们都是想学七麓诀。” 范潇豪气呼了一声,顿时众人随他朝地上一跪道:“烦请颜公子传授武艺。” 颜慕白口眼张合,不禁愕然,只见每个人都在瞧他,在他看来,每个人脸上的坚定意志仿若都古怪之极。 过了好一会,他才犹疑地问道:“范寨主,可否说的再清楚一些。” 范潇站起来,向他走近几步,边走边说道:“我们青蜂寨,在江湖中名气甚低,几不可闻,这也难怪,我们甚少跟江湖人打交道,都是跟官府之人做对,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无恶不作,是以官府悬赏,将我们作为头号盗贼,咬牙切齿。” 颜慕白心道:“这人倒是坦诚,如此平铺直叙,是断定我们二人今日出不了这寨子,还是故作坦白,欲引我上钩,将七麓诀倾囊相授?” 只见范潇叹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我们长年行踪不定,居无定所,游击而出,再加之百姓庇护,这才一直无恙,只是如今...”他吁了口气,“二位刚刚也见到了,我们青蜂寨有很多老幼残弱的孤寡之人,都是贫苦百姓,无人照拂,如若我们寨子被官府剿灭,我们恶事做尽,自不必可惜,只是院中的百姓怕是又要颠沛流离,再次过上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是以我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将二位以这般方式请了过来,只要颜公子愿意收我为徒,即使不传授我七麓诀,只要略施以援手,教我们几招,让我等可以自保就好。” “你刚刚说的是教你们,不是你自己。” “是,我们只求自保,决不贪心,我只是听一位江湖兄弟谈起,说是一位新俊少侠功夫卓绝,功夫不逊于贺兰堡主,这才起了这等龌龊心思,实为不该。”说罢,他单膝一屈,又欲再跪,颜慕白心口一软,伸手扶住,也不言语。 过了许久,秋影安压低声音道:“颜大哥,别信他们。”她的声音极低,只是山谷空旷,此刻厅内众人正凝神静待颜慕白吐语,是以女声既尖且锐,众人纷纷听了进耳,怒而视之,她心中一凛,拽住颜慕白的袖子向后退了半步。 正在这时,一老人进屋续茶,双手干枯焦黄,青筋突起,走起路来有些微颤,见此情景,长吁一声道:“凡事需尽力,切不可勉强!” 范潇低眉顺目道:“是,七叔放心!”极尽尊敬之意,甚至上前将左手置于他腋下,扶着其绕过厅间磕绊。 颜慕白看在眼中,好一会功夫,蹙眉思索,也不动弹。 范潇眼中失望之色渐起,叹口气道:“也罢,本身也是我们为难了公子,本不该如此行事,只是最近官府张贴批文,正在寻江湖好手,恐不久之后会循迹而来,我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们原也没有其他可让公子尽信的。” 他语气陡然转幽,似有无限感概遗憾,转身对那领队说道:“送二位离开吧!” “寨主!” “照我的吩咐去做。”范潇脸色陡然转红,显然是真动了气。 这时颜慕白抬头目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信你!” 范潇蓦然转头,眼眶一红,中内又亮,半是兴奋,半是疑惑道:“公子为何?” 颜慕白道:“至少你们的确对我二人无恶意,不然刚刚那杯酒就是极好的机会,再则,寨内男女老小见我二人被绑,均不动声色,也无惊惧之色,想来极少见到血腥的,若是你们真是大恶不愈之人,他们眼中不会如此淡然,嬉笑如常。” 范潇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慧眼!我们青蜂寨虽为了生存不得已操起了这打家劫舍的勾当,但落于我们手中之人皆是贪官污吏,悍匪奸商之辈,劫富济贫是我等终生的志向。” 秋影安眼看厅间局势缓和,啐了一口好似闲暇地嗔骂道:“呸,抢劫就是抢劫,何时做恶事竟成了奋斗终身之大志,真是无耻!” 厅内俱是男人大汉,只此一女,本应惊恐胆怯之态,却咬牙切齿,铿锵有力,此话一出,颜慕白深恐为对方怨怪,对她不利,刚欲为她疏解,谁知,范潇恣意豪气地笑道:“这姑娘胆量过人,无所畏惧,倒是跟我们青蜂寨的兄弟们一样,一身凛然正气啊!” 这范潇当真心思机敏,洞察人心,人家喝他恶事做尽,实为无耻,他却赞自己凛然正气,还顺带捎上了你,看你还敢再骂,这青蜂寨本就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人人又兼好汉自居,自不必与女人隔膜计较,当下厅内哄堂大笑,有人站起道:“姑娘,不若,你加入我们青蜂寨如何?” 另一人道:“不,不,还是留下来做我们的压寨夫人好了。” 秋影安一听,一厅粗鄙陋俗之辈对着自己混说八道,当下脸色铁青,露出了三分阴森森的邪气。 颜慕白此刻心下刚刚缓和,随众人大笑之余,却看秋影安凛若冰霜,仿若厉乌夜啼,顿时毛骨悚然,刚刚只赞范潇急中生智,却未记起女子颜面,停笑沉思道:“若今日站于此的是幻儿,怕是羞赧愤然,那可真是令人心疼死啦!” 当下喝道:“众位,此等玩笑虽无甚关系,但女子羞涩,请诸位切莫与我妹妹再开此种玩笑了。” 秋影安碧波红晕,望着颜慕白的后背,心中柔情,仿佛花蕊初开,角鹰厉蹄,惊涛骇浪般从心底油然而生,呢喃自语道:“他终究是顾念我的!” 范潇眼睛在二人身上打圈,抱拳正色道:“是,是我等鲁莽了。” 然后转身对下属说道:“以后且不可再开此种玩笑,颜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青蜂寨的座上之宾。” 众人称是,然后范潇回身正色道:“既然颜公子信了在下,不知在下刚刚提议的拜师一事,颜公子是否应允?” “拜师?” “对,在下若是有幸得拜公子为师,当真是幸运之极!” “范兄,在下实在身无所长,收徒一事还望别再提了,不过既然我来到此处,也算是与众位英雄的缘分,我有一套剑法倒是可以耍给诸位瞧瞧,看看是否有益退敌!” 范潇心中了然,兴奋地说道:“来啊,将颜公子的剑拿来!” 下属一人动作极快,出去少许时间,就将颜慕白的火破剑送还了他手中,可是演示何种剑法,却又犯了难,颜慕白心想:“这七麓诀修习绝非一朝一夕,如今离师妹还未寻回,我在此耽搁,确然不妥,再者,我与此间众人不过初次相识,虽有钦佩之意,毕竟真假难辨,贸然传授七麓诀恐引致后患无穷,可若然就此离去,我心下又好生歉疚,这可如何是好?” 范潇眼快,瞧出他的犹豫,道:“颜公子不必为难,您的七麓诀就算传了给我们,我等内力低微,怕是也无法全然领悟,不若传授我们一套克敌制胜之剑法,助我等退敌如何?” 众人一听,颇觉有理,一涌而上,将厅间桌椅搬了个干净,露出好大一块空地。 颜慕白听到范潇如此说,心道:“这人却也不错,许是我多疑也说不定。” 当下收敛心神,道:“我有一套剑法,是师父传给我的,名为无忧,入门极易,在场众位都可瞧得明白,不过若是修炼得宜,杀退来敌,绝非难事。” 当下长剑一挺,在这厅中,洋洋洒洒使了一遍出来。待使完了,去瞧众人,只见人人轮圆双目,俱是疑昧之色,他心下不明,拉住范潇问道:“范兄,怎么了?” 范潇道:“额,这个...这个,颜公子使得太快,我等看的不甚明白。” 颜慕白心下好笑,寻思道:“不知何处来的底气,这些人居然想要修习鬼神莫破的七麓诀。” 他摇摇头微笑道:“诸位不是要学七麓诀,这七麓诀在下是不会,只是贺兰堡主的比之我这套剑法却是难了百倍不止。” 范潇一听,知他有意讥讽,可却也是事实,当下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听闻七麓诀可以横扫天下,这才斗了胆,我等俱是山间村域长大,别说名师,就连自习的功夫都是比武切磋,各人摸索而来,于剑术剑招实为不通之极,为难公子再演示一遍吧。” 颜慕白点点头,又将无忧剑法推演了一遍,大方说道:“若然众位需要,我可在寨中多停留一日,多演示几遍。” 范潇一听,此法甚合心意,当下抱拳道:“多谢师父!” 颜慕白面上一赧,道:“刚刚不是说了,拜师一事切莫再提。” 谁知范潇神情严肃道:“范某虽然活了四十多年,一世萧索,但世间大义尚能感念,颜公子既然传了我等功夫,那就是我的师父,师父在上,请受我一拜。”颜慕白心下一惊,忙屈身去扶,谁知范潇却很硬气,不加理会,一连足足叩足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道:“师父放心,以后青蜂寨上下俱受师父差遣,绝无二话。” 颜慕白叹口气道:“范兄真是客气。” 心中赧然别扭,但拜师大礼已成,始觉这范兄二字颇为不合时宜,可一时又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只能道:“我以后唤你范潇,只是青蜂寨之事,仍是你做主,只要留给厅外苦难百姓一方偏安之所,我今日也就没有白来。” 范潇听他之语,淡然洒脱,虽寥寥数语,却自有一番定力,心道:“我这小师父人虽小,然风雷不动的气势,实在是合我的脾胃,反正他也不会在此多留,这青蜂寨自还是我说了算。”想到此处,他心下反倒愉悦不少。 拜师是为真,尊师重教之情自是如一,只是人的心性皆如此,古来权势二字就没多少人可以看清释然,上至皇帝下至乞丐之头目,皆是如此,他这份百曲转折之心境却也无太大不同。 又过了片刻,颜慕白提起长剑,一招一招,接连将五式无忧剑法又使了一遍,天地同流,虚空胜有,红炉雪散,月落西坠,剑气随风,因了七麓诀修习之缘故,他的剑术早较之之前高明了甚多,是以不自觉连这练了十几年的无忧剑都耍的飞快,待使完后,其身立定,左手压制真气回归丹田,这才缓缓将火破插入剑鞘,颇有些茕然之大侠,飘然而独立之态。 众人忍不住,齐声赞了声“大妙!” 青蜂山寨(三) 颜慕白耍完后,对着厅间几十人说道,众位试着练练看看,若然有不懂的,可以再来找我!” 范潇道:“都散了各寻空地练习,今夜谁都不准睡,必得将招式全部修习熟了才行。” 众人齐声呐喊,都道了声是,这才从厅内一窝蜂地出来。范潇在颜慕白指导下,五式剑招倒是记了个混熟,只是毕竟时间有限,只得个形似,范潇倒是颇为体恤谅解,挥手招来一个探头探脑的机灵鬼,对其吩咐道:“带两位到客房休息。” 说是客房,其实只是陋室木屋,低矮垂落,窗机处皆以薄木镂空连接,虽然简陋,但屋中桌椅茶具,盆巾床被,倒是应有尽有。 “这范潇也算是用心了”,颜慕白摇摇头,两腮含笑,刚欲道谢,就听那小兄弟道:“两位早点休息!”说罢,一脚退出,咣当将门从外关了,颜慕白颇为好笑,不知这是何意,转头去瞧秋影安只见她红芳半吐,话至嘴边,又低头收了回去,颜慕白心中咯噔一下,倏地回身,伸手就去叩门,试了几次都未打开,当下生气地说道:“外面的人快把门打开。” 那机灵鬼哧哧笑了两声道:“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脚步声飞快地响起,一会功夫就没了声音。 颜慕白心下大囧,这范潇真是无耻,他转身对上秋影安,只见她凝立不动,含羞满面,上前几步,也不看她,朝着她肩头轻轻一点,顿时,秋影安急转身子弹开了几尺的距离。 颜慕白背对她道:“秋姑娘,别介意,这寨中兄弟想必没有恶意,就是粗野之人开玩笑惯了,没个分寸,等明日天亮这房门便会开了。”当下将两把长椅并排,跳上去道:“姑娘到床上休息吧,我在这囫囵一觉就好。” 秋影安目光低垂,似一朵柔软无比的云,静等了片刻,才向着床板处移去。 又过了许久,二人羞涩别扭之情稍退,本就一日一夜未睡,待的月入中天,睡意渐浓,便都合上了眼。 “锵锵~咣咣,锵锵~咣咣。”一阵锣鼓之音如流星一般划过夜冥,颜慕白陡然惊醒,从长椅上一翻而下,抓起火破剑就去开门。 门窗紧密,他心中着急,头一昂,刺啦抽剑而出,一剑劈了上去,心道:“此刻危及,却也顾不得礼貌周全。” 刚探脚而出,秋影安追上道:“颜大哥,怎么了。” 颜慕白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姑娘,当下正色道:“秋姑娘,跟着我。” 秋影安听他千钧之际,仍然泰然自若,侠烈矜豪,不自觉便如对自己情郎一般仰慕之情潺潺,当下柔柔地回了声:“是,颜大哥!” 二人刚从小院走出,就瞧见沿着房舍外延,奔出数十百姓,人人皆手持木戟长棍,蜂拥而过,颜慕白拉住一人道:“这位老伯,请问发生了何事?” 那踉跄老伯,沉了半口气,才回道:“少侠,官府派了官兵前来镇压,还带了好多江湖好手,范寨主让我们先到深山躲避,待赶走了他们,再接我们出来。”说罢,扬手对着前方一扭头定住不动的婆子喊道:“我就来,你带着孙儿先走。” 颜慕白松手,让他过去,然后转头对着秋影安说道:“不若,你也跟他们先去躲躲。” 秋影安道:“那颜大哥你呢?” “我既然应了这范潇,自不会让他独自去应对,你先行躲好,待安全了,我去接你出来。” 秋影安心头一暖,低头沉吟道:“我还是想跟颜大哥你在一块,放心我可以自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颜慕白看她柔声细语,突然心中升起了无限悲凉,心道:“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活着回去,若是再见幻儿一面就好了,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些什么,是否还在满城找寻离师妹,我一夜未归,可有记挂我。”想到此处,心中顿时一凛,“我可不能就死在这,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她身边才是。”当下收敛心神,对秋影安点点头,说道:“那走罢。” 他的辗转柔情,秋影安都瞧在眼中,还道是为了自己安危有些犹疑,心下更欢,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地向厅前走来。 天边黑幕倾覆,只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只见范潇已经褪去了毡帽,脖颈处垂着一方黑色帕巾,从双耳贯下,一手执剑,一手握着袖口,一脸的神色紧张。 颜慕白走过去道:“范潇。” 范潇回头,略微歉疚地说道:“师父,我未料到这官兵来的这样快,让傅渊带你们先行躲躲吧。” 颜慕白虽与之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与其脾性甚为相投,又道他是为了平头百姓才欲与官府相抗,不由地心中无限愁肠,登时想起自己死去的双亲,为人子者,直到今日都未能为二老报仇雪恨,心下歉疚仄仄,今日援手便仿若如同全了自己当年救助双亲之假象,更加不欲离开。 他吁了口气,打定主意道:“范潇,你既然拜了我为师,那我必得与你,与众位兄弟共进退,焉有先逃之理。” 范潇抓他前来,本欲学些剑法抵御外辱,江湖之中以侠义之辈自居者甚众,但他们青蜂寨杀人放火,掳人抢劫,无恶不作,是以偌大的江湖之中竟无一人愿意探究背后之原因,皆道他们是流寇草贼之辈,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况乎面临险境,施以援手。 他当下心中无限感激之情,犹豫半晌,招手对着众人道:“我们跪谢我师父大恩。” 众人一跪,齐声道:“多谢颜少侠。” 颜慕白见此情景,颇为难为情,刚欲推辞解释,只听秋影安厉声说道:“我大哥今日援手,就是你们的恩人了,以后若是再生了害我二人之意,那就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亢奋毅然,道:“今后,我等皆以颜公子之命是从,不敢有违。” 颜慕白扭头看了秋影安一眼,只见她昂首挺胸,有些自得,心中反感,只是大难当前,却也不愿多为之计较,当下转头对着范潇道:“来者人数多少?” 范潇道:“几百人,据我们兄弟前方探查所得,还有三位武林中的高手随行。” 说完招手对着一下属道:“取两块方巾来。” 那人闻声,转身向厅内大步奔去,过了片刻,手中多了两条黑色的巾帕,拿给二人。范潇道:“师父,姑娘戴上吧,免教官府之人认出。” 二人一一接过,系好,再抬头观之,只见人人面上皆有此巾,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倒是颇为唬人。 马蹄声响,渐渐近了。 颜慕白寻思片刻道:“这毒水袖箭短攻尚可,不能持久,再说寨中空旷,待会相斗之时,敌人必定四处逃窜,咱们若是伤了自己人就不好了,这里可有长箭?” “有,只是不多,师父你想做什么?” “有多少算多少,淬了毒拿过来,并称一排,挡在前方,吓唬吓唬官兵也好。”范潇一听,确实有理,当下着人去取。 待取来后,颜慕白终于明白,为何寨中人人皆擅袖箭。只见根根长箭,皆是手工所作,长短不一,铁质箭头,锈迹斑驳。 范潇笑笑道:“我等打家劫舍多,林中逐物射猎少,是以袖箭用的甚为顺手,这长箭嘛!”他有些不好意思,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颜慕白道:“无妨,反正天色还未明,想必也看不出什么,让人排成一排即可,然后你让人将门窗卸下,用刀砍成方状,交给前排之人,将箭头露出即可。”范潇照他意思办好后,官兵刚好及达。百余来人,在狭窄的山谷另一端整整齐齐站定方位,与青蜂寨遥遥相望,手中皆握有火把,人人高举,齐声呐喊,响势震天,火光之下这边人人却瞧得明白,却有武林装扮之三人在前。 颜慕白黑巾覆面,只露出两只不逊于夜空星幕的眼睛,高声说道:“立于前方的武林同道,此寨中兄弟落草为寇皆是为了饥荒百姓,望几位明察,留我等一个出路,待过了今日,我等必去其旧业,齐做良民!”他声音于空旷峡谷中来回激荡回传,仿若与此鬼斧神鬼的山谷浑然天成,登时一股先声夺人的气势震慑而出,在场众人不自觉感到威声震耳,心下有些惴惴。 官兵那头一人长笑一声道:“尔等真是笑话,何时搅扰百姓,诛杀官吏也算是为民请命了。”说罢,一个火把划过暗夜,掷了过来。 眼看那火把略微偏斜,即将砸向秋影安头顶,颜慕白伸出一只手,一截,反掷一出,那火把稳稳当当在空中划了道弧翻了回去,官兵之中,有几人哎呀几声,似乎是被砸中。 那人唤了一声,刚欲进攻,颜慕白道:“众位可瞧个清楚,我们这里人人手中皆有毒箭,现在天色黑沉,我们若是不管不顾,就这么放了出去,待会若是哪位被箭头蹭掉了点皮,顷刻之间怕是肠穿肚烂,死无好死。”此话一出,黑暗之中黑压压动了动,那边操着光芒锃亮的火把仔细一瞧,果然前排人人手持镂空木盾,箭头密密麻麻露了出来。 颜慕白继续道:“不知前方众位,哪位可做的了主。” 青蜂山寨(四) 隔着朦胧的昏黄之色,一位身材肥胖,头戴冠帽之人接话道:“是我,尔等还不放下武器,切莫再负隅抵抗,待会动起手来,这等犄角之地怕是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还是速速投降,乖乖跟我回官府为好。” 颜慕白转过脸问道:“此人是谁。” 范潇道:“此人是这的州府,名为马名。” 颜慕白沉思片刻道:“咱们若是能擒住此人,此次危机尽可消矣,待会我想法挑起事端,你找几个会武,但是不谙剑招之人,等下我想法截获此人。” 范潇心下凛凛,道:“冲出包围,尚且不可,如何还能擒住敌首。” 但看颜慕白目光淡然,表情自如,仿若内有乾坤妙计,当下也不敢多言,扭头吩咐了下去,静待时机。 颜慕白高声喊道:“马大人,我们这里弓箭充足,人人手中皆持毒水,这毒想必您之前多少也听过,一味强攻,只怕落得个两败俱伤。” 马名来此处之前,就被告知,此间草寇惯用奇毒,本就推诿再三,不愿前来,如今听闻,一惊之下,气势怯了怯,心道:“这人说的有理,若然强攻,几天几夜是能取胜,可毒箭乱窜,却不可保我无万中之一,这几个江湖中人,人人皆是受了悬赏而来,身手如何,还待验证,将自身性命交予他们之手,可是痴傻之人才会为之。” 想到此处,他道:“不知你有何高见呀?” 颜慕白嘴角轻挑道:“在下听闻大人手上有三位高手,我们青蜂寨不才,但一二擅武之人总可与之一拼,不若我来出个赌约,免去这场厮杀如何?” 马名蹙起横眉,来回踱步几次道:“好啊,说来听听。” 颜慕白道:“我们双方各派出三人,六人一场,公平比试,若是我们败了,自愿弃剑,投降于你,若是你们败了,就撤军于谷外,从此之后,我们再不犯案,你们也绝不派兵来剿如何?” 马名合计,“此人的办法确实可以最少伤亡,只是若然败了,他们真会固守承诺,永不犯案?”心中动摇,却又不敢贸然应约,当下来回踱步,走了好久。 颜慕白接着道:“马大人放心,我们江湖中人,最重承诺,说是再不犯案,便一定会做到,武林之中上至盟主下至小卒,就算是比我们更甚的江洋大盗都会信守自己的诺言,马大人虽然不涉江湖,想必这个还是知道的吧。” 马名心想:“此人倒是说的不错,他们江湖中人,可以杀人,可以掳掠,但就算恶贯满盈之辈若然不尊己诺,也定是让人瞧不起的,言而无信必不得在江湖立足。” 他心中一定,道:“好,这个赌我应了。” 拱手对着前方骑马三人道:“仰仗三位了。” 三位身子一侧,跃马而下,向着青蜂寨走了几步,范潇挥手唤出三人道:“能打就打,不能就撤,别勉强。”三人齐声道了声是。 六人比拼开始,双方均是一涌而上,只见对头三人长剑闪烁,招招跌宕,反观青蜂寨三位英豪,虽是奋力进攻,却是胡砍乱刺,毫无招式可言,犹如狼争虎斗,疏密凌乱,蹿高伏低,犹如拼命一般,反扰的对头三人惊叫连连,很是狼狈。 颜慕白心想:“如今暂时博得一方天地,若然这时不动手,便没了机会。”当下从一人手中取过镂空方盾,纵身飞起,以壁崖着力向着马名飞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对手三人更是一惊,只是当下三人手上各有羁绊,一时放手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颜慕白飞了过去。 马名一声惊叫,下令道:“放箭!” 只是他当下正全心观战,是以反应慢了几许,颜慕白挥剑斩去几枚,镂空的方形窗扇来回挥动,又替他戈挡几枚,待他一剑斩了马名两侧的官兵后,双方交战之人,放箭之人接连住了手。 颜慕白执火破制住马名,藏身其后,慢慢向着青蜂寨挪移过来,登时寨中几十人惊喜呐喊,又是口哨,又是赞叹,待二人退到安全之地后,他冷冷说道:“让他们丢掉兵器,退出峡谷。” 马名被俘之下早就心胆俱寒,当下颤抖地说道:“丢...丢掉兵器,退...退出峡谷。” 官兵中大多战战兢兢,相互观望,也不动弹,马名喊道:“还不照做。” 说完气喘吁吁,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随众一听,咣当咣当,接连扔掉兵器,向着峡谷另一端拥挤而出,青蜂寨众人皆是拍手称快,大声呐喊,刀剑撞击,奏章如乐。 “师父,让我杀了这个狗官。”范潇提剑就朝着双手被缚住的马名头顶而来,颜慕白拦住道:“切莫冲动,此人可是大有用处。” 范潇不解道:“他有何用?” 颜慕白俯首靠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眉头一缓,眯起眼睛点点头,俯身将马名嘴巴掰开,丢了一颗药丸进去,恶狠狠地说道:“狗官,听着,这枚药丸是以毒蟾炼制而成,一个月后才能发作,在这一个月内,我们会离开青蜂寨另寻生计,你想法说服朝廷,若是这一个月内再有人攻进来,你就等着血脉逆转,竭气而亡吧,待的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会着人送解药给你。” 那马名万分惧怕,连连点头。 颜慕白伸手扶住他肩头,说道:“马大人,这个赌约依然有效,只是在下实在信不过朝廷中人,这才小小将这赌变了变,你放心,我们说好绝不再犯案,就一定做到,你走吧!” 马名战战兢兢道:“你们真的放我走?”显然很是怀疑,范潇大喝一声:“还不滚!”马名立刻恐惧地向前跑去,突然脚下山石羁绊,咕咚摔了一跤,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连滚带爬地起身,接着向外跑去,身后登时欢声雷动,大笑连连。 待马名走后,范潇问道:“师父,他们真的不会攻来了?” 颜慕白肯定地回道:“我确信,这武林高手可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兵卒的,这般惜命,定然不敢乱来。” 他寻了个座位坐下来,继续说道:“今日很是惊险,众位想必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吧。” 顿时厅间静了下来,他继续道:“青蜂寨还是散了吧。” 此话一出,厅间众人俱是交头接耳,细细碎碎的讨论之声连连响起,范潇道:“师父,我们若是散了青蜂寨,众位兄弟倒是可以寻个生计,只是这上百名饥荒百姓怎么办?” 颜慕白道:“不若大家出谷,开间镖局如何?” “镖局?” “对,一来众位有了新的去处,二来于这百姓不是更有益处。” 众人拍手称道:“是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这也算是正当营生,可以多增见识,提升修为,而且还能救济百姓,只是咱们之前劫镖,如今做镖师,也不知有没有人托镖给咱们!” 傅渊道:“你是不是傻,咱们以往打家劫舍都是蒙着黑巾,谁知道咱们之前是草寇。” 那人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正是,正是!” 颜慕白笑笑,道:“天色快亮了,我跟秋姑娘也要离去了。”众人刚刚还在齐声大笑,听到此话,刹那间静了下来。 颜慕白道:“待改日,我去镖局看各位,这镖局不若就叫做青蜂镖局吧?” 他心中同样不舍,若然可以,倒是想长居此处,每天逍遥自在,喝酒划拳,不去想父母大仇,不去寻什么织梦师,自己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活着,只是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所以只好离去。 范潇道:“那就让我们为了青蜂镖局,为了师父,大醉一场,来人上酒。” 过了不久,厅间鱼贯而入,都是之前避祸的百姓,炙羊肉,炉烧酒,瞬间将草厅添置地满满当当。 巳时正刻,颜慕白从醉酒中沉迷,似醒未醒,鼻翼微动,似有丝丝袅袅的药草香味趁虚而入,顿时身体绵软如云,无法动弹,他的思绪仿佛是被片片的浮云载着,悠远而又清晰。 突然耳畔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似是刀剑相斗的撞击之音,可又不甚相同,他猛然睁了下双目,仿若被铅水灌住一般,沉重异常。 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就这样睡着吧,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听,不也挺好吗?”他意志有些微微动摇,可心底却又不想任人摆布,不由地双眉挺立,使劲去驱赶着什么,想要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突然的一瞬,他的眼前出现一座险峻崖壁,就那么直直地深陷在他的面前,正当他上前想要透过层层缭绕薄雾看个清楚时,蓦地背后出现了一股劲道,使劲推着他向前,前方断崖残壁,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他不想,于是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抠住身侧的山石,更想抻出火破,寻个生机。 只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身后的力量如此之大,他的十根手指都有些微微屈了形,他有些急了,心道:“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齐。”蓦地回身去拉拽,想要看清楚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谁知十指初开,刚一转身,脚下绵软踩空,瞬间跌入了万丈空谷之中,转身之际,只看到一双手,经络突起,干黄枯涩,是老年人之手,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看到那人颇为疲累,低头弯腰,长剑拄地,不住喘气,多半已受了颇重的暗伤。 他顺着那双手一瞧,蓦地惊了半晌,“那...那..那是火破剑,我的火破剑。”他心中一凛,不由得毛骨悚然,心道自己一定必死无疑,再无力复仇,于是闭眼静待死亡的来临。 突然耳边一声响指,他猛的双眼一睁,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阔地带,一块比之人的身高高了几倍不止的山石拔地挺立,上面用殷红如血的颜色洋洋洒洒地雕刻并灌注了三个大字----兀鹫崖,他猛然一惊,这时掌心湿热,黏恡缴绕,抽手而出,想要擦个干净,触目却是满手殷红,热血顺着他的指缝一点点滴落,直直地砸到了漫漫的黄沙之中。 他一口气卡住,双眼瞪得溜圆,顺着黄沙去瞧,蓦地发现身侧出现了一对年轻夫妇,静静躺在血泊之中,他忍住心头剧颤,双手覆到他二人身上轻轻摇了摇,没有反应,这时候透过薄薄的雾气,一位身穿白衣,姿容清冷,宛若天人的男子提剑向他走来,他努力瞪大双眼却依然瞧不甚清那人的面容,只见那把利剑发着淡淡的白光,突然长剑利刃外翻,他的心房仿若被千万根长刺透穿,霎时间血肉模糊,“又..又是..是火破...”他使劲地大喊,双手不住地拍打着地上年轻的夫妇,想要让他们醒过来,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仿若穿云裂石般,霎时间薄雾被吹散了一角,地上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想要去追寻,只见周围突然冒出来很多人,人人手中皆有兵器,正在相互厮杀,他头一侧看到离他最近的一人前胸中剑,左侧胸口处黑红的血液正在咕咕向外冒着,可那人却仿佛是个木偶,目光就那么瞧着他,全然感觉不到死神将至的惨痛,他向着远处去看,发现每个人似乎都停了下来,死死盯着他,神色古怪至极,那些人就那么静静地杵在那,一动也不动。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几声轻柔的呼唤,他一个激灵,蓦地醒了过来。 “颜大哥,你终于醒了,你刚刚可吓坏我了,闭着眼睛,非要将双手往火里送,我使劲拉都拽不动你。”瞬间撕扯灼烧的疼痛之感,游遍全身,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秋影安连忙取来一盆清水,将他的双手放进去,接着一瓢将旁侧跳动的火苗浇了个干净。 颜慕白双眼潮生,仿若绵绵细细的润雨浸过,佝偻着身子慢慢栽了下去,他的眼中忧伤和恨意并生,郁郁葱葱,相互交织,就这样躺着过了很久,很久。 “颜大哥?”秋影安伸出右手,轻轻按住他的左手手背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声音极尽温柔。 颜慕白坐起来道:“我....没...没事,他们人呢?” 秋影安道:“我一睁开眼睛,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这里的人都不见了。” 颜慕白抬起头去瞧,只见寨中空旷,满地散落的碗碟酒壶,东一簇西一堆,乍看之下反倒满满当当,仿若离去之人只是出去打个尖还会回来一般,颜慕白蓦地心口一阵悲凉,低头冷冷地说道:“咱们走吧,他们不会回来了。” 秋影安此刻正在将倒地的烤碳一一拾起,丢入木箱之中,听及此,疑惑地问道:“他们的东西都未收拾呢?去哪里啦?” “定然是出了峡谷了,江湖中人赤条来去,又怎会在乎这几块碎瓷片子。” 秋影安停罢,就着桶里的泉水洗了洗手,这才道:“那咱们回执剑山庄吧。” 提及山庄,颜慕白仿若看到一个婉约青衫的姑娘,巧笑盼兮,眉目如画,悠悠向他走来嫣然一笑,他的心口蓦地绞疼起来,过了好久才郁郁地说道:“我不回执剑山庄了,待出了峡谷,我送你回太原郡,然后就启程去镜湖找寻师父。” 秋影安道:“我也不想回执剑山庄了,不若我跟着颜大哥你一起去吧。” “那你妹妹呢?你...”自小到大,他最大的恐惧就是孤独,尽管有师父的陪伴,可是记忆的缺失,让他始终无法真正恣意开怀,他心想:“若然有人可以一直陪伴,也是好的,只是你有至亲之人,就算我们两个一般苦命,怕也难始终相依。” “妹妹,还是先留在执剑山庄吧,待颜大哥你的事情了了,我自会寻个机会接妹妹出来,颜大哥,若去镜湖,可以绕经汉中,对吗?” “嗯。” “我自幼听爹爹提起,说是那个地方有天汉之称,富庶辽阔,汉水更是贯穿期间,很是不错,这次正好有机会可以去开开眼界啦!”阳光洒洒,映照在女孩双颊,点点丝丝的红晕,诉说着这个女孩的万千心事。 颜慕白此刻望着远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峡谷,心中悲苦再难自抑,任凭滚烫的泪水顺着双颊顺淌而下,秋影安走过去同他站在一处,双手轻轻覆上他的后背,也不言语,就这样静静地抚慰着他,仿若安慰一个哭啼的孩童一般。 太平八卦 二人一路出了峡谷,沿途买了两匹快马,一甩马鞭,自北向南纵马而去。登高而临山水,伏低而尽秋色,一连多日,二人逐马飞奔,行至汉中,天色已近黄昏,寻了个小小的茶棚,一边饮茶,一边观景。 天空不比北方硕大高阔,却柔媚婉约,细看天边,红霞满天,似条条金红色的美人鱼,温柔地伏在西际,颜色渐渐开始化淡了,先是柔软多汁的美人尾巴,慢慢幻化成了灰墨色,虽然色彩减弱,但线条仍然浓重,紧接着是那乱颤的腰肢也暗了下来,然后是原本就形状模糊但色彩浓重的兽面也淡成了灰黑色,渐渐只剩下那一抹抹的粗重暗灰,仿佛是灰蓝的泼墨间的一抹重笔,又过了一会,尚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那抹浓重也渐渐消失,最后竟然都淡了去,与天空灰蓝无异了。秋影安见他发呆,忍不住轻声唤道:“大哥,怎么了?” 颜慕白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她温润一笑道:“没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了,咱们就在此停留一日,等修养修养再动身吧。” 秋影安嗯了一声,神情柔柔,似有无限遐想,紧接着说道:“颜大哥,我们在此多停留几日吧,我...还得等一个人。” 颜慕白疑惑地问道:“等谁?”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若是运气好的话,在这或许能碰到她的。” 颜慕白听她说话似乎有所隐瞒,心想:“我与她只是结伴同行,倒也不必事事非要问个清楚。”当下笑笑回道:“好,反正我的事情也不着急。” 待二人用过晚膳,散步至一客栈内院之内,双双刚刚踏门而入,突然倏地一声响动,面前纵跃跳出一大汉,络腮浓须,虬髯之态,那人先是哈哈大笑三声,继而操着响彻九霄的浓粗嗓音道:“你就是颜慕白?” “正是。”颜慕白有些疑惑,眼前此人他并不识得。 “老子找你甚久,遍寻未得,没想到皇天不负,竟让我在这一隅之地,偶然遇到你,听闻你已习的七麓诀,不过看你小子的年纪,想来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今日我们便要决个生死,莫怪我心狠,你若不死,这世上很多人怕是不会好过。” “是决个生死,不是决个胜负。”颜慕白心中犯了嘀咕,“这话何意?” “意思就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见他说话之际,唾液横飞,满脸的横肉狰狞而竖,说罢翻开双掌,朝着手心啐了一口,搓搓双掌继续道:“待我收拾完你,正好拿这细皮嫩肉的姑娘开心快活一番。”话说之间,猥琐的双目兀自流转,色迷迷地向着秋影安看了过去,那模样真是无耻至极。 秋影安如枯井一般的双眼蓦地一睁,霎时间仿若冰锥一般,也不躲避,直直瞪了回去。 颜慕白嫌恶地说道:“真是无耻!”那大汉不加理会,大吼一声道:“出招吧,让你尝尝小爷错落双刀的厉害!”说罢,也不施礼,两只手从后背嚓的抽出两把利刃,一把刀身略微修长,三尺三寸,另一把短精,不足二尺,两刃白光粼粼,如镜身般森森华丽,待的手中两件兵器一相交,铿锵一声脆响,果然是好兵器! 未及颜慕白拔剑,双刀变幻,无穷高招,接连而至。这一招先声夺人,气势十足。颜慕白一个马扎,蓄力跳出,饶了过去,那大汉身子虽笨重,动作却灵敏有度,脚下生风,一个侧翻,双脚一踢,一连飞出几脚,狠戾猛绝。 颜慕白左肘横卧一接,内力一运。右手倒持剑鞘一挺,自大汉双脚之间由里到外一绕,上下一转,火破剑立时上下反转,右手握住剑柄向下一拉,刺啦,右腕一提,斜着自下而上,向着大汉小腿外侧割去,大汉猛然一惊,全身内劲运于左脚,一蹬、一后翻,歪歪扭扭落于腐土之上,右腿弯曲而立,裤脚染黑潮湿,显然是受了剑伤。 他猛吸几口空气,胸膛一浮一降,双目圆睁,怒吼一声,屈身半蹲,双腿微屈,摆成八卦阵路。 颜慕白心中蓦地一跳,“这是太平八卦掌,这人莫不是杭浮淼?”迟疑间,那大汉早已将太平八卦掌运于刀法,以刀作掌,砍了过来,眼瞅双刀错落而至,颜慕白脚跟发力,身体一翻,瞬间移形换步,转为脚尖着地,无物可倚,稳稳伏在半空,面朝大地,两人平行错开而分,接着脚尖运力一蹬,一个后空翻,地转为天,急寻接力之物。 颜慕白回头看了一眼,飞越院中,踩住倚房云梯,刺溜刺溜爬了上去,大汉回旋,二刃再至,颜慕白左右一划、一削赶紧戈挡。大汉被击,退绕回房檐下。 颜慕白一个转位,长剑自房顶而下,穿透瓦砾,呲的一声,刺透了他右肩,大汉短刀横扫,颜慕白一拽火破,二者同时从瓦房飞下,未及点伤,二轮强攻而至,错落刀,劲力更胜,左右舞摆,杀气荡荡,一时间竟分不出是左手短刀,还是右手长剑。 颜慕白后退几步,口中剑诀趁势而出:“舒云卷日,回炉墨染,浮光跃金”三招齐发,守敌待时,如同陀螺,飞速旋转,环绕敌身,围着那人双臂、后颈、大腿接连刺去,其剑路灵动飞快,仿若舞姿曳曳生风,举步轻盈飘逸,矫若游龙,走势如风中的毛雨轻巧婉转,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须臾,收剑而立,大汉低头一看,三处刺伤,伤口密而麻,在那伤口之上,隐隐的血水透了出来,可是却又流的很慢,仿佛被什么劲道压制,他随即大笑三声道:“这七麓诀十一路剑法也不过如此。” 正待再战,突然喉头腥咸,一口鲜血自口中猛地喷出,手中错落双刀,哐当丢落于地上,双肩、后颈、大腿三处,鲜血涌出,霎时间倾泻如注,那人向前一趴,立时没了气息。 秋影安心下欢快,恶狠狠地说道:“这么个死法,倒真是便宜了你。”顺势上前一步,拽住他颈处的衣衫,使劲将他翻了过来,啪啪甩了他几个耳光,可仍是不解气,又起身操起车辕旁侧的马鞭,一连甩了几鞭,空中发出脆响,颜慕白眼中似有不忍,皱了皱眉,自己独自一人向着客房走去。 夜凉如霜,弦月升空,颜慕白却依然清醒自转,难以入眠,心头疑窦丛生,“这杭浮淼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并不认识我,难道单单是因为觊觎七麓诀,不对,不是因为七麓诀,不然他不会与我决斗早早便论了生死,他说我不死,世上很多人日子不好过,又是何意?” 反正无法入睡,他索性起身掌灯,坐到桌前,静静思考,“难道是因为他跟关押他的人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才可以自由?是了,定是如此,只是他初次见我,怎的就那么肯定我的身份,说是我不死旁的很多人便不得好过又是何意?”百结难梳,他越想越是烦乱,起身抓起火破剑,向外走了出去。 长寂如了空的街道上,乍起的北风呼呼吹起两侧店铺的黑白旗,飘荡孤冷,仿若是刚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游魂,而这游魂却是附在了踽踽独行的男子肩头,令其脚步沉重,萎靡不振。颜慕白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不知前路,无谓归途。 突然,于这静默如狱的黑夜中响起了咻~咻,尖利的口啸吹声,似有独特的重叠节奏,恍若厉乌夜啼般倏然从街角一隅传出,哨声锋锐紧急,在四壁回荡。空旷的夜街,震荡如潮。 颜慕白惊得仿若大梦初醒一般,这种口啸声,从儿时的记忆中抽离而出,他认出了此哨声,是神鬼门的紧急召回之声。 便在这一瞬之间,他听到前方哒哒的马蹄之音渐渐传近,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寻了一方暗影,屈身蹲了下来。黑暗中一辆马车,沿着正道驰近,颜慕白在心中默数,大约过了不到百余步的时间,来车马蹄声,蓦地停了,颜慕白借着昏黄的月色去瞧,只见赶车的人,双手拽直缰绳,已经将马勒停,车中之人并未下车,只是静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不久,四面八方飞身跃近一攒人马,约莫七八个,个个身穿玄色衣衫,利刃在手,束发而起,颜慕白仔细一瞧,竟是在山东境内,围攻谈北陌的那行人。众人驰近大车,待到了与大车还有十步之距的时候,突然单膝一屈,齐刷刷径直跪了下去,赶车的马夫似乎没有料到,身子一侧,手中的马鞭不小心甩到了车辕,拉车的黑马一直悄无声息,车辕一响动,还道是赶它继续行路,头一昂,前蹄便双双抬了起来,朝前飞奔而去。 跪于车前正前方的男子,眼看即将被踏成泥,在这一瞬间,车帷倏然被卷而起,一枚碧色的梅花针,飕的一声,飞了出来,眨眼之际,车马掣电一般方向一改,地上那人矫捷麻利地起身,纵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之上,勒马一拽,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鬼灼再现 那人从马上跳下,倏地回身,语音发颤地跪地说道:“多谢灼主。” “嗯~”一声柔柔的男音从马车中飘然而出,紧接着一双莹白如霜的手伸出车帷,轻轻抬了抬,众人一同起身,那被惊之人低头退回几步,回到自己位置,中途斜眼向后瞧了一眼,只见车夫双目圆睁,口角似有丝丝红血沁出,歪着头静静靠在车身之上,早已没了呼吸,他心头蓦地一冷。 “要你办的事情,这么久了,办的如何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道:“属下...属下..本来已经得手,不过中途冒出了一个小子,将册子截了去。” “哦?意思是,没办成了?”声音柔且韧,虽是男音,却似女子语态,自含凌厉,闻之犹胜白酒灼心。 那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煞白,比之盈盈皎月更胜几分,他手心、脸颊汗液啧啧渗出,脚掌头皮发麻,不知是害怕此刻的黑夜还是更惧黑暗中藏匿的魔鬼,他的声音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忽远忽近地惊惶说道:“属下...属下该..该死,我等...追查了很久,已然..查..查到了此人行踪,只...是到了太原郡后,突然没了消息,请灼主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可以将奇书带回来。” “奇书?太原郡?”颜慕白心下凛然道:“当初牢山不远的地方,谈北陌被攻击,说是拿了这些人一件稀罕东西,后来又说是取回了自己的东西,说的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这本奇书。看来当初谈兄乔装进入执剑山庄,除了怕江湖人认出外,怕还是为了避祸,那这奇书...”突然他心头忽的一亮,“这人不会将东西放在了执剑山庄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突然众人眼前一花,车中之人以迅若雷电之势,从马车飞出,一掌拍在了那人肩头,众人还在发愣的瞬间,像一道白光般一闪一退,又回到了马车中,随行的七人接连去瞧,只见他们的洞领,痉挛哀鸣,抱头在地上翻滚,口中喃喃求饶道:“谢灼主饶命。” 余下之人,瞳孔一缩,接连匍匐跪地。 车中那人语含凌厉地说道:“童平,你可是我一手提携,这才做了这梵音洞的洞领,我交给你的第一件差事就办成如此,总要长些教训,这一掌没要你的性命,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若是春时三月你依然没有拿到此书,那三月后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叫做童平的洞领,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巨大的石头,叮咚一声直沉入湖底,或者说直沉入最后一层地狱之中,全身麻疼难忍,仿若离死忙更近了一层,他语音颤抖着回声说道:“多谢灼主手下留情,手...手下...一定掘地三尺将此书尽快找到。”空旷如斯的街道,因疼痛被扭曲的瑟瑟之音更显凄厉。 “嗯,去吧。”车中那人仿佛有些疲惫了,伴随着失望,闷闷地从车中传出。 此话一出,周侧七八人拖起童平,拱手一揖,接着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颜慕白本想离去,突然听到车中之人说道:“出来吧。”他的心跳仿若漏停几下,刚欲跳出,突然背后被人一拽,是个女子,带着黑纱,隔着夜色看不清她的样貌,他抬手端起火破,刚想发难,那女子右手一抵,“白虹剑?幻儿?” 颜慕白眼含柔情,只是一瞬,陡然转冷心道:“她不是幻儿,幻儿的眼睛更大更亮一些,她的双眼满是岁月的忧伤,年纪也不对。” 正在颜慕白发愣的一瞬间,那女子从街角石头的暗影中跳出道:“鬼灼师兄真是高明,我不过是轻叹一声,你就听到啦!”言谈中极尽调皮,想来二人定然熟络非常。 那女子渐渐靠近,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摘下继续道:“兄长是想找到上任鬼伯的遗骸?”车中之人素手轻抬,掀开车帘,慢慢跳了下来。动作轻盈,仿若一名女子。 颜慕白心道:“刚刚的声音明明是名男子。”借着月色,他瞧得清楚,从车上跃下之人披发未绾,只稍稍在后脑勺处抓了一捧发丝,一身衣衫,洁白无瑕,领口绣着密密麻麻的玉兰花色,长袍底部一圈却又打着细细的淡紫色杏花纹络,身姿清瘦挺拔,步履缓慢镇定,颜慕白定睛仔细瞧了半晌,这才心中确认,眼前之人却是实打实的男子。 眼前二人虽然韶华之龄已过,但清风霁月、淡雅舒缓,仿若正当妙龄一般。 只见他眼中含笑,轻轻说道:“原来是你,我道是谁呢?” 那女子顽皮地说道:“兄长以为是鬼荼姐姐?” 那被叫做鬼灼的男子口角一弯,也不回她,问道:“你怎么在这?” 那女子反问道:“兄长,刚刚我的问题还没回我。” 鬼灼含笑低头忖了片刻,抬头正色道:“是,我是在找寻寒占子的尸骨。” 那女子眼中的笑意同样消失了,跳动的冰冷字符从她口中蹦出道:“兄长,现在神鬼门这样挺好的,神鬼录遗失多年,若是你将其全部找了回来,怕是又要被正道人忌惮,到时候又会招致无穷祸患,像以前一样,厮杀不断,何必呢?” 鬼灼冷笑一声道:“鬼炼,你如今心思都在那人身上,自然不会再对门中之事多费心,不过我被带到神鬼门之时发过誓,绝不允许我的家园被人再次践踏摧毁。”他的声音激动而颤抖,却透着满满的坚定。 也许有着相同的遭遇,听到此处,颜慕白反倒对这鬼灼生了一丝敬畏之情。 只见他接着说道:“那本轶闻录虽是贺百生所著,但它记载了这些年大大小小无数的正寒交战,我相信,其中定然有鬼伯寒占子的的埋骨之所,那些正道人士一向以光明正大自诩,哪里肯放过这个彰显自己仁义的机会,应是将他好好葬了,至于葬在了哪里,隔了这么久,现在若想寻到,怕是只有从这江湖百事尽知晓的妙笔书生贺百生身上着手了。” “我听闻那人已经死了。” “并未,当时天弗门的沈业将他打下了悬崖,不过这人轻功甚好,神出鬼没的逃窜功夫更是一绝,哪有那么容易被杀死,他以铁钩双索将自己悬在了崖间的树上,待沈业走后又逃了上来,正好被我的人寻到,人是没绑住,不过本来已经将他手中的轶闻录抢了过来,那书中应当是贺百生和他师父两人所记,有些繁杂,童平那人看过之后找不到其中关窍,这才想将书给我带回来,不料中途被人截了,可惜啊可惜。”他的声音细腻悦耳,微微透着些无奈和遗憾。 颜慕白若有所思,心道:“怪不得谈北陌谈及恩师的死,并无伤怀,且言语中总是颠三倒四,想来他早就与师父碰过面了,这贺百生倒也真是个人才,避祸都避的如此悬疑。” “找到他的的尸首,又有何用?也许录文早就被那些名门正派拿走了。”那被叫做鬼炼的女子低声说道。 “不会,那录文关系着我们寒门兴衰荣辱,寒王不会这般不小心,让人窥伺探走。具体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总要试试。”鬼灼语气幽幽,“鬼伯勋主这些年,身体和斗志大不如前,现下这些正道刚刚推举了贺兰希澈为盟主,神鬼门必须将全部的神鬼录寻回,才能与之正面相抗。” 鬼炼突然有些烦躁恐惧,来回踱了几步,背对着鬼灼说道:“贺兰希澈不必费心的,鬼煞已经想办法应对了。” 鬼灼眼中精光一闪道:“是嘛?什么办法?怎的鬼煞兄都没跟我说过呢?” “云峰...”鬼炼仿佛说错话一般迅速一转道:“鬼煞的办法是让他们内斗,具体我也不清楚,没问。” 鬼灼头一偏,试探地问道:“你二人没事吧?” 鬼炼苦笑一下道:“我二人能有什么事,我又敢对他做什么?”语调陡然升高,让人心中一凛,说罢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补救道:“兄长,别管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鬼灼点点头,眼睛瞧着对面牌坊舞动的黑白旗无限落寞地说道:“不管云峰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让你留在他身边,我知道那人又回来了,你们有个十八年的约定,你想赴约,只是齐云峰早已不是当年的八音洞领了,他如今是一人之下的鬼煞,你凡事想清楚,若是触及逆鳞,恐有性命之忧。”他的语气淡淡,悲喜之情很难辨出,仿若生死于他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兄长,我知道了,只是心绪难平,所以才想漏夜走走,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你,我先回了。”说完执手一揖,向着暗色中走去。 颜慕白放轻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鬼炼欧阳 冬季的朝阳,总是伴随着冷风,映照在两旁的低矮灌木丛内,将厚厚的浓霜都削去了最后残存的冰韧。 “出来吧。”鬼炼厉声说道。 颜慕白现身道:“前辈,晚辈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只是昨夜听你二人谈话,提到了您仿佛与人有个十八年的约定,家师亦然,我这才....” “前辈?把女子叫的这般老,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语气凌然,却缠了几丝胡闹的气息。 颜慕白一愣,没有料到眼前女子竟然来此一出,当下抱拳歉意地说道:“前...不是,是姑娘。” 鬼炼噗嗤一声捂嘴笑道:“姑娘,这两个字我可不敢当了,我如今都三十又六了,若是都能被人称作姑娘,那岂不是比你师父低了一辈去,我可不干。” 她忽的腰杆挺直,转身背对着颜慕白斥道:“再不跟上我,就见不到你师父了。” 颜慕白急忙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那...那个请问您,我师父现在身在何处呀?” “我叫欧阳樱,你还是叫我做樱姨吧。” “是,樱姨。”颜慕白赶紧抱拳喊道,口中唏嘘松了一口气,鬼炼笑笑道:“你跟你师父还真像,对女人都是一样的拘谨。” 颜慕白心中疑惑,径直问道:“樱姨与我师父相识很多年啦?” 此刻飕飕的冷风呷着晨阳之光,冷冽伴随着华彩,微光挟持着凛寒,她的双眸瞬间仿若跌入了深海虚谷之中,远的没有了边际,“是啊,快二十年了,当年我们六人还在执剑山庄饮过茶,比划过武功,如今一晃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执剑山庄?” “对,我跟你师父,苏兄和白霜姐姐,还有...”她转头看了看颜慕白,没有继续说下去。 颜慕白抬手为她挡开一束寒风卷起的枯枝,说道:“樱姨,这风越来越大了,咱们寻个地方躲避一下吧。” 鬼炼眯着眼睛向前看了看,反正也不远了,倒也不必着急,指着前方一间房舍说道:“就在此处吧。” 二人推门而入,进了一间荒屋,仔细一瞧,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梁间窗几蛛丝处处可见,桌椅门板也尘厚破旧,二人一边细细查看,一边抖落掉自己衣衫的尘土,又抬手去整理好自己的仪容。 鬼炼看他拿出汗巾,低头想了片刻,又放了回去改用手掌将凳子擦干净,伸手请道:“樱姨请坐。” 她心中想了片刻,抬脚走过去,了然于胸地笑道:“怎么?这汗巾是心上人送的?” 颜慕白脸上一红,脑海中浮现出当日自己为苏绿幻擦拭,她含羞低头的样子,心中顿时温泉一般淌过,驱散了浑身的严寒,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坐了下来,将火破轻轻置于桌上。 鬼炼斜眼瞧了一眼,伸手将火破拿起,刺啦抻了开来,笑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汗巾是苏家那位幻儿姑娘送的吧!” 眼看心事被猜中了,可仍然负隅顽抗道:“并不是。” “但你的心上人却一定是她对吧?” 颜慕白惊奇道:“樱姨怎么知道?”话刚出口,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此话答的太快太冒失。 鬼炼笑笑,眼中百柔缠织,回道:“不然这火破是绝对到不了你的手上的。不对,应该说回不到你的手上。” “你说是回到?这火破剑之前跟我有关系?”鬼炼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轻咳了一声,脸色颇有些不自在,仿若错话从口中说出一般,顿了顿将头转到了另一侧。颜慕白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追问道:“樱姨,您若是知道什么,请一定告知于我。” 鬼炼充耳不闻,眉头皱了皱,依然没有言语。 颜慕白心中顿时仿若千万只蚂蚁在爬,一口气提不上放不下,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来踱去,着急地说道:“樱姨,你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因为...他是杀死我父母的仇人?”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战栗而又恐惧,既想求的真相,又怕这真相正如自己记忆中那样。 他害怕这个答案,眼看着鬼炼转过了身,朱唇将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伸手从桌上抓起剑就向着外面走去。 “这火破是聘礼!”鬼炼急的喊了出来。 颜慕白忽的一下,心中仿佛塌方了一大片,他害怕的答案并未如期而至,反倒平添了新的费解,他停住转过身子问道:“什么聘礼?” 鬼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道:“这火破原本就应当属于你,应该确切地说,是属于你的父亲,十七年前你才五岁吧,跟着你父亲在执剑山庄做客,苏兄那时还未继承山庄,他的夫人,我唤她做白霜姐姐,当时刚刚有了身孕,我还记得你才这么大。”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了孩子般的高度,眼中柔的几乎化成了水,“你当时正在玩水,见了白霜姐姐那个开心,跑过去抱住人家说你想有个小妹妹,白霜姐姐还打趣你:‘你这么喜欢小妹妹,干脆等她生出来给你做媳妇怎么样?’你猜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说着说着,突然调皮起来,亮晶晶的双眸盯住颜慕白,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颜慕白听到此处,心中扑扑跳了起来,他没想到鬼炼就这样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以这种戏虐的方式说了出来,自己虽然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件事既涉及到了苏绿幻,他的一颗心瞬间仿佛在这大风干冷的夜晚暖了几分,有些尴尬,有些羞涩,可终究摇了摇头。 鬼炼笑道:“你说好呀,好呀,就让小妹妹做我的媳妇吧!因为如此,所以两家当下就结下了这娃娃亲,当日你父亲便承诺,他日孩子生下来就用火破作为聘礼和贺礼。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等到你师父将火破剑真的替你送出去的时候,你那会都七八岁了。” 颜慕白忽的正襟严肃道:“那会我已经到了无忧岛了。” “是,所以这聘礼还是你师父替你送的呢。” 颜慕白听完这件事,也不知真假,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怎么...师父没跟我提起过。” 鬼炼看他神色缓和了一些,笑了笑,伴随着笑容斜着抬了抬下巴,有些倔强的淡漠,“只因这桩婚事牵扯到你的身世,若是提及,怕你定会追问,你师父这才绝口不提吧。” 颜慕白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是的,我定然是要追问的,我的父母是谁,他们是不是死在九万大山。” 鬼炼微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那他们叫什么?”鬼炼慢慢踱步到之前的座位,坐了下来,眼中突然起了一层迷雾,跟她爽朗淡然的性子很不相符,“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是姓颜的,她叫颜嘉。” “我跟我母亲姓!”颜慕白惊诧道。 “是。” “是...是我父亲不认我?” “当然不是,你父母当年是堂堂正正的结合。” 颜慕白心口突起的恐惧稍稍去了些,他走过去,坐下来继续问道:“我父亲呢?”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非要知道,不如去问你师父吧,反正再过几个时辰,等风势渐弱,咱们出城就能见到他啦!” 颜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道:“这个樱姨看来就是师父等了十七年的那位心上人,既然问不出我的身世,想来是师父早有嘱托,也罢,那我问问执剑山庄总可以。”想到此处,他说道:“樱姨,你认识我师父,又曾经与执剑山庄相交,怎的?”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鬼炼道:“怎的却入了神鬼门?” “是。” “我不是后来入的神鬼门,而是从一开始就是神鬼门人。” 颜慕白很是吃惊,按照她的说法,他的师父明知对方是魔道之人还与之相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心中对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更加敬重了几分,同时也对面前这位鬼炼有些微微佩服,对方坦坦荡荡,既没有为自己身份遮掩,也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有任何自卑或是自大,就好像那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身份,毫无特别之处一般。 “刚刚那位鬼灼与我并无血脉,只是自小一起长大,又关系很好,这才这般唤他,我跟鬼煞、鬼灼原本是九万大山脚下一个汉人小村落里的孤儿,因为受尽苗人欺负,这才投奔了神鬼门,后来我们三人渐渐长大,功夫也越练越好,渐渐在门中有了今日的地位,其实功劳都是他们二人的,我不过是占的他们便宜,这才风光无限,当年与你师父相识后,便不想过这般打打杀杀的日子了,只是退出寒门,谈何容易!”她的语气生硬且泠然,仿若充满了深深的恨意。 “那我师父当年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神鬼门的人?”他求证道。 “自然,我从未隐瞒过,你师父一向自命不凡,才不会在乎旁人的眼光。”她语气陡然转为戏虐,连眼睛里都盈满了笑意,“他可是号称我行故我在的独行大侠,只是后来...”她有些犹疑,话锋一转道:“当年我们六人关系很好,曾经昼夜饮酒比武,心存抱负,想要凭我们几人之力,换的武林太平,哼。”她嘲笑地哼了一声:“真是天真之极!只是当时并未这么觉得,总觉得真正的侠士就如该如我们这般,剑斩不义,锄强扶弱,行走于江湖,相携于江湖,什么正道,什么鬼门,统统都可以罢手言和,共享太平!只是后来恩仇纠葛越来越甚,渐渐都失了最初的责任和初心,雷池之地那条正邪之线画的也越发泾渭分明。”她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哀怨,若是此刻烈酒在旁,定然要酩酊大醉一场一般。 “您了解苏庄主吗?他为人如何?”颜慕白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 “苏大哥品行高洁,跟你师父一样从未有过门户之见,待人赤诚,以人品分善恶,不以正邪划白黑,离开执剑山庄时,苏兄还送了我们姐妹二人一人一把白虹剑,喏,就是此剑,你也是看到此剑才愿意相信我的吧?”说着将白虹剑置于方桌,颜慕白点点头,随手拿起,抻开来看,只见剑柄上赫然烫着“气吞虹蜺”四个大字。 他心道:“如此好的宝剑,若然不是真的知交好友,只怕也不舍得赠送,看来这个苏庄主确实是对门户之见没那么坚持,不似一般人那样拘泥狭隘,当年正邪几乎势如水火,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不惧情势,与人相交只看人品,倒是很让人佩服。” 她笑笑盯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说道:“要下雪了。”过了片刻,果然如白色碎花般的雪花扬撒,纷繁飘落而下,不一会门外的枯枝落叶上面就覆满了厚厚的一层,似舞如醉,悠悠荡荡。 同生共死 这时候天色整个暗了下来,突然她眼含凌厉,嗖的一声掷出一枚碧色的梅花针,只听得咣当先后两声,似是兵器掉落和敌人倒地的声音,正在这时,屋内齐声飞入多人,人人黑袍面具,獠牙外翻,恐怖狰狞,仿佛没有神智一般,瞬间将二人包围起来。 为首那人却是面纱覆面,闷闷的声音从口中淌出道:“炼主,跟我们回去吧!” 鬼炼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言中带笑回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不是只有您二位才懂。” 鬼炼面色突变,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凛然说道:“那鬼煞?” 那人轻飘飘地回道:“自然已经知晓了。” 鬼炼抓起白虹剑向外冲道:“让开,谁不让开,我就杀谁!”只是来人众多,皆是不惧生死之态,颜慕白心中不解:“怎的他们同门中人还这般相待。” 突然鬼炼抓起他的手,急切地说道:“你师父有危险。” 他的心头倏然大惊,仿若万石重压,二人对视片刻,纷纷拔出长剑,与敌对战起来。那方约莫十人,分为两批,主次分明,攻他攻的酣畅漓淋,严密无缝,且个个功力深厚,杀人如麻,可对鬼炼却是采用了缠斗之计,并未下死手。 这些人面具狰狞,丑陋不堪,且个个身手不凡,见颜慕白怒萦于胸,心知他即将拼命,也不慌乱,慢慢将他引入了院内。 此刻冷月隐藏,寒雪初下,漆黑无比,颜慕白看不清对方路数,连退了三步,心道:“这些人跟我师父无冤无仇,究竟为何非要为难我们师徒?”他右手一翻,横划了一剑出去,接着脚下使力,向右侧飞去,便在这一瞬之间,颜慕白听到右侧,隐隐有撞击的声响,登时斜刺出一剑,只听见“哎呀”一声,接着咣当,长剑掉落,似是掉在了石板上,这一剑,正中其中一男子的当胸,一股腥血的味道蔓延开来,在这影影绰绰的院内,如同死尸一般令人作呕战栗。 其他四人,听到声音,四把剑齐刷刷横扫过来,剑招凌厉,像是拼命一般,颜慕白顿时有些心慌,刚刚一人被毙,不过一时之间突逢暗夜,未有反应,如今四人四柄长剑挥舞犹如惊涛骇浪,均以内力催动,左右前后四个方位几乎被围成死路,狠厉果决,仿若有杀一砺百之象。 颜慕白双腿弯曲,深蹲,左腿横扫,一个转身,右手疾风刺出,一招再现神渊,上下齐攻,杀出重围后,紧接着一招陨星梵灭,飞到半空,长剑疾舞,顿时白光刺目,一道寒芒冷冷杀出,仅剩的四人,右臂皆中此招,手中握着的长剑,咣当一声,几乎同一时间落地。几人左手抱着断臂之处,嚎啕大哭起来。再去看,那长长的剑刃中央皆被磕出一排参差不齐如同乳牙一般的碎碎缺口。 待的二人冲出包围,鬼炼仿若疯了一般,向着城外跑去,颜慕白一口气横在脖间,紧紧跟随着,一步也不敢放缓,就在二人双脚巨沉将断之时,突然前方稀碎交谈之声传入耳中,颜慕白左膝微屈,纵身跃近了几丈,接着刺啦一声,手腕灵活一转一挥,神鬼门两名弟子喉结处血涌而出,接着咣当一响,两柄长剑齐刷刷一齐掉在了地下。 相距几尺不到的近十人,闻声过来,立刻将他围了一圈,个个脸色在琼花之白的雪花隐射下更加狰狞可怖,凌冽的北风呼啸着,彻骨的寒雪袭卷着,可人人额头却都挂着豆大的汗珠,仿若雨线般从太阳穴滚滚而下。 鬼炼仿若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就那么如红眼的野兽一般,左砍右刺地冲了进去,只见舒千珩静静躺在地上,嘴边的血都有些干了,屋内被翻的很乱,她走过去,轻轻抬起他的头,早已没了呼吸,她大叫道:“你别死,我还没答应你呢!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我答应你,我们这就离开,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我们马上走!”声音哽咽嘶哑,渐渐越来越高,泪水潸然,最后竟转成了嚎啕大哭。 颜慕白一剑扫出后,冲入屋内,脚步忽的仿若没了根一般,晃晃悠悠,他慢慢跪了下来,愣了片刻,突然发疯似的抬手对舒千他的肩头将内力送了出去,渐渐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兀自不管不顾,抬手将另一只手也拍了上去,欧阳樱双颊红潮尽退,抱住双膝道:“没用了。” 颜慕白伸出一只手颤抖着不停地将舒千珩的碎发向后拢去,“不会的,不会的,师父,师父,你看看我,我还有好多事没有问个清楚,你别死...你不能死....师父,师父...!”他像一只发怒咆哮的狮子,满腹的苦痛无处可卸,一拳拳拍打着地板,悔恨,在心中聚拢,渐渐灼成了一团烈火仿若要将他生生烧焦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北风吼叫着卷起了地上的残枝枯叶,发出吱吱的哑叫,远处几声嘶吼的狼吼传入耳中,在这寂静的夜中,狰狞无比,似乎随时都有一只疯狂的恶魔在等着从看不到的某个方向伸来,一手将这宁静撕个粉碎。 待过了很久很久,颜慕白停下来,对着欧阳樱道:“樱姨,你给我讲讲你跟我师父的事情吧。” 欧阳樱笑笑,仿佛还是之前那般的笑容,只是这次却满满的都是苦涩,“我和你师父是在镜湖认识的,当时我杀了两个正派的好色之徒,他缠住我斗了很久,非要劝我放下屠刀,回归正道,后来遇到了我救的那两个女孩,听了她们讲述的来龙去脉这才信了我,之后,他就经常以切磋的名义来寻我,渐渐我们就走到了一起。” 颜慕白苦笑一声道:“像是我师父做的出来的事情。” 欧阳樱续道:“后来我跟他好的事情传入江湖,我的大哥鬼煞齐云峰也知道啦,他满心的嫉妒,我当时还道是他为我这个妹妹担忧,后来才知道却不是那么简单。”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躲在角落里,双眼含泪,默然而又悲怆。 “我本来还想着十八年以后他能放过我们二人,反正自己命不久矣,正好将解药的配方寻来给你,现在你也不需要了。”本来是对着颜慕白陈述,可心中悲不自胜,话尾处慢慢将他字改为了你字,却仿若对着舒千珩呢喃诉说衷肠一般。 颜慕白心中仿若被万仞刺穿而过,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樱姨,什么解药?” “你师父和我都中了蛊毒,这药是鬼煞为我二人下的,需要每年服药压制,这才与常人生活无异,你师父并不知道,当年齐云峰...也就是现在的鬼煞,他当年是八音洞的洞领,以此威胁,我逼不得已只好撒谎告诉你师父,我跟他早有婚约,且齐云峰对我有大恩,我不能受恩不报。你师父的为人你也知道,自认为人生在世,应当做个君子,立于世且当自省,他听后那脸色似是去了半条命,可仍是没有多做纠缠,打算转身离开,我心中不忍,这才跟他约定,只是暂时分开,待我报完恩,就让他来接我一同离去。”她轻轻动了一下,脸上被剧痛侵蚀的有些狰狞,继续说道:“我本想着等我死了,让他将我尸身带走,也算全了我们二人相携一世的诺言。” 颜慕白想到在无忧岛,舒千珩教导他之时总是吟诵孔子之语: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心中了然,道:“师父听说你有婚约,你又不愿离开,以他一味的君子退让,定会放手,只是这许多年,他过的也并不开心。”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这中间每年都托人送药到无忧岛,这解药便是齐云峰给我的。”她的语气越来越低,脸上汗珠密密麻麻噙满了整片额头。 颜慕白道:“每年必到无忧岛的那艘商船?” “是,你应该见过那些青梅,都是浸过药的,你师父最爱吃的,我每年都送很多过去。” 颜慕白想起从小到大,师父总是一个人对着青梅发呆,每每自己撒娇向他讨要新鲜的吃食,旁的都可以,就是青梅,一颗也没有给过自己,都是自己捧着当做珠宝似的一颗颗细嚼慢咽很久。 “我找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彻底清除蛊毒的办法,本来打算近日就离开跟他回无忧岛,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究竟是谁出卖了我,现在对我而言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这个结局也无法改变了。” 她从腰间拿出一枚木哨,交给颜慕白道:“你师父送给我的东西,全当给你留个纪念吧。”说完看着门外的絮雪,忽散忽聚,轻盈飘然,仿若静静地看着二人的岁月年华,从眼前一幕幕重演而现,只见她嘴边微笑,还是那副目空一切的顽皮胡闹,潇洒淡然。 她轻轻推开颜慕白的双手,慢慢爬着俯身在渐渐冷却的舒千珩身上道:“这样也好,我们就不会再次分开啦!” 颜慕白心头一惊,低头一瞧,只见盈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淌了出来,越来越多,他大叫道:“樱姨,樱姨....” 天色渐渐明快,一夜过去了,这雪仍然没有停下,欧阳樱渐渐合上了双眼。 朱昌沈况 暮色茫茫,夕阳将下,黛色的苍穹下,翩翩的瑞雪,幽幽地四散着,天地被染,纯的让人双眼浊疼生泪,万物白色的苍茫间,一处几尺大的空地此刻黄土外翻,一铲铲被扔了上来,浑浊的黄色与自然纯净的白色交融,渐渐染成了脏兮兮的灰黑。 过了很久很久,坑中的少年一跃而出,头发衣衫全是泥土,可他仿若游魂一般,不管不顾,任凭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寒雪打在身上,就那么站着也不动弹,又过了很久,双眼瞳孔中终于稍稍有了些光,他慢慢走近屋内,反复两次,将一男一女抱了出来。 他俯身将二人轻轻并排放入坑中,然后一铲一铲慢慢将土填了回去,一炷香后一座新坟赫然立出,少年寻了个不粗的树干,一掌劈了下来,将其修剪了很久,又用利剑在坟前勾勒了很久,等他将木屑轻轻吹开,只见上面露出一列大字:“舒千珩欧阳樱夫妇伉俪之墓,不孝徒儿颜慕白立。” “师父,如果当日在无忧岛,我能多多听您的话就好了,当初我一门心思地想着复仇,非要出岛,不若如此...或许您今日还好好地活着。”声音哽咽着,强忍着,颤抖着,颜慕白此刻浑身仿若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透骨冰凉。 “我一定会杀了鬼煞,为您二位报仇!”长风倏地一卷,周遭立刻如影梭般飞舞起黄色的泥雪,他的双眼狰狞着坚定的恨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我想起来了一些,本想与您求证,可如今...”涕不成声.... 他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墓牌,苦笑地说道:“就算您还活着,我说出来,您怕也不会相信,指不定又会骂我,说我整日游手好闲,惯会瞎想,可....我真的记起来了一些,原来我去过九万大山的山下,我父母死的时候我确实就在他们身边的,只是...只是没能叫醒他们。” 他哽咽着,斯斯怒吼的狂风忽的吹落了衰败的房门,哐的一声掉了下来,那扇门早就因为打斗遍身刀剑刃穿。 “我不知道青蜂寨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心里清楚他们却是刻意接近我的,好像有人想让我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又有人不愿意让我想起来,当年在山下,杀我父母的人是...是...应该是苏清远,我不记得那人的样貌,可是记得这把火破剑,我曾经跟金陵之地星瞳天眼的掌柜说过,这剑是我仇人之剑,本来一切已经清楚,只是昨夜同樱姨的谈话,让我又有些迷糊了,既然苏清远品行高洁,连邪门之人都能待之为知己,可为何非要杀我父母又欲杀我,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空山幽幽,等待他的只有嘶吼的冷风和飘忽的寒雪。 他在墓前又跪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天明雪停,这才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出空旷的后山,凌冽的长风,张牙舞爪,萦绕着全身,缠的人浑身乏力,如同从冰窖中走出一般浑身透凉,让人一步也不愿前行。他此刻毫无目的,手中拿着那把白虹剑,辗转了几个路口,不知应往何处而去,寻了路边一茶棚坐下来休息。 突然看到一行人约莫十几个押解着犯人路过,那行人均是黑色衣衫,手执兵刃,脸上带着面纱,他心道:“真是冤家路窄!”左手端起茶杯饮茶,握着火破的右手微微用了些力。 那名犯人,双手被反捆着,脸色黑煞之气甚重,有些狰狞有些愠气,仿若不屑和气愤,头颅昂的高高地,颇有些视死如归。 几人看到茶棚,为首的那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来休息。那名犯人被扔到了路边,孤零零地站着。 为首那人一连饮了几杯,站起来将一个白碗填满水递到那犯人嘴边,谁知那人颇为硬气,身子一甩,将水碗顶到地上碎了去,还白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们个个都似这般贪生怕死,眼看寒主式微,就欺上瞒下跟着那齐云峰反叛,这两年门中多少不服你们的兄弟被你们悄悄害死,我朱昌若是今日侥幸不死,一定到寒主面前揭穿你们的嘴脸,沈况你等着!” 那为首之人应该职位不低,腰间别着一块黑色的铁质令牌,隐约露出来半截,上面似乎写着寒门令三个字。 颜慕白蓦地想起,前夜在西角楼处鬼灼和鬼炼的谈话,他们的前代鬼伯叫做寒占子,那他们口中这个寒主应当是门下众人对鬼伯的敬称,寒门令自然是鬼伯一人所独有的令牌。只是听面前二人对话,这人定然不是鬼伯,但若是一个小小的洞领,手上却有这么大的权利可以随意执鬼伯令牌惩处门中之人,也十分的令人费解了。 他将手中剑向左侧移了移,离的几人视线远了一些,打定主意再听听这些人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那为首的领主嗔笑一声道:“寒主这几年下过九万大山吗?怕是连兀鹫崖上的碎骨窟都没走出来过吧?现在寒门中能带领大家抵御外辱的是煞主,你心有不服,想要反叛,就该被群起灭之。” “你胡说!我对寒门和寒主忠心,日月可观,天地可鉴,我反叛的是鬼煞,是你们这些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们想要趁着寒主闭关之际铲除异己,待寒主神功练成冲出关后,一定会将你们这些叛徒全都杀了。沈况我就在黄泉路上恭候你的大驾!” “这朱昌倒是条硬汉!”颜慕白见他不屈不挠,忠心一副,心中微微苒起了一些星火,露出了敬仰的神色。 沈况哼了一声说道:“你还痴心妄想寒主神功练成,哈哈哈,真是笑话,寒主自从十七年前那场大战后,每年到圣殿见我等不过几面,我们门中的兄弟这几年压根连一面都难见到!伤成这样,如何让我们期待他的圣功有大成的那一日!眼下那些名门正派,见了我们二话不问提刀就来,要我说我们就该另选新的鬼伯带领大家抵御外辱,煞主就是最好的人选!再说了,这寒主也不见得非得是他姓寒的担任,我听说我们前几代的寒主有的根本就不姓寒,是后来改姓的,这寒勋是寒,谁知道上一代寒主寒占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姓寒!” “听说寒主自十五岁起一直带着面纱,说是小时候被训练时,脸上受了划伤毁了容,这才不敢见人!” “闭嘴!”