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寒衣江湖行》 第一章、少年勇士 时值深秋,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分布着数百只帐篷,这百只帐篷呈拱形围绕着一只大过其它帐篷数十倍的大帐篷,帐前数十杆黑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这些黑旗的旗面上皆用银色丝线绣有兀鹰与狼首图案,栩栩如生。 在这些旗帜中央又竖起两面高达数丈的旗杆,旗面同为黑色,却大了其它旗帜数倍,一面大旗上用金色丝线绣了个“辽”字,另一面旗上绣了个“帅”字,原来此处正是辽国元帅的一处营地。 两排威风凛凛的契丹卫士分列于辽国大元帅的帐篷两旁。此刻他们的目光都聚向帐前站立的一名少年武士。 那名少年约摸二十岁上下,面如冠玉,目光炯炯,显得英气逼人。朔风凛冽,他身着一身短打劲装的武士服,面向中军帐大门站立等候已有半个时辰,身躯却好似铜铸一般。纹丝不动。 队列中两名契丹卫士忍不住窃窃私语,一名蓄着短龇的卫士向身边那位年长些的络腮胡卫士问道:“大帅如此看重这少年,这可当真少见,你可知他来头?” 那络腮胡比发问的卫士要年长一些,在军中被人称为“包打听”,这一下竟被问住了。因为他也对大帅为何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这个少年颇为不解,但他毕竟消息灵通,多多少少要比问话的那个武士要略多知晓些内情。 “听说这少年名叫胡振邦,是索王爷的义子,据说在武学方面有些本事,深得索王爷的赏识。索王爷既然推荐他来我们元帅府,大帅岂会不予重视!” “既然如此,那大帅何必还要郑重其事地试他呢?” “唉,这个你就不懂了吧,这叫避嫌,大帅向来铁面无私,不验一验他是否有真本事,岂能服众呢?” “说得也是啊,不过,既然是索王爷推荐的,想来也应当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你可知道这次要试他什么本事?” 这一问可又把那络腮胡问住了,饶是他见多识广,军中各种小道消息无所不知,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大帅要给这个少年人出何等试题。 正当他发愁该如何在晚辈面前维护自己博闻广识之形象时,忽听帐后传出呜呜呜数声牛角号,这一来倒当真解了他的围,因此他向那短龇卫士回道:“你且等着瞧吧,噤声,大帅就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果见帐门掀处,一前一后阔步走出两人,率先那人身材高大,甚是伟岸,年龄约摸四十岁上下,着契丹大将军服饰,浓须大眼,面上不怒自威。他身后跟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约摸六十上下,却身板硬朗,精神矍铄。 这二人甫一现身,两排卫士登时鸦雀无声。原来那四十上下的中年壮汉,正是当今辽国统领大元帅耶律浩罕,亦是当今辽国功夫第一高人。身后跟随的那个老者,乃是辽国第一军械库制造高人库伦,据说无论是大宋还是金、西夏军队中所用的各种兵器,此人均能仿制。 胡振邦见两人出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耶律浩罕哈哈一笑,对胡振邦说道:“索王爷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听说你昨日连败帅府12名辽国第一高手,武功相当了得。”此言一出,众卫士忍不住发出“嚯”地一声惊叹,面面相觑。 胡振邦听到耶律浩罕当面称赞,并未露出得色,反而神色恭谦答道:“大帅过奖,蒙大帅手下相让,在下胜得侥幸。” 耶律浩罕面色一正道:“你也不必谦逊,本来索王爷推荐之人,必定出类拔萃,但是你该知道我军营纪律,举贤若不避亲,恐是难以服众,因此本帅才要再设几场考试来试你一试。这一场考试,便由库老将军为你设题,你看如何?” 他这一问,看似征求胡振邦意见,实则不容推却。饶是胡振邦成竹在胸,在这等森严隆重的阵式之下,心中亦是不免一凛。但他毕竟训练有素,少年老成,当下平静以应道:“有劳库老将军亲自为在下出题测试,实是在下