朱昌气愤地吼道,“你们这群蝼蚁之辈也配提寒主的大名,鬼伯勋主从五岁就进了九万大山的万灵谷受训,身披利甲徒手可斩断百斤火石,内力练的出神入化,岂是你们这群无名之辈能够背后中伤的。”他的语调很高,脸上的恨意狰狞着,如果不是手脚被绑住,怕是一掌就要斩断那二人的喉咙了。 正在这时,突然大街上一匹白马受了惊飞奔而来,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是萧索。在路的中间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丢着石子,也不抬头,一边玩一边甜甜地笑着,眼看越来越近,周围之人顿时急的齐声大喊:“快跑!”女孩被吓得终于抬起了头,越是恐惧,越是全身战栗,手脚仿佛被绑住了动也不能动,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候众人眼前一花,颜慕白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左手一抓将女孩肩膀提了起来。刚刚落地,只见飞马向着一处菜摊撞了过去,眼看就要将一对老夫妇撞飞,突然那双手被反绑的犯人朱昌一脚将他眼前的凳子踢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白马身上,白马瞬间嘶吼一声,将高高抬起的双脚换了方位,颜慕白冲了几步,飞身到马背上使劲抻住缰绳一勒,白马打着圈来回嘶吼转了几次,乖乖停了下来。 众人接连赞叹,都道是遇到了贵人,这三人才免遭一劫。等颜慕白回到座位,经过那朱昌身侧,四目对视,轻轻笑了笑,那朱昌还是那幅泯顽不灵的神情,只是对着颜慕白略微点了点头。 等他坐定后,看到沈况原本是背对着他,此刻已经将身子整个转了过来,双目露出微微凉意,握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根根分明,比之之前警惕了许多。 待过了很久,那沈况看颜慕白并无动手的迹象,高举起右手招了一下,一个机灵的手下快速走了过来。 沈况小声嘀咕道:“未免夜长梦多,就在前面将人处决了!” 那机灵的小鬼道:“是!” 说着走过去对着周围聚在一起的几人耳语几声,大家几乎同时起身,抓起朱昌向着城外走去。颜慕白拾起两把佩剑,跟了过去。 “小子,你一直跟着我们,究竟想怎么样?”沈况将剑一横,怒气冲冲地说道。 颜慕白双臂交叉相抱,两把剑立于胸前,歪了歪头,“不想怎么样,只是你们刚刚的谈话我很有兴趣,听了一半,还未听完,所以跟过来想听你们继续说完。” 沈况冷哼一声道:“你说让我们说完,我们就得说完吗?我们若是偏不说呢?” 颜慕白笑笑,“你不说自然有人愿意告诉我。”说着眼睛向着朱昌看了过去。 朱昌眉头皱了一下,眼睛里有些高傲不羁。 “看来你是非要跟我们做对了?” “当然不是,你们门中之事我是不会管的。” 沈况看了他一眼,有些难以相信。他招招手,让人将朱昌带了过来,当着颜慕白的面,仿佛挑衅一般,左手掐住朱昌的肩膀,右手将剑高高举过了头顶,眼看就要从朱昌的后颈而下,颜慕白嗖的一声,将剑运出去,带着剑鞘的火破承载着他五六分的力道重重地向着沈况飞去,那沈况眼看情况不妙急忙抽剑戈挡。 “你不是说不管吗?”沈况急吼道。 “我是不管你们门中事,没说不管你们门中人!” 颜慕白腾空跳出,于半空中一抽,将火破拽了出来,一剑斜刺了过去,两把剑瞬时碰撞犹如火雷一般,星火四射,眼看颜慕白的剑朝着自己胸口刺来,沈况急忙以剑抵挡,只是内力不及,被对方压制着蹭蹭向后退了十几步,他身子一侧,抽剑斜刺而出,颜慕白平地而起,双足轻点他剑刃,飞身一跃,接着一转身,剑一横扫,刺啦一声,沈况右臂淅淅沥沥的血冒了出来。 他的手下一看,立时一齐上来纠缠,围住颜慕白又是砍其大腿又是攻其上盘,颜慕白上下抵御,突然鼻中发出哼的一声,向上一飞,接着一招再现深渊,强烈的剑气横扫而出,白光粼粼,余下几人皆中此招,接连匍匐倒地,**个不停,颜慕白一剑割开朱昌手上的绳索,带着他向城内飞去。 验证真假 待二人回到城中,寻了个面店,颜慕白道:“吃吧,这顿我请。” 那朱昌显然是饿坏了,一连吃了足足三大碗,这才抬头说道:“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只是今日是你非要救我,并非是我求你救我,若是想知道我们神鬼门的机密,你就不必费心了,反正老子我现在吃饱了喝足了,你一剑刺死我,我也不亏,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那群叛徒手上强!”说着双眼一闭,一副慷慨就义之态。颜慕白笑笑,抱拳道:“朱大哥真是赤胆忠心,小弟着实佩服,若然我想向你打听的不是门中机密,不知可否全盘相告。” 朱昌一听,睁开眼睛疑惑地问道:“你想听什么?” 颜慕白眼底的笑意一去,冷冷地回道:“鬼煞。” 朱昌楞了一下,“你跟他有仇?” “正是,杀师之仇!” 朱昌叹口气道:“这鬼煞如今寒门令在手,什么都无所顾忌,若然是我们鬼伯勋主,当不会如此作为,白白与武林正道结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问吧。” “欧阳樱,也就是鬼炼,她和鬼煞是何关系?” 朱昌眼露惊奇,随即恍然大悟地反问道:“你师父该不会是那号称独行大侠的舒千珩吧?” 颜慕白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你怎么知道?” 朱昌尴尬地笑笑,仿佛手足无措一般,“这个在我们寒门中是无人不知的,当年舒大侠和我们的炼主意欲结合,本来身为结拜大哥的齐云峰也就是鬼煞,突然在婚礼上出现,来了一出横刀夺爱,非要将炼主带回神鬼门,说来也奇怪,二人私下交谈了一会,炼主居然乖乖跟着他回去了,之后二人就在再没见过面了。后来我私下打听了一下,说是炼主身中蛊毒,需用门中的一味药才能续命,这毒不能根除只能压制,只要服药及时,倒是不会有性命之碍。” 颜慕白心想:“这话倒是跟樱姨说的符合,只是这朱昌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应该不知道我师父身上也中了此毒。” 朱昌见他不说话,还道自己说的不是他想听的,当下转个话题道:“不过这蛊据说是以养蛊人的鲜血为食,若是追查到了养蛊的人,将其杀了,取其心头之血,或有长效解毒之效,有的运气好也可终生治愈。” “那樱姨来到此处,一直不愿跟师父离去,想必也是追查到了当年的养蛊人在此。”颜慕白心中忧伤漫延,如同长河决堤。他沉默了一会,继续问道:“鬼煞长年在山上,可有什么时间是会下山的。” “以前炼主回了广西,他倒是会下山来寻,不过炼主也不大愿意见他,最近这几年也很少下山了。” “对了,刚刚那会听你们交谈,似乎你是在太原郡被抓的。” “是,这门中现在四分五裂,鬼伯勋主这几年不愿处理门中事务,渐渐都交给了鬼煞,他自己一闭关就是一年多,这才给了鬼煞这无耻之辈机会,两年来总是各种铲除异己,把不服他的都给杀了。” “我见...我听闻神鬼门鬼煞之下还有一个鬼灼。” “是,不过,他跟鬼煞是结拜兄弟,他倒是对本门还算的上忠心,可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竟也觉察不了鬼煞的野心。四大鬼主中鬼荼和鬼炼,二人各有伤心之事,都已经十几年未曾登上过九万大山了。我去太原郡本来就是想要求见鬼荼,她...她是鬼伯勋主的亲妹妹,我们都希望她出面干预,揭露鬼煞此人阴谋,可中途被人告知,她已然启程赶往汉中,我这才着急赶路,一时不察,被沈况这个小小的白蚁洞领给擒住。”朱昌叹口气,显然对门中四五无裂的局面很是无奈。“鬼荼竟然是鬼伯的亲妹妹。”颜慕白有些微微惊奇。 “朱大哥,在下还有一事好奇,不知你可不可以为我解惑?” “你今日救我性命,但凡不是我门中机关布局,人员派遣之事,不关系我门兴衰,其他我自然知无不言,就算是报答你对我的救命大恩。” 颜慕白点点头问道:“几个月前,我在山西山东交界,曾经见过一些神鬼门门徒,当时他们俱是一身黑衣,虽然也算是武艺高强,可并非坚不可破,前日我再次见到了一批,他们却不像是普通门徒,人人脸覆面具,瞋目切齿,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功力深厚,杀人如麻,仿佛没有神智一般。” 朱昌叹口气道:“这神鬼门中门下弟子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弟子,平日以真面目或是面纱示人,另外一种就是兄弟你前日见到的那种,他们是跟每任鬼伯一同在万灵谷参与受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除了接受严苛的训练,修炼上乘武功之外,最初的一年多,为了让他们俯首听命,对自己主人言听计从,还会被迫日日服药,以求逆转心智,忘记自我,只遵命令,变成一件件杀人如麻的工具,他们被成为鬼丑。在整个神鬼门中,只有鬼伯,四大鬼主才能唤得动那些人,连为寒门征战多次,立功无数的七十二洞领也无法唤得动他们。” 颜慕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看来杀死师父,逼死樱姨的人,定然是鬼煞无疑了,只是那些鬼丑都退了,留下的那些小喽罗又在师父房中找什么呢?”他正在思索,忽的心头想起另一件事,径直问道:“朱大哥可曾听过江湖轶闻录?” 朱昌一听,神色变了几变,“不曾。” 颜慕白看在眼底,解释道:“朱大哥放心,我对你们门中的神鬼录并无兴趣,只是前夜偶然得知,你们门中之人似乎一直埋伏在太原郡,为的也是这本书,我想问的是,这本书真的对你们这般重要,为了它不惜杀人?” “公子看来对我们门中之事所知不少,不错,我之前确实听闻,灼主一直在找寻此书,这么说吧,不为神鬼录,单单是我们上一代鬼伯的遗骸,我们想要寻回,杀几个正道之人也值当的很!” 颜慕白看他双眼精光炯炯,心道:“看来神鬼门对这本书是志在必得,若然谈北陌真的将书放在了执剑山庄,若是他们查来查去总没个消息,怕是必进入庄内查看,魔道之人最擅长鬼祟之技,若是庄内一时不察,保不齐会有所损伤,那幻儿...” 他的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一般,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回去瞧瞧,这白虹剑总还要交到苏庄主手上的,告知他樱姨和师父的死讯。” 他盯着白虹剑看了许久,突然转头道:“你刚刚说鬼荼也会在此出现?” “是,她女儿是在这汉河失踪的,这几日是她的生辰,她一定会来此处的,本来我已经提前着人通知了她,可今日她却没有在汉河出现。”朱昌有些失望,低垂着脑袋,魁梧如斯的大汉此刻如同一个没人认领的孩子。 待颜慕白回到客栈,已近午夜,灯火俱灭,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发现火折子已经在打斗中遗失了,心中本就悲怆万分,当下叹口气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好趁着雪色向着后院走去。 刚从墙上跃进,突然门外有细碎交谈之音传来,他心道:“不好,今日恍惚,难道竟是被人跟踪了尚不自知?” 转身刚想躲避,忽的挟着冷风推门进来一个黑袍者,四目相对,那人当下剑向前方一指,立时便有五人攻了进来,四男一女,皆用长剑,剑法极快,猛地疾攻。苍穹如泼墨,唯有在雪光映照下,五指间还微微透着些白光,你来我往,均是飞招如电。 因为不知来路,他的手上只用了四五成力道,无忧剑法,招式灵活,飞檐走壁剑花挽的飞快而漂亮,可防守过甚,攻击力道不足,很显然他是为对方留了余地,只是对手似乎并未领悟,只道对头之人武功甚高,五人合力均不是其对手,当下越是受挫越是急切,仿佛拼命一般。 颜慕白此刻悲怒交加,心头本就窝着一股怒火,打斗之际,对手又急攻猛打,他渐渐起了杀心,刚想杀了他们泄愤,突然黑暗的廊下一人喊了一声:“住手!” 那五人立刻罢停后退,乖乖站在了一侧,动作快速而利落,仿佛受过同一种训练一般,颜慕白循声转头一看,竟是秋影安。只见她提着一盏油灯,疾步而来,借着满树的松雪之亮,眼睛里噙满了晶晶的荣光。 待她走近了,对着五人厉声说道:“你们出去吧!” 那五人抱拳一揖,相继从院门退了出去。 颜慕白借着昏暗的跳动灯盏,这才勉强看清楚对方五人都是神鬼门的装扮。 鬼荼认女 等二人进屋后,颜慕白深锁眉头,不悦地说道:“秋姑娘,他们是神鬼门的爪牙,你为何与他们为伍?” 只见秋影安双眸眨动,仿若不谙世事的婴儿一般,柔柔说道:“颜大哥,影安不知道他们是神鬼门的人,只知道他们都是母亲派来的人,为了保护我。” “你母亲?”颜慕白大惊道:“你母亲?”他连说了两次,仿佛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一般。 “是,鬼荼是我失散过年的娘亲。” 颜慕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满是震惊,他慢慢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凉茶水,猛地喝了几口,想要趁着凉意,捋清楚整件事情,这几天带给他的震动太多,一时间头脑仿若停止思绪一般。 他静静停了一会,抓起茶壶还欲再饮,秋影安上前将茶壶接过来道:“这水都凉了,我去找小二另烧一壶吧!”说罢,打开房门,提壶走了出去。 等她回来,身后跟着两人,颜慕白认出一人是客栈的掌柜,另一人即是前日白天见过的那个机灵小二,只是虽是深夜,二人本应困乏不堪,却俱是脸色发白,全身战栗。只见一人提着茶壶,另一人端着饭菜。 待二人放下后,秋影安温柔地说道:“多谢二位,这么晚了,还请快快休息吧。” 二人如临大赦一般,笑容中仿佛嵌着滚烫的火炭一般,歪嘴笑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说着跌跌撞撞地向外奔去。 那迷糊的店小二一不留神,左侧身子,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也不畏疼,一边起身还一边后转过头尴尬地笑了笑,那笑容半是讨好,半是恐惧,身旁的掌柜一个巴掌扯了过来道:“不要小命啦!还不快走。”说完拽起那小二的一只胳膊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此刻颜慕白已然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眼神漆黑,隐隐透着些冰冷,随手倒了杯热茶,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两口气,冷冷地望着那掌柜和小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仿佛是棵树根盘错探入地间数尺的参天大树,静静地汲取着时间的养分,隔着厚厚的地皮也不知树根究竟延伸在了何处。 “怎的以前没听你提过此事。” 隔着氤氲的热茶,秋影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今晚的颜大哥似乎与往日稍稍有些不同,秋影安一时拿不定主意,低声说道:“之前没说,是自己也不确定,现下母亲已经跟我相认,影安想着应该跟颜大哥交代清楚,我..害怕你会不高兴。” “怎会,你跟自己母亲团聚,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你们是如何相认的?”他想起执剑山庄封刀大会的第二日,月入华浓,秋风阵阵,他跟苏绿幻二人相伴,促膝谈心的场景,当时明明说过有一方丝帕,而这丝帕应当还在苏梓离手上才对。 “之前我有一方丝帕的,不过小时候弄丢了,所以现在跟母亲相认当真是险之又险。” “丝帕丢了?” “对,当初跟母亲分离时我还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好在母亲信了我。”她低着头执筷为颜慕白布菜,声音静而稳,仿若温水浇过寒冰一般,虽然形意更替可却润物无声。 “那你怎的知道她在寻女?” “影安不知道,只是今日母亲在汉河处行走,不小心撞上,母亲认出了我手上的夏蝉。”她眼含羞涩,微微将左臂的袖子掀开,露出一截雪玉洋葱一般的胳膊,一块夏蝉形状的青斑,若隐若现。 颜慕白盯了片刻,眉峰有些微微起伏,待秋影安将面前的茶杯斟满,对着他递了过去,他才回过神,眼中寒意似乎去了一些,淡淡地说道:“恭喜了!” 秋影安见他脸色稍缓,继续道:“颜大哥其实正邪之说不过属于那些被界说之人,那些都是软弱无能之辈,而真正界说区分之人往往都是强者,只有强者才有机会界说他人,如今我已经跟娘亲相认了,娘亲说等她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要带我回神鬼门教我功夫,既然颜大哥你已然离开执剑山庄,不若跟我们回神鬼门吧,我可以求母亲让她给你洞领的职位,只要咱们同心总会有问鼎武林,称霸江湖的一日。”她的声音婉转而动听,仿若夜莺啼唱。 颜慕白盯着她笑笑,双眼之中满是嫌恶和戒备,忽的转头手一抬将热水送进了口中,凌厉的光芒从眼中迸发而出,对方说辞完整无缺,就像特意为他准备好的,若是在半年之前他定然毫无怀疑,只道秋姑娘只是际遇坎坷,所以驯良的品性中掺杂了野心,只是经历着的过往仿若瓢泼的大雨,一遍遍地刷洗着他那愚蠢的悲悯之心,他现在变得机警而又多疑。 他笑笑,漫不经心地说道:“秋姑娘真是好志向!”他的眼神跟以往一样清澈而明亮,随着跳动的烛火一闪一闪,只是今日瞧上去却与往日不甚相同,仿若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雾。 秋影安心口蓦地疼了一下,仿若被尖刀划过,刚想开口解释,只见颜慕白咚的一声,将手中茶杯重重地往桌几一置,“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吧,想要我加入神鬼门,为其效力,想让我跟外面那五个幽灵一样,听你命令,供你差遣,现在神鬼门是鬼煞在执掌门务,鬼荼也有心将其夺回来,对吗?毕竟是鬼伯的亲妹妹,焉有让他人篡了这鬼伯之位的道理,刚好我会七麓诀,只要加以利用,倒也是不错的一颗棋子。你之前说是对汉中向往已久,其实是早就打听到鬼荼近日会在此出现,只是不确定具体的地点。今日在大街上,我看到神鬼门一行人在押解着反叛的人,说是奉上令从太原郡一直追查那人到了此处,所以你一路说是陪同我来到此处,其实早在青蜂寨之前就已经设法得到了消息,是追随这伙人而来,跟着他们到了汉河,这才遇到了鬼荼对吗?” “颜大哥。”秋影安惊得从座位弹起,脸色通红,仿若一朵灿烂的玫瑰,黛色的眉宇间凌冽之气充斥游走,几乎下一刻就要将桌几掀了开来,她胸口起伏了几次,努力将愤怒的火焰压了下去,尽量冷静地说道:“颜大哥怎么不说,我想起来了儿时的事情,这才去了汉河。” 颜慕白也不动弹,伸手又倒了一杯热茶,不经意地说道:“是啊,那你为何就偏偏去了那了呢?即使今日是你真正的生辰,可从哪知道的鬼荼一定会在生辰这一日来到你失踪的地点呢?” 秋影安一惊,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都深夜了,店小二都休息了吧,这热茶烧的倒是很快!看来我这颗棋子还真是颇受优待。”颜慕白端起茶杯细细呷了起来。 秋影安双拳紧握,手指使劲扣紧自己的掌心,深深掐了进去,她长出几口气道:“无论我说什么,颜大哥你都是不信的,我所说的都是为了你好,至于我与娘亲相认究竟是预谋还是偶然不重要,重要的我的确是母亲的女儿,大哥你早点休息吧。”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待回了自己房间,一脚踢开挡路的长椅,双眼如谭碧波凌厉地说道:“亏了我指使那五人将店家提了来,等他等到这么晚又是烧水又是烧菜,这般为他,他却如此疑心我,难道我细心为他筹谋也有错吗?” 翌日,晨起,颜慕白从房中走出,只见门外几步远,秋影安伫立在他门外,一身淡紫色衣衫,裙摆一圈似是细细勾勒了朵朵雪白的杏花,那拥簇的朵朵杏花中心又用丝丝红线点缀如斯,仿若白雪中的一抹红血,远似落霞袅绕,近如紫荆花簇。 她看到颜慕白走出来,盈盈上前温柔地说道:“颜大哥,今日我就要走了,你可以送我去母亲那吗?” 昨夜,秋影安离去之后,颜慕白自觉这两日突逢大变,疑心太甚,他心道:“就算是秋姑娘听到了我跟幻儿的谈话又怎样,她手上的夏蝉做不了假,那鬼荼何等精明,又怎么会认错。”想到此处,不免觉得昨夜自己言语太过伤人,不安和抱歉涌上心头,现在听到秋影安并未多加怪罪,心下稍安,点头道:“昨夜我心情不好,你别在意,你若真是鬼荼的女儿,母女天伦实为正理,我自然会为你开心。” 秋影安拍手道:“那可太好了,颜大哥你不生我气就好,那可会陪我去?”颜慕白点点头。 繁华富庶的街道,人来攘往,热闹非凡,二人正在行走,突然,颜慕白向后一扫,目光冰冷,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秋影安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那五人如同尾巴一般,虽然尽力隐了行踪,可为着她的安全,依然不敢离的太远,若隐若现。她转身走上前,对着那五人耳语几声,那几人瞬间消失不见了。 待她回来,颜慕白说道:“这神鬼门的人日间行动也如鬼魅一般,真是让人烦心。” 秋影安笑笑,心道:“正因是鬼魅,没有知觉,所以才能这般听话。” 二人走了很久,秋影安道:“颜大哥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颜慕白抬头一看,只见一座气势恢宏的酒楼赫然屹立于眼前,他笑了笑,心想:“这秋姑娘真是跟在山东之地判若两人了。” 二人刚扶门而入,酒楼的伙计一路小跑过来道:“是秋姑娘和颜大爷吗?二楼雅间,早就为二位备下了,快快有请。” 秋影安双颊在太阳的照耀下有些光彩熠熠,她随口吩咐道:“这几日天湿路滑,请将雅间的毯子更换为新的吧。” 说罢也不等小二回复,将银子一抛,就大步向着二楼走去,颜慕白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渐行渐远的伤感。 二人刚刚坐定不久,门支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泼墨般浓灰勾勒领间的衣衫,杨柳弱袅袅,春风不可欺,步伐摇撼,双脚仿若被绳索捆紧一般,站在门口呆呆的不愿进去。 “娘。”秋影安言语轻柔,仿若撒娇一般,向着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鬼荼的双肩。鬼荼笑了笑,慈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慕白总觉得面前的女人神情有些恍惚,好似难以置信一般。 “娘,我们今日就回九万大山吗?” “对,不过那个地方湿气很重,也不适合女孩子家久住,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就不用住在山上,我有些事情需要回去一趟,这几年我都是住在太原郡的,到时候可以跟我一起回山西。” “娘,我也想回去看看,我也想舅舅了。” 鬼荼脸色怔了一下道:“你小时候最讨厌九万大山了,也不喜欢舅舅。” 秋影安撒娇似的回道:“以前女儿还小,现在女儿长大了嘛!”鬼荼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宠爱的笑了笑,转头忽的看到了颜慕白,“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颜慕白起身一揖道:“前辈!” “我听嫣儿说你是舒千珩的弟子。” 颜慕白心道:“她口中这个嫣儿,应当就是秋影安原来的名字。” “是。” “他人呢?” 颜慕白道:“家师去世了。” “哦?死了,什么时候。” 颜慕白见她言语有些不敬,也不愿多说,只浅浅回道:“昨日,是跟欧阳樱在一起,被你们神鬼门鬼煞所杀。”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按捺住心口起伏的气焰。 “哦。”鬼荼倚着秋影安坐下,轻轻发了一声,眼中明灭不定,看不出任何的悲伤,室内静了很久,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这结局也不算太坏。” 秋影安眼睛瞧着颜慕白,有些心疼他,“娘,这怎能算不坏呀,鬼煞真的这般坏,咱们就不能帮颜大哥报仇?” 颜慕白心中倒是颇为明白,“这结局的确不算太坏,至少比起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他之前从苏绿幻口中已然知道了鬼荼的遭遇,她一生纵然手持诺大权柄,可仍只求一真心之人却不可得,相较她的一生,师父和樱姨至少真心地喜欢着彼此,宁死也要在一起,跟自己心爱之人若然不能共赴白头,共赴黄泉却也是一不错的选择。” 他想到此处,说道:“前辈说的是,只是两位长者做了选择,我身为晚辈却也不能就这样看得开,我迟早都要找鬼煞报仇的。” “我听闻你学了七麓诀。” “是。” “纵然有这么精妙的剑法加持,可你毕竟年幼,胜败恐难如你所愿。” “晚辈知晓,只是杀师之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 “你倒是很坦荡,不怕我告知鬼煞,你与他做对,可是与整个神鬼门为敌。如今连我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她的声音长而哑,似有深深的无奈。 “晚辈知晓,多谢前辈提醒。” 秋影安剪水双瞳,闪烁着微光,“颜大哥,你要走了吗?” “我还有心愿未了,现在你已经跟你母亲相认了,我也能放心回山西了。” “你不是说不会回执剑山庄了?” “我,我就回去看看。” “你想看的怕是那个苏家小姐吧。” 鬼荼见她言语中有些酸气,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颜慕白也不生气,起身抱拳道:“那晚辈就告辞了。” 鬼荼点点头,待颜慕白走了之后,鬼荼道:“嫣儿,你喜欢他。” “是,不过他喜欢那个苏家小姐。” “那就别喜欢他了,好男儿多的是,若是一味勉强,你以后也不会开心的。” 秋影安乖乖嗯了一声,可眼睛却盯着颜慕白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她心中想:“他不喜欢我,不过因为我只是个小小的渔家女,待我练好武功,手中有了权柄,他自然会知道谁才是更有资格跟他比肩站立之人。”说着手指弯曲,微微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暗暗下了决心。 鹤发矍铄 清晨,华阳初上,清冷的路面,幽幽地泛着白光,一闪一闪,那是冷霜折射的冬日荧光。一条开阔的大道上,一人一马慢慢悠悠地向北驰行着。连日来纵马奔驰已经很累啦! 颜慕白此刻双手拽着缰绳,双目微微闭合打着盹。 “小子,你说说你占着大道却不走,害的老人家我还得左躲右避,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思。” 颜慕白耳边一个洪亮的男音响起,他蓦地睁开了眼。看到眼前一个鹤发矍铄的老头,鼓着圆滚滚的腮帮子,双手叉腰,正在气呼呼地瞪着他。顺着他的背后看去,只见一条拇指粗的长绳,齐刷刷绑了五个人,均是双手被缚,像一串蚂蚱似的,垂头丧气,衣衫褴褛。 颜慕白顺着最前面那人的双手去瞧,只见绳子的另一端是被那老头攥在了手中。他心道:“定是马儿来回躲避,惹恼了此人。”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执手一揖道:“老人家,小子不是故意的,只是打了个盹,并非故意挡了您的去路,请您见谅。” 那老头听完,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忽然右手一抻,后面那五人瞬间像五只**似的兀自趴到了地上,一个压着一个,仿若叠罗汉一般堆成了个小山。老人屁股一扭,气哼哼地坐到最上面那人的背上说道:“你们几个,平日让你们多走走,一个个懒得跟只**似的,告诉你们戒酒戒肉,你们不听,眼下再不诊治,你们几人连一个月的饭都吃不上喽!” 颜慕白惊得下巴张了**,结**巴地问道:“老人家您....您是大夫?” “怎么,不像?”那老人气量颇足,两只眼睛仿若气鼓鼓的鱼眼一般,突然他起身向着颜慕白走近几步,一张脸嗖的一下凑近了过去,颜慕白一晃,接连后退了两步躲避,那老人仿若魔怔了一般,紧着追上去,在他周围转了一个圈,接着走到他面前,忽的抓住他的左手,一把捏在了他的手腕上。 颜慕白心下一惊,刚想躲开,那老人气大如牛的吼道:“别动!”颜慕白眼睛眨呀眨,吓了一跳,却听话的呆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那老头一边把脉,一边生气,起鼓鼓的腮帮子仿佛就要吹破了,颜慕白心道:“这人怕是个疯子吧。” 过了好久,老头似乎终于生够了气,一把丢开颜慕白的手腕道:“心悸气促,神倦易累,阳易骤升而阴难速长,心脉受损过甚,有短命之象。” 颜慕白的面色,一刹那间变成了灰色,大惊道:“您...您诊出来啦?” 老人似乎更气了,气哄哄地说道:“修炼什么不好,去炼那劳什子的短命功。” 颜慕白结**巴地说道:“您...这都知道?” “豢相无极功,这害人的功夫我当早就从萧玉和那绝了根,没想到竟还有人不顾自身性命研修此功,简直是不知所谓!”他显然是气急了,话说之间,唇边的胡须动来动去,整张脸因为生气有些狰狞变色。 颜慕白心道:“这老头脾气还真是怪哉!” 他看那老头铁青着脸,兀自叉腰生着气,眼神疏离,思绪远在千里之外,像只闷声的葫芦。颜慕白本有心问问这病症,可又想四大族老那般神仙似的功力都未有治愈之方,眼前之人不过是一脾气古怪的江湖游医,能有何妙法。 他抬头去瞧,只见那五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垂头丧气,似被人赶架了一天的毛驴,汗涔涔地喘着粗气。他心道:“若让我也如这般,被人驱着赶着,那还治得什么病,我宁可折几年的寿命也不想活的这般没有尊严和乐趣。” 他盯着那五人很久,收回眼神,抻着缰绳的左手使劲拽了拽,喝了一声,马儿哒哒向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那老头突然喝了一声道:“短命小子你去哪儿?” 颜慕白转身指着自己狐疑地问道:“老先生是在说我。” 老头迅速起身白了他一眼道:“这里七个人,就你病的最重,自然我喊的便是你。” 颜慕白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头走上前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道:“本事不小,脾气倒是不大,倒是不像我那么臭气和古怪。” 颜慕白笑笑,心道:“若是如你一般,现下我二人怕是早就刀剑见血了。” 老头看他笑,冷哼一声,斜着眼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我老头给人治病救命有个规矩,除了收取黄金白银,珠翠瑰宝以外,还得这被救之人听话惜命,待的病好之日承诺为我办一件事。” 说着就来抻他,颜慕白瞪大眼睛问道:“我没想让老先生为我诊治啊?” 老头一听,双眼瞪得如蚕豆一般大小,气哄哄地说道:“还真是个不惜命的,不过正好,我的规矩里还有一条,有三治三不治,你恰好属于我愿意治病的一种,所以今**不准走了,来,来,来跟我回梅坞。”这老头兀自拧巴倔强,认准的事情还真是锲而不舍。 颜慕白道:“老先生还是将规矩说个清楚比较好,晚辈身无长物,既没有黄金相送,也无瑰宝馈赠,若是您让我杀人或者**,怕也难以从命,既如此,这病我还是不治了。”说着转身又愈行路,那老头仿佛赌气似的,继续追上来道:“不若这样,你的病若是肯让我医治,可以承诺待你好后,帮我做一件事情,抵了药费,既不让你杀人也不让你**如何?” 颜慕白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嘴角一扬,刚想应诺,突然眼角余光扫到老头背后五人,他撇撇嘴,眼中悚然一惊,刚迸发出些许温度的双眸立刻冷了下去。 他尴尬的笑笑道:“还是不了,谢谢老先生好意。” 那老头一瞧,浑浊暗淡的两眼倏地一亮,扬起左手道:“你们五人按照我说的方法,每天勤跑,至少十里,按时服药,别偷懒,我可是会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紧盯着你们的。”说完,将绳子向空中一扔,拇指粗的绳子,嘌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五人立刻求爷爷告奶奶似的跪下来叩起了头,一边叩头,一边相互将对方手上的绳索拆了**。老头喘了一口粗气,抬脚砰的一声,将其中一人踢了五步远,接着又去踢另外一人,那余下四人一看,脸色倏地变了几变,连滚带爬地向着远处躲了去。 颜慕白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心道:“都说是急惊风撞着慢郎中,我看眼前六人,反倒是慢病症遇着狠郎中。” 再去看那老头,只见他对着那五人逃窜而走的方向,啧了啧嘴,这不舍的神情只持续了一刹那,紧接着转过身来,看着颜慕白道:“这下你满意了吧,我不拿绳子捆你。” 颜慕白眉头拧了拧,不好意思地问道:“晚辈还有一件事。” “你还有什么事呀?”那老头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倍,仿若一直在强忍心中不忿,此刻忽然爆发一样。 颜慕白稍稍有些歉意,可还是试探地问道:“老先生这三治三不治究竟指的是什么?” 老头一听,脸上瞬间缓了许多,虽没有笑容,可眼中浊黄的忧色瞬间转成了清凉的泉水之色,伸出三个手指,高昂着乱蓬蓬的头发道:“这三治嘛,黄金白银治,疑难杂症治,懒惰无知者治,三不治嘛,气焰嚣张者不治,鸡鸣狗盗者不治,自不惜命者不治。”神色很是得意! 颜慕白道:“这三不治嘛,晚辈倒是理解,只是这个懒惰无知者前辈还如此费心,真是难得!”说着眼睛斜了斜,那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五人已经已经跑了很远,依然三步一回头,警醒无比,既怕老人追上前去,又慵懒散漫,才不过一小段路,就已经累的仿若夏季的蝉鸣,诉苦抱怨个没完。 老人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隔的有点远,定然是要一巴掌拍死几个看看。 碧落梅坞 傍晚时分,夕阳之下,凛寒之中,二人来到一山涧。 一条清澈见底的弯弯小溪,呼啸的北风从溪面摩擦而过,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透过冰层,溪水底部青绿色带着藓的石头颗颗稀疏,清晰可辨。小溪的中央和四周各有没入水中的土地,肉眼可观,上面笔直而立的树干,已然被风吹落了全部的树叶,连树枝都在冰凉的溪水中孑然而立,倒影映入冰水中,骤冷无比。 忽然抬头望去,一座八角瓦房在溪水的对面矗立,瓦房的周围种满了冬梅,迎寒而开,红的似血,与溪处的萧条仿若两世而为。一阵寒风呼啸自起,花枝摇摇颤颤,犹如婀娜的柳枝抖了两抖,却兀自英气的伫立着,未见一丝一毫的低头媚骨。枝头朵朵红霞簇叠,更显红韵冷冽。樱红的笑脸,朵朵杀出刺骨的寒意,还未走近,鼻翼两侧已然全是淡淡的清香味道,枝干屈曲盘旋,花朵似是飞蝶入醉一般在褐色的枝干间跳跃飞舞,颜慕白的一颗心忽的一落,仿若被凌冽的清酒浇灌,顿时有些微微醉了。 正在神驰心往之际,忽的一吼声钻入耳膜,那老头操着洪亮的声音道:“看什么看,还不走。” 颜慕白下巴伸了伸,好奇的问:“走,怎么走?” 老头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揪起他衣服,抬脚踩在了冰面了。颜慕白惊得啊的一声,这才发现原来冰层居然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他又是开心又是惊奇,忍不住哈哈傻笑了两声。老头忽的转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的睁开老大,像是两只河蛙突起的双目一般,颜慕白心口一冷,兀自将眉间和唇边的笑容生生憋了回去。 待二人入了小院,颜慕白目光一扫而过,院中雅然冷清,几无人烟。他的目光扫到墙角,微微怔了一下,只见那边屈身蹲着一男子,此刻黄昏尽头,他又身穿青灰色袍衫,乍然看去,还道是墙体自然突起,合了一色。那男子背对着二人,从后身看去,身形枯瘦,直如干瘪枯枝。他右手握着一把扫帚,似是在清除墙缝中的落梅,过了片刻微微站了起来缓了缓,随后弓起身子继续扫起了地。 “一山。”那老头开口唤了一句,男子应声转了过来。 颜慕白微微有些惊诧,这人面容很老,乍看上去,少则六十,稀稀疏疏的发丝已然全白,下颏的长须更是寥寥无几,他的脸色昏黄,额间和双颊有些微陷,其余各处皱纹横生,双眼如深潭死水一般,不起波澜。 转身见到二人后,他的两只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叠在一处,执手作了一揖。喉咙处恰如捏紧一般,挤出来一声:“在,您回来了!”声音晦涩难听,却如同故意咬住牙齿发出一般,让人听之骇然。 “嗯。”二人打过招呼之后,那被叫做一山的老人又转身扫起了地,仿佛天地间万籁于他不过是落梅瞬间的宁静,无波无澜。 颜慕白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心道:“这老头看着脾气就够怪癖的,眼前此人更逾于此,仿佛死了半截一般。” 他抬头向着屋舍之内看去,有些疑惑。前有所见,这老头虽然脾气古怪,然真心治病救人,按理来说此处应当热闹非凡才是,可全屋仿若缟素一般,冷的瘆人。 “想什么?还不进来!”老头见他慢了几许,忽的发出一句催促起来,声音洪亮无比,中气十足,惹的颜慕白耳朵一阵发麻,于是赶紧迈动双腿,快速的跟了进去。 进来之后,颜慕白四下一望,只见满屋空荡。由东到西,只有一张巨大的四层书架,靠墙摆放,上面整体的排列放置了两人多高的藏书,一把云梯,置立内侧。窗扇附近,还细细的垂下来一排白布包紧的细密隔帘,显然是这的主人分外爱惜藏书,唯恐房外的风霜雨露有所沾染,污了书本洁净。一张大的红漆木桌和几把扶手椅稀疏立于南侧,不似平常人家桌在内,椅在外所置的环形,却都整整体体码放在墙角处,摆成了一列。尽管夕阳隐隐投撒下来些许柔和的光芒,但整间屋子依稀可辨的袅袅烟气,依然让人感觉微微透着些阴森。 那老头走过去,刺溜刺溜几声麻利地将桌椅抻了过来。屁股一坐,右手伸出中指,手掌向上,骨节对着桌子轻轻敲了两声,颜慕白立刻乖乖走过去,将左手抬起放置到了桌面。 那老头蹙着两条粗粗的黑眉毛,显然是遇到的顽疾难治之症,初时只是覆上了两根手指,继而四根,诊了好久,尚未可行,忽的拧过身子,双手一换,左手抬起又按了上去。 眼瞅着越诊越是生气,眉头渐渐拧起,鼻翼喷出的热气越来越粗,突然啪的一声,气的一掌直直拍在了厚厚的方桌上。室内本就冷清,这一下传入耳中,不由得让人寒毛一竖。 颜慕白心下好生歉意,自己的病治不好便治不好,人家好心帮自己医治,若然给气出了好歹,自己可真是心下难安了。 他向前抻了抻脖子道:“老先生不必气恼,这病治不好便算了,我来到这神仙般的地方就当换换心境。” 谁知,老头喉咙处发出短哼一声,紧接着挑了挑眉,说道:“谁说我治不好了,这天底下焉有我蒋玉春治不好的病症,你就在这多住些时日,我定然能寻到好的良方给你。” “蒋玉春?”颜慕白惊得一呆,似是牢牢定住一般,但见那老头兀自沉思,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他忖了一忖,又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心道:“我跟幻儿还真是有缘分的很,在这里都能碰到她的医家师父。” 蒋玉春站起身,负手而立,歪着头沉思了许久,嘴里喃喃道:“这般病症还真是棘手,心脉受损,可似乎内有生机,按理说应当越来越糟才对,怎的好似有些缓慢修复之际象。”他转头道:“你是否另有奇遇?” 颜慕白道:“晚辈曾经有幸蒙几位世外高人指点,传了我一套心法,说是于我大有裨益。” 蒋玉春听罢点点头,又过了许久,他浑浊的双目一转,忽的精光四射,这一下可把颜慕白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先生有办法了?” 蒋玉春跃到他的身侧,黝黑的脸上眨眼间堆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刚想说几句,忽然眼中的精光又暗了下去,脸上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气恨难消之态,仿若一高谈阔论之人忽然被人拆穿挖了墙角后又迅速地偃旗息鼓一般,耸拉着脑袋,神情沮丧。 颜慕白好生奇怪,站起来问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蒋玉春叹口气道:“你的心脉受损且有修复迹象,按理说这个时候治疗效果自然是为最佳,我心中倒是有一治疗之法,就是以血虫引入经脉血位之中,再以金针辅助,穿插引导,让那血虫将自身的气血换给你,再寻高手为你疏导归气,打通经脉,倒是可以将受损心脉修复的如常人一般。” 颜慕白听他述说,本就觉得惊险异常,又看他神色满面怒容,心道:“想来这疗法定然凶险万分,老先生也并无把握,所以这才失望纠结吧。” 他以手覆上蒋玉春的右肩,轻轻拍了拍道:“老先生不必介怀,这疗法定然困难重重,若是难以实现,那便罢了。” 蒋玉春道:“倒也不是难以实现,你此刻内力虽然充沛,但尚且不能运用自如,若是按照我的方法修复经脉,此后再勤加修炼你新学的内功心法,必定可以返本还原,于常人寿数无二,倘若再过个十年八年,到时候你自身内力运用自如,纵然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为你疏导脉络,你的真气也会自行反弹对抗,到那时就算我狠得下心,也再无裨益可言!” 颜慕白心下疑惑,想道:“狠得下心?我的病症是得需要救治,可他是大夫,施针配药,早就司空见惯,怎的还会心软不成。”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蒋玉春忽的对着院中吼出一句,声如洪钟,字字铿锵:“你这丫头又来干什么?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 颜慕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刚刚被清扫过的院中,落梅又飘然落下很多花瓣,一棵褐色的梅树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手持点心果篮,正在弯着腰,将手中的软糯糕点送到那老翁一山手中,糕点彩色各异,琳琅满目,做这糕点的人定然是花了十分的心思。 只是一山老翁似乎并未领情,皱着眉头,神情有些痛苦,背对着那女子,既不走开,也不回身。那女子眼中噙泪,双目闪闪,忧愁无限。 正在这时,蒋玉春大步走到院中,怒容满目地说道:“还不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去驱赶她。那女子将手中篮子放下,依依不舍的回身向着大门走去,双目含情,很是不舍。院中如红蝶的落梅瓣瓣飘下,悠悠荡荡,衬得眼前她更加柔弱,痴情无限。 颜慕白心头大动,正想问个究竟,谁知蒋玉春那老头,上前两步对着一山老翁疾言厉色道:“你若是狠不下心肠,便随她一道走了罢,也好过在这一日耗着一日,两人都难受。”一山喉咙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诉泣,伴着哭嗓,轻轻摇了摇头。 蒋玉春又道:“那也由你,只是别后悔就行。”说着转身大步走入了屋内,再没出来。 颜慕白心中好奇,可看那一山身形孑然羸弱,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带跑一般,话也说的不甚清楚,又不敢上前询问。待那女子走后,一山老翁慢慢走近那篮子,战战巍巍的弓身拾了起来,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咀嚼起来,他的双目似是含泪,每尝一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面容惆怅无助,令人动容。 暗夜偷袭 是夜,滴水成冰,呵气成霜。颜慕白躺在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总是不能安眠,他心中异动,仿若有一根灯撚,在不停的被拨弄着,心火越来越旺,睡意也越来若淡。人的思绪总是在夜晚变得格外清晰,就算是白日中暂时忘却的烦恼和忧愁,也在此时被扯得无限大。 他心中有些悲苦,“幻儿也不知道此刻睡了没有,她最近可有记挂我。”心中思念繁衍不绝,渐渐仿若成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动一下那霜雪就会再厚一层,渐渐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的脑袋疼得厉害,起身坐了起来。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眷顾暗夜,他不敢掌灯,怕心中忧愁的魔鬼会透过那封闪跳动的烛焰,冷不丁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师父走了,我连爹娘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仇人是谁现下也糊涂了,能够活到哪一天也不知道,若是哪一天死在了路上,怕是连尸首都不会被人安葬。”他越想心中越是悲苦,黑暗中不自觉留下了两行热泪。 过了好一会,心中烦闷仍然未减半分,于是起身打开房门想要透透气。此刻天籁俱静,只见如絮的雪花纷繁落寞,寂静而下,一丝丝飘落在寂寞的院中,他的脚下。北风呼呼夹带着刺骨的寒冷向他扑打着。过了不一会,地上就细细地覆了一层轻纱似的雪漫。 突然院中影动,似是一名女子,一身黑色行衣,向着东侧的天井偷摸走去。颜慕白心头一惊,不及多想,上前跟了过去。 天井之下有一环形石池,池水满溢而出,似是血染之色。借着银雪之白,隐隐可以看到那个女子的手中似是握着什么。待他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只见她歪着头对着池中盯了许久,忽的生出一奇怪的举动,捋起袖子,用抻开的匕首重重地割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滴答滴答,鲜血一滴滴垂落下来,轻轻叩击着池边的石板,在这浓墨涂抹的天际间怆然瘆人。接着她支开肘部,将左臂抻直,一步步向着环形池心走来,眼看滴下的鲜血就要落到血池之中。 咳~咳,突然刺骨的寒风中走来一个老人,脚步十分踉跄不匀,手臂一前一后摆动着,身子微微倾斜,像是要倒下来似的。 那女子口中似是发出了呜呜的哭音,双腿发软似的后退了两步。 待那老人走近了,颜慕白终于瞧得清楚,那是一山。他双手拄着一根粗棍,半人高,手腕大小般粗,右手抵住,像是余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用着力。忽的脚下蹒跚不稳,粗棍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女子身影一晃,迅速上前几步扶住了他。只听的“咚”地发出一声响,粗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一山似是有气一般,用力将那女子双手推下,喉咙处嗡嗡地说起了话:“你怎么还不走,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我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你就算再多呆几日,除了陪我一起受罪痛苦以外,又能得到什么?”言语之中虽然冷酷严厉,但闻之充满了浓浓的情意。 忽的眼睛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似是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她道:“你,你是碧落?” 那女子褪下脸上黑巾,露出了整副面容。 “这不是白日里,院中送糕点的那位姑娘吗?”颜慕白有些微微吃惊。 那女子步伐悠然,婀娜地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黑巾向着池中一丢,仿若不经意一般,嘴角邪魅地弯弯勾起,笑回道:“不然呢,你当是谁?是你的梨落吗?” “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一山口中囔囔地嚷道,听这语气,显然十分焦急,可是他仿佛气力不足一般,连说话都声音翁然,嘴巴只能半开。 那女子忽的转身,微微弓腰对着一山,俏皮地说道:“自然是想看看你还剩几日好活呀!”她眼若饥鹰,浑身上下散发着刀割剑削般骇人的杀气。 颜慕白想起白日在院中那般盈盈弱质女子,与眼前此人可谓判若两人,可二人确实有着同一张脸。一山目光冰冷,深深地出了一口气,道:“你看到了,我就快死了,你眼下满意了,请尽早离开吧,也请你念在你们是同胞姐妹,可以将梨落一起带走。” “还真是情深意重呀,不过我若是不想带她走呢?当日你为她过了毒,这苍朽之症,你一人独尝,不苦吗?若是让她也来陪陪你,不是更好。” 一山呼吸急促,仿佛被她的言语激怒了,一张口刚想反驳两句,忽的凉风长灌而下,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你...不会的,她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女子眼中空了一刻,不过一瞬,就骤然点亮。 “也说不定我也想死呢?活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二十年,我受够了,反正现在我的大仇已报,欠我的人都已经被我杀了,活与死也没什么区别。我倒是想看看,你二人这样情深意重,究竟能不能共赴黄泉。”说着,她凛然一笑,那笑容阴冷狰狞,不似女子,倒像是从无尽地狱中逃窜而出的恶鬼媚惑,酥骨妖然,却异常冷艳。 颜慕白一时有些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山仿佛终于平静一些道:“你手上沾满了你亲人的鲜血,自然是不想活着了,可我的梨落生命才刚刚开始,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毁了她。” 那被叫做碧落的女子纵声长笑一声道:“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的双手跟她的双手有何区别,我就是她!”这一声既尖锐又刻薄,听之,心内酸麻,像是指甲划过铁板。麻痒过后就是骤冷,全身的寒毛竖立而起。 正在这时,蒋玉春闻声赶来,一副横眉怒目,切齿地说道:“你这畜生,怎么还不走,又想做些什么?” 碧落道:“蒋大夫,我来瞧瞧你这血蛊快练成了没有。”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滴血的手臂,慢慢向着血池走去。 蒋玉春急了,大叫道:“你这畜生,快把你的脏血移开。”这一声喝过,只觉眼前一闪,那老头纵起向她跃了过去,他的身形很快,只是此时与她相距甚远,中途虽然发出两掌,但毕竟发力遥击,根本无法阻止。 一山与她相距更近,他忽的跳起,伸手就去抓她右肩,碧落身形一转,绕了过去。 这时蒋玉春已然纵越到了她身侧,又发双掌,于她头顶劈出,一山惊道:“蒋大夫。”说着咬紧牙关再次跃起,直直挡在了碧落身前。 碧落眯着眼睛,嘴角忽的升起如炭火般灼烫的笑容,像是狰狞的魔兽一般,左掌一提,一挥而出,眼看这一掌即将拍上一山的右肩。一山这一跃,已然用尽了全力,若是再一掌下去,必将被毙当场。 蒋玉春急道:“乐厚。”忽的碧落身形一晃,劈出的手掌居然在距离一山只有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在她定住的瞬间,颜慕白慢慢从背后走了出来。 碧落怒目一瞠,凶光乍现,口中恶狠狠地说道:“是谁?点开我的穴道。” 蒋玉春急忙走到一山跟前,四指并拢搭上他的脉搏,语气不悦地说到:“你是不要命了吗?” 一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蒋大夫放了她吧。” “对啊,你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应该听他的话放了我,若是我有事,你觉得他还能乖乖留在这里接受你的医治吗?”那老头听着很是心烦,上前一步,食指朝着她的肩头一点,只听得咚的一声,碧落重重地昏倒在了地上。 一山艰难地唤道:“蒋大夫,她?” “放心吧,她没事,等睡一觉醒过来或许就能恢复如常了。” “我是应该喊你做前辈,还是?”颜慕白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可又不敢十分确定。 “他年纪跟你差不多。”蒋玉春蓦地丢出这样一句,霎时间在场余下三人全都沉默起来。 “蒋老先生,他是中毒?” “是,如今只剩几日好活了!”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还是自来到梅坞以来,第一次见这老头没有生气,只是面露惋惜,神情严肃而伤感。 一山道:“蒋大夫,你上次所说的疗法,此刻还能用在我身上吗?”此刻的他如同风中残曳的枝蔓,晃晃悠悠,连声音都越发的吐字艰难。 “你不是还想多陪她些时日。” “不必啦!就算再多陪她一段日子,她的病也未必能好,与其我就这样枯死老死,不若好好陪她个三五日,总能留点好的回忆给她,也许那样对她更好也说不定。” “你想好了就行。” 蒋玉春转头对着颜慕白说道:“短命的小子,你把他们二人抱到屋里去罢。” 等四人回到屋内,蒋玉春从腰间取出一枚药丸递到一山手中道:“你先吃了,可以让你痛楚稍减,我去准备一下。”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一山盯着手中药丸转动了很久,忽的嘴边升起了浅浅的苦笑,好似眼前并非良药而是剧毒一般。他抬头看了看此刻躺在软榻上的女子,眉头皱了皱,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终于抬手将它送到了嘴里。 待服用过后,看着颜慕白羡慕地说道:“年轻真好呀!有的是时间和气力。我当初这般时也该好好练武,学的一身本事,那该多好,这样就能护住自己心爱之人了。” 颜慕白终究是忍不住,追问道:“她是你的爱人,她究竟是碧落还是梨落?” 一山笑笑,深陷的双颊仿若冬日的树皮一般皱巴干裂,笑容中满是苦涩和无奈。 碧落世家 “我心爱的女子叫做梨落,不过这碧落和梨落,原本就是一人。” 颜慕白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能?” 一山摇摇头,“我第一次听到蒋大夫这般说时,也如你一样,十分之中竟无一分是相信的,可这却是天真万确的事情。” 他招了招手,颜慕白走过去将他身子扶直一些,只听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听过碧落世家吗?” 颜慕白点点头道:“执剑山庄苏夫人的娘家。” “正是,这位夫人叫做白霜,早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家里闹翻,嫁给了当时还是少庄主的苏清远。她虽然不会武功,性情柔弱,但秉性善良纯正,许是早在多年前就识清了这碧落世家少当家的真面目,早早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颜慕白心想:“怪不得从未听幻儿提及过外公家的事情,原来早就没了来往。” “这位白霜夫人是梨落的亲姑姑。”此话一出,颜慕白惊得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一山继续说道:“碧落世家有一门很邪门的功夫叫做参差刃,循阶修炼。若以至亲血脉的处子之血,喂养血蛊,服之可令全身经脉逆转,功力大涨。” 颜慕白一时惊愕失色,深吸了一口气道:“处子之血,血蛊?” “正是,他们世代相传的庄主,少主都会此功,且功力深厚者一生服食了不止一枚这样的血蛊,这群人辉煌的背后却有数不清的女子为之奉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一山扯着沙哑低沉的嗓音,伤情的说道。 颜慕白道:“我曾听人说过,这血蛊本身就是剧毒,在体内若是久存必得以药喂养,压制毒性。若想彻底解毒,需得以养蛊之人的心头血方能成行。” “确如少侠所言,只是这蛊虫也分很多种,有的只有剧毒之效,若无药力压制,可以搅得你心肝俱裂,痛不欲生,可有的若是以血养之,服食之后却可让自身功力成倍增速。” “血蛊,血虫?”颜慕白口中低声喃喃道,“怪不得这老头说他需得狠下心肠,看来他养的血蛊完成自身使命之时必得取他的心头血,我才能享尽常人寿数。”他心头倏然一惊。 “那她们二人之中?” “是碧落。” 咳~咳,几声撕心裂肺的剧咳传出,一山面容苍白无力,两只眼睛的上眼皮紧紧贴住眼眶,深深地仿若两处低谷。 “我的本名叫做乐厚,原本是一漂泊浪儿,七岁时拜入了梨落的爹爹门下,改为一山,算是她的师兄。碧落世家每代只有一位武学继承者,且代代相传都为男子。二十多年前,当时梨落的父亲白峰才刚刚继任庄主,他的夫人就孕育诞下了一对双胞儿女,儿子叫做白朗,女儿叫做梨落。” 他的双目浑浊,乍一看去,仿若三魂七魄已然游离到了无间地狱一般。 “梨落很小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她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姐姐,不过这个姐姐却不能让旁人知晓,只能每一年的腊月之中,跟着母亲偷偷出外照看,我当时还道是这女儿身有残疾不能见人,也未多想。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几年,直到后来她的姐姐在落雁庵的师太领路下找了回来,说是要报仇,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白夫人所生的双胞是两个女儿,并非一儿一女,白朗其实是白峰外室所出,虽然也是姓白,但并非同胞血脉。两个女孩一母同胞,同时分娩,却一前一后被迫选择了两种不同的人生。” 咳~咳,不知是药丸作用,还是他本身的剧毒侵害,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刚才更加惨白了一些。 “碧落世家流落在外的女子一般都会养在天池别院之中,且都会一种世代相传的功夫,叫做逐影术,用以豢养血蛊,催蛊之用。” “催蛊?” “对,血蛊虽然是一种毒虫,可初时吸食人血,也并非这般听话,修炼逐影之功可令周身血液沸腾,令血蛊闻之,胃口更加大开,汲取的血液越多,自然于蛊虫修炼更加有利。” “那为什么必须是处子之血才可?” “据说是处子之血更加纯净,没有杂质,血蛊更加喜欢。” 颜慕白听的头皮发麻,胃中微微泛起了一丝恶心,他起身走到桌前伸手倒了一杯茶,咕咚咽下去之后,这才坐回了原处,问道:“我听师父说起过,说是碧落世家女眷不能修习武功。” “那不过是做给江湖上的那些人看的,粉饰太平罢了。这庄内的女眷自然不会舞刀弄枪,可庄外的那些却个个身手不凡。梨落的母亲并非江湖中人,嫁入碧落世家后这才知道原来山庄在外威严赫赫,内里却俱是藏污纳垢,鸱张鱼烂的机心巧筑之辈。可她一介女流又丝毫不会武功,山庄内外坚守严密,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听从了命运的安排。” 过了好久,一山绞痛之色缓和不少,语气也变的与常人无异,显然是刚刚的药丸起了作用,他继续说道:“她们出生之时,恰逢她的祖父去世,本就惹人非议,说是命中带煞,克亲之象。后来碧落被暗中抱离了山庄,白家又俱是男子当家,此后这漫漫岁月就只剩下梨落一人承担这世俗的指责,她这些年,除了她的母亲之外,无论是哥哥还是父亲都当她如隐形一般。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情感一直压抑着,不得解脱,纵然我能够带给她些许安慰,但是亲情的缺失,一直都让她非常沮丧和痛苦,还有...她对姐姐的愧疚之情,也像怪兽般时刻啃食着她的心,后来等到....” 他的神情有些痛苦扭曲,仿佛以往的记忆被薄薄的利刃层层削开,立时便翻开了狰狞的血肉。 待过了很久,他的声音终于缓缓接上道:“后来她失了心智,生了首疾之病,她常常....时常将自己幻想成自己的姐姐。” 颜慕白吃惊地望着一山,仿若一枚鱼刺卡在喉间,连呼吸一下,都冷入肺腑。过了好久,他才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我不信。” 一山笑笑,那笑容晦涩艰难,加之屋内惨白的油灯烛火相映,更加显得割心裂肺。“却是真的。” “那后来呢?” “少侠,你刚刚说若想取出体内的血蛊,除非以养蛊之人的心头之血饮之,却是真的。这天池别院的女子们一旦将血蛊练成,自身气血早就被吸食殆尽,成了枯朽待腐之躯,可这还算不上她们最终的结局,她们还会被以各种名贵药膳将养一段时日,从表面上看,仿佛已经复原如初,但其实内里已经残枯奄奄,回天无力。等她们心脉被催的跳动与常人无二之时,会被一剑杀死,取了心头之血,用来制作解毒灵药,祛除那些男子体内的蛊虫,那时血蛊身上被豢养的养分早就被人体吸收殆尽,这心头血最是沸腾灼热,若再辅以雄厚的内力催动,必能将这血蛊引导逼出体外。” “至亲血脉,何其无辜!”颜慕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如星辰浩瀚的双眸中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这种血蛊只能是至亲血脉的鲜血方能养成,这样才不能对白家的那些男子造成任何损伤,毕竟至亲血脉相连,连血蛊都分辨不出不同,自然服食之时少了很多排斥的麻烦。” 颜慕白道:“那碧落后来也是被此办法杀死的?” “姐姐是被我逼死的。” 二人一惊,只见躺在屏风之后,纱幔之内的女子已然转醒了。许是因为初醒,她双眼空洞,目光有些呆滞,说完这句慢慢将头低了下去,愧疚、折磨、痛苦,伴着泪水漱漱而落,颗颗晶莹滴在平整的地板上,如咚咚叩击的心跳。 “梨落,你醒了?” “乐厚哥哥,我刚刚有没有....你觉得怎么样?”眼前的女子神色比之刚才舒缓了不少,因为担心自己的情郎,言语之间有些欲言又止的跳脱。 “没事,你看我现在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好多了。”梨落苦涩地笑笑,脸上的泪痕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闪闪发光。 “你刚刚说姐姐是被你逼死的?”颜慕白问道。 “是啊,姐姐的性格很是强硬,如果不是孩童之时就被软禁在天池别院豢养血蛊,我们易地而处,她怕早就愤而离去,跟碧落一门划清界限了。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天池别院,让我帮忙,可是我当时惧怕父亲和哥哥的威势,一直未敢答应。后来她逼不得已只好自己硬闯,当时她以血蛊威胁,若是不让她离开,就毁了父亲一生的心血,父亲逼于无奈只好将她放了,之后几年姐姐就消失了,等再次见到她之时,是在爹爹的寿宴之上,她.....” 梨落的神情忧郁,双眼朦胧迷离,很是伤感,她顿了顿,哽咽几声,努力强压下心中的悲戚,尽量平静地说道:“她趁着大家酒醉微醺之时,杀了白家上下三十一口人,灭了自己的一门。”说罢,她微微抬起头,让如注的泪水从双颊倾斜而下,面容憔悴而又痛苦。 “终究还是逃不掉,像是噩梦,一次次让我惊醒,我的罪孽太过深重了。” 一山的嘴型微微动了动,很想开口安慰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这份悲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二人过往记忆中的伤痛。只见蒋玉春大步走了进来,他手中持有一个锃亮光洁的透明瓷瓶,瓶内似有袅袅的轻烟不停地搅动缠绕,一会交织成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魔鬼,一会又是驻足林间的叽喳小雀,千变万化,氤氲流光。 “一山,你可想好了?” “师伯,我想好了,您动手吧。” 梨落从床上走下,慢慢地走到一山面前道:“乐厚哥。” 一山笑笑,满满都是苦涩,“梨落,别怕,这只血蛊是蒋师伯豢养的,有乌发去皱之效,等这血蛊进入我体内后,我睡几个时辰,体内的夕颜就可尽去了。”梨落温柔地笑笑,眼中柔情无限,“太好了,乐厚哥哥,那之后呢?” 此话一出,一山的眼中油然而起的星火,一刹那间灭了下去。 “之后,之后...梨落就要...一个人生活了。”他口中吐出的话语断断续续,几不成句。 乌蛊驱毒 梨落没有言语,低着头,任肆虐的无边痛苦席卷着千疮百孔的心,她似乎早就料到一般,语气坚定地说道:“乐厚哥,我不要你跟我在一起了,我明日就离开这里,我一定听你的话,一个人好好生活。”说着捋起袖口,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压抑着痛苦的神色,勉强的笑笑道:“我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一山抬起手向她招了招,他心爱的女子轻轻走到他身前,屈下身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你用了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做到,我又如何相信我死后你定然可以做到呢?” 两人的痛苦的像是滚动的沉雷一般,传得很远很远。 颜慕白鼻头有些微微发酸,转头问道:“老先生,这血蛊?” “这血蛊我细心喂养了很久,它与一般蛊虫不同,叫做乌蛊,进入人体后以毒血为食,激发人体潜能,修复容貌,但它本身就是剧毒,强行服用,又焉有不伤的道理。” 蒋玉春面色深重,仿若一夜之间,岁月的齿轮为他辗转了多道岔路,此刻已近迟暮一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瓶子慢慢递到了一山手边,突然又有些反悔,在一山伸出双手之前,撤了回来,沮丧地说道:“如若不服用此蛊,你尚有三年的时间,或许我能够找到助你恢复容颜的其他办法。” 一山笑笑,“师伯,你找了我这么多年,若是我父亲泉下有知就该知道,您已然为我尽了全力了,您的责任已尽,余下的就让侄儿自己做出决定吧。” 蒋玉春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你吧。”说罢,将手中的毒虫递了出去。 “乐厚哥。”梨落握住他的双手,串串泪水从她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她的口中并无任何声音传出,只任凭如珠的泪水不停地洗刷着自己惨白的双颊,一山仿佛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一刹那间胸腔内跳动的心脏仿若都要停止一般。 待过了很久,他仿若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还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陪伴你三天,这三天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说罢,强行将手中的药蛊饮了下去。 片刻之后,强烈的痛感如泰山压顶般地向他袭来,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血液快要枯竭的声音,心脏也窒息地几乎裂开,浑身上下似有千万把尖锐的钢刀直刺进他身体里的每寸骨骼,五脏六腑被灼烧的苦不堪言!额间、颈肩、发尾的汗珠几乎打透了他青灰色衣衫,可是他咬紧牙关,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未发出,突然一声惨痛的**惊叫之音划破这静谧悲戚的山涧,他两眼一黑,直直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日,天未大亮,梨落坐在天井处的石阶之上,望着稠密的大雪,神思恍惚,泪水涟涟。 颜慕白走过去,坐下来道:“我刚刚去看过他了,呼吸均匀,已经没事了,蒋大夫说再过两个时辰,他就会醒过来了。” “谢谢!” “你...有何打算?” “心死之人,能有何打算,不过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山身上的夕颜之毒是因何而来呢?” 她抬起头,目光迷离,似乎怔了一下道:“一年多了,若是你不问,我险些都忘记这毒是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颜慕白有些微微诧异。 “一年以前爹爹还在,有一日,家中来了一位贵客,说是要与爹爹比武切磋,交流心得。那时我偷学爹爹的参差刃刀法已然小有所成,又从姐姐那学了逐影之术,短短几年时间,武功突飞猛进,对于武学越来越是痴迷,听及家中来了一位武学高手,心中一时心痒好奇,便暗中潜入了爹爹书房中的密室,想要偷学一招半式。我从哥哥口中提前探听到了他们进入密室的时辰,早早躲进了木柜之中。” 她站起来继续说道:“我当时还道真是爹爹在江湖上的朋友,武学修为极高,与爹爹性情相投,这才相约密室探讨剑招。可待他们二人一齐进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要图谋的却不是武学,而是武学权利之巅的盟主一职。” “武林盟主,难道那人是贺兰希澈?” “我也不知,我自小养在闺中,并不识得江湖中人。” “你可看清了他的样子?” “并未,那人似乎很谨慎,穿着夜行衣,还带着黑色面巾。” “可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是。我也听不大懂,只见那黑衣人对爹爹说道:‘我已经派我的二徒儿,取得了那姓项的小子信任,现在就看那小子何时动手了。那谷中有四个老鬼,功夫已达化境,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只要那小子动手,我的徒儿便可趁乱将那宝藏地图和武学秘籍拿到手中。’爹爹道:‘那人何时动手?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若然那人一直不能下定决心,我们是否可以自己按照计划施行?’当时爹爹的语气很是焦急,可那黑衣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生气,提高嗓门回道:‘当然不可,这人手上的剧毒是我们对付那四个老鬼的唯一筹码,这世间只有他一人知道如何萃取此毒,也有办法将其用的无声无息,不被谷中旁人察觉,最重要的是这人与那四个老鬼有着血海深仇,所以就算暴露,也必定可以牵制那四人一时,助我徒儿成事。’”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她将当日二人的对话一一学出,连语气都学了十分中的九分相似,恰如磕着嗓子学唱的小生一般,声音嘶哑低沉,连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微变白,仿若自己不是扮演,而就是那两人一般。 颜慕白见她面色突变,心头大动,刚欲开口打断,忽然梨落猛地一转,面对面,怒目横眉,五官扭曲,恶狠狠地学道:“后来,爹爹又说:‘既如此,那我们便多等些时日吧,等到这剑招和宝藏地图到手,我们便可招兵买马,揭竿而起,攻入皇宫,到时候武林盟主算什么,就连皇帝老儿的宝座都要乖乖尽入我二人之手。’那黑衣人道:‘正是如此,只要耐心再多等几日,这天下就尽是我们的了,哈~哈~哈!’” 此刻静谧的雪地,突然响起三声惊恐的笑声,伴着这笑声,眼前女子的瞳孔微微歪斜,脸上表情更加狰狞可怖。 颜慕白惊道:“你...你..你是碧落!” 女子回身狞笑道:“自然是我,怎么?就连你这个刚来梅坞一日的江湖剑客,都不想见到我,而想见到梨落那个贱人吗?” “不,不,不是,只是你为何如此恨她?” “若不是那个贱人,我早就离开天池别院,过的逍遥自在,又怎会....怎会?”她面色煞白,仿若幽灵一般,打开自己颤抖的双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会...让...我的双手,满是...我亲人的鲜血!”尖锐的声音中带着闷闷地哭嗓,似有悔意一般,痛苦而又纠结。 颜慕白道:“你...你刚刚还未说完,乐厚为何会中了这夕颜之毒。” “为何?”她的表情一变,又恢复成了之前狠戾无情的神色,如吐信的毒蛇般,毒辣地说道:“哼,自然是因为梨落那个贱人,她连藏身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好,那黑衣人走后,爹爹走到另一侧,转动石门,那贱人这才发现,原来石门后还有另一间密室,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东西走了出来,他对着爹爹说道:‘你刚刚做的很好,要多多奉承鼓动此人,他的野心不小,这江湖被搅动的越是混乱,我越是开心,等到那人忍不住走出那间石窟,便是我二人真正决一生死之时。’爹爹道:‘属下遵命!’” 碧落学那白发之人说话时,特意放粗喉咙,让自己的嗓音低沉而又沙哑,似有异物阻塞喉间,又像喉间受过重伤一般,学的惟妙惟肖,颜慕白听之,虽未亲眼所见,但仍能从中感受此白发人阴森狠戾的淡定,待学说她爹爹那一句时,却又语气稍快,低沉婉转,满满都是恭维和谦让之态,待的最后,她的眉眼一抬,飞快地斜了一个白眼,神态中满满都是不屑和藐视,想来这二女对这位父亲的为人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信服。 “梨落。” 温润如玉的男音响起,这是已经转醒寻来的乐厚。此刻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大地满银,光耀异常,乐厚的脸上、眉上、发上,甚至连呵气的双唇上都是点点的碎雪。 “乐...厚?”眼前的女子眼神呆滞,疑惑地问道。 “是我,我是你的乐厚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梨落你快过来。”乐厚此刻特意更了一身白色的衣袍,他的少年容颜早已恢复,白皙的脸色在雪白的衣袍和耀眼的大雪映照下更加显得高洁如玉,遗世而独立。 此刻他对着梨落的方向轻轻抬着双手,眼神温柔,情意缠缠,仿若连双眸之中都是微微的笑意。梨落脸上的狰狞之色,渐渐退了下去,她双眼迷离而又犹疑,微微倾斜着脑袋,一步步向着乐厚走去。 何为同心 “一山,她是碧落。”颜慕白小声提醒到。 只是面前一双男女似乎谁都没有听到一般,一个眉目含笑,神情充满了期待和柔和,另一个目光迷离,如幽灵一般无知无觉地倏然飘荡。渐渐地,两人的双手终于指尖触碰。 乐厚小心翼翼地将女子的双手拉过握在了他的掌心,温柔地说道:“别怕,乐厚哥哥一直都在。” “乐厚哥哥。”这一声甜甜的声音响起,女孩眼中浑浊的狠戾之色终于渐渐消失,恢复了如水般清澈。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乐厚问道。 “刚刚在说你的夕颜之毒如何而来。” “说到哪里啦?” “说到梨落被她父亲发现了。” “还是我说吧,梨落可以吗?” 女孩笑笑,温柔地回道:“嗯。” 乐厚扶着梨落坐在池边缓缓说道:“当日梨落被发现后,那白发之人本想杀了她,他的父亲为她求情,说是她不会武功,自小养在深闺,就算听到什么也断断传不出去。”他顿了顿,看向梨落微微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不过,当时碧落出现了,白发人自然不肯相饶,两人相斗之时,白发人将夕颜注于掌中,种在了梨落身上,而他的父亲,呵呵~” 他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当时却连一招一式都未出手。后来梨落带着伤来找我之时,已近昏迷,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将她的毒过渡到了我的身上。” 梨落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眼中的泪水兀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神情一直压抑着,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三人静默,心头都似有千斤重石落下,仿若偶然一声鸟鸣,冲破密林的寂静,接着又陷入了无边的静谧。 过了很久,颜慕白开口道:“真的很羡慕你们二人,可以这般不论生死,祸福相依。” 乐厚惨然笑道:“可惜老天给我们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三天,不过也好,就算只有三天我们也可以过得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幸福很多,你说对吗?梨落。”梨落道:“乐厚哥哥说的是,就算只有三天,我们也可以当成三个月,三年,甚至三十年来过,只要没有遗憾,每一天对梨落来说都是一生的期许。” “你可想好去哪儿了?” “我想去看日出,日落,听溪水低吟,看山中高松。” “好,那我们便去,不过去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你可愿意助我完成?” “什么心愿?” “成亲。” 此话一出,梨落的双颊绯红,将头渐渐低了下去,谁知乐厚低头盯住她双眼温柔地说道:“可以吗?梨落妹妹。” 女孩在他的逼视下,羞涩地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了“嗯”的一声。 僻静的梅坞,灰色高墙,白雪为媒,红梅掩映,几条薄薄的殷绸点缀,稀稀拉拉的房门窗扇之上,简简单单地张贴了几张喜字。屋内,艳阳投下,细影摆动。一对妙龄少男少女,此刻穿着红衣,跪在一位鼓着腮帮子的老头面前,正在叩头。 那老头歪着头,心中似有恶气难消,等二人行完礼后,那老头气吼吼地说了一句,“起来吧,呐,这是给你们的红包,别说我这老家伙不知人事。” 男孩女孩相视一笑,站起身来,双双接了过来。 “师伯,如今我也算成家了,爹娘在天之灵定然也会欣慰的,您看在我这一年也算对您略尽孝道的份上,切莫再生我的气了。” 蒋玉春哼了一声道:“这辈子我最气的就是你,你说说你,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谁知找到了居然是这个样子,若不是当日你为了躲这个丫头,跑到后山来想要自尽,我救了你,看到你手上的玉珏,还真是不知道你这白发苍老的一山竟然就是我师弟之子,如今却又....罢了罢了,你二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罢,蒋玉春气的扭头走了出去。 “你们是今日离开吗?”颜慕白问道。 “是,越早离开,我二人就越能多赚一些时间相处,颜少侠,我师伯痴迷医术,可他脾气怪异,所以往往总是吓跑很多病人,但他其实很害怕孤独,所以才会在三治三不治中加了那一条懒惰无知者可治。我...我走之后,若是可以,也请你常来梅坞看看他老人家,他的家其实在静一园,之前有位苏姑娘承欢膝下,现在那姑娘大了也有自己的家想团聚,他就更寂寞了些,你...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想必也是身患难症之人,请你一定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可以治好您的病症,也当多陪陪他吧,所以拜托给您了!”乐厚心中愁苦,既有对人世的留恋,又有对亲情的难以割舍,他的语气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不舍,甚至有些祈求。 颜慕白道:“你放心,待你们走后,我定会好好陪陪蒋大夫的,只是我的病,怕是不能让他给我医治啦!” “为何?” “我幼年时因为被人强行注入了一种霸道真气,心脉受损多年,若想恢复如初,怕是得用到蛊虫。” 颜慕白摇摇头苦涩地说道:“为了我这只是有可能痊愈的机会,却让蒋大夫白白献出自己的生命,定然不可,再说,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师父也刚刚去世,当今世上,怕是再无高手愿意为我这个一名不闻的毛头小子折损耗费自身真气了。” 乐厚听完,微微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颜兄弟际遇也如此坎坷,也罢,故去之人不理俗世之事,我虽未故去,但已然结局早定,就不劝你放开怀抱了,只劝你切莫遗憾。” 他转过头去看着梨落温柔地说道:“你到外面等我吧,我再跟颜兄弟说两句,就出去找你。” “好。”梨落温柔地回道。 “你想交代我什么?” “你真的很聪明,我死以后,梨落她,不,不是梨落,是碧落,她若是回到此处,你的功力远在她之上,请切莫伤她,若是她实在错的太多,就....将她....关起来吧。”他的声音哽咽,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紧牙关,一字字迸发而出。 一个男子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愿意两次舍弃生命,可究竟需要多深的痛楚和多大的决心,才能从他口中说出,将这女子关起来呀!颜慕白此刻除了对他们二人深深的祝福和惋惜之外,对眼前的男子又多了一层崇高的敬意,他心道:“若是为了幻儿,我定然也愿意的。”想到这,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乐厚转身之际,颜慕白小声地问道:“其实杀她全家的是她吧?” 乐厚一惊,诧异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猜到?” 颜慕白笑着摇了摇头,“碧落既然自小养在天池别院,那么就算会些功夫,想来也不是白峰父子的对手,她与父兄决裂之时,纵然真有血蛊在手相威胁,可只怕也难逃身死的宿命,你当时说到碧落在落雁庵的师太领路下,回来寻仇,那天应当就是白峰的寿宴之日吧,可能梨落连那师太都骗过了也未可知。梨落最大的幸运不是你愿意两次为她舍弃生命,而是你明知她手上鲜血凛凛,依然为她织造了一个很完整的梦,在这个梦里她依然是她最爱之人心中那个纯洁无辜的小女孩。我会将我这一生的祝福都给你们,希望这三日,她可以像一个病人起死回生一般如梦大醒。这样你就不算白白牺牲了。” 乐厚听完他的话,笑笑道:“颜兄弟,其实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牺牲二字,有的只是同心。谢谢你,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他慢慢走出去,此刻夕阳将下,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虚弱的肩头,仿若林间修炼的谪仙一般,仙姿邈邈,他对着院中立于梅树下的红衣女子说道:“我们走罢!”女孩笑笑,二人相携很快走入了满山溯雪的纯色之中。 待他二人走后很远,颜慕白望着他们背影,默然地说道:“你说的对,相爱的两人之间没有牺牲二字,有的只有同心,可那么聪明的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同心既是你待她的一份同心,那自然也有她待你的一份同心,你死之后,碧落是绝对不会再回到此处啦!” 他的眼神悠远而又忧伤,此刻虽是雪停,可远处的山头依然萧然欲雪,氤氲流光。 冥思苦想 “蒋大夫,您老这又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为你诊治,来,来,来,你将它吃了吧,这血蛊我精心豢养了多年,它可以助你修复经脉。” 颜慕白惊的从座位上坐起道:“蒋大夫,等...等一下,若是我服食之后呢?您老可以以内力助这血蛊沿着经脉行走?” 蒋玉春一愣道:“那...那本事我暂时是没有。” 颜慕白心头好笑,将他手中的瓷瓶压下道:“再者说了,就算真有一高手为我疏导血脉,可之后呢,这血蛊也不是一般的毒蛊吧,应当不能在体内久存吧。到时候您不就得牺牲自己,将这蛊虫引出来。” 蒋玉春脸色一变道:“小子,你知道的还挺多,是乐厚那短命鬼跟你说的。” 颜慕白好笑地说道:“怎的,才两天时间,这短命鬼称号就被乐厚兄给占走啦!” “哼,你俩都是短命鬼,你究竟让不让我医治,不然我告诉你,你活不过三十岁。” 颜慕白倏然一惊,他本觉得就算不能享常人之寿,至少也当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却没想到,居然可以严重到如斯地步,他心头顿时一股凄凉涌了上来,长出一口气压制下去道:“蒋大夫,我听闻前武林盟主萧玉和也会此功,且是幼年开始修习,他活过三十岁了吗?” 蒋玉春拉了张凳子往地上一遁,气哄哄地回道:“我怎么知道,那家伙后来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我也没**证。” “我听闻他的神功传自千人一面的脸谱散人钟兆轩,而且那老头活了近七十岁呢!” 蒋玉春猛一转身,生气地问道:“怎么,你是说他的医术比我还要好吗?” 颜慕白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或许会有其他的办法也说不定,既不用您老殒命救我,我也可自行痊愈,得享长寿。” 蒋玉春冷哼一声道:“他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你怎会知道,或许他也是用了我这个办法呢,九万大山山下,那养蛊的苗族人多如牛毛,万人之中总会有一人懂得如何豢养此种蛊虫吧,饮了蛊,杀了人再解毒也绝非什么难事。” 颜慕白心下一凛,“蒋大夫您说的倒也有理。” 他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可他是他,我是我,小子虽然少不更事,也不懂什么侠之大义,可还是知道人命可贵四个字,以命换命,恕我难以从命,我知道蒋大夫您于医道非常痴迷,也想论证此方究竟是否有效,但我不能拿您的命来苟且生安,请你切莫怪我!”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气势如虹。他寻思着蒋玉春的脾气,定然暴跳如雷,因此早做好了被吼骂的准备,谁知蒋玉春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的怒色反倒去了不少,他淡淡地说道:“行吧,那我就再找找别的办法。”说罢,抓起瓷瓶走了出去。 已近响午,红日满谷。颜慕白正斜靠在血池旁侧的墙上冥思。 “按照梨落所述,那黑衣人口中的四个老鬼应当就是东诀谷四大族老,姓项的小子....姓项,定然是东真,他们谷中之人都是项羽后人,自然是姓项的,况且还很明确地提到了这剑招和藏宝图,那指的应当就是凤凰翎中的两件宝物,是这黑衣人指使东弗蛊惑了东真,对四大族老下了鸢尾草的毒,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应当是在我跟幻儿去东诀谷之前,一年之前,时间倒是吻合,又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所以有很大可能这黑衣人就是贺兰希澈,只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这白发之人显然是想搅动的武林大乱,而他的真实目的难道真是像梨落所听到的那样,是为了私人仇怨?石窟,石窟,何地的石窟呢?”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头一跳,“石窟,莫不是汉中城中那沈况等人口中所说的碎骨窟,那人莫不是...是鬼伯。” 他站直身子,放下抱着的双臂,“是了,定然就是寒勋!我若想为师报仇,为父报仇,定然要想办法上神鬼门,可我对神鬼门一无所知,若是贸然乔装上山,怕是立时三刻就会被拿捏住,倘若我可以查到这白发之人,与他合作,是否就有机会可以报的大仇了呢?” 他慢慢抬脚一步步向着梅坞外走去,“这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而这已被灭门的碧落世家反倒成了所有冲突的核心,只是如今这一环节竟然被生生掐断了。” 此刻岁寒之末,空气依旧冷气涟涟,呵气成霜,大雪过后,天气放晴,丝丝浮云无忧无虑地静静飘摇着。 他的心头似有一团火,在猛烈的燃烧着,一时思绪纷乱如麻,“杭浮淼那人之前说若是我不死,就有很多人倒霉,那他背后之人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此人一直活动在西北一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汉中呢?他不可能是追随我到的汉中,从他口中所知,当日与我是偶然遇见,那么他到汉中定然是为了某件事或是某个人才去的。当日在汉中出现过或是有可能停留过的人中都有谁呢?” 他此刻来回踱步,心思急切想寻个出口,“鬼灼,他的一颗心显然都扑在谈北陌师父的奇书上,对于我这个无名小辈定然不会如此上心,鬼荼只为认女,朱昌和沈况的年纪、武功、地位却也不能唤得动此人,当日还有...” 他双眼精光一现:“鬼煞,对,鬼煞当时必然是在汉中停留过,师父的身手虽然不算绝顶,当日那五人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既然我与鬼炼可以拼出一条血路,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定然不会这么快就....那杭浮淼若然真是受鬼煞指使,此举就说的通了。当日我们二人到达城外小屋时,师父口角的血都已经干了,已经过去那么久,那些爪牙还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刚刚亮起的双眸突遇寒潮,蓦地暗了下来,“若是怕他们找到治疗血蛊之毒的配方,可人都杀了,就算是找到又能怎样,也威胁不到樱姨了,况且一直是樱姨在追查养蛊之人,鬼煞是四大鬼主之首,神通广大,定然也是知晓的,所以他们找的绝对不是什么养蛊人的心头血,定然是一种只有我师父有,且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东西,是什么呢?师父的东西我都知道呀!”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从怀中拿出那只口哨,疑惑地说道:“难道是....竟是樱姨一直保管的这只哨子?” 他细细拿起端详片刻,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哨子,木头所制,顶部被凿了一个小洞,穿着一根已经发毛的白绳,外缘许是因为时日已久,有些微微翘起了倒刺,他用手摩挲几下,放到口中吹了几声,咻~咻,声音不大,并无任何悦耳之处,他口中喃喃道:“师父那老头真是古怪,好端端地谁会送一只哨子当做定情礼物,况且这哨子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小孩子....” 他抬起手将哨子拿近一些,紧紧盯着道:“难道是我玩过的东西?” 此刻北风呼啸着,寒风刺骨,门外的远山银装素裹、耀眼夺目,他一人独自伫立河畔,百结难解,一时之间背对梅坞负手而立,一副形销骨立,孑然萦萦之态。 “若然这哨子是我的,那鬼煞之所以杀了师父看来也并非仅仅是因为樱姨,只怕也跟我有关,可他究竟怕我些什么呢,难道跟师父一样怕我想起些什么,只是以他的武功和权柄,若然是怕我想起些什么,又怎会让我好端端在无忧岛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追杀过我,难道.....” 他将哨子移到眼前,来回转了几圏,口中嘟囔道:“难道是上次青蜂寨一事,我的记忆有些复苏,所以他才会有所行动,所以我必须得上了九万大山才能弄清这所有的一切,为今之计怕是只能想法设法查到白发之人的身份,与他联手,那人既与鬼伯有旧怨,又曾利用过贺兰希澈,可见他自有一套严密的部署,虽然白峰已死,但定然不会就这样撒手放弃这颗棋子,不若我乔装去趟贺兰山,看看是否可以从那里查到白发之人的消息,对,须得如此!” 既然打定了主意,便少不得想要即刻动身,一路回屋,心中纠结,之前答应了乐厚要多陪伴蒋玉春一段时日,此时不足一月,若是此刻离去,当真是言而无信,可既然有了头绪,若是不趁着自己尚有时日就报了这血海深仇,他日万一力有不逮,自己岂非死不瞑目,如此纠结反复,尚未有结果,一脚便踏了进来,只见蒋玉春那老头兴冲冲地上前几步,对他说道:“短命小子,我揣摩了一日一夜,终于想到或许还有一法可以一试,现下我急着出门,得回一趟静一园查查医书,再去趟苗地,等我证实之后,自会前去寻你,呐,这药丸你先吃了,可以护住你心脉的,你必须得耐心等我回来。”说罢,将药丸一扔,丢到了颜慕白手中,侧身抬脚就欲离开。 颜慕白急道:“静一园?蒋大夫能不能帮我个忙?” 蒋玉春道:“小子,我现在就是去帮你的忙,你的大忙,你还拦我,再拦我对你不客气!” 颜慕白心下好笑,转头去屋里拿出一把利剑,伸手道:“是,是,蒋大夫的确是要帮我大忙去,只是能不能帮我将这把白虹剑捎回执剑山庄,代替我传个消息给那幻儿姑娘,就说...就说让她告诉她爹爹,欧阳樱和舒千珩被神鬼门鬼煞所杀,山庄可能藏了贺百生的一本书文,那书名为江湖轶闻录,是神鬼门正在找寻的东西,请山庄上下务必当心。” 老头急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直接告知苏清远那老儿,偏要通过那丫头,你识得我那徒儿?” 颜慕白脸上一红,他此举本就私心过甚,自己无缘一见,便想着借他人之眼瞧一眼他心爱女子是否安好,谁知这老头脾气不小,倒是十分细心,他不好意思地回道:“是。”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我...小子还有些事需要去趟贺兰山。” 那老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劈手夺过他递过来的白虹剑道:“行了,反正帮你一件也是帮,两件也是,我先走了,你小子老实些,与人比拼,切莫太用内力!”说完,急吼吼地向外走去。 颜慕白看他一副暴烈脾气,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好笑,当下摇摇头,举起那枚药丸吃了下去。 初遇肃禾 第二日,晨起,颜慕白离开梅坞,走出山涧。一路精神奕奕,毫无疲累之感,旷野空荡,令人心境舒畅,他足尖轻点,凭气一跃,霎时间就飞出了十几丈远,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道:“这蒋大夫的药果然管用!” “哈~哈~哈!,年轻人功夫不错呀!不若我们来比比,看看谁的轻功更好一些。”茫茫苍穹下,旷荡田野间,突然响起了几声豪迈洪亮的男声,未及多看,抬脚便追了上去。 他沉气丹田,迈步如电,依然只能依稀看清前方之人的背影,稳稳超他于三尺之外,听呼吸,均匀平缓,观其速,疾如雷电,一头长发,如灰胜墨,飘散青衣,直绕满背,几缕发丝自耳侧紧挽,墨绿玉簪,扎紧于发,单单观其背影,定然知晓前方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二人一路飞驰,一路比拼,待得昏暗的夜色,拉长迷乱树影之时,那人终于倏然站定,颜慕白刹足而停,喘息未定,那人大笑回头相视,这才看清,来人约莫四十多岁,面比中秋之月,鬓若刀裁之绸,眉如墨画,眼似桃花,笑意莹然,颜慕白心道:“我当这世间男子,谈北陌已是人间极品,不曾想眼前之人更是长身玉树,气如春息。” 那男子见他神色暂定,双目锐利,负手问道:“你这晚辈,总盯着我瞧,若是不甚服气,咱们可再行比过。”声音洪亮,浑厚纯净,仿若玉石之音,又似世间最妙的琴师所奏之乐瑶。 颜慕白站直,执手一揖道:“晚辈无礼,今日比试,甘拜下风!” “小小年纪,有此功力已是极为难得,若是想要胜过我,怕是得再过二三十年,哈~哈~哈!”那人负手,向前缓步而发,颜慕白急忙追上,道:“前辈可是认识小子?”青衣男子转身冲他一笑,回身痛快地回道:“不识得!” “那您?” “偶然碰到,闲来无事,比拼一番,打发时间。”颜慕白大囧。 青衣男子继续问道:“晚辈,你今年贵庚?” “小子二十又三。” “嗯,家中可有妻妾?” 颜慕白羞赧更甚,“未有。” 那青衣男子忽的转身对他顽皮地说道:“要抓紧啦!” 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月色如昼,此间渺无人烟,星野硕然,青衣男子道:“白日只顾比拼,却错过了落脚之地,方圆五十里内怕是难寻人家,不若在此休息一晚如何?” 颜慕白笑笑回道:“晚辈也正有此意。” 二人相谈甚欢,本就有意多续,于是点起篝火,各倚了一棵大树,欲待沉眠。 此时篝火正盛,颜慕白心下好奇,径直问道:“小子姓颜,名慕白,尚不知前辈尊名,不知可愿告知。” 青衣男子道:“我姓肃,单名一个禾字,青禾的禾。”颜慕白道:“原来是肃先生。” “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 “晚辈自海岛而来,尚不足一年,因此并未听过先生大名。”颜慕白老实地答道。 肃禾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很实在。” 颜慕白道:“晚辈之前有一江湖朋友,他熟知百事,洞悉武林,只是在他提及的江湖高手中,却...” “却不曾有我。” “是,前辈的功力深不可测,小子一时好奇,得罪了。” “呵,倒不是你这朋友非要不懂装懂,这武林之中却无我的大名已久,我已经多年未曾出山了。” “原来如此,小子唐突了。” “你这也不算唐突,疑义相与析,当面锣对面鼓,想问便问,比那些当面阿谀背后阴险之人却是强了很多了。” 此刻,皎月醉人,长风阵阵,颜慕白忽的生出许多求知欲,他忐忑地问道:“肃前辈,不知可知道九万大山?” “这江湖中人,何人不知兀鹫崖神鬼门。”肃禾闭目,枕着自己双臂继续道:“恩还是仇?” 颜慕白忖了一下,老实地回道:“仇!” 肃禾身体似乎怔了一下,转身盯着他道:“这件事十分难办。” 颜慕白道:“是。” 肃禾道:“你如何看待正邪之说。” 颜慕白道:“小子经历尚浅,但也知道识人评人当以品性,不以立场,正道之人若然野心勃勃,也实非武林之福,更有甚者若是手握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怕更是血雨腥风不断,相反邪派之人若是固守本心,豪侠尚义,反倒可以纵酒狂歌,快意恩仇,得一方自在天地。” 肃禾哈哈大笑两声道:“年纪轻轻,心胸倒是不小,我心甚慰呀!在这江湖生存,需要智慧,不自甘卑微,就不会心生怨怼,如实守住自己的初心,即使渺小,也可自得乐趣,成道成佛!因此若想活的恣意洒脱,权柄神功不甚重要,自由自在才是大道,你当谨记。” 颜慕白道:“晚辈谨记。” 肃禾再道:“听你刚才之语,似是有感而发,这正道之中野心勃勃之辈指的可是这新近盟主。” 颜慕白面色一惊,道:“晚辈愚见,怕是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这贺兰希澈为人善于伪装,他门下弟子也如他一般,尽是蝇营苟且之辈,若只是一味钻营玄功极剑,倒也无乎不可,只怕为达目的,不惜以人命相助,那便大大的不妙!” 颜慕白心下深感大同,轻轻点了点头。 朗月之下,浓色之中,二人详谈甚深,待的月入中天,两人睡意来袭,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寅时刚至,天色依旧漆黑,颜慕白梦中乍醒,刚一握剑,肃禾跃至身前,轻轻指了指林中之树,颜慕白心领神会,二人起身一跃,飞身上了背后的大树。正待这时,只见大道之上,半里之外,伴着火光,不少人影影绰绰,渐渐近移而来。 待近了,只见约莫二十多人,个个手持火把,斜着向此地挺近到达。 为首那人道:“你们确定是约好的此地碰面吗?” 另一人道:“错不了。” 借着明亮的火把,颜肃二人瞧得分明,俱是江湖弹丸帮派,聚会而来。 突然人群之中一人惊道:“大哥你看,这里有些尘灰,难道他们已经来过了?” 另一人说道:“约定时间刚到,他们不会提前离去,想是入夜天气太冷,有行人生火取暖,现在火堆已灭,他们应当已经继续赶路去了。” 那人回道:“有道理,那咱们便再等等。” 过了不足一炷香,在大道另一侧,渐渐也有火把寻亮而来,等近了,双方拔出兵刃,这边道:“来人可是千姹帮?” 另一帮人传出声音道:“正是。” 听罢,双方落剑回鞘,“蒙樊蒙帮主可到了?” “我在此。” 双方各有一打头人站了出来,相互执手一揖,算是打过招呼。 “蒙帮主,今夜似乎来的有点晚。” “怎么,郑弟就这般心急。” “我郑聪有何可急,不过我身后的江湖好汉,全都来自三山七岛,本来已经金盆洗手,不问江湖,这全都是给你蒙帮主面子,才能跋山涉水,聚集于此,可盼着蒙兄莫是拿小弟开涮才是。” 那蒙樊哈哈大笑三声道:“诸位切莫心急,郑四弟,齐二哥,张大哥,李五弟,你四位当年可是与我并称五窟豪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小弟吗?” 只见他对面除郑聪外的三人,纷纷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那蒙樊上前拍着左侧那人的肩膀,口气向往地说道:“当年我们五人闯荡江湖,纵情恣意,多么潇洒,只是后来齐二哥,张大哥,你二人各有牵绊,这才金盆洗手,一齐归隐,我与郑四弟,李五弟当年少不更事,意见相左,这才不得不分道扬镳,各寻出路,若是我们五人当年一路打拼,到了今日,这江湖之中,定然有我五人一席之地。”那余下四人一听这般恭维之词,俱是眉开眼笑。 蒙樊双手离开左侧那人肩膀拱了拱手,道:“齐二哥,你最善鬼手投毒之技,号称毒手尊拳,当年我对你最是忌惮。”他说罢,那齐容微微抱拳,口角上扬,眼中精光无限,口中扮作谦虚之态说道:“不敢,不敢,三弟你一路神剑才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颜慕白双臂抱拳,白了下方一眼,心道:“什么毒手尊拳,我看不过就是五毒俱全,心狠手毒。” 接着蒙樊左移一步对着另一人道:“张大哥,虽然足有不便,但你双拐之下,若是敌者来犯,绝难讨到好处,只怕俱是落得个身首异处,死无好死的下场,因此我们五人之中,你是我蒙谋最佩服之人。” 颜慕白听罢,寻着火把的光亮去瞧,果见那人双足歪斜落地,双腿粗细不匀,身形异样,双臂腋窝之下,各抵一拐,刚刚人多,火把又来回窜动,这人居然混在人群之中行动如常,快若雷电,想来必然比常人内力更深,才能支撑他行走如此之快。他不由地微微点了点头,心道:“这姓蒙的说的也对,这人确实值得佩服。” 那张众微微弓身回了一礼道:“我张瘸子能得蒙兄弟如此之赞,真是快慰平生。” 蒙樊继续左移两步,抱拳说道:“至于李然五弟,当年我最亲之人是你,最恨之人也是你,虽然论武功你不及我,可这背后中伤,巧取豪夺之技,你却绝对难逢敌手。”说罢,双眼凌冽,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是恨意未消。 谁知那李然道:“蒙兄,你果然深知我心,你虽视我为生平最恨,可我却视你为兄,当年我家中青黄不接,我孩儿险些被活活饿死,多亏你时时接济,不过我这人却只会念你半日的恩情,知道为何吗?” 蒙樊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 李然道:“你当年为了争夺这白姹帮帮主之位,命我从太原郡一路纵马飞奔赶至平方镇,为你铲除对头障碍,我一路疾驰,奔了七天七夜,累死了三头骏马,终于为你将那对头之人扼杀,我那可怜的婆娘那几日难产,我又不在身边,最后一尸两命,我连她最后一眼都未瞧见,我都是为了全你的兄弟情意,谁知你比武夺位之后,居然要将我赶出帮中,我焉能不恨,这才联合郑兄想要将你拉下马来。” 蒙樊道:“当年我猜的果然不错,郑聪兄弟突然对我发难,确实是受你蛊惑,可你扪心自问一句,当年就算没有你婆娘的横死,你可会服我?你早就心存觊觎,我焉能容你!” 那李然道:“不错,我确实未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服气,论武功,你及不上大哥,论谋略你及不上我,论施毒炼毒,你不及齐二哥,论袍泽之谊,也当属郑四哥最难得,可我们五人之中却是你坐了这白姹帮帮主,你多少次对着我四人发号施令,可曾有过片刻敬意。” 蒙樊双眼发红,脸上狰狞之色渐起,郑聪一看,上前一步道:“好了诸位,这些前尘旧事,今日就先不提了,还当着这么多手下,闹成这般,岂非是让这些小的看笑话。” 李然听罢,垂袖哼了一声道:“也好,我听四哥的。” 郑聪眼珠骨溜溜转动几下,扭头对着蒙樊道:“当日蒙三哥托人带信给我,说是你有门路,可以接触到这鬼雄项羽的宝藏地图,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颜慕白静笑片刻,心道:“这蒙樊和李然真是眼瞎,直到今日还俱将这郑聪视为知己,听这三人口中所述,怕是蒙李二人闹掰,背后少不了他的挑拨离间,左右逢源之计,如今这二人俱是信服于他,论成败,他才是五人之中心机最深之人。” 他抬头去瞧肃禾,只见肃禾此刻正在紧紧盯着下方,脸上神色俱是嘲讽之态,想来他也猜到了此人穿插期间的作用。 那蒙樊顿了好久,许是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一些下去,抬起头坚稳有力地说道:“这门路二字,小弟实不敢当,不过我与人确实有了私下约定,只要事成,这金锣大矿定然分我一半,不过我提前奉劝各位,若想吃饱,总要空出肚子,这到时候几位若是有所闪失,我蒙某可不负责。” 李然哼了一声道:“撑死胆大饿死胆小,就算到时候真有危险,你想救我几人,也得自己有那个本事才行。” 此人说话阴阳怪气,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那蒙樊也不理他,转身去瞧郑、齐、张三人,那三人相互看了几眼,齐容上前一步道:“三弟你既是得了消息,又通知了我几人,已是重情重义,若有差池自然是我等技不如人,焉能怪你!” “不错,若是有人胆怯想要退出,今夜就当没来过这盐西坪地,只是请当守口如瓶,我张瘸子需要钱财的地方甚多,我不怕死,三弟,我必当助你。” 为尊的大哥既做了决定,余下三人也各自消除心头疑虑,各自表态。 只听那郑聪说道:“我听大哥的。” 齐容道:“算我一份。” 余下李然抬头看看大家,也哼了一声道:“谁怕死,谁他妈是孙子,我只怕你姓蒙的只为寻些助力,待大事可成之日,又将我兄弟四人踢开。” 蒙樊一手下,上前一步,拔剑出鞘道:“兄弟们,这人三番五次侮辱我们帮主,实在可恨,让我们齐心协力一齐将他拿下,再跟着帮主共谋大事。”此语一出,蒙樊背后那二十几号人手,齐齐拔出剑来。 李然一瞧,右手一挥,他背后之人也齐刷刷亮了兵刃。郑聪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急切地安抚二人道:“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五弟想来只是言语不当,还请贵姹帮切莫误解他的意思,三哥,就当卖我一面子,绕过这茬可否?” 那蒙樊双眼紫红,死死盯住李然,也不动弹,待过了好久,他挥了挥手,众手下落剑回鞘,又站了回去。 蒙樊道:“五弟你一直对我心存疑虑,心结难解,我不怪你,我确实是需要帮手,可我也说一句,单单是凭这金锣矿图四个字,这硕大的江湖有谁不眼红心馋,就算离了你这小小的封刀寨,我召唤一声,也有数以百计的江湖好手前来支应,我寻四位前来,的确是念及当日兄弟情义,五弟你若是信不过我,大可现在离去,我绝不为难。” 说完再次挥了挥手,下方众多手下顿时让出一条通路来。此时空中静谧,偶有火星依稀落下,伴着风吹火苗的呲溜声,更显空气单薄,气凝阻塞。 颜慕白借着明亮的火把之光去瞧,只见李然双眼中警惕的恨意渐渐退却,待过了很久,冷冷地说道:“好,那我便信你一回。” 蒙樊眼含笑意,正身过来,说道:“好,那既然我们没有人退出,就听我蒙某讲讲这消息来源和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 八里之桥 翌日天色大亮,颜慕白抱剑醒来,刚一睁眼,就看到那肃禾已经在树下等待自己了。 他心道:“我可真是糊涂,昨夜最后竟然睡着了,竟让前辈等我这般久。”说来也是奇怪,他自问行走江湖担得上机警二字,可跟这肃禾只不过相处了一日一夜,却自觉已胜过人间百年,人生之幸,莫过于有人相信自己,而自己也可坚信他人,这或许就是世俗所定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二字。 他从树上跳下,肃禾也不回头,顽皮地问道:“怎么,终于睡醒了,你这后辈实在警觉性太差,若是我于昨夜给你一掌,你怕早就一命呜呼,且得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颜慕白笑笑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先生并非初见,心中信任使然,对先生绝无丝毫猜忌。” 肃禾的后背似乎怔了一下,浑厚坚稳的声音缓缓淌出,“这世间有人可信,是件好事,这或许就是你我二人的缘分吧。”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昨夜那群人后来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颜慕白道:“晚辈听清楚了。” “那便好,你若是想去便去吧,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说罢,负手向前,微微迈开了步伐。 颜慕白上前几步道:“肃前辈,我们可会再见?” 肃禾右手后挥,也不言语,渐渐向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待肃禾走后,颜慕白启程向着贺兰堡进发,又走了一日,终于在天黑前到达平方镇。 他寻了家茶棚,坐下来饮茶。此刻天气阴沉,苍穹之中,浊云厚实低垂,长风嘶吼,肆虐追逐,仿若刀锋,刀刀割裂暴露在外的双颊,一时冷寒刺骨,一时痛彻心弦。邻座三人,似是江湖中人,各携兵器,正在大声讨论着什么。 只见其中一人道:“那妖女当真是厉害,前日我大哥在八里桥偶然遇到,不过看她长得好看,多瞧了两眼,谁知那女人毒辣至此,居然大喝一声,命她手下拔剑刺瞎了我大哥的一双眼睛,着实欺人太甚,我曾平行走江湖十几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我兄弟二人约了江湖无数游侠,大家齐聚八里桥相商,定要向她讨个公道,赖全大哥,宋琛大哥,你二人愿意拔刀相助,我曾平实在感激万分。”说罢举碗饮了一大碗。 那被叫做赖全、宋琛的人对视片刻,各举一大碗水酒,咕咚咕咚,饮了下去。 只听那赖全道:“曾兄弟,你这就太客气了,我们江湖男儿,铮铮铁骨,本就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我三人自小一齐长大,那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宋琛道:“不错,曾兄弟切莫客气,你之前说到这八里桥,已经提前设好了埋伏?” 曾平道:“是,我与大哥昨日连夜相商,提早部署,在八里桥后的小巷提早埋好了**,等下时辰一到,咱们只要将他们引出八里桥,继而引爆**,就算不能杀死那妖女,也定然可以将她那些手下炸个半死,待他们抱头逃窜之际,大家一涌向前,齐心协力,定能抓住此妖女。” 宋琛忖了一下道:“只是刚刚听你之言,那女人似乎武功甚高,她那些手下也个个神怪鬼魅,都带着面具,瞋目呲牙,怕是不易对付,我看不像是正道之人,倒更像是神鬼门那些魍魉小鬼,我们怕是得罪不起。” 那赖全道:“哎,宋大哥,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数十英雄好汉,到时候明暗两路,携手合作,就算她是神鬼门又如何?如今新近贺兰盟主,最是识人重人,她若是神鬼门更好,只要我们将她拿下,擒住其亲上贺兰堡,这贺兰堡主还不得高看我们一眼,到时候昭告武林,必然可以扬名立万。”曾宋两人思索片刻,深觉有理,俱是点了点头。 那宋琛继续问道:“曾兄弟,你大哥曾忌既是前日在八里桥遇见的那妖女,你们何以肯定她今夜定会再去?” 赖全一听,颇觉有理,转头看向曾平,只见曾平不急不慌,端起酒碗饮了一大口,这才慢悠悠说道:“二位兄长莫急,前日我大哥虽然被刺瞎了双目,好在一双耳朵还算灵敏,他被那妖女手下踢出八里桥之时,曾亲耳听到,那妖女对她手下吩咐:‘我要在此等我妹妹,未免这里被弄的乌烟瘴气,你们几人速速将此周围清理一番,这三日不准人再上门用膳。’是以那妖女定然会在八里桥等候三天三夜,今夜是最后一夜,我们选在今夜动手,为的就是此刻良机。”他放下酒碗,用手指了指窗外,颜慕白顺势一瞧,只见天空昏黄浊云,低压一片,层层覆盖,定然难以见到朗月星辰。 “此等良机,实在难得,错过可惜,来,我兄弟三人就当以酒做胆,今日一鼓作气,必得将此妖女顺利拿下,我曾平先干为净,赖全大哥,宋琛大哥,你们随意。”说罢,那曾平咕咚咕咚将酒碗中的水酒一饮而尽。 那两人听罢对视片刻,也举起手中酒碗,接连饮了下去。 颜慕白心下好奇道:“妖女?神鬼门?自己武功高强,又唤得动门下如此多鬼丑之人的女流之辈,应当只有鬼荼才对,可前后见了她两次,虽然性情古怪,到也不至于如此狠辣决绝。”正在这时,只见那三人起身,向外走去,颜慕白放下茶碗,丢下银两,悄悄跟了上去。 八里桥,坐落于平方镇最中,初听名字,还道是哪里的石桥路堤,等颜慕白追逐三人脚步,倏然停定后,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家酒楼,此酒楼并非孤楼,楼阁水榭连绵对接,规模浩大,只见其中最大一座楼矗立眼前,赫然一方金漆大匾,悬在中央,周围雕栏画栋,飞云入窗,碧阑梁杆,相卧期间,美轮美奂,颜慕白心道:“虽然规模不足八里,可此等盛景,却也担得起八里桥三个大字。” 那三人刚一靠近酒楼,立刻四散而去,颜慕白心道:“我该跟着谁去呢?不若就在这大门处守望,看看来人是否真是神鬼门之人,若是他们三人不能逃脱,我也好助他们一臂之力。” 又过了很久,天色越发深重,阴沉浑浊,漆黑一片。颜慕白抱着剑倚靠在八里桥前的一角,静待时机。 待过了一个时辰,突然见大门处影影绰绰走来两人,他们到达楼前,四下转身似乎是查探了一番,接着飞快地从大门迈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厅里传来稀碎争吵打斗的声音,颜慕白思索片刻,起身上前侧身而进。 待他到了大厅,只见厅内并无掌灯,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循声而望,原来是二楼传来的刀剑相击之响动,他摸黑摸索到墙边,踩住楼梯,一步步走了上去,正对楼梯口是一间很大的雅间,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原来二楼房中早就斗的如火如荼。 他心下不解道:“难道是那些人前来引这鬼丑出门,提早被识破了?怎的进去这么短的时间,就斗成这样,还将烛火打灭了。” 黑暗中,只听角落中两人声音断断续续,一人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我也不知道呀,咱们的计划不是我出面引他们出八里桥,可此刻我还未出,这灯就全灭了,难道他们竟内斗起来了?” 那人又道:“咱们还出声吗?” 另一人回道:“若是此刻出声,怕是咱们仇家的仇家都会一股脑找上咱们,还是先撤吧。” 那人不解地追问道:“何为仇家的仇家?” 只听咚的一声,似是脚踩楼梯不实,不知就里险些落空的声音,另一人回道:“咱们跟那女子有仇,现在有人来找他们寻仇,那不是咱们仇家的仇家。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别再做了那楼中的鱼。” 先头那人大为不解,问道:“大哥,什么是楼中的鱼?” “你蠢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此刻不是楼中打斗,咱们不是楼鱼是什么?” 那人听后喘了一口气道:“大哥,果然是大哥,有见识,成,那咱们便先撤吧。”说完,只听又一阵咚咚咚咚的响动,似是二人悄摸下楼的声音。 颜慕白拔出火破,一边将近身的几剑隔挡开,一边小心试探着向后退去,刚想摸黑下楼,突然楼梯口斜着刺来一剑,劲道凛冽,此刻伸手不见五指,待剑尖到了他鼻翼三寸这才瞧清,急忙后退侧身躲过,转眼楼梯口就被黑影挤了过去,他叹口气,想要从二楼跃下,谁知刚一运气,背后立刻两人双剑挺近刺达,他接连一一躲避,没成想越是急切,越是被人带着向内绕去,他心中焦急,又恐伤及无辜,当下连连叹气,越来越往房间退去。 突然耳畔咣当一声,似是有人被伤,兵器掉落的声音,他一急,举起火破,强势一扫,只听见噼里啪啦几声,周侧几人接连倒地,剑气白光,倏得一下子将房间照亮了一瞬,借着幽幽的光亮,他抬脚向着房门跑去,只在此时,只听得咚的一声,脚下倒地一个姑娘。 “东方姑娘?”颜慕白大惊道。 东方玥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呼唤,刚想应声,突然眼前一人举剑向着她右肩刺去,颜慕白纵身上前,一剑挡开,将她拽了起来。待出了房门,抻住她肩膀,飞快地纵身跳到了一楼。 “你怎么在这?”厅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到她声音急切地喊道:“紀楚哥哥还在上面。” 颜慕白一惊,急道:“那幻儿呢?” “刚刚跟人从后门翻出去啦!” “后门,后门。”颜慕白心下一凛,“这后门莫不是通向后巷。”他急道:“后门在哪?”此时厅内攘攘,打斗掺杂之声甚重,连方位都无法辨认,更何况他到来之时,已然灯火全灭,哪里还知道这里有一方后门。 东方玥嘤嘤哭泣道:“你得给我救了紀楚哥哥,我才告诉你。” 颜慕白一时进退两难,问道:“山庄来了几人?” “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严公子和玄姑娘,福伯和麻婶也在。” 颜慕白稍微忖了一下道:“你说的可是严幼和玄月?” “是”“你想办法将灯点起来。”说完,嗖的一声又跳了上去。 他心头急切,一路左刺右砍,不管不顾,突然前方两人两剑相扣,微弱的剑气蓦地滑落几颗星辰火花,他瞅准时机,抓紧白衣男子右肩,将他一拽。此时厅内,一盏油灯微微亮了起来。 紀楚扭头高兴地说道:“颜师兄,你怎么在这?” “这后门在哪?”紀楚稍一思索,明白他此刻正在为苏绿幻忧心,当下一边格挡前后刺来的利剑,一边伸手向着一楼西南角指了指。 颜慕白心领神会,跳下楼梯,刚想向着门旁行步,突然厅内升起了一股浓烈的烟熏,眨眼间就充盈了满厅,他微微吸气,吃惊地喊道:“这烟有毒,大家快且住手,各自逃命去吧。” 这一声不小,在场打斗之人接连停了下来,只听福伯骂到:“他娘的,怎么不打了,你们跑什么?”声音未毕,那对头约莫十人,仿若双眼可以夜间视物一般,顺着楼梯咚咚地向着大门跑去。待到了门口,双手合住,啪啪拍了三下,大门忽的开出一角,十人仿若阴间厉鬼一般嗖嗖向外窜去。 暗箭难防 颜慕白急追而上,一掌拍出,最后一人立刻口吐白沫,倒地身亡,颜慕白吃了一惊,抬头忙去拽门,谁知手还未碰到门栓,忽的隔着门缝,几支箭羽带着火尾,唰唰飞了进来,他急忙侧身相避,一轮箭羽数十支齐发,霎时间就将楼中烧了起来。 此时浓烟越来越密,虽然厅内升起了油灯,但渐渐竟将各人身影隐了去,莫说辨清识人,怕是下步踩到何处都难看清。颜慕白拿出汗巾捂住鼻口,渐渐向前摸索而去,因为浓烟太甚,短短一段路却也走的甚是艰难。 他心道:“前门既有埋伏,后门总能通行。” 当下一边甩开利箭,一边向着后门退去,抬手刚触到后门门板,却发现后门已然从外面被锁住了,他侧身握住火破,刚想将门板劈开,突然一尾箭羽从肩头擦过,噌的一声插入了墙上。霎时间,唰唰的长箭透过窗扇、正门密密麻麻射了进来,二轮放射,比之之前更甚猛烈。 此时厅内人声乌泱,俱为抱怨和闪躲,兼之咚咚下楼的脚步声,纷踏磕绊,一阵急骤,一阵夹杂。 他思忖片刻,一剑劈开门阀,大声地说道:“都往这边来。” 他所站的位置刚好是两张矮墙交接一隅,门口低小,周边架子桌椅又全都堆积于此,角度奇佳,一连为他散去了多枚箭羽,他一边用剑格挡掉几枚漏网之鱼,一边在心中默数,每五下,必喊一声。 待到大家齐从后门逃出,福伯甩了甩袖子道:“这群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怎的这般奇怪,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动了手。”说完几个急忙四下寻找苏绿幻身影,可后巷空荡,竟无一人。 颜慕白心中焦急,一时在巷中来回奔走,竟将**之事忘了个干净。 这时突然巷中跳出十几个人影,拦住去路,人人手举火把,一边后退一边嚷嚷道:“哈哈,你这个妖女,终于自投罗网了,现下让你跟你的爪牙,尝尝我们道上朋友的厉害!”说罢,将手中火把一个接着一个掷了过来。 颜慕白大惊失色道:“这巷中埋着**,切莫让火把落地。”话毕,忙伸手去接。 众人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待大家人人手持火把落地后,颜慕白喊道:“绕去正门!”等众人离开巷末返回正门,那投毒放箭之人早已没了踪影。突然严幼声音颤抖,激动地喊道:“玄月?玄月你在哪?。”众人大惊,此时手上有火,立刻举起,手忙脚乱四下寻找,片刻就寻了个清楚。 颜慕白看着严幼双眼通红,面色黯然,叹口气道:“怕是刚才厅内毒烟升起之时,玄月姑娘早被暗中带离了。”此时苍穹黑墨渐渐隐了去,众人立定,借着火把的光芒,颜慕白转头想去瞧瞧清楚,这一下大惊失色,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紀楚道:“你们认识?” 只听见噗通几声,眼前几个大汉齐刷刷径直跪了下去,为首的那大汉,方脸小眼,神情激动地说道:“师父,终于找到您了。” 纪楚等人一脸丈二和尚神色,不知缘何究竟。颜慕白羞赧异常,赶紧扶起那范潇,然后对着他身后的傅渊和众多兄弟说道:“众位快请起。” 等十来个青蜂寨兄弟起身后,颜慕白抢先问道:“范潇,你们究竟为何会在八里桥?” 范潇此时太过激动,待换了两口气这才回道:“我们当日离开青蜂寨,本是不忍跟师父你当面分别,后来离开不久,我们在山下开了一家镖局,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众位兄弟都对师父你十分想念,于是我们一边招揽活计,一边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无意间听到了一件极隐秘的事情,我寻思着得让师父你知道,这才让小四绘了你的画像,逢人便问,这不前段时间从汉中一位主顾口中得知你曾经在街市勒停了一匹惊马,这才一路打听,寻到这来。” 那范潇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招了招,顿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大男孩将头一伸,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脸上微笑,迅速的吐了吐舌头,颜慕白一看竟是当日将他和秋影安关在一起的那个小机灵鬼。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抬起头对着范潇疑惑地问道:“什么隐秘之事,必得让我知道的?” 那范潇颇为为难地回道:“是,是秋姑娘。” 颜慕白更加疑惑,重复道:“秋姑娘?她跟我有何关系?” 傅渊一看,对着范潇说道:“寨主,咱们找了公子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跟他言归于好,你这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几时可以说清楚?” 在青蜂寨时,傅渊只敬重范潇这一人,觉得寨中众多兄弟中,只有他武功谋略可堪为主,因此对他毕恭毕敬,如今离开青蜂寨,大家一齐打拼一齐出头,加之又跟颜慕白处学了全套的无忧剑法,后修炼多日,功夫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将对范潇的一腔敬重崇拜之情,尽数嫁接转到了颜慕白身上,此刻说话一时之间倒也没大没小,忘了身份,颜慕白心中一时有些为他担忧,可细细看去,那范潇脸上似乎并无责怪之意,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正色回身,听那傅渊讲述。 只听傅渊道:“当日到太原郡东大街茶肆去见公子前,我们就见过那秋姑娘一面,她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想法将你二人带回,最好能一起关个十天半个月,等你二人日久生情,待她与贵人约定的时间一到,就会带着师父你离开太原郡。” 颜慕白惊得长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待过了很久,纪楚道:“这秋姑娘年纪轻轻,看不出来手段倒是很高明。” 东方玥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这说明这姑娘喜欢他,这么好的主意怎的我没想到。” 纪楚看着周围一脸的看好戏,忍不住斥了一声道:“都看什么?” 待过了好久,颜慕白回神道:“你还未说清楚。” 只见傅渊继续说道:“当日我们想着反正这秋姑娘喜欢公子你,就算是做了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也无乎不可,可那日公子醉酒时跟我们说过,若想弄清您的身世,得寻一个织梦师,前段时间在河池之地,我们终于查到了那织梦师丛显的藏身处,谁知秋姑娘比我们动作快的多,付了比我们高几十倍的银两,将那人提前带走了。” 颜慕白心道:“难道是我酒醉,睡梦中说了些什么,这秋姑娘想帮我,这才急着出手,将人给带走了。” 傅渊继续说道:“当时我们问那秋姑娘,说有没有见过公子你,哼,谁知,这丫头真是跟之前判若两人,居然喝了几声,让她那些张牙舞爪的手下,要来伤我们性命,幸好当日公子你传授过神功给我们,不然我们怕是早就横尸当街了。我们想着这秋姑娘行事如此很辣,怕留在公子你身边是养虎为患,这才急着想找公子你说清楚当日情形,免得一时不察,中了那丫头的诡计。” 颜慕白一听,大惊失色。紀楚神色好奇地问道:“秋姑娘何时有了手下?” 颜慕白道:“是神鬼门的门徒。” “怎的秋姑娘跟神鬼门也会扯上关系?” “我也是离开山西后才知道的,她母亲居然是神鬼门四大鬼主之一的鬼荼。”在场众人无一不大感惊讶。 待过了会,颜慕白道:“刚刚你们在里面交手的那些人可看清样貌了?” 纪楚看看严幼,只见他灰头土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下叹口气道:“还是我来说吧,那些人应当是西域人。” 颜慕白忖了一下道:“我之前听幻儿提起过,那些西域人似乎个个都是死士,从表面上看是听命于沈业,但他背后的的主子却是贺兰希澈,他们可曾吐露为何跟你们动手。” 紀楚道:“我们本是收到消息,说是离师姐在这楼中,这才想要一探究竟,谁知刚一进门,就看到你,你的弟子们跟那些人打了起来,这些英雄个个又使的无忧剑法,看着他们不敌,这才出手帮帮他们。” 颜慕白转头去瞧范潇,范潇道:“我们进去只是收到消息,说是师父你在里面,谁知一进去,那些人就跟我们打起来了。” 紀楚道:“怎么又是假消息?” 颜慕白抱剑前行几步道:“对方显然是想将你们一网打尽,这才连着放了两条假消息,将你们引过来。刚刚我想打开后门,发现后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今夜本来有几个江湖游侠想要将里面的人引出来的,又怎么会锁住后门呢?可见这背后之人定是想要你们的性命。” 紀楚道:“你是指埋**的那几个人。” “他们之前提到说是他们的大哥曾忌在八里桥被一个女子带领的鬼丑刺瞎了双目,这才想要擒拿住那人算算账,应该不会是他们放的假消息,他们既然埋了**,定然不会从外面将后门锁住。” 那范潇忖了一会,这才说道:“可楼中那些杀手一看厅内升起了毒烟,很快就撤了,这说明他们跟围住我们的人是串通好的,说不定根本就是一伙人。” 颜慕白道:“看来他们是想要将你们困在里面,若是能一时击杀便罢了,若是不能,就放毒烟、流箭,让你们死在里面。” 严幼此刻回神说道:“那背后之人看来对我们双方都知之甚深,知道离师妹的事情,也知道青蜂寨和颜师弟你的关系,而且还抓走了玄月。” “那曾平,宋琛等人提起,说是那女子的手下之人,个个瞋目呲牙,带着面具,这神鬼门中凡是带着面具的都不是普通门众,都是用药豢养成的得力,被称之为鬼丑。除非是鬼伯或是四大鬼主才能唤得动,你们上次见秋姑娘,她那些手下可带着面具?” 范潇和傅渊对视一眼,接连摇了摇头。 颜慕白心道:“若然你们遇到的是鬼丑,怕是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可接连释放两个假消息,又有带走玄月的理由,除了秋影安,当真是想不到第二人了。”他道:“我们刚刚都受了些毒烟,大家在这休息片刻,尽快将毒逼出体外,等明日再离开吧。” 庐山真面 寅时刚过,卯时初至,一条四通八达的交叉大道上,站着一队人马,细细数来居然有二三十人。一个女子,带着面纱,眼神如冥界忘川一般幽深,她此刻抬头望着苍穹之墨,双目深邃。 在她背后,左右两名鬼丑,提臂架起一个姑娘,那姑娘一身青衣,此刻右肩处殷血渗出,面色如纸,她怒目而视,倩丽的身形仿若风中摇曳的柳枝,柔弱娇寒,瑟瑟颤抖,几乎连站立都很费劲。 秋影安伸直脖子向前看了看,前方除了背阴的远山,什么都看不到,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是又没有十分焦急,动作慢悠悠,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 待过了会,她转过身,拉过背后女孩,玉指一点,女孩提了一口气,冷冷地开口说道:“秋影安,你扮作我姐姐,将我引到这来,又命这么些丑八怪将我抓起来,究竟想干什么?” 秋影安嘴角一勾,轻轻笑了笑,扭动着身体,向她走近几步,突然右手一提,一掌打在了她肩头,苏绿幻顿时右肩吃痛,内里真气流窜,受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苏绿幻,苏大小姐,苏姑娘,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按理说你救过我,我当感谢你,可是偏偏我喜欢的东西你也喜欢,那便怪不得我了,你若是就死在了后巷该多好,我早就知道曾忌曾平那两兄弟在后巷埋了**,这才故意引你前去的,若然不是鬼丑告知我,玄月落在了那人手中,我倒是很想就这样让你死的静悄悄的,也省去我许多麻烦。” 苏绿幻此刻双唇紧闭,似有怨气,她呼吸急促,莫说动弹,就是言语都不能够,这失血的痛觉几乎要将她吞灭啦! 只见秋影安兀自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向往地说道:“等我在神鬼门地位再牢固一些,就可以说服我的颜大哥投身而来,到时候我们二人就可以一起享受这独步武林的乐趣。” 苏绿幻苦笑一声,道:“他未必像你说的这般喜欢做这武林第一人,况且你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分量可以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秋影安星眉立蹙,冷冷地说道:“我没这个分量,难道你有吗?若他真的喜欢你,当日又怎会跟我一起离开执剑山庄,直到今日未归,当日你姐姐生死未卜,难道不是你最需要他的时候?” 苏绿幻心口一阵绞痛,转过头也不看她,面色平静地说道:“谁说我喜欢他了,你若喜欢自己去喜欢好了,却偏偏来为难我,当日我从海漕帮暗狱救你出来,还可怜你无家可归,身世飘零,你可真是善于伪装,我竟然没看出来,你心思这般歹毒。” “我歹毒?你们苏家又是怎么待我的?我不过在执剑山庄暂居几日,你那个姐姐,还有你们家的家奴,哪个对我不是吆来喝去,我处处做小伏低,还是被你们嫌弃,仍要将我赶出去。” “我与姐姐在抒翠亭的话你都听到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秋影安心潮激荡,愤怒的灼火几乎要将她吞灭。 苏绿幻抬起头,眼睛平视前方,冷静地说道:“本来姐姐当日说要送你走,我还有些于心不忍,现在看来姐姐是对的,你心术不正,是个不安分的,留在山庄迟早也是个祸害。” 秋影安听此话,一时之间怒气萦胸,气愤地说道:“你们这些自小锦衣玉食之人,哪里懂得我自小求生的艰难,我做事的方式不过与你们不同一些,你们就想要将我赶出去,哪里有半分侠义可言。” 她急剧呼吸几次,稳了稳因生气而蹦蹦乱跳的心脏,狰狞地说道:“现而如今你到了我的手中,那便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苏绿幻问道:“秋影安,我只问你一句,苗圃的童伯是不是你杀的?” 秋影安愤怒地转头吼道:“是又如何?他目中无人,行为卑劣,死不足惜。” 苏绿幻道:“就因为他盘问了你几句,你就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下此毒手?” 秋影安横眉怒目道:“他该死!凡是对我不敬的都该死!” 此刻晨起,初阳未升,戚静可怖的林间,回声传送激荡,更显女子嗓音尖锐刺耳。又过了不足一炷香,前方正道纵马奔来二十余人,待近了,苏绿幻这才看清,为首那人一身灰袍,手持烛影宝剑,衣衫右肩至手腕,随风而动,却是沈业无疑。 等双方还有三丈之距时,勒马停住,沈业道:“你要的人带到了。”说着手一挥,他背后的青衣西域男子,跳下高马,将一女子从马上扶下,那女子跳到地上,甩开那人双手,一边奔跑一边惊道:“姐姐,他们要杀我。” 秋影安笑笑,对着沈业说道:“辛苦了。” 然后对着近身的玄月道:“月儿,别怕,姐姐在这。” 玄月一双水灵之目,四下一扫,蓦地惊起,冲上去就对着架住苏绿幻的鬼丑胳膊咬了过去,一边捶打,一边急切地说道:“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苏绿幻脸色惨白,微微笑了笑道:“玄月妹妹,没用的,他们只听你姐姐一个人的话。” 玄月蓦地一停,转头问道:“姐姐,他们都是什么人?” 秋影安转身笑说道:“傻妹妹,他们自然都是来保护我们的,再等一会,姐姐就带你回家。”玄月哭诉道:“我们爹娘都被人杀了,哪里还有家呀,姐姐你放了幻姐姐,好不好。她救过我们二人的性命呢,你为什么抓她呀?” 秋影安道:“不为什么,她看上了我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玄月一双黑眸,蓦地冷了下去,戚戚地说道:“姐姐,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自己喜欢的,别人就不能沾染,你的心还是这么狠。” 秋影安道:“现而如今,这世上,姐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着伸手想要将玄月肩头的衣衫抚平,玄月一惊,后退几步道:“我不用姐姐照顾,你放了幻姐姐吧,让我们二人一起离开。” “你还想回执剑山庄?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那也总比你跟这些杀人如麻的丑八怪呆在一起好得多。” 秋影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不理她,转头对沈业道:“真是想不到,堂堂天弗门一门之主,竟然为求狗命,不惜假死,可当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沈业目光如电,勉强笑笑道:“却不知是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呢?真是想不到,我沈业居然还有一女存活于世。” 秋影安冷冷地看着他道:“今夜你帮我,怕不是为了成全跟我的父女之情吧。” 沈业嘴角冷笑,似是被点中了心事。 “你放心,我虽然与你血脉同宗,但不会像鬼荼那般固执愚蠢,为了这个情字,视你为天,任你玩弄和羞辱,你与我并无亲情可言,你帮我是为了什么,我自然清楚。”说罢,招手将苏绿幻带到跟前,在她身上摸索两下,取出一把镶润玉的短剑道:“这凤凰翎自然是在她手上的,不过这里面有没有七麓诀和鬼雄的宝藏,我可就不知道了。”说完,将匕首交还苏绿幻手中,按住她右肩向前推了几步继续说道:“不过,从她身上能不能套出剑招,就看父亲大人你的本事了。”秋影安心道:“当日颜慕白一战成名,如今整个江湖都知道他得了七麓诀,你从这丫头身上着手也算不笨,只是能不能问的出剑招和宝藏地图,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玄月上前一步去拽苏绿幻手臂,谁知眼前女孩仿若钉死一般动也不动,却是连话都不能说了。 玄月道:“姐姐,我知道你会功夫的,烦你点开幻姑娘的穴道。” 秋影安道:“玄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带你回来吗?” 玄月心下一凛,口中喃喃道:“姐姐,你想说什么?” 此刻暖阳升起,微弱的微光将二女身影拉的很长,秋影安在她身旁慢慢踱了几步,轻轻覆在她耳边说道:“因为我想一辈子做你!” 玄月一愣神,刚想开口,秋影安抬起玉手覆上她后颈,玄月整个人摇摇晃晃几步,如风筝断了线般一下倒了下去。 秋影安连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说道:“带她回去。” 说完,她转身背身对沈业,边走边说道:“父亲,你放心,我不会以你女儿的身份在这江湖招摇,因为你不配,至于你与鬼荼之间的恩怨能不能化解,就看父亲大人你自己了。” 说完也不管沈业怒极反笑和哆嗦的身躯,跳上马背,喝了一声,大队人马向南行去。 天地玄黄 薄雾轻起,干净的街道上,挨家挨户的酒肆饭馆刚刚开张,一行人马不急不缓地行走在宽阔的大道上。待转了两个弯,于一家饭馆前,沈业勒令停马,对着西域人命令道:“咱们一夜未休息了,在此吃些早饭,休息片刻再上路吧。” 与他并肩而行的那名为首异族之人,扫了一眼饭馆,犹疑地说道:“沈门主,这里距离贺兰堡尚有半个月的路程,咱们还是尽快赶路,以免误了盟主大事。”沈业嘴角狰狞色起,冷冷说道:“贺兰堡主可是让尔等前来助我,怎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对我发号施令了。” 贺兰希澈与两月余前早就力挫天下英豪,摘了盟主桂冠,如今沈业却只称他为堡主,可见对此并未信服。 那人低头忖了一下才道:“手下不敢。” 待大队人马进入饭馆后,沈业选了张靠近大门的桌子,招手将苏绿幻押了过来,那十几个西域剑客则四下分散选了稍稍靠远的三张方桌。 饭馆的迷糊小二,似是刚刚睡醒不久,刚走出堂前还被绊了一跤,险些摔倒,待他稳了稳重心,这才小步跑了过来道:“对不住各位,本店今日尚未开张,现在还在洒扫,不若等候片刻,可否?”说完将桌上的茶杯一一翻开,倒了几杯热茶。 沈业挥挥手道:“无妨,那我们便多等等,等你们洒扫好了,上些好酒好菜便是了。” “好嘞!”店小二见惯了蛮横无理的食客,今日这群人鱼贯而入,刚还道是丧星上门,这会听这独臂大侠如此通情达理,不由得好感大升,连眼睛都笑了开来。 等小二走后,苏绿幻嘴角冷笑一声,伸手端起一杯热茶放到嘴边吹了吹。 沈业问道:“你笑什么?” 苏绿幻放下茶杯道:“前有父女相认的好戏,现有反叛与否的犹豫和迟疑,不好笑嘛?” 沈业咬咬牙槽,问道:“何解?” “你当真以为秋影安是你跟鬼荼的女儿?”沈业不说话,只是静静瞪着她,初见秋影安,自己自是疑心不断,可说到父女血脉,到底还是在心底升起了一丝希冀。 只见苏绿幻继续说道:“鬼荼的女儿在不在世,我不知道,但是秋影安却一定不是。” 沈业道:“原本我就没有期待。” 苏绿幻笑笑道:“那是自然!一个为了上位,不惜斩杀妻女的畜生,自然对亲情没有期待。” 沈业道:“哼,你懂什么?当年若是我知道那婆娘出自神鬼门,就不会跟她成亲。” “你这会倒是推脱的干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焉不知你最初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忍着,待学到了鬼荼那几成的神鬼录心法,这才一朝爆发。” 沈业仿若被人拆穿了心事,恨恨地说道:“你现在逞口舌之强,待到了贺兰堡,有你的罪受。”他招了招手,之前那搭话的西域人上前一步,丢上来一个包袱,沈业道:“待会用过早饭,将这男子服装换上。” 苏绿幻单手抓起那服饰看了看,道:“就算我换了这衣服,也到不了贺兰堡。” 沈业眉头挑了一下道:“哦?” “我的确见过七麓诀,不过这剑法鬼神莫破,迅若雷电,我就算记得住剑招,也给你演示不出,你学不会,抓我又有何用?” “是贺兰堡主想瞧瞧而已。” “他能不能瞧得上,不全由你做主?” 沈业一双狐狸双目蓦地亮了,仿若幽冥中点点淬火,心道:“这丫头还真是聪明,如今我既得了这么好的机会,何苦还要继续为那贺兰希澈效力,他手上不过七式,这丫头脑子里存的可不是残术缺招,若然习了全部的七麓诀,到时候我就可堂堂正正回天弗门,再也不怕那个鬼婆娘,也不必再受这些西域傀儡的保护了。”想到这,他将烛影剑置于方桌,抬头看了看西域暗卫。 苏绿幻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口中仿若无意地说道:“这些人内力深厚,怕是战几个时辰也不见的能分出胜负,况且我又受了伤,若是想要全身而退,可得寻个好的办法才行。” 沈业目光炯炯,心道:“莫非这丫头早已有了妙计?” 这时候,晨阳尽升,馆内执剑走来一男一女。男人手中粗绳系在腕上,尽头是一侏儒小人儿,身高不过三尺又六,步伐松弛,行动缓慢。苏绿幻心头一喜,刚想开口,谁知沈业右手藏于桌下,执筷一点她膝盖穴位,她立刻口中含铁一般,却是想发声也不能了。 沈业转头看着二人,心头激跳涟涟,暗叫不好。他转头瞧了瞧那十几个西域暗卫,见他们兀自饮食,也不抬头,心头暗暗落定,待稳了稳心道,“看来还不是我跟他们分道扬镳之时。” 曾静,百方将天地剑,玄黄刀咣当置于桌上,揭开头顶的斗笠,对着苏绿幻点头笑笑,男女四目,波涛流转,俱是精光无限。 待过了会,店小二将五桌酒菜上齐后,沈业开口道:“能在此处遇到二位也是有缘,不若一起促个热闹如何?”他口中只称二位,显然并未将地上侏儒人儿放在眼中,曾静笑道:“求之不得。”那精明的店小二一看,立刻将曾静那桌菜搬了过去,道了一声“慢用!”便抬起脚飞快地向着内堂跑去。 二人落座,百方双手拽了一下,双眼含笑道:“你这矮子,怎的,也想瞧瞧世面不成?”说罢,将一把凳子一拉,拍了拍道:“如你所愿,上来吧。” 那矮子喉咙发出锵的一声,仿若唱戏一般,向上一跳,屁股一蹲,直直落到了座位,只是双手依然被绑,活动的幅度却也不大。 百方眼瞧他落座,这才转头对着沈业开口道:“这沈门主的大徒儿当真是孝顺之至,给予恩师如此之便,想来沈门主现在无官一身,定是身轻如燕。” 沈业一听,浓黑的眉毛皱了一皱,开口道:“江湖中人,一生刀光剑影,若是人人可以似我一般金盆洗手全身而退,却也无乎不可,在下这徒儿,我自是满意的。”此人何等精明,轻松几句言语就将对方挑拨之意散尽而去。 曾静道:“沈门主若是真的金盆洗手,那您身旁的这位幻姑娘又是何意?” 沈业横眉一展,哈哈笑了两声道:“何意?在下对执剑山庄敬仰已久,昨夜见苏庄主爱女被困酒楼,遭贼人恃强欺辱,这才出手相助,今日在此自然是想将她亲送家门。”苏绿幻挑挑眉,满脸都是不屑。 曾静凑近苏绿幻面前,口中轻轻咦了一声,道:“怎的,苏姑娘似是不能言语一般?”苏绿幻眼睛眨眨,眉毛挑了一挑。 沈业故作惊诧地回道:“哦,是吗?那定然是昨夜贼人太过凶悍,伤及了姑娘真气,此刻怕是在调息内力,不便开口吧!”真是睁眼说瞎话!苏绿幻气愤难当,只是无奈此时双手不能动弹,喉咙不能发声,不然她定要大闹一场,看看这沈业还能否如此涎脸涎皮。 她此时满腔希望全部重托曾静夫妇,心道他二人定然是忌惮此间西域暗卫,这才迟迟不敢动手。反正眼下无法离开,不若真像沈业说的那样,调息片刻,待会动起手来,自己必不能生生拖了二人后腿。她闭上双目,沉气丹田,呼吸吐纳,耳边交谈之声,渐渐小了下去。 那矮人双臂交叠,凑近苏绿幻扫了两眼道:“我瞧着不像呢?” “哦,你这矮子,也能瞧出名堂。”曾静嘲笑道。 谁知那矮人儿哼了一声道:“老子不叫矮子,老子有名有姓,叫做谭长。”三人听罢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瞬间激荡全厅,飘然向外。 沈业道:“你这侏儒,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可惜呀你长不了。” 谭长道:“老子是长生不老的长!” 这谭长年方三十,身高不长,心机却重,昔年曾凭不烂三寸从昆山七侠习的一路摄魂之法,据说以此骗的一妻九妾,对他死心塌地,情深不渝,一时竟引为武林奇话。 百方笑道:“的确是长生不老的长,不然为何寻常男子皆越活越大,你却越活越短呢。”此语一出,厅内再次沸笑如汤。 谭长长眉立蹙,双腮鼓起,恶狠狠地道:“老子身高虽短,本事却比诸位强了百倍不止。” 沈业一双狐狸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阁下的本事难道竟是这携手共进,鞍前马后之功?那在下这点子微末功夫确实是望尘莫及。” 那谭长听出此话中羞辱调侃之意,顿时气冲斗牛,喘了两声粗气道:“我乃一时不查,这才给了他二人可乘之机,他奶奶的,吃饱了撑了非要我改邪归正,只娶一个老婆,老子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对一妻九妾个个情深似海,轮得到你们瞎做主。” 曾静一听,气的一拍桌子道:“你既然娶了老婆,自然该一心一意对人家好,可又弄来那么多貌美小妾,当真是当我们女子都是好欺负不成。” 谭长一听,眼睛咕噜噜转转,转头对着百方道:“百兄怎么说?” “这...”眼看曾静一双厉眼寻来,他急忙道:“这定然是你做的不对,若是真的情深似海,自然该跟人家一生一世一双人,收的什么小妾,你回去就得将那九人送走,不然我们夫妇就一辈子像个陀螺一般困住你,让你一个也见不到。” 谭长眼看百方如此窝囊,当下心头邪火灭了一般,矮小的身子向着苏绿幻蹭了蹭道:“眼前美人即是这凤凰翎的新主吧,不若我来施展大法,为诸位问出所在如何?”此话一出,面前三人俱是一愣,曾静转头对上百方双目,俱是精光闪动。 谭长程畅 苏绿幻此时正在调息,乍听此话,心头一跳,但她之前寄希望于曾静夫妇,却迟迟未等到二人表态,心道:“莫非连爹爹都看走眼了,这夫妇却也是沽名钓誉,为了这金锣矿山和七麓诀连脸皮都要了。”她此刻体内乱窜的真气已被清除干净,终于可以静下来心细想一番,“这秋影安短短两月不见,未曾想到功夫居然提升如此之快,真气初时平缓,然仿若蜉蝣一般在体内各大经脉游走,渐若惊涛,这种功夫跟鬼荼在杏林外恶斗西域暗卫所使得却是如出一辙,幸好她修炼时日尚短,真气尚不凝聚,若然是再过几个月,我怕是想将异种真气逼出体外都没那个本事了。如今看来这曾静夫妇二人也定是不肯助我逃脱了,更有甚者,二者说不定俱是为了剑诀和宝藏而来,我可得想个办法逃脱才是。” 沈业嘴角上扬,轻轻笑了笑道:“你这矮子当真是口不择言,什么凤凰翎,我与苏姑娘同行一路多时,怎的我却不知?” 那谭长展开双臂,从凳子上跳下道:“沈业你可真是只老狐狸,怎的这般胆小,竟怕极了他贺兰堡主不成。”说着,他抬起下巴瞄了瞄远处,压低声音道:“不若我们四人联手,将这十几人杀了,问出宝藏地图,平分宝藏如何?” 沈业眼中凌厉的光芒乍现,冷冷说道:“小子忒坏,口舌无忌,什么凤凰翎,你若是再说下去,我保管叫你这摄魂之法失传于此。” 曾静撇撇嘴,道:“贺兰堡主的确神功盖世,可惜远在天边,眼前这十几人就算有通天之本领,怕也抵不住这矮子的摄魂之法,到时候我三人在旁侧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沈业低头端起茶杯,刚欲抿上一口,谁知一抬头放眼瞧去,眼见那十几暗卫已然吃饱喝足,正在舒展周身,他心头跳了一跳,放下茶杯,压低声音道:“可惜呀,这凤凰翎中的东西已然被人取出了,此刻这把凤凰翎,不过是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罢了。” 说着将怀中的短剑径直放到了桌上,三人一听,同时伸手去抓,那谭长圆目一瞪,瞳孔霎时竟变成了浊黄色,此刻曾静离他最近,偶然四目对上,霎时间浑身**,仿若被千万根针尖同时射入体内,全身剧痛,却又不知痛在何处。 百方大吼一声,起身照着曾静肩头一拍,转头怒道:“你这矮子,当真是贼心不死,竟然还想对我二人施展这摄魂之法。”可一手对着曾静输送内力,一手仍是死死握住短剑一端不肯松手。 曾静此刻恍若大梦方醒,抻出天地剑哗地一剑挥出,百方玄黄刀同步而出,剑挑刀砍而去。那谭长机警灵活,身形一闪一纵绕了过去。三人方位一换,三手仍是秤不离砣。此时只听到咚咚几声脆响,沈业扭头一瞧,那十几个西域暗卫竟然齐刷刷倒在了桌上。 那机灵的店小二从内堂走出道:“如今却是两个对两个,平手了,不知沈门主心中可有了主意?” 谭长道:“师弟,你来的正是时候。” 那小二上前抱拳道:“众位,本打算让各位吃好喝好,未曾想几位竟然一菜一汤未动,真是令我程畅失望呀,不过看来倒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还是有人喜欢我做的饭菜的。”这时众人眼前一花,一条蛇皮色的鞭绳一晃,竟将苏绿幻套在了中间,紧接向后退去。 烛影剑刺啦一声,斩断鞭绳,接着咣当一声,放下长剑,扶起苏绿幻重新坐了下来。程畅道:“如此美人和宝藏,看来沈门主还真是看的紧。” 谭长急道:“师弟,这凤凰翎在此,还不过来助我。” “师兄,这沈业制住这丫头这么久,怕这凤凰翎早就空了。” 曾静转头去瞧沈业,率先放手道:“这人说的倒也有理!” 沈业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只是诸位不信。”周围静默片刻,突然曾、百、谭、程四人飞起向着苏绿幻而来,沈业一掌拍在方桌,身子弹起,右手执剑扣在苏绿幻肩头道:“众位若是再前一步,这丫头的命可就没了。” 此时谭长双手早已被解开,他对着程畅、曾静、百方道:“不若我们三人联手,杀了这沈业如何?” 曾静道:“只是若然伤到苏姑娘性命,那咱们今日不是白忙一场。” 百方笑道:“这苏姑娘现下可是个宝,沈门主怕是比我们更加珍惜吧。”话一出口,几人或是挺剑或是舞鞭或是举刀,尽快攻击而来,沈业惊恐,急忙举剑戈挡。 这曾静天地剑斜刺向他肩头,他一边对付二人一边将苏绿幻推出阻挡,曾静心下不忍,登时将剑撤了回来,如此几次,几人相斗既不得利,也始终分不出个胜负。 正待这时,突然门口一个女子声音飘然而入,未见人,先闻声,那女子道:“这么多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当真是无耻之极。” 苏绿幻睁眼一看,却是在封刀大会,陪同韩竹镜入执剑山庄的那名女子,她今日却是一身女装打扮,干净利落,眼若星河,腮如红粉。紧随其后,韩竹镜和一个面色柔和的男子一同走入,寻了个相对舒适的角落坐了下来。之前那女子继续开口道:“沈业身为一门之主,居然为了苟延性命,不惜金蝉脱壳,诈死而降,如今沦为这武林盟主的走狗,替他嗜杀无辜,残害同道,这盟主手上可是并未沾染半分鲜血,做人蠢到你这份上,也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 此话出,周围一静,那曾静、百方、谭长、程畅四人操着奇怪至极的眼神盯着他,不屑地神情跃然在目。沈业咬牙切齿,仿若遮羞布一朝被人揭开一般。 那女子继续道:“曾静、百方,当日在执剑山庄,两位还是锄强扶弱的大侠姿态,今日为了这宝藏和剑法就原形露了出来,当真是不信不义之辈。” 那二人一听,当下手上动作停下,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微露尴尬。 韩竹镜身旁那位面善公子开口道:“哎,师妹,切莫如此说话,这曾静神侣许是想救苏姑娘,这才与两位江湖闻名的败类连了手,谁都知道他二人可是最重情意,不若我们出了这个门,将二位此等义举传扬出去,二位怕是侠名更加远播呢!” 曾静一听,提剑就欲出手,百方拉住她道:“不可,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当不能意气用事。” 当下抱拳道:“三位进来不久,怕是对我二人有些误会,我夫妇二刃的的确确是正在救助苏姑娘,只是眼前敌我未明,唯恐伤及苏姑娘性命,这才想要假意与这两位合作,刚沈业以苏姑娘挡剑,在场众人瞧得清楚,我婆娘可是一连撤了几剑,若是我二人以归气神功联手,刀剑合璧,岂有不破他沈业烛影剑法的道理,待救了苏姑娘,自然决不能让她落在此毁花二贼的手上。”这百方反应真是快,细细想去,竟真的毫无破绽。 只是可怜谭长和程畅,明明是合作,却白白担了这骂名,程畅当下甩袖道:“两位英名一世,却也这般反复无主。” 他二人当日并未在封刀大会邀请之列,自然不知道韩竹镜的龙蛇功难以为敌,还道这二人反复无常,既想存世侠义之名,又想夺得这破天富贵和上乘剑法,不由得对二人更加鄙视。既无两大高手相助,谭长和程畅,既无胜过沈业的把握,又无挑战眼前众多高手的胆色,当下恨恨地收起长鞭,坐了回去。曾静和百方,相互对视一眼,既不肯离去,却也不肯提早出手。 韩竹镜右手纸扇,并未打开,敲了两下桌面道:“四位既然放开了手,不若我来问问沈门主的意思,这人你是交还是不交?” 此话一出,沈业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子狂妄,当日就听闻贺兰堡主差点败在你小子手上,我倒想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说罢,将烛影剑横空刺去,韩竹镜身边一男一女,身形一闪,内力吐出,烛影剑竟然连近身都不能。 紧随着沈业足尖轻点,凭气一跃,右手握住剑柄横扫而开,只听一句清冷男音道:“你二人让开。”接着一道白光一闪,一转,嗖的一声,软剑从腰间取下,弹跳着向着烛影剑奔去,二剑相击,那软剑仿若龙蛇一般盘索而上,叮的一声,刺中了沈业右手手腕,接着一抽一转身,一掌照着他头顶劈了下去,沈业急退,沿原路撤了回去。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谭、程二人更是目瞪口呆,谭长转向程畅低声说道:“这软剑功夫真是太俊了,若是换作我二人,怕是早就没命了。”当下不由得四目交换,弯腰从大门悄悄逃了出去。 曾静、百方本就心有忌惮,当下再次证实,不由唏嘘,他二人就算刀剑合璧也必然不是眼前三人对手,刚欲离开,突然惊道:“这谭、程二人哪去了?” 百方略一思忖,对着场中几人道:“我夫妇二人还须尽快截住此人,免的再有无辜女子入他二人之手,韩公子,沈门主,再会了。” 沈业斜眼飘去,瞪了他二人一眼,当下执手一揖,也不言语。 待二人走后,韩竹镜道:“沈门主的功夫,在下也早就想领教了,只是不知您的神功比之贺兰堡主又如何?”比武一事,沈业早就全部知晓,当时只道是贺兰堡主一时不察,可今日寥寥几招,却已深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况且西域暗卫如今昏迷不醒,自己却无必胜把握。他思忖半晌,恨恨地出了口气道:“韩公子就这么让沈某放了此女,怕是沈某也不好交代吧。”韩竹镜眯起眼睛道:“沈门主顾虑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当下右手一扬,他身边的一双男女,立刻上前抽出了长剑,只听得快若闪电的十几声脆响,地上顿时血流成河,伏案休息的十几暗卫无一幸免,全部匍匐倒地。沈业背脊发凉,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隔着不近的距离,几乎可以听到他两排牙齿上下交错磕绊的声音。待过了很久,他起伏的胸膛终于稍稍归于平静,当下将苏绿幻推出去,说道:“天弗门与海漕帮世代交好,这人既然是黑蛇长老要的,那沈某自当有成人之美。”当下将人向前一推,趁着眼前三人分神之际,飞速地从大门飞了出去。 贺兰山堡 “师父,你要去救我们的小师娘?”范潇小声问道。只是他嗓门一向偏大,是以就算压低了声音,还是有丝丝声响飘入众人耳中。 “咳~咳,范潇,别胡说!”颜慕白有些心虚,转头去瞧福伯和麻婶,只见二老神色不愠,接连转了个身子,装作听不见这边动静。 “颜师兄,我们师兄弟不如分开找,想来小师妹和玄月姑娘这会应当在一起,还须尽快将她们寻回来才是。”紀楚说道。 颜慕白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在此分开吧,谁若是先找到了人,就想办法通知对方。”他沉吟片刻,对着二老道:“福伯,麻婶,您二位是跟我一起还是?” 福伯抡起袖子哼了一声道:“幻丫头的事情还是我们执剑山庄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好。”麻婶脸色铁青,似是喉咙发出的声响:“正是。”颜慕白当下微微有些尴尬。 紀楚道:“颜师兄别介意,幻儿这段时间过的不是很开心。”颜慕白点点头,心中苦痛,惆怅万千,他顿了顿转头问范潇几人道:“范潇,你们是回镖局还是有别的打算?” 范潇道:“既然已经通知了师父,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丛显的事情,我们还须尽快帮师父你查清楚,我寻思不若我们走一趟九万大山,去当地打听打听,或许能查到那人踪迹也说不定。” “此举太过危险,还是罢了。” “我们只是打探,也不做什么,师父放心。”颜慕白见他主意已定,而自己确实一时走不开,又一心想弄清自己的身世,心中犹疑再三,无奈点了点头。 贺兰山堡,山势不高,山石重叠,层峦起伏,几座大山相拥,岔口间青石排列成的小路若隐若现。盘道艰险,巨石峰岩常有穿插期间,坎坷曲折,如此环境,僻静悠哉,如入无人之境,远远望去,屹立不倒的山脉绵更不绝,若隐若现,仿若挂在天边的。待到最高的一座峰峦之前,三叉山**汇成一条曲径通幽,狭长的栈道沿着山体蜿蜒攀索直达山上,顺着走到头,大约过了一两柱香,未见大门,却有一座宫殿巍然耸立跃然眼前,只是一半仿若悬在半空,低头望去,那下方竟然是陡坡崖下,接着再绕行数米,一道不算宏伟的大门映入眼帘。 自当日与紀楚范潇等人分开后,颜慕白一路打听,终于在离平方镇不远的一小镇寻到了那些西域暗卫的踪迹,借此推敲,寻到了贺兰山堡。他当日并不知道韩竹镜等人后来去过,只道是沈业和众暗卫起了争执,这才狠下毒手。既然沈业效力于贺兰山堡,那他便一路追寻而来总是没错,不成想沿途却并未寻到二人踪迹。他在山下盘桓几日,心中疑惑颇多,只好寻了个由头,易了容想要进来查看一番。此刻在山堡门下弟子带领下亦步亦趋,向着门内走来。 他环视一周,山堡此刻空旷宁静,几进院落却无护卫巡视。他心头疾跳,正在遐想中,只听到那门下弟子冷冷说道:“到了,今夜你就在此休息吧,我们盟主忙的很,你可且得等着呢!”颜慕白谦逊地抱拳回了一声“是”。那弟子即将转身之际继续说道:“我再提醒你一句,比武过招生死由命,你既然前来挑战,死了就别怪我们山堡规矩严苛。” 颜慕白眼睛转转,将用灰布缠住的火破抱在胸前道:“多谢小兄弟你的关心,不过你们贺兰堡主就算再神功盖世,也未必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须知在下这飘渺神功,已经一路破了宁夏五侠的铁锁银阵,又击退了江南三窟,这八位可都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请贵堡主尽快腾出手与我过招吧,在下可是等扬名立万这一天等了甚久。”那弟子哦了一声,显然并未听过这些侠客的名号,很不耐烦地说道:“那便随你。今夜你且休息吧,明日我自会通知堡主。”颜慕白目送他走出客院,心道:“谁让你主子非要摆出一副侠济苍生,包容天下之态,那这江湖规矩,上门挑战,你还能拒之门外?” 天色肃穆,黯淡死寂,山石沉睡,树影婆娑,远处似有山兽的吼叫之声。一间红瓦灰墙的大屋中,简单陈列了几样家具,一男一女飞快地入门,前后脚走了进来。女子面容高傲,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邪笑,边走近边开口说道:“爹爹,怎么样,你可想清楚了?”语调冷冽,神态怡然,显然稳操胜券。贺兰希澈抬起头,双眼深陷,额头密汗不断地往外沁出,他双拳紧握,口边似是血迹未干。颜慕白眉头皱了皱,将屋顶的瓦片整片掀了开来,想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你这逆女,竟然给我下毒!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贺兰蕴瑶背后的男子向前走了几步,与她并排而立,颜慕白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韩竹镜,一道如泉水般清冽的声音缓缓淌出:“贺兰盟主这白首太玄经果然了不得,中了毒又受了我那么多掌,依然可以坚持到现在!” “是你?当日趁我中毒之际连发三掌想要取我性命的那名黑衣人竟然是你?” “不错!” 贺兰希澈胸口急剧起伏,真气顺着经脉翻腾汹涌,仿佛要将他生生撕碎了。“哼,我实在是想不通你这小子的心思,当初在执剑山庄,比武你确实是胜了,可对唾手可得的盟主一职并未在意,怎的今日竟会跟小女联手,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我所求的从来不是权柄二字!”韩竹镜目光清冷,仿若镀了一层银霜。他转头对着贺兰蕴瑶说道:“贺兰姑娘不若先回去吧,在下想好好跟贺兰堡主聊聊,也许他很快就能想通了。” 贺兰蕴瑶盯着他瞧了片刻,眼中星火明灭不定,微微点了点头,向着屋外走去。待她离开之后,韩竹镜俯下身来,细细将贺兰希澈打量了一遍,盘腿坐下来道:“我们父子难得有这片刻的宁静。” 颜慕白心口蓦地冷风一激,只听贺兰希澈缓缓说道:“你果然是那贱人所出。” “你到现在都认为我们不是血脉父子吗?” “我贺兰希澈与韩烟早就恩断义绝,何来骨血之说?” “没想到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你提起我母亲却依然是这副恨之入骨的面目,那么韩静呢?她们可是一母同胞!” 提及韩静,贺兰希澈一时有些激动,心口真气兀自翻滚,一口毒血吐了出来。 韩竹镜继续道:“韩静这些年在青楼受的苦,都是你当日造成的,被卖身为娼妓,遭人践踏,生了常宁这个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孽种,你究竟是可怜她,还是真的爱她,所以才一直将她们母子带在身边?”韩竹镜苦寂双目,宛若天井死水,看不到丝毫波澜。 过了很久,贺兰希澈眼中灼烧的星火越来越旺,他挺了挺身子说道:“我对韩烟那个贱人,当时一心一意,是真的想要跟她共赴白头,谁知这贱人居然如此下贱,为了修炼天香一门失传的七毒烟罗掌,居然甘心委身于她表哥齐康那个淫贼,这种不忠不洁之女子,我岂能容她性命。” “你当日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就算是,当日齐康的功夫并非在你之下,为何你连刺二人几剑,他都一掌未有回击?” “那时二人刚刚行完苟且之事,我是趁人不备这才得了手。” “好,就算那齐康和我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的你事,你当日可曾给二人分辨机会?那齐康淫邪自不必说,可我母亲就不会是被迫的吗?” “韩烟那个贱人,早就对齐家的七毒烟罗掌向往已久,为了此功,她甚至曾经动过下嫁齐家之念,我可有冤枉她?” “确实,母亲当年为了重振韩式剑炉,的确做了很多牺牲,可她当年自跟你结为夫妇起,一颗心就都在你身上,想让你继承剑炉,名扬天下。你这般说,无非就是受不了我母亲不洁的事实,这才将所有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强加到她身上。” “哼,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这些就能改变她当日背叛我,跟齐康生下你这个孽种的事实。” 韩竹镜眸中瞬间冷冽,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是齐康的儿子,至少不必看到今日你这幅为了权柄神功,抛弃我们母子的嘴脸。” 贺兰希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只是一瞬,他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我的儿子。”他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待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道:“你们母子真是阴魂不散,我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武林盟主了,你们在此刻找过来却又混淆黑白是非,你跟她一样,阴险歹毒,为达目的不惜罔顾人伦,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丧尽天良,下流无耻!”他咬牙切齿,上下唇翻动,苍白的语言也难将当日的屈辱尽数吐出。颜慕白盯着他,突然有些同情,就算是武林之巅,仍然无人与之同路,这等悲哀该是何等悲凉! 韩竹镜站起身,俯身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质问道:“这么说,就算当日你知道我母亲腹中已经有了我,也会跟当年一样,提剑将我们母子杀了,杀光韩光剑炉里上下十一口人是吗?” 颜慕白后背蹭的一阵凉意袭来,只听贺兰希澈铁青着脸,恶狠狠地说道:“不错,既然她背叛了我,那就得承受这样的后果,我可负天下人,但天下人却谁都不可负我!”此话出,屋内静谧,韩竹镜没想到,自己父亲一直到了今日都未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俱是狰狞的恨意。待过了很久,韩竹镜起身道:“我竟然还想着若是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会有些许改变,原来母亲说的对,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改变。” 前仇旧恨 “韩烟那个贱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当日是被恨迷了心智,可也并非全然不顾旧情,当年你一连刺了八剑,只有两剑刺到了我母亲身上,一剑在心口,一剑在右肩,只不过母亲心脏长的位置跟常人不同,这才免过一死。不过那齐康却是死在了当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着了谁的道!”他冷冷解释道。说完,转身对着门外啪啪拍了两掌,两扇门仿若飘萍一般倏忽而开,一男一女架着一个年过四十的女子,那女子线条柔媚,生的很是温柔,嘴角一颗黑痣若隐若现,整个人都显得很宁静。一男一女将人放下后,快速离开走了出去。 韩竹镜走上前,伸出折扇一点,那地上的女子慢慢醒了过来。双眼蓦地一睁开,似是被眼前的场景吓着了,柔媚无骨的双颊立时便有淅淅沥沥的泪水落了下来,她拖着麻痹的双腿一点点向着贺兰希澈移了过去,抱住他双腿道:“澈哥,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顿时一阵嘤嘤地哭泣,宛若大雨打落的海棠花一般,柔柔的声音几乎媚到了骨子里。 韩竹镜眼中似有嫌弃,往旁边挪了挪,背过身去。贺兰希澈眼见眼前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当下心中纵有万千心结,也都被化为了柔柔地温泉。他道:“你,你怎么会在这?”转过身似是恳求一般地向着韩竹镜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些什么?她与此事无关,你们抓她做什么?” 韩竹镜转过来,冷冷地说道:“我真是不明白,同样都是姓韩的,我母亲到底哪里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难道竟是没有她媚惑,能够勾到你的心?” “你若真是韩烟的儿子,该对她尊重一些,她可是你的姨母。” “她不配!她为了贪图安逸,居然跟自己的杀父杀母杀姐仇人相携快活,单是这一条,我也断断容不下她!”声音干脆利落,毫无回旋余地。 贺兰希澈此刻全身几个大穴俱被封住,又中了韩氏特有的烟毒,此刻内力下泄,全身俱是疲软,如果不是内功深厚,又在之前修习了七麓诀,此刻怕是早就迈入了黄泉之路。他眼中似有不忍道:“我当日为了在武林中挣的一席之地,不得已才娶了蕴瑶的母亲-崔格儿,可却一分情谊都未给过她,蕴瑶三岁时我便带了余然进门,从此她们母女的眼中便再无开怀笑意,我杀你母亲,灭你全门,未曾后悔过片刻,唯独觉得对不起我这一妻二妾,崔格儿和余然早早就去了,只剩下韩静,你的姨母一人可以给我些安慰,你也要夺走吗?”声音真挚,令人闻之无不动容,颜慕白心头有些湿气,抛开武林盟主这一光鲜亮丽的桂冠光辉,他也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一生求一真心也不可得,跟鬼荼有些相似,只是鬼荼选择封存自己的心,而他却选择了不停地报复,负了一人又一人。 韩竹镜嘴角含笑道:“还真是令人感动,你二人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若让我来为你们试试吧。”说罢,软剑一出,仿若柔蛇一般,吐着信子向着韩静刺去,贺兰希澈大惊道:“且慢!”韩竹镜道:“怎的,贺兰堡主这是想通了?” “我可以将禁锢六大高手的法门告知你,只求,只求你放过你姨母,她对这些事都毫不知情,当年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可以放过她,你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相信我比相信你那个大女儿更有胜算,至少我跟韩静还算是血脉相连,若是她落到了贺兰蕴瑶的手上,怕是就算死,也得先被拔一层皮吧。” 贺兰希澈双眼盯着韩静,有一瞬间的失神,待过了会,他收回目光,对着韩竹镜道:“你过来!”,待他近了,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完,低头看了看怀中。韩竹镜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一枚铜哨,将其放到他口中噙住,啾~啾,几声脆响,音色婉转,仿若乌啼夜唤,缓缓淌出。待毕,韩竹镜拔出哨子,放到手中,慢慢握紧了拳头。颜慕白心头好奇,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他不由地心头着急,悄悄动了动。 只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屋中角落传出,贺兰希澈大惊道:“阿静?”韩静也不看他,兀自撕咬着自己的袖子,疯疯癫癫地说道:“爹娘,姐姐,我给你们报仇了。”话一说完,一把雪白的匕首突然向着贺兰希澈刺了过来,此举太过诡异,在场二人顿时方寸大乱,韩竹镜急忙去抓她双肩,不料韩静竟然会武,身形一纵一闪,匕首的利刃顺着贺兰希澈的脖间划了下来,就差一寸,贺兰希澈的人头就会滚落下来。 “静姨,你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 “我干什么,当然是报仇!”此话一出,空气中瞬间凝滞,带有血腥的气味弥散开来。贺兰希澈声音颤抖着,难以置信地说道:“阿静,你为何?” “我这些年在你身边,并非真的忘记了过往,我每分的快乐都是建立在我亲人的尸骨上,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应该为我全家报仇!可却又下不了这个决心!”韩静带着哭嗓,声音嘶哑着,继续说道:“当年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只有杀了你,也杀了我自己才能赎罪!” “赎罪?阿静你什么意思?”还未等到回音,突然韩静抬起自己的袖子,将瓷瓶中的毒水一饮而尽,接着咣当一声,瓷瓶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她整个人有些痴痴呆呆地说道:“当年姐姐跟齐康什么事都没有,是我,我喜欢你这才想着用此种招数,想要你休了姐姐,谁知,谁知....” “谁知,静姨你没想到,眼前之人如此狠厉决绝,居然会杀人,杀了二人泄愤不算,还会灭了我们韩光剑炉!”韩竹镜冷冷地补充道。 “是,都是我的错。”她此刻神情恍惚着,想来这二十几年悔恨也将她折磨的很是悲惨。 “我母亲猜的没错,真的是你做的。” “是,是我做的,姐姐她这些年一定恨极了我!” 贺兰希澈遭逢大变,此刻下巴微微张开,惊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双眼瞳孔放大着,心中是惊、是恨,还是悔?此刻全都交汇而融,耳边渐渐几乎没了声音。待过了很久,终于听到韩竹镜继续说道:“是,其实就算你今日不服毒,我也不会留你性命!” “是我的罪孽,我该还的,只是我的常宁却是无辜,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为何人所杀,埋骨何地?澈哥,当年我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为了跟你在一起,不惜对姐姐用了**,我深知表哥的为人,就算明知姐姐早有夫婿,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等你看到这一切,自然会跟姐姐断个干干净净,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姐姐的。”她哽咽着,声音因为懊悔和煎熬微微颤抖。 “哈~没想到我贺兰希澈竟然着了你这个贱人的道这么多年,枉我一直相信你,怜惜你,为了弥补对你韩家的亏欠,竟然动了想要将贺兰堡传给常宁的打算,没想到啊....哈~哈...”如同割裂的声音中满满都是悔恨和痛苦。 “真是一出好戏呀!”大屋的门卷着凌冽的寒风,砰的被砸开了,只见贺兰蕴瑶和许冽在前,房门外的院落中同一时间,竟然浩浩荡荡聚集进来上百号人,人人黑衣,手中利器执手在侧。颜慕白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只见这一排排并列站立的人中有在盐西坪地见到的那五个兄弟,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门下弟子。 贺兰蕴瑶道:“爹爹,你到底是偏心的,一直到死,别说为了我母亲,就是我跟贺兰蕴凝两个亲生女儿也抵不上这韩静一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她边说边上前走了进来。韩竹镜一丝不安在心头掠过,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在找他们两个吗?”说着招手将一男一女带了出来,却是他的心腹无疑。男子面色青紫,嘴唇紧闭,似是受了攻击,伤势不轻,女子眉目如画,却面色狰狞,气性很大。她猝了一口道:“你这个贱人,出尔反尔!” 贺兰蕴瑶一拍手道:“贱人骂的真好,不过我可不敢擅担,这屋内有的是数典忘祖,为了私情弃家族不顾的贱男贱女。”说罢,她一扬手,许冽立刻将两人押着走了进来。接着她双手一推,将堵在床前的屏风砸了开来,慢慢踱步走上前道:“韩公子,不知是该唤你哥哥,还是继续唤你黑蛇呢?” 韩竹镜目光向着门外扫去,口中冷冷说道:“你也未曾把我当成大哥吧!”想了想,他继续说道:“你想要这哨子?”说罢摊开手,将哨子在眼前女子面前一过,接着迅速的抽手回来。贺兰蕴瑶眼中似有光芒划过,轻笑道:“你当真不顾他们二人性命?”韩竹镜转头看了看那一双男女,说道:“我怎知给了你,你就会放了他们?况且你就这么自信,屋外这群乌合之众可以近的了我的身?” 贺兰蕴瑶笑笑,也不言语,突然神色一穆,屋外之人齐刷刷地将臂袖中的乌金箭矢亮了出来。颜慕白此刻方位隐藏的极好,此刻院中黑衣俱多,稍一动弹怕是立刻就会被发现,当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只静静地观望着。 乌金箭矢 “乌金箭!好东西”韩竹镜冷冷地说道。 “为了找它我可是费了好多的心思呢!” “这乌金箭乃是皇室卫队专门用来守卫皇城的,听闻这乌金箭,凌厉快猛,疾如雷电,一把乌金袖弓可藏三枚箭矢,一旦被刺入人体,必当死死勾住人身,即使是再有力的大夫,也难将箭矢拔出来。而打造乌金箭弓和箭矢的乌金却是只有皇家的人才有的特权,普通江湖人却是连看上一眼都难如登天!你既然能找到几百箭矢,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容易,真是少了这许多麻烦事。”她说罢,再上前几步道:“爹爹,静姨这匕首上是淬了毒的,您此刻感觉如何呀?” 贺兰希澈本就受了烟毒,加之韩竹镜三掌,疗伤几乎耗尽了仅剩的一半内力,此刻毒上加毒,早就嘴唇发紫,双眼迷离,他强打起精神骂道:“你这个逆女,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他此刻心头疾跳涟涟,说话间一掌劈了出来,他大惊道:“为何?为何没有内力了?我...这...是怎么了?”他的双眼瞪得很大,难以置信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爹爹你的功夫真是厉害,才不过两个时辰,您就冲开了上身的穴道,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哈哈,不怕告诉你,这烟毒可不是我放的,是你最爱的韩静,你的爱妾放的,以你的警醒,女儿哪里寻得到机会,怕是您一发觉早就一掌劈了我了。这烟毒是韩家特有,可以让人全身酸软,内力下泄,当然了您的内功深厚,只要疏导几个时辰,自然可以祛除干净,不过嘛,静姨匕首上的毒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是女儿特意寻了很久,从西域得来的珍品,超不过一个时辰,您就会肝肺破裂而亡,别说内力,再过一会儿,你连动弹的力气怕是都使不出来了。” 贺兰希澈本打算来出缓兵之计,只要自己内力渐渐恢复,冲开几大穴道,自然可以再有机会与韩竹镜一战,虽然未有胜算,自保肯定是够的,未曾料到他竟然要命丧当场,当下汗液岑岑,身上的衣衫几乎半湿了。 此刻韩静的毒已经侵入肺腑,她颤抖地寻着贺兰希澈的位置移了过来,口中喃喃道:“澈哥,别怕,路上有我陪着,你不会孤单的!” 贺兰希澈皱起眉头,即将干枯的眼中似有不忍,终究转头道:“蕴瑶,你将解药给她吧,我知道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想出这种招数,一定是你将常宁之死告知于她,她受不住这才想要拉着我一死了之,你可否放过她?” 贺兰蕴瑶冷笑道:“行啊,不如在贺兰蕴凝和韩静这两个贱人中你选一个吧!”说着将妹妹向前推了推。 “爹爹....”即将破碎的怯懦女音发出,贺兰蕴凝脸上惊恐不已。 贺兰希澈双眼瞪圆,鼻息沉重,因为愤怒身子微微向前弓起,想要破掌而出,只是此刻身中剧毒,早已垂危之际,不得不动作滞停。 “爹爹,还请快些做出选择吧,这韩静看着可等不了这么久。” 突然之间,咣当一声,众人闻声一看,地上角落处蜷缩而起的韩静早已毒发,手中匕首也顺势掉落,身体痉挛,双臂死死抱住双腿,断断续续地说道:“澈哥,我对不起你,不值得你再为我难做,我眼看就要去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常宁究竟是怎么死的?” 贺兰蕴瑶大笑道:“真是痛快!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这一天了,虽然爹爹你一生最心疼这两个贱人,不过你放心,今日当着你的面,我定然一个都不会绕过,就让她们两个去黄泉下好好反省自己的罪孽吧!”她掐着妹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眼睛死死盯着韩静道:“韩姨,如今你已中了剧毒,毒已入肺,必死无疑,就算知道了怕也是死不瞑目,何必呢?” “我一定要知道,就算是死,至少也是个明白鬼!”韩静双眼瞠目,恨恨地说道。 “好,那我便告诉你,你的儿子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太原郡的四苦山上,他死的时候跟你一样,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心意难平,死后无人收殓他的遗骸,须被厉鸦虫兽,以腐为肉,分而食之.....”她的眼睛通红,字字圆正,咬着牙恶狠狠地从口中一字字慢慢吐出,韩静的双眸渐渐如灰烬般灰暗了下去,她的头发此刻全开,仿若疯子一般,上下牙齿交替,咯咯直响。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俯身握住匕首刀柄,冲着贺兰蕴瑶腿脚的方向,狠狠地乱刺了过去,只是贺兰蕴瑶早有准备,她手上有着最好的挡箭牌,这十几剑中却有四五剑俱是刺到了贺兰蕴凝双腿之上。 “凝儿?”贺兰希澈的声音几乎哽咽,因为吃痛,贺兰蕴凝早就匍匐倒在了地上,她看着韩静因为最后这几下,手臂挥舞用力,早已瞪直了双眼,她忍着剧痛,伸出双手将她双眼重新闭合起来。 贺兰希澈看向韩竹镜道:“你当日挟持苏家小女,以共同参详七麓诀为由,入我山堡,我并未曾想过,你跟我有丝毫牵扯,我虽然不愿意承认,冤枉了你母亲却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如今我已经垂死之际,还盼着你念在血脉一场,救你妹妹一命。” “我妹妹,是哪一个?蕴瑶还是蕴凝?她们不都是我妹妹吗?如今我在帮着你的大女儿铲除异类,不也是为了血脉亲情。”韩竹镜冷冷说道。 贺兰蕴瑶拍手叫好,道:“果然啊,我这个大哥真是像极了爹爹你,我们兄妹才是同类人,既然合作的诚意不变,那劳烦兄长将铜哨给我吧!”她摊开一只手,嘴角笑着,双眼之中盈溢着自信的光芒。 “我的人呢?”韩竹镜道。贺兰蕴瑶转头扫了一眼,许冽上前将黑衣人手中的一双男女解开穴道,推了过来。韩竹镜思忖片刻将铜哨交了出去。“公子?”那个女子开口道。“什么都别说了,等下静观其变。”二人点点头。 这时,贺兰希澈道:“那六大高手,我用药已经半年多了,想来虽不能跟兀鹫崖的鬼丑相比,但几人数十年的功力,横扫江湖绝无遗漏,他们只听哨声的号令,瑶儿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可否将你爹爹和妹妹放了,过往种种,为父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爹爹,您是第一天才认识女儿吗?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贺兰希澈嘴角抽动,对这个女儿,他心中自然明了,只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总盼望着她能顾念些亲情,放了他们父女两个。 “不若女儿再给爹爹一个选择,在您的宝贝小女儿和您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一个如何?”此话一出,贺兰希澈和贺兰蕴凝神情俱是一冷。贺兰蕴瑶拿出瓷瓶,对着掌心倒了倒,一颗药丸滚落掌心,她笑笑说道:“这解药如今只剩下一颗了,到底该给谁呢?”她手指捻动药丸,走来走去,眉头微皱,仿若真是遇到了颇为为难之事一般。 “给我!”“给爹爹吧!”两父女同时开口,脸上俱是惊诧之色。贺兰蕴凝脸色一暗,双眼噙满的泪水滴答滴答颗颗滚落下来。 贺兰希澈脸色狰狞,整张脸都近乎扭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斩钉跌铁地说道:“把解药给我!” “让开!”突然门口一个大汉以剑挟持一个女子紧挨着墙壁慢慢走了进来,颜慕白一颗心瞬间收紧,虽然隔着几尺的距离,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女孩正是苏绿幻,而挟持她的人却是在东诀村遇到的东弗。 “二师兄,你做什么?”贺兰蕴瑶斥责道。 东弗道:“四师妹,这丫头心思颇多,直到现在都未将宝藏地图那一角画出来,我看不如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可!”“不可!”贺兰蕴瑶和许冽同时开口,两双眼睛仿若燃烧的红烛,莹莹透亮。“你手上的残图先给我!”贺兰蕴瑶急道。 东弗道:“可以,不过还请四师妹答应我一件事。”贺兰蕴瑶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道:“你想让我放了贺兰蕴凝这个贱人?” “还劳烦师妹你高抬贵手!” 贺兰蕴瑶抬头瞧瞧院中,此刻距离有点远,院中之人只听号令,并未听清楚这里谈了些什么。她之前答应了蒙樊,待事成后就将贺兰蕴凝拱手相送,岂料如今横生枝节。 突然一声粗吼,毒发的贺兰希澈不知何时竟然冲开了双腿的穴道,仿若兽人一般,向着贺兰蕴瑶手中的解药冲了过去。许冽反应颇快,拉住贺兰蕴瑶向后一拽,同时上前一步,左掌一运,劈了下来。 “爹!”二女同时大喊,只是此刻贺兰希澈早已失了神智,痉挛蜷缩几下,渐渐没了知觉。 屋内静谧,待过了不久,“瑶儿,我...”许冽满脸惊恐,不安地说道。“不关你的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父女之间本来就只能活一个。”贺兰蕴瑶嘴角抽动,心头有些大动,但她很快抚平伤痛,站起身道:“二师兄,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将地图给我!” “不行,先放我二人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将地图的位置派人告知于你,不过这丫头我却可以先交给你。”说着将苏绿幻向前推了推。 许冽道:“瑶儿,别信他!”贺兰蕴瑶此刻面容清冷,双眼呲出很大的戾气。她转头对上许冽双目,许冽立刻心领神会。 “好,那我们一起,同时换人。”“好!” 许冽押着贺兰蕴凝,东弗押着苏绿幻,待两个女孩的身体刚刚侧过之时,突然之间,许冽身影仿若鬼影一般,绕过二女,一剑向着东弗心口刺去,东弗身形一绕,疾如雷电一般,绕了过去。许冽一惊,接着长驱直入,猛攻他下盘,二人缠斗间,颜慕白瞅准时机,透穿屋顶,一掌劈了下来,待众人反应之余,抓起苏绿幻从房顶飞了出去。贺兰蕴瑶猛然一惊,急忙喝了一声,放箭。顿时百发利箭仿若夜空中晶亮的星辰一般,噼里啪啦射了进来。二人刚上屋顶,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激了回来,颜慕白护住苏绿幻,东弗护住贺兰蕴凝,韩竹镜主仆三人,急忙各寻隐蔽之处躲避。 “公子,许冽和贺兰蕴瑶不见了!”韩竹镜手下一女子大喊道。 “颜师兄你怎么在这?”苏绿幻问道。 “救你!”颜慕白一边格挡飞过来的箭矢,一边说道。苏绿幻心头暖意激荡,轻轻点了点头。 待过了不久,屋外箭矢渐渐停了下来,韩竹镜看看颜慕白,道:“这群人功夫一般,只仗着手上的神兵利器才敢猖狂,可毕竟数目有限,刚刚已经放过一轮,接下来,只要咱们不动弹,他们必不敢冲进来!” “可咱们也出不去,只要稍微动一动,这箭矢只要有一枚刺入,这人就算废了。” “贺兰姑娘?”苏绿幻道。她初被带入贺兰山堡,终日被人看管画图,描绘剑招,只有这一个此刻,贺兰蕴凝,周身冰冷,发紫的双唇在灯火的映照下更加凄惨。她脸色惨白,虚弱地笑笑道:“二师兄,你怎么不走呀!”“我答应师父要做的事情都没做到呢!而且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呀!”东弗道。 苏绿幻轻轻将一个瓷瓶慢慢滚了过去,“这是百禄丹,可以固本回元,你先服食,定能够撑到咱们逃出去,等出去后我再想办法。”东弗伸手快速地将瓶子抓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如雨一般的箭矢。 待又过了一阵,屋外突然恢复了寂静如初。众人探出头去瞧,这才发现原来屋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外锁,可是窗扇、门阀皆被淋了桐油,火苗借着乍起的山风,嗖嗖向着屋内疾卷,屋内顿时浓烟阵阵,呛得人连眼睛都渐渐睁不开了。 “二师兄,你将屏风扶起来吧,你背上爹爹,你们尽快逃出去吧!” “小师妹,你打算?” “不错!” “不可,这关系到咱们贺兰山堡的命脉!” “爹爹走了,贺兰山堡就算散了,留着这条通路也无用了!” “贺兰姑娘,这里还有另一条通路?” “屏风后面,爹爹的床前,脚踏之下,有条密道,是直通后山山腰中的秘洞的,我小时候曾经跟着姐姐进去过,那里就连爹爹都未去过,是我们山堡历任堡主的所葬之地,是禁地。”说着,她在已经重新搭好的屏风后面,轻轻弯下腰,将脚踏上的木板掀开,是一层厚厚的沙土,她蛾眉轻蹙,显然是被伤毒折磨的很是痛苦,接着伸手进去摸索片刻,抓住一铁锁弯钩一提,只听得咚的一声,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东弗赶紧帮她抓住弯钩,将方箱提了上来,这时众人一瞧,只见下面漆黑如炭,似有冷冽的山风灌入大屋,霎时间冷了几分,此时屋内烛火越来越弱,火势渐猛,大家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贺兰蕴凝跳了下去。 待几人顺着密道逃入山洞后,贺兰蕴凝道:“二师兄将爹爹放到这里吧。”几人放眼去瞧,这才看到不大的山洞之中,居然躺了四五副遗骸,想来定是几代贺兰堡主的尸骸。 “我们在这只能暂避一时,待的天亮火被灭后,姐姐找不到我们几人的尸首,定然会想到这里。”贺兰蕴凝道。 “小师妹,你的伤势如何?”东弗问道。 “爹爹已经不在了,其他的弟子现在都被绑了起来,姐姐的手段我知道的,只要她亮出铜哨,贺兰山堡的人都会维她命是从,况且爹爹就死在我们身边,就算是逃出去,这世上也再无我们二人容身之地。怕这弑杀师父之名,将要追随咱们一生了。既然如此,伤不伤的也无所谓了,还不如死在这里,至少不必做个孤魂。”贺兰蕴凝双脚此刻不停地有血水渗出,苏绿幻心头不忍,走过去轻轻将外衣撕下帮她包了起来。“我先帮你把毒逼出来再说。”东弗走过去,想要将她体内剧毒逼出,只是内力修为有限,不多时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仍不死心,双掌运力,几乎耗尽了全身所有的真气。 “没用的,二师兄,这毒若是如此容易就被逼了出来,姐姐也不会用在爹爹身上了。” “我去帮你把解药要出来。” “二师兄。” 颜慕白拦住东弗道:“你现在去问她二人拿解药,根本无济于事。不若我们静下心来,想个好的办法。”东弗听罢,情绪有些焦躁,转身前行几步,一掌拍在了洞壁上,山洞年久,沙沙落下很多碎沙冻土,突然砰的一声,墙壁断裂,生生从中间开了一个洞出来。众人面露疑色,全都朝着贺兰蕴凝看去,只见她一双莹莹秀目,也是狐疑不已。 “贺兰姑娘,这洞中有洞,你不知道?” “我以前跟着姐姐来了很多次,从未见过这内洞。” “或许我们想要逃出去,还得从这几人身上找找出路。”韩竹镜道。颜慕白点点头,转头道:“幻儿,跟紧我,咱们进去瞧瞧。” 韩竹镜扭头吩咐手下二人道:“你们在这守着,若听到有人追来,进来通知我们。”下属一男一女,俱是点了点头。 “待五人进入内洞后,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两具枯骨。” “颜师兄,你在看什么?”苏绿幻见他正在盯着遗骸发呆,好奇的问道。 “幻儿,你瞧,这两副遗骸跟外面其他四个人有什么不同?” “不同?好似骨头的颜色深一些!像是中毒!” “这两副遗骸不是我们贺兰家的!” “什么?”颜慕白和苏绿幻齐声说道。 “我们贺兰堡自创立以来一共历经四代堡主,都在外面了。这里多的这两副骸骨,我却不知道是谁,为何会在我们山堡的禁地之中呢?”此话一起,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咦,这是什么?”苏绿幻好奇道。 “是寒门令。”颜慕白和韩竹镜同时开口。颜慕白转头去瞧,只见韩竹镜面容淡淡,仿若只是闲谈一般,脱口而出。他心道:“这人说是关外而来,怎的却对这江湖之事如此熟悉。” “那这其中一副定然是鬼伯寒占子的骸骨。” “我听爹爹提过,这人当年据说跟正道之人接连挑战,后来无故失踪了。”苏绿幻道。 “以前我偷听姐姐和大师兄的谈话,说是我们贺兰山堡的白首太玄经其实是来自神鬼录文中的四重心法,我猜想或许他当年来到此处是为了那四重神鬼录,谁知竟然命丧于此。”贺兰蕴凝解释道。 鬼门遗骨 “这里好像有字!”苏绿幻道。 几人听到,各自举起手中火折去瞧,这才发现洞顶上密密麻麻刻着很多小字,因为漆黑,加之内洞很深,是以却也瞧不清楚小字写了什么。 颜慕白和韩竹镜各自巡视去瞧,只见刻着小字洞顶不远处各有两方硕大的石墩,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施展轻功,跳了上去。 底下三人等了许久不见二人下来,隔着颇高的距离,只见二人俱是眉头深蹙,显得揪心异常。 待过了许久,颜慕白轻叹一声,对着下方道:“原来这人真的是寒占子,他当年被仇家追赶,误入此地,深受重伤,临危之际只得将事情前因后果写清楚,期盼有朝一日神鬼门人能够攻破这里,带自己离开。” “他的神功如此厉害,竟然能被仇家追赶至此,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上面可写清楚了他的仇家是谁?”苏绿幻好奇地问道。 “是,他自己的夫人!”颜慕白道。 “什么?”下方三人顿时目瞪口呆仿若听错一般。 “这上面写明,他与夫人是少年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感情很是深厚,成亲后二人一共孕育了二子一女,第一子因为参加万灵谷的严苛训练不幸早夭,导致夫妻二人离心,后夫人带着女儿离开。几年后寒勋奉命受训,不幸在万灵谷消失,他的夫人想要为自己的第二子报仇,所以才一直苦苦纠缠。” 韩竹镜道:“这右边是一副地图,想来是这寒占子临危之际为自己门人所留下的进出贺兰山堡的通路,还得劳烦贺兰姑娘参详参详,说不准咱们就可以出去啦!”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俱是精神为之一振。说罢,韩竹镜率先跳下,踱步走到贺兰蕴瑶面前,瞧了一眼,抽出软剑左勾右画,剑走龙型,不多时,就将几条泾渭分明的线路在地上一一勾勒出来,贺兰蕴凝寻了块不大的石头坐下,低着头,细细看了起来。 “太好了,咱们可以出去啦!”不一会,女孩高声喊了出来。这时东弗走近道:“五师妹,你琢磨透了?” “是,二师兄,你瞧这里,咱们眼下在这,从这里想办法将这背后的石墩移开,会有一道特别小的出口,我们可以慢慢爬出去,然后会经过书舍,习剑房地底,一直向南,经过几个大的柱脚,绕过去,就可以通到悬剑阁。” “悬剑阁?那里不是有一半悬在半空,那下方可都是陡坡悬崖,深不见底,咱们如何逃脱?” “不难,阁内不是有很多束剑的铁锁弯钩,咱们只要寻一些粗的弯钩,将其在大的柱子上固定,然后将铁锁条条连接,就可以顺势爬下去啦!” “太好了,咱们可以出去啦,颜师兄!” “只怕没那么容易!”话出口间,东弗一剑横在了韩竹镜身前,冷冷地说道:“韩公子想要跟外面您的两位心腹无恙离开,总离不开我跟师妹二人的相助,从这里到悬剑阁中间会经过什么,你我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你想要解药?” “是!我四师妹既然选择跟你合作,那么她的计划你定然都是知道的,她选择的剧毒,你怎么会不知道解药配方!” “很可惜我确实是不知道!贺兰蕴瑶性情如何,你跟她自幼一起长大,怕是比我更清楚吧。她既然想要彻底清除贺兰堡主的旧部,自然就做了十分的打算,连自己父亲都能下得了手,又怎会顾念我这颗棋子的生死!” 东弗一想,确实如此,只是如今他的手上只有逃生通道这唯一底牌,若是再为蕴凝拿不到解药,便真的是无他法可言了!”于是双眼通红,踌躇不肯让开。 “咱们不若先逃出去,我可以带二姑娘去见我师父,或许他有办法也说不定!”苏绿幻眼见一场风波乍起,不由得心头有些疾跳,试图劝服二人。 颜慕白走过去握住苏绿幻手,轻轻摁了摁,二人目光相交,苏绿幻内心稍稍定了定。 颜慕白见她脸色和缓,这才转头对着二人道:“江湖人想必都听过空心妙手蒋玉春的大名,听闻他连巫蛊之毒都能解,区区西域之毒想必更是不在话下。可眼下咱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逃出去,这才能慢慢寻找解药,既然说要逃出去,前方不明,后有追兵,怕是还少不得韩公子的相助。”这话却是对着东弗说的,他心里深知,敌人手中乌金箭矢威力甚大,这在场几人怕是只有韩竹镜的龙蛇功还能抵挡一阵,他跟幻儿素来用剑,动与静皆是有章可循,怕是再快也快不过箭矢去。 东弗听到这话,神情暗了下来,手中举起的长剑也顺势落了下来。贺兰蕴凝摸索着站起身道:“诸位放心,即使没有解药,有幻姑娘的百禄丹,我也一定可以撑到将诸位带离贺兰山堡。”她转身轻轻对东弗道:“二师兄,其中原委,我姐姐之前也都告诉我啦,他是我大哥,焉有为了活命就威胁大哥的道理,若是天命所限,真的要我命丧于此,也请你切莫动怒,好好带大家从悬剑阁离开就是了。”口气淡淡,却又轻柔温婉,丝毫没有惊惧战栗之色。 韩竹镜眼中似有不忍,随即转身抬了抬手,颜慕白东弗二人上前,轻轻将石墩向外移了少许,果然发现下方露出一个不大的口子,仅能容纳一人身躯。 几人转头去瞧贺兰蕴凝,只见她平了口气,慢慢爬了进去。韩竹镜招呼一声,外洞的两名护卫也飞快走了进来。 通道极其狭窄,长长的一大段路,却仅仅只能容得下一人的身体通行,贺兰堡师兄妹在前,颜苏二人在中,韩竹镜三主仆在后,慢慢向内爬了进去。 等过了很久,众人头顶突然出现一方很大的箱底,东弗咬咬牙,使劲将箱底向上擎去,突然光线一明,豁然开朗。 待几人爬出狭长的洞口,跳了上来,这才发现这洞口居然被挖在了悬剑阁的剑龛之下,剑龛一人多高,周围又都是剑箱剑笼,最外是一副颇为不小的贺兰英的画像,从外部看**而又神圣,隐秘非常,怪不得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也是奇了怪了,既然寒占子将通道通到了这里,那为什么他却没有离开,反倒死在了洞穴中呢?”苏绿幻小声嘟囔,偷偷对着颜慕白说道。 这也是颜慕白一直未能想通的地方,既然可以离开禁地,为何不选择离开,却宁可跟自己夫人死在此处呢?难道真的是为了那四重神鬼录心法?正在他百思不解时,贺兰蕴凝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来到此处,寻些铁锁就能攀岩爬到崖下去,现在看来却还是不能。” 听她说完,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去瞧,只见几扇方方正正的窗扇都整整齐齐被打开了,走过去向下一望,这才发现,悬剑阁半悬的崖下,云雾缭绕,莫说山石树木,就连山壁在何处都分晓不开。 “看来这寒占子不是不想走,是真的走不了。”韩竹镜拾起一枚剑柄,咣当一声扔了下去,过了很久,才有依稀的声音传来,这崖,深不见底。 “贺兰山堡坐落于贺兰山最顶处,每逢这个季节都会云雾腾升,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看不清远处山石,这崖底更是湿气丛生,多少雾气湿气聚合向下,山壁莫说看不清,就是看清了怕也是滑不留手,根本不能借力凭力,又如何安全逃入崖底呢,就算安全下去了,怕也得等到今年夏季才能寻到路上来,不到那时咱们便都饿死啦!”贺兰蕴凝双眼通红,口气淡淡,充满着失望。许是站了很久,她已然很累了,俯身坐下来道:“爹爹常说,女子不必舞刀动枪,是以这剑阁我很少进来,门中弟子更是不得师命不能擅入,是以我竟然都不记得,这烟霞氤氲竟是这个季节特有的光景,哎,真是对不住诸位。” 苏绿幻走过去拿出针囊道:“二姑娘,你走了许久,想必很累了,还是让我来给你通通气血吧,你也好受一些。” 贺兰蕴凝苦涩地笑笑道:“有劳幻儿姑娘。!” 午夜惊梦 是夜,滴水成冰。呵气清冷,生骨离肉般的凉澈直勾勾直往心里钻去。半夜的惊惶,半夜的奔忙,阁内渐渐平静下来... 他慢慢向前走过去,待到了最高处,突然另一场厮杀萦绕进他双目来,那是两位绝顶高手正在生死对决,丝丝剑气萦绕周身,不过片刻光景,那剑气竟然化作了三丈多高的水柱,如同双面可透的玻璃棱镜一般,拔地而起铸成了一座高高的水棱墙,映的两人的面孔仿若有了千万张。两人越斗越酣,一人用掌,一人挺剑,他正看的入神,突然眼前二人双双催动内力,大杀而起,隔着几尺的距离,牢牢黏住一般,再无法上前。剑气相撞,异常激烈,水柱于空中激荡化开,霎时间千万颗水珠,闪闪熠熠,似是断线的珍珠,清亮濯濯,又似乍开的白莲,中心出脱,晶莹素裹,光亮刺目,仿佛要将他的双目生生剜了去。 他伸出双手使劲揉了揉双眼才瞧得清楚,两人俱是身姿清瘦挺拔,其中一人一身素色白衣,洁净无暇,如纷繁盛开之玉兰,高洁不可侵犯,另一人黑衣黑袍,虽做狰狞之态,但剑眉之下的双目,却似河蚌口中之珍珠,华彩淡淡照夜明。 当两大高手同时觉察到旁侧有人,齐齐转头来瞧,一刹那间,他的心口仿若游遍万仞,疼地喘不上气来,“两人..两..两人的长相居然一模一样。”突然之间,洒滴飞溅的玉珠一晃,竟将他的面容也映了进去,他惊得一乍,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双颊,口中不自觉喃喃道:“我们...三人..竟...如此...” 话吐半句,他颤抖的双脚一步步向着那剧烈的光芒走近,欲再分个清楚,却只见到两人突然停止厮杀,合力向他攻了过来,剑法变幻莫测,迅如雷电,掌法奇招跌宕,神出鬼没,他忍不住身子前探,想要看清楚这鬼神莫破,行进如神的招式,突然一股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一剑贯胸,他低头看到自己的鲜血滴答滴答,一点点流了出来,后背忽的全都湿透了,天地俱静,万物无声,就那么一瞬间,他的双眼睁了开来。 “颜师兄...师兄....”颜慕白睁开双眼,瞳孔突然一亮,他瞧见苏绿幻仿若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双手抱着自己右臂不停地摇着。 “你怎么了?”苏绿幻惊恐地问道。 “幻儿,我想起来了。”答非所问。 “什么?” 此时天色大亮,想来贺兰山堡已经解了众人的禁足,外面到处是纷踏的脚步声,搜索正在一间间靠近。 突然,一股猛烈的山风挟裹着兵器冰冷的撞击声,从近乎被砸开的大门外袭卷而入。 “你们果然是藏在这里。”说话间,贺兰蕴瑶和许冽并排而入,身后跟着众多亲随。贺兰蕴瑶努目撑眉,洪亮地说道,“二小姐和二师兄因私情败露,勾结执剑山庄和海槽帮,企图私逃出堡,被堡主察觉,不惜谋害堡主,罪不容赦,来人,将他们就地射杀。” 此时执乌金箭矢立于阁内的早已不是昨夜合力逼迫贺兰希澈的众多江湖弹丸帮派,而是贺兰山堡门下众弟子。大家有些胆怯,缚手缚脚,不肯上前。其中一胆大之人小声问道:“大小姐,这堡主生前最疼爱二小姐,咱们在禁地也都瞧见了,堡主是死于中毒,可眼前二小姐好像也受了伤,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众人一听,也都小声嘟囔起来。 贺兰蕴瑶笑笑道:“本门一共两件信物,一是白首太玄经,如今经书在此。”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素皮经书,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篆细细地写着白首太玄经 五个字。 “还有一件就是这枚铜哨。”她一边将经书放入怀中,一边举起那枚锃亮的铜哨,续说道:“堡主曾经三令五申,此铜哨干系我贺兰山堡千秋万代问鼎江湖的大事。在场弟子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如今堡主垂危之际,将堡主一职传位于大师兄,我们当秉承他老人家遗愿,齐心协力,扫荡叛徒,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贺兰蕴瑶!”东弗怒吼道:“师父刚刚仙去,你就在这里篡位谋权,还贼喊捉贼,诬陷我二人清白,今天我就替师父他老人家清理门户。”说罢空手向前。 本来众人对此事半信半疑,谁知这二师兄耐不住性子,因对已故亡师徒之情,情绪有些激动,急切地想要动手,此举正中贺兰蕴瑶和许冽的圈套,二人笑笑,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果然门下弟子信了大半。东弗刚走了两步,许冽上前举剑道:“门下弟子这是不识得我们贺兰堡的信物不成,师父已然传位于我,大小姐的话就是我的话,还不动手。”众弟子听罢,各自引箭弩向前,刹那间如星空密云的箭矢,浩瀚地向着阁内各个角落疾驰而去。 仿若是天上的云团一般,强烈的雾气猛然聚集,蓦地高耸透天,云墙一般一挡,霎时间密麻的箭矢叮叮当当各自嗖嗖地直插入了阁内的木墙之内,连箭尾都没入了墙体之中,正在众人惊叹乌金箭矢的凌厉之时,一白发之人不知何时竟然稳稳地站在了剑阁的正中,他皮肤白皙地近乎病态,三千发丝,仿若白雪一般,连眉毛都是白的,奇怪地是竟然一身的肃穆黑衣,黑白交错间,晃得众人眼睛几乎干涩生疼。 贺兰蕴瑶高扬起下巴,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我们山堡的悬剑阁之内。”这一声,音调不高,却将在场众人吓个不轻。昨夜他们逃入此处,如此隐秘小心,竟然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未曾发现有一人藏身此处。众人面面相看,无一不胆战心惊。 正在众人诧异之时,主仆三人上前施了一礼,韩竹镜抱拳道:“师父,您老人家在此为何不示意徒儿知晓。” 在场众人又是一惊,苏绿幻抓紧颜慕白,轻轻摇了摇,此时他三魂仿若去了一魂,七魄仿若丢了三魄,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那白发之人。 那白发人抬手道:“无妨,我昨夜在山底,听到上面的动静,想着是你,这才想上来瞧上一瞧。”声音低沉沙哑,仿若喉咙被烫伤过一般,断断续续。 “昨夜,山底?”贺兰蕴瑶姐妹二人同时开口惊叹道。 “哼,胡说八道,你这老头真是大言不惭,这会虽是冬末,可贺兰山中烟雾缭绕,根本无法视物其中,再说山壁越往下,青苔潮草茂盛,滑不留手,你怎么攀升。”贺兰蕴瑶自小野心甚大,对大小各种兵器兴趣超然,所以时常不听父令,溜入悬剑阁玩耍,因此对于窗外山体甚为清楚。 “瑶妹。”许冽制止道。他的武功远在贺兰蕴瑶之上,因此虽然白发人只出手一招,却已知晓,他所言非虚。在场众人怕是无人是他敌手。 “小朋友,不如在下跟你谈笔买卖如何?”白发人再次开口,声音虽然低沉,然如力透九重天一般的淡然定重,令贺兰蕴瑶心头一跳,她稳了稳心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定一些,问道:“什么买卖?” “你放过这些人,我放过山底的那些老东西如何?” “山底,你...”许冽惊道。 “山底有什么,你二人自然清楚。”白发人道。 许冽、贺兰蕴瑶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大半。 “好。我可以放过你的徒儿,毕竟也算兄妹一场。你带着他们三人一同离开就是。”许冽率先回道。贺兰蕴瑶薄唇轻咬,很是不甘心。就差一步就可以将这群人一网打尽,从此高枕无忧。 “我说的放了所有的人。”嘶哑如乌鸦的话语,缓缓淌出。 此时颜慕白眼睛紧紧盯着白发人,仿若双眼可以呲出仇恨的火焰。 “我们已经做出了让步,执剑山庄与你们海槽帮并无交情吧,何必非要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 白发人抬头,深邃的眼睛盯着颜慕白的方向,缓缓说道:“执剑山庄与我并无交情,可惜却跟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有定亲之谊。” 苏绿幻脸色一变,惊叹地重复道:“定亲之谊。” “若然我偏不放人呢?”贺兰蕴瑶不忿,说罢拔剑而起,许冽见状,招呼一声,山堡众多弟子拔剑四散,眨眼间就将硕大空旷的悬剑阁围了起来。 苏绿幻转头去瞧颜慕白,只见他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眼睛始终紧紧盯着那白发人,动也不动。 她叹口气,拔出白虹剑,刚欲上前动手。突然之间,一道恍若隔世的强光袭来,丝丝绕绕的光芒仿若有几丈多的高度,人人心中知晓,眼前却仍绕出现了水柱般的假象,那擎天的水柱渐渐收拢,拔地而起形成了巨大的墙体,白发人催动内力,大杀而起,隔着几尺的距离,这边颜、苏、凝、弗四人仿若脚底被锁住一般,既不能后退也无法上前。接着光芒褪去,只见白发人迅如闪电一般,一闪一纵,突然一掌拍在了许冽肩头,此时许冽的剑尖却指向另一个方向,他压根连如何发生的都未能弄明白。 “大师兄!”贺兰蕴瑶急道。 二人相倚,蹭蹭后退了许久,方才停下。 “都停手!”气急败坏地女孩声音响起,“你们走便是了。”说罢扶起自己的情郎,恨恨地瞅了这边一眼,然后向着阁外走去。 祸福相依 行止由心,一路纵马直下,山河转绿,大开大合,一片盎然,焕发生机。大地解冻,万物复苏,葱染嫩黄,盈彩流光,一片天光无限。 “再坚持几日,很快就能到太原地界了。”苏绿幻将仅剩的药丸轻轻倒入贺兰蕴凝手掌中,轻声宽慰于她。 贺兰蕴凝眉间凝滞,白皙透骨的双颊,冷的仿若在下一刻便能沉沉睡去。她唇角弱弱勾起,虚弱地笑笑道:“若能到自然是好,若是来不及那也是我的命数!” 她周身的力气已然耗尽,“我若是等不到,二师兄你便回东诀村吧,你跟我说过那里是方世外桃源,想来那些人不会跟贺兰山堡一般容不下你。” 东弗面现不忍,“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贺兰蕴凝眼角处渐渐湿润,晶莹的泪滴顺着瘦削的双颊一路向下,透过细白的下巴滚落下来。 苏绿幻鼻尖有些梗塞,她转身离开,将独处的时间留给眼前两位苦命之人。不远处,颜慕白背对着众人,面对刚刚解冻的潺潺流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身侧的黑马,修长的身形在泛着毛尖的阳光普照下冷意十足。 苏绿幻已然知晓了舒千珩的死讯,又想到白发之人的邀约,一颗心七上八下,久久无法平静。 “她还能坚持多久?”颜慕白未转身,已然知道身后心上人的所在。 “我也不知道,再过两日怕是只能再买辆马车了。” 一阵静默... “等回了执剑山庄,爹爹定会为舒师伯讨回公道的!”言语浅浅,柔声漫漫。 颜慕白未置可否,轻轻点点头,“师父跟樱姨永世长眠,想来也定会感到十分快活。”他打定主意,这仇只能自己亲手来报! 苏绿幻知他心意,也不言语,悄悄上前。未几,颜慕白掌心一热,一种柔软无骨的触感袭来,心脏仿若停了一瞬。 转头见与他并排而站立的女子此刻迎光而立,平日里常见的羞涩全无,神色清明,却有些英姿勃发的飒爽之韵。 “等找到师姐,我陪你一起上兀鹫崖。”口气淡淡,却坚定非凡。他的心头一荡,来不及多想,反手抓住了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谢谢你,幻儿。” 水上反射着太阳投撒下的光辉,一圈一圈泛着柔柔的光晕,从高高的空中随着乍起的微风慢慢的四散而去,两个人手牵着手,就那么并排站着,临江而立。 两人双目紧闭,任由那和煦的微风扫动了眉间、双颊、黑发,带着细碎斑驳片片影子的光芒不停地在两人的眼睑上跳动着。 万物静籁!整个世界都仿若停了下来。 东弗正在新起的炭火前准备着几人的吃食,动物油脂顺着薄薄的外皮滴落于红炭之上,翻起滋滋的香气,腾着细软的微风打着旋地向着远处飘去。 “幻儿,你想不想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苏绿幻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自小我就常被人说教,说我天资过人,记忆超群,与我父亲一样,将来定然也是一位出世的大英雄。” “你父亲?”苏绿幻心头微微奇怪。 “是以前的武林盟主萧玉和!” “萧玉和?”苏绿幻大惊失色,躬身而起。 “你也觉得我太傻对不对?”颜慕白双眼中似有自嘲之意,“当日在东诀村,听几位前辈说起这豢相无极功,我当时居然没有丝毫怀疑过,我与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走火入魔,最后嗜杀无数江湖正道的萧玉和竟然有这样一层...这样一层血脉联系。”苏绿幻不知他的恨意因何而来,玉手轻握,掰身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萧玉和不是魔头,不管他临去之时嗜杀了多少无辜,至少从一开始他所求的却是还江湖一个安宁,他在世间人的眼中是个英雄!” 颜慕白心头感激,但想到自己母亲的惨死,他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世人看到的那般,我虽然还是不能想起全部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玉和亲手杀了我的母亲颜嘉!” 苏绿幻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震颤地弱弱生疼,她断断续续地追问道:“杀母..你母亲颜嘉,嘉姨是你母亲?” 颜慕白点点头,也不去注视她震惊的双眼,兀自看向远方,“这些时日,我渐渐能够记起当年的一些事情,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已然能够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勉强拼凑出来。我记得当日母亲说要去兀鹫崖见一位很重要的人,将我托付了九万大山山下一对年轻夫妇看顾,一连几日娘亲都未能回来,再后来....我依稀记得山下的村中出现一位耄耋高龄的老人,我当时还太小了,一心想要回到娘亲身边,便答应跟那老人同路而行。时至今日,我想起当年,依然觉得十分诡异与怖惧,当年正邪大战,兀鹫崖戮杀盈天,所至横尸,可我四人仍可自九万山后之坡一路直兀鹫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而今我...却无法记忆那老者其人的样貌,想来当年我母亲之死,定然也是跟这人脱不开关系的。”颜慕白颈处的青筋尽显,神色痛苦难言,但干净的面容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自嘲之意。他恨萧玉和那一掌夺去了母亲的性命,但似乎又对父子亲情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奢望。 苏绿幻也不打断他,听着他原本澄澈干净的声音渐渐嘶哑低沉了下去,“我记得当时萧玉和和寒勋已然打斗多日,早已重伤在身,可当时的母亲嘴角沁着血,静静地躺在当时血染的黄土之上。”顿了顿,他解释道:“母亲武功虽不如那人,但在这江湖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却怎会没有自保之力,母亲弥留之际他竟....”他的语气陡然升高,透着森森的恨意,“拿我作为威胁,逼的母亲纵身跃下...”他的声色沙哑,带着弱弱的哭腔。 苏绿幻听他说完,心头已然情愫大动。她从未想过,在人前素有一代侠名的武林盟主萧玉和竟是如斯人面兽心之人,刚欲发作,突然另一种可能霎那间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试探地问道:“会不会是当时他已然失了心神,没有认出你们母子?” “并非外传那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疯魔过,一直都很清醒。”颜慕白斩钉跌铁地回道。 “那神鬼门的寒勋?” “不记得了,我现在只能想起这么多!”颜慕白睫毛处挂着丝丝缕缕的水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终于想起了身世,却懊恼地想让自己一朝尽数忘却,他眉峰如刀,隐着暗暗的恨意! “他已经死了!”苏绿幻一时错愕,实在寻不到其他可以安慰他的话语,只希望这一冰冷的事实能够稍稍减去他心头的恨意。 “他还活着!”一语惊骇。 “那个白发人?” “我记不清他的容貌了,但当白发人靠近我的时候,我能够感觉的到,那就是他,很熟悉,他说的那些话,我脑海中也有些残留的痕迹。 苏绿幻哑言失色,一时仿若语塞,两人沉默许久,苏绿幻却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才能宽慰到他。她只能望着浩浩江水,坚定地说道:“若你还是想报仇,我便陪你!” 颜慕白蓦地转头,见她粟玉一般的容颜静若冷泉,但神采坚定,有同生共死的之壮志一般,他唇角翘起,再无法将目光从此处移去。 .......... 静一园。 “师父!”苏绿幻张开双臂急冲冲向着一位老人跑了过去,谁知还没到跟前,那老人一撸胡须,瞪着眼睛吼道:“毛躁什么,没见过为师?”苏绿幻一愣,一双漆黑的双眼咕噜噜转动,撇着唇角嚷嚷道:“徒儿那么想你,你都不想我的。”颜慕白不禁一怔,这样的幻儿他以前从未见过,不由得站在厅中,竟连行礼都忘却了。 那老头瞅他一眼,老大的不开心,可面前心爱的徒儿正在闹腾,他心中高兴,也懒得理这个短命鬼。 老头对着旁人吹胡子瞪眼,对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弟子反倒没了主意,眼见苏绿幻委屈巴巴,他立刻满脸堆笑,声音洪亮地说道:“为师也想你了!”干巴巴的话语配上微露干瘪的笑容,却把在场其他人唬了一跳。 蒋玉春唇角两侧的纹络上扬,咧开一个跟自己并不般配的笑容,拍拍心爱徒弟的肩膀说道:“好家伙,又长高不少!” 苏绿幻懦懦一笑,老人顿时一颗暴躁的心,仿若化成了水,他的笑容似乎比刚才更加熟练了一些,眯着眼睛说道:“你传书给我说让我帮忙,什么事情?” 苏绿幻微微一愣,对着此刻还立于门外的东弗招招手。蒋玉春眯起眼睛一看,一位粗枝大汉手臂中躺着一位已近奄奄一息的娇小女子,他皱起眉头道:“为师的三治三不治,你给忘了不是?” 话刚毕,只见东弗将师妹轻轻放到厅间的长凳上,从袖中取出一堆银票放到他面前道:“老人家,来的匆忙没什么准备,只剩下这银票了,您老看....” 蒋玉春满脸错愕,口中咦了一声道:“不成想你这小王八蛋看着穷困潦倒,倒是个贵人!” .......... 灭门之祸 黑布覆天,绵绵的细雨倾散而下,太原城中山河大街一家高脚庄门前,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倏然勒马而停。不多时内里响起了怖意入骨的嚓嚓声。诺大的门庭内,一场嗜血的杀戮悄然开始! 那些冷着眸子,身披黑色夜行衣的杀手们,顷刻之间便将前府后院的下人刺穿了胸骨。 居然毫无防卫! ........... 屠戮还在继续,地上之人,仿若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眼睁睁看着充满腥血的尖刀寸寸逼近,只能一寸寸向着后方挪动着。绕是淅沥的春雨不停冲洗着青石板上盈红的血泊,但凄冷可怖的空气中仍然布满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整个庄园仿佛都在颤抖,无声却又声嘶力竭地吼着、痛着。 随着敌人寸寸相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冰冷的雨水中渐渐化为乌有。他们每个人的神色好像历经剐刑一般,各处肢体和内脏崩裂着,汹涌的鲜血向外支离破碎地挥洒着。漫天的猩红血光吞噬着一张张疑惑的面容,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容都未有看清! 那些冷如雕塑踩着热血不断手起刀落的黑衣者,个个面色死寂。如果不是尚有起伏吐纳,远远望去竟像一具具无情无识的枯骨一般,可奇怪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眼中没有嗜杀的快意,也无刀剑入肉的刹那惊惶,冷漠!对,是无边的冷漠! 渐渐被鲜血染红的手,握着锋利无比的刀剑,像一具具行尸一般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温热的身体撕碎。 夜色更深了,雨势渐渐弱了下去,一眼望去,血色染就的青玉石板顺着咕咕的声音,不断地流入人工湖泊之中…… “爹,娘我回来了!”苏绿幻唇角笑着,开心地喊着向着门内跑去,只是三丈多高的黄漆大门此刻却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无法从外打开。 她的心下一凛,莫名的担忧和恐惧油然而生! “走侧门!” 随着吱呀声响,苏绿幻惊得一声大叫,急切地朝着后院那围建筑跑去。雨水顺着她惨白的面容、指尖簌簌,如同放飞纸鸢的细蚊线一般,灌入她的耳后、颈肩,她的耳边只剩下自小到大静水流琛的欢歌笑语,混合着嗡嗡作响的冷风,不断敲打着她越发混乱的头脑。 突然脚下生硬,一个不稳,重重摔了下去,后方响起颜慕白惊色涟涟的声音。 “二师兄...”苏绿幻惊得大声喊叫,她的眼睛顺势看到不远处,匍匐爬了几步,双手一翻,“三师兄...” 只见百里千川和严幼两人面容枯黄,形同桎枯,一人腹前剑伤狰狞外翻,另一人左胸刀伤粗犷咆哮,但却没有鲜血狂喷而出,显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多时,早就流尽了! 苏绿幻如同疯了一般,疯狂地拍打着两人的尸体,飘洒如油的春雨如同不解风情的登徒子,却在此刻任意轻薄着她薄薄的唇角,渐渐似有鲜血流出。 “幻儿,苏师叔....”颜慕白见她情愫大动,忍住心头悲痛,小心提醒道。 “对,爹爹和娘亲。”苏绿幻跌跌撞撞,甫才会走一般,起身朝着熟悉的房间走去。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爹娘,不会有事的。”她在心中默念着,害怕到了极点,腿脚不听使唤,明明很近的一段距离却走的异常艰难。 门开着,苏清远和白氏静静地并排躺在地上,屋内一切都如旧,苏绿幻忍着巨大的心痛,一步步挪了过去。 “没有呼吸了,没有呼吸了..怎么会?怎么会?.....”苏母的鼻翼下,一双冰骨之手微微颤抖着,她此刻心痛到了极点。咣当一声!白虹剑贴着桌边重重地倒了下去,她扯着嗓子开始大喊:“爹,娘,孩儿回来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回复她只有无尽的冰冷,她不死心,扶起地上发丝紊乱的娘亲,使劲摇了几下,没有回应。 “幻儿...”颜慕白小心将她扶着坐稳,又伸出手为两位切了切脉搏,没了呼吸,自然也没了心跳。 尸身冰冷! 他的头脑一阵眩晕,侧头去瞧苏绿幻,只见她冰雪倾覆下的容貌血色全退,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谁!”门外人影一闪。 但见她浅青色的身影伏地而起,如同蜻蜓般飞跃而起,猛的朝着门外追了出去。 夜如四方砚台中的黑墨,园中的花草耷拉着脑袋,尚且不知此刻四伏的危机。这夜雨后的天际看不到尽头,也没有回路,眼前四五人压低呼吸,挺剑相向,但却谁都没有出手。 “谁派你们来的?”尖锐颤抖的女音响起,苏绿幻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脸上恨意狰狞着。 “人不是我们杀的!”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容,他们与黑色很好的结合,恍若一体。 苏绿幻怒极反笑,凄然悲恨地大声质问道:“不是你们杀的,哈哈,你当天下芸芸众生便全是头脑愚笨之人吗?这满院的尸身,你们夜行于此,鬼祟悍厉,居然跟我说与你们无关!”她眼中恨意凛然,本想问出幕后之人,在此刻终于将满腔压抑的愤懑,化作锋利的剑招,一剑剑劈了过去。 颜慕白紧随而到,火破引出,方愈发作,“师兄,我自己来!”颜慕白一怔,只见苏绿幻轻柔如丝绦的身形一纵,已然跳了出去。 打斗中传来那位头领的的辩解之声,“灭门之祸乃刚发生不久,但令堂和令尊早在这之前便没了气息,你不知道吗?” 愤怒的女孩眼中之剩下那一抹又一抹的黑色,出鞘多时的白虹剑仿如沉醉嗜血一般,招招狠辣,步步惊险。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颜慕白握着火破的双手几乎在下一刻便要夺鞘而出了! 他双眼紧紧盯着园中的打斗,深邃而怜惜的瞳孔随着心上人的招式不停地上下移动着。 苏绿幻双手早已染红,血色的玉手紧紧握住剑柄,脸上狰狞的恨意一分未淡,切肤般的疼痛不停地搅动着她的胃腹,而这巨大的悲痛又牵动着全身的每一寸骨头,使得白虹剑能够催发出震裂天地的气势。 她的双眼瞪得很大,用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方,红色似带血,又似一滩死水一般,充满愤恨,似有与对方同归于尽之气势。 “这是最后一人了!”她对着自己说道。 透亮青色的薄纱衣遭到刀剑切割,一道道,一条条,如同面目狰狞的野兽,颜慕白知道她已然伤的很重了! 红色的血混着雨夜的水珠不停地侵染着,跌在石板上,滴答滴答,在静谧的夜晚更加戚戚。 她手腕旋转,长剑也如同一条吐信的灵蛇般飞速前进,刷的一声,剑点已达其喉,接着右手一转,如游龙一般,摆尾而扫,一剑封喉。 结束了! 便是在这一刻,苏绿幻眼皮一合,重重倒了下去。 ....... 五日之后。 绵如丝线的春雨婷婷袅袅下了整整五日,阴沉烦闷的天气终于渐渐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骄阳。 颜慕白正在泥泞的小路上一深一脚的向着山上而来,四苦山经过断断续续五日的雨水洗礼,此刻绿意盎然,一片嫩黄醉人。 待到了最深最深的那方天地,颜慕白却未寻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焦躁地四下寻找。 小溪清冷,潺潺而流。 那个修长纤细的背影背对着颜慕白,她的背挺的很直,此刻余晖正浓,斑驳的树影打在水中,晃晃悠悠,再映入她的倩影,仿佛河洛之神清冷秀丽,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水边。身上染血的衣衫早已换掉,此刻一身白衣,不染尘世。 颜慕白叹口气,走近与她并排而立,发现她的眼睛很少转动,雪色的双颊之上无丝毫血色,神色却宁静安详。 泛着毛刺的光芒映照在两人的脸上,然后散落在水中,随着一圈圈荡漾的凉意向着周围的树木漂散着。 亲人一夜间全部离世,这等哀痛又岂是片刻可以消解的,颜慕白轻握住她的手,就像她曾经为自己带来的温暖一般。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苏绿幻扭头的瞬间却不是甜甜的笑意,而是彻骨的冰冷。 “回来了,师兄?” “嗯,苏师叔....他们的遗体我已经找人都安葬了,你想去看看吗?” 沉默,无声的沉默.... 待过了很久,苏绿幻抬头坚定地回道:“好!” ........ 他相信她会挺过来,一定会,他给她时间,然后一起查明真相,即使拼掉自己性命,也一定助她报仇雪恨。 阖府安葬之后,颜慕白仍然未敢提及当日的灭门,只是陪着苏绿幻在坟前静静地跪了三日。 颜慕白知道苏绿幻是不想让自己过多的沉浸在悲伤之中,她要复仇,她要查明真相,那么她就必须让自己受伤的身体尽快恢复如初。 往日笑颜难在,今夕悲苦缠身! 两人必须尽快启程,以求在三月三日之前抵达那座摄人的大山之上。 骄阳近落,霞光流彩... 摇摇欲坠的小屋却四面透着凉风,那扇风眼无数,斑驳无漆的破门板依然在吱呀吱呀的响着,苏绿幻半躺在屋内的小床,抬眼扫视了一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想到苏梓离仍然杳无音讯,她的心头涌出一阵酸麻的苦痛,她赶紧起身将那三块破板拼成的窗扇掀的更开了一些,本意睹些春色,却看到同样一身白衣的颜慕白正在静静地摆弄着烧烤。 他的头发以竹簪缠起半束,下方头发垂落,周遭散发着焦木被炙烤时候淡淡的温和味道,而攒动的火苗之上,袭过不远的窗扇传来阵阵的鱼香。 天边晚霞璀璨夺目,满天琉璃,苏绿幻看到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左手举起插着鱼的焦杈,右手用匕首轻轻错开在鱼身上划了几个口子,均匀得将一些白盐抖落上去,转头的瞬间正好与她目光相接,微微笑了笑,顿时她的心中满是柔软,心道:“不止师姐,我还有爱人,爹娘你们看到了吗?不用太牵挂女儿,你们天上看着,女儿定会为你们报仇,也一定会将找师姐找回来。” 路遇秀才 “执剑山庄乃是武林中的翘楚,竟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实在是匪夷所思!” “是啊!这也太可怕了。” “岂止可怕,简直是天怒人怨!听闻全庄上下,无一幸免,竟连那些下人和不懂武功的苏夫人都未能幸免!” “苏庄主内功精湛,武功卓绝,当今武林,谁可与之匹敌?” “难不成竟是跟贺兰山那位一般,是被自己的亲传弟子偷袭杀害而死!” “并非如此!这据传全庄上下都中了剧毒,别说反抗,竟连呼救都不能够!实在是太过恐怖。” “这太原地界却能行事如此狠辣无声,究竟是何人所为,以苏庄主近几年日趋北斗的功力,怎会被人杀害的如此无声无息!” “听闻苏庄主五个徒弟之中,有两人不在被杀此列...” “你怎知道?” “苏家墓园,起伏的坟头连绵多处,早在太原地界传遍了!” 嘭~~~ 竹筷尽断! 苏绿幻本就很少外出,是以此肆间众人并不识得,她就是执剑山庄的独女。 颜慕白也不言语,悄悄选了一副新的递了上去。 “近日武林若算起这后起之秀,当属贺兰山堡新的堡主许冽许堡主,听闻他已然得到了前任盟主的功夫传承,这白首太玄神功日趋高明,近日更是挑战了各大门派,竟无一次落的下风,如此天资,可堪世间少有!” “那是,这贺兰山向来锄强扶弱,秉持义举,相信下一次武林大会,许堡主必然刀枪剑戟,神功大成!到时候领导我辈众人,更上一层!” 哼~“大言不惭!” 一位秀才,轻摇纸扇,悠悠说道:“你们这些狗腿马屁,莫不是收了贺兰山那厮的好处,竟鼠目寸光至如斯地步!” 众人见他一介书生,竟是对着江湖之势,唱起了反调,当下都转过身,脸上恨恨不平! 那秀才也不理睬,顾自说道:“那许冽于贺兰盟主临去之时方才勉强临位,如何将遗功修炼的出神入化?由他挑大梁带领大伙,简直是痴人说梦!” 啪的一声,折扇收起,众人一惧! 颜慕白抬头一看,不远处邻座不知何时,来了一位秀才打扮的文员,人生的白面馍馍一般,胆色却大! “哪里冒出来的酸腐,这等江湖大事,水深难料,岂是你一介书生可妄自揣测的?”先前看好许冽那人也不饮酒品评了,兀自转身过来,盯住他,双目火苗直窜。 那秀才唇侧一翘,哗的一下,将折扇重新打开,扇了几下,“我本觉尔等鼠目,未曾想竟是眼盲,江湖水深?哈~武林中首屈一指,响当当的两位便是尔等甫才提及的这两位,如今齐齐仙游,何人得利?”不过才阴历二月下旬,秀才却将纸扇摇的甚是欢快,颜慕白不自觉抻了抻颈肩竖起的领子,面色一阴。 纸扇轻轻摇动,“梦入江湖”四个大字,分外扎眼。 不入江湖的秀才,却在梦中点评一方江湖,何其怪哉!何其讽刺! 众人一听,相互眼色一换,中有头脑清明之人已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执剑山庄一案与神鬼门大有关联?” “哈哈,我可没说,但若是趁着你们一盘散沙之际,那寒勋带领门下众徒攻入中原,尔等可有抵消之法?” 先前看好许冽那人低头沉思,却是如此道理。 待过了几息,他啪的一掌落在桌上,一桌的酒食跟着剧烈一晃,咣当咣当几声脆响,顿时桌身四侧,辛辣的酒水唰唰而下。 “此人虽酸腐,但却有几分道理,我等同为江湖侠客,此等存亡之际,当抱团守望,不若我们饭后启程,各自分头行动,将各处英雄齐聚起来,一则为苏庄主报仇,二则联手协作,对抗魔徒!” 正在此间酒肆进食的其他几位,颇觉有理,各自点头允诺,甫才看好许冽的那名剑客,沉思片刻,转至那秀才跟前拱手道:“我素来行事不拘小节,最是不惜这些穷酸做派,但今日公子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在下多谢!” 没想到那秀才颇为冷傲,唰的一下将折扇封起道:“不必感谢,反正到时候挨打的又不是我!” 先前那名剑客,嘴角抽动,勉强笑了笑。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跑来一名大汉,气虚嚷嚷,一副焦急之态。 “班兄,何故慌张,来坐下先饮杯茶水,将气息捋顺了再说。”众人七嘴八舌安抚,显然几位是熟识之人。 那人一把推落到面前茶水,吼道:“喝什么茶水,鬼荼那疯婆娘受了重伤,被我们围在了四方坪,灵犀宫几位长老、天弗门门主带领着几十精锐,全都在,那疯女人伤势不轻,但仗着有神功护体,缠斗了几个时辰,直到现在都未能将她擒住,我知道几位这时定然会来此用中饭,特意寻来,请求助力的。”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秀才折扇击打着掌心,哈哈再大笑两声道:“趁人之危,果然是英雄,果然是豪杰!哈~”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明明是你提醒大伙要提前准备防御,如今仇人自送眼前.... “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 还未等众人开口,颜慕白率先开了口。 那秀才上下打量他一眼,兀自摇摇头,立起折扇,指着房梁回道:“天道之上!” 先前那名看好许冽的剑客,心想,果然是迂腐酸儒!前前后后两张皮子。 他哼了一声,“阁下还真是令人出乎意料!”语气虽轻,但藏着隐隐的怒意。 那秀才也不理他,抓起手边酒杯,抬颌一仰而尽,顿时脸生红意。 颜慕白笑着摇摇头,感情这人跟谈北陌一般,是个不会饮酒,却非要故作豪爽的‘骗子’。” 赶过来报信那人,等的甚是着急,踢了那剑客一脚,“作甚与个娘娘腔在此争论,现下该是我等为武林出力之时,去是不去?” 那剑客大叫不好,只盯着眼前这奇葩,却是险些误了大事,当下招呼一声,带着众人鱼贯而出,浩浩荡荡朝着四方坪而去。 “我瞧两位也是江湖人,怎的不去凑个热闹?”秀才问道。 颜慕白见苏绿幻虽然情绪不高,但眉间隐然一抹担忧之色,想到当日她们二人有所牵扯.... “这热闹自是要去凑的,只是不知阁下明明不会武功,却非要清谈狂论,俨不知惧怕为何物,想来定是有所依仗了。” 那秀才闻言一愣,沉默几许,猝然一笑,“聪明人!” “岂敢,阁下才是真聪明!” 秀才招手道:“还不进来!” 眨眼间,一黑衣黑氅的俊俏公子嗖的一声,闪了进来。 颜慕白顿时一惊,此间方才喧闹,他竟然一时不察,楼中竟有高手隐藏。 他眉间一皱,“好俊的轻功!” 秀才将折扇朝着桌子一敲,那冷峻公子却有了一个让人大惊失色的动作。只见他弯腰将头低了下来,任由秀才轻轻抚了两下,这才起身,但眼中仍然晦涩难明,毫无波澜! 这一动作太过诡异,竟是连处在遐思中的苏绿幻都为之一震。 秀才见二人惊色涟涟,大笑两声,对着身后之人说道:“果子,去吧。” 那冷峻少年面上神色如旧,死一般无波无澜,听到这一声吩咐,忽而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 颜慕白心想,“不怪乎我方才丝毫未有察觉,这少年厉枭之速,却内力平平。” 秀才见他盯着果子背影沉思,起身上前,与他二人坐到一处,道:“你们定然奇怪,为何我家果子身手矫捷,却甘愿为我所驱对吗?” 颜慕白和苏绿幻两人四目相对,俱是轻轻一应。 “他神智已散,话也说的奇少,但好在我耐心颇为充足。”他自矜一笑,“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却也拼凑出了一个大概,好似是一日与祖父同去出游,相聚老友。”他折扇又开,掩面耳语道:“不料中途遭到歹人袭击,被人禁锢以毒豢养,尚余一丝清明之际,被祖父和老友以毕生功力合力送出,我当日遇到他时,他已然心脉只剩一线,细心照顾多时,这才痊愈,只是....这灵识怕是复原无望喽!” 尾音俏皮,也不知是为了那少年痛心,还是为了自己得了这么一方护身宝贝而心存怡悦。 颜慕白静静地听他说完,拱手一礼,敬重地说道:“原来如此,阁下博施济众、扶危济困,实在令人好生敬畏。” 高帽一戴,那秀才自是不能免俗,当下又呵呵两声。 “只是,小弟不才,却也懂些刀枪,这少年....”“是果子,我家孩儿叫做果子。”秀才打断他。 颜慕白扶额一缓,“正是,果子少侠似乎真气不足,外功纯化,不知又是何故?” 秀才不懂武功,自然从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只知道他家果子身手甚为了得,等闲近身不得。这一问题首次提出,他自然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当下皱起眉头,有些沉默。 颜慕白见他一副雅声静默之态,心中知晓,那少年想来真是灵识有限,未将全部事实相告。 他大胆猜到:“或许他本就功力平平,这般了得的身手,竟是奇毒投喂之功。”想到这,他眉峰一厉,不免心下又生出一些惴惴之感,当日执剑山庄惨遭灭门,那后至几人虽被幻儿强杀,但临去之时那话却是颇为正确,苏庄主夫妇临去之时神态安详,周遭事物却整齐无疵,且从尸身冰冷的程度来看,确然比外间之人先去多时,若非熟人所做,因何能死的这般悄无声息。 只是被强杀的那几名黑衣男子,确然也是神鬼门徒,但若说他们就是凶手,未免牵强。 一来功力不够,尚且不是幻儿的对手,又如何能够灭的山庄满门,就算在此之前,全庄上下已然中了软骨之毒,但背后之人如此托大,只派了这么几个小喽喽前来,实在是....就算真的要成事,也该派些鬼丑前来才是。 二来,那几人事后仍然留在原地未走,有些太过刻意了。 倒更像是被人摆了一道,栽赃嫁祸一般! 路见不平 昏暗的夜色,氤氲流光。周围迷乱的树枝不停乱舞,仿若午夜幽幽的鬼火,飘忽不定。 四方坪现在人头攒动,声势震天。 因为一个女人,却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鬼门四大鬼主之一的鬼荼寒玉指! 说是坪地,周围却山深林密。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而此时寒玉指便是那待捕的鲸鹿。 只见天弗门和灵鹫阁门下,少说也有近五六十号人马,此刻交三错五,齐齐将那受伤的女子围在了中间,个个斗气如牛,似有怒发一冲之貌,戮力齐心,盛况空前。 而鬼荼双唇紧闭,眼中淡然冷漠,唇角似有黑血沁出,却微微翘着,仿若嘲笑一般!而她左掖之下,黑色纱衣随风舞动,不停地有液体滴落到地上,此时夜色低沉,却也瞧不出是不是鲜血。 面对此间跃跃向前的敌人们,她仿若毫不在意,挥手之间,纱衣卷起,杏香袭来,满地芳馨。 而灵犀宫,天弗门上下亦有损伤,想来方才定是一场恶战。 ...... 颜慕白抬头望着茫茫苍穹,天色深重,萧然欲雨。 “哎,我说两位,这个,有否必要呀!” 颜慕白、苏绿幻还有刚刚结识的秀才,三人面覆黑纱,装作围观热闹的看客,站在了围剿的最外围,距离刚好。 秀才此刻正一手握着折起的纸扇,一手抻着黑巾向下。 颜慕白伸手打了他一下,白了一眼轻声道:“别让众人看到你的样子!” “为何?”秀才疑惑。 “兄台方入江湖,并不知晓,这些名门正派不全是君子,若是记住了你的样子,今日你一番妙语连珠若是惹的他们不快,怕是要寻着你家而去了!” 秀才神色一囧,待顿了顿,眼中一股得意弥漫开来,“我有...”“果子嘛!我们知道,只是又不能时刻守着你,不信你回头看看,那小家伙可在?不定到哪疯去了!” 秀才一愣,想着,诚然是这么个道理,顿了顿,他道:“我很欣赏你用‘疯’这个词!”神色很是自矜。 这次轮到颜慕白发愣,心说,还真是护短的厉害! ......... “我说各位,都战了这么多个时辰了,尚无结果,何不坐下来好好相谈一番,兴许,比众位以武切磋更有效果呢!”说这话的自然是那名侃侃而谈,梦中点评江湖之事的白衣秀才。 “放屁!哪里来的藏头鼠辈!我们名门正派焉能与他神鬼邪门坐下相谈,尔真是大放厥词!”顾英语气凌冽,如蛇皮一般的灵犀鞭左下一扫,便占据了一方绝好的攻击方位。 秀才也不恼怒,哗的一声,打开折扇,但突然又觉得戴着黑纱,与自己气质颇为不符,当下啪的一声合上说道:“诚然,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众位既然自称名门正派,那眼前女子重伤在身,尔等仗着人多,强攻围杀,又是何等道理!” 先前赶来那剑客,一个眼色示意身后同门为自己做好防御,这才哼笑两声,道:“大家莫要听这小子胡搅蛮缠,我等为了天下武林同宗,自然同仇敌忾,若我们怜惜她今日受伤在身,待他日她伤好,难保不会将我们打入地狱!” 颜慕白暗暗得意!遇到刺头了吧,这次看你小子如何收场。 谁知,那秀才摸了一把下颌,装作老练的说道:“众位说是为了将来,那我倒是想请问一下众位以往。”见众人疑惑,他咳了一声继续道:“以往,这鬼荼可曾伤过你们当中一人?” 人群中顿时一静! “那又可曾伤过你们的同门或是家眷?”多数人已然左右互看,眼神多是茫然! 此刻鬼荼四周之敌无数,与他三人相距甚远,且隔着黑纱,想来也并不知道这旁边的两位便是昔日旧识。 秀才以扇轻叩掌心,公子哥气势十足,“看来都未曾伤过!这报仇报仇,总要有仇才能相报,众位既无亲人同门丧于她手,焉能说是为了天下同宗而戮力相斗!” 见多数无有应声,他进一步向前说道:“况且,我虽非江湖中人,但也知晓,这眼前女子可不是什么平平之辈,难不成众位竟然俱不知晓?” 见多数众人神色迷惑,颜慕白心下一明,看来鬼荼是寒勋胞妹这件事,江湖上知之甚少。 “这还用说!她是神鬼门四大鬼主之一。”说这话的叫做商张,是一散侠,人称长弓万佛手。细看那人果然一双大手,紧握弓箭,背后的箭兜里熙熙攘攘一堆箭矢。 “众位可知她姓什么?” 见众人依旧面色迷茫,秀才哗的一声又开折扇,眼中尽是得意! 颜慕白对他三番五次的耍帅行为哭笑不得,摇摇头,心想,你是仗着果子在背后为你撑腰,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尚不知此间中亦有高手,单单说靳松和灵犀阁的几位长老,那果子便得落了下乘,若是惹恼了众人,一股脑冲将上来,只怕会将你撕个粉碎也未可知。 但眼前偏偏公子仿若混不在意一般,大声说道:“此女子姓寒,乃是鬼伯寒勋的唯一胞妹!” ....... 人群中焦躁而动。 秀才趁势,扯着嗓子,“众位不惧她,那鬼伯呢?” 后围散侠隐隐似有后退之象。咣当一声响!是兵器掉落的声音。 “众位听我一言!”天弗门门主靳松一脚迈出,肃声说道:“如这位秀才所言,诚然!这女人昔日未伤我族,但那是因为我等功力卓著,且携手共进。” 待顿了顿,他加大声音说道:“她出自鬼门,鬼门是何地?嗜杀我辈正道之地!若如这位公子所说思忆往昔,那也是先有他们残忍好杀,罪贯满盈,才有今日相见不忿、分外眼红之争!至于说到这女人的身份,不错,她是鬼伯寒勋的亲妹妹,但更是四大鬼主护法之一,论罪更是当不容诛、死有余辜!” 当日封刀会一役,天弗门勾结邪门歪道,企图颠覆华夏之说四下风起,这门主的话,分量自是不比从前。但今日一来是想合力抗敌,且敌方凶悍,二来,执剑山庄后续那韩竹镜却也无甚新的动作,所以今日齐聚于此的各路剑客和灵犀阁众位长老,自然免力配合。 但到底此人曾经行为不端,便算今日出了些许力气,也是十分的碍人眼。 果然顾英身后一着白灰色衣衫的女人,猝了一口道:“道貌岸然!”口气十分不悦。 顾英眉梢一翘,也不出口指责。 而天弗门下本来弟子甚多,今日出行,虽然只跟随出来一小部分,也已有三十号人左右,人数众多,自然脸面是不能丢的! 他们平日里多为门主之命是从,也不好对靳松跟随韩竹镜的行动说道些什么,但自封刀大会以来,武林同道对他们多有龃龉,这段时间的人间冷暖自然也是亲眼所见。 天弗门在沈业及以上门主在位之时,风光无限,所以今日为了争取重入正道,逮着这一机会,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只见天弗门自靳松下位一弟子,站出来接话道:“白芨长老这是何意?我们天弗门一心抗敌,贵派居然如此羞辱于人,难道竟是因为我等众英雄抢了贵阁的风头吗?” 此间除了天弗门、灵犀阁,尚有二十几位散侠剑客,因名气不够未曾在大会邀请之列,并未见过靳松等人在封刀会的无耻嘴脸,关于这狼子野心和抛妻弃女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个大概。 人人心中疑窦丛生,想着,江湖嘛!自然常有风雨,靳门主一时行差踏错,如今想要浪子回头,助大伙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 偏偏这灵犀阁一群娘们,矫揉造作,不依不饶。 更有甚者由昔日联想到眼前,觉得明明自己为武林出力不少,虽未抛过头颅,但好歹也洒过热血吧,可事到临头,却还被一群女人压在头顶,当下心头翻腾的狗熊气概越来越盛,忍不住便想要发作出来。 果然,处于后围的,手持长矛一中年男子,铿锵一声两手兵器一相交,骂骂咧咧地喊道:“他娘的,没完了,这人还杀不杀?” 人群中轰然一笑! 执剑山庄、贺兰山堡,两位骤然仙游,余下门派不成气候,本就谁都不服气谁,又受到天弗门下一向无耻道理的引导,一时竟也晕头转向,看向灵犀阁众女弟子的神色不免不悦起来! 靳松无耻地笑了笑,此处无声胜有声! 顾英哼了一声,说道:“众位天弗门同道不必如此挑拨,我门下皆是光明磊落之辈,视世间万物如刍狗,又有何风头可抢?但似贵派门主那般人物,行事不恪道义二字,难不成强行要求我门下弟子苟同吗?” 言浅意骇,好厉害的女人! 白芨见到自家大长老并未开口指责自己,心中一时正义情感盈满肺腑,当下又向前一步,对着天弗门众人的方向,甩袖说道:“靳门主不会是自己想要独揽大功,这才以言语相击,想让我们将眼前敌虏拱手相让吧!” 颜慕白瞧了大半天的热闹,越瞧越是无趣,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那秀才凑了过来小声说道:“颜少侠似有些失望。”不是询问,是肯定! 颜慕白微微一怔,“如何说?” “本来这群人是跟我吵,现在却自己跟自己吵起来了,可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 颜慕白双眼眯起,促狭一笑。 趁着众人争执难分之际,鬼荼周身活泛的黑气已然散去不少,呼吸吐纳一张一弛,颇有节凑,雾蒙蒙的双目兀自流转,但身体却是一步也未动弹。 各自为战 “鬼荼!” 天弗门方位隐隐传来一声低沉冷酷的提醒! 人群中本来躁动,听到这一句无意识的指控,当下将头齐齐扭了过来,这才看到那一身黑衣素纱的女人,气息已然调匀了大半。不由得精神为之一震,双脚分开,刀剑在手,又欲再攻。 “大家方才似乎并未细说清楚,跟眼前的此女有何仇何怨,不若让在下居中斡旋,听我一二如何?” 众人虽身体前倾,但尚有头脑清楚之人,想着方才说的鬼伯寻仇报复,隐隐有后退之象,边退后边试探问道:“你有何主意?” “不若将人擒住,圈禁起来,征召各路豪杰,一齐押着她攻上九万大山如何?” 乖乖,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颜慕白扶额愁思,满脑袋都是反对。 秀才将头扭过来,小声对着他说道:“怎么样,少侠,本公子这招以静止动和围魏救赵用的如何?” 秀才虽然无畏,但到底猜中了颜苏二人的想法。 颜慕白一时竟有些不安起来,心说,本来将这秘密告诉他是想要安抚,这下竟成了鼓动。 人群中,有一发声之人,大声喊了一声:“甚好!” 接着众人身形一换,将攻击变作了防御,显然是想车轮战将鬼荼勤了为止。 ....... “沈业!”苏绿幻双眸精光一现。 众人都道沈业已去多时,这声唤叫,不由得顺着她喊叫的方位,将头齐齐扭了过去去瞧。 此刻若隐若现的胧月,暂时逃脱了乌云的钳制,露出了凄惨惨雾蒙蒙的柔光,借着这柔光,只见天弗门后围的剑客之中,一人着灰布粗衣,头戴蓑帽,隐在人群中,看不清神色,但明显不是天弗门惯日的装扮。 人群中碎碎响起一阵抱怨之声,俱是咒骂神鬼门阴险奸诈,此乃声东击西的诡计! 颜慕白和苏绿幻对视一眼,之后霍然转身,在人群中悄然移动,向着沈业而去! 苏绿幻无意识的一声喊叫,却是将鬼荼原本如同入定的思绪猛一牵回,她回头一望,唇角恨意一现即隐。 嗖嗖~ “小心!” 喊话的苏绿幻,中针的是鬼荼。 颜慕白尚未抵达那人周身一丈,三枚金针如流星划过,瞬间楔入了鬼荼的体内,在场众人一时竟未有反应! 颜慕白提气飞跃,周身一升,踩住那些人的肩膀,一掌向着沈业方向劈了过去。其时,沈业正在向外逃窜之中,眼见高手来袭,当下右手执剑躲避。 颜慕白微有诧异,他手中所执的却不是苏绿幻提到过的烛影剑,只是普通长剑,轻巧薄刃。 一掌落空,颜慕白当下将白布包缠住着的剑鞘向上一抽,右手一拽,火破铿锵一声,向着沈业头顶刺了过去。 而此时鬼荼眼中金星乱舞,面露难忍之色,一面左躲右避,一面将周身真气凝聚上提,两条细长的臂膀猛然用力..... 叮叮叮~ 毒针自体内窜出,霎时刺中了离她最近的几名天弗门的弟子。 其中一人抱头乱窜,不多时口吐黑血,萎靡一倒。另外两人一人左臂中招,另一人右臂中招,眼看地上之人顷刻之间便没了呼吸,当下交换一眼,齐齐抓起利刃朝着对方一臂砍去。 顿时血溅四散,两人手臂处咕咕的鲜血冒了出来。两人急忙点穴止血,复又撕下外衫绕着断臂处一裹,两个活生生的大粽子! 细瞧,两位额头俱是大汗淋漓,双目蒙雾如水,疼的几乎背了过去。 鬼荼功力毕竟比这三人高出不少,一提一纵,吹呴呼吸,吐故纳新,口中黑血噗的一声,似是喷出不少。 她身形一提,脚尖用力一蹬,便越过众人头顶向着沈业飞去。同时那把锐利的短刀,越过人群呼啸着狂扫起来。 当日沈业带领着众多西域高手,尚且拦不到她,如今虽然重伤在身,但功力原本悬殊之别,此刻强斗几场,众人一时抓她不够,她却也轻易逃脱不得。况且经过方才秀才一顿胡搅蛮缠,人群中已有退缩之辈,不免让战况更加混乱。 若论高手,在场众人皆不如顾英和白芨两位女人。 只见顾英提气一吼,灵犀鞭如蛇头乱窜一般,呼啸着四方分去,鬼荼身形一晃,低头一瞥,空中飞起的左脚竟被长鞭缠住了去路,不由地眉头一皱,紧接着凌空翻起,足足飞绕了三圈,稳稳落回了原地,她转头望着沈业的方向,脸上恨意难平。 苏绿幻本不欲出手,但眼看她寡不敌众,心中一时着急,右手抻出剑鞘里的白虹剑,如流星落幕一般倏尔一倾,当即划过秀才眼前向着那白芨飞去。 秀才暗叫不好,跌撞后退,向着人群反向跑了十几步,手作半拳,覆在口边,自以为很小声地吼叫道:“少侠,姑娘当心,我先走一步!”但言语凿凿,却抱着一颗大树,隐住身体,将头外露观起了戏本。 ..... 那边,颜慕白火破大战天弗师徒,这边,苏绿幻白虹策应寒门鬼主。 中间鬼荼大动四起,掌刀相接,愤然拼红了双眼,但除却方才混乱中误伤的三位,她下手倒是招后留有余寸,显然杀心未起! 顾英虽然武功不算宗师级别,但对方不欲再杀人,她又如何察觉不到,只是想到来日或许与神鬼门再有连番恶战,不免此时起了先行铺路之心。但对方方才被人偷袭,故此才唤出帮手相帮,想来本就无意纠缠,况且她自认为名门正派,行事磊落,可暗箭伤人实在是出她所料... 一想到这些关节,心怒潺潺,不免对天弗门众位人物更是恶心不断。 心头一时多结,手头的灵犀鞭仿若感知主人心绪一般,气势竟渐渐弱了下去。 苏绿幻本就对灵犀宫多有敬仰之情,如今见那顾英故意放水,心中一软,当下手头各处剑招所指,也尽量将其门下弟子避了开来。 ...... 而颜慕白这边却是恶斗连连。只见火破剑气冲天,兀自朝着沈业眉心、靳松腹部急刺而去,一时间暗夜中仿若有了流光,且四方俱是赤金之色,中有凛冽剑气猝然层滚,林间繁枝霍霍而下。 年轻之辈多匍匐在地,功力较深的几位中年人,却齐齐暗使内力,稳定身形,好让自己不被剑气所伤。 这一招叫做浮光跃金! 颜慕白自是不想伤及性命的,所以用了这一剑气横扫的招式,杀伤不足,恐吓有余,希望功力低微之人莫再上前。 果然此招过后,人群之中退却不少,靳松虽免力支撑,但明显并未尽到全力。颜慕白唇角微翘,心中却大赞此人聪明狡黠。 在场之人,有些在封刀大会瞧见过剑法高超,本来心下惴惴,疑心四起,但一来,此招用的不多,众人也是联想着七麓诀现世的招式,二来颜慕白哪里肯给众人回味细想的机会,这一招过后,腾空一跳又加了一朝无忧剑法中的剑气随风,虽然剑招平平,但真气层出,沈业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七麓诀混着无忧剑招,两者交相融合,自然将此间功力尚浅之辈哄得晕头转向。颜慕白原就未打算瞒过沈业之目,他盯着沈业眼中渐渐露出的惊惧和嫉妒之色,心头竟然升起了些许的快感! 眼看两处打斗,一处有心放水,另一处实力悬殊,即将分出胜负,沈业狐狸心态,放声大叫道:“这人身负七麓剑诀,众位拿下他,当得神功护体!” 顿时,场中大乱,除了灵犀宫几位尚要脸面之外,众人纷纷转头并进,朝着颜慕白杀了过来。颜慕白不欲伤及人命,不由得眉头皱起,无奈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沈业即将逃脱,情急之下,他向着怀中一探,所幸竟有一把用剩的番豆,静静躺在怀中。他左手抓起,运了真气,反手向着沈业的方位丢了过去。 哗啦! 沈业头顶的蓑帽竟然一分为二,两方飞起,齐齐楔入了旁边的树干之中。 众人还未靠近颜慕白周身,却顺着那把番豆的方向齐齐停了下来。 “沈门主?”众人惊色中带了三分疑惑。 “门主?”天弗门众弟子惊色中却带了三分欣喜。 眼见面前之人死而复生,包含天弗门下众弟子在内,面上俱是大惊之色,自然靳松不在此列。 颜慕白大声叫道:“沈业之前乃是诈死,为了七麓诀几式剑招,杀了花喇子、宁战两位前辈,众人若是不信,自可前去试探,看他是否身负剑招!” 人群中多是有勇无谋之辈,眼见此人之前炸死的事实摆在眼前,又有七麓诀高招的引诱,当下也顾不得颜慕白话中的真假,统一调转抢头,向着沈业冲了过去。 沈业烛影剑并未随身,普通佩剑难有威力,眼见面前人多势众,只好亮出剑招以命相拼。 “我在封刀大会瞧见过,这剑法果然是那七麓诀,可见那人所说,皆是事实,不若我等将他擒住,为逍遥谷、听竹楼讨个说法,如何?” 此人提议,得到一致好评! 眼见那群自称名门之人,野狼一般向沈业挺近过去,颜慕白对着远处秀才大声喊道:“还不出手!” 一阵夜风吹过,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恍若一抹鬼幻,轻轻从树上飞下。那沈业身体向后一仰,竟被那冷酷少年从背后封了穴位,紧接着一阵青烟飞起,在月色中哗的一下,制住沈业向远处飞走了。 ......... 半月石桥 后夜邃空凝重,不远之地,几处零星烛火,宛如萤幕。 颜慕白押着沈业在前,苏绿幻相扶鬼荼在后,中间却还跟着一位插科打诨的秀才书生。 只是此时,那位果子却是忽闪忽现地远远跟在了最后。 一座庙宇,名曰凫趋。 待将沈业扔到一边后,颜慕白起身四处查看一番,眼中微微闪过一些落寞。 当年便是在此处,那人救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明日一早咱们再启程吧。” 苏绿幻点头回应,琉璃墨玉一般的双目顾盼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慕白安置好众人,又随手点了沈业周身各处大穴,这才拖着口中碎碎不停的秀才出门。总要寻了些枯枝取暖! 可知此时秀才是极其不愿意出门的,一来天寒地冻,二来外面远不如对着那一对中年怨偶有趣。只是颜慕白哪里管得了他此刻旺盛的求知欲,硬是生生将他拖出了门。 “为何那苏姑娘能在场,我却不能!”秀才口中不依不饶。 颜慕白心头好笑,边走边安抚道:“你有如此兴致来说笑,本是一桩乐事,但女人心事,最好别去探究,若是惹了桃花上身,那兄台这逍遥日子只怕没了指望。” 两人认识时日不长,但脾气却甚为相投,打打闹闹了一日,说话也越发没了遮掩和顾忌。 秀才浑身冷意袭来,赶紧回道:“有理!有理!想到,若是寻个女子伴我余生,倒不如和我家果子那般潇洒度日。” 颜慕白摇头轻笑,听着后面响动,也不回头,时不时弯腰拾些干柴。那秀才一身文人气息,自是不舍得做这些活计,免得失了身份! 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些簌簌声,他转身一瞧,只见秀才一面将手中番豆轻轻向后抛着,落入口中咀嚼,一面匐在一半人高的山丘上,望着远方。 颜慕白好奇,爬上去俯在他身侧道:“你在看什么?” 秀才嘘了一声,“你且瞧瞧那远处的小镇有什么?” 颜慕白心下鄙夷,切了一声,转过身子一瞧,不由地“啊哟”一声大叫。 远处的苏木小镇,本在后半夜中,烛火尽灭,漆黑一片,只有空中尚有零星光亮。但此刻仿若飘起一阵鬼火一般,顺着大街小巷一排排的飞来飞去。 颜慕白自然知道这不是鬼火,当是有人齐齐拿了火把正在沿街走动。一圈又一圈,似有规律。只是隔着尚远,猜不出人马。 他思忖片刻,当下将身子向左一侧,顺着斜坡,骨碌碌的便向坡下滚了下去。秀才才大吃一惊,叫道:“你干嘛去!” 颜慕白继续向下翻滚,这坡非峭却长,待好不容易到达坡底,双手撑力,稳稳停了下来。 秀才见状,压低声音叫道:“喂,喂,你听得到吗?怎么样?还好吗?” 颜慕白拍拍手上的泥土,突然一阵绞心之痛,他摸到手掌中粘稠湿腻,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痛。并非朗夜,他瞧不大清,但想着刚刚滚下来时似有尖石划割,不由地心下惴惴,长出了几口冷气。 他忍住疼痛,低低回应道:“我没事,你回去吧,记得跟我师妹说一句,我到前方镇子瞧瞧,也就三四里,不足一个时辰便能回来,让她别为我担心!” 秀才哧哧两声道:“这会子还记得那美人师妹呢,也不害臊!”其时二人相距已远,颜慕白还是将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听入了耳中,不由地加大嗓门道:“真是破嘴,待我回来,看如何收拾你!” 秀才也不恼怒,回了声:“得令!”便转身抱着柴火返回了庙中。 不多时,庙中暖意袭来,映照着众人脸色滚烫红韵。 这凫趋庙虽然描金画彩,但较之当年自是两下之色,虽尚未有蛛网爬遍,灰尘满载,但供奉龙王的香火已然断了多时,佛龛前的灰迹处处透着凄凄凉意。 苏绿幻眼见火势渐旺,众人却没有围炉夜话的兴致,她以手支颌,歪着头向着正中看去。 只见秀才今日已然见够了热闹,此刻倦意潺潺,斜身靠在放倒的桌腿处,开始问候周公。而果子有样学样,跟他一般,蜷袖而卧,一双耳朵却是循声而动。 鬼荼正在运功调息,但眉间狰狞凛然,想来刚刚从沈业身上搜到的解药,尚需时间恢复。 被封了各处大穴的沈业,则瞠目惕醒,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 ..... 其时,颜慕白在如墨的夜色保护中,渐渐接近了小镇的一隅,人虽进的来镇中,却不敢离那最亮的一处太近,只寻了方烟囱,猫腰隐身,在黑暗中窥视,企图伺机而动。 一条南北方向的小河贯穿期间,两头不见首尾,但风声沙沙,水流潺潺。东西两条尚算宽敞的大路,砌着青玉石板,大路本无交涉,但有一方拱形半月石桥,两头压就,弯弯的肚子映在水中,似是一笼烟云黑月。忽而黑空中扯来几片墨云,本该散些光亮出来的石板,只得羞答答一片隐黑。 西路挨着那半月石桥口,有一露天灶台,青砖堆砌,方方正正。灶肚冒着黑压压的浊烟,大着肚子的一口铁锅内,咕咕的开水翻腾着。 一位中年人,想来是这摊位的老板,他身腰处系着方白色的襜布,一只手握着细长的箸子,不停在搅动着大肚锅中的面汤,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擦着两鬓的浓汗。 而三步之遥,一桌、两座、两人,男的手中握着箸子,眼睛却向着那口黑锅痴痴瞧着。 这两人,颜慕白是认识的,那是才分别不久的贺兰山现任堡主许冽和他的师妹贺兰蕴瑶。 不一会,两碗汤面小心上桌,许冽将手中箸子用帕子擦净,递了上去道:“师妹,已经找了甚久,不若我们先行回山,待消息更准确些,我再陪你下山。” “大师兄,我们出发之时,这贺兰山便回不去了。”贺兰蕴瑶语气比上次见到之时似乎更冷了几分,“鬼煞是何等人?岂会不知你我心中盘算为何!” 许冽低头品觉着这两句话,又道:“我们什么都没开始做!” “大师兄,你糊涂!”贺兰蕴瑶怒其不争,“这段时间我们四处挑战各大门下高手,天心阁、逍遥谷、听竹楼、灵犀宫,除却韩竹镜手上沾染的天弗门外,具都重击于你,又趁着执剑山庄泯灭之际,鼓动众人,一路南下,且不论你我意图,但看其他五派已然进的这南江地界,鬼煞怎会相信你我并无吞并鬼门,一统江湖之心?”夜色凉凉,绕是不见其人,闻声彻骨。 沉默许久,许冽叹口气,道:“可那贺百生....” 贺兰蕴瑶道:“先吃面吧,待会,那些人也该回来了!” 颜慕白心下等的着急,可又不能纵身跃下,揪住二人问个清楚。他抬头望着乌云扯了一角将月亮隐藏处的光泽遮住,这才扽住烟囱,将双脚重心对换过来,被重压的左腿麻痹感这才少了几分。 待两人吃完那面,下方好一阵安静。那面摊老板上前,道:“两位贵人,这午夜劳作,烦请体谅,将银钱先结清如何?一共十两银子!” 许冽一手摸索向着腰间探去,贺兰蕴瑶轻扽住他的手,嘤嘤笑说道:“大师兄歇着吧,我来处理!” 许冽不知其意,但对她向来无有不应,当下点点头,说了声‘好’。 贺兰蕴瑶起身走到石桥这头,抻着身子望了望,那老板大着胆子上前道:“劳驾,十两!” 贺兰蕴瑶笑笑:“两碗面,十两?” 老板作揖摇头道:“天寒地坼,更深湿重,少不得,少不得。” 贺兰蕴瑶伸出纤细的小手,指指石桥这边的河岸,道:“你来这!” 老板不解,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抬起眸子疑惑地说道:“姑娘作....”这一‘甚’字尚未吐完,只听的刺啦一声声响,那老板的整颗头颅向着地上一砸,滚了两圈,咕咚一声跌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如红色的墨汁般,水面立刻翻涌出一片浓烈的猩红。 贺兰蕴瑶看看匕首上的鲜血,又瞧瞧地上那老板头颅断裂时,喷出的鲜血,紧接着又望了望不远处,那匐倒的无头尸身,撇嘴笑道:“脏东西!也配得与我讨价还价!”她取出腰间雪白的巾帕,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拭了两遍,这才落回了短鞘。 其时,许冽正在望着石桥另一头,有些心绪不宁,待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皱着眉头道:“敲了那么多户,好歹只有他给我们烧了两碗面,师妹何必!” 贺兰蕴瑶却是摇头轻笑,笑容中带了三分不屑,“鸟为食尽,他为财死,当是死得其所才对!” 颜慕白听着这寒意颤颤的无情之语,腔内牙齿被他咬的吱吱作响,周身热血一簇,便向着心口涌来。他噤声冷笑,双鬓处爆显的青筋,条条分明。 可贺兰蕴瑶仍旧嘤嘤的笑着,那声音听去,却跟年纪尚浅的女子决然不同,冷意,是彻骨的冷意! ...... “师妹,去了太久了,不是出事了吧?” 贺兰蕴瑶亦有异色,但只是一瞬,她道:“爹爹这毒....”轻笑中带了三分讥讽,“这毒他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才得到。又经那人多番提炼,已然天下无双,定不会出错!” 待顿了顿,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笛,放在唇边,屏住气息,吹了两声,音色婉转,音轨与贺兰希澈当日吹奏一般无二。 颜慕白正在心下好奇,这笛声有何妙处可言,忽而八方广开,一声闷雷砸到头部上空,惊得他几乎‘哎哟’一声跳腾出来,却在这时,被下方诡异的场景,震在了原地。 只见,不知何处,竟围上来六个鬼怪,个个戴着唬人的面具,青面獠牙,令人毛骨悚然。 烟囱后的颜慕白心下骇骇,暗自思忖着贺兰山堡与神鬼门之间的联系。 ...... “回来了?”贺兰蕴瑶开口问道。 六名鬼怪仿若浑然不知肉糜,死死盯着贺兰蕴瑶和许冽的方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自然也没有回复的言语。 贺兰蕴瑶笑笑,“将手张开。”语气浅浅,却是命令的口吻。 六名统一着装的怪人,迅若雷电,十二只大手唰唰几声,齐齐伸到的她的面前。 风声更大了些,那石桥桥头老板的腥血,犹自咕咕地流着,虽然隔了甚远,颜慕白仍然鼻翼嗅到了浓烈的腥气,他胃中一阵翻腾,不由地以手覆在其口,轻轻喀了两下。 贺兰蕴瑶依次经过六名鬼怪,如一位巾帼女帅出征在即,巡视兵将。每过一人,便在那人手中放入一枚黑色的药丸,待经行完毕,她笑说道:“虽然什么都没带回来,但是你们个个都记得回来,乖,吃吧!”仿若哄骗婴儿一般。 六人不假思索,齐齐仰药而落,动作整齐干净。 颜慕白见几人仿若三魂去了七魄,无灵无识,他吸了一口冷气,捂住后脑,阻隔住沁出的凉意,双目中惧意凛然地低低说道:“果子!” “大师兄,你早该适应于此,看这六个孩子多乖巧!”贺兰蕴瑶甚至伸出芊芊素手,将他们几人身上的衣衫、青面面具整理了一番,口气极为赞扬! 许冽不语,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怪异,绕是已经见惯,心中仍惴惴惊颤。他道:“我闻不惯腐肉!” 这腐肉自然不是指的真的烂肉,而是几人身上光怪陆离,毫无烟火之气的冰冷味道,是与肉糜腐烂的气息一般无二。” 颜慕白点点头,心下同意,想到眼前两人即是这正主,握着火破的左手不免暗暗加重了几分力气。 “所谓江湖,其实也不过如此!魍魉迷崇浩如烟海,皆可为我所用!” 春雷炸响 “所谓江湖,其实也不过如此!魍魉迷崇浩如烟海,皆可为我所用!” ......... 春雷炸过,娇儿媚雨,线落成双,不多时,或青、或黑的石板之上,湿哒哒,冷切切。 半人高的烟囱后方,颜慕白乌发渐霜,青眉凝白,眸似万丈之下的寒冰。 遥处,有火把挺近,白雨爱抚,火焰娇闪。 待近了,颜慕白定睛一看,即是在盐西坪地和贺兰堡碰过两次面,但对方浑然不知的五窟豪侠,分别为老大齐容、老二张众、老三蒙樊、老四郑聪、老五李然,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自三山七岛而来的剑客,最后到达的是贺兰山堡嫡亲弟子。 “参见堡主!”老三蒙樊带头跪伏道。 “起来吧!”吩咐起身的是许冽。 老五李然起身时扫到桥头,盯着那老板的半幅尸身,道:“不曾想,堡主竟有如此雅兴!”语气颇为不满。 许冽转头看向贺兰蕴瑶,笑意盈盈地回道:“此人痴迷敛财,扰了几位,算是许某这个堡主失职。” 李然岑笑道:“自是求财得财!想来堡主初时也只是想寻个饱腹而已!”言语中砸出了响雷的动静。 许冽听闻,眸现寒光道:“李寨主莫不是西方梵镜,佛陀座下的善财童子,舒服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忘了刀口舔血是何滋味了!” 邃空流转,场中凉意潺潺。 蒙樊上前一步,抱拳笑说道:“望堡主和夫人见谅,我这五弟年纪尚浅,血靡所见不多。”一贯的圆融之态。 李然不以为意,接着道:“我等甘为二位差遣多日,却连凤凰翎中宝藏地图的一角尚未见到,如今又被带至此处,说要寻什么神功残卷,多日来奔波劳累,却是连吃完热汤都是奢望,不说我们如何,你门下这些兄弟呢!他们也都几夜未曾合眼。白日里大伙急着赶路,夜间又一处又一处的掘地探查,我们不是那些鬼东西,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堡主既要我们为你二人卖力,总要大气些,将那金锣矿图拿给我们瞧上一眼才是!” 李然话毕,见无人应答,几步上前,面朝人群道:“我等皆是洒脱来,洒脱去,生平最是不喜缚束,但人人为财,这才屈跪人前,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人群松动。 李然又道:“如今跟随堡主南下,苦累暂且不说,终日惶惶与这些鬼怪作伴,现而今更是成了这令人不齿的刽子手,轻贱人命!”他两指并拢,指着地上道:“竟连一布衣百姓尚放不过,心中侠义何存!道义何存!”这最后一句,如数九寒雷炸响上空。 瘸子张众深以为然,本想上前呼应,然号称毒手尊拳的老大齐容,猛一伸手,生生将他扽了回来。他转头一瞬,见对方眼中似有恫吓之色,心下一凛,即转过去旁看,只见悚然十二目,齐齐六人,连呼出去的气都是冷的。他凛然自省,呆呆站了回去。 突然‘哈哈’两声长笑! 老四郑聪向前一跨出,拉住李然,对着许冽夫妇的方向,道:“江湖有江湖的风雨,蚀不过一腔热血,五弟所言,也是豪气之争。” 夜雨交汇如乳,挥洒而下,天色越发晻曀。 郑聪右手搭上他的肩头,心中涌出许多不舍。 谈笑间,只听的一声‘刺’响,万籁无声。 颜慕白身子向前倾着,唇角一抹玩味。 只见,那李然双眼环睁,做大惊之状,晦雨一路沿身而下,脸色白若茕骨。他口中犹自叫着:“郑四哥,你为何?”还未听到那句回应辗转郑聪唇齿之间,身子一歪,便砸了下来,惊起一泓积水, 三山七岛,五窟豪侠,瞳孔环视,恍如隔世…… 夜,更加安静了。 ........ 郑聪伏在他耳侧,轻道:“这江湖的风雨纵然就是个屁,你也闻了这么多年,焉能不知强者在上,自当遮阴拜伏的道理!” 他为他轻拭着脸上的落雨,只是却是越擦越多,他叹了口气,起身甩了一把手,抱拳道:“堡主放心,我等追随贺兰山绝无二心。” 许冽只是不语,沉默着。 贺兰蕴瑶瞧了他一眼,心骂道:“窝囊至极!”风情一曳,上前相扶郑聪起身,道:“郑四侠,果然最识大体。”她复转身,眼睛盯着许冽,“众位放心,待他日我们贺兰山带领群雄铲除魔道,一统武林,功劳簿上自是少不得记上大家一笔。甫才那李然提到的金锣矿图,众位也请放心!我那二师兄昔日为我父马首是瞻,自得手之后,他手上所有东西,便尽归贺兰山所有,来日我们招兵买马,一统江湖之时,自然会打开宝藏,让众位开开眼界,到时候,众位若是看中了什么,不必多想,自取便是!” 四下里寂静无声。 待沉默过后,下方‘噗通’‘噗通’一阵跪伏声响,忽而砸起大片的黑水,众人齐声道:“愿为堡主效力!” ....... 贺兰蕴瑶示意许冽上前,两人一前一后,抱拳回礼。末了,蕴瑶说话:“众位一夜辛苦,既然残卷不在此处,那明日我们另寻一处再找,今夜各位各寻住处,稍作休息吧。” 待众人做鸟兽散状,蕴瑶盯着众人方向,吩咐门下弟子道:“盯着郑聪这人,与他们片刻别离。” 门下弟子领命同向而去。 许冽道:“他们已然起了悖逆之心,留不得!” 蕴瑶道:“无妨!我们眼下人手不够,自是得留着他们,待找到那残卷....”她的眼中可怖之色一现即隐,唇角挂着若有若无得笑意,岑岑说道:“自是由着大师兄你来处置的!” 许冽一静,“但愿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你会快活便好!” “我自然快活,来日你为盟主,我便做你的盟主夫人,我二人问鼎江湖,踏寻之巅可好?”女孩嘤嘤笑着,声音宛如黄鹂夜莺。 许冽眉间似有隐忍,停顿过后,柔柔说道:“那我们便做这江湖第一侠侣,创万世之最!” 贺兰蕴瑶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许冽张开双臂将她环紧,两人在这雨中同沐盛宴。 颜慕白盯着两人的方向,摇头轻叹,方欲离开,忽而脚下生滑,细微瓦片相击之声一响。那如死去的六人竟齐着从六个方位攻击而来。 “赤星拳?十方虛弥神功?” 颜慕白急忙挺剑相抗。 “一剑破苍?冰蟾功?” 从未有过一刻,颜慕白能够比此刻更加神台清明,他盯着眼前六人各自舞动,思及当年在无忧岛之时,舒千珩闲来给他喂招,各门各派,各路高手所擅长的十八班武艺,皆拿来做了引他入道的引子,只是自己当时实在太过懒散,是以到现在只记得个大概。 绕是如此,他已然通过这些鬼怪的各路招式,迅速猜中了他们的身份。 便是长青世家的方长青老前辈、赤星传人无恙老人、天心阁真正的阁主方不平、冰蟾功护体的严冲、十方虛弥神功的虚空大师、一剑破苍的柳冲。 天际风雨如晦,长街剑光闪烁如灯似火。 贺兰蕴瑶目光紧随众人,在远处放声大笑,竟连这雨夜的大地都感知她的‘豪情’一般,颤了几颤。 “颜少侠,好久不见!”一阵疯狂大笑之后,带着凉薄的冷意,贺兰蕴瑶开了口。 颜慕白咬紧牙关,招招相迎,百忙之中,背对她道:“贺兰姑娘真是好大的手笔!竟将这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们,改造成了这般可怖的木偶傀儡,想来是投毒之功吧!”火破一挑,挡走一掌,呼哧呼哧地继续道:“不知可否告知那药何方瑰宝?” 蕴瑶笑弯了腰,嘤嘤回道:“他们吗?不算什么,便是跟神鬼门的那些鬼丑一般的毒物了!” “姑娘欺我来自荒岛,未曾见过世面吗?这些人明显更...”“变态啊!”他心想到,但眼前几位即是武林前辈,他不欲不敬,当下住了口。 许冽虽较为肃穆,但也颇为自矜地插话道:“颜少侠果然好眼力!这些人的毒是经人提炼多次,效果更好,阁下以为呢?” 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人名浮现而出,颜慕白边跳跃躲避,边呼哧问道:“可是丛显?” 许冽和贺兰蕴瑶俱是一怔。 蕴瑶拍手叫好道:“果然是涨了不少见识,连一向隐居大世,极少为人所知的织梦师都叫出了名号!想来执剑山庄对阁下也是多有栽培,只不过天有不测,不若阁下改投我门下如何?” 忽的一剑斜刺而来,颜慕白正在细品方才那天之娇女的话中深意,眼看危险将至,浑身一激,不由地将火破一拽,举过头顶,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可惜啊,不是丛显,丛显那家伙炼制的毒药,尚且还不能入的本小姐的眼中,这改炼之人乃是鬼神莫近的毒功大师------裴冲!” 颜慕白惊诧道:“丛显的师父?” “正是,虽然已近百岁,但精神矍铄,甚为可亲!” 束手就擒 剑光冲天,仿若天际一个个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闪烁划过。 而那一亮即暗的天幕中,颜慕白唇角勾翘,眼中却闪着万丈光芒。 “裴冲,百岁高龄,鬼神莫近!”这些一字一句刺入他的脑干之中,不由得想到十七年前,九万大山山下村寨,那名带走自己的高龄老人。虽然并无任何证据,但他就是相信那老人便是贺兰蕴瑶所提之人。正因与鬼伯交情深厚,这才能在血战之日,越过重重阻碍,直达山顶崖前。 这些人杀不得!杀不动! 他想到了‘逃’!但眼前六人本为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饮鸩多时,操练毒功,个个犹如悍厉蛇蝎。 “这毒阵自然难破,但若说短时伤我,也不能够,只是我若想轻易离去,怕亦是不可。这几人神思已无,若是那贺兰毒女口中喝令不止,我便只能战至内力全无,真气尽散,怕是命只能休矣!”他转身一招天芒屠尽,截住前侧方至的凌厉掌风,又想:“此六位前辈,威力虽大,但各人所修乃是自家所长,相互配合焉能如此纹丝合缝,便算我一时看不透这破绽隐在何处,且瞧一瞧他们饮鸩之后,威力增长几成再说。”想到这,不由得手上力气又加重几分,想要试出深浅。 方长青擅长使剑,无恙老人擅于出拳,而严冲和柳冲两人更是内力雄厚,虚空大师则三方开锣,掌纵腿踢,十分了得。颜慕白心下大骇,不由得连连后退。 眼见‘对手’势如破竹,四面八方,刀剑强攻不断。他心头滴血,自嘲地笑说道:“莫非今日,我颜慕白便真要葬于此处!” 他心血一簇,腔内仿若有了些许血腥的味道,又一思忖,心下一明道:“这蒋玉春老前辈所言真是高明,我今日大战两场,这心脉受损之贻害,怕是又要从今日重新搅扰于我,真是霉运当头。”他凝眉胡思乱想,视这六名‘毒人’如天之艰险,“若想在此时此地,强行撕开逃生之路,难于登天。” 突然,一愕之间,随即大喜,他百忙之中,叫道:“无恙前辈,果子同我说等你回家!” 只见东北之向,一青面毒人正在出着一招‘雪中悍行’,以掌作剑,斜劈直刺,初听此话,神色微微有些倦怠,突然噗噗两声粗气,颈上歪扭,手中动作也有些停滞。 颜慕白心下感动,即使这无恙老爷子此刻神智全无,对这唯一的爱孙还是心牵记挂。 只是这时,下方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玉笛之声,颜慕白心头暗暗问候了贺兰蕴瑶的祖宗十八代,这才一脚踢开方长青,跃过那方石板桥,向着许冽、贺兰蕴瑶这方飞奔而来,而那六名毒人紧随而至。 此时,颜慕白在内,那六人仍旧死死咬住,将八个方位齐齐守住,攻不进,逃不出! 颜慕白不动,那些人也不动。如影随形,如骨附蛆。 颜慕白无奈笑笑,不敢丝毫放松,“贺兰姑娘这笛声当真是厉害的紧!”虽面朝毒人,但这话却是对着后方而说。 贺兰蕴瑶笑笑,玉笛辗转泽润唇间,片刻未停。 “这六名幻化‘毒人’,虽十分厉害,但毕竟听音辨令,若是以无声剑拳攻击,虽不能持久,但却可以谋得一处生机。” 外围许冽夫妇不知,但颜慕白却十分清楚,所以他口中轻声道:“只要想到逃生之法,便可离去,在这之前,我便只能灼力相抗。” 突然,颜慕白哈哈大笑两声,喝道:“许堡主,多日未见,听闻你神功大成,我便来吃你两拳!”紧接着火破脱手飞起,向着许冽剑挑而去。 毒人攻击,以笛声为令,如今他们收到的指令是狙杀颜慕白,而不是救人的指令。当下齐刷刷站在当口,动也不动。 贺兰山堡白首太玄神功本就出自神鬼录的四重残卷,贺兰希澈四重玄功内经,外修七麓诀七式,若到今日,想来也早已不是颜慕白的对手。况且许冽修炼时日尚短,火候不足,虽可仗着一时风头,战赢些许二流高手,但想到当日封刀大会,七麓诀赫赫威势,他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当下急忙从桌上抽剑而出,跳出迎战。 谁知,颜慕白唇角勾笑,大叫一声道:“果子来也!”眼见无恙老人防守微滞,他瞅准时机,一招轻飘飘的掌法,朝着他头顶袭击而来。 看着无恙老人身体似是倾了一倾,他邪魅一笑,心下明了,口中喃喃道:“果然如此!” 当下以同样的假动作,肘撞拳击,唰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无声劈空假掌,神色一时困顿,后退了半步。他随势冲出包围,身形一晃,朝着贺兰蕴瑶而来,此时许冽方使了一招长路漫漫,劈开火破攻势,只听得一声叮咚一声,泛着白色光芒的长剑,掉入了幽幽河水之中。 而这一侧,颜慕白已然双手掐住了贺兰蕴瑶纤细柔弱的脖颈。 玉笛声止,毒人也顺势停止了攻击,束着手呆呆站在了原地。 颜慕白咳咳笑了两声,眸中尽是得意之色,他道:“此一招乃为以假乱真,既然两位这么喜欢操作别人的神思,那便也来尝尝这被人牵着走的滋味到底如何!” 乍然之下,许冽大惊失色,边跑近,边口中大叫:“颜少侠,莫.....”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颜慕白面对许冽,颔首轻笑道:“许堡主莫慌!尊夫人的性命暂时无碍!” 谁知,蕴瑶轻嗤一声,笑道:“颜少侠行游江湖时日不短,竟不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八字是为何意吗?我一个弱女子,如今却被人拘的这般近,若是传到江湖,你的名声要也不要!” 颜慕白心知自己脉虚之症,不可久战,此为唯一逃生之机,焉能被她言语再挑拨相击。他侧头瞧着许冽道:“许堡主可瞧清楚了,尊夫人这百媚之功,对着其他男子施展起来,倒是不输与阁下方才‘花前雨下’的旖旎温存,不知你的名声是要也不要?” 贺兰蕴瑶盛怒之下,大声斥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将这淫邪贼子一掌劈了。”但怒吼过后,蓦地一想,玉笛声断,这些人哪里还会再攻。当下不禁头晕目眩,气势登时呆滞。 此时唯一能救助蕴瑶之人,便只有许冽一人。 许冽心头慌乱,早就手足无措,当下央求道:“颜少侠但有吩咐,还请言明。” 颜慕白心中舒爽,忽而厉色道:“那便烦请许堡主,为小弟捞出佩剑可否?” 许冽腔内牙关作响,但犹自道:“自无不可!” 此时雨势渐弱,已然停滞之态。 颜慕白动动肩膀,浑身湿漉漉,贴在身上十分不快。 “烦请许堡主将在下的佩剑放还我面前。” 许冽上前几步,将火破置于地上,复又后退几步,双手拧了一把两只袖子,哗哗的冰冷河水渗足了原本已然湿透的衣衫,就连内里的亵衣都冷的如冰,一阵风过,许冽‘阿嚏’一声,两道如墨般浓黑的眉头倏然凑成了一条黑黑的长线。 “许堡主,有心了!”颜慕白唇角微微翘着,让已然情绪愤怒到了极点的两人几乎在下一刻便想要与他拼起命来。 “东西到手,人可以放了吧!”许冽咬牙切齿道。 颜慕白促尔一笑,“两位真当我是白痴不成!只要我右手离开尊夫人脖颈一寸,那六名‘毒人’便会立刻围攻上来。” “那阁下当如何?” 颜慕白挑眉一笑,“不若贺兰姑娘与在下走上一趟吧。” “你休想!”贺兰蕴瑶唇角抽动,眉眼俱厉。 “这几位前辈在你这,我奈何不得他们,自然也奈何不得你二人,可若是懂得操控之人受制于我,那我是否就能与两位重新谈谈条件!” 蕴瑶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颜慕白眼光扫过二人脸上,忽而笑说道:“贺兰姑娘当真是玲珑七窍的女相心思,炼制毒物、‘毒人’摆布他人便罢了,竟还能有许堡主这般男儿拜倒裙下,供你差遣,实乃儿郎之幸啊!” 许冽面色一红,道:“你不必挑拨,我们夫妻一体,蕴瑶想要的,自然也是我想要的。” 他只是聊发心中气焰,并不欲与二人做何口舌之争,当下神色正道:“在下曾听鬼门中人说过,如今大权尽归那鬼煞齐云峰所有,想来与贺兰山堡暗中勾结,并赠送如此催肠毒药的也是此人,不知他可知这六人当下情景?” 许冽未答,眼睛紧紧盯着眼前女子,有些犹豫。 颜慕白笑道:“我险些忘了,许堡主空有堡主之位,却无领导之才,这当家作主之事,在下还是问候贺兰姑娘为好。” 贺兰蕴瑶哼了一声,凛然回道:“便算告诉你也无妨,正是鬼煞,但这毒...”她忽而一笑道:“鬼门有的我们贺兰山上有,鬼门没有的,我们贺兰山也有!” 颜慕白心下明意,“鬼煞想来并不知道这裴冲已然叛了” 突然,远处车轮碾动,薄凉如冰的空气,瞬间凝滞。 贺兰蕴瑶笑道;“真是对你不住!颜少侠,我的救星到了!” 虎落平川 此时,天际黑色渐隐,东西两条大路与两侧建筑相抵,微微投下来些许光亮。 话说间,那远处的马车已然停在了几人面前。 车帷一掀开,车上跳下一白肉滚滚的白发老头,说是白发,却也泛着金色的色泽,并未全白。脸上白面馍馍般气鼓鼓,圆润润,颈子之上裸露的皮肤映着娇弱的朝阳色泽,竟白里透出了红光。 他下车后,一把拽下赶车的马夫,喝道:“你这个小王八羔子,将车架赶的这般快,是存心颠死了我,好叫你家主子继承我妙笔书生的卷阁遗产是也不是?” 颜慕白登时有些凌乱,眼见那老头须发皆散,如野人一般毛茸茸,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见了眼前场景,嘴巴长大,脸上神情相当复杂,既有欢喜,又有惊诧。 颜慕白先开口道:“你....妙笔书生?”一时竟然无法将眼前此人与江湖百事尽知晓的贺百生联系到一处。 谁知,那老头围着他左看右看,如同掐皮摸骨的江湖骗子,口中啧啧,脸上神色也是稀奇古怪。 颜慕白一时丈二和尚,忽然间心中起了一个怪念头,又问道:“不是被抓来的?是自己跑来的?” 那老头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口中赞扬回道:“命不长,人却不笨,来,来,来,先来给我讲讲你这些日子的所闻所见,我近日被这几个王八羔子看管的甚是严实,莫说江湖大事,便是我们村西头曹寡妇有没有再嫁,我也不大确定了!”这句说完,眼光闪烁,仿若有些伤心。 只是这些话出自一位半百老人之口,不免滑稽,颜慕白‘咦’了一声,说道:“前辈见谅,晚辈现在....现在手头尚有事在忙,不若改日可好?” 那老头瞪着滴溜溜一双黑眼珠子,顿了一顿,突然恍然大悟道:“噢!我没注意,你正在逃命!”神色严肃端正,未有一丝胡闹调侃之色。 颜慕白一手掐着贺兰蕴瑶脖颈,另一只手扶额晃了一下,待沉沉呼吸吐纳,他笑着轻说道:“前辈到这来,是为了什么?” 贺百生又一恍然大悟道:“啊,我把更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低头瞅瞅地上一地的的黑色浑水,眉头皱了皱,忽而裂开一个笑容道:“呀,江边不错。”可方向前走了两步,却见到那两副颇为唬人的尸身,一具无头、另一句白眼外翻。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摸着自己心脏方位,嚎啕大哭道:“苍天呀!大地呀!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呀!这天下焉能有我妙笔书生错过的仇怨呀!” ....... 贺兰蕴瑶怒急,冲他吼道:“老不死的,吼什么吼!不过死了个面摊商贩,也值得你在这鬼哭狼嚎。” 颜慕白两张脸仿若被风雨吹向两侧的花朵,登时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贺百生听到这一顿吼,当下用脏的发灰的袖子抹了一把实际并没有的眼泪,眨眨眼定了片刻,他不敢去翻那无头尸身,只能跪着呼哧呼哧向前几步,抓起那老五李然前后左右检查了个遍,当下嘌的一声,重新丢到地上,道:“三山七岛的蠢货!”后又探进胸前,拿了方帕子出来擦了擦手,小心将刺着‘曹’字的那一端折了进去,这才换个姿势一屁股坐稳,呵呵两声说道:“诸位见谅哈!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颜慕白看看许冽,又瞧瞧自己手下的贺兰蕴瑶,见两人眉头说蹙非蹙,有些忍俊不禁的悲愤情绪。 贺百生笑笑道:“小颜,是吧?我是贺百生呀!我那徒儿跟我提起过你啊!模样生的不错啊!”一连几个‘啊’,颜慕白不由得‘啊呀’一声,谦虚回道:“前辈,你....” “哎呀,叫什么前辈啊,晚辈呀,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 “是,前辈!” “小颜,你这人怎如此古板,若你能告诉我些你近日的江湖经历,我喊你做前辈也是可以的。” 今晨无风,偏生漏雨。 颜慕白颈子之上,冒出些细汗,自然不是因为惊恐,实在是....这么说吧,你面对你邻家爱吃果子的七岁小朋友,却在你被人追杀时,他大叫道:“哥哥,好棒,好棒!这戏法好棒!”你会如何? 既然想到了此处,颜慕白咂舌提气,这才继续道:“贺百生你听好了,我现在正在与人拼命,哪里安全你躲哪去,别回头被揍了,你那徒儿谈北陌过来与我拼命,到时候我可是不会承认,且出手不会心软,你丢了自己性命是小,若是徒儿没命,可会心疼?” 贺百生神色一滞,登时现出欣羡不已的神色,待顿了顿又有些孩童般被罚站的扭捏姿态。 他为难地说道:“小颜,你说的有理,那我还是走远一些的好!我倒不是怕我徒儿没命,是怕他有命且会骂我个狗血淋头。” 颜慕白嘴巴大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绕是听了他多句没个正经的稀奇言语,竟也及不上这一句令他觉得匪夷所思,他听着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唤,竟然起了想要坐下来跟这老头好好八卦八卦他如何被骂的冲动。 当然他忍住了! 贺百生一手撑地,屁股刚离了地面半寸,许冽急道:“老东西不要你徒儿的性命了?” 老头颇为为难,砸吧了两下腮帮子摇摇头,复又一屁股坐回去道:“小颜,不成,你得将这女娃放了,你不放,我便在这静坐,你去哪,我便跟着你去哪!” 这一句浑然不知哪头挨着哪头的话语,让颜慕白更是啧啧称奇,他道:“谈北陌被这二人擒住了?” 老头不语,撇撇嘴,‘难过’地点了点头,只是样子有些滑稽。 颜慕白嘴角抽动,“你能否一次性说个清楚?” 老头再次恍然大悟道:“哦,对,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下将谈北陌和苏梓离如何被两人擒住,又如何险些被迫服毒练功,自己又如何高风亮节、恩深似海暂时解救二人之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那谈兄可中毒了?”颜慕白听着他话语颠三倒四,只能循着重要的问上一问。 贺百生侧头望着那方石桥,回忆一般地说道:“他没中毒,那丫头中了。”颜慕白怒极反笑道:“到底如何了?” 贺兰蕴瑶听着眼前两人对话多时,本当做了戏本子来看,但自己站定的时间有些长,加之一夜未眠,不免有些疲累,她抬抬湿漉漉的鞋子,口气不悦地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只听得寥寥数语,颜慕白已然弄清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当日两人之所以没了踪影,是因为贺兰蕴瑶已然暗中与那裴冲有了协议,想要制作一些新的‘毒人’用来牵制自己父亲,又恐贺兰希澈提前发现,只能加紧试炼新药,这新药需要靶子,这二人便不幸被选做了验药者。谁知,尚未回到贺兰山中,在途中却遇上了这怪老头求缠不休。 当下便应了口,只要贺百生说出七重神鬼录的神功所在,便放他徒儿一马,只是这离师妹便受了大苦,虽然神智并未尽毁,但毒已入肺腑,如今也不知被这俩厮带到了何处。 颜慕白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们夫妇两人真是无耻之极!”当下右手用力,向着那抹柔软无骨的颈肩使劲掐了进去。 贺兰蕴瑶吭咳不断,犹自放声笑着,连双目中都盈满了润润的光泽,也不知是痛苦还是享受。 这边许冽大叫上前,一掌发出,颜慕白登时立转,躲了过去。 只听面前坐着的老头,撑地起身,拍着屁股跑近,急吼吼叫到:“莫杀她!莫杀她!杀了她便再也不知我那徒儿身在何方了!” 颜慕白闻声停罢,蜷缩的五根手指咯吱作响,面色也是藏怒宿怨,切齿痛恨。 他长呐一口气,暂时压下心中愤慨,恨恨说道:“我可以放了你,但眼前六人和玉笛我须带走,还有离师妹和谈兄的所在,你也须向我交代清楚。” “成!” “不成!” 许冽急到:“瑶儿?” 贺兰蕴瑶哼了一声道:“我筹谋多年,方至今日,你若想杀,那便杀了我好了!” 若换做旁的女子,颜慕白定是敬畏之极,眼前女子霜颜肌骨,凛然自寒,反叫他心中升起一股恶心。 他心想,若然将几位带走,若无玉笛声令,怕是几人如同行尸,便是吃饭休息都做不到,可就算带走玉笛,每种行为须吹何种指令,他也是不知,既无把握,不如当下割舍。 他点点头道:“行罢,那便依你!” 许冽听及此,还道颜慕白说的是‘依贺兰蕴瑶之求,出手杀之’,当下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兰蕴瑶青眉微皱,一时恨其无用,一时又心生感动,只得厉声道:“你这个样子作甚,他不敢杀我,你快起来!” 只见颜慕白轻笑两声道:“果然是情深一片,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贺兰姑娘得婿如此,做什么,非要这‘一统江湖’的虚名!” 蕴瑶瞳孔邃转,盈亮如荷露翻滚,但口中仍自高傲地回道:“燕雀是也!” 颜慕白心中鄙视,也不欲与她二人再起争论,当下望着起身尴尬的许冽道:“还望许堡主告知我师妹和谈兄所在。” 许冽眼神顾盼,见贺兰蕴瑶并无言语,这才轻声回道:“我们将他二人安置在了三煞深坞。” 颜慕白呵呵笑道:“果然好心思,那里自三十年前盟主选拔之争后,已然荒废多年,若非你二人告知,我还真是想破天去,也寻不到那里。” 他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盯着石桥另一头停着的马车,其时那车夫一身布衣加身,正在紧张地望着这边的情形。颜慕白笑笑,又道:“那车夫想来是贺兰山堡的人,不过还得劳烦他一下,带我们去三煞船坞走上一趟,免的找起来再多费力。” 说罢,对着眼前古怪的老头,道:“贺....前辈,烦请拾起地上的佩剑,等下跟我一起离开。” 贺百生早就眉开眼笑,当下如孩童一般点点头道:“小颜,好,好,我听你的!” 颜慕白抬头望望天空,自己一夜未归,说好的是一个时辰,却拖延到了现在,也不知幻儿该是怎样焦急,但想到今夜所得不小,总算知道了离师妹二人的所在,不免心下又有些满足。 他悄悄摸摸自己的肚子,那里真气翻滚,已然到了极致,喉间腥血的咸味越来越重,必得速战速决。 他道:“为了在下能够安全离开,烦请许堡主送我们一程。” 当下抬着下巴,示意许冽将手中佩剑扔到地上,先行向马车而行。 许冽嘴角抽动,但一想到爱人马上便得自由,心中喜大于怒,当下咣当一声,丢掉手中长剑,向着马车走去。 眼见贺百生一溜烟地跑钻进了车厢内,颜慕白这才面对那无知无觉的六名‘毒人’,背对马车一步步退了过去。 路遇善心 好在天色尚未大明,那几名‘毒人’感官受限,并未追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押车的人在,那位大小姐磨刀霍霍,投鼠忌着瓷器。总而言之,后方的尾巴断的彻底,待出了小镇后,颜慕白驱赶车架,沿着大江四周,来回虚行了几趟,这才赶下许冽,喝马疾奔,循着凫趋庙的方向而来。 天东方刚显出鱼肚,雨后潋滟天色尚且混沌,颜慕白一只脚便已经踏进了庙门。刚一进来,便觉得心弦似是被拈动,微荡起一些不详的异感。按理说,昨日刚与人斗过一场,就算幻儿和秀才一时失察,鬼荼在外漂泊多年,竟也如此粗心,没留人戍夜。 他眼角跳了几下,当下顺着门口不远的一排柱子向内疾走了几步,绕到了那尊金身龙王像的后面,果然看到果子和秀才四仰八叉,齐刷刷倒在了地上,而剩下三人则没了踪影。 颜慕白摸摸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蓦地一阵生疼,经脉中仿若流窜着一条鲫鱼,劈里啪啦地四面撞着,未及反应,噗的一口鲜血呕了一地。 他戳着手站了半天,敛着呼吸,平复着这涟涟的激跳,心下对贺百生那老头十分感激,这会子总算甚为识趣,没有拍掌大叫,赞扬自己瞧到了别人瞧不到的大热闹。 强撑着转头,想对那老头说些感激的热话,却蓦地发现,那老头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本破皮的本子和一截断了一半的毛笔杆子,正沾着口中的唾沫星子奋笔疾书着什么。 颜慕白登时感觉自己颈处的青筋,有些咯的自己肩疼,他斜挑着眉毛,白了那边一眼,这才捂着心口,轻轻蹲下身来。 他伸出两根指头戳了两戳那秀才,还好,只是睡着了。举起手掌刚打算一巴掌呼醒他,可还未过的头顶,就浑身一阵麻痹的触痛袭来,他咂咂腮帮子,决定还是给蒋玉春一些薄面,免的这一巴掌下去,秀才没醒,反倒真的要了自个的性命。 手指一点秀才后颈,那睡的天昏地暗的白面书生悠悠醒了过来。一时眸色迷离,有些摸不着南北。 颜慕白也不理他,又起身走到果子身边,为他搭了搭脉,这果子脉象稳中大开,来疾去迟,显然是中了凶猛的**所致,只是....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在那秀才和果子身上转了两圈,一低头正好发现了地上一团带着糕点沫子的纸团。 心里‘哦’了一声,这才盘着腿一屁股坐下,吐纳调息,口中道:“兄台,醒了否?” 秀才揉了揉两只细长细长的眼角,睡眼惺忪地说道:“你不是说去一个时辰,怎的天亮才回来?” 颜慕白周身气息翻滚,渐若惊涛,心头又牵挂着红粉佳人,当下对他没好气道:“废话不说,我师妹人呢?” 秀才无辜道:“我被人点了昏睡穴。” “之后呢?”颜慕白听他废话连篇,直接简单粗暴,打算一刀下去,切出自己需要的玉石出来。 秀才焉能不知他此刻又急又气,也不强作解释,只是像个被夫子训斥的皮疼猴崽子似的,揣着两只手在袖中,瑟瑟回道:“后来那疯女人和野男人起了争执,幻姑娘居中调和,连同那野男人一起被那疯女人顺走了。” 颜慕白觉得自己的后脊梁骨子仿若破开了条口子,掉了几串冬季中才有的冰凌子到了血脉之中,又凉又疼。 外面的太阳露出了小半个脑袋,沿着庙内七八根六丈多高的大柱子,七拐八拐地摩擦着,最后打落到颜慕白此刻略显羸弱白皙的脸上,他皱皱眉毛,暂时压下心头忧惧,细细思忖着。 贺百生便如看条断尾的壁虎一般,盯着他饶了几圈,然后咬咬笔尖写道:“小颜重伤难治,再受情伤。” 颜慕白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待周身气息调匀大半,他起身对着秀才正正经经拜了一拜。 秀才手持折扇击打前额,略微不详地说道:“我怎的有种‘壮士一去’的苍凉之感。” ...... 从凫趋庙出来,颜慕白寻了近处的一户农户。虽然已是晨起,但隔着不厚的墙板,依然可以听到全户此起彼伏的酣睡动静,他轻手轻脚摸到厨房寻了几个凉馒头,又顺走了对方一身干净男装,丢了二两银后,便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坑坑洼洼的泥地向着金陵城中而去。 他想着那凫趋庙位置比较偏远,周围难有疗伤好药,鬼荼受伤又不轻,就算是只家雀被流矢刺破了几根轻飘飘的羽毛,还知道一路飞回自己窝里舔舐伤口!此时地界那些名门正派正眸足了劲要取她性命,除非脑袋一时锈住,否则再怎么蠢笨,也会朝着九万大山的方向出发,况且一路上带着沈业和幻儿,就算那沈业一路上老老实实不给她添堵,单靠六只脚也走不回自己的窝里去,那便只有跟贩马的贩子买几匹好马,这样脚程还快一些。 可凫趋庙周围的就一个小镇,但看那贺兰山堡一晚上就给翻了个底朝天,就知道住户不多,能有什么好马?别说好马,便算是些能跑起来的拉磨子的老马,还尚得需要寻些时候,所以得寻个大的县城才行。 凫趋庙距离金陵大约二三十里,路途不远不近,距离刚好。颜慕白估量着自己这幅身子,就算桎梏病离,但毕竟正值盛年,当不至跟昨夜风雨下,倍受打击的落叶般,就这样了了残生。 脚下未停,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想着分别之际,那一老一少一见如故,险些齐齐跪拜结为兄弟的诡异场景,不由地对远在三煞深坞受苦的离师妹和谈北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歉疚之情。 ..... 和风醉柳,花粉袭人,正是宜春宜行好时节。 颜慕白找了家驿站,传了封加急书信到静一园。他估算着时间,大约等那秀才二人一路扯皮过去之后,蒋大夫也正好赶了过去。蒋玉春虽然顽固,但到底比那二人更加靠谱的多。 从驿站出来靠着墙根蹲了不一会,果然如他所料,黑压压围上来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叫化,他也不废话,直接逮住一个,塞了锭沉甸甸的银子过去,请他帮忙打听这城中是否有人见过一对怨偶带着一个年轻小姑娘经过。那几个小叫化个个嵌了一双算盘上扒拉下来的墨玉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笑眯眯问他是不是想‘采花’。 颜慕白早上刚吃的几个馒头还没怎么消化完,一股气一抽,顿时卡在了喉管子那,上不去下不来。 从无忧岛上岸之后,他也算天南地北游过一遭江湖,虽然没正经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一些三教九流也算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若想让这些人给你把事情办的漂亮,尤其是寻人的事情,那必然得让人家印象深刻。 银子是必须得给的,可有时候江湖人多听少思,自诩侠肝义胆,交情若是到了,别说是寻人,便是让他们陪着你揭竿而起冲进皇宫杀皇帝,也是不无可能的。 况且颜慕白也并非让对方跟着自己杀皇帝,这些人也就是日复一日蹲在墙根蹲久了,想找几个戏本子传些闲话,抚慰自己无聊透顶的小心脏而已。 想到这,颜慕白眼睑一垂,对着黑压压一片乌鸦似的小叫化道:“不瞒众位江湖朋友。”他抖动一下眼睫毛,知道自己起了一个很好的开头。 本来嘛,这些小叫化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又终日做的是从别人手中收受嗟来之食的活计,纵然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想来也不会真的有哪个不长眼的江湖侠客将他们叫做‘朋友’,颜慕白这一句称呼,瞬间将对方整个群体推上了一个很高的高度,那些小叫化一屁股坐到了云端,俯视天下,自然有些轻飘飘的同化。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净的汗巾,抹了抹眼角并没有的泪水,学着那姓贺的老头的鬼样子说起了戏本子。 那对黑衣怨偶本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江湖世家的两位男女当家,那姑娘自然是他们的独生女儿。那姑娘小时候因为身子不好,被送到了太原一处执剑门户学功夫,而自己也天降甘霖般破天荒地到了那,有幸当了个打杂的小厮伙计。两人一来二去便互相有了情愫,可对方家境太高,那对怨偶本就婚姻不幸,自然不想让爱女跟了自己这样一个穷小子,于是便派了多位家中下人前去接人,人自然是没接回来! 两人复又经历了重重考验,依然雷打不动雨拆不散,那对夫妇一看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只好屈尊亲自到了太原地界,将他心爱的女子捉了回去。可怜他二人一片深情,却不得不被棒打鸳鸯拆银河,如今他们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他又被告知得了绝症,已然药石无用。 因为担心自己身体撑不过这个暑夏,于是咬紧牙关硬是一步步挪到了金陵城,打算趁着自己死之前再见爱人一面,了此心愿,他也好安心回乡等死。 只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当街询问人家住在何处,一时投告无门,这才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小叫化们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抖动眼帘一愣一愣的,待他话毕,个个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地表示定要为他寻回心爱的姑娘,不让他终身遗憾。 先头拿了他银两那位小叫化,还颇为不好意思,又将已经摸的脏兮兮的二两银子塞回他手中道:“少侠如今得了不治之症,正是需要花银两看大夫的时候,这银子你自个留着吧!我们这就为你寻人去!”说完还一顿指天应誓,浩气凛然,轰轰烈烈誓要与那对怨偶决个生死之态。 颜慕白看看手中又被塞回的银子,挑着眼睛定了一大会儿,正在思索是不是自己编瞎话编的有些太过火,一抬头看到那群黑呼呼的小叫化,裂开小嘴笑了几个来回,居然屁颠屁颠招蜂引蝶地呼啸着帮他打听去了。 过不多时,小叫化们果然又回到了墙根低下,也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颜慕白起身离去时脸色比刚到金陵时,却是好看了不少。 .... 两叶掩目 颜慕白边走边想,这鬼荼当真是个疯婆娘,说的狠,做的更狠!这几日城中各路七方追踪,八方刺杀,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满城警戒,想到她会出其不意,暗中行动,却没料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居然挟持城中知府的小公子,径直住进了人家的后院。 这金陵城知府姓李名李盘,本是平城人士,这几日正好被调来金陵,高头大马,辎重车行,一行浩浩荡荡,十分扎眼。自古,匪不与官斗,官不与匪争。说白了,当官的看诺大江湖便都是无知匪类,自称英雄豪杰的又瞧不起官场一身铜臭之气。但双方纵然再想朝着对方来一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得称称自己那一身骨头几两重。 毕竟官逼民反不是好事,官逼匪癫更是险之又险,而对于那些舞刀弄枪之人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再是臭气熏天,只要不威胁到自个性命,大不了深山老林,走一发归隐金盆。所以说,虽然两方藏怒宿怨,互看并不顺眼,但你知道我厉害,我知道你难缠,不到万不得已,倒也不敢轻易对着对方动手。 颜慕白看街上三三五五组队而行的刀剑们,心里想着苏绿幻三人便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混进了知府大门,不由地满心舒畅,自矜之色盈满眼眶。 聪明!实在是聪明!这时,他还不知,出这主意的正是他家那位看着娇弱,举手投足大家之气的小师妹,若是知道,只怕唇边翘动更得洋洋自得,连带将街中各路豪侠也做了俯视之态。 一路走来,各处酒肆、客栈、集市,乍看与以往无异,但细瞧,总有三五人群组成小小队伍,不时走动,交头接耳,警惕非常。 这知府门前高门显赫,江湖人招摇是真,却也不敢太过狂悖。门前只有两个黑脸小哥抱着长剑坐在一棵树下饮茶,虽是春生之际,但这不知名的大树才刚绽皮生花,通体并无一丝绿意,颜慕白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究竟何种树是先开花后长叶,干脆也放弃了,打算趁着两人不察之时,从外墙上翻过去。 只是那两人明显跟其他处的楔子不同,要警醒许多,颜慕白靠着街角处那方阴影中的破门板等了甚久,该来的机会还没等到,打了个盹眼一睁,门外竟多了三五个同样打扮的剑客,他怀疑自己太困看错了,伸出手搓了一把脸,又一睁眼,又从两边齐齐跑来七八个,不多时,各个方向齐刷刷汇聚了不下三十人,个个粗衣粗裤,脸上比死了人还踉跄沧桑。 颜慕白心里‘咯噔’一下,**中那点沉醉的困意,猛然清醒,他望着那熙攘的人群,正在踯躅间,那方似乎又多了几人,只是被人群簇拥着,看不真切。 等人群鱼贯入院,颜慕白四看无人,提气一跃,从后墙翻了进去。 此时,夕阳西下,一方四四方方的小院内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如水。 颜慕白此刻正像只壁虎一般,将自己双手双脚牢牢贴在外墙,过了一会试探地露出了半颗脑袋,见院内黑压压一片,无人注意到他,他小腿使力沿着外墙一路贴着行进,时不时停下来歇歇,不一会便到了小院外北房的墙根上。脚不沾地,自然也没出多少声响。 他粗了几口气,稳稳心跳,脚一蹬一回旋,双手一抱,便顺着一颗碗口粗的大树刺溜溜爬到了树干中间,“亏了无忧岛时,自己长年累月的攀爬之功。”他心中一时好不得意! 他今日穿了一身灰布粗衣,这树又落在了正西方,此刻光线一晃,众人自然不可直视太阳光芒,再加上小风一吹,飒飒一响,树叶掩匿,他仿若与摩挲粗犷的树干浑然一体一般。他又轻轻转个身,将自己隐在后面,待脚腕子牢牢踩结实后,这才微微露出些头,向着院内瞧去。 “服药吧!” “无妨!”鬼荼轻轻将苏绿幻想要诊脉的手拨了回去。 颜慕白看不到人,但听着屋内的声音十分清晰,确实他小师妹无疑。他心头一热,便想脱口而出唤她一句,幸好话未出口,两侧嚼牙缠织,咬中腔内软肉,呼气撕心之痛,虽不至醍醐至顶,却也令他清醒大半。他定定神,细细听着里面动静。 内屋,苏绿幻黛眉微蹙,“你身上还有别的毒?” “为何救我?”这句出口的自是鬼荼。 “不为何,你未曾杀人!” 鬼荼盯着她,忽而目光一乜,其身一正,大声喝道:“愚蠢至极!” 苏绿幻也不恼怒,盯着屋内一角被捆绑结实的小公子说道:“咱们已经靠他躲了一天一夜,如今.....”她顿了顿,“也当将他好好送还回去了。” 门外一声尖锐的女笑,传入耳中,颜慕白绷紧的神经蓦地一炸,眼中之色如同贫瘠荒山上的风沙漫舞,失望无疑。 眼前这大笑之人,他却是识得,不止识得,还曾视为朋友,待之诚心,只是这一刻,两人却不得不背道而驰,保不齐还得相决生死。 大笑过后,秋影安开口道:“不用送还这么麻烦。”她素手芊芊,轻抬一唤,如军队一般罗列院中的那些人,居然齐齐分了一条路出来,只见一对夫妇战战兢兢被人自后驱赶向前行来,两人四腿,抖动异常,显然是惊吓入脾。 待那对夫妇进去屋内,秋影安又道:“知府大人尽可安心,小女子最喜成人之美,阖家团聚乃一美事,还望在内多多委屈一番,待我肃清眼前之事,只要您闭口不言,我自会保你一家安然无恙!” 屋内嚓嚓声响,却也不知那知府听清楚了没有。 而这话落在鬼荼耳中,却是一怔,她神色未变,但眼中雾气蒙蒙,有些迷离的湿气和凉意。 秋影安隔着打开的门板,见鬼荼一时无语,怔在当地,不由地轻声笑笑,柔柔说道:“娘,您是否愿意跟女儿回家?” “夏蝉形状的青斑......”鬼荼语调陡然转低,尾音若泣。 秋影安一愣,枯荣迷离的眼色,瞬间有些狠戾和凄凉,她道:“你果然已经发现了。” 鬼荼思绪混乱,只痴痴呆呆自言自语道:“那青斑是草药腐蚀而成,可恨我当日眼拙,竟无法识破姑娘,好毒的心计!” 秋影安笑到:“我可从未强逼于你,在汉河之时,是你强出头非要与我相认!” 鬼荼想来从未见过如此巧言令色之人,一时悲怆,唇角抽动,却不知该如何接这一句嘲讽之语。 苏绿幻低头瞧见秋影安手上佩剑泛着青光,又侧头去瞧已然被费了武功,此刻闭目躺在床上的沈业,唇角勾起,带着三分嘲笑,诉道:“秋姑娘真是本事不小。” 秋影安向前两步,站于廊下道:“父母疼爱孩儿,这是天性,这烛影剑想来我爹爹还是愿意交付到我手中的,对吗?” 沈业这一日一夜,已然从云端跌入荆棘万丈深渊,此刻披头散发如同废人躺在床上,也不动弹。 鬼荼一时悲从中来,却当下好奇无解,犹自对着她说道:“我的嫣儿,早就葬身大海了,是我不死心,明明察觉到两个人那么的不同,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才至自己落的如此境地。也罢,不过就是一死罢了,死了便能见到她了,只是在我死之前....”她盯着躺的远一些的沈业,牙齿抵住槽门说道:“他也须得与我同去。” 苏绿幻心下错愕,鬼荼背弃亲盟,一世孤离,历经丧女之痛,可却依然对眼前的男人存有情谊,她实在是疑惑之极。 这时,秋影安叹口气道:“哎!都是女儿无用,不能替您的亲身女儿承欢膝下,如果母亲愿意,自然还是可以跟我回归门中,影安愿意一生孝顺,为母送终,母亲何故非要与女儿拼个鱼死网破不可呢!” 鬼荼暗暗吐气,恨恨回道:“承欢膝下?如今那四重神鬼录我已然全副交予,还有什么值得你此刻纡尊降贵,委曲求全的。”待顿了顿,她眼中一亮,“莫不是竟听这老鬼妄言,真的以为门中神功孤本在我手上不成?” 秋影安见她话说的坦白,便也不再巧扮乖谲,岑笑说道:“确是这老东西说与我听的,只是我也不至如此蠢笨,自然是跟鬼煞求证之后,这才前来向娘亲求取。” 鬼荼纤柔单薄的双肩轻轻抖动,压抑心头怒气道:“我当年一心贪恋尘世,于这录文只是草草看过几遍,修炼时日更是少之又少,故此那畜生才从我这窃取的功法不多,但对于你,我....”鬼荼语气有些哽咽,“我当日是真的以为你便是我的嫣儿,如何会疑心于你,又怎会不倾囊相授?” 秋影安就那么站着,整张脸微微扬起,橘红色的光辉笼映期间,显得她整个人有些疏离的美感,她轻轻回道:“您手上的四重录文,我自然是已尽得其利,但我听闻,百余年前,正寒大战,众人都道四位鬼主手上的神功被正道人士夺走一半,门中只剩四重心法,但其实不然!” 鬼荼一怔,体内热血倒灌入顶,猛的一缩,心尖处顿时痛痒难耐,噗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鬼煞,竟然将门中如此机密告知,显然他二人合作已然无间,那到底他们要做些什么?会不会对寒门不利?鬼荼单手撑地,微微推开苏绿幻递过来的药碗,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安儿你居然有这般本事!实在是让为娘的老来安慰啊!” 秋影安来回轻踱,曲躬下前身道:“这‘后生可畏’四个字不是娘常常夸奖女儿的,怎的这会您老竟全忘了吗?” 鬼荼怒极反笑,拍手称赞道:“好徒弟,好女儿,真是让我们夫妇死也瞑目了!”她将头略微抬起,朝着沈业那方看去,口气中三分自嘲,七分快意!心道:“诚然我的确是为人所骗,但你一向自诩行止无痕,如今竟也遭到反噬,痛快!真是痛快!” 录文孤本 屋内一柳木茶桌,桌上一青翠叠彩鎏金瓷壶,壶口氤氲袅青,四下墙体光滑如柱。李盘一家三口蜷缩在角落中,那十岁左右的童崽子鼓着高高的腮帮子,恨恨地盯着霸占他小小床位的沈业,只是恨归恨,但双手被父母死死摁着,却也上前不得。 天光流转,如同随风乍起的藤蔓,细细爬上秋影安迷离的眼角,像条长剑反射的光晕,微一接触,瞬间逃离而去。 烛影横挑,玉纤两握,她眼中光芒愈加深邃,甚至泛起了盈盈的蓝光,神色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俯身说道:“百余年前,神鬼门尚处混沌之中,并无四大鬼主,彼时寒叶先生以一己之力承天地之大勇,锻造寒鬼一门出世,后经传位,又遭正道洗劫方才遗失了四重神功,但在此之前呢?录文当年并非残缺,为何却在遗失之后遍寻不得?难道竟无后手?” 见鬼荼丝毫未有接话的意思,秋影安笑笑:“母亲应当知晓这其中缘由为何吧!” 鬼荼轻抚鬓角,整个人在光芒的盛辉中显得有些孤离和淡漠,她本来是习惯了冷寂和孤独的人,只是后来‘相认’过后,整个人才有了几分俗世的烟火气,但一想到这一幕本就是鬼煞与秋影安两人联合的骗局,不由得怒上心头,眼中也恢复了以往那种淡淡的疏离,她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当年寒叶先生荣登仙彼之后,遗体和旧物便随着那场厮杀一同消散,自然遍寻不得!”口气十分坚定。 秋影安不以为意,“可有人却说寒夫人手上尚有孤本。” 鬼荼自眼底升起一道红光,只是一瞬,带着肃杀之意。仿若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被人撕开了一角一般,带着些若隐若现的恼羞成怒。 秋影安笑笑,脸上又显出那抹风云浸染的沧桑之色,“我查过当年的典籍,寒占子当年是自九万大山的万灵谷出来的唯一人,可他却并不姓寒!” 话声刚落,烛影奇快,自剑鞘凌空一翻出,如苍鹰展翅,向着屋内刺去。鬼荼早有准备,素手一启,手边一杯茶盏,劈空阻挡,身形一换,已然离开了自己打坐休憩的位置。鬼荼甫一回身,心下一惊,那剑竟是虚晃,却是朝着苏绿幻而去。 此刻她正在凝神静听,弱柳轻绕,悬空后疾几丈,眼看后背即将撞至后墙之上。鬼荼情急之下,袖中短刀凌飞一扫,只听的叮当脆响,竟错了半寸,未能及的上烛影的凌厉速度。 鬼荼登时大异,似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双手一撑一翻,形转方位,便向着秋影安小腿抓去。秋影安并不着急,唇边勾翘,仿若有些得意,飞身一翻,轻巧首尾交错,一招横打山河,强势一扫,鬼荼一惊,急忙伏地躲避。 苏绿幻情急之中,急忙拔剑相抗,虎口刚触及剑柄,蓦地手腕一麻,却是被压至到了一方死位。只见秋影安身形若飘然秋叶,灵动至极,脚尖踩住尚未落地的短刀微微借力,蹭的一声,调转剑刃,又朝着她飞了去。 突然一声鸣响,火破辗转狂至,颜慕白提气凝神,将体内翻腾的真气聚敛到了极致,大喝一声,引为剑魂,似一枚流星一般,火破承载着层浪翻打的豢相真气,烈力追击而去。 秋影安仿若早就知晓一般,如烈蜂灵敏一绕,借力一旋,手中烛影后发所至,只听得一声‘斯斯’长啸,双剑叩击,厉枭夜啼一般,顿时屋内一片惶乱,啼哭不断。 二人落地,不过须臾,颜慕白口间腥甜,嘴唇双角沁红而出。 秋影安将手中烛影一舞,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剑花,飒爽入鞘。 她背着双手轻笑道:“我便知道是你!”口气蓦然一变,又成了二九桃李之色。 颜慕白伸出两指,擦干净唇角红丝,道:“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练武之人两世而为,有的天资大巧,只需短短几年便可抵得过普通人一生之功,秋姑娘你如今神功大成,想来世间也少有敌手,再不会被人肆意欺凌,何必非要跟我们师兄妹处处敌对呢?毕竟姑娘的性命好歹我二人也算稍出过几分薄力。” 秋影安听他装傻充愣,也不生气,只上前两步,笑语盈盈道:“颜大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瞧着你气息不对,有伤在身,可严重?” 颜慕白上前扶起苏绿幻道:“劳烦姑娘惦记,并无什么!” 见两人携手同握,旁若无人,秋影安眉间一隐,转身不悦地说道:“方才话没说完,我接着往下说,寒占子并不姓寒,之所以当年能够继承鬼伯尊位,是因为..”她俯身对着鬼荼续道:“我的外祖母才是姓寒的吧。” 鬼荼身如飘絮,微微一颤。 秋影安继续说道:“所以寒占子并无录文孤本,那寒叶先生代代相传的孤本当年应是落到了令堂手上。可我翻遍了门中古书残注,也未找到寒夫人当年的故去之所,母亲又不愿明白告知,为此我只好连同鬼煞让母亲你受了些苦!”言语浅浅,却在在场众人无不心生反感,好一张前后不一的丑陋嘴脸! 鬼荼抬起发颤的一臂道:“下毒于我,也是你的主意?” 秋影安轻颤跪伏道:“女儿哪里敢!都是那齐云峰,女儿得知时母亲已然一人下山离去,若是女儿本意如此,必当上天入地,死无好死。” 苏绿幻哼了一声道:“秋姑娘这誓言发的好,试问我们行走江湖的,哪一个是惧惮‘好死赖死’的,不过是抻块遮羞布,好堵了别人眼眶罢了,姑娘自己信吗?” 苏绿幻自小锦衣玉食,被人前拥后伴,呵护长大,向来不会以最恶的心思去猜度别人,若是换作之前,冒名顶替,投毒问路,这些事情她想都不会去想,猜都不会去猜,但今日这些乌糟恶事却是亲耳所闻,联想到山庄覆灭,亲人故去,一夜间仿若比前十八年所历更多一般,瞬间明白了‘世道艰险,人心险恶’并非是街头巷尾茶楼间贩夫走卒口耳相传的一句呓语,而是实实在在日日都会发生的身边人、身边事。 颜慕白道:“既然寒前辈并不知姑娘口中所求之事,不知可否放我三人离去。”他虽然不愿以恶度人,但心中也自是知晓,秋影安铺开这么多的人手,费了这许多功夫,未能如愿又怎会轻易放手,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也望着她念及朋友间情谊,能收一收手。 秋影安笑笑道:“母亲大人以为如何呢?” 鬼荼不动声色,向前几步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换作是我,如今诱敌已成,自当斩草除根!” 秋影安闻之,大笑道:“果然我们母女连心,那女儿自然也不该让您失望才是!” 她一抬手,院中静默而立的三十号人,齐齐将胸前外衣撕下,向上一挥,露出了本来肃黑一片的冰冷面貌,仿若个个寒泉中浸泡多年一般。令必行,行必果。 “鬼丑!”鬼荼神色一变。 秋影安笑笑:“现下城中到处都是追捕母亲的正道人士,若是母亲死在这里,你猜鬼伯会否对我这个外甥女稍稍消除介怀呢!” 鬼荼神色一晻,放开大笑一声:“果然孺子可教,居然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她一身黑纱黑裙,贴身紧凑,唯有两只袖口硕大翩然,仿若林间振翅的黑***,飘然洒脱,应当是平日中收敛短刀之处,此刻暖风吹拂,却隐隐露出些令人忌惮的剑光来。 她抬抬头,神色中颇为不羁地凛然说道:“那孤本莫说我没有,便是有,也不会给你,你若想要,不若自己来取。” 秋影安刚一上前,苏绿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寒前辈的女儿便是玄月吧!” 秋影安蓦地转头,一双枯井般漆黑幽静的瞳孔迸发出了燃烧的汹杀之意。 鬼荼神色一顿,仿若久久未能归位,待在心中前后咀嚼了几遍这话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玄月是谁?她是...活着..还是...” 苏绿幻道:“我本来以为寒前辈是我师姐的娘亲,那方杏树的帕子,师姐那里有一半,但后来思来想去,总是与年龄不符,又想到当日从海槽帮出来,师姐与玄月仿若并非初见,只是时日太久,也许两人未能一时记起。我猜测着也许那帕子是儿时所赠也说不定!今天又听到前辈提及,您女儿臂上本有胎记,胎记的形状、大小,秋姑娘却去哪里知晓呢?那便只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记得玄月姑娘的岁数与前辈口中所提到的嫣儿倒是吻合!” “小心!”颜慕白猛一伸手,将苏绿幻肩头重重压了下去。 秋影安大怒道:“既然你们非要逼我痛下杀手,那便受死吧!” 她这一动,周身数十如寒冰一般的冷剑,齐齐向着屋内冲了进来。 破顶而出 潋滟西空的几分余晖,随着金乌的蜕落,渐渐显出了无力的虚白。而此时逼仄拥挤的小屋内,黑晻晻一片人头攒动。 除了已然进来的,尚有黑色洪流般层层递进的鬼丑向着屋内涌来。鬼荼已然唤出短刀,泠然所到之处,皆是青色烛影冲天而散。 颜慕白手仗火破之厉,一剑挑起身后柳木方桌向外砸去,那些面色如塑,瞳孔溃散如同九天寒月之人,仿若未曾料到对方竟然如此不成体统,竟然连小时候与人厮打不过的耍赖手段都用上了,一时也未想起躲避。 砰砰!紧挨着门槛外侧的一圈人全都匍匐倒地,但毕竟是从九万大山万灵谷中受训而出的冷血石鬼,未有一语哀鸣,黑压压一群王八一般,将龟壳一翻,快速一跃,便向着门槛再次挺剑而来。 颜慕白心口如同几块百斤方磨同时碾压而过,双臂游走的豢相真气越发四处溃散不断,逃窜如兔。他方欲运气于剑,突然心脉震颤,不由得俯身以剑相撑,屈膝一跪,青色石板之上顿时如同手指撩拨而过的雨后绿荷,片片晶莹红滴。 他一偏头,只见苏绿幻已然心领神会,用白虹剑尖一挑两侧门扇,砰的一声,不算厚重的门板重重关封而起,紧接着上前一步,一个侧转,用剑柄处的微小突处将门阀猛一固定,再回身拉起颜慕白向后一步,接着反身一剑刺入了沈业腹中,一连串动作太过迅速,屋内众人顿时一怔。而其时,沈业正手持一枚金针,对着中央正在与秋影安打斗的鬼荼身后,腔内咬合,两腮油光发亮,鼓的老高。 正在打斗中的鬼荼只是微有错愕,随即敛好仅剩的那抹痛惜,专心攻击起来。 颜慕白回首扫视挨着门阀的四五名鬼丑,一片肃杀之态,而他们后方隔着不厚的门板一连几剑已然刺了几颗不规则的小洞出来,大有卸下门扇,冲击而入之势。他紧紧抿住嘴唇,一口凉血自脚底猛然回抽,直灌头顶,此刻自保尚且不够,若是带着苏绿幻从外面层层包围突击出去,难于攀顶。 而屋内那几名鬼丑已然挺剑刺了过来,他微一侧头,将手中长剑震的鸣声四起,果然眼前几人神色略有迟疑,他如冷月胧影的惨白双颊微微一动,一抹若有若无得笑意爬过细长的眼角处,果然这些人比贺兰山堡那群‘毒人’稍有警惕,至少感官如旧,只是未有神识。 眼见几剑同时将要落到头顶,他提气一跃,大喝一声,如星辰闪烁一般,循着几人之间的空隙飞快绕乱期间,朝着几人后肩各自一拍,只见几人头趋一侧,突然眸现杀意,颜慕白抻住苏绿幻的手,飞身又绕一圈,几人挥剑各自回身四下寻找,却眼见对方只是一味躲避跳跃,并不欲正面交锋。鬼丑毕竟只是把把利剑,哪里会有片刻迟疑,当下将手中长剑如同飞梭一般舞得飞快,稍微眼角处扫过一抹影子,便一连几剑疾刺而出。 颜慕白登时屈身一俯,躲过一剑,又一侧身,令对方一掌落空,但手中长剑只是格挡,一招一式虚软无力,整个过程接着施行‘打不过便跑’的完美剑术。先是踩住屋壁处突起的几方高柱屏气飞跃,循着光华的墙壁如同飞檐走壁的壁虎一般,爬着各处绕行,就是不全力迎击。 他忙中微乱,稍侧头一望,双目瞻顾鬼荼一方,只见鬼荼身形刀法俱是堪堪完美之态,只是比之前几次见她出手之时,手上动作似乎慢了几分,颜慕白微一思忖,便知她体内剧毒已然发作,此刻已是免力支撑。 此间尚能与那黑衣鬼丑戮力相斗的,只有他与鬼荼二人,如今一人气息已乱,另一人毒已发作,屋内知府一家战兢三人躲于床下抱头待死,颜慕白略加思忖,闪身躲避黑衣鬼丑一剑,接着纵身左右来回跳跃数次,将体内乱窜的真气强行压下,一跃而起。只听的咣当一声,一剑将屋顶擎开,露出一黑洞洞的窟窿出来。 那些冷面黑衣头顶突然见了夜幕天光,一时手上脚下动作竟慢了半分,紧接着听到屋内一声‘喝令’,秋影安大声呵斥:“杀!”仅仅一个字,便如绵长气泽一般渗入到那几名鬼丑傀儡的体内,顿时个个如离弦之箭,齐身一转,掌剑相交朝着颜慕白后心剑刺力拍而去,他顿时大鄂,咬紧牙关,将体内所剩无多的真气运于掌间,翻身一接,顿时屋内人仰马翻,一片狼藉,他左手一送,借着鬼丑那一掌的内力,轻松将苏绿幻送了上去。 女孩一时惊愕,伸出小手,急喊道:“你上来呀!” 谁知颜慕白斜剑一挑,杀退一层黑衣后,一跃一转,一脚踩住一名鬼丑肩部向着秋影安挑剑而去。烛影剑彼时正在狂扫,主人在此时却是一顿。 只见火破从中间一挡一抽,短刀烛影顿时微微错开,前后一翻,各自回到了主人手中。颜慕白与鬼荼眼神一接触,两下一明,鬼荼飞身一脚踢开身后一名鬼丑,那名鬼丑仿若有些有些许迟钝,落地后竟也忘了起身追赶,只见鬼荼如陀螺一般急剧旋转,紧接着飞身一跃,从那片黑色抽身而出。 苏绿幻错愕过后,随即恍然一明,瞳孔蓦地一亮,转身便想从那方黑洞一跃而下。颜慕白笑笑,口型微开,对着鬼荼却未发声,然而清晰分明的‘谢谢’二字却是令屋顶上两人微微一顿,鬼荼受意,抓起苏绿幻肩膀快跑几步,刺溜一声从后墙跃到了院外。此时不算厚重的两扇门板齐齐断裂,门外一片黑云压境一般,乌糟糟闯了进来。 小院外面却在此时一阵整齐脚步声响起,颜慕白微微侧头,将火破缴剑而入,笑着说道:“来之前,请了几个江湖上新认识的朋友,若是我这个时辰还没出去,县衙一水的官兵想必已经提剑到了府外,这会正在向着后院而来,这满府的护卫拦不住你们,官兵自然也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事情闹大了,就不只是金陵府的事情了,朝廷向来有‘剿匪’一说,姑娘要不要试试?”他说这话时带了三分挑衅,抬眼盯着床下抱头的一家三口道;“李大人是聪明人,当不至于因为我们打烂了您一间房屋,便劳师动众起兵吧,我们这就离去,还望大人能够宽容我们一二,莫要将事情闹大,不然令公子所受之苦怕是始从今日没完没了了。” 秋影安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为我想的周到。” 颜慕白笑笑:“今日大家都是蚂蚱,我正好有事要到兀鹫崖,这约定的时间怕是过了,反正今日也逃不出去。”他将双手向前一送,接着道:“是捆起来还是点我大穴,你自己选。” 兔起乌沉(一) 九万大山,上山之路有前后两条,一前一后,前为陡山,后为峭壁。而门中弟子通行的常常是前山这一条通路。 从山下向上望去,只见浩然云雾,不见尽头,而一步一伐,皆以石阶串联而成,陡峭难行。路的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偶有几棵青翠欲滴的碧树挂在崖边,为其填色不少。有几处攀索不易,省了石阶,甚至要攀附巨石越过去,才能继续成行。 待的过了半山腰间,越往上越难行,抬头望去,靠近山顶的地方,居然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又走了一会,身上的衣衫居然有些潮湿。 待得到了山巅,周围雾气翻腾更甚,似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云海,连山峰都看不甚清了,一方方怪石乱象屹立于此,风一吹,似有摇晃之感,忽的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颜慕白这才看清,原来山顶之上黄沙漫漫,无所屏障,可却有一排排的山洞。其中最高的一个山洞,足足几十丈,山洞左右两侧都有巨石,均有一人多高,左侧山石,刻着出鬼入神,右侧巨石上则刻着傲视九州。山洞上方横着三个字:八音洞。 进了八音洞,里面深不见底,一个个巨大的钟乳石,姿态各异。 有小鸟汲水,骏马奔腾,雄鹰捕蛇,优美异常。洞里很暗,幽暗深邃,辗转回旋,如同行走于迷宫一般。 大约走了一百多步,出现了三条岔路通道,条条通道上,每隔十步必在在洞壁上悬着一盏油灯,外面盖着灯罩,灯光很亮。 顺着中间那条一路走到头,大约过了一两柱香,忽的豁然开朗,一座宫殿巍然耸立跃然眼前。 走进大殿,正中是一方高高拔起的长八丈宽六丈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黑色漆身宝座,背后一排俱是神怪鬼魅,瞋目呲牙,骇人万分。整间宫殿格局建筑宏伟,布局严谨。 秋影安自矜地介绍道:“这便是我们神鬼门的圣殿。” 颜慕白双臂被反绑,说不出的难受,听到这一句却是眉角若弯,轻声笑了笑。 秋影安瞧他笑中似有几分嘲笑,顿时有些尴尬,只是一味催促道:“快走吧。” 未多停留,走出大殿,向左行去,便是弯曲游廊,阶下石子漫铺成甬。 又走了一盏茶功夫,一座工程浩大的花园呈现于眼前,佳木茏葱,空气清新,奇花异草,闪灼期间,颇为雅致。 接着甬路继续前行,一座巨大的假山挡住了去路,假山周围花木怀抱,从花木深处曲折竟然泻下来一泓清泉,与水池相接,内部碎石侧卧,清晰可辨。 绕过假山,再进数步,一排排一列列的房舍出现,色彩却不统一,明暗相接,有的是朱瓦灰舍,有的却是灰瓦朱舍,让人好生奇怪。 忽然发现后院墙上开了一隙,一支杏枝伸了过来,不砍其枝,却愿去其墙,二人相视,眉头俱是一皱,绕行到树前,才看到对面是另一层房舍,楼亭屋舍无一不有,左右对称,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颜慕白一时有些看呆了,回头对秋影安问道:“这里怎么看着不像...”话没说完,却觉得‘神鬼’二字毕竟有些不敬,不论此间是人家地盘,单是这一园子的舒雅精致,也颇觉得这两字也唐突了许多。 秋影安眉头一蹙道:“这些有什么用处,不过一堆烂草枯枝,破砖破瓦罢了。” 颜慕白瞧不惯她这幅俾倪天下的嚣张气焰,心中便觉得有些‘对牛弹琴’的意思,许是秋影安微微察觉到了,咳了一声,改词道:“这里住着却是不错,不过听闻是近十几年才修建成如今这般的,依鬼煞先生所言,想来是鬼伯这几年有些意气蹉跎,不爱刀剑之霜骨,却喜欢上了小桥流水之淑静。” 到底是身在其中,不然颜慕白担心她下句脱口而出的便是:“也不知尚能饭否!”他想到自己便是置身在这令无数江湖正道人闻风丧胆的神鬼门,不由得脖颈微凉,咬了咬腔内的腮肉。 而在此时,苏绿幻已然乔装打扮,伴着鬼荼二人披星赶月住进了九万大山山下的一家苗户之中。 因为听不懂苗语,这与人交谈打点的一应琐事便都交给了鬼荼自己解决,想来堂堂四大护法之一,到了自己家门,不能入门,却还得自己亲自操持衣食住行,此刻定然也是有些咬牙切齿。 夜间,苏绿幻轻声问道:“现已是夜幕初降,你一直忍着伤痛赶路,我们想来也没落下多少,待夜再深一些,你便按照咱们说好的,去后山兀鹫崖下等着,等他们将人送下来,我就想办法一个人上去找我师兄。” 鬼荼两腿盘坐,神思迟往,正在打坐。待毕,抬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上去?” 苏绿幻眼神有些躲闪,待想了想轻咬朱唇,柔柔说道:“前辈说兀鹫崖后山又陡又险,若无从崖顶系下来的吊篮,就算是世间高手也攀爬不过,秋影安虽然被猜中了心事,但她与玄月姑娘毕竟自小长大的情分,想来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定会找个时机将人送走,到时候我就一剑斩杀一名弟子,扮作他们不就行了。” 鬼荼也不说话,唇角似有讥讽,带着笑意静静看着她。 苏绿幻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谦逊问道:“晚辈思虑不周,寒前辈若是还有嘱咐的不妨直说。” 鬼荼道:“你有事瞒着我!” 苏绿幻一愣。 “你当我们神鬼门是什么地方,就算此崖壁有数百丈之高,上面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也确有本事可以将崖下十几名黑衣守卫齐齐斩掉,待吊篮到了半空,连弩强发之际,可有信心飞身躲避的同时,从吊篮一跃飞起数丈直达崖顶?” 苏绿幻颊畔一羞,瞳仁似有暗影划过,只是一瞬,抬头恢复如初道:“多谢前辈提前告知,我...我自己多守些时日,总会有机会可以混入其中,后崖不行,那便从正面爬上去,那些弟子总要下山置办粮米,到时候...” 鬼荼一抬手,直指她道:“磨磨唧唧,啰哩巴嗦,没一句有用的。” 苏绿幻眸间泪水,终于盈满眼眶,但她咬了咬牙,硬是将心头不平的气息压了下去,待泪水褪去之后,这才正色道:“还望前辈指点。” 鬼荼哼了一声道:“你且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玄月一定就在崖上,我之前虽未在山上逗留太久,但也曾身处其间,怎从来....没感觉到过。”她纵然是咬紧牙关故作镇定说出的话,但细听还是带了一丝微颤,母女连心,却险些相见不识,不由得怒从中来,对山上那一男一女更是从骨髓中迸发出了汹汹的恨意。 苏绿幻长吐一口气,正色回道:“猜的!”见鬼荼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赶紧补充道:“前辈细想,您在鬼门中是何等人物,在未能学到您的绝技之前,秋影安必然日日担忧卧榻之侧,万一哪天您突然得知真相,她难以自处是小事,往大了说,您一时气愤,一掌下去,了结了她也是有的,依照她的心计,自然手上得有胜算十成的筹码,那是她的护身符,您觉得这保命符箓由谁做是最合适的?总不该是鬼煞先生。” 鬼荼细想,觉得她说的却是有些道理,她手臂抬了抬,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只听女孩娇柔之声,如拂过锦缎一般,轻轻续道:“再者说,玄月姑娘若真是前辈的女儿,那秋影安一家想来对她...”这下面一句说在此处也是十分不那么合适,苏绿幻顿了顿才继续道:“就算不是救命的恩情,也有多年照料之恩,我虽见过玄月姑娘只有稍稍几面,但想来她也定然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姐妹出手的。有了这层考虑,自然玄月留在自己身边才最为妥当。” 鬼荼没说话,眉下的一双邃空一般的眼睛,却微微露出一些喜悦和挣扎。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略微抬了抬手,仿若说了这么多话的是她自己一般,待将杯中茶水饮净,面色已然恢复如初,又问道:“听闻执剑山庄突遭横祸,人可查到了?” 苏绿幻心下一凛,瞬间脑仁中仓啷一声,仿若被带着铁链的石锤砸了一个正着,哗啦哗啦的铁链子四下一窜,顿时连**都跟着搅扰起来,她的鬓角皱起,头在一瞬间针扎刀削一般疼了起来。 待过了很久,她纤手覆上眉鬓,轻轻揉了揉,这才故作镇定地回道:“本来以为是贵派中人所为,但今日看来似乎不是。” 鬼荼早就猜到当日在四方坪地,苏绿幻并非只是因为那点相识之义这才出手,至少还有些试探的意味在其中,但这女孩倒是颇为倔强,一直不愿挑明,她也就一路想看看她究竟想怎么个出法,故此才连夜将她从凫趋庙带了出来。 见鬼荼斜眼一直瞧她,苏绿幻心头有些发虚,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当下将头一抬,凛然说道:“颜师兄想来是心疼我,这才一路没将事情分析于我,我本身也是有些犟着,觉得我全家被杀之时,既然鬼门中人牵扯期间,便肯定是你们的人动的手,但之前就听闻了‘鬼丑’一说,便想见见,想着跟着前辈...总算...也算见识到了,你们....他们当不会派出一群菜色的啰啰。”苏绿幻快速地转了那句用词。 鬼荼恍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点点头,但随即略微思忖后,慎重做主当家。” 苏绿幻错愕过后,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此人心计无双,行事悖枉,不走常路,究竟真相如何,当真是不能一语而定。” 兔起乌沉(二) 鬼荼依然是用那份天下无可比拟的自矜神色瞧着她,苏绿幻缓口气,小心扶了扶鬓角散落的青丝,试探问道:“前辈想说什么?” 鬼荼蓦地却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似之前的阴冷,却有些轻柔,仿若春风拂过指尖一瞬不真实的柔弱之感。她道:“若是我能为你指点一条明路呢?” 苏绿幻一惊,“您指的是?” “报仇!” 鬼荼想了想,说的更详细了些,“你尚且不知执剑山庄折在了谁的手中,纵然以后就算知道,又有几分自信能够剑挑红墙,将你的敌人血骨砸碎,取其黑心烂肺祭奠亡灵?” 见苏绿幻只是咬着牙,也不言语,她又道:“若是我能让你在最短的时日内,便能如我一般,凌空缓定,睥睨山河呢?” 苏绿幻瞳孔收缩,面色顿时显出了惊诧的透骨之色来,还道是自己刚刚听错了,只是怔在了当下。 鬼荼见她一时惊愕,也不催促,口中兀自说道:“尚有些时日,你先去休息吧,待想好了便告诉我。” 苏绿幻微扬起头,经过片刻的错愕,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瞳孔却已抽离了刚刚的莽撞惊色,带了三分坚定的韧性,她道:“前辈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鬼荼见她这么快便猜透了其中深意,摇摇头,自嘲地笑笑道:“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可愿意试试?”见苏绿幻眉间微皱,她抬手制止道:“不让你杀鬼伯!” 苏绿幻一惊,结结巴巴道:“我没这么想!”说到这,她稳了稳心神,将心中疑惑挑明道:“那日,秋影安说起,您所中的毒乃是鬼煞所为,那...” “为何我那好大哥却不闻不问对吗?” 苏绿幻点点头,等着她往下说。 她或许也感知到了,只是不动神色,悄悄将眸中沉浸的千言万语压了下去,挥了挥手,不客气地说道:“陈芝麻烂谷子,有了年头了,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况且如今我若想再上兀鹫崖,简直难于登天,他此刻想来也并不知晓!” 她许是知道话题有些远了,如葡萄一般微带着些紫异的瞳孔微微一紧,接着说道:“话说回来,你若是学了我的功夫,倒也不必像江湖中那些朽木一般,行什么拜师之礼,喊什么师父弟子,我也不喜,你想来也不愿,干脆折中唤我一声‘寒姨’,两厢便已。” 言谈间仿若此事已经定下了。 苏绿幻刚待开口,鬼荼又道:“但我有一条件,你哪怕拼掉自己性命也须得为我做到。” 苏绿幻本来不欲应承,但突然脑子抽了一般,直接问了一句:“杀谁?” 鬼荼猝然一笑,却仿若带了些许的满足,她道:“秋影安、鬼煞!” ....... 月上孤天,周围群山环绕,一片肃杀之意,九万大山仿若楔入连绵九曲灵环中最高的一环,在月如华银的黑夜中,显得有些金鹤茕立之感。 不远处几座小山的半山腰间,隐隐还能传入耳中那些苗人闲来无事,招猫逗狗的打闹声。苗人的地界,夜间无梆锣报夜,周围又都是闭塞山脉,又过了一会儿,众人休憩之后,晻曀夜色中,影摆云散,落针可闻。 苏绿幻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干脆手倚床板,一个诈尸式的动作,直挺挺坐了起来,也没掌灯,借着从窗棂中偷偷跳入的几丝清辉,看到隔壁鬼荼房内封闪的油灯,一跳一跳映在对面墙上的影子。 她仿若进入了冥想之中,从头脑中细细过了一遍鬼荼今夜所说,但却也没找到能够推敲出的陷阱漏洞。思忖过后,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鬼荼身为鬼门中人,必然对门内轮值守卫十分清楚,此时不动,应当是还未到兀鹫崖防卫最松懈的时间,她想到这,强迫自己躺下,合眼调息。就算不能安眠,至少也能休息片刻,舒缓连日酸楚。 可方一躺下,突然心捻一动,脑海中跳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鬼荼一向独来独往,不愿与人相处,也是习惯使然,只是她现在毒已发作,纵然是有神功强行抵抗,也应当早寻后路才对,如今身边守着一位现成的大夫,却直到现在都不准她上前诊脉,就十分奇怪了。 她明白自己的医术,尚未达到通过望闻便能手到病除的程度,而眼前病人想来也并非听话到有问必答的阶段,她也不想自讨没趣,这才一直耽误下来。只是思来想去,心头总是不大能定的下来。 她想到鬼荼近乎倔强地一直保持着封闭的状态,仿若不是为了活命,更像是守住自身的秘密一般。突然一种想法跳入她的脑海之中,会不会...她的毒....不会!怎会无解,她是鬼荼,是令多少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神鬼门四大鬼主之一。 不对,等等! 她又一想到,鬼荼似乎有意想寻个传人,甚至可以说是一把新的刀,可以为她所驱,可至亲之人尚在高位,她为何不寻个机会亲上崖顶,与鬼伯联手,就算那鬼煞真有几分能耐又能如何?究竟在忌惮那崖上的什么呢?鬼煞与秋影安联手,这毒又能弱得几分,想到这,不免心下更加惴惴,她自觉不该与鬼门中人有所牵扯,但到底相处过一段时日,不由得心头升起一丝未经证实过的恐惧,仿若慌忙中想要抓住的风筝,飘飘荡荡,越飞越高,心也跟着越来越悬,本来近乎憔悴的双颊更是惆怅难掩。 苏绿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前半夜几乎一刻也未能安眠,索性起身收拾包袱,也不等鬼荼了,打算自己一个人跑到山后崖下埋伏几天前去探探路。 她随手拾起床边的包袱,素手轻探其间,上下一分,松松垮垮的一团立刻有了精气神一般,圆鼓鼓的。她将包袱又翻了个个,想将包袱架到自己左肩上,谁知左边食指刚触及包袱一头,却心下一跳,一阵**的痛觉顺着指尖游遍了全身。她眉头皱了皱,将包袱一角轻轻掀开,这些日子只顾着闷头赶路,都没细瞧,自己从执剑山庄出来之际,竟然将这串风铃带了出来。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抹古铜色的铃铛,顿时从收到这串赠物开始,一直想到了山庄的覆灭,心中一个隐隐的位置,似是雨时檐下密集的织雨一般,有一个念头正在大着胆子摇头晃脑的生长着,说不清为什么。 她从来是不惮于别人说些什么的,但心底最深处那抹疑色却随着四苦山离去之日起,越发沉重和悖逆,也许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在最后一刻,随手抓了这串风铃随行,或许是想让它的声音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动怒,莫要怀疑,但眉间心头游走的惕醒,却也时刻让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四个字,看到那串风铃,便想到了师哥紀楚,而透过紀楚便又想到了蒙古天阴,毕竟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嗜骨饮血的屠戮大派。 忽而一阵风从窗扇下方钻了进来,叮铃一声,她的眼皮一跳,游荡在几里以外的思绪瞬间如一串心香一般,悠悠荡荡飘了回来。她长吸了两口气,压制住心头疾跳,将风铃整个从包袱中掏了出来。 轻轻走到窗边,一抬手,一扇窗棂应声而开,叮铃叮铃,声音更大了些。 整个人正在愁苦的断壁岩前惶惶不可,突然肩头一阵酸疼,手腕子被外力一扽,强行扭曲到了令人心口疾跳的地步,她咬紧牙关,猛一回头,发现手中那串古铜色的铃铛,竟然悄无声息间落到了鬼荼手中。 随着烛火青色火焰的跳动,鬼荼整张脸显得仿若有些微微的扭曲,甚至泛起了淡淡的天青色,她的眸中是平静湖面下的层浪拨动,但内里却暗礁沟壑滔滔不绝,苏绿幻刚欲开口,只听的屋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长而锐的大笑,嗓音很细,像是被火炭烧红的烙铁滚过一般,音色微颤。 苏绿幻抖抖肩膀,浑身一冷,脖颈处甚至起了一层密密麻麻鸡皮疙瘩,她上下牙齿打了个颤,再不敢开口发问,只静静听着眼前这怪女人的下文。 门外平静多时的山坳仿若突然微微撼动,小院内外响起一阵窸窣之音,但多数人还道是噩梦惊扰,只有少数人家亮灯,又过了一会见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稀稀疏疏掌亮的那几盏灯也陆续跟着暗了下去。 笑声停后很长时间,鬼荼都没有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垂首在窗边,眼睛却紧紧盯着手中那串风铃,仿若透过它看到了整个世界一般。 又过了一会,鬼荼仿若终于从地狱还了魂魄,颤抖的双手顺着六棱中空的金属外沿摩挲,一遍一遍细细的,突然手指用力将风管下方的七张风牌扽住,轻轻一抽,叮铃声响,伴随木牌下落的闷响,在此刻静谧的屋内如袅袅炊烟一般越飘越高。 苏绿幻这才看到原来中空的风管下方的七个堵头被连带着的风牌一起扽了下来。她弯腰拾起那些风牌,却见上方的栩栩人物各样,有的一脸肃杀,有的憨态可掬,仿若渺渺人世间的众生之相的缩影一般,但衣衫风格却是大同小异。再一抬头,眼皮一跳,蓦地一惊,只见那七根金属铜管内,居然被鬼荼敲敲打打掉落出了七张不大的细娟,卷上用正楷细密地描了很多小字。 兔起乌沉(三) 夜色更沉了些,低矮的土坯房内,鬼荼抬起浑浊不清的双目,略带沙哑地说道:“一蛇两头见未曾,怪鸟鸣唤令人憎!秋影安那丫头虽心思机巧,手段阴毒,却比我年轻时强了不知多少倍,我如她这般花样年岁,正是豆蔻初开,迷滞红尘之时,堪不破,闯不出这雾霭迷障,氤氲旖旎仿若催肠毒药,而我那时居然甘之如饴,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剑起慧斩,了断情思,如今的下场,说是沈业,却与我自身也有莫大的关联。” 苏绿幻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人刨过往,忆昔昨,不由得心口一跳。当一个人毫无自知地开始遥想当年之时,几乎稍有阅历的人都能明白,当是夕阳西下,白帆尽退之时,苏绿幻虽然经历有限,但好在她是大夫,生老病死,手起白烛,遥送归幕,自也是有过一番经历的,她自然知道人死前当是有回光之返的。 苏绿幻垂着手,低着头,静静听她说道:“我不恨她,反倒对她有些佩服,从一个身如飘蓬的渔家女,一路成了天下第一门,令人望而生畏的七十二洞领主,我年轻时能做到的尚不足她此刻的十分之一。” 苏绿幻黛眉微蹙,不解道:“那为何您还要杀她呢?” “为了玄月!”她说道:“当为之计深远!若真如你所猜测那般,玄月当真是我的嫣儿,又与那蛇蝎女子关系匪浅,想来定是对她疏于防范的。如今皎皎明月蒙垢尘,滕罗纱帐阻真心,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们中间这层纱幔扯断撕开,弄的越乱越好,就算是以后我不在了,至少我的孩子当不至于如我当年一般,被人蒙蔽。” 苏绿幻听她言语中有些凄凉之意,想到母亲白氏,不由得悲从中来,鼻头有些酸涩,她盯着鬼荼手中的白娟问道:“这些是?” 鬼荼笑笑,“神鬼录!”言语浅浅,仿若无声一般,说完也不去管苏绿幻满脸的惊惶之色,兀自可惜地说道:“好好的遗物,竟这样断了!”复又抬头:“这东西怎的会到你的手中?” “家中师兄所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应当是蒙古天阴之地所出!”苏绿幻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她心思一向细腻,见到鬼荼对这串风铃分外熟悉,当然也猜到定然跟她有些渊源。 鬼荼笑笑,神色缓和,方才仿若掉入冰窟的冷意去除了大半,抬头正色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绿幻眨着星辰一般的眼睛点了点头。 鬼荼将细娟一一摆开,顿时一块四四方方的巾帕静静躺在了桌上。她追忆道:“虽然别人一说起神鬼门,总是带着些冷惧之意,但在我儿时的记忆当中,一家四口却是和乐融融,与一般的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苏绿幻听江湖传闻所言,她只有一位兄长,乃是寒勋,听到‘一家四口’不免愣了一下,但也没有过分好奇,只是点点头,听她继续诉说。 “神鬼门一说,在百余年前,其实只是外面那些道貌凛然之人所取的诨名,门中兄弟向来对这些装腔作势的藏头鼠辈侧目而视,也未放在心上。不过叫的人多了,时日久了,不免心下宿意难平,想着你既然要用‘神鬼’二字腌臜我们,那我们焉能让你们失望,总不能白白担了这些恶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二字做实做死,看你们还有何花招可耍的。因了这股气,慢慢的两方摩擦不断,自然有了正邪之分。” 不知是不是因为火烛微弱的温度传递到了她尖尖的下巴,然后又沿着薄薄的线条输送到了全颊,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微红的人气。 她丝毫没有给苏绿幻说话的机会,顾自接着说道:“因为两方矛盾愈演愈烈,这才有了百年前的正邪大战,而大战过后,不止门中,整个江湖都开始传说一个既定的事实,那便是贺兰山堡的祖先和一位崔姓大侠得到了门中残卷,凭此在这渐渐式微的正派中创出了一番天地。而那时门中内斗也十分激烈,究竟发生了些也早已无从知晓,只是说大战后,我们开山创派先师寒叶先生的遗体被盗,一时惹的多处人心惶惶,但后面却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导致‘寒’这个姓氏竟然成了鬼门中人企盼辉煌百代的吉利招牌,大家你争我夺了很多年,神功孤本也消失了很多年,后来再即位鬼伯一职的,姓不姓寒,好像大家也都不怎么关心了。就这样一直到了我父寒占子这一代人手中,他那时正值青春鼎盛,意气风发,自问有鸿鹄之志当伸展翱翔九空四海,因此不止对自己要求甚严,对两位年幼的哥哥训练也愈发严苛,将寒门的整个未来都压在了两位哥哥的肩头。我六岁那年,万灵谷圣地之中传出消息,大哥因为受训时出了意外,从山谷一处峭壁跌落,等父亲母亲赶到之时,人早已冰了,哪里还有半分气息,父母两人当下便动了手,打了个天昏地暗。后来母亲拗不过父亲,想要强行将二哥与我带走,但父亲身手了得,哪里肯这般轻易放过,母亲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也不过强抢回了一个我。母亲无奈,却也并无他法,只得带我先行离去,待他日寻到时机再返回山中相救二哥。” 苏绿幻伸出手扯过一把凳子,静静坐了下来,脸上的不解神色已然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欲知下文的求知神色。 鬼荼自嘲地笑笑接着道:“哪知这一等,就是几年,母亲终于寻到机会,通过收买门中兄弟探听到父亲离山的消息,于是万分急切地赶回九万大山。谁知到了万灵谷却未寻到二哥的踪影,只剩下与他一同受训的那些‘风霜刀剑’。” 苏绿幻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风霜刀剑’便是那些杀人如宰鱼一般的冷面鬼丑。 “按照门中历代鬼伯所定的训练机制,新一代鬼伯在八岁至十八岁十年间,必得日日在谷中磨练性子和修炼神功,而当时二哥只有十二岁,经过几年残酷的训练和父亲近乎冷酷的耳提面命,断断不会有自己临阵脱逃的可能。母亲那时真是一颗心悬在颈处,提不上落不下,当下便将门中闹了个天翻地覆,故此一位年近百岁的师伯公,不得不在自己红尘尽断,行将就木之时,托着半幅人鬼不知的躯体,晃晃悠悠爬上了兀鹫崖,这才跟母亲透了底,原来二哥自谷中竟离奇失踪了,且已有了半年之久,父亲遍寻不得,不得不起了外出寻找其他录文残卷的念头,这才着急下了大山。” 后来的事情,自然是寒夫人心不平气不顺,一想到自己两个儿子都因为这破门枷锁被白白丢了性命,当下怒气上头,照着那师伯公的只言片语,追寻寒占子而去,两人却又一同失踪,齐齐断了音讯。 按照江湖传闻,等两夫妻云归云,尘归尘之后,那离奇失踪的寒勋寒二少主居然又奇迹般的回来了,只是脸上多了一层黑纱,据说是在谷中修炼‘定’字诀时,因为入定时间太久,周身无山石、草木等避遮之物,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不移不动,竟被谷中觅食的鹰隼错认为了腐肉枯骨,盘旋几日后终于锁定目标,趁着那些鬼丑不意之时,扑展大过人臂的双翅,生生将寒勋叼离了九万大山。 那寒勋虽然修习的功法十分了得,但毕竟当时只有十岁有余,尚是少年之相,竭尽穷力,智斗了几天几夜,这才从那凌厉的鹰喙下逃了条生路出来。 因为从未出过九万大山,不辨方位,故此脱困后只能自己八方摸索,经行多处反复之路,这才勉强摸索上了山,只是时间已然过去了大半年。 父母接连失踪,无奈之下只得临危受命,十二岁即接下了这鬼伯之位,之后果然如寒占子所期盼的那般,行事果敢刚毅,凭借百龙之智和仅仅四重神鬼录心法,招兵买马,拓展势力,竟将神鬼门带回了寒叶时期那般鼎盛之态。 “后来我与那沈业分开之后,他曾接我回门中住过一段时日,当然我二人早已没了儿时的那点子微末情分,又有什么值得团聚的,很快我便又离开了九万大山。” 苏绿幻听到此处,不由得蹙眉问道:“也就是你二人长大后便再没见过面。” 鬼荼一怔,纤细的双肩似有些微微抖动,她抬起迷离水雾一般的眼眸,回道:“没有,兀鹫崖虽然叫做崖,但其实却是九万大山最高处的峰顶,那里有方窟,名为‘碎骨窟’,是隅很大的洞穴,本来并不是历代鬼伯所居之所,只是因为山背即是百丈悬崖,易守难攻,敌人纵然是想强攻,只要斩断吊兰,便可安享太平,所以哪里平日里守卫的弟子不多,十分松懈,加之他又喜爱清静,所以其实那里大多数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居住,才让江湖中人认为,那里便是历代鬼伯的巢穴所在。” 苏绿幻暗暗思忖她话中的深意,待过了很久,仿若刀切豆腐一般,突然心下闷坠了下去,抬头问道:“你怀疑他并非你的亲二哥!” 鬼荼神色一慌,眼中的淡紫色光辉仿若片刻冻结一般,她低头想了很久,这才喟叹轻点了下头。 苏绿幻心弦仿若被一个丝毫不懂音律的庸才弹拨了几个来回,她咬着嘴唇说道:“这个...我应该做不到。” 鬼荼笑笑,那笑容中却带了几分虚弱的无奈,突然一股莫名的劲风拍带着甘冽的芳草气息涌了进来,闻之令人如痴如醉。 苏绿幻正在心神微荡,冷不防身后伸过来一把冰冷的如同鬼魅一般的凝冻之手,她被向后一扽,隔着几层衣衫,那股冷意竟是直至了她的心底。 她整个人虚晃了两下,毫无征兆地重重砸到了地上,一回头,却见鬼荼已然将两手重叠置于了她后背之上,她凛然一惊,一股如寒泉般彻骨的凉意瞬间袭遍了全身,鬼荼厉声喝道:“还不收心!” 兔起乌沉(四) 丑时过半,苏绿幻只觉得周身置于万丈玄冰之下,耳边都是和着疾风漱漱而落的垂雨声,她的眼皮很重,只觉浑身皆是冰凉,甚至连鼻翼下呼出的气息都如同冰水一般拍打在双颊。 待过了很久,她只觉从心口处蜿蜒而出一道真气,如紫藤花蔓一般。那真气却是只顽皮的猴儿,对她此刻命悬一线的痛苦视而不见,兀自从心口跳到了肺腑,紧接着又是四肢,她不由得‘啊呀’一声,用力抬了抬手,想扶鬓暂缓这伤痛。恍惚沉睡中,只觉手腕子虚弱乏累,心脏周围像是有几只雀儿不停地跳跃欢吟,跳着跳着便到了四肢处,但却不是雀儿,而是她自己的青筋。虽然眼睑沉重,但愈发觉察到周身血液渐呈冻结之势。 又过了许久,那股流窜其间的霸道真气仿若有了些许回暖,又从四肢慢慢融回了心口处,她幽幽远荡的那缕神思渐若清明,蓦地大睁双目,迅速坐起,四下一顾,有些茫然无措。她只觉胸口处仿若被巨石碾压般沉痛无比,不由再次‘哎呀’一声,淤血自口中呕出。 她回看栖身旁坐的鬼荼,见她脸色比传功之前更加凄白,不由得心下一赧,心头万分羞愧与难言,只得将双腿从床上旋下,想朝着这边迈步而出。 又一声凄厉的嘤嘤痛吟,她这才发现四肢虽可移动,但却不大受她使唤,短短几步却如刀尖踱步,步步震颤。 耳边响起鬼荼越发凄凉无比的语音:“我虽非世间绝顶高手,但近乎七成之力,就凭你那粗浅底子,若能此刻动若雷电,岂非是我无用!”口气很是不悦。 苏绿幻脸上并无惊色,只是慢慢抬手推了一掌,虽臂力有些虚颤,但确比之前轻而易往,来去之间,周身仿若被一片轻轻的彩云托住一般,出手很是爽利。 天下武功,殊途同路,人起于幼童,习武练气,内力若是水涨船高,周身则愈是若云行之轻,这也是为何高手方步轻盈,而末流武者却足踏纷重的原因。 她不语,垂着手静默在侧,待觉周身稍有活泛,艰难步至鬼荼面前,伏地而跪,拜了三拜,这才道:“小女子本不应受前辈此番大恩,然却有为难之处,需借您的助力,且请您放心,待我了却心愿,前辈所请,晚辈便是拼却性命,也定为您办好。” 鬼荼眸如沉海,抬手道:“起来吧。” 苏绿幻依音而立,但双腿战栗,仿若一片随时会被劲风吹走的云。 鬼荼指了指脚边木椅,抬眼示意她不必这般恭谨。 苏绿幻轻点头,也不推辞,走去慢慢屈身坐稳,长吐一口,胸口重闷微缓。 鬼荼也不瞧她,幽厉地问道:“你可听过鸩骨之毒!” 苏绿幻面色一白,张口片刻,却没有声音发出。 “看来是知道的。”鬼荼轻抬一臂,语气淡若浮云,“鬼煞这毒名为‘鸩骨’,为天下九大奇毒之一,乃是药王谷炼毒宗师---唐镜所制,一经问世,便因其霸道难解之品成为无间地狱中刺客杀手们头好,那些终日躲藏在乌糟烂泥,诡谲浑水中的汲汲营营之辈,无一不对此一奇毒展开了疯狂的夺取。江湖中人,本就无牵无挂,根若浮萍,为钱、为名、为利、为了集结神功之大成,出手自是无所不用其极。那唐镜本将此毒视为平生最得意之作,眼见因一己之力,武林纷争渐起,纵然他并非嗜武之人,也慢慢品出了些危险的气息,便在此毒问世两年之后开始着手研制解药。那些凭此褫夺人命,强取财富、权柄、神功的魍魉迷鬼们,哪里肯让他断了眼前的进阶之路,于是祸水回引,竟在一个风雨之夜,缔结了大批暗渠毛刺强行闯谷,黩武之下,那唐镜终尝这反噬之味,乌发尚未及白霜所覆,便一条小命呜呼哀哉,了了此生。而药王山谷也随着那夜漫天的焰火,灰落荒芜山涧,祭了九州八山。药王谷之名遂也渐渐淡出了后辈之人的口耳相传。江湖浩浩汤汤动荡不安多年后,随着遗落在江湖中的‘鸩骨’日趋稀少,这毒便也渐渐不再为人所知。” 房屋本瑟瑟立于山涧风口,无一砖一瓦,多为土坯木梁,且成昏黄之色,而此刻屋内一切摆设仿若渐渐变得渺小,在苏绿幻眼角处渐趋迷乱和后隐,她漆黑的瞳孔中只剩下了无边的悚动和不忍。 待过了很久,她开口道:“若是良医....” 鬼荼苦笑一声,打断她道:“世间‘鸩骨’只余一枚,此刻已然在我腹中,搅合成了血肉。” 苏绿幻戛声而止。 “纵然尊师在此,怕也无能为力了!”鬼荼含糊不清加了一句。 苏绿幻听及,抬眸轻点了下头,却觉周身虚弱无力更重几分。 风波一动,桌上正在滴油的烛火起了两声清脆的‘爆响’,火苗左右摇曳,使得屋内静谧的氛围更加凄厉。 鬼荼间或眉蹙,又道:“我能暂活至此,已为不易,若然再有妄动,加剧毒液漫至心肺,只怕等不到与她相见之日,便已挺尸当下。”冷风拂窗棂而入,她素手覆口,轻咳几下,勉强将喉间腥甜压了下去。 苏绿幻心想:“这‘鸩骨’之毒,传闻如游丝一般,攀附骨骼经脉之中,动之便如千万细薄刀刃在同时剔骨削肉,等同凌迟,这几日连番与人相斗,也不知她是如何强撑至斯。” 她眼见鬼荼身形愈发瘦削,若泊停在山涧的月光般脆弱不堪,娇弱躯体隐在宽袖的衣袍之内,越发孤冷寂寞,心头一阵不忍,瞳框中便有热流向外簇拥。 她想了想,稳了心绪,终于幽幽说道:“寒姨,幻儿尚有一事还未与你讲明。” 鬼荼只微怔了稍下,很快复色问道:“何事?” 苏绿幻当下将她与颜慕白在贺兰山堡所经之事,轻声一一道来,待到了那两具枯骨之时,却是斟酌了几次,才将事情完满交代清楚。 鬼荼静静听她说完,脸上神色随着幽幽的光芒忽明忽暗,只是却也没有嚎啕之态,待过了很久,她喟叹一声,道:“经年以前,便已有了结果,不过亲耳听你说出,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多谢告知。” 苏绿幻不免心头更加酸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抚慰于她,只是轻点下头,口中模糊不清地回了一句:“那便好!” 鬼荼又道:“如今我已然只存三成功力,只能自保,待救助玄月之后,怕是毒入腔肺,药石无用。报仇一事,只能托付与你。”言毕,她掀起宽大的衣摆,将摆下已然拼接而好的细娟无声递上前去,“此便是秋影安口中所说的录文孤本,她也确然没有猜错,我母亲才是自寒叶先生而起,代代相传之人。门中历代鬼伯要么真的姓‘寒’,要么是与真正的寒氏后人结为秦晋。” 苏绿幻不免直觉荒唐,只听鬼荼继续往下说道:“这中间却是有个口耳相传的典故,说是当年寒叶先生之所以能够名镇武林,创下这丰功伟业,最初并非为了与江湖正道分庭抗礼,而是为了集结武林,振臂一呼,起兵攻入皇城,改旗易帜,淘换江山。” 这就有几分稀奇了,江湖中人多以豪杰英雄自称,于巍巍皇权大多不屑一顾,听及此,苏绿幻不免对那寒叶更加鄙视,连眼中也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些不齿之意。 但思及他的身份,又想及斯人已逝,却仍惠及自己当下,觉得自己不只像个大吃八方的和尚,更像只吃肥丢瘦的刻薄鬼,隐在宽大袖口内的指甲忍不住反立为刺,刮了自己一下。 “听母亲所说,此人乃是皇家之脉,但真假就无人知晓了,只是后来起义尚未开始,他便溘然而去。” 听到这,苏绿幻终于明白寒家因何定要代代相传了,想来这些也只能是那寒叶先生思想中追求‘血脉正统’的迂腐念头在作祟。 鬼荼道:“你过来将这些都记在心里。” 见苏绿幻有些犹豫,她又道:“我传你功夫,你为我所驱,公平的很,谁又焉知不会因此而误了你的一条小命。你如今只是我手中的一把刀,不必自寻烦恼!” 苏绿幻低低回了声‘是’,盯着脚尖等了等,自觉真气渐趋平静,周身复原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向前,弯腰细细背诵起来。 待苏绿幻抬颌而后,鬼荼以袖做帚,扫细娟入盆中,又启捻双指,如利刃一割,摇曳烛火由明至暗,又由暗至明,倏尔风入,盆内火旺,熊熊燃烧起来。 “寒姨,你这是?”苏绿幻顿感大惊。 “一个门派的起落更迭,不只会对浩瀚广袤的江湖带来影响,更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转变和迁徙,如今神鬼门日渐式微,属于它的时代已然将要落幕,纵然此功真有翻天覆地之功,也需所持之人有经天纬地之能,由此才能相得益彰,若是将此物落入鬼煞等人手中,用其犯下罄竹难书的罪孽,将这江湖化为巢焚原燎的人间炼狱,那便不如交至你手,至少不会祸及门中弟子。”鬼荼娓娓道来。 苏绿幻点点头,虽然可惜,却也深觉此话在理。 螳螂捕蝉(一) 鬼荼眉间蹙了片刻,口中喃喃道:“你将白帛上的话默念给我听。” 苏绿幻凝神静气,婉转鹂鸣一般轻轻吟道:“其一飞影漫漫无所踪,其势动捷静柔,此为轻功。其二横剑欲扫千军破,乃扬剑式。其三寒风之巅莫敢同,是心法之功。其四为天寿延绵,乃立剑式。其五神鬼之门永无宁,是门中最高剑法,乃为嗜血式,易出不易收。其六流影缓定总成空,凡练及此,其快如影无法捕捉。其七为飞花捻叶绕指柔....” 她又提着嗓子将七重功法各路解析一一复述而过,待毕,静待鬼荼勘验。 鬼荼听完略抬了抬头,“这功法你记得很是熟练,只是未曾修炼,而今却要拿它来直接对敌,不免有些生硬,但历来武功集大成者精妙之处,便在于绵绵不断的实战,以不变应万变,以已之下,攻敌之上,往往出其不意,才能‘收’其不备。”想了想,她又嘱咐道:“有再多不解,你也不能将之拆开各自修炼,一定要层层递进才好。” 苏绿幻点点头,鬼荼见她毕恭毕敬,束手在侧,心中将之与秋影安对比一番,这才接着交代道:“这前五重功法,我已然将之注入了你的体内,你循着讲义慢慢修炼便好,后面两重练起来颇为麻烦,你的年纪怕也很难做到,只需记住日日引丹田之气沿督脉上行,经手三阴经,到涌泉穴,后反脉而行,绕经支正、下关、檀中三穴,最后任脉下归丹田,如此由慢至快,运行十二周天,刚开始必得日日修炼,不得偷懒。” 苏绿幻颔首称是。 鬼荼抬眼顾看外面,轻声道:“寅时将至,此为背崖处换防之时,我们出发吧。” ..... 九万大山山霭背阴处乃是整齐的一水截面,上下百丈有余,中部往下天然一空凿山涧,仿若驼峰一般一分为二却又紧密相接,借着月光和周围锃亮的火炬,只见满崖堪堪绿苔浓密布满,苍翠昳丽。 驼峰而下,虽不阔绰,却有一方坪地大开,坪地上约摸二十余人,正在攒头巡夜。坪地往外百步,蜿蜒而出水谷,谷南北两侧仍是翠山,只是地势却比主峰低了几倍有余。 因四周小群山环绕,越发衬得谷地狭窄,而这只余三四人并肩而行的狭长谷地,却口呷一沽活水,水流湍急,琅琅清脆,虽不见源头,但听这淙淙水声,也知水流深切,水意冰冷。 两山脊抵背而立,却如相斥的两极,硬生生让出了一豁口的狭长小缝。她们二人便栖身在这狭长小缝之内,足足待了一夜,都未见轮值之人乘着吊篮下来。 苏绿幻不免奇怪,她回首瞧了眼逼仄狭窄的山缝,却连回身都很困难,只好侧对鬼荼,颇为‘恭谨’地问道:“寒姨,这里不是一日轮休?” 鬼荼此时心里也正在打突,只好照实说道:“我在门中时日不多,许是了解的不太清楚,我在之时,确是一日轮值,由崖上送水送食,连同另一拨乘坐吊篮而下,不过大多都是在寅时刚至之时。” 此时已是翌日天光乍现之时,崖上仍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底下有一领头之人,个子不高,气质阴鸷,驼背猥琐,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反身对着身后一卒交代几句,不多时,那人从前山口处带回一些松软的馒头和腌肉,也没分个先后,直接一股脑进起食来。 群人一日一夜早已哈气连天,没了精气神,仿若给个枕头,便能站立而眠一般。待食毕后便松松垮垮地开始寻地休憩。 苏绿幻从身侧的包袱中取出两个馒头摸索向着鬼荼那侧推去,谁知抻着细长的胳膊等了许久,也没什么动静,苏绿幻叹口气,一边将早已凉透的馒头塞入口中,一边借着山夹间微透入的光芒,向外探头查看了一番。 四周小群山中突然有鹰隼凄厉尖叫着在上空盘旋,两人周身一震,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一看,那不远处的栅子已然打开,二十余人着急忙慌,不分前后一涌而出,抬头注视着从半空中正在垂垂滑落的偌大吊篮,因为这声栅响实在太过仓促,有的甚至松发懒散,手提衣冠,正在问候周公一般摇摇晃晃。 待吊篮稳稳停于坪地之上,手臂粗的木质篮筐出口打开,缓缓走出十余人来,个个面带鬼具,应为鬼丑。 鬼丑出后,吊篮如临大敌一般,快速被崖上搅动的机关闸子收了回去。 为首那名虽衣衫同为黑色夜行服饰,但却未覆其面,脸上一脸肾虚之态,耳前与脸部交口一偌大黑痣,看着甚为令人作呕。 他行动如常,目若雷电,与其他九人全然不同,当是这群鬼丑的领路之人。甫一迈腿而出,便对着面前二十余人一顿呵斥,劈头盖脸骂了个天昏地暗。 “汝等废物,长着两鼻孔只为出气吗?今大敌已群簇攻于我门,仍此幅疏状,竟欲开口接那等之人骑至颈上发尿吗?”....... 因那人脏话连篇,苏绿幻实在羞于聆听,便捂耳转首不再去瞧。 鬼荼在旁边指点道:“此人是荣华洞领主,名为燕炽,是鬼煞两大心腹之一,另一个是黄忠,平日里两人几乎与之不分颈背。” 只见那原地正在打着迷糊嘴窖的小头领,从睡得四仰八叉的昏天黑地中迅速转了转眼珠,乖乖接住了眼前的狂风暴雨道:“燕洞领明鉴,我等已然在此一日一夜了,也不知上面是个什么指示,一直没遣人前来换班,兄弟们一时困顿乏力,这才小憩片刻,不成想这等不济,竟惹了洞领不快,真是汗颜!”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白色的瓷瓶,轻声道:“这是上个月点仓派那老匹夫生辰,我特意带了人手埋伏,从祝客瞎子医手中抢来的‘云生膏’,有去腐生肌之效,尊夫人前两日与人‘讲理’,被那贱人碎伤了颈处,用此药最为管用。”语气谄媚异常,说完上前一步,那药瓶子试探地向那头领怀间塞去。 那人也不推辞,手腕一转一拢,将东西收了进去,面色这才稍霁,又道:“秋主毕竟功高机警,聪慧过人,又年轻貌美,乃当代佳人,况又颇得煞主信任,‘贱人’二字切莫再提。”虽如此说,但话里话外却是只提貌美之说,将两人关系向着扑朔隐秘之处引导。 谁都知道,在这门中,秋影安以鬼荼之女身份自居,鬼荼听到此话,不免气愠不平,小声‘哼’了一声。 那佝偻腰身的小头领眼如细线,洞察若微,见那燕炽说虽说,但到底唇角勾勒,有了几分笑意,这才大着胆子又上前一步捣手问道:“想来煞主还是信任燕洞领多一些,这不,前几日刚回,便又有新差派了给您,如今鬼灼四下寻不见踪影,鬼炼又已焚身自灭,想来不日,燕洞领便又能高升。” 那燕炽听后,颧骨下两坨厚肉下垂而笑,唇两侧略显黑色的法令松了不少,他挑挑眉毛,隐去眸中笑意,对此话一概不接,接着示下道:“如今贺兰山那群人遍寻鬼录孤本不得,当是受了贺百生那厮欺诓,眼下已然回过味来,跟其余门派汇合,打着为执剑山庄报仇的幡子旗号,已然进了我们广西地界,你们也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虽说后崖不比前山,易守难攻,但该有的警戒当不能全无,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 那小头领点头称是,须臾,见那燕炽绝口不提换防之事,又知敌群已至山下不远,不由得浑身一冷,又问说道:“不知山上可有新令给我等,吊篮不下,我等也上不去,若是人攻了过来.....” 那燕炽挥挥手道:“有煞主在,你们担心什么。” 小头领赶紧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点头如捣蒜,一副虚心受教、敬佩之极的奉承嘴脸。 忽又想起一事,拱手说道:“燕洞领是外出办差?可有门令?” 燕炽将一枚黑铁令牌取出,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那小头领忙颔首呷笑,命众人分让出路,含胸驼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绿幻在此时才有些理解鬼荼所说的,属于神鬼门的时代已呈灰飞之势是为何意,想来鬼伯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然失了威势,门内各自占山为王,各有投靠,蛇有两头,一盘散沙。 就在此时,突然峡谷水下冒出一个头出来,与苏绿幻两人背对而出,看不到尊容,但自水中倒影依稀可辨此人也是黑衣鬼面。两人不禁一阵恶寒,苏绿幻轻声问道:“这水是活水,源头至此需要多久?” 只这一句,鬼荼已然周身一震,水自是活水,只是不知此人是在她们之前还是之后至达,若是在她二人之前,想必她二人藏身之处已尽收那人眼底,可却为何不曾出声,可若是之后,那人为何不正面挺近,偏要淌水而至。 崖下二十余名软脚虾急忙左右支绌,拔剑相迎,而那九名冷森森的鬼丑却兀自站在原地未动。 燕炽右手后挥,示意众人收手,抱臂于胸,唇角似有讥讽地说道:“难得呀难得,一向自诩光风霁月之人也会漏夜潜伏扮作水鬼,不知可有所获?” 那人闻声未动,只是盯着他,须臾过后,燕炽许是觉得有些无趣,侧头对那小头领道:“此为华严洞新的掌事人,姓齐。”说罢下颌轻抬,那齐姓黑面人知其意,将腰间铁令牌放至那小头领手中过了一遍,收回后对其点了点头,这才侧身向着那九名鬼丑走去。 螳螂捕蝉(二) 八音洞一隅有道小小的闸子,闸后一岔路羊肠,直走到头,有道小小的豁口,自豁口而出,一平坦小路自上而下,一路直通密林,那小小的林子蜿蜒曲折,一路盘到了悬空峭壁。 一撮又一撮浓荫,遮天蔽日,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谷。此处水流充沛,山间植被葱郁茂盛,放眼望去,竟连这骇人的深谷都是一片洗眼的碧色。 而在这深谷之上,小小的密林与对面的一排排齐腰洞穴,却能畅通连接,原来最显眼的那口洞穴前,有条石桥惊险连接,也不知是天然之堑,还是人工铺就,险之又险,走在上面向下一望,恍如腾云于高空翔飞。 两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门中弟子,着一身黑色短打,正在石桥上寸步挪动,后面那人单手提一食盒,整个身子绷直,仿若一棵直挺的林木,白净的双颊,却爬满了密麻的短硬胡须,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美感,他神态极为紧张,不时地停下瞧瞧前方领路之人,见他动作十分熟练,显然是平日里做惯了的差事,他吸口气继续向前移去。 前面那人许是怕他紧张,故起话题说道:“哎,也不知近几年门中是怎么了,各位鬼主接连出事,对门中事物不闻不问也便罢了,眼下各路江湖莽子齐齐聚头,向着此处进发,已公然打了旗号,可门内仍然平静地像是一碗温吞开水,也没见寒主将门中散落各处的七十二洞领召回,难不成我们竟要做那瓮中...那什么吗?” 说话的叫做承四,是八音洞专职伙食的小弟子,同他一起送饭到此的是前两日新收上来的苗家小哥,叫做阿朗。 阿朗神色惊慌地从石桥上一步步匀着步伐,不敢焦躁,也不敢答话,待过了最狭窄的那处,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来九万大山的时日不长,纵然有些功夫傍身,但此处是万丈之高的一座天堑,悚动怖怕,他自觉功夫还不到家,也不敢像承四那般侧身说话,虽过了最惊险之处,依然后身脊柱挺立,活脱脱一条人形树干。 他平复一下心口如拈动算盘珠子一样的噼啪声,老实回道:“我刚来不久,听闻此处可以修炼神功,我父母没了,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也是处处支绌,受人欺负,还不如赌一把来此处寻个机缘。这几日也四处打听了一番,听闻是秋主要承了炼主的尊位,她早些日子在铅华洞日日闭关练功,想来此次正道人士寻上山来也逃不了便宜去,由她带领,定能带我们有所建树。” 承四啐了一口,道:“能有什么建树,呐,里面这个,不就是她不声不响养在此处的小白脸,时不时地便要过来看看,这还是荼主的亲闺女呢,我瞧跟荼主一样,是个为了男人不惜与亲人反目成仇的下贱性子,能成什么气候!” 想到‘小白脸’三个字,阿朗一晒,这短暂的放松险些让他左脚踩中了右脚,不由地一个趔趄,急忙收回放纵的神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站稳。 他眼珠向左,竟瞧到了左鬓角有了细细的水珠,也不知是惊汗,还是水雾。承四说话颇为大胆,他不由得浑身打颤,又听到自己颈处咯吱作响,耳边似有飒飒之声,仿若从后方传来,他抬头一扫,只见白雾环绕,前方密林倒是无人。 突然耳后下方一凉,几颗凝珠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细长颈上,凉如冰丝,那冷意如毒气一般直往心里钻去。他咬紧了牙关侧身向后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见到,顿觉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转身之际见脚下万丈空谷,双腿一软,差点随着翱翔的鹰隼跌入深渊,踌躇片刻终于站定,伸手抹了抹额间细汗,引了另外一个话题道:“听闻前两日有一女刺客直接上了兀鹫崖。” 承四身手显然灵活许多,只见他整副身体依然是向前的姿势,却甚为轻巧地将头向着左方一转,正好双目与阿朗斜对上眼,轻松地回道:“哼,兀鹫崖是什么地方,我自从来了这,只上去过一两次,寒主常年在碎骨窟闭关,整个崖上几乎寸草不生,也不知是这神鬼录寒气逼人,还是气候太过无常所致,凡上去的人下来后,无一不得大病一场,那刺客能得手才怪。” 阿朗道:“想来那鬼伯定然神功盖世了。” “要称作‘寒主’,这鬼伯是他的尊位,那些江湖蛮子总是神鬼神鬼的叫唤,我们门中人虽不忌讳,但也都唤作‘主人’。”承四对寒勋倒是颇为恭敬,不似其他人眼中只有鬼煞。 承四想了想又道:“我来这之后就没见过寒主几次,前几年神鬼殿上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几年,竟是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神鬼殿他也不来了,门中一概事务都托给了煞主。” 阿朗‘咦’了一声,奇道:“听到声音,见不到面吗?” 承四道:“寒主早年间脸上受过大伤,听闻是被山中厉鹰抓碎了面相,所以都是面覆黑纱,来神鬼殿时更是谨慎,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后殿,与正殿隔着一扇轻薄的门板,所以只能瞧个大概,看不大真切。” 阿朗‘哦’了一声,神色有些死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四又道:“说到那小白脸,我瞧着那人日日打坐,脸色却一日比一日泛白,怕是这练功循了岔路,活不长了。” 此处虽然浓荫,但因此天堑所在,地方不大,所以来此处的人本就不多,而此刻朝饭时辰刚至,他二人从半山腰的山洞送食而出,倒也不怕遇到拦路之虎。 阿朗道:“这也说不好,昨日我来送餐时,他脸色固然白的瘆人,但精神却好,今日再见,本泛着霜白的唇瓣好似多了些血色,眼下乌青也褪去不少,可见这功夫邪门地很,不见得这么快便能送命。” 承四点头,想着毕竟自己武功低微,江湖上能人甚多,自己一时看走眼也是有的,又想着阿朗的话,这小子一向眼光独到,他心中更信服几分,又寻思下次送饭用不用在里面放些佐料,好逼迫那人传授自己一招半式,可又怕那人被自己药死招致大祸,或者被自己药不死告一大状,思来想去头都大了,也没个结论,而两人已经顺着那狭长的小道转回了八音洞,他猛一回神,急忙扽住阿朗一角衣袂,轻声唤他,阿朗抬眸一看,不由地周身一震,慌手慌脚将头上大很多的帽子向下压了压,又伸手按了按脸上浓密的小胡子,这才弯腰屈下了身。 只听得看守大闸的那位领班,语气谄媚地说道:“秋主又要去华严洞吗?早晨露重,可得仔细!” 秋影安眼光一乜,却落到了阿朗身上,异色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木讷的阿朗耳根瞬间红了,承四见状急忙替他回道:“秋主,这是山脚下望村的苗人小子,刚收上来的,性子腼腆,不太会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见门中的大人物,您多担待。” 秋影安‘哦’了一声,挑挑眉:“许是我认错了,你们送完饭了吧,那便离开八音洞吧,下层芙蓉洞的计洞领刚办事回山,听闻你手艺不错,去给他做几个小菜去,你二人一起过去吧。” 承四急忙应声,拽着阿朗急匆匆出了八音洞。 这位年纪尚轻,满脸却长满碎小胡子的苗人阿朗,便是执剑山庄五弟子---纪楚。 纪楚走出八音洞后,长长吐了一口气,承四见他这般没出息,不由地笑骂道:“还说要练神功,这才见了一个大点的人物,就给吓成这般,也不知你的豪情壮志这会子都到了哪里?” 纪楚笑笑,不置可否,跟着承四从山路盘走下去,向着芙蓉洞行去。 一路双拳握紧,思考着:“总算知道颜师兄被关押的位置在何处,可怎么才能救他逃出生天呢?” 他眉间隐隐蹙着,“也不知那名女刺客究竟被关押到了何处,是不是同道中人,能不能联手协作。” 螳螂捕蝉(三) ..... 华严洞内。 山洞不深,口阔大肚,一览无余。 秋影安面对险峻的空旷深谷,纤手遮挡额间浮跳入洞内的几缕亮光,轻吸了一口气,“人人都说九万大山是神鬼憎厌之地,说这里住着五鬼,能令小儿啼哭,家犬夜吠,生者流泪,死者返魂,可我自来了此处,却将此处视为人间最美之境,旖旎风光、自在啼鸣。正邪分界,何必如此执着!”这话自是讲给颜慕白听的。 他这几日一直在用霸道的内力强行压制体内四处逃窜的真气,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纪楚那小子机灵,今日送饭竟然带来了疗伤的药丸,虽不能与蒋玉春馈赠的那颗相比,但服用过后周身松快不少,就连令他头疼的那股霸道气息都顺畅不少。 “你过得开心,想来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会安心不少。”颜慕白敷衍道。 秋影安慢慢走近他,俯下身来,墨色的瞳仁灿若星海,她轻轻说道:“我对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晓得的吧?” 颜慕白一怔,初入江湖时,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怪胎,于男女情事更是知之甚少,但好在这一年风霜剑骨,仿若脱胎一般,很多事已然不需要人提点,也能看的更远,想的更透。 他点点头,表示回应,不待秋影安回应,他字正腔圆吐字道:“我很感激你待我的情分,只是很可惜,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眼睁睁看着秋影安墨色瞳孔由暗转亮,转瞬黯淡,最后一片死灰,仿若瑰丽的烟火于空中绽放过后,渐渐灰暗,最后泯然苍茫夜空之中,连一丝光亮也无一般。 秋影安自认已经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却仍得不到她最想要的回应。初时入执剑山庄,她确实起过利用他的心思,想着反正一世飘零,为何不能寻个倚靠,但两人一路南下,朝夕相处,很快她便知道,这个男子是她希望与之共度一生之人。 可天不从人愿,她所向往追逐的却都是他不喜的,她自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站的位置不够高,只要自己成为强者,站到了最高最醒目的位置,他自然会显而易见发现自己,回到自己身边,她自己天真且执拗地为他做着自己所认为的最好的打算,而此时他终于跟随自己回到了这片大山,却发现仍然跟自己设想的并不一样,他的心离自己还是很远。 她是个女子也希望有自己喜欢人的疼惜和珍视,只是此刻她喜欢的人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女子,她霍然起身,伏低美丽的脸庞冷冷说道:“你觉得她比我好?” 颜慕白不语,他并不欲在此刻激怒她,若他此刻而立之年,或许能够将情绪把握的更加完满,少年终归是少年,即使不说,眉眼之间对爱人的缱绻思念也足以让人一眼看穿,况且他面前的尚是一个十分敏锐的聪明女人。 秋影安怒道:“她好?她的好,不过是因了她的运气,苏绿幻内承执剑山庄威名,外受神鬼门鬼荼点拨,手仗白虹、凤凰二刃锋利,武功尚且被我压了一头,我二人高下,立时便可分晓,你不喜我,不过是因为瞧不起我渔家女的出身罢了,并不是我及不上她。”她此刻显然已经将情绪强压到了极致,怒目横眉,裂眦嚼齿,颇有些怒不可遏。 颜慕白动了动被反绑的双手,此刻它们疼的太厉害了,得想想办法才是。 他平静的说道:“无论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信的,你只信自己凭空臆测的东西,我喜欢幻儿,是因为她透亮,即使身负大仇,凄风苦雨,依然红炉透炭炙寒风。我喜欢她就如同喜欢我自己现在的日子,什么称霸武林,什么问鼎巅峰,简直就是狗屁。你现在已经一人之下,可比以前快活了几分?”他声调渐渐升高,怒气填胸,如果可以,真想拂袖而去,可此刻却不能。说罢,再多相处一刻都觉得憋气,双目一闭,不再看她。 秋影安有些气急败坏,身形一闪一晃,片刻之间便蹿到了他的面前,提起他右肩,五指弯曲,催劲而出,对着肩穴一把捏了下去。 颜慕白喉间顿时腥咸不已,他也不恼,顺势往地上一躺,唇侧的鲜血霎时流进了脖颈后,而背对之后,他的眉角却爬上了几丝调皮的笑意。 这一掌来的太是时候了! 他顿时觉得体内乱窜的真气仿若服帖不少。口中仍旧懒洋洋地说道:“早知今日,当初在海漕帮我就不该救你。” 提及海漕帮,秋影安心头微微一动,此刻,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能够敞开心胸聊聊过去的除了颜慕白,竟然再无第二人可诉。 她眼神一黯,举起的右手,立时放了下来。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让春季的暖阳,映照在自己脸上,颤颤巍巍却又温煦和暖,接着睁开双目,阴森诡谲之气重新充盈,“至少现在,我可以定夺他人生死,不费弹指之力,不似从前,只有被别人砍打砍杀的份。”说罢,也不再回头,径直走出了华严洞。 ..... 苏绿幻二人这才注意到,那九名鬼丑最中一人,足足比其他鬼丑矮了半头,因为装束一致且袍子宽大,一时也不能从身形上做出区分。 有那么个瞬间,苏绿幻毅然决然地认为那矮个子鬼丑就是她们此行的目标-玄月。但究竟为何这样想,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没有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她不免又有些气馁和无措。 玄月在执剑山庄之时,她与颜慕白正被困于隐逸村谷之中,后来回山庄以后,又总是四下为师姐奔走,她二人相处时间并不多,但不知为何,她此刻就是有那种感觉,那人就是在海漕别院外甜甜对她说着‘谢谢’,那个曾经在四方小镇为了自己不惜与秋影安翻脸的唯诺腼腆的小姑娘。 想到这,她不由得立时双脚置换步伐,打算飞身而出,鬼荼锁她一肩,口中急道:“稍等片刻!” 燕炽负手,大声道:“主人有令,你与这几名鬼士同去办差,一路需寸步不离,请吧!” 那名齐姓洞领听此,脚下生迟,似有迟疑,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一声厉嗔,只见他腾空跃起,掌风凌厉,朝着那燕炽头顶拍去。 那燕炽似乎早有警惕,身影一转,面对崇山之巅,悬身平退而去,这一掌顺势落空。 燕炽颊畔法令纹络重现,邪魅侧首而笑,但因貌丑,整个人又背光而动,五大三粗,身法虽迅若雷电,然非灵巧飘逸,整个人说不出的难看和怪异。 小群山随眼角极速后退,很快将那一掌滞于风中。 齐姓洞领眼见先机已逝,疾撤而回,像只滑不留手泥鳅一般,一翻肚皮,掣肘于地,借力身形一正,竟回身以掌作刀,向着那名略矮一些的面具人脸部砍去。 燕炽轻松躲过一掌,正在自矜,刚想嘲讽一番,却见因这一掌之缘,自己与那齐姓洞领已然错开了近百步,那人冷笑一声,仿若奸计得逞一般,回顾运力至手腕,正在如飓风一般劈向那鬼丑中间。 苏绿幻心弦一动,他是要打落那人的鬼具。 螳螂捕蝉(四) 燕炽登时大惊,此时再唤醒鬼丑却已来不及,他伸手大斥:“住手!” 突然一声尖锐口哨响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口音,鬼丑仿若返自奈何桥头一般,倏然而动,除那矮半头的以外,八人十六手齐齐阻扥,竟将齐姓洞领这一掌化了个干净。 本以为他会趁机撤掌远遁,谁知仍不停手,一转一屈手腕,瞬间一连多掌迎风而发,又飞身上前。 那八名鬼丑其中两人眼睑未抬,仿若厉鹰攀附而上,身悬在半空之中,转瞬之间锁上了他的右肩肩胛骨,紧接着架起他这一臂,向后一攘,向下用力。 那人偏偏颇为执拗,仍不撤掌,左手一翻,从几人空隙一抽一屈,聚全身内力于左掌间,砸向那矮个子鬼丑面门。 只是八名鬼丑内力足可撼天动地,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人手臂竟齐齐自肩周而断,那人初始难以自信,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封穴止血,盯着地上断臂皱了皱眉,顿时万箭齐发锥心之痛合着倾如雨下的热血齐齐袭入还魂的脑中。 待须臾过后,他急忙止血包扎,抱臂佝偻地蹲了下去。喉间凄厉,但细听仿若只是老人离世之前似的咕噜之声,当是牙抵舌根,强行阻迫自己未出一声。 苏绿幻定睛再看,那名稍矮一点的鬼丑颈上偌大面具因为这强势的掌风一击,自边缘至额间,无数条细细的破口狰狞现出,只是那鬼具当是特殊材质,竟然只是裂开了些细细的口子,并未碎裂四散,而左边耳垂下方脱落拇指般大小一块,露出了嫩嫩的肌肤。 苏绿幻心头一热,果然被她猜中了,真是一名女子,只是面具仍然遮挡太多,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玄月。 显然这八名鬼丑比之在那位李大人府邸所遇,功夫更高,内力更深。 燕炽挥手让那名小领班带着人,将长刀架在那齐姓洞领肩头,甫才隐去不久的暴戾之气重新迸发,他双指一并,指着地上之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待过完嘴瘾后这才想起正事,怒吼道:“你他娘的险些误了煞主大事!” 那齐洞领闷哼一声仍不开口,但微颤的双肩止不住的收缩,想来定是痛到了极致! 燕炽见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不由得怒起心头,又欲扯开嗓子再骂,那小领班巴巴上前道:“燕洞领切莫这会子生气,眼下正事要紧!” 燕炽这才想起被他扔到他那死去亲爹脑中的大事,转身面对四周小群山道:“怎么?还不现身吗?” 说罢,上前几步,如鹰爪般的厉爪勾刮一下,向前一拉,那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五根手指,居然从指尖处快速生长出了五根鸡爪似的铁质钩子,掏心挖肺一般深深楔入了那女子娇柔瘦削的瑟瑟香肩之上,顿时肩头黑血如温泉池中冒出的热水一般,汩汩外渗而出。 苏绿幻自小虽说养在深闺,但身处武林世家,见识、眼界早已比一般的江湖之人高出许多,待大一些,出入交往之人,百家齐鸣,千竹争辉,各有所长,她自然也是对各种凤毛麟角,剑走偏锋的邪门功夫做好了充分的心理预估,自问对各路武学接受度甚高,但饶是如此,当此人亮出铁爪之后,她忍不住从头到脚还是一阵恶寒。 父母谆谆教诲之下,于功夫更是坚信刻苦方能进益,冬练三九,夏习三伏,有道是勤能补拙,业精于勤,内功剑术必然一点一滴,寸寸进益才可。就算再高一些的功夫,像鬼荼的神鬼录七重功法,也必然是经年累月,风霜错骨之间一点点磨炼而得,除非有幸如她一般,得到高手传功,方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但再怎么突飞猛进,当也不能白指生铁,弯钩倒勒,如此邪门之功,不由得看的她牙齿咬咯,头皮发麻。 苏绿幻心头突突直跳,刚欲抬脚走出,谁知,鬼荼一把将她扥下,身形一起,踩在她肩头跳了出去。 峡谷逼仄,只容一人横立,苏绿幻正在好奇鬼荼是否会使缩骨之功,耳边却传来几声大笑。 大笑过后,凄厉哨声又起。 驼峰山涧背对水谷的湍急水流中,竟齐齐冒头而出几十号人,个个手执刀剑,目光凶狠。 苏绿幻一看,只见宽阔坪地不知何时竟齐刷刷站出三人。除了鬼荼,另外两名她也识得,是贺兰山堡外脱离他们独行而去的韩竹镜主仆,只是此时却不见了那名女子。 苏绿幻唇角勾翘,摇摇头,心道这主仆三人凑热闹的功夫真乃天下一绝! 但见此人衣袂飘飘却冷峻异常,叫人从心底望而生畏。又联想到他几次三番为了奴仆现身而出,苏绿幻不免在心中自动将他从凝霜冻骨的黑蛇长老中有意分解了出来,觉得此人温吞有余,恫吓不足。 韩竹镜若然知道他黑蛇长老的威势顷刻之间便在一个小丫头心中,从往生深池一路升到了仙家桃园,一定深锁眉头,隐好身形,等上几息再冒头。 只是那燕炽能不能等便说不好了,只见他眼神一扫,盯着鬼荼淡紫色的光瞳,却露出了震惊之色,他眼光一乜,心下明了,转首对着那小领班道:“贱人!竟连我也算计!” 小领班一愣,对上燕炽那呲火的瞳孔,恍然大悟道:“这女人还真是无孔不入!” 虽然他们说话特意压低了音色,但苏绿幻受了鬼荼七成功力,在这狭窄山缝间闲来无事,让那游走的内力足足在体内逡巡了百十来圈,此刻已然比受功初始耳聪目明甚多,这话自然而然飘入了她的耳中。 因当日鬼煞联合秋影安投毒一事十分隐秘,门中多数人并不知晓,但他作为鬼煞心腹之一,怎会不知?鬼荼自是一起拿下最好,但他与秋影安本就平起平坐,如今受她蒙蔽,将他当作了这捕鼠的夹子,又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可此刻门中近百名弟子在此,又不能什么都不交代,直接上演一出‘窝里斗’,不由得对秋影安更加怒不可遏! 燕炽想了想,不欲底下之人瞧出破绽,流星滑落的转瞬之间,神色一转,粗喊道:“主人本想引蛇出洞,不曾想险被这条反复无常的疯狗搅乱布局,荼主何时到的崖下,怎不响哨,差人放下吊篮?” 鬼荼虽然内力不剩多少,无法听清那二人的窃窃之语,但见韩竹镜二人不知从何处跳出,也隐约猜出了其间关系。她偏偏头,桀骜地冷说道:“燕炽,你小子想做这捕蝉的螳螂,不料竟成了卖主的狗腿,可觉得有趣?” 燕炽闻声有些惊色,虽说秋影安现在也算拜服在了煞主门下,但今日被她利用一事,他自己自是心知肚明,却难免不让鬼煞疑心他的忠诚。 他思绪混乱,龅牙凸起,不忿地握拳为攥,为今之计只好将三人齐齐拿下,事后到了煞主面前才好与那贱人当面对质。况且.....他转念又想,反正煞主与此人早已撕破了脸,我又何必给她面子,此刻这么多兄弟在这盯着,又怎能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当下将那铁手从女子身上移出,怒转沸笑,颧骨下的厚肉都跟着颤了三颤,因为面相不匀,显得此刻的转换十分生硬,那旁边的小领班不由得后颈发凉,密密麻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只见那燕炽仿若未知一般说道:“鬼荼主真是与以前一般无二,很是有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勇气。”底下人一听,却也是这么个道理,鬼荼本就与门中走动甚少,又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孤冷面孔,那么出言讽刺燕炽的这句便算是有所指,想来也只是狂傲不羁的莫名愤慨了。 苏绿幻只觉在狭缝中驻足太久,脚底凉血婉着她的奇经八脉延到各处器官,触手冰冷,那凉意还不满足,又顺势窜到了脑门和耳垂。 燕炽这话十分清楚,这本是一出台本,而她们便是这出洞的蛇、待捕的知了,而崖上之人或许本来打算诱出韩竹镜主仆二人,只是被秋影安多走一步,竟将她二人也齐算了进去了。 鬼荼此时的做法也是十分正确,至少她二人没有同时暴露,否则竟连寻找个后手和援兵也不能够了! 可那齐洞领却是为了什么? 他显然早就知道那女子是何人,拼死一搏也要将她面上鬼具击落,难道竟是为了提醒告诫她二人,切勿妄动吗? ?好险! 避过一劫,她心头对那位齐姓洞领好生感谢,但一想到鬼荼在外,不免心头又惴惴不起来。 如渔网般交错纷杂的神经刚刚缓和,再一细看,只见那名女子脸上面具晃荡几下,吧唧一声,掉了下来。 苏绿幻点头道,当真是韩竹镜身边两大护卫之一,苏绿幻记得此人口才甚是伶俐,此刻一言不发,当是被封了哑穴。 可她心口一冷,心说,方才一瞬间,她明明察觉到了,玄月在此其间,若不是中间那人,此刻又会在哪呢? 黄雀在后(一) 坪地虽宽阔,转瞬之间人潮涌动而来,朝阳泊泊清辉沉入水纱又反射到面色沉重的人脸之上,仿若一泊清淡的月光在随风曳动,平添了许多虚无缥缈的古意。忽而风动,群树摇曳,秀逸洒飘,由暗而明。 韩竹镜拂去肩头落满的尘土,瞧了瞧那侍女的伤口,眸色微动,仿若幽幽古井中,风乍起吹皱的满池光波,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笑说道:“燕洞领好俊的功夫!” 苏绿幻撇撇小嘴,不以为然,又听韩竹镜继续说道:“侍女不懂规矩,燕洞领官势赫赫,出手教训也是应当,既然教训完了,还是还给在下的好,尊夫人‘河东’之名也是闻名遐迩、天下皆知。” 人群中窸窸窣窣,有的捂嘴偷笑,有的低头不语,间或传来几泊刀剑叩击之音。 燕炽双目炯亮,心中‘呸’了一口,音调陡然升高,大声回道:“阁下这侍女胆子倒是不小,既然上了兀鹫崖,焉有全须全尾回去的道理!你既然在此现身,必是主谋之人,那便当以同罪论,小命留在此处吧!”说完,右手后挥,顿时从峡谷水中冒头而出的那几十名门中弟子,挺着刀剑浩浩荡荡逼近过来。 一半围在鬼荼四周,却站的位置偏远,仿若只是用人头攒成一个大圆,惧其遁逃,很是忌惮。另一半行动倒是颇为敏锐,个个仿若出汤的芝麻汤圆,黑色的衣衫滴着粗线水柱,如砚台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幽清光,越发显得冰冷森怖。而在这一瞬之间将韩竹镜主仆团团围住,相继开始了进攻。 燕炽口中哨音再响,八名鬼丑不比门下弟子,对鬼荼并无忌惮,只遵哨令,哨音一动,便像熙攘的毒蜂一般,朝着鬼荼各处命门而去。一时乒乓刀剑撞击之声响彻空空幽山。 自那女子现出真容起,苏绿幻心中就十分怪异,而现下坪地乱糟糟一片,她心头不免更加奇怪,倒不是因为那燕炽,而是心下对那退到不能再退的小领班十分好奇。 他似乎并无惧意! 他的后背比之刚才愈发佝偻猥靡,整个人退到了一隅小小角落中,左右小卒持刀而护,无一不发抖震颤,但他后背抵住石壁迎光而俯看,仿若眼前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燕炽一面口中哨响不断,驱动那些鬼丑攻击鬼荼,一面以幽厉的冥爪反身击打上了韩竹镜软剑之上,软剑出没无常,攻守不定;变化无穷,瞬息万幻,令人难以琢磨。 或如林间鸟雀汲水而俯,或如刀砍斧凿重若泰山。 但燕炽双爪恰似软剑天然克星,一招一式浑然天成,箝、制、扽、压,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韩竹镜本如海天一色幽静江水中央的一叶孤舟,忽而风动,转瞬之间,便成飓风,高速旋转着刺向敌人而去。 龙蛇缠丝,吐信于剑刃之上,一弹一屈,如柔软的弓弦回身后猛然绷紧,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已然拆了数百招。 那燕炽五指利刺倒钩,忽而出其不意,竟想将剑尖收入掌中,软剑急流勇退,他趁势五钩并拢朝着韩竹镜面门而去。 韩竹镜立转顾后,攀墙走壁,遁于后方十步有余,方才躲过这致命一击。 燕炽眉眼俱笑,钩掌攻击不停,口中道:“韩先生这功夫确实灵动飘逸,然可惜在下是横练之功,铁钩厉爪,最是不惧机巧之功。” 韩竹镜虽看似招招毕现,游刃有余,但心中素有乾坤,甫一交手,便知遇上了平生克星,倒也不是那燕炽功夫内力多高多强,只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 兔惊蛇,蛇惧鹫,月有弦朔,日遇阴晴,本就不可一概而论。 那燕炽虽然招式并无花哨,但借力打力,软剑所趋之处,皆被它铁钩之功强大的摧毁之力重重化去。初时不显山水,但难以为继。 驾驭软剑如同翩迁起舞的彩带之功,看似谪仙飘逸,实需充沛内力当可为继,而那燕炽的铁钩之功,却占据了天然形态优势,便算内力与对方相差甚多,也可以此优势轻松将剑招化去。 苏绿幻顾外去瞧鬼荼,只见她短刀强行护体,却并未运行多少真气,只是与颜慕白在金陵城李知府府邸那般,前后纵越躲避,并不强行与面具人多做纠缠。 前一刻尚在一名鬼丑前方,如落叶一般轻巧一旋,便已到了另一名鬼丑左肩处,她轻巧一拍,趁着那名鬼丑惘然之际,再屈身一俯,从两名鬼丑缝隙而出, 而原本之前埋伏在后方峡谷水中的门下弟子,只是将其围住,略微动了动手,仿在奉行监督之职。 突然耳边凄厉一声哨声,小群山四周一阵窸窣响动,苏绿幻心尖上突突一跳,她此次终于分清为何那哨声奇怪之极了,因为哨令并非只有一人发出,鬼丑第一次被唤醒之时,哨令凄厉长锐,而那燕炽吹起的口哨却短而缓钝,哨音不同,自然喝令不同。 她转而再去瞧那佝偻半蹲的小领班,见他靠在石砾遍体的崖壁之上,唇角似有笑意,而他的右手看似扶在一名幼小弟子左肩之上,但站立的姿势左高右低,双肩上下不平,当是右手发力所至。 苏绿幻双脚一错,忽而眼角微弯,口畔含笑道:“原来在这。” ..... 坪地正在斗得如火如荼,她身材又十分娇弱瘦削,如青烟络纱腾空而起,众人眼角似飘过来一抹彩云,几乎所有人没怎么注意到她。 围在外圈的人神色凝重,未及回神之际,只见忽而一瞬风动,待顾首于上空,她已然腾跃直落到了那名领班身前。 翘起薄而小巧的唇角莞尔一笑,口中甜甜笑说道:“玄月妹妹,我来接你回家。”那小弟子手不能动,唇不能音,但漆黑的眸子却突然盈满了如星海一般的光辉。 话起其间,白虹剑的剑鞘已然向着那名领班眉间刺去,那领班右肘转屈为伸,唇侧勾勒,仿若是在讥笑她的不知无畏,将右手边牢牢掮制的小弟子向前一抛,一人形盾牌阻遏剑锋而止。 苏绿幻白虹剑尖指向不变,右手抓住剑柄,凛然侧身挥剑,剑尖直取他腋下命门,那领班神色一变,先前睥睨目空的大意一扫而空,眸中寒意微现,侧身一绕,拳头即向着苏绿幻砸了过来。 苏绿幻踩住一小弟子头顶,回身如同苍茫空中飘洒的落叶一般,转身疾攻,这次却是三招齐发,或是向着他眉间、或是脏腑,或是肩处。只是那领班颇为狡黠,次次以那名小弟子作为肉盾,护住身前。 苏绿幻也不急躁,横剑扫过围上来的一群喽喽之后,唇角一翘,收回白虹剑刃,左手从怀中一探,只听得刺啦一声,短剑飞去,竟是向着那名人形盾牌而去。 那领班神色略有迟疑,仿佛是在‘救’与‘不救’之间挣扎。只是一瞬,苏绿幻已然提气运于掌中,如隔山打牛一般,飞出一掌,掌风凌冽,追寻短剑而去。 那领班显然已经放弃了那小弟子的性命,右手一松,便并指为掌想要强攻,这时才见苏绿幻已然执白虹剑尖越到了他的面前,挺剑而立,欲从头顶直接插入那领班脑干之中。 眨眼之间,只听的刺啦两声脆响,领班抬头一看,凤凰翎已然被后发的一掌击偏了方向,剑尖陷于峭壁两寸有余,而这边白虹剑刃却像宰羊一般径直插入了自己后背之中。 待他回过神来,顿时怒不可遏,双手屈指为拳,身子一侧,便乱拳连发了十次有余,同时刺啦一声,整副身子竟然从那驼起的背中分离而出。 苏绿幻急忙拔剑起退,冷不防一道毒水从内发出,位置刚好对准了她的面门,此时躲闪已然无力回天,她愕然而惊,心头正在懊恼自己的轻敌之举,眼前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臂膀,像枯井盖子一般,对准那剑刺得口子牢牢压了回去。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声,伴着呛人的青烟顺着白虹剑袅袅飞出,苏绿幻屏闭气息,以剑抵在身前,一连化了几拳。 待倏然停下后,她抬眼一看,四周原本围成铁铜一般的弟子们,十分不幸,已然十之八九中招倒地,**不断。 黄雀在后(二) 再去瞧那驼背领班,只见他整个人仿若焕然新生,那龟壳一般的高耸背包被一剑挑下之后,整个人仿若比刚才高了不少,直挺而立。而那袅袅的青烟,却并未随着乍起的微风四散,反倒如晨间湿重的凝露,缓缓与四面峡谷中清水融合,且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她屏息一瞬,急忙在心脉三寸处,上下一点。待俯首凝视,只见挡在她前方之人正是被断一臂的那名齐洞领。苏绿幻心头微凛,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震惊之下,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而那小领班显然也并不想给她反应的时间,落掉龟壳之后,整个人身形飞快,接连发力,拳似纷繁落下的琼花,看似轻柔洒脱,实则沉重凶猛,她不敢强行抵抗,只得步步后退。 这时,远处传来闷闷地打斗之声,苏绿幻心头一喜,当是灵犀阁那群人已然到达前山,开始了攻山。 正在众人斗得天昏地暗之时,一摇头晃脑的白面小子边喊边跑:“燕洞领、丁洞领,前山第一层的防卫已然破啦!黄大洞领已然亲自带人去守千魁洞下面的山路了,让你们赶紧前去增援。”那小子双颊白净,然苍髯如戟,言语若雷霆之势,动作也分外夸张。 苏绿幻这会才知原来这‘飞拳如云’的驼背猥琐之人,乃是鬼门七十二洞领中三大总领之一的丁廓。 她已然从鬼荼处得知,虽说九万大山有七十二洞领,但却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洞领之上,又提拔了三位总领,一位是‘铁钩银梭’燕炽,一位‘白面书生’黄中,当是那短须小子口中提到的黄洞领,剩下一位便是刚刚与自己大打出手,不分胜负,素有‘飞拳如云’称号的丁廓。 燕炽听到呼喊,口中哨令声断,大家这才有些闲暇歇口气。 燕炽觑了一眼丁廓,横眉冷对,不屑地说道:“丁大洞领,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竟连我也骗了去。” 丁廓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蠢到家的榆木,但心里这么想,双手朝着自己面颊一抹,将一层细细薄薄的猪皮褪下,嘴上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弟不才,离开老家飞云沟,已然十年有余,这不是怕我这家传的‘幻容术’止于当下,便想着在儿郎们面前露上一手,叫他们长长见识,小弟也可以过过脑子,得些进益。” 九万大山之中,四大鬼主自不必说,但间或不停地有下层的人挑战各位洞领。七十二洞的规矩便是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门下弟子,随意挑战门中任何一位洞领,所以大多数时间,他们都精神分外亢奋,此刻自也不例外。 能够长年累月委身于洞领之位,且惯居三大总领之职的,毕竟各自都有过人之处。 黄中自诩‘妙计无双’,为人狡黠奸诈,且擅长以理服人,但又有‘白面书生’之称谓,当是因为他长了一张素面温润的公子眉眼,威势不足。 丁廓自诩‘百变幻化’,虽机智过人,但甚难服从管束,门中鬼伯之下,谁的面子都不卖。 而燕炽则自诩‘忠心’二字,三人之中,鬼煞对他最为放心,但为人迂腐且不易变通,常被门中弟子视为‘愚忠’。因头脑简单,鬼煞常夸赞他勇猛之余,也会令他多思少说,因此这‘动动脑子’四字,说在此处便是对他明明白白的讥讽之意了。 燕炽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这四个字却是听得分外清楚,他在心中咒骂了一万句累死‘操你妈’的浑语,连用了八成内力,这才将一爪子撂倒丁廓的念头,打落在咕咕翻着毒水的肥肠肚内。 他低头盯着自己右手的五根铁钩,咬牙切齿地说道:“丁洞领还真是好兴致,不过眼下九万大山的上山之路,一共三层防卫,如今已然破了一层,不知您有何高见?” 鬼荼凑近苏绿幻,轻声说道:“这两人虽然颇得鬼煞看中,但丁廓性情懒散,谁的面子都不卖,只尊鬼伯之令。不过这几年闲来无事,倒是常常为门中几位鬼主所驱,但蛇出两头,谁的边也没靠,不是不能,是不愿。而燕炽为人急躁,常常口不对心,鬼煞对他信任有余,但重用不够。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便是那位黄中,只是那人一向自视甚高,也不知今日为何寻起了帮手。” 苏绿幻道:“许是因为正道来人确然太多,寒姨估摸前山三层防卫完全突破,许要多少时辰,或者...多少天?” 鬼荼低头见右臂微颤不停,抬头扫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她,这才左手压制右手,轻声回道:“黄中若在,最多便只能突破两层。” 苏绿幻一惊:“听闻整个武林几乎都联手上山了。” 鬼荼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几百年前那场猝不及防的战役,如今虽然鬼伯闭关,但鬼煞苦心孤诣,经营甚久,正道之人若是强行攻山,只怕得做好魂归于此的打算,况且....” 苏绿幻见她凝眉沉思,语出半句,显然不想继续点拨,毕竟正邪有别,她也不能勉强于她,抬头见那燕炽与丁廓有来有往,正在互相讥讽,而韩竹镜已然开始调息小周天。她向后错了半步,左手握住了鬼荼发抖不止的右臂,熟知刚触及那透骨的凉意,鬼荼反手一错,将她抬起的左手打了回去。 “寒姨...”苏绿幻不知其意,若然此刻再不度些真气给她,只怕再动起手来,她便真的要葬身于此。 鬼荼目光如朔月般戚戚凛然,胸口起伏,勉强想让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尽量清晰,但内力疲软下泻,五脏六腑仿若一锅已然被烧开的毒水浓汤,滋味等同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所受的栖身之苦,她知道自己已然到了回光之时,但无论如何,也要将玄月带到安全之地。 直到现在便是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而那孩子究竟是与不是,仿若从她跳出那条狭长逼仄的缝隙开始,已然变得不再重要,她这样想着,转头温声回道:“你不必再浪费真气在我身上,你瞧瞧这个。”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她吃力地将右臂微抬而起,做了个只能两人看到的小小弧度,然后从宽大的黑色衣袖中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那手臂看似白玉一般,但细细一看,苏绿幻不免心头一震,那秸秆一般瘦削的手臂上,镀起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在山中明亮之极的光芒之下,仿若眨着眼睛无数星辰,苏绿幻猛一回神,抬手便将左手附了上去。 丁廓是几人中最先警醒之人,转头即一拳又起,苏绿幻左手一面度气,右手握住白虹剑柄,将真气调到极致,一剑舞出,丁廓倒是颇为聪明,没有硬接,后退回旋之际,突然周身一抖,顿时密密麻麻的牛毛一般的细针叮咬而来。 苏绿幻急忙举剑戈挡,又左手丢出白虹剑鞘,为那齐洞领阻遏了无数飞针,侧头见韩竹镜尚能应付,便抓起鬼荼一侧衣袂,朝着那丁廓飞去。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救出玄月,以慰藉鬼荼思女之情。 丁廓退回之后,显然没有料到她二人这么快便能再次进攻,顿时有些左右支绌,待三人又拆了十几招后,丁廓百忙之中觑了旁侧燕炽一眼,只见他面露冷意显然也未有帮衬的意思,他心思一动,对着门中弟子道:“支援前山防卫!撤!” 燕炽冷笑一声,振臂一呼,将坪地之上里外活物尽数唤了离去。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名满脸胡须的白面少年此时却蜷缩到了小小角落之中。 忽而背崖四周仿若地动山摇,群山飞禽乍惊而起,成群结队,从西向东而来,间或其间夹杂的哨响不断,有兽厉声尖叫,兼惊鸟鸣凑,啼声不断,高低错落,无致凄厉。 苏绿幻正在好奇,为何那原本不对付的两人撤的如此同步,忽而眼皮一跳,她心中暗叫‘不妙’。继而后脊一挺,犹如竖立而起的刀背,她望着满山乌鸟从头顶高空掠过,眼皮如同垂悬千斤重物一般,猛的圆睁。 苏绿幻方欲做好防卫,破釜沉舟,只听得那名满脸胡须的少年大喊道:“这边走!” 苏绿幻一惊,急忙转头去瞧,却在浓密短粗的面容之下,瞧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不知何时,崖上如星辰般密麻的箭矢,淋着火油直指一处,犹如邃空急转直下的灿烂烟火,从众人头顶砸了下来。 苏绿幻抓起那名小弟子,收拢白虹、凤凰二刃,疯也似的跟着那‘熟悉的背影’向前跑去。 黄雀在后(三) 再去瞧那驼背领班,只见他整个人仿若焕然新生,那龟壳一般的高耸背包被一剑挑下之后,整个人仿若比刚才高了不少,直挺而立。而那袅袅的青烟,却并未随着乍起的微风四散,反倒如晨间湿重的凝露,缓缓与四面峡谷中清水融合,且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她屏息一瞬,急忙在心脉三寸处,上下一点。待俯首凝视,只见挡在她前方之人正是被断一臂的那名齐洞领。苏绿幻心头微凛,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震惊之下,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而那小领班显然也并不想给她反应的时间,落掉龟壳之后,整个人身形飞快,接连发力,拳似纷繁落下的琼花,看似轻柔洒脱,实则沉重凶猛,她不敢强行抵抗,只得步步后退。 这时,远处传来闷闷地打斗之声,苏绿幻心头一喜,当是灵犀阁那群人已然到达前山,开始了攻山。 正在众人斗得天昏地暗之时,一摇头晃脑的白面小子边喊边跑:“燕洞领、丁洞领,前山第一层的防卫已然破啦!黄大洞领已然亲自带人去守千魁洞下面的山路了,让你们赶紧前去增援。”那小子双颊白净,然苍髯如戟,言语若雷霆之势,动作也分外夸张。 苏绿幻这会才知原来这‘飞拳如云’的驼背猥琐之人,乃是鬼门七十二洞领中三大总领之一的丁廓。 她已然从鬼荼处得知,虽说九万大山有七十二洞领,但却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洞领之上,又提拔了三位总领,一位是‘铁钩银梭’燕炽,一位‘白面书生’黄中,当是那短须小子口中提到的黄洞领,剩下一位便是刚刚与自己大打出手,不分胜负,素有‘飞拳如云’称号的丁廓。 燕炽听到呼喊,口中哨令声断,大家这才有些闲暇歇口气。 燕炽觑了一眼丁廓,横眉冷对,不屑地说道:“丁大洞领,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竟连我也骗了去。” 丁廓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蠢到家的榆木,但心里这么想,双手朝着自己面颊一抹,将一层细细薄薄的猪皮褪下,嘴上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弟不才,离开老家飞云沟,已然十年有余,这不是怕我这家传的‘幻容术’止于当下,便想着在儿郎们面前露上一手,叫他们长长见识,小弟也可以过过脑子,得些进益。” 九万大山之中,四大鬼主自不必说,但间或不停地有下层的人挑战各位洞领。七十二洞的规矩便是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门下弟子,随意挑战门中任何一位洞领,所以大多数时间,他们都精神分外亢奋,此刻自也不例外。 能够长年累月委身于洞领之位,且惯居三大总领之职的,毕竟各自都有过人之处。 黄中自诩‘妙计无双’,为人狡黠奸诈,且擅长以理服人,但又有‘白面书生’之称谓,当是因为他长了一张素面温润的公子眉眼,威势不足。 丁廓自诩‘百变幻化’,虽机智过人,但甚难服从管束,门中鬼伯之下,谁的面子都不卖。 而燕炽则自诩‘忠心’二字,三人之中,鬼煞对他最为放心,但为人迂腐且不易变通,常被门中弟子视为‘愚忠’。因头脑简单,鬼煞常夸赞他勇猛之余,也会令他多思少说,因此这‘动动脑子’四字,说在此处便是对他明明白白的讥讽之意了。 燕炽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这四个字却是听得分外清楚,他在心中咒骂了一万句累死‘操你妈’的浑语,连用了八成内力,这才将一爪子撂倒丁廓的念头,打落在咕咕翻着毒水的肥肠肚内。 他低头盯着自己右手的五根铁钩,咬牙切齿地说道:“丁洞领还真是好兴致,不过眼下九万大山的上山之路,一共三层防卫,如今已然破了一层,不知您有何高见?” 鬼荼凑近苏绿幻,轻声说道:“这两人虽然颇得鬼煞看中,但丁廓性情懒散,谁的面子都不卖,只尊鬼伯之令。不过这几年闲来无事,倒是常常为门中几位鬼主所驱,但蛇出两头,谁的边也没靠,不是不能,是不愿。而燕炽为人急躁,常常口不对心,鬼煞对他信任有余,但重用不够。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便是那位黄中,只是那人一向自视甚高,也不知今日为何寻起了帮手。” 苏绿幻道:“许是因为正道来人确然太多,寒姨估摸前山三层防卫完全突破,许要多少时辰,或者...多少天?” 鬼荼低头见右臂微颤不停,抬头扫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她,这才左手压制右手,轻声回道:“黄中若在,最多便只能突破两层。” 苏绿幻一惊:“听闻整个武林几乎都联手上山了。” 鬼荼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几百年前那场猝不及防的战役,如今虽然鬼伯闭关,但鬼煞苦心孤诣,经营甚久,正道之人若是强行攻山,只怕得做好魂归于此的打算,况且....” 苏绿幻见她凝眉沉思,语出半句,显然不想继续点拨,毕竟正邪有别,她也不能勉强于她,抬头见那燕炽与丁廓有来有往,正在互相讥讽,而韩竹镜已然开始调息小周天。她向后错了半步,左手握住了鬼荼发抖不止的右臂,熟知刚触及那透骨的凉意,鬼荼反手一错,将她抬起的左手打了回去。 “寒姨...”苏绿幻不知其意,若然此刻再不度些真气给她,只怕再动起手来,她便真的要葬身于此。 鬼荼目光如朔月般戚戚凛然,胸口起伏,勉强想让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尽量清晰,但内力疲软下泻,五脏六腑仿若一锅已然被烧开的毒水浓汤,滋味等同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所受的栖身之苦,她知道自己已然到了回光之时,但无论如何,也要将玄月带到安全之地。 直到现在便是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而那孩子究竟是与不是,仿若从她跳出那条狭长逼仄的缝隙开始,已然变得不再重要,她这样想着,转头温声回道:“你不必再浪费真气在我身上,你瞧瞧这个。”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她吃力地将右臂微抬而起,做了个只能两人看到的小小弧度,然后从宽大的黑色衣袖中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那手臂看似白玉一般,但细细一看,苏绿幻不免心头一震,那秸秆一般瘦削的手臂上,镀起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在山中明亮之极的光芒之下,仿若眨着眼睛无数星辰,苏绿幻猛一回神,抬手便将左手附了上去。 丁廓是几人中最先警醒之人,转头即一拳又起,苏绿幻左手一面度气,右手握住白虹剑柄,将真气调到极致,一剑舞出,丁廓倒是颇为聪明,没有硬接,后退回旋之际,突然周身一抖,顿时密密麻麻的牛毛一般的细针叮咬而来。 苏绿幻急忙举剑戈挡,又左手丢出白虹剑鞘,为那齐洞领阻遏了无数飞针,侧头见韩竹镜尚能应付,便抓起鬼荼一侧衣袂,朝着那丁廓飞去。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救出玄月,以慰藉鬼荼思女之情。 丁廓退回之后,显然没有料到她二人这么快便能再次进攻,顿时有些左右支绌,待三人又拆了十几招后,丁廓百忙之中觑了旁侧燕炽一眼,只见他面露冷意显然也未有帮衬的意思,他心思一动,对着门中弟子道:“支援前山防卫!撤!” 燕炽冷笑一声,振臂一呼,将坪地之上里外活物尽数唤了离去。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名满脸胡须的白面少年此时却蜷缩到了小小角落之中。 忽而背崖四周仿若地动山摇,群山飞禽乍惊而起,成群结队,从西向东而来,间或其间夹杂的哨响不断,有兽厉声尖叫,兼惊鸟鸣凑,啼声不断,高低错落,无致凄厉。 苏绿幻正在好奇,为何那原本不对付的两人撤的如此同步,忽而眼皮一跳,她心中暗叫‘不妙’。继而后脊一挺,犹如竖立而起的刀背,她望着满山乌鸟从头顶高空掠过,眼皮如同垂悬千斤重物一般,猛的圆睁。 苏绿幻方欲做好防卫,破釜沉舟,只听得那名满脸胡须的少年大喊道:“这边走!” 苏绿幻一惊,急忙转头去瞧,却在浓密短粗的面容之下,瞧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不知何时,崖上如星辰般密麻的箭矢,淋着火油直指一处,犹如邃空急转直下的灿烂烟火,从众人头顶砸了下来。 苏绿幻抓起那名小弟子,收拢白虹、凤凰二刃,疯也似的跟着那‘熟悉的背影’向前跑去。 黄雀在后(四) 几人冒头跳出后,急忙伏地咯吐,将腹中尽数死水去个干净。 苏绿幻见鬼荼周身大震,眉鬓处似有细细霜花,心下一阵内疚,急忙上前几步,又欲为她送气。 鬼荼厉色呲目,一双眸子,如利剑扫了过来,却是将她震得心下一凛,停在空中的手,颤了几息,乖乖放了下来。 而此时鬼荼双肩蜷缩抖动,但兀自抵牙止住,一双眸子流转不已,却始终围绕那小弟子四周。 苏绿幻这才‘哎呀’一声,道:“险些忘了你。” 她双指一点,那小弟子喉间咕嘟两声,似是正欲说话。待松了哑穴,面色一惘,竟似呆滞,赶至口边的话,竟也忘了干净,只是一味对着苏绿幻嘤嘤泣哭。 苏绿幻轻挞她双肩,又弯腰淘了捧水,用细娟柔柔将她面颊匀了一遍,复又将她一身湿哒哒的男装小心剥了下来,这才道:“玄月,莫哭!那位前辈有些话要同你说,你且坐过去听她说些什么。” 玄月泣声乍停,眸中一片惘然,只觉胸腔涌动,似有千万个委屈,想要同她诉说,但见苏绿幻眉眼依依,一脸鼓励之色,她也只得将心中苦恼暂时压下,顺着她手指所向,轻轻坐了过去。 鬼荼对她这一鼻子的委屈视而不见,只是兀自柔柔上下打量于她,鼻翼下气息似是加重了几分,眸中有万千星辰,待盯着她看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这才长吐口气,凄然说道:“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玄月见她眸似厉乌,中有明动泪意,不自觉周身一震,她勉强回之一笑,起身小跑至苏绿幻身侧,道:“幻姐姐。”口中怯怯,似有哭音。 苏绿幻叹口气,走上一步,挽住她一臂,扶她回坐,自己也坐到旁侧,这才道:“玄月不怕!这前辈问你什么,你照实回了便是。” 玄月见那鬼荼装扮与神鬼门中人如出一辙,冷如磐石,心中计较,莫非‘幻姐姐打不过她,这才为她所制。’她心思一向单纯,又于武功全然不明,此刻为了她的救命恩人,倒也起了虚与委蛇之心,想着定不能将眼前这位高手敌人激怒。 想到这,便向鬼荼回眸,微微一笑,口中回道:“十七。”音尾略翘,似有惧意。待回完之后,长吐了一口气。 此时苏绿幻却在左右打量三条不同的岔口,思忖如何从这暗道中出去。忽而抬头见上似有一方石孔,虽离此地底甚高,但想到之前自己凭气可弹跳的高度,心下一定----要探出头去,也未必不能。 想到此处,她便抬头去瞧那‘雪炭’,这一下心口一激,散到四周的神经顿时猛的收缩。只见那‘雪炭’经水满裹,此刻脸上胡须已然尽去,被水一泡,此刻双颊细白,不是紀楚又能是谁! 她心头一喜,口中轻唤道:“紀师哥,真的是你?” 紀楚此刻正附在一石上,缓缓匀气,他不比苏绿幻有充沛真气护持,只能稳个角度,让腹中的积水慢慢流出,是以耳边响起脆铃之声,他顿时眼皮一跳,心口一紧。 而此时,玄月却双手抵住膝盖,抱紧身体,间或悄悄向鬼荼瞧上一眼,盈盈两汪秀目一望,但见鬼荼周身上下无一不冷,便算唯一出些热意的气息,也似有凝霜冻骨般的摄意,只觉周身又冷一分,然后再往苏绿幻身侧又靠近一分。 鬼荼见她眸色如瞬间绽放的昙花,略微放松,顷刻之间,便合苞警觉,心中不免悲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谁都不敢再开口。 鬼荼看了一会,终于忍住心头悲戚,凄然说道:“姑娘可否将袖内三寸掀开让我瞧瞧。” 玄月又是大吃一惊,心想:“这女人好生奇怪,好端端作甚让人掀开衣衫让她瞧。”她顺着那石头蹭蹭又向苏绿幻身侧近了两分,口中盈盈唤道:“幻姐姐!” 苏绿幻此刻正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之中,间或有些关于山庄灭门的零星触动跳入脑海中,原本思绪如乱入草芥,待手臂被玄月抻的生痛,这才回过神来。 见她眼神询问过去,玄月指指自己手臂,五指微屈,覆在她耳边轻声几句,本想让她多些警惕,谁知,苏绿幻叹口气,柔声说道:“没事的,你便掀开衣衫让前辈瞧瞧便是!” 韩竹镜等人,听到此处,虽心中好奇,但听到掀开衣衫几个字,不由得脸上微热,便转身去为那重伤的侍女疗伤,坐到了稍远之处。 苏绿幻顾首对紀楚道:“且等我们片刻。” 紀楚点头,侧头见韩竹镜严肃正端,不免心下好笑,关外之人也这般迂腐不成!他本不觉当需回避,但见那两位男子俱是有些躲闪,不欲让中原人君子之风的形象落了下乘,只好手指轻点鼻尖,吸口气,枕起双臂闭目养起了神思。 只听苏绿幻又柔柔说道:“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玄月道:“不记得了!我自记事起便跟姐姐在一处,只是现在...”想到唯一亲人如今仿若两人,于她也全然不顾念昔日情分,不免悲从中来,又嘤嘤泣哭起来。 苏绿幻从石上滑落,半跪在她身前,将手臂衣衫挽起,转个角度对着鬼荼道:“寒姨,你且瞧瞧是不是这个胎记?” 只见雪白晶莹的手臂之上,果然有一颗拇指大的棕色斑记,那胎记如夏日鸣叫的知了,扑闪薄薄的双翅,几欲飞起,甚是可爱。 鬼荼只瞧了一眼,已是全身颤动,口中又开又合,一时也不知是想说些什么,还是不想说些什么,只见泪水盈眶,鼻翼和胸腔都起伏震动,先是大笑,继而大哭,如此疯闹几个回合之后,忽地双手张开,叫道:“我的嫣儿。” 玄月两汪秀目忽的睁大,却不敢上前,只是面色红润,间或喃喃道:“嫣儿,谁是嫣儿?” 苏绿幻扶起她,轻挞她背,走近鬼荼,将她轻轻放入了那苦命女子怀中。 玄月一颗心却是躁动异常,她已然猜到了事情因何为此,但对儿时记忆全无,只觉秋家才是自己出生之处。 她满脸错愕,却也不敢强行自鬼荼怀中挣脱。待鬼荼平静后,见她一脸懵懂无知,也不恼怒,只是一味心疼道:“这么多年,女儿你过得可好?” 玄月如木头桩子似的回道:“好!” 鬼荼又问:“小时候娘曾带你去过许多地方,你可还记得?” 玄月回神道:“我爹说我小时候险些被大水冲走,被救回后受到惊吓,什么事都记不得啦!” 鬼荼神色一怔,继而揉揉她绵软的发丝道:“没关系,娘讲给你听。” 当下将自己如何叛出门中,如何与沈业错结夫妇,又如何被他暗算,母女分散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玄月瞧她脸色白皙,情绪越发激动,待到说起寻女十三载,却被人蒙蔽之时,眸中似有血隐隐渗出,周身震颤,神思大动,突然天性激动,扑在她身上,叫道:“娘亲!” 鬼荼却是一怔,难以置信,待转瞬神思归位,不由得大吃一惊,两人紧紧搂抱在了一起,玄月心头起伏不已,鬼荼脸上亦是涕泪纵横。 苏绿幻见二人相认,心中触动,摸了一把腮边泪水,这才走到紀楚身边道:“纪师哥好本事!” 紀楚本在闭目,听到耳边风声一动,料到是她,这才抬眼一笑,本想与她聊表思念之情,但听到这一句,却是周身微动,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柔柔说道:“小师妹,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吗?” 苏绿幻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放到石上,回道:“这是爹娘和两位师兄临去之时,所中的软骨散。” 紀楚心思一转,正色问道:“你疑心我?” 此时韩竹镜主仆三人已然休整过来,听到这边动静,转过身来瞧。韩竹镜见两人龃龉,兀自说道:“执剑山庄一事,已传遍江湖,是熟人所为不假,但若是他,何必冒险救你!” 苏绿幻神色不变,但心中却突突跳个没完,她心知韩竹镜所说在理,但想到父母当时死的无声无息,不免惧意潺潺。 紀楚转身对韩竹镜报之一笑,这才回身道:“当日师父、师母出事之时,我...我不在山庄。”想到恩师教养之恩,而遭逢大难之时,却未陪在身侧,他不动声色,暗暗用槽牙抵住了腔内的软肉。须臾过后,忽而抬头,双目通红道:“所以我此刻才会来到此处,师父的仇定然是要报的!” 三层山坎 苏绿幻来回踱步数次,心头仍不能静,不由得加快脚步,在内小步奔了起来,一连奔了一盏茶的功夫,骤然停下,转过头来,去瞧紀楚,喘息两息道:“也罢!这件事容后再说,纪师哥你来这山中多久啦?” 紀楚见她双颊潮红,眼中厉色已无,一颗心方回落腹中,这才道:“有段时日了,那密道便是我这些日子所得,这九万大山共有七十二口洞穴,或深或浅,且分布与三层山坎之上,如同北疆藏边的梯田地势,每层洞穴若干,均有门中弟子把守各处要道,层层递进。不止如此,且有许多精妙机关布局,十分机巧。我被人领上山后,也曾暗中寻着下山,但险些被机关困住手脚,只好作罢。后来才得知后崖处的捷径,便买通了那里的防卫,常混在办事的人中下来溜达几日,日子久了便发现了那条密道。今日我们几人下山采办,谁知甫才到了山底,便见到群雄气势哄哄向着山上冲来,一时将我们几个给冲散了。隐约中我听到了后崖的口哨,这才打算绕过来瞧上一瞧。” 苏绿幻见他一口气说了甚多,只觉其中定然惊险无比,想到自己方才毫无证据的指控,心中便有些扭捏内疚,低下头也不敢再去瞧他。 紀楚混不知其意,只待她如往昔一般,故作高深,道:“小师妹,你猜我在这大山中还见到了谁?” 苏绿幻见他一脸故作‘狡黠’,忍不住心口一乐,但略一沉吟,口中呼道:“啊,是颜师兄,对也不对?” 紀楚一怔,“小师妹真是料事如神。” 苏绿幻嗔笑两声道:“不然你怎会今日下山采办,若非知道我正在设法上山,只怕这会正趁着山中大乱,到处摸索机括和小路呢!” 紀楚一想,确实如此,只得笑道:“我小师妹就是聪明的紧。我是给了那些伙夫一些好处,传了两招‘水波无痕’的轻功入门之术,这差事才能轮得到我。”他起身拉住她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头上那泊隐隐约约的天光道:“你来猜猜,现下咱们身在何处?” 苏绿幻道:“这我可猜不到,我首次上山,便险些被人包了粽子,闷头跑到此处,只瞧着眼前三条岔口犯愁,刚打定主意,却瞧到了头顶似有石板天窗投下亮光,哪里能晓得这是何处?” 紀楚揉揉她的头发,爱惜地说道:“师母若是知道你今日受的苦,怕是心口都要疼坏了。”说完此句,突然有些伤感。 苏绿幻胸口热血翻涌,眼中一酸,便落下两行热泪来。 紀楚急忙换个话题道:“我瞧着你身手倒是比以往高出不少,可有奇遇?” 苏绿幻抬眸见鬼荼正在同玄月交谈,也没注意到这边,只好言简意赅,几句话便将个中因有说了出来。 紀楚微诧之后,看向鬼荼神色不免又敬重几分,沉吟一会,又道:“里面这三条岔口我只走完了这两条,是分别通往第一层的八音洞和第二层的芙蓉洞,只是道路入口却被怪石堆砌,咱们若想从那出去,怕是少不得得用些内力劈开那些乱石,虽说眼下门中稍乱,但滚石落山之声,少不得得惊动他们。而这斛石板窗顶,我却无从爬出过,我推测咱们眼下应是在那芙蓉洞上层不远,当是二层之上,三层之下。颜师兄此刻被关在三层上的华严洞内,你功夫现下比我好,上去之后瞧瞧可有机括能够打开这石板,然后我再推敲推敲,且看看如何才能再上半层。” 苏绿幻点头应允,将体内真气凝聚到极致,脚尖轻踩,霎时纵身跃起数丈之高,刚好抵在那石板下方,她从怀中抽出凤凰翎,猛然一刺,便将正副身子晃晃悠悠吊到了石板下方。 紀楚在下方瞧得心头微热,不免为她担心不已,急道:“师妹,你当心,那石板开启时别被砸到。” 苏绿幻顾不上点头,问道:“我瞧不到有什么机关触手。” 紀楚沉吟片刻,“你两只手换个顺序,瞧瞧后面。” 苏绿幻闻声而动,将握住短剑剑柄的手参差交换,口中‘咦’了一声,奇道:“这边瞧着石板比那侧薄一些。”话说间,小巧柔弱的手指头,便朝着那凹处抠了进去。 哗啦~碎石杂尘齐齐飞下,原来是机括久不被人启动,洞中潮湿无比,时日一久,便和着内里的灰尘混成了泥浆,封沾到了上面。刹那间,那恼人的泥土便扑扑到她手掌般的小脸上,她吐了一口正要生气,却见那方圆圆的凹处露出一个三角形的突起石砾,上去抠了抠,不动,拍了拍,还是不动,又左右来回扳了几次,还是纹丝不动,悬着身体的那条手臂不免有些吃力,耳边又传来紀楚的声音,他道:“你且别急,再向先前那般,换个方向看看。” 苏绿幻吸口气,前后一调,手上一软,险些掉了下去,待稳住后,口中吐纳不断,一颗心脏怦怦直跳。因了刚才用手抠出的机关,她依样画葫芦,在这边略厚的一处也用手抠了抠,果然一模一样的突起显了出来。 紀楚道:“定是得两边同时发力才行。” 苏绿幻心想,这可戳到难处,两手同时脱离石板倒是不难,难得是现下却然不知该如何发力,那突起的石头才能转动,难道当如紀楚在寻那‘纽扣’之时一般,得多拍几次才可成功不成。她微皱眉头,又运了口气,将真气慢慢引至双臂,双手脱离短剑,两处机括同时一拍,未动。 鬼荼抬头道:“门中以‘东向’为尊,你试着将其向东扳半圈。” 苏绿幻又沉口气,两手同时发力,向东扳去。果然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石板颤了两颤,轰隆一声向下砸来,苏绿幻急忙拔出短剑,回身一闪,跳了下来。 几人顿觉光芒灼目。 紀楚笑道:“果然跟我猜的一般。” 待苏绿幻洗去脸上土垢,紀楚拉着她坐下,又细细划了洞穴上方的几处通道,嘱咐了几遍,便说道:“我之前顺着三层各处的洞穴细细走过一遍,每到此地,便没了去路,眼下这里原来别有乾坤,我琢磨应当可以通到那方密林,密林后有天堑石桥,咱们越过去,也许就能见到颜师兄。” 苏绿幻点头应下,想了片刻,又道:“我自己先上去瞧瞧,若是没有危险,你再上来。”见紀楚一时有些情急,她伸手轻挞他肩膀道:“我没那么托大,不过是受人恩惠,不能报答,想要你替我一二。”说完转头向鬼荼那侧抬颌示意,又将目光顺到韩竹镜那侧眨了两眼。 紀楚心领神会,点点头。苏绿幻沉吟片刻,又问道:“兀鹫崖顶也在那第三层山坎上?” 紀楚堪堪有些惊色,只觉她自从得了神功加持,连口气都大了不少。苏绿幻哪里知道她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只见连韩竹镜主仆几人都齐齐转头过来瞧,这才想到其中深意,当下轻柔一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韩竹镜目光似有闪动,接话道:“我也好奇,那兀鹫崖是否也在这石窟上方,守卫如何?” 紀楚尚未回答,洞中却有一轻柔女音说道:“不在,那兀鹫崖还得再上一层。” 紀楚心下一惊,“那行刺得女刺客竟然是你!”不待她回答,又问道:“你可进了碎骨窟内?” 韩竹镜身侧那名女子道:“未能!刚上去寻到路,便被鬼煞手下的燕炽捉住了。” 那女子眉清如画,但两道柳眉长且平,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巾帼之态,但此刻一双眸子兀自在韩竹镜身后流转,不免失了些爽利,多了几分柔弱。 紀楚点头道:“姑娘身手已然不错,这山上处处都是厉鬼,能上到那崖顶已非易事。此山机关布局却都在下三层,是以外人都道便只有这三层。而这崖顶乃是这大山的最高处,那里地方虽不宽裕,但也有几处洞穴,只是无人把守,因为不需要把守,那里....”他想了想道:“进不得碎骨窟三尺之内!” 韩竹镜听后目光冷淡,俯下头来,瞧着那女子斥责道:“红玉,你不尊我令,合该丧命于此。” 苏绿幻心道原来那女孩子叫做红玉,名字倒是甚为柔雅。 红玉雪白的牙齿抵住红唇,神情大为激动,堪堪一跪,口中道:“红玉不欲公子前来冒险!” 这不免听得几人心头狐疑,待静了片刻后,紀楚率先理出思路,奇道:“你们真是要杀那鬼伯?”初时听到崖上来了刺客,还道是有人如他一般探路,走了错道,不曾想真有人胆色如斯。 韩竹镜沉默不语,那红玉却俯头只盯着自己脚尖暗自垂泪。 苏绿幻叹口气道:“姑娘深情,可惜师命难违!” 韩竹镜神情一怔,抬头见苏绿幻神色如常,柔质纤弱,与几月前见到时并无区别,但此次再见,却仿若有了两生之态,一瞥一嗔一怒,仿若笼上一层薄薄的仙蕴,竟如晨露一般让人心头微醉。 他被点到心事,也没恼怒,只是转身坐下,对着跪倒在他身侧那抽抽噎噎的女子道:“你起来吧!这兀鹫崖我终要走上一遭的。” 忽而重逢 苏绿幻叹口气,顾目至鬼荼处,见她目光微动,似有话说,她抬脚过去问道:“寒姨,可有需要晚辈做的?” 鬼荼盯着玄月片刻,仿若有些踌躇,待沉吟过后,这才说道:“我如今与废人一般无二,跟你上去怕也是拖累你,与嫣儿重逢,本当不做他求,但心中始有一念想。” 苏绿幻知她所说便是寒勋一事,当口允诺道:“那我上到兀鹫崖顶,设法去到碎骨窟瞧瞧,若是那人在,我便下来接你。” 鬼荼又觉有些为难于她,以武力逼迫那人现出真容,她尚且不能做到,更何况眼前这般大小的孩子,她苦笑一声,厉声回道:“是与不是,原也不那么重要,但有一样,你上去需除掉那两人,活着回来护送玄月下山,你且当在此为我立个誓言。”说这话时,顾目流转,在她与玄月身上一连几个来回,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明。 苏绿幻心口一热,知她不过厉口佛心牵挂于她二人,她点点头,又起了个不轻不重的誓,这才起身运气,从那洞口飞了出去。 待顺着紀楚的指路,从那泊天光处飞出,便到了一条不算深的石道之中,那石道中左右都透着光,当是活路。她在心中默念,向南又沿着走了几十步,选了左侧一处岔口,转过身去,忽而又入了一处十分黑暗的洞穴,那洞穴前后均有出口,当是被人凿通做了引路,但十分狭长漆黑。她走了甚久,忽然豁然一亮出了洞口,入了一方不大的林子,林子不深,但树木十分茂盛,一顾一转,颇有章法,仿若是按照奇门遁甲之术所布。 她细细回忆着紀楚告知的每个方位,每隔十步,必然用剑鞘小心敲击中间磨砂最少的树木枝干,是以无路时树木下沉,便能出现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小路。她将一颗心提到喉间,万分细致地左躲右绕,又行了大约一炷香,终于出了密林,看到了那处天堑石桥。 若是从前,这细细窄窄的石桥,她定然不敢迈步而往,但神鬼录实乃内家上乘功法,浑似与轻柔二字牢牢相偕,便算再笨重的人也能轻易将巧劲运于指尖脚下,且十分得力,而其独特的轻功路数也与自身内力十分切合,柔中带厉,看似搏转飞捻,实有刀斧凿却之定力。 不足一盏茶,苏绿幻已然轻巧从石桥这边跃到了对面半山腰上的洞穴门口,她目光循着那排粗洞一一扫过,正在寻找之时,耳边便传来心上人深情的呼唤。 她循着声音快步到了第三个洞口处,只见那洞口宽且阔,里面却并不隐秘,而颜慕白双手被缚,正站在洞口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苏绿幻只觉分开数日,再次相见竟这般艰难,不由得心口血气上涌,双眼亦有微酸,她快跑几步上前助他将绳子松开,又替他点开了周身几个大穴,两人这才紧紧抱在一处,仿若均有恍然如梦之感。 待两人平静下来,颜慕白拉住她手,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慢慢叙话。 他这些时日周身大穴俱被封住,不能走不能跳,更不能施展武功。秋影安怕他仍不死心,又寻了条也不知什么材料所做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了起来,那绳索看似十分平常,却韧劲十足,他用火破磨了数日,方才能让手臂略为好受一些。 待紀楚为他送来疗伤的丹药,这才能试着每日运转真气于周身,小心试着冲开穴道。只是毕竟体内真气四窜日久,他也不敢擅自逞强,只得一点点徐缓图之,是以到了此刻不过才将下身穴道冲开,而其他几个大穴未得堪破,一时无法发力,自然也不敢离开此处。 经过多日分离,颜慕白已然对她十分惦念,见面后心里十分欢喜,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慢慢将在凫趋庙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她言明。 苏绿幻乍然听到‘毒人’之事,却是心头一惧,沉吟片刻后便觉周身犹如油煎火烹,置身大火之中。她低头想了甚久,双目含泪,幽幽问道:“若是爹娘真为他们所杀,那我便真的报仇无望!” 颜慕白何尝不知,只觉那六人联手实在是世间少有,况且几人本为武林宗师之列,是在浑然无识之下供人驱遣,若真是他们之过,又焉能坦然视之为异,让他们以命相偿。 苏绿幻又道:“那贺兰蕴瑶当真是个疯子,听你如此说,怕是今日那些‘毒人’也可上的山来。”她想到之前鬼荼说的‘攻不进二层防卫’,便觉情势与那时又有不同。 可颜慕白微微思忖后,却道:“那些‘毒人’是他们二人的保命符箓,我猜测不到最后一刻,当不会让他们现身,况且其他几个门派都在,直接曝于人前,实非大妙之法,我们且瞧瞧今日那些人能否能攻上山来再做打算。” 苏绿幻自觉已与他重逢,便心中静了下来,他这么说,定然有这么说的打算,她轻吸一口气,点点头,便也不再纠结。 只听颜慕白又问道:“那些‘毒人’....” 他只说了半句,苏绿幻便已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无解!听师兄你所说,那些‘毒人’并非只是简单服毒练功,当是用针刀在周身破开密密麻麻的口子,沿着周身经脉以药汤为浴,又加之口服大量扭转神识之药,这才能让他们听话如斯,便如....”她想了片刻道:“便如你所说的蛊虫入脉是一般道理,只是这是以药为浴汤,而那方却以蛊虫银针沿经脉运转,让毒漫尽全身骨络。除非是在毒不深时,循着中毒的路子慢慢以药入体,将那些毒排出体外。但如你所说,他们个个已无神识,当是用药甚久,普通方法已然无效,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将那枚触动他们神识的机关关闭,也就是毁去玉笛,将控制他们的人尽数除去,慢慢再以药物将养,以求能恢复一二。”说到这,不免又想起苏梓离此刻也不知是生是死,眼中顿时泪如泉涌,方安静不久的心脏又砰砰乱跳起来。 颜慕白见她双颊微馅,肤色比之灭门那夜更加凄白,双眼之下亦有青阴,心中料定是连日奔波,不眠不休所致,又想到自己深陷此地,自救不够,尚得让她一个弱女子甘冒大险寻上山来,不免更是歉意潺潺,难以自言。 他轻挞她后肩,心疼地说道:“你且在此休眠一会,我如今周身穴道已解,真气调息片刻,便能设法带你下山。” 苏绿幻本就一夜未眠,之前腹背受敌,不免始终一缕心弦紧绷,如今见他就在身旁,心下略安,靠在他肩头,轻轻回道:“那我便只睡一会,就一小会儿,你记得叫我,我还需得去趟崖顶的碎骨窟。” 颜慕白正在好奇,刚想问她去那里做什么,低头见她已然俯在怀中闭上了双目。女孩柔若无骨,吐气如兰,丝缎般浓密的墨发从双耳上空高高束起收紧,一个白色发冠箍住穿插发间,披肩的秀发在风中轻轻摇曳,珠玉做的双耳饰,在太阳的照耀下有些流光溢彩,与那白嫩的耳垂相得益彰。他忍不住在她耳垂轻轻吻了一下,怀中女孩仿若感觉到了,像只小小的毛虫般钻了两下,但没抵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浑浑噩噩,只觉周身奇乏无比,迷糊中从贺兰山堡一路梦到了山庄被灭,又在梦中将鬼荼交付于她的功法一连背了几遍,复又梦回到了山庄,一家其乐融融,父母姐姐师兄个个与她笑语盈盈,她只觉心中愁苦,便是在梦中,双眼之下也沁出了细细的泪珠。 待洞内西边绛色的云霞透过盘踞在天空的云雾,一点点翻滚鱼鳞般的光辉时,苏绿幻猛然睁开双眼,兀自说道:“兀鹫崖、兀鹫崖,我可上来了么?” 颜慕白见她神色有异,柔声问道:“怎么了,睡的不踏实?” 苏绿幻挽着他手臂,又向西空看了看,急着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颜慕白道:“酉时方至。” 苏绿幻道:“不好!我答应了寒姨得上去一趟瞧瞧,竟睡到了这个时辰,想来她们在下面定是为我着急担心。” 颜慕白听她说的没头没脑,也不急躁,只柔柔劝慰道:“无妨,现在这个时辰,那些大人物应当都在二层抗敌,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瞧瞧。” 苏绿幻点头如捣蒜,两人牵手而出,却未循着原路,而是自林间向北,一路绕开各处路障,径直回到了八音洞来。 只见往日在大闸口设置的卡子已然无人留守,当是都去到二层抵御大敌。 颜慕白在大闸口静立片刻,口中道:“真是奇怪!” 苏绿幻不明问道:“什么奇怪?” “听紀楚说,往日这大闸口有人驻守,今日便算有人前来攻山,也不该撤的如此干净。” 苏绿幻听他这般说,这才回忆起后背崖下之事,犹有余惧,担心地说道:“不会又是一出黄雀在后吧,他们故意这般松懈,引山下那些人上来,想做些什么?” 颜慕白摇头亦是不明,只得道:“先上去瞧瞧!” 别来无恙 二人甫才走出八音洞,只觉眼皮处一片清明,向前走了不过数步,耳后传来嚓嚓~长剑出鞘的声音。二人不免心头一惊,回身望去,只见漫漫荒地,一眉眼如画,清颜厉色的女子迎着西面静静站着,双手之中剑鞘已然分离,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握着剑柄,脸上神色漠然而悲怆。 其时夕阳已近昏黄,那少女周身满是跳跃的光辉,整个人泛着明亮的光韵,斑点打在身上,纵闪明灭不定,与其丰肌秀骨遥相辉映,越发显得她孤冷自傲。 来人便是秋影安。 不待他二人开口,只见那凛若梅寒的女子双手手腕一翻一扣,交叠一击,铮的一声! 只听得一声如硬指甲帽划破铁皮的声音传入耳中,二人周身气血一滞,隐在脏腑其间的汩汩真气,如水中灵蛇一般顺着各处经脉向外狂涌而出,忽而汇合成河渐若惊涛,正拥着急寻出路之时,声音却戛然而止,真气若蹿升的火苗般倏地又落回了原处,二人皱了皱眉,顿时身上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生了出来。 而秋影安手中的烛影剑与剑鞘摩擦的瞬间,彷如绚烂的焰火迤逦离去,继而扑扑掉落了几颗星火,便正如她眼中此刻的明灭。 “你二人便想这般离去?"秋影安问道,不待二人回答,又顾目至左道:"苏绿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苏绿幻松开颜慕白握紧的手掌,握住手中剑柄,扬声回道:“八里桥中,你曾埋伏杀手欲暗杀于我,后在镇外又将我当做‘活剑谱’交给了沈业,几次三番险些令我命丧尔手,寒姨身上的‘鸩骨’,玄月数月的囚禁,桩桩件件,须得我向你讨个说法,怎今日一见,你却似有恨于我,你自不觉荒缪当羞?” 秋影安眸中似有触动,握住烛影的虎口处,发出了骨节咯吱的声响。 她抬了抬头,唇边一讥道:“你想报仇?我便站在这里,你且来试试,看可能伤我分毫。” 颜慕白见秋影安以话相激,心中焦急万分,自己伤重虽已痊愈,但心脉仍在阻塞,此刻若是强行动手,不免与上次一般惹的真气反噬,但眼见心爱之人此般经历,却又心疼难忍,此刻恨不得以身相替,眼下左右支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苏绿幻朝他莞尔一笑,柔柔说道:“颜师哥,让你瞧个新鲜的!” 话说间青色的身影一闪,白色剑光冲天而起,如同一只藏鹰般向着秋影安疾刺过去,其身如影,其快若风。一连三招并作一招,剑身似有眼睛,所点之处,未有丝毫偏差。 苏绿幻只觉此刻游走全身的轻柔真气仿若更上了一层,经脉骨络之中柔到无形的气息瞬间翻腾,游走周身!她不自觉胸膛起伏,换了两口气,以周身真气做力,借快打快,霎时间伴着剑气,朝着秋影安的眉心、左肩、心房刺了过去。 秋影安睥睨之下未见其人,转瞬之间白虹剑尖已然跃至眼前,忙不迭地心下一惊,再不敢轻敌,当下一绊一缠一封,三个假动作躲过了这三招剑锋,忽而踢腿横扫,以烛影剑为支柱,如白狐一跃,反身便向对手刺了过来。 两人所习功夫本为一路,俱是以柔治柔的路子,一青一白,衣袂飘飘,仿若伏在树间阴凉处躲避暑热的仙子,柔的若一阵阵的清风。但苏绿幻不止已然领悟到后几重神功心法,且周身玄功之力皆来自鬼荼一生所得,不免更是占的上风。 苏绿幻就那样站着,恭默守静,突然轻轻一点一纵,竟凭空消失了! 秋影安回身左右前后一连劈出三剑,劲猛异常。然四周十丈之内,蔽无可蔽,空旷如斯。 这样快的身手......颜慕白大感吃惊! 秋影安似乎怔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后脑一凉,白虹剑已抵命门! 苏绿幻如同影子一般,疾如旋踵,片刻之间就到了她的眼前。 秋影安上下牙死死抵住,眼睛似乎能看到愤怒的暗火,她的胸膛起伏不定,冷冷说道:“你不过凭着运气,你一向运气都比我好。” 谁知,苏绿幻轻声一哼,右腕一转,撤回长剑,道:“再来!” 刹时,两人同时出剑,都快如电光,约莫拆了近五十招,此时风起,九万大山黄沙漫漫,二人裙摆飘逸,姿态俱是俊美,但招招狠厉,掌掌夺魂。 只见秋影安内力催动长剑,打着弯强攻而来,剑势如同疾风骤雨,虚虚实实,在半空中灵摆舞动,抬眼之间,正对上苏绿幻心房一侧,分毫不错。 苏绿幻右手引白虹剑一抵,左手执凤凰短剑横的一扫,秋影安人同烛影叮的一声便被弹了开来。她顺势脚踩石栗,一蹬,接着身子一转,踩住山石壁,再次攻击而来,青色和白色剑影,一时间痴缠一起,难解难分。 “怎么?以凤凰翎和白虹双剑合力攻我,就算侥幸得胜,却也不武。” 颜慕白知她故意相激,不免惊色道:"幻儿,切莫听她!" 苏绿幻听后只微默片刻,心道:“我为寒姨报仇,自当用她的功夫,也罢。”左肘一转,腕子用力,蹭的一声,凤凰短剑脱手而出,稳稳扎入三丈外土丘之中。 秋影安眼皮垂下,邪魅的暗笑荡漾开来。她右腕反转,登高一挑,径直朝着苏绿幻后颈而去。 一闪回转,右剑一挡,苏绿幻左手竟掐上了她腋下三寸。秋影安侧身一躲,长剑竟向着她下颚而来。 苏绿幻急退三步,右手一挺、一转,长剑一立、一横,饶了过去。 接着秋影安右脚踢出,长剑向着对手胸口刺出。苏绿幻顺势左手挟制住她右脚,用力一拽,烛影青光直达鼻尖,接着身子侧伏,绕过剑刃,抬脚就踩在了她左脚上。 再一个转身,上体直起,左脚前挪,右脚向左脚靠拢并步,双脚碎步移位,左右交替,如同碾盘,上身飞速的转动,前后互换,剑势加快,飞速而转,勾、刺、插、划、削、劈,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待的二人两剑相交,“叮”的一声响,剑气剧烈碰撞,青光色的烛影剑竟被震脱飞了出去。 秋影安不可置信,似是喉间发出的颤音,喃喃道:"我...我怎会....会败了!" 碎骨石窟 两人顺着山岩上的石阶,一路攀行至兀鹫崖最高处,果见一足千斤重的巨大岩石作为石门孑然萧立于此,生生阻住了二人去路,洞口旁侧伫立一峻岩怪石,一人多高,静静躺着三个大字‘碎骨窟’,笔锋苍劲有力,当是以高深的内力注于手腕,以剑尖勾勒而成。 颜慕白抬手四下寻觅机括,尽量将身体与山石摩擦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忽然手指一阵刺痛,左侧一突起石头被他小心摸索着入了掌心之内。 他犹豫片刻,将游走体内各处的真气微微一聚,顿时仿若被泥沙阻滞的经脉河道袭来一阵阵削肉剔骨般的痛觉,丝丝缕缕的真气仿若闷头觅食的灵蛇一般,层层推进至了周身各处脏腑和四肢之中,趁着这气海翻涌,真气凝聚的片刻,他将全身除耳部的感官全部封闭,竖起耳朵,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滴答~是水滴石穿的声音,他薄薄的耳廓微微一动,顿时翻起手腕,轻轻用力将那石尖向上一提,只听得石门‘咣’的一声巨响,地势仿若跟着颤了几颤,陡峭崖上的泥土与被风化的石沙扑簌簌沿着边沿滚落不少。 门已开,两人不敢迟疑,一跃而起如两只灵巧的廊下飞燕,转瞬之间,便闪进了那方昏暗之内,紧接着又一声震天动的惊响,摇摇欲坠的巨大岩石轰然落下,将内外冷冷阻隔开来。 碎骨窟内陈列甚少,桌椅床榻皆以石为材,除此之外,与普通屋舍并无区别。 两人屏息凝神慢慢入内,走了不过十来步便觉有些阴凉之气吹拂面颊,待点亮壁上火把,这才发现不大的窟内居然倒挂许多形态各异的钟乳巨石,而乳石下方是一泓静静流淌的碧波清水,方向未知,但流动的甚为缓慢,宛如死水。 水质却十分清澈,与变化万千的乳石交相辉映,立时便有缤纷的色彩传至眸中,映得两人瞳孔仿若镀了一层淡淡的紫绿。倒挂的石身上的水,一滴滴落于褶皱起伏的地表,发出凉凉的回音,回荡在幽寂的洞穴,使得整个碎骨窟更显诡谲神秘。 只是却无生人气息! 这点颜慕白方才在窟外便已确定,此刻只是加以证实了而已。 “奇怪!”颜慕白道,“我们进来的未免太顺了些。” 苏绿幻忽觉浑身僵冷,双臂不自觉紧紧抱在胸前,口中喃喃道:“颜师兄,你说这江湖都在盛传鬼伯之厉,可真的能见到他真身的又有几人,保不准他早就在多年前去了,这间‘碎骨窟’不过是鬼煞为了稳住他在门中地位,特意将此人化之,方便他敛权弄术,自立为主,且叫群雄忌惮自请退避。” 颜慕白小心观察周围的一切,确认并无危险后,这才挽着她的手臂,将如柔荑一般的修长手指放到自己手心捂了捂。 他道:“就连鬼荼都尚且不知她这大哥在不在当世,想来除了那鬼煞齐云峰以外,别人当不会有他的消息了。” ‘哎’~ 忽而洞内传来一声叹息,音调极低,气息极弱。 若是从前,两人定然难以察觉,但此刻二人内力或经传功,或经调息,已算大有所成,这一声轻轻的喟叹,发出之人自以为敛收到了极致,还是如牛毛之刺一般细细地传入了两人耳根内。 颜慕白身上所持豢相真气,虽是在幼年被人强行注入,并未刻意修炼,但多年如同死水一般在体内沉寂,本就与他气息蔓缠相搅,大有助益,后又修习了七麓诀和项氏族人上乘的内功心法,三者所护持的脏腑气海,故而浸润合一,更上一层。 凌厉无双的剑法在影响着两种心法真气的尽快融合,而两种内功所引的真气却又在特殊时刻,无一不促使着他剑法的步步进益。三者此刻在体内广阔的气海间翻滚滔滔,涌动如潮,若非那时不时的心脉阻塞之苦,便算是江湖人闻之泣哭的獠牙鬼门,他也自信当可如履平地。 此刻两人各自引了一缕气息散落在外是为防御,这细微的声响入耳,二人不禁眉头一皱,收敛心神,四下警惕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你还是来到了此处!”是一声男音,仿若从地底传来。 只是听之当是故意压低了嗓门,十分低沉,无丝毫圆润,他刻意发声,并不似那声叹息从腹腔出声,因此这一句便十分清楚地落入了两人耳中。 窟内空旷幽邃,他尚未落音,便有几声回音掺杂混在了话语之中,乍然一听,还当是午夜的鬼魅,几人同时开的音嗓,不免诡谲惊惧。 饶是玄功进益颇非,二人还是不免大惊,齐齐握住了身侧的剑柄。 “前辈可是鬼伯?”颜慕白仿若能听到自己脊背喀吱一声,矗立成人干骨骼声响。 “这豢相真气变化万千,无所不至,其形当张扬飘逸,但听你气息,当是被一味强行压制,此恐难成威力。” 颜慕白心口气海不平,大脑迅速高转,难道竟是相识之人? “凫趋庙外!”那人提醒到。 这一句仿若闷雷打在了封闭的天幕之中,刹那间便撕开了一道白白的口子,颜慕白双瞳含幽,脸色苍白,唇角动了动,嗫嚅道:“当日在星瞳天眼当铺内救我的人是你?” “不是那白发之人”,这一句他在心里轻轻说道。 空气中落针可闻。 待这种诡异的静几乎要将他生生撕碎之前,突然石床处传来‘轧轧’两句声响,两人登时大惊,只见那石床竟从中间堪堪断裂,折成了两半,迅速分开齐声落下,而同时底部传来冷铁转轴的‘咯吱’声响,一与石板床尺寸丝毫不差的巨大岩石被推了上来,紧接着‘咣当’又一声响,厚厚的岩石替在了床板落下的位置。 两人定睛一看,那石床上方升上来的巨大岩石上,静静坐着一身着白色衣衫之人。 他在岩石正中盘腿而坐,双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两只膝盖上,身形清癯,长衫似雪,乌黑的流云发垂在双肩未系,直如瀑布那般伏贴地落满他的双肩,耷拉到十根洁白薄削的修长指尖。 唯一有些扎眼的地方是,这人脸上覆着一薄薄的面具,那面具也不似其他鬼门中人那般骇人,只是两角勾翘,正面光滑,仿若是一狐狸的头面,又似是一凛然的鹰隼,细细的带子绕至双耳后的发丝上,十分贴合地绑着。 正在恍惚之间,只听那男子道:“身上的真气反噬可好些了?”语气平淡,如经年之后戎马回乡的鬓白将军发出的声声叹息。 颜慕白本想追问,话至嘴边却被对方周身渺远的气息扰乱,转口喃喃回道:“好些了!” 那人笑笑,将手腕处柔软的发丝抖落下来,颜慕白这才看清他的双手腕处各有一细如云丝的链子,另一头却沿着那巨大的岩石,垂落到了那床榻下方。 许是见他发现了,那男子将宽大的衣袖重新拢了拢,盖住了那两圈纯钢似的晶亮。 “前辈是鬼伯寒勋?”待问出这一句后,颜慕白不自觉后颈发冷,结结实实打了一个牙颤。 隔着薄薄的面具,那人当是笑了,鬓角处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显出了几条浅浅的尾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应当已近不惑。 “算是吧!”他答道,“你是来找我的?”音节一如既往的低沉。 颜慕白见他一身仙气,举手投足颇为高雅,便连抬手的不经意间落到衣裾上的一根发丝都轻轻拂了下去,不自觉便将这句‘算是’自动从脑中剥离了出去,只听到了下半句。 “不是,我师妹想来瞧瞧这鬼门的鬼伯究竟是何方圣人,我们....” 那人又笑,口中道:“胆子不小!” 颜慕白咽了口口水,润润发紧的喉咙,这才弯腰捣手道:“并非有意打扰,冒犯了。” 那人沉默许久,忽而口中喃喃道:“你跟她真像!” 颜慕白一怔,尚未开口问询,突然幽闭的空间内又传来石室开启的声响,那方吊在头顶的钟乳石居然如驻足在柔弱丝竹上的麻雀一般颤了颤,紧接着从那凹凸不平的窟壁上开出了一扇石门。 一男一女从门后走了出来! 女的便是刚刚落败在苏绿幻手上,被封了穴道扔在八音洞口的秋影安。窟内无光,她的神情在跳纵的火把映照之下,比之刚才更显瑰丽,只是双眸深邃如空,隐隐摄着迫人的冷意。 那她身边这位身型略微宽款,相貌凛凛自寒,步伐矫健,如流星般大步走来的中年男子又是谁? “多年不见,齐大煞主,今日因何闲庭信步,造访此处?”岩石上那自称寒勋的白衣男子开口问道。 颜慕白和苏绿幻二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打了个突突。 这白衣面具男子声称自己便是寒勋,虽从身形来看,确实一身丰姿隽爽,湛然若神的飘渺谪仙之态,但此刻闲衣散发,双手被缚,隐在幽暗枯灯之后,与江湖传言中虚怀神功,闻声即起杀意,震慑九州八山,且行踪诡谲神秘的鬼伯大相径庭。 而那一男一女,站的位置也十分巧妙,百步以外,近可防御,远可遁走,仿若有些隐隐的惧意。 不过眼下两人顾不上思索他们之间的恩仇,眼见三方各据一位,颜慕白摸不清眼前那几人的心思,握着苏绿幻的手渐渐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坐客无毡 齐云峰面若苍山之色,堪堪笑道:“寒主在此处修身养性多年,想来神功更得进益,云峰来此不过信话家常,聊以慰藉昔年相惜的兄弟情谊,并无其他。” 寒勋笑笑,语气低沉几若蚊声:“兄弟情谊?”他双手一抬,铛铛几声脆响,手腕处光可鉴人的链子半悬于空,一时光滑如水。 “昔年之前,你为仆,我为主,有何兄弟情分可言?今日你倒是想来一出‘反客为主’,可惜啊,可惜!” 颜慕白脱口而出,问道:“可惜什么?” 寒勋笑回道:“可惜,守门的疯狗就是疯狗,几时戴上獠牙,便能开门迎客了?” 齐云峰眸中似射寒星,但面上仍然笑若春风地回道:“寒主功若九仙,若非趁您不备,我也得不了手。为了让小弟这条江鲫苟延,万分无奈才用了这‘冰蝉丝绞’,还望寒主海涵一二。” 颜慕白不免在心中对这贱人翻了个白眼,回头见苏绿幻已然撅起了小嘴,也是一脸鄙视之态。 寒勋仅仅裸露出的漆黑瞳孔中,并无勃然之色,也无悚然之栗,更无望而生畏的恐慌惧意,他额间的皮肤依然如用烙子熨烫过一般伏贴,只是幽深的瞳孔中猝生出了点点星斑。 他缓缓说道:“你当真以为这‘冰蝉丝绞’能困住我这许多年?” 齐云峰眸中的寒光一瞬之间似有被打散的迹象,只是一息,便又恢复了那抹令人堵心的笑容,“这‘碎骨窟’不是已然在这潇潇风雨中屹立多年了!” 寒勋大笑,那笑声却不是用口,而是以雄厚的内力传至腹中,以‘腹语术’层层递进送至几人耳中,只是声音仿若被加了几层棉网,层层过滤之后,不免有些囔囔的沉闷,少了几分嗓音中该有的清亮。 笑罢,只见他顾首至左,盯着颜慕白二人许久,这才收回目光,操着如切如磋的低沉腹音缓缓吐字道:“他二人你准备如何?” “擅闯兀鹫崖者-----死!”鬼煞本来起音不高,这一‘死’字却是重重咬住牙关发出,让人心头猛然一跳。 苏绿幻盯着他许久,皱了皱青梅似的眉毛,歪了歪头道:“这崖我们闯完了,鬼伯人也见到了,你想让我们死,也当得!只是你不想知道我们的来意?” 见齐云峰正色聆听之态,苏绿幻忽而调皮地一晒,口中却分外清楚地说道:“我受人之托,杀你....” 齐云峰面色一怔,显然没料到眼前这黄毛丫头口气竟这般大,谁知苏绿幻上下扫了他一眼补充道:“看来暂时还杀不了,那便算了,你放我二人离去,我们便不做那人的帮手如何?”她用剑鞘的尖部向着寒勋那侧推了推。 颜慕白哑然失笑,面色忽而放松下来,这丫头自几次三番遭逢大难之后,连性情都变得跟谈北陌有些相似,常常一语闷雷砸出甚远。 齐云峰一脸气急,咬牙切齿地说道:“帮手?就凭你们两个....” 谁知话未说完,苏绿幻挥手打断他,指着寒勋说道:“你先别瞧不起人,先说这鬼伯先生,你锁了他又不杀他,想来定是有所图谋,让我来猜猜,是为了那最后四层神鬼录,不知对否?” 不待他回答,苏绿幻继续说道:“你们都在找寻真正姓寒的门人,因为知道寒叶先生的后人,手上必然有份全须全尾的‘录文孤本’,可惜啊可惜!”她也学着寒勋刚刚的样子打着哑谜,一边说还一边细心观察着他裸露在外的瞳孔变化。 齐云峰面色忽而平静下来,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外人居然可以对门中机密了如指掌。 只听苏绿幻摇头叹息,继续道:“可惜那份孤本你们寻错了方向,我猜这门中之人除了终日不见首尾的鬼灼,其他人都以为那孤本真的落在了寒占子手中,对吗?”她嫣然一笑,“可惜纵然鬼灼稍稍察觉,但听闻此人及其重情,已经被人三言两语给指示到南疆去了。”这话鬼荼本没有全部告知于她,却是她从谈起的只言片语中联想而出,当然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单凭这一点,我便可断定,那孤本到现在还未落得你二人手中,那就说明他一时半会,不会是你的朋友,只能是你的敌人,便算你们是同门中人,此刻也非同一条心。我们正道中人虽然也讲究单打独斗,但群殴向来也不承诺放弃,你不放我们走,那便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自然该是我们暂时的朋友。” 这一连串‘敌人’‘朋友’的言论华丽丽地往几人面前一盖,在场之人一时有些蒙怔。 颜慕白心头好不舒坦,心说道:“敢情这丫头压根没打算空手回去,是定要跟这鬼煞拼一番了,故意弄出这么一堆说辞,是在拉拢那鬼伯入她这边。”可一想到,这被拉拢的眼前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鬼门主鬼伯寒勋,颜慕白不由得心口发懵,想要扶额入定,装死一刻。 谁知,那鬼伯寒勋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被苏绿幻一顿胡搅蛮念之后,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随着巨岩石门的再次启动,鬼魅一般飘进来两只影子。 前面之人黑衣白发,面呈枯槁之色,若行将枯萎的枝草。他的打扮与在贺兰山堡之时并无太大区别,同样是连帽的披风,将容颜牢牢遮掩在宽大的阴影中,仅仅一双眼睛还能让人瞧出些明灭的色彩。 他那嘶哑如被烫伤过的嗓音一惊响起,碎骨窟内流动的冰冷气息仿若瞬间被架到了火焰之上,冰火两重之感如梦魇凛然袭来,众人表情皆是万分难熬。 颜慕白和苏绿幻对视一眼,便双双朝着他背后的韩竹镜看了过去。 韩竹镜神情未改,一如往昔的凄冷如雪,只是在两人焦灼的眼神逼问下,恍若未见地摇了摇头。 苏绿幻心头略安! 这时只听到那白发之人操着若凌迟他人的枯哑嗓音继续说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大哥,你这位自以‘英侠’当世而立的‘君子’,如今可真在这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兀鹫崖领略到了‘人间极乐’?” 颜慕白心脏急剧跳动,仿欲破腹而出。 短短几句话,如万把开刃的利剑齐齐向他心口疾刺而来。 “君子、英侠。”他口中反复咀嚼道。 似有相识之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鬼伯竟在一片惊色中仓惶站了起来。 巨岩开启后,门便未再闭合,其时风蹶,他矍瘦的身形一晃,几乎如谪仙一般仿佛要乘风远去。 “你...竟还...还活着?”寒勋颤抖的语音如同一声惊雷钻入颜慕白双耳之中。 这声音...这声音莫不是那盐西坪地外,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的肃禾!颜慕白撑大自己的双眼,仿佛欲将那不厚的面具盯出两个洞来。 寒勋先前以气海翻腾的内力强行将一缕真气推入喉间,传语于腹中,宁可耗费自身真气,也要强使‘腹语之功’与几人交谈,想来定是不欲让颜慕白知其身份,而此刻竟因一时惊诧,忘记了推真气入喉塞其音门,是以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萧玉擎!”鬼煞齐云峰红着眼睛说道。 “哈~哈” 如同撕裂的沙哑笑声响起,那白发人忽然怒目视之,睥睨无双地嘶吼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我对话!” 齐云峰一怔。 白发人唇角勾翘,促狭地嘶嘶说道:“你当真以为能用一堆破刚烂铁困他于此十几年?” 齐云峰顿时如立柱一般僵住了! 只见寒勋凄然笑笑,向前两步抬起双手瞧了瞧,那‘冰蝉丝绞’虽细腻如线,却有金石之坚,两只手放到一起一触碰,珞珞如石,铮铮作响。 他摇了摇头,忽而翻身下地,整个人如一阵风一般,骨架一缩,瞬间双手血肉仿若抽离而去,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皱巴皮肤,松松垮垮包在两条如肋骨般粗细的手腕上,继而全身的骨节都错了位置一般,咯吱咯吱,紧接着哗啦一声,是‘冰蝉丝绞’落地的响动。 他身体如同平衡骤失,摇摇幌幌向上一站,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忽而一跃,眨眼之间,猛然一高,便又恢复了之前谪仙一般颀长的清绝身形。 齐云峰本以为两人数十年前武功小有轩轾,此后虽各有际遇,所得不同,但若今日当真一拼功力,他双手被绞丝桎梏,且昔年之伤积重难返,自己却可附诸全力,两人过手,结果纵然无法取胜,也当该不分上下,难分轩轾。 不曾想这寒勋当真是天降英才,居然在这几年将一身‘缩骨之术’炼的如此出神入化,而自己这些年却为了门中汲汲营营、琐琐碎碎,几乎未有丝毫闲暇练武再增进益。 想到这,齐云峰神情一凛,那鬼伯寒勋之所以这些年一直甘心居于此,怕也真的只是因为当年大战之后心灰意冷,不欲出山,并非不能逃出生天!只是顺手成全自己这个可怜虫罢了。 或许连成全都算不上,他只是利用自己在为这九万大山的万千弟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究竟这么多年,是谁困住了谁呢? 齐云峰又想到十八年前那场正邪之战,萧玉擎以一人之力独挑鬼伯和两大鬼主,“若非是那个可怜的女子寻上山来....”他牙齿咬合,不由得想象出待会动起手来,他一人左右支绌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那滋味犹如被人当做沙包,直接在他身上被众人群殴。 一想到‘群殴’两个字,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丫头振振有词的恐吓之声,‘我们正道中人虽然也讲究单打独斗,但群殴向来也不承诺放弃’,不由得身上冷热交替,呼吸紧缓不定,周身骨骼格格作响,几乎成了一尊风化的僵尸。 八门锁阵 其时,天光隐去,暮色降临,自九万大山二层山坎向上而望,皎皎华银,倾泻如注,顿生皑皑白光。 顾英最先反应过来,“八门金锁阵!”她咬牙切齿道。后一巴掌打醒尚在旁边懵懂的小弟子,吼道:“跟着那丫头走!” 相传这‘八门金锁阵’乃是诸葛孔明依据“奇门遁甲”之术劳心耗力所创,又被称为“八阵图”,后叠音剑派几位长老依此阵改动后,又编创出了震慑江湖的凌厉剑阵,名为‘叠音剑阵’。 十八年前正邪大战,其门下慷慨赴难,死伤惨重几无生还,新收的门中弟子不成气候,熬了几年始终未曾领悟到先辈剑阵精妙之处,便各自离散,叠音派也渐渐淡出了江湖。 自那一战后,神鬼门为防止再次被人长驱直入,攻入兀鹫崖,于是从被抓获的叠音剑派俘虏口中,撬出了这诡谲磅礴、叱咤无双的凌厉剑阵,并在九万大山中依据八个方位就地取材,打造出了这恢宏巨大的八卦石阵。 本来众人都以为这‘叠音剑阵’已然随着那场杀戮泯然于滚滚红尘之中,谁曾料到今日拼斗之时,那鬼门阴险狡诈之辈步步退让,竟是要将他们引至此处,意欲发动阵法。 神鬼门中派出了不少弟子应战,但多数只是虾兵蟹将,而令人闻风丧胆的百余名鬼丑虽也加入了战局,但招招相斗,并不恋战,只是一味将几大门派向着一处驱赶,防止他们各自为战。 阵法启动之后,后果会有什么,众人不知,但当年叠音剑派以八门剑阵一口气直杀入兀鹫崖顶,众人却是言犹在耳、感如昨日。 当年虽说几大门派声名鹊起,不分伯仲,但因正道中人,无因不起争端,是以未曾出手较量,自然也不曾被这剑法围困过,其中精妙当未领教太多。但饶是未见其厉,忆其当年以它对敌时所向披靡的风采,也可感知此阵神秘诡谲,当有鬼神莫破之威。 顾英在当年大战之时,仅是跟随先师门下一名小女弟子,先师处处相护,不曾遣她对阵敌前,只在众多师姐妹拱卫之下,间或刺死几个寒门小鬼,是以并未有机会上的崖顶,领略到太多此阵风采。但当年叠音剑派发动此阵之时,她仍在不同山坎外感受到过剑气重压之下,百鬼退却之威势,彼时当真是地动山摇,哀号阵阵。 因此待那黄中将‘休’门位上腰身粗的大树砍下之时,她已然在大惊之下品出了其中深意,后转头见贺兰山堡弃了那些三山七岛的累赘,只带了少数精锐向着‘生’门外撒丫子跑去,便猜到那丫头已然堪破了这阵法,为将门中损伤降到最低,也不再纠结被一晚辈丫头片子煽动到此的愤恨,呼唤门下众多弟子随她而动。 其他门派的人自血战之中,也渐渐回过神来,凛然发现不知何时,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方位居然自地上生生拔出了八块高耸的参天巨石,再一回顾,只见自己早在无知无觉中被众多鬼丑分而化之,逼迫到了八个方位包围的中心圈内,不由得俱是牙齿打颤,横冲直撞起来,仿若是冲开牢圈的羊群,正呼啦啦向自由的田野狂奔而去。 贺兰蕴瑶一马当先,在‘生’门处提剑便朝着那巨石砍了下去,众人见状,全都依样画葫芦,或是执斧,或是执剑,或是驱鞭,瞅准那八方岩石砍的飞快。只是众人反应虽快,但此阵撼天动地,既已启动,自不会中途偃旗息鼓。 那巨石块块重逾万斤,短时内根本无力撼动,过不多时,众人心头一跳,只见面前的土地仿若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开始了微微震颤,很快便巨震加快,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仿若要将这山中万物连根拔起,而同时脚下方寸之地都尽向同侧倾斜,众人只觉自己双脚被困在了被竖起的石磨之上,一圈一圈地在走在没有尽头的圆棱之上,而那路却是如一圈又一圈的回头之路,没有终点,也根本无法辨清任何一处方位。 众人正在惊诧之中,忽而那八块巨岩一石化为八石,进而八石又化为百石。 众人瞪大双眼,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居然分不清方才挥尽全力砍向的到底是哪块巨石。 便在众人惊诧失色的片刻之间,只见那头戴冠帽,轻摇羽扇的黄中,一身白衣飘然立于阵外微微一笑,颇有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侠之气概。 燕炽将右手上的铁钩收回袖中,眸子透亮地说道:“黄兄此阵果然精妙!” 黄中眼眯如线,欠揍地回道:“比之兄台的‘铁钩银梭’自是强了数倍有余!” 燕炽脸色一黑,呲牙一笑,露出一口黄色的豁牙,仿若要将眼前之人生生活吞。 正在这时,只听得黄中口中一声哨令,那百余名死寂沉沉的鬼丑瞬间移形换影,一退一闪,飞离了那圈中心。因身形太快,如风箫影动,被围困住的正道人士此刻一心又扑在那怪石之上,是以那百余名邪魅的影子退出石阵之时,他们还道是阵中起了一阵轻烟。 待‘轻烟’过后,众人脚下立足之地倾斜地得更加厉害,继而地动山摇,众人不免头重脚轻,胸中秽气攀升至了喉间,除了几位年纪略长、内力雄厚的掌门、长老们以外,其余多数人居然弯腰‘唔啦’一声吐了出来。 紧接着百块巨石越转越快,众人顿时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忽而百余声‘轧轧’之声齐齐传入众人耳中,地抖如筛,又‘轰轰’几声巨响,那八个方位困住的土地中央居然如同一枚巨大的黑色鸟窝一般,堪堪从中间掉了下去。 二层山坎之上,顿时天旋地转,自那黑色的‘鸟窝’中,传上来阵阵哀嚎呼痛和咒骂声,和着那腾起的飞尘随风越飘越远。紧接着又是一声‘轰轰’巨响,八块巨大岩石齐齐将那深不见底的天坑封了起来。 同时,刚刚地动震荡的半山腰,忽而如山河枯竭一般,倏尔停了下来。空气中漫升出遮天蔽日的黄粉灰尘,将在这巨大天坑之上驻足的黄中、燕炽和百余名鬼丑落得个灰头土脸。 待燕炽覆住口鼻,上前几步盯着那巨大天坑看了半晌,这才皱皱眉道:“这阵法显然适合雨天启用。” 黄中轻摇羽扇,仍是那副贱贱的神态,上下挑着黄色的一平眉,口中淡淡地说道:“若是雨天,你这会子怕已然是个‘屎’人了。” 燕炽一怔,低头瞧了瞧全身上下落满的黄色尘土,咬咬牙,扑扑将它们一股脑打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那不见天日的黄沙中走去。 ..... “那些正道之人,看来今日是攻不上来了。”萧玉擎眯着眼睛说道。 寒勋略去齐云峰眸中的震惊,抬起右手,轻轻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他顾转至颜慕白向,微微一笑,那笑容仿若九天仙界落入凡尘的莲花修士,高洁如兰。 他将面具随手扔下,缓缓说道:“我从未疑心过鬼煞执掌本门的能力!”此刻身份已然曝漏,他便也不再使用‘腹语术’传话,整个碎骨窟内回响着他那抑扬顿挫的玉石之音。 忽然,窟内响起一阵沙哑的笑声,那笑声低沉如刀,仿若要将人生生割裂开来。 待大笑过后,萧玉擎翻开如冰峰一般的手,缓缓解开了脖间系着的披风,壁上火把窜了两次噼啪爆响,他头上的帽子顺着如白似雪的长发掉到了地上。 颜慕白登时一颗心提到了喉间,只见那萧玉擎虽然周身白的吓人,但此刻他已然将全副面貌露出,不再有丝毫遮挡,而顺着那皑皑的白色细细辨认,勉强可以发现他与那寒勋长着同一张脸,只是一人如山水般隽秀闲雅,另一人如白雪般蛰目邪恶。他想了想,自己竟然从未将两人联系到一处,两人有意遮掩是真,只怕自己对他二人警惕甚少却更是真。 萧玉擎冷峻的脸上噙上一抹睥睨无双的笑,他道:“多年不见,大哥你还是这般风采依旧,只是我早已是枯木之态。”他抬起手,只见那白的见骨的手指若根根冰棱一般,让人心头唏嘘不已。 寒勋道:“你当年自崖上一跃,便不见踪迹,我寻你甚久,始终未果,几年后我又设法去到崖底看过,却有白骨不假,但只有一具,我当时心头便起了此番念头,你当仍在世间,只是刚刚你进来之时,我一时恍惚,竟以为自己仍是在梦中见你,不免惊惧。” “故此,你怕我前来寻仇,便立誓再也不出这碎骨窟一步?” “我并非怕你寻仇而来,只是多年以前,一念之差,铸成此错,如今悔不当初,便想留在此间,了此残生。” 萧玉擎笑回道:“一念之差?当年的事,你便觉得是一念之差?你亲手害死了她,如今却想以这‘一念之差’来归咎所有过错?” 寒勋眸沉似海,叹口气道:“你今日想如何了结?” 萧玉擎唇角一勾,如魍魉迷障一般的眸中顿时透出了凉凉的杀意。 他道:“情仇已了,冤仇需报!” 寒勋神色一暗,仿若十分受伤一般,他将头顾至颜慕白向,轻声说道:“你想让轼儿为你们报仇?” 萧玉擎呲目道:“母仇子报,天经地义!” 身世之谜 颜慕白忽见两人齐齐向着自己转过头来,不由得心头激跳涟涟,他怯懦了半天,口中发音道:“谁是轼儿?” 不待两人回答,秋影安对着外面呼喝一声:“是谁?” 窟内之人各有牵挂之事,此刻正瞪大双眼,聆听着几人的对话,而秋影安因先前败于苏绿幻之手,正在将真气运行小周天,以求在这浮沉的气海中寻到同法却不同功的未解之谜,是以众人将全副感官紧紧锁在这窟内来回转动时,她反倒因真气循环至全身经脉,使得耳目暂时得到了更加敏锐地提升。 众人急忙外出寻人,只见如墨的天际下站着一形态佝偻的老头,其身晃晃悠悠,白色的眉毛,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衫,甚至连脸上长长的胡须都白的出奇,仿若人迹罕至的雪地一般。 见众人闻声而出,他抖抖袖子,抽抽一笑,口中找打的说道:“老啦,真是老啦,吸了口霉气匀了匀,你们便都听到了。” 颜慕白脱口而出道:“裴冲?” 老头一愣,继而一晒道:“百岁至此,居然还有娃娃识得我。” 颜慕白握紧手中剑鞘道:“当年便是先生带我上的兀鹫崖,我自然记得。” 裴冲闭着眼睛想了半天,仿若从拇指大的贝壳中踢出了一丝丝的贝肉一般艰难,末了,终于忆起道:“是了,当年是我带你上来的。” 见颜慕白一副随时跃起拔刀之态,他又抖了抖袖子,仿佛能从里面掉出几百银票似的,抚着长长的白洁胡须道:“你切莫心急,我今日来便是受人之托,给你个结果!” 颜慕白微怔之后,只见那雪白的老头颤颤悠悠走到寒勋面前一拜,“箫盟主!”这一句却使得在场众人无一不大惊失色。 韩竹镜盯着眼前两人来回几次,不自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家师父身上。 只见萧玉擎晻晻笑道:“你是受我之托不假,可却不是为了化解我二人恩怨而来,也不是为了给那小子结果,你是为了自己和你徒儿的性命前来!” 寒勋如一挂不食人间烟火的苍翠松枝,冷冷靜靜,束手而立,待那裴冲行完大礼,这才淡淡地说道:“你和那丛显也修炼了这豢相无极功?” 裴冲虽白,但双颊已陷,唇角两端法令深刻,不似崖上其他人那般微微翘着,却与萧玉擎那种病态的耸拉之态分外相近,颜慕白只瞧了片刻,便觉他二人命不长矣! 只见那白白瘦瘦的老头哼哧哼哧几声呷笑,微微自嘲道:“老不歇心说的便是区区在下!十八年前,我便想学这豢相无极功,想的甚为魔怔,如同入魇一般。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又想了很久,思绪异常迟钝,终于灵光一闪,接着道:“对了,便是从那个时候开的吧。” 他道:“三煞深坞,以武论友,选拔盟主,当时箫盟主以这豢相无极功,力战江湖各门各派整整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众人都道是您气海涌动,真气连绵不绝,越战越勇,几无衰竭,堪堪为世间英侠,我那时便起了向你讨教之心。” “只是,我当时年轻气盛,你败于我手,竟然未得丝毫颜面回护,你便怀恨在心,诱我孩儿上山,打算以此迫我就犯,将这神功门道告知于你,对也不对?”寒勋说道。 颜慕白猛然回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你孩儿?你是?” 寒勋瞳孔内闪动的光芒蜇人,忽而大笑三声,笑声中却有着看开一切的顿悟之态,他未直接回答,只是颇为感悟地说道:“佛语常说‘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我当时年纪尚轻,根本不能领会其中深意,又怎会不对这盛名累累所执着痴迷呢?” 他转头看向颜慕白,语气十分温柔地说道:“当年我神功初成,便已然在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本应随性自在,执剑纵马、快意恩仇,可偏偏竟自这浊浊名声中体验到了‘无人之巅’四个字的如电快感。” “也毁了你与你母亲一生的安稳!”他语调忽然下滞,无限落寞的说道。 “此为我第一大错,实不该修炼这豢相无极功法,与人斗武,与人争胜!” 颜慕白不自觉周身大震,心跳如鹿奔,各处经脉中的热血齐齐向着心口涌动,以摧朽拉枯之势强行碰撞着脏腑和四肢,他的双眼如寒冰一般盯着眼前三人,仿若要将他们生生剜出鲜血淋漓的口子,双眸中俱是沉沉的血红。 苏绿幻见他情绪大动,不由地心口一冷,握紧他双手轻轻呼唤,生怕他因一时情动入了魔障。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萧玉擎瞋目道。 寒勋笑笑,“确实!我萧玉和的确名不副实,当年三煞深坞比武,非我力不衰竭,而实是捕影拿风、蝶化庄生。” 萧玉擎喉间轻蔑一哼,道:“当年是我二人轮番出场与你们拼斗,尔等眼拙蠢笨如斯,自是以为他力无衰竭。” 齐云峰脱口而出道:“原来如此!”但随即又联想到自己处境,不免缄口继续沉默起来。 只见萧玉擎继续说道:“这豢相神功有层层递进之力不假,真气可自行导元归经运行周天以增内功也是真,但若说世间有神功可将真气取之不尽,用之不衰,未免扯淡!” 裴冲眼中自嘲之意更重,“实乃如此!可恨我当时并未完全领悟到这一层,那般岁数居然起了争强斗狠之心,当真与渺小蝼蚁一般没有远见。”他转身顾至萧玉擎身边道:“当年我见正道盟主带领群雄浩浩荡荡杀上山来,便想着趁你疲惫不堪之际,从你口中得知这神功关窍所在,想了想,自觉于武道与你相距甚远,只好在山下挟持一黄口小儿想来迫你就犯,却不知你并非是你!” 众人周身一震! 萧玉擎扯开嘶哑的喉咙又笑了两声道:“高处不胜寒!大哥你说呢?”他顾首至萧玉和向。 萧玉和容色依旧,轻抬起手挥走了几片风中飘荡的落叶,眺望远方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太多年了,多到我几乎忘记了我是萧玉和,而萧玉和便是我了。” 颜慕白在心中思忖,“肃禾,肃禾,原来他从第一次见面便已然告诉了我他的身份,只是我没有猜出罢了。” 萧玉和瞳孔收缩,如金石相击的话语缓缓淌出道:“当年我只有十几岁,在一练功的空谷处,见到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黑衣黑披,脸若斧刻,鬓若刀裁,他静静地躺在那几不见人的幽幽空谷之中,身旁一只硕大的鹰隼气息奄奄,那少年四肢脸面均受大伤,血已转黑,凝固干涸,但双手仍然死死抱住那鹰隼的一只利爪,张着大口咬着那畜生的颈处,双目瞪得溜圆,仿佛是想将那畜生生生吞进腹中。我见一人一畜,形容凄惨,便可怜其无处落尸,草草挖了个坑,欲将他们埋了。谁知,待分离这少年与那畜生之时,却发现那少年居然尚有气息,我一时不忍,便将他拖了回去。请了师父为他诊脉,细心调养,他的伤日趋康复的同时,因少年天性便将我视作了他的平生仅友。” 颜慕白、韩竹镜、秋影安还在思索话中深意之时,齐云峰和苏绿幻已然猜到了这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苏绿幻道:“你...您后来将他怎样了?”她想到毕竟是颜慕白的生父,不可不敬。 萧玉和顾看她一眼,点点头,苏绿幻双颊一热,顿时潮畔红生。 只听萧玉和用那十分悦耳的音色继续说道:“后来,我学到了他身上四重的神鬼录心法,待修炼过后,自觉进益良多,便想到若是他能将全部的心法告知于我,岂不更好?” “可他当时也许真的只有那四重心法呢!”苏绿幻隐隐猜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 果见萧玉和自嘲地笑笑道:“是啊!当时我也不过十三岁,又从哪里来的那般执拗,定认定他是不肯想赠,还以性命相胁迫,逼他倾囊相授!”说到这,他顾盼至裴冲处,苦涩一笑:“你瞧,你也不是做这般事的第一人!或许这便就是因果往复吧!” 萧玉擎道:“可惜你终究是太过心软,未能下得去手。” “那应当是咱们第一次意见不合,动手争吵吧?”萧玉和问道。 萧玉和以武逼迫真正的寒勋就犯,望其交出‘神鬼录’全孤本心法,只是当时十二岁的寒勋并不知晓自己所练的是套残缺的玄功,于是两个原本可成莫逆之交的少年,一个怒火中烧指责对方留了后手,令一个却梗着脖子专己守残,于是两厢一碰撞,被这萧玉擎钻了空子,直接一剑刺死了十二岁的寒勋,来了一出李代桃僵。 “我后来思前想后,若干年后才明白,或许二弟你当年从外面带回消息给我,本就意欲他为,只是我当时痴迷武道,未能及时解你之意,实在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二件错事。” 萧玉擎哑笑道:“若非我告知于你,你便是将全部豢相神功相赠了,又焉能知道这神鬼录实乃有七重功法?我这是在帮你下定决心!” 情深不寿 萧玉和道:“你做的便是我做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本是一母同胞,双生之子,习武练功互相交流也属正常,却不知你我二人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待你提出那番建议之时,我居然会同意,也真是悔之晚矣,实乃我今生第三件错事。” 颜慕白眸中迷惑,问道:“什么建议?” 见两人俱是默然而立,裴冲拢了拢如霜的胡须,长吁一声道:“两位若是觉得难以对小辈名言,便由我来说罢。”他顾首至颜慕白向,很是唏嘘不已,“你母亲的名字你应当已然知晓了。” 颜慕白冷语回道:“多亏了丛显和那帮青蜂寨的兄弟,让我这被洗去的记忆居然在浑浑噩噩中想起了零星的片段,自是已然知晓。” 裴冲见他话中虽是道谢,但脸色灰白若土,想来被人蒙骗其中,滋味也是大为难受。 他道:“自星瞳天眼一别之后,我那徒儿便日日想着我当年想做而未达成之事,后来有幸得到箫大侠指点,我师徒二人也算得偿所愿,故此对箫大侠我二人十分感激,区区小事又岂得挂齿。当日我那徒儿确实在寨中对你用了些熏药,只是中途那女娃娃转醒,我那徒儿这才...” 他侧首微然,“哎,你身边当时的女娃娃好像是那个吧。” 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但还是令在场三人顿生尴尬,苏绿幻见颜慕白转头过来,将手一甩,兀自将脑袋扭到了别处,去瞧这无边的夜色。 颜慕白大感赧然,口中对那裴冲呵斥道:“你好好说!” 裴冲显然没太弄的明白,哦了一声道:“我是在好好说话啊!” 萧玉擎唇角一勾,嘶哑大笑几声,不客气地接话道:“你这匹夫人糊涂,倒是懂得知恩图报!”话说间,只觉他如深海沉重的衣袖一甩,霎时间一股凛冽的掌风从内发出,那裴冲不躲不避,双脚一跨,如定海神针一般牢牢立在了风口。 呼啸风过,那如同瓷米般堆砌而成的老头,口角一歪,猩红的液体顺着两边唇侧流了下来。 他毫不在意,抬手掠去,苦笑着摇摇头,“这豢相功果然并非人人可以习的,且并非人人都能进阶如神。” 萧玉擎面若冷月,袖口一翻,又一掌强行劈了过来,突然如魅的白影疾如旋踵,从中一阻,霎时间只觉天地间忽生皑皑天光,如墨的黑色暂时退隐,遮天的光芒刺入众人圆睁的双目之中。 咯的一声,碎骨窟的巨大岩门上落了一只深深的掌印,众人抬眸去瞧,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萧玉和已然跃至那裴冲面前,以极其飘渺的掌风迫使那如霜的凌厉一掌换了方向,生生落到了坚硬的岩石之上。 “移形换影!”萧玉擎鼻翼下发出怒号。 萧玉和收回前屈的右掌,道:“二弟,当年之事,确与他密不可分,但嘉儿之死,却是你我联手夹击之过,你何苦非要让他也赔命于此。” 颜慕白登时大惊,“你二人夹击?” 萧玉和道:“当年裴冲带你上山之时,我二人已然在入魇的边沿徘徊,比拼斗力如入障魔,只知时机稍纵即逝,不免凿骨捣髓,麻木无识。” 裴冲捣手谢过萧玉和,接话道:“我以你这娃娃为质,询问二人神功关窍,不料你母亲当时虽受重伤,但并未气绝,她从背后扑向我时,我便闪身躲避,而两位见机同时发力,前后各自出剑...”他面若白霜,显得懊恼后悔至极,“箫夫人实乃一代女侠,不该有此下场。” 萧玉擎呲目道:“所以你才更加该死,你以为我当真是要传你神功,全你心愿吗?你且瞧瞧我的下场。”他双手抬起,将两侧白发一分,形容枯槁的凄白容貌如雪胜盐,分外可怖,“待你被真气反噬,心脉阻塞,痛不欲生之时,你便只能像我一样,将这神功转赠他人,以换取片刻的苟延残喘。” 苏绿幻等人齐齐将头转了过来,只见颜慕白神色如旧,仅一味咬牙嚼齿死死盯着那在场三人。 “当年我自凫趋庙外为他施救,便料定此功乃是你的作为,你便算不喜他是我的孩子,单单是为了嘉儿,也不当如此行事。”萧玉和道。 “不该?他母亲为救他而死,他难道不该修炼好此功为她报仇?” 颜慕白只觉浑身冰冷,他一想到眼前这三人个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他与母亲性命视若草芥,气腑中翻腾的血液便在如涛的真气推进下,不时地涌至心口。 他心跳如击锣,撞一下便觉这无边的夜色更加难熬一分,突然牙关一松,口中竟喀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萧玉和上前几步,拉过他手腕便欲施救,被他一掌甩开道:“两位还是接着分说下去,我倒要听听,你们是如何喷血自污的。” 萧玉和神色一怔,一时有些躲闪,但自觉已然破开了面子,便叹口气继续道:“我当年一味钻研玄功,便是后来与你母亲成亲之后,又有了你,仍不能满足止步于前,竟生出了欲一统江湖,做这武林第一人的念头。当下便把这念头与你二叔说了,谁知他竟一口允诺,还提出我二人可以在旁人不知的情况下互换身份,以求牢牢控制这正魔两派,这样我二人便能踏至武林之巅,视这世间芸芸众生如同蝼蚁之渺。”说这句时,他颀长的背影被朦胧凄美的月色轻镀如霜之色,隽逸飘洒,颇有些睥睨万物的湛神风采。只是虽同为惊立天地之间,但神色却与鬼荼的桀骜截然不同,当是这十八年的索然箫骨让他看透红尘,后才悟出了几分再世为人的豁达之情。 颜慕白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武林第一人?只怕之后,你二人还想做皇帝,做了皇帝还妄想常驻尘世,寻求不老仙药,简直有病!” 萧玉和叹口气,“你说的对,这便是我们反目成仇的开端。” 萧玉擎道:“大哥,你既然醉心武功权柄,为何当年不能如现在一般留在这兀鹫崖一生,你我二人难道不是各自圆满!” 几位无关之人各自猜到了始末,但自觉二人定觉启齿不易,话也说的十分含蓄,所以他们几位便也不敢出口评论。可想那韩竹镜自关外而来,于这中原礼教规矩全然不知。虽然也知男女有别,但若说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若是两厢情愿,他觉得倒也无乎不可,不明白为何两人话中藏话,谁都不敢明说。 他见其他人脸上也是晦涩难明,当下不吐不快,问道:“这么说,师父您在这互换的过程中,爱上了自己的嫂嫂。” 萧玉擎撇了撇眉,他一向自恃无所惧,所以自然并非觉得这是一件羞耻之事,只是眼下颜慕白在此,他到底顾念自己心爱之人,不欲让他不快。韩竹镜这一句如同碎珠落得满盘,清脆炸裂,他自觉含糊不过,口中兀自嗯了一声。 裴冲笑道:“韩公子当真是一语惊醒,不错,颜女侠风姿彩华,清颜丽色,便说上一句倾国倾城,她也是担得的。” 苏绿幻见颜慕白呕了血,心下焦急,神色便也不似之前那般冷逸,心中想道:“家中也不知有没有嘉姨的画像,我回去后定要好好寻寻,找到后...”她看向颜慕白,只见他眉头深锁,脸色凝重,一时也未注意到自己的担忧。 “她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当年大哥你将她带回家中,我见她第一面时便已心生爱慕,我也曾假借你的名头去诱骗过她,可惜她的确是玲珑剔透,从未有过一次浑然未识之时。我想亲近她便也一直寻不到机会。你我二人互换之前,你将你们相处的种种告知了我,我当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想到如今有了这些记忆,我便可以永远做你萧玉和。”忽而厉声加了一句:“只做你萧玉和又有何不可呢?”萧玉擎咬牙说道。 “于是你便煽动九大门派,齐齐攻上了九万大山。”萧玉和道。 “最初,我并非想要你性命,只是嘉儿实在太过聪明,你我二人身份之别不过区区数日,便被她识破了,我一时又惊又羞,只觉在她面前再无机会,便亲掌毙了两位武林中的高手,寻了由头,攻上了这兀鹫崖。” “想来那女子还是一心只有自己的夫君,又不欲你二人自相残杀,这才以身为障,化去你二人的斗法。”裴冲唏嘘道。 “是,本来她可以不用死,我能够救活她的,便是因为你,因你带了箫轼上山,我左右支绌,只能以这小子性命相迫,妄使她能与我一同归去,可惜竟被你从背后袭击,将这小子夺了去,我急于帮她抢回来,这才发了重功,谁料到...”他的声音微微透着些哽咽。 突然悲怆之色滞去,眸中顿时厉色大升,“她的死,你二人便是赔命于此,也不能赎你二人罪孽。” 说罢,他师徒二人疾如旋踵,如飒飒而起的风中厉鹰,分别向着裴冲和萧玉和二人杀了过来。 侠客强者 颜慕白盯着眼前四人,只觉倒吸一口凉气,此刻虽是夜间,但四周跳动的灼目光芒恍若白昼,若是说一句天地诡动,风云变色也不为过。 侠客,强者也。 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芸芸众生来说,任何一位手持刀剑的江湖游子都能称之为‘侠’,但这侠者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皆为强者。邈邈江湖中,便算是那些世代口耳相传的名门正派,其门下少主继位,也必是从一步一步,下蹲马步开始的。再大一些被传功夫之时,便得从一些粗浅的入门之术,比如如何在打斗中自由换气,何为踢腿横扫,何为握拳出击,何时导气归田,何时腾空起跳,何时修练内功...... 而这些入门功夫之后,即是循序渐进的修练阶段。大多数人在粗浅入门之后,必会选择一把趁手的兵器为刃,而利剑便是首当最好的选择。 一来,是剑身轻薄,所需气力很少,练起来比其他兵器容易,十分趁手。二来,练武者讲究举刃若轻,剑身灵敏机巧,修练初时斗敌时以此为刃,便不至被虚浮的腕力拖了后腿。 但纵然有名师指点,有兵刃在手,多数名门正派也当是夏练溽暑,冬练峭寒,春来秋往,往复如斯。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方才能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益,很多时候便觉短时日内练与不练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可也有那天资聪颖之人,长此以往不滞疲累,持剑修练昼夜不停,总会在未来某一日,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迎着划破双手和脸颊的山石倒刺攀登至了修为的顶峰,那时便会觉得,其实手中之剑早已失去了拐杖的意义。对自己而言,仿佛利剑只是一把早已锈住的废铜烂铁,一片竹叶,一粒尘沙皆能伤人与无形之中。 功至深时,便是飞花拈石皆为兵刃。 这往往却是天赋甚高的正道人士一生别无所觑,只耽于此所能成就的最高境界。 而眼前几人却并非熬尽一生苦练过后所得的成就,仅仅是因为有一方速成的神功,便让几人站在了多数名门后辈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惊天地、泣鬼神,想来几人放手一搏之时也是恣意快活、潇洒超脱。 这便是眼前几人所施展的武功带来的震撼! 天下之大又有谁能不觊觎呢! 颜慕白惊叹道:“原来豢相无极功发挥到了极致,竟是这般强盛之势。” 正在这时,萧玉擎一招龙蛇盘洞,以掌作剑,向着萧玉和疾拍而来。这一掌明明只为一掌,却先是如同飞龙在天一般在空中盘出一道孤影,紧接着仿若突然幻成了浑身柔软觅洞而眠的小蛇,霎时间在黑夜中惊起片片白光。忽而向前一窜,已至萧玉和眉间。 颜慕白惊色道:“小心!” 却见那一掌突然增至成了百掌,层层叠叠,一时竟无法分清何为虚实,渐渐在萧玉和头顶隐隐围成了三角状,颜慕白不由自主心中一紧,说不清到底是为谁担忧多一些。 正待抽剑跃至上前,突然眼前一花,稳稳站在眼前的萧玉和竟然没了踪影,他急忙四下寻找,只见他已然凌空跃起,攀至了半空。只是这一掌混着豢相和龙蛇两种强功,又岂能轻巧躲避,眨眼之间,萧玉擎便从半空中又发一掌,将飞跃而起的萧玉和又逼回到了地上。 萧玉和将衣袖一甩,双手自悬空分而后合,周身霎时间便如同置身仙界一般,竟不知从何处稳稳拔起了一道长长的水墙,牢牢将自己护至其内。 颜慕白伸手一探,只觉触手冰凉,如坠寒窟数丈之下。他将手一翻一收,空空如也,未有一丝湿气,顿时大悟,原来竟是两人比拼内力太过惊骇,将周身所释放的真气做了剑气,这才形成这般水柱高墙。 肉眼观之为水,其为缓缓流动的真气,只因二人武功已至登峰之颠,便是连真气流动也能控制自如,如水一般缓慢。 再转头去看那裴冲与韩竹镜,两人斗武虽不如另外那二人恍若天将,但也是招招凶险,掌掌夺魂。只是那裴冲已近百岁高龄,且未得彻底参透这豢相真气如何凝散收聚,尚不能达到他二人那般拈石破功的高度。相比之下,内力虽不及他,却有兵刃在手的韩竹镜便渐渐占了上风。 颜慕白一时心潮澎湃,既有刚与至亲相认的激动,也有对现状无能为力的喟叹,他刚想对着苏绿幻感慨一番,忽而回头,见不知何时,苏绿幻已然引出白虹,以一敌二,与那鬼煞和秋影安力斗起来。 她本就身形娇柔,纵闪跳跃很是灵动,此为她的优势。眼见不敌两人,便寻了巧劲,招招避让,将两人向着窟内引去,窟内空间不比外面,起伏跳跃均有事物可托,倒是省去不少内力。 颜慕白见秋影安出招分外谨慎,也不知是心有忌惮,还是另有打算,不意猛攻,只在二人缠斗不暇之时,间或刺上一剑,但高手过招别说一剑,便只是一枚几分重的牛毛细针也能在对决中轻易要了对方性命,他心头一跳,急忙向前跃了几步。 只见鬼煞如夜幕下驻足山间嘶吼的狼王,踢腿横扫,拳掌相接,一派威严之态,颜慕白便觉心中甚为鄙夷,他转首看向外面两方斗力,只见萧姓兄弟已然顺着兀鹫崖壁一路向下斗去,竟连吊篮机括都未曾发动,心惊之余也暂得安心,至少说明两人旗鼓相当,并不那么容易被人掌毙。 至于裴冲,那人罪有应得,当也不值得怜悯。 他侧身一抽,将火破在空中迅速挽了个剑花,眸若厉鹰之目,口中呼喝道:“齐云峰,当日你杀我师父,今日你便拿命来偿吧!” 说罢,一跃而起,剑向他当胸疾刺过来。其时,齐云峰正伏地屈腿横扫,以掌为刃攻击苏绿幻下盘。火破厉声而来,他耳廓一动,急忙左掌后挥,以强有力的内力抨击刺刺剑气,苏绿幻如同魅影一闪,转身便向他后背扫剑而动。 齐云峰左右支拙,口间厉呼道:“怎么?竟连师父的生死都不顾了?”这话是对着秋影安所说。 秋影安急忙举剑挑开白虹利刃,但却只守不攻。 齐云峰不知她与颜慕白之间牵扯,还道是她此刻生了悖逆之心,眉头一皱,口中道:“你这婢子,这会想要全身而退了?也不想想除了我,谁还能在鬼荼和这丫头手下保你一命。” 苏绿幻心尖一颤,鬼荼欲取她性命是真,是为了玄月与‘枕骨’,但自己受托于人,并未开口言明过,怎的鬼煞口中认定自己定会不饶她性命? 与此同时,秋影安仿若被这话有所激怒,手腕加速一连几剑和着掌法强攻过来,苏绿幻被迫放弃了对齐云峰的攻击,转而只攻她一人。 齐云峰似乎仍不满意,口间笑道:“好徒儿,这才对,你记住那姓齐的小杂种还在我手上,有他在一日,你便千万别生背我之意。” 秋影安眉若蛾儿扑闪着薄薄的双翅,轻轻蹙平不断,腕间越发无从招架,她将烛影一扫,哼了一声,豁出去道:“苏绿幻,你若想知道你的灭门仇家是谁,便随我来。”说罢,白色身形一晃,只听得轰隆一声闷响,转眼消失在壁上石门之后,苏绿幻未有片刻犹疑,提剑便追了上去。 颜慕白后颈发凉,气海中的真气无法聚于渐渐阻塞的心脉,便开始四处乱窜,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吠犬在周身血脉之中横冲直撞,若换作平时,他必然敛气收心,让流淌凝滞的内息渐渐沿着一条经脉苦涩流动,使其能够慢慢滋润每一片行将枯竭的静脉之中,故此才能气海平静,不致将已然受损的心脉再受重创。 但方才见到生父与叔父两人斗力,皆是以气喂招,招式大开大合,宛如翻手为云覆手之雨,心中震撼远非往日所比,不自觉竟生出了‘我也能至于此峰’的错觉,加之恩师之死确实让他心痛如绞,便再也顾不得那阻塞多日的心脉会不会被真气充斥得爆掉,只一味将周身内息以最快速的山崩之势推至全身,霎时间丝丝缕缕凝聚而起的气息仿若火山连绵的天火,气势汹汹绵亘不断。 他一边向前发力,一边心道:“如今我已然得知真相,却竟不知该向谁人索取性命,恩师待我如同亲生,想必当年那萧玉擎抱着我母跳崖之后,那人也神情恍惚,这才不慎被人算计,将我从兀鹫崖带了出去,师父、樱姨、苏师叔个个怜惜我一人孤苦,竟决口不提我父母一句不是,自是待我深情厚谊远胜那箫姓兄弟,如今眼见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能为他报仇,我当真是枉为子徒。” 想到这,不免热血一簇,立时便向着心口涌来,突然一阵耀眼的剑光袭来,手腕一松,竟咚的一声,昏了过去。 ....... 后会有期 待他睁开双眼,只见遮天蔽日的重重黑色已然退避,他静静躺在萧玉和曾经栖身过的那方岩石之上。 韩竹镜抖抖他身后的链子道:“这裴冲给你锁在这了,你要杀要剐尊听你便。” 颜慕白大感错愕,飞速起身一坐,只觉头重逾千斤,双目之中俱是扑腾乱飞的黑色蛾子,他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下艰难,又欲强行问话,忽而喀的一声,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韩竹镜皱皱眉毛,不怎么心疼地啧啧两声,“你这人,血还真多!” 颜慕白本觉吐出淤血之后,脏腑内轻松不少,这一声又险些惹他岔了真气,他长呐一口气,冷静片刻,转头见那裴冲周身雪白的衣衫上似有细细的割口,隐隐有血气渗出,应是被内力强压,故而未曾破脉大出,他皱皱眉毛,问道:“是你救了我?” 韩竹镜扬眉道:“我?怎么可能!我当时与他相斗,虽勉强占的上风,但实属侥幸,一颗心扑在这上面,怎可分心顾念他处,是他自己察觉你有异,不顾性命飞身相救,我正好几剑连发,没收住手。”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故作轻松道。但眉间紧蹙,想来也觉得自己赢得不十分光彩。 颜慕白盯着那裴冲几息,双眼中俱是沉沉的恨意,忽而又长吐一口,转头问道:“你从哪里寻来的钥匙?” 韩竹镜道:“你说这‘冰缠丝绞’?” “嗯。” “呐,这不是,齐云峰那厮与你打斗之时,落在地上的。” 颜慕白伸手接过,眸中色彩忽明忽暗,似乎很是挣扎,待想了很久,口中轻轻道:“多谢你,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若有机会,便一定会还你的。” 韩竹镜起身将身上石砾飞沙抖落干净,沉的似水的双眸眨了眨,又恢复了那抹无波无澜的傲雪之态,“应当没机会了吧,我自出生之日起,满门便遭屠害,随母辗转塞外,习武、猎兽、豢仇,后在山堡...那人虽不是我亲手所杀,但与我杀之又有何不同,一生纵以山泉为浴,恐也难洗尽这身嗜杀生父的肮脏血气,但我并不后悔,也觉无甚关系,至此时...”他神情一松,口间话语转为柔和道:“我才觉己罪滔天,无从可赦,只是,恩仇难泯,孽业难报,师命又难违,这才跟随他上了这兀鹫崖,本欲为他报的大仇,不曾想竟又是一出情情爱爱、覆水难收。我自觉...你们四人皆被一连芳魂都已然泯于世间的女子各自为敌,可却又不能真的以死作结,真是自缚!不想你步我后尘,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他将软剑收回鞘中,应是觉得颜慕白已然转醒,自己的安危当自己负责,他自可在此时转至事外,忽而眼睛眯起,盯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光,又打起了禅语,“此间种种,实乃令人唏嘘,以前我或许不懂,但这趟入山我仿若明白了何为情事,也算没有白来一遭,日后或可回到塞外,终此一生,不似他们两人这般魔怔,或得此生一字‘足’矣。” 颜慕白大感吃惊,他一直坚信韩竹镜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因身负血仇,故而便将与自己无关的芸芸众生都视作了了无乐趣,这份天生的睥睨无双之态,加上周身冷若冰霜的傲雪之质,实难想象出竟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见解来。仿若一夜之间从缥缈的九天玄镜入了十万红尘一般,不自觉口张大开,竟不知该怎样去回复这番独特的见解,顿时两只眼睛如同铜铃一般,盯着他竟忘记了喘气。 韩竹镜见他一副突逢打劫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闲话太多了,当下抱拳一礼道:“后会有期吧!”说完,便开启碎骨窟的石门,双手一绕一握,扽住一硕大的吊篮飞身下了兀鹫崖。 窟内只余下惊色涟涟的颜慕白,他正在思索其中的深意,耳边响起了那裴冲浅浅的欣羡声:“如此年轻,便能堪破情之一物,当真是极为难得的后起之秀,又有龙蛇功这般震撼天地的玄功傍身,将来必然可为一代宗师。” 颜慕白这才回神,盯着手中钥匙默然许久,突然加大力气,直直丢了过去,“你且便吧。”说完这一句,勉强晃悠站起身来,抬脚便要向那扇石门而去。 “箫公子?” “我姓颜!”颜慕白怒道,忽而又一阵头重脚轻,他急忙紧迈两步扶着石壁蹲了下来。 裴冲拾起那把比针也粗不了多少的狭长钥匙,只见其背部俱是密密麻麻如同毛尖一般大小粗细的长柱,高低不平,错落无秩,他叹口气,将钥匙向着腕子内侧一插。 一声几若未闻的咔嚓声,顿时右手上如云丝的链子应声而落。 待他将两只手都解开之后,这才站起打算向着颜慕白走近几步,谁料颜慕白虽然全身酸痛无力,但警惕性颇高,不过向前迈了一步,便嚓的一声响动,将火破握在了手中,双目满含血气,呲呲瞪着身前。 裴冲喟叹道:“我已存了赎罪之心上的这兀鹫崖,又岂会再生害你之意。” 颜慕白冷笑道:“世间之事也难说的很,你说自己早有悔意,但为何自星瞳天眼之后又去习练这豢相之功,况且你来到此地不过是...”他虚弱地歪歪脑袋,“为了你们师徒二人苟延残喘的性命而已。” 裴冲道:“少侠所言也有道理,但人心自古难明,我便是胸中有万千沟壑,也无法对你讲清一种情愫,我的确对这神功十分痴迷过,但星瞳天眼内,我并不知我那徒儿竟为了全我夙愿,意欲加害于你,后我为何习的此功?哎!痴迷入魇,神魂颠倒,不说也罢!你且坐下,让我为你疏导片刻,助你导气归元。”说着,便将双腿盘下伸出双手相扶。 颜慕白嫌恶地向后退了两步,冷言冷语道:“你少在这假惺惺,你若是真有本事助我,又何必为了你二人的性命巴巴上的山来,难道竟不是为了向那二人求取疏解之法?” 裴冲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一句仇恨之语,整个人只能怏怏的将双手放了下来。 颜慕白又道:“我且再问你,那贺兰山堡的‘毒人’是否是你之功?” 裴冲缩缩衣袖,分外自责地回道:“我..我当时是为了与那萧大侠达成交易,便将这剧毒配药之法赠与了他,已是多年以前的一桩错事了。这毒乃是鬼门中代代相传的逆转灵识之药,本来也并不似现在这般厉害,只能逆转灵识,不能增功。当年我一心求取神功,便想将这药作为交换,谁知,哎,老不歇心!竟然一时技痒,将这药给改了几次,不曾想竟成了这般模样!” 颜慕白冷笑几声,心道:“看来定是那萧玉擎欲将...那人逼出碎骨窟,这才转手将这药卖给了贺兰希澈,却不知眼下竟被那丫头片子利用得风生水起。”他苦笑一声,抓起火破,晃晃悠悠地向着壁上的石门走去。 杀母之仇!纵然不能亲报,他也不欲身上再受那厮一丝馈赠。 他自石门而入,才觉内里大有乾坤,这九万大山层层叠嶂如同一口硕大的大肚锅灶,内里搜刮肠肚多少迷崇关隘,奇门机括,便是走错一个岔口,便会通到截然相反的两个地方。 他在离石门不远的墙上,发现一把已然灭掉的火把,小心点亮后便沿着石壁一点点向内通行,待走到底,却突然发现没了去路,他急忙在墙壁上下左右摸索一番,只听得‘轧轧’两声,突然脚下一空,竟向着下方跌了进去,落入了另一间石室,紧接着上间石室底部‘轰’的一声又落下一巨大的石板变作了新的室顶。 手中火把随他跌落瞬时被强大的气流扑灭了,他此刻情绪甚为低落,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幻儿又寻不到,不由得心中难过异常,索性自暴自弃,爱谁谁,随他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竟也没有再摸索去寻根火把,摸黑向前又走一段路,那甬道越来越深不见底,他情绪一时波动,急的在内奔了起来,只觉脚下似有突物,铿锵一声,将他绊了个倒栽葱,他不由得‘哎呦’‘哎呦’呼痛不已。 “谁在那?” 石壁另一侧却在这时响起了呼喝之声,他心跳如常,“你管我是谁!你又是谁?听你声音,总不是鬼煞那厮又走了回头路了,若你真是他,那便只能自认倒霉,将命留到这了!” 他正在洋洋洒洒一堆高谈阔论,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声道:“是师父吗?”颜慕白眯着眼睛倾听着那石壁后的动静,应当人数还不少。待确定了敌方位置之后,他这才搜刮脑子地回想着这‘师父’两个字真的离他已然很远了,眼下那方又是将他错认成了谁,还未想个清楚,只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又透过石墙传了过来。 “师父,弟子是范潇啊!” 颜慕白:“....。” 故人重逢 他这才想起青蜂寨、八里桥,自己也是收过弟子之人。确认石壁那方底细后,他便也懒得再起身防御,俯下身又一屁股坐下道:“原来是范大侠,这‘师父’二字,我可真是担当不起,你们不是有那丛显做靠山吗?” 隔着厚厚的石墙,传来几声剑击声响,那边静了许久,还是那傅渊打头,只听他不似以往那般伶牙俐齿,结结巴巴地回道:“颜公子,我们当日...就是..就是为了生计,从没想过害你。” 颜慕白盘腿坐下开始打坐,心中想着反正这会也出不去,便算是能出去也只有被人揍的份,倒不如沉下心来,将真气凝聚,也好出去助自己心上人一臂之力。 正当他将凝滞的内息一点点搜刮起来,在磨涩的奇经八脉中引诱疏导时,那范潇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喝着嗓子大声哭喊道:“师父,弟子就是一时贪财,想着那丛显他...他没恶意,您也需要个织梦师为您恢复记忆,我这才两厢一合计..才起了这不好的心思,师父,徒儿真的知道错了。” 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继而又‘咚’‘咚’十几声脆响,颜慕白耳朵一动,好不容易聚敛起的真气因为少许走神,居然如同雪融一般悄悄消散了,他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操蛋’。 又收拾心神,重新入定调息。 他耳边回响起萧玉和昨夜说过的话:‘这豢相真气变化万千,无所不至,其形当张扬飘逸,被一味强行压制,恐难成威力’。 他下定决心,决定赌把大的。 他将周身全部感官关闭,先试着推了一股细细的内息在体内各处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只觉各处枯竭的经脉没了刮骨般的疼痛之后,这才加大力度,从脏腑气穴开始,将那如同死水寒潭一般的气海慢慢拨动,接着推至四肢,头顶,然后强行落回心脉。 周身渐渐开始剧烈震动,整个人如同置身于漂浮的云霞之上,待过了很久,忽而周身一松,他竟在打坐入定的情形下整副身体以极其诡异的方式漂浮在了空中。 待他将全身真气在阻滞的奇经八脉间运行至第二十三遍之时,只觉闭着的眼睑似乎出现了微弱的亮光,仿若在无边的黑色中有了闭目视物的本领,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松弛快感如海浪一般向他周身打了过来。 他猛一睁眼,于半空中飞起,左腿一蹬,伸出右手向着那扇石壁猛一击打,手脚并用落到壁上后,只听得哗啦哗啦的声响,顿时一片断壁残垣,邈邈无边的黑色霎时间被涌进来的亮光挤的满满的。 还在假意嚎啕大哭的众多青蜂寨弟子一怔,手中火把嘌嘌几声纷纷落到了地上,顿时张口大开,木鸡一般呆在了当场。 那范潇和傅渊显然没料到颜慕白竟然神功进益至此,突然之间有了开天辟地之力,两人各自正握着一块不大的石头,举在半空中想要击挞石室底部。 颜慕白瞥了那石头一眼,两人手臂一酸,顿时咚咚的两声闷响,手中石头顺势咕噜噜几个来回滚到了地上,若是闭目聆听还道是两人伏地磕头的声音。 两人脸上神色更是有趣,嚎啕的面容一止,脸色白如纸片,如同见到林间猛虎一般。 颜慕白倚住石壁,挑挑眉毛道:“感情你们便是这般求的师父原谅的!” 傅渊:“....” 范潇:“....” ‘嗝’的两声呃逆在这幽幽石室中分外清晰。 ...... “你们什么时候被困在这里的?” 此时狭窄的石室内已然被重新点燃了光亮,青蜂寨众多兄弟围着颜慕白盘腿坐下,争先恐后地交代着事情的起因,一时言人人殊,各说各话,场面十分混乱,颜慕白皱皱眉头,喝了一声道:“范潇,你自己说。” 那头大耳肥的粗矮汉子委屈地回道:“本来是跟着丛显那家伙的,谁知半路把我们给甩了,又在山下听闻那几大门派联合攻山,这才想着,好好用师父您传授给我们的绝世高招做出大事,好让师父您也脸上有光。” “所以这跟你们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颜慕白见他说话总是扯远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得皱紧眉头,抬头看向那口齿伶俐的傅渊。 只见傅渊咽了口口水这才道:“我们寨主。”见范潇朝着他转过头去,他连忙改口道:“是范大侠,范大哥,他想好好利用师父传授给他的神功在江湖中立下一番大业,故此我们便想趁乱潜入这兀鹫崖顶。” 颜慕白不免更加疑惑,又觉这土生土长的土匪与江湖中孤身仗剑走江湖,一人潇洒游天下的大侠实在难以扯上关系,便一挥手道:“你们还是继续喊他作寨主吧,你们潜入这崖顶想作甚么?” 傅渊本觉这一年多,虽与颜慕白聚少离多,但心中早就敬他为师,有意在下次重逢之时也来个一哭二闹,让他也将自己收入门下,言语间自然不敢再以那范潇为尊,自己眼下功夫与他相当,这寨主之位乃是青蜂镖局最赚钱的营生,自然合该由颜慕白来担任,但眼下似乎人家不怎么领情,他不由得双手一摊,对颜慕白的后知后觉十分无奈道:“抓鬼伯呀!” 颜慕白:“....。” 颜慕白右手探进脖颈,十分尴尬地说道:“那个,其实,其实我教给你们的招式,它其实对战起来....并没有...那么...,你们的水平跟鬼伯比,可能...它不是一个线上,你懂吗?” 青蜂寨虽为一打家劫舍的霸王寨,但寨中人极少与江湖中人接触,一来是他们的营生方式不对,凡是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侠士,个个是否金玉其外不知,但至少明面上都是持身端正的君子,自然将他们这些人视作寡廉鲜耻之辈;二来寨中兄弟时时刻刻被朝廷鹰犬追的跟孙子一般,自然也没有闲暇之力掺和江湖中事,故此武林中若是凡名人大会,自也是轮不到他们收受请帖。 这一群人看似人高马大,但其实个个都是头脑简单的土匪路子,此刻见本来一本正经的颜慕白,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模样,个个便如脑子被人塞了一堆浆糊。在他们认知中,颜慕白交给他们的本事那可是天下少有,初时修练便已觉体内真气充沛满盈,再经过一段时日刻苦之后,便觉更加进益神速。 再加之,昨日闯山之时,几大门派将武艺高强的百名鬼丑吸引了全部战力,他们一路上轻松便毙掉了几名鬼门战战兢兢的小弟子,以武力作迫,强行将他们带上山来,此刻信心正是爆棚之时,便是给他们把铲子都敢拿着敲进皇宫刺杀皇帝老儿去,更遑论这十几年未曾出山的小小鬼伯。 颜慕白把心一横,“这么说吧,如果说鬼伯是那玉皇大帝,你们现在的水平基本上还处于南天门看守城门的一名兵卒。” 范潇:“....” 傅渊:“.....” 众弟子:“......” ..... 众人顺着那狭长的通道向外走去,又经过了三次石室下沉,九道曲折的回廊暗道,这才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这么说,你们是被那最后逮到的那名小弟子困在里面的。” 范潇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颜慕白又道:“你们在哪遇到的那名小弟子?” “刚跟着几大门派上了一层山坎之后。” 颜慕白心道,难道这名小弟子竟也是相熟之人,既然要用这阵法困住上山之人,怎的不将这青蜂寨的兄弟们往江湖门派的那条路上带,反倒利用地势熟知的优势,将他们困在了不见天日的洞穴中。 按理来说,那小弟子若有这番机灵,将这群‘土匪’诓到那噬魂八门阵中,定然也绝非难事,听这几人说,那‘八门金锁阵’连几大门派的高手都能困住,这些人定然也不在话下了。 正说着话,突然走在前面的一名青蜂寨兄弟口中发出了‘咦’的一声,颜慕白一瞧,只见这山冈隐蔽处一人头戴蓑帽,脚踏草鞋,身体佝偻蜷缩在一抹阴影中,与这苍翠山体浑然长在了一处,此时听到响动,转头正看着他们轻轻笑着。 “朱昌大哥!”颜慕白上前一步抱拳道,“你怎会在此?” 那朱昌取下头上的蓑帽拱手回道:“自经上次一事,我已离开门中多日,本来是听闻了正道攻山一事,故此想浑水摸条鱼虾,想上得崖顶去看看我们寒主,不料在山下竟遇到了这群青蜂寨的兄弟,见他们所使的功夫跟颜兄弟你救我时同出一派,又听闻他们说要上山勤王,便自担了为他们引路的任务。” 颜慕白心中暗叹朱昌仁义,这群没头苍蝇似的寨中兄弟定还以为是自己功夫高强,这才能轻易将他擒住,哪里可知,朱昌竟是七十二洞之一的领头洞领,人家不过略使巧记,便将他们困在了不见天光的洞穴之内,也定然是为了自己当日的救命恩情,这才没有将他们带到那赤魂夺命的八门阵地去。 范潇与傅渊已然从刚才颜慕白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又见这小弟子与自家师父相熟,必然不是鬼门等闲之辈,人家此刻不点破,想来也是为了他们多人的脸面着想,此刻守在这洞穴门口未曾离去,应是担心自家多人被真的困死在内,不自觉脸上如同被人甩了几个耳光一般火辣辣地臊了起来。 正道歧途 颜慕白简单将兀鹫崖发生之事跟那朱昌交代一遍,中间略过了母亲颜嘉穿插期间的微妙作用。末了,才道:“如今那两人失了神智,必会互有死伤,这神鬼门大约也不能再同以往如是,朱昌大哥不若早日离开门中,另寻出路。” 颜慕白感念朱昌仁义和忠心,实不愿意他一生蹉跎于此,谁料那朱昌叹口气道:“人个有志,这九万大山于我而言便是家园一般,焉是想放弃便真的能弃之的。” 颜慕白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大着胆子问道:“若是这鬼伯一职由朱大哥你担任,想来正道邪派必然一团和气。” 朱昌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道:“颜少侠当真是会开玩笑,我朱某何德何能!” 颜慕白不欲与他在此争论口舌,但心中确然下了几分决心,如今萧玉和既然已经出了那碎骨窟,定然是不欲再以寒勋的身份存活于世,丁廓、黄中、燕炽各有计较,自然也不会真的将天下太平四个字放在心上,那么若是能在神鬼门中推选一位仁义之人执掌门中,那往后数年江湖自是花团锦簇的祥和之景。 而若是推选朱昌上位上少不得要用上那几重神鬼录心法震慑门中之人,他道:“上次见面之时,听你说在寻鬼荼。” “确然是,不过如今想来也不用寻了。”他皱着眉头想到那假寒勋与鬼荼两人的关系。 颜慕白道:“如今神鬼门已乱,难道朱大哥竟欲丁廓那三人之一执掌本门吗?” 朱昌一怔,细细一想后,深以为惧,按照这小颜公子的冤仇来说,这鬼煞定是必死无疑的,那么那燕炽和黄中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必然一场血战之后,连消带打,那两人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他二人处处排挤异己也实非最好的人选。 至于丁廓,倒是对寒主十分忠心,只是以他的机警恐怕早已知晓萧玉和便是寒勋,寒勋便是萧玉和的事实,那么若是当那假寒勋离开后,他想必也不会为任何人所驱,若是自己有意鬼伯一职那便罢了,偏偏眼高于顶,对这些俗世权柄不甚在乎。 思来想去,能够在此时出面力挽狂澜的门中前辈便只剩下鬼荼寒玉指一人。 颜慕白见他动摇,继而又说道:“我师妹倒是知道鬼荼的方位,不过昨夜与人相斗不见了踪迹,我猜想门中机关布局十分机巧,那秋影安若是斗她不过,定然是得将她引到最厉害的阵法中去,贵门中还有哪一组奇门之术能够比之‘八门金锁阵’更加鬼神难破的。 朱昌点头,左手叩击右掌道:“也罢,为了门中大计,我便带你们走上一遭。” .... 待一行人左拐右拐,抄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路,攀过一道又一道的天堑后,朱昌指着面前巨大的八卦岩石道:“这便是那厉害的阵法关闭之后的形容。” 颜慕白一瞧,果然气势磅礴,非人力所能启动,周边散落着许多穿着各色江湖服饰的男子,远远望去倒像是贺兰蕴瑶身边那些来自三山七岛的江湖游侠。 他摇摇头,目露惋惜道:“我对这奇门之术一窍不通,朱大哥若是有些许眉目,不若便带我们试试。” 朱昌刚欲开口允诺,本来静无人烟的八卦岩石之上忽而聚集上来六名黑衣之人。 颜慕白后颈一凉,竟然便是那六位神识已无的‘毒人’前辈。 他思忖片刻后道:“待会咱们进的阵中前,还望朱大哥想办法将他们困在此地一段时间,待我们上来之后,再放他们出来。” 朱昌以为是熟识之人,开口道:“原来颜公子并非只身前来,还带了帮手。” “并非是我的帮手,他们是约一年之前,陆续消失的几位武林前辈。”颜慕白将撑紧的双手从岩石上移下,道:“走吧。” 待那几名‘毒人’被那朱昌及众人以层层叠叠的林中小阵暂时引开之后,一行人重新回到八卦阵前。 朱昌眯着眼睛道:“八个方位中只留有一个方位是为命门即是生门之位,其余皆为影位,只是八位中任何一个方位起了震动,命门便会顺势一变再变,所以此阵法启动和关闭都甚为艰难。” 傅渊急道:“你到底懂不懂如何开启。” 颜慕白挥手制止,朱昌反倒笑回道:“这位兄弟倒是性急,无妨,我确实也就见这阵法启动过一次,当年黄中在鬼煞示意下建造此阵,待成功之后发动过一次让门中兄弟开了开眼,当时只觉天转地动,哪里还能记住他将机括置在了哪个方位,待我想想。” “朱大哥,这阵法是否有其他入口?” “自是有的,不过门中机关甚多,山体内七拐八拐,那黄中心思十分细腻,普通门中兄弟又怎么会寻到其他的隐秘入口,眼下还是想办法启动这阵法更为实用。” 颜慕白点头同意,见朱昌一会蹲下,一会起身,又过了一会居然将整幅身子爬到那岩石上听了片刻,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能听到什么。 忽然眉眼俱笑道:“我懂啦,你瞧这生门上的岩石有何不同?” 颜慕白细细瞧了一遍道:“好多剑痕。” 朱昌道:“阵法初启之时,必然比阵法运行中或者之后都更加清晰,我猜想那几大门派中当有聪明人,在地势尚处稳定时凭自身警觉认出了生门方位,你瞧这生门位上的岩石被刀剑切割过,应是认定这生门即是在生位,但本阵法擅于移形换影,方位便是会在动手那一刻,自动移位,如同影子随光影换位一般。生门值艮,位在东北,那么生门对应的反向才真正是能够助人逃脱的方位。死门值坤,位在西南,便在此处。” 颜慕白正在云里雾里,只见朱昌已然将手中长剑向着死门方位的岩石正中刺了进去,那万斤巨岩中间居然如同有引力一般,将整把长剑直接吸了进去。顿时八方巨石轰隆一声,天劫一般幻化而成了百块略为小一些的岩石,继而决堤一般浩浩荡荡转了几十圈,整个大山地动山摇,晃晃悠悠,后一声巨响,‘砰’的一声,中间开裂,出现了黑色的‘虫洞’。 一行人瞅准时机,飞身一跃,‘虫洞’轰隆巨响,顶上巨岩又关了起来。 颜慕白只觉得向下掉了很久,周围一片漆黑,正在他百爪挠心一般急得团团转之时,眸中终于跳入了封闪着的微弱光芒。 他手臂拱起,将火破尖向下一抛,带着剑鞘的火破受力重落,竟插入泥土三寸深,他将身体一定,稳稳当当踩在了剑柄之上。 紧接着便是扑通扑通高空抛物一般,其余人全都‘哎哟’‘哎哟’掉了下来。 “颜少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贺兰蕴瑶道。 颜慕白从剑上一跃而下,四下一看,只见此间环境十分幽诡深邃,各门各派以派为别各自被安置在了一方方狭小的纯钢笼中,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不轻不重的伤势,便算是十分娇小的女人也只能半佝偻着身体俯身在里面。 他急切地寻找着那抹熟悉的青绿色。 遍寻不到! 贺兰蕴瑶当是在此被关了一夜,脸上、衣衫上的尘土层层覆盖,却依然没有掩盖她深邃的眸子内那抹高傲的忧伤。 功败垂成,想来便是她今日的模样! “天弗门继任大典之时,曾经见过少侠一面,当时你自称是执剑山庄门下,想来来此定是在寻找那位执剑山庄的少庄主吧。” 天坑深处传来一位年纪略长的女人的声音。颜慕白急寻过去,只见是灵犀宫那位脾气颇为倔强的长老---名为白芨。 借着微弱的火光,颜慕白瞧到一派掌门顾英浑身是伤,形容凄惨地躺在一片血泊的旁边。 众弟子已然将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了虾米一般,但仍然只能在不大的牢笼中略微让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仅能让那虚弱的女人躺的稍稍远离血泊几寸的距离。 刚才见贺兰蕴瑶那间牢房形容并非这般凄惨,继而又想到巨大岩石周围散落的三山七岛众位游侠的尸体,颜慕白不由得生起闷气,心道这贺兰蕴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颜慕白走过去用手抻了抻那钢笼,固若金汤,又抽出火破连砍几剑,依然纹丝不动。 “颜少侠不必费力气了,这些魔道的宵小之辈是趁着我们力竭受伤之际,将**掺杂在火把之中,将我们迷晕之后关起来的,此狱乃为纯钢所做,可与海槽帮的暗狱相提并论,普通兵器根本无法将其破开。” 颜慕白转头扫视,口中喃喃道:“**?” 白芨道:“少侠莫着急,那黄中显然并未料到少侠你们会闯入此地,想来**已然撤走多时,不然我们众多人头脑怎会这般清楚。” 颜慕白一想,确实如此,复又蹲下指着顾英问道:“你们大长老如何了?” 白芨还未回话,只听天弗门靳松操着十分欠揍的语气插话道:“自然是没几日好活了,这种环境,缺食少药,又被人捅了一剑,怎能熬得太久。” 白芨果然怒起,她情绪上来似乎忘记了自身眼下拮据的位置,抬头便欲起鞭与对方论个长短,只听得咚的一声,她咬紧牙关,又抱着头摇摇晃晃蹲了下去。 天弗门上下顿时一片嘲笑之声。 颜慕白皱紧眉头,将目光移向隔壁,只是一眼,靳松周身一震,还道是见到了无间地狱的弑杀之魔。 逃出生天 颜慕白此刻心情虽比暗室之时好了许多,但毕竟突逢大变,莫名的愤怒情绪外放如潮,见到那些阴险诡诈嘴脸怒气便更加重几分。此间枯灯昏暗,他眸中又掺着怒火,是以这一顾看,竟是让那靳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到了心肺之中。 被关在此间的门派,显然被那黄中折腾的不轻。 空间如此狭窄,远远看去,如同牲口所屈之所一般,笼子内外两侧俱是鲜血淋漓,想来也是被人当做了人肉沙包,想刺几剑便是几剑,毫无尊严可言。 各门各派的兵器已然尽数被收缴,却也没被带走,只是如同破铜烂铁一般被丢在了四散的角落中,看来那黄中当真是自负之极。 本就力斗了一日,又被关了一夜,没有吃食倒也不打紧,被半人高的钢笼挤压成这幅模样,连如厕都有很大困难,更别提黄中那厮非人的精神虐待。 颜慕白心头十分不忍,见到眼前形容凄惨,更是想到苏绿幻此刻尚处于黑暗之中不见踪迹,不由得急道:“白芨长老见到我家师妹了?” 白芨道:“见到了,那姑娘被一白衣妖女引到此处,瞧见我们形容凄惨,便欲相救,被她从后袭击,本来命悬一线,岂料一黑衣独臂男子拔刀相助,带着她从前方那条暗道逃生去了。” 颜慕白一口血涌上心头,急抱拳道:“多谢!”说完便欲顺着她的指路离去,突然又转身与那范潇几人说道:“我们启动阵法,过不了多少时间,那黄中等人便会来到此地,你们分散找寻机关,这些纯钢既然兵刃破不开,又未曾留有锁孔,想来定是有自下方开启的精巧机括,待我寻到师妹回来,便来此汇合你们一起离开。” 范潇眯着眼睛道:“师父你定要再加把劲,今日我们便能同师娘一起回青蜂镖局啦!” 颜慕白神如清风微微一笑,却没有如同上次一般开口斥责,只是嘱咐道:“赶紧的,别废话!”说完便向着那抹无边的黑色走去。 待走了一段时间,突然脚下一空,他急忙刹住了脚,借着火折子扑闪出的微弱光芒,只见一列石阶挨着脚下的墙壁通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小心一步步地踩稳走了下去,待到了底,又拐了两个弯,只见前方一堵石墙阻住了去路,而石墙那头传来打斗的声音。 一个女子厉声说道:“姓齐的,你现在反水,有意思吗?待她醒了,可要的便是你的命了。” 是秋影安的声音! 颜慕白急忙寻找通道内的机关,正在摸索时,颈后一凉,他心中暗叫不好,急忙挺剑招架,将七麓诀最强一式运作剑尖呼啸后挥而出,顿时叮叮当当,中立的硕大石柱上满满都是密密麻麻的毒针。 在他满目惊异之下,那燕炽如同午夜幽诡的魂魄,一步一阶走下甬道,露出满口豁牙,促狭地说道:“黄兄,看来你的法子也并非全都管用。” 那执扇轻摇的黄中折了折眉心,脸上却都是不屑,“是这洞中光线昏暗,我的蟾砂针才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颜慕白剑指他二人,后退几步贴紧墙壁道:“鬼煞呢?他自己为何不来,单单让你们两只走狗下来送死。” “对付你,我们二人便够了。”燕炽唇角狰狞道。 颜慕白微微侧头,不去理他话中的傲慢,只盯着那手执羽扇之人道:“这位是黄先生,我猜的对吧?可曾听过七麓诀和豢相无极功?” 黄中眸中神色微惧,虽未再开口,但明显呼吸一紧。 燕炽嗤笑道:“阁下何以大言不惭,这七麓诀我等未有幸亲眼目睹,但这豢相无极功却早已失传,你小小年纪,竟在大敌当前,以此诓骗我等,不怕下场凄惨?” 只见几根合抱三人之粗的石柱仿若闻风而动,火破一出如苍穹勾勒出了星辰轨迹,每落到一处便形成一颗璀璨的宝石或明珠,燕炽袖口内的铁锁弯钩、黄中手中的羽扇,急忙招架迎敌,但仿若两只飓风中无处躲避的飞燕,急的一连转动数圈竟也混不知火破意在何方,待两人看清剑锋之时,如骤降天雷,那火破的剑尖早已朝着二人中间而去,左右一割,迅若雷电,两人只觉一人左臂,一人右臂突然被冰水封住一般,继而一阵割裂痛觉袭遍全身,两人低头一看,只见燕炽袖中露出一截的五根细细的倒钩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形态刺入了黄中左臂上的肌肉之种。 倒钩入肉! 而黄中捻在指尖的长针却顺着燕炽断开的铁钩刺入了那抹翻开的血肉之中,两人居然连颜慕白是如何出招的都未看清,他的剑法实在太快了。 二人分神之际,各自向着相反方向分离,不由地口中呼痛,急忙点穴止血,这才脚尖驻地,飘飘荡荡落了停。 与此同时,颜慕白疾如旋踵,快速退回石壁处,身形一转,单手摸向那底壁一扣,轰隆巨响,那抹青色飘然入目,他猛一提气,脚下飞转,沿着墙壁赫然一扫,那抹青色顿时变做了孤岛,转瞬之间,他已落到了苏绿幻身前。 如水双瞳,眨了两下,笑道:“颜师兄,你来了!”颜慕白见她左肩似有鲜血凝固,神色迷离,当是中了**所致,只是她兀自强行用周身真气压制,此刻却也如同强弩之末,苦涩的笑容呷在口边,连话都有气无力。 而她身前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独臂黑衣,面覆鬼具,他疾跳的心脏在此时终于静了下来:“多谢相救!不知..” 还未说完,只见秋影安大笑两声道:“谢他?姓齐的,不若你将面具摘下,让他二人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苏绿幻似是腹中发出的声音,只是却与萧玉和以内力传声决然不同,当是虚弱导致脏腑内气血不足,无力所致。她轻轻问道:“你是我大师兄对吗?” 那独臂人双肩发颤,喉咙间发出了呜呼的哭音,苏绿幻抬手轻轻将他面具摘下,果见那张从小到大令她十分熟悉的脸庞露了出来。 只见齐临双腮抽动,兀自泣哭起来。 秋影安冷冷道:“齐大侠,你如此反复无常,又怎能让人安心呢!你本是为了你的妻女这才将‘寒霜’下在了苏清远夫妇的茶中,又提前为我们撤去了山庄上下的防卫,如今那执剑山庄因你而灭,你已然是千古罪人之躯,却又不顾妻女的安危,强行要将她从我手上保下,可知在这一刻,你的妻女已然魂归九霄,再难与你相见了。” 齐临心中大痛,哇呜一声哭出了声,他已在师门与亲人之间纠结为难多日,本已打定主意要做这万劫不复的恶人,却仍是对唯一的师妹无法袖手,如此却也没保住自己想保住的妻女。 他啜泣道:“你与鬼煞合谋算计于我,以我妻女相胁迫,告诉我只要将山庄上下防卫撤去,将软骨散下在师父杯中散去功力即可,你们只是想要武林中再无人与你们相争,并不会伤及人命,可如今...可如今...我竟成了这嗜杀师门的叛徒,竟连我妻女你们都不肯放过。” 秋影安道:“非我不守约定,只是那位苏庄主的功法,区区软骨散又岂能真的将他周身功力尽数散去,好在丛显那人倒也颇为有用,居然能够研制出与之九分相似的‘寒霜’,至于执剑山庄被人灭口,却并非我们所为,只是被黄雀在后算计了而已。” 苏绿幻那薄如羽翼的气息兀自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她目光在幽暗的烛火封闪间如同邃空急切下落的流星,只恨身体此刻不能飞身而起。 颜慕白正在震惊之余,蜷缩成一条人干一般的齐临凌空飞起,一掌朝着秋影安头顶拍去,此间无风,却忽而似有巨浪翻滚,秋影安显然未料到他此刻仍有气力,急忙举剑迎架,强大的剑气护住周身,两人内力相差太过悬殊,齐临竟是近身不得,他眸中的恨意狰狞外泄,忽而撤掌,以肩为支点,强行让烛影刺入了自己身体之内,接着在空中怒吼一声,奋力向前,一掌拍在了秋影安头顶命门,与此同时,苏绿幻咬牙飞身而起,若飘然如梦的彩蝶在空中旋转,引出白虹,一剑刺了下去,刚好是秋影安心脏的位置。 秋影安怒目圆睁,显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已扑通一声朝着地面砸了下去。 颜慕白盯着她叹息一声,上前扶起苏绿幻。只见她单薄的身体如晨曦间微薄的晨雾,仿若随时都能被吹散。 女孩兀自咬紧牙关也不去瞧旁侧一眼。 正在这时,高高的台阶似乎晃了几晃,只见几大门派人人手中握有利剑兵刃,向着此间冲了过来。燕炽和那黄中即被蜂拥而至的各大门派剑指当胸。两人惊色未定,突然一人高声喊道:“火油,这帮王八羔子居然在此处埋了火油。” 尾声 黄中左臂鲜血淋漓,唇角却执拗地笑着,他道:“钢笼也是这八卦阵法最关键的一环,想来钢笼上方的沙漏是强行被你们砍断的,擅自破坏阵法,钢笼下方数尺的机括自会自动弹出,人出来了,可却会自行点燃埋于地底的火油,咱们怕是只能全被埋于此了。” 白芨长老一掌毙在他头顶,怒气重重道:“即便是大家都要死在这,那也要你们鬼门中人先我们而去。”说罢又两掌分别发出,只取那燕炽和黄中首中命门而去。 两人在地上蜷缩片刻,渐渐没了生息。 只见天坑地下的火油顺着石壁滋滋响着,仿若是刚刚架好意欲烧烤的炭火正在爆着油香。 这时,朱昌挤过拥挤的人群上前,道:“钢牢处的火势太大,只怕那阵法无法再次开启,眼下还是请各位快寻其他出路。” 齐临颤声道:“劳驾,扶我一把!”朱昌急忙上前来,只听齐临操着虚弱的嗓音道:“众位跟我来!”声音中透着坚如金石的镇静,反倒叫在场的众人乱糟糟的心脏暂时稳了下来。 话毕,正在四下无主的几大门派谁也不再听那逍遥派的老谷子提议的‘合抱之木’,一时间也顾不上脸面,争先恐后,拥挤着跟在齐临身后向外涌出。 齐临经过那燕炽身旁时,用尽全力,取下他袖中的带有五只铁钩的假掌,艰难地带领众人左穿右拐,一连经行了七八道岔口,来到一堵厚实的墙壁前,对着颜慕白道:“颜师弟,这里的机括我实在不知,我不过是跟在秋影安身后才勉强识得了这里的路线,我记得这里当有一道铁门,你试着用内力将石壁破开。” 颜慕白点头应允,将豢相真气推至向前,一声巨响之后,石壁裂开,果见一道冰冷巨大的铁门矗立眼前,齐临将那五指铁钩断去四指,只留下最长的一根,轻轻从铁门中间的四方小孔伸出,摸索片刻,众人只听似有门栓落下的声响,抬头见左右上方探出各一直径约一臂左右的空心石,内里居然缓缓溢出了细细的尘沙,待满溢后,铁门剧烈震动,轧轧声响而过,兀自向两侧打开了。 众人眼见逃生之路已开,便如惊涛拍浪于岸,拥挤着向外跑去。 苏绿幻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回头一瞧,不由大叫道:“大师兄。”边叫边从颜慕白怀中挣扎而起,欲扑向铁门内里,只见门内已然火光窜天,只听得砰的一声,齐临笑着将手中的铁钩从铁门小孔中拔了出来。凛然关闭的门缝中窜出高高的火焰,越来越是程亮,颜慕白抱起怀中挣扎着的女孩,跟随蜂拥的人群向外奔去.... 待浩浩荡荡一行人,穿过九道石门,终于在一七拐八拐的石林中钻了出来。 只见众人身后,顿时尘沙滚滚,遮天蔽日的满满黄沙如凭空皱起的沙尘风暴张开了黄色的大口将所有人卷在其间,而那八块方岩上似有一人多高的火苗好似闲暇的跳个不停,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连那万斤巨石一起,被火油炸起的强大气流扫过,竟直直掉了下去,百丈高的山体中间瞬时如同被天兵天将的神器一般凿出了一个大大的坑洞。 .... 待各门各派众人休整过后,方沿着那石林中的小路慢慢向外走出。 “颜少侠是想趁人之危吗?”众人齐齐转头去瞧,这才发现本就没剩几人的贺兰山堡此刻却被强敌阻住了去路。 颜慕白唇边玩味一笑,对着许冽和贺兰蕴瑶道:“许堡主,许夫人,眼下你们是有伤在身,但当日执剑山庄的苏庄主苏夫人又何尝不是中毒无力之时被你们派人狙杀?” 苏绿幻此刻被山风一激,仿若眉间起了霜花,长剑一遏,冷冷阻住了另一头贺兰山堡众人的去路。 两人顺势夹击对贺兰山堡强攻起来,眼见许冽肩头鲜血直流,却仍然将女孩护在身后,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放弃攻击贺兰蕴瑶,便将眼前许冽围在乱石间猛攻起来。 正在众人怔住之时,耳边玉笛声响,顿时凄叫着划破此刻静默的苍穹,群山厉乌鸟啼,刚刚塌陷的巨大天坑直如十八层更深处的阎王殿。众人尚在兢惧之时,六名毒人已然从石林另一头窜了出来,如列兵待阅。 颜慕白身形一闪,避开许冽刀锋便冲入了毒人之中,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逼这六人出手,便可将贺兰山堡在众人面前揭破阴谋,但甫一交手,不过三招,六名毒人直如霜打秋叶软绵绵向着地上栽去。 颜慕白低头瞧了瞧手中火破,剑尖尚在毒人面前三寸,还未收回。 颜慕白发呆之际,乱石背后一飘然欲仙的老头扭扭捏捏走了出来,不是裴冲又能是谁! 裴冲一笑,颜慕白仿若听到了骨节绷紧的咯嘣声。 裴冲却仿若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只对众人抱拳道:“诸位英雄,且来瞧瞧他们贺兰山堡究竟是何方的名门正派!” 说罢将六名毒人脸上面具一一摘了下来。 原本巨震之后的九万大山如重启的炉灶顿时沸腾起来。 ...... “颜师兄,你真的不打算再寻寻他们二人了?”两人此刻共乘一骑,慢慢悠悠向着太原郡的方向哒哒而行。 “不寻了!听裴冲那老头说,他二人接连斗了十日,此刻是生是死也不知晓了,可我总有预感,他二人尚在世间,待他们有一天真的放下心中仇怨后自会知道哪里寻得到我!” 苏绿幻点点头,“你可还有心愿未了?” 颜慕白摇摇头,复又点头道:“鬼煞在那次巨震之后失了踪影,如今神鬼门鬼灼不欲继任鬼伯一职,这担子便落到了朱大哥身上,若是那人还活着,只怕...” 他低头见苏绿幻兀自轻笑,想了片刻,了然道:“我懂啦,你传了神鬼录给他,是有条件的,便是让他找到鬼煞,杀了他对也不对。” 苏绿幻轻声应声,又道:“我如今家门大仇已报,那秀才来信说谈大哥和师姐也渐渐好起来了,也算了无牵挂了,不若我们接受纪师哥邀请去婆娑寨住些时日,待参加完他与东方玥的婚礼,便回静一园试试师父新寻的办法。” 颜慕白叹口气道:“自从裴冲那老儿到了静一园,便时时刻刻都想养只蛊虫来为我治疗心脉,我不允,这便又一次接一次的实验新药,当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苏绿幻咯咯笑道:“裴前辈想来也是关心你!”她想了想又问道:“丛显若是被青蜂寨的兄弟们抓到了,你可会留他性命?” 颜慕白目光眺望远处道:“众人都道丛显丛显说个没完,可我们竟一次也未见过他,我怀疑这人只是裴冲那厮的龟壳,凡做坏事时才会拿出来再说一遍。” 苏绿幻‘咦’了一声,大概觉得保不齐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又道:“可自从你接连服食了七枚生原蛊后,我与裴冲也顺着经脉为你疏导了多次,你自行也修练多时,怎的也没个气色?” 颜慕白道:“既然如今已知服食这蛊虫,无需伤人性命,且对这伤确然有帮助,那便也没什么心焦的了,大不了一辈子都这么服用唄,反正蒋大夫懂得养蛊之道,将来你必然也会,小命保住即可,旁的便也无需多求。” 苏绿幻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寒姨和玄月已然启程到南疆去了,希望在最后这段时日内,她们能够寻回些失去的天伦乐趣。” 颜慕白揉揉她的头发回道:“会的,一定会的。” 两人驱马向前,余晖如缎,清风如织,将二人洒脱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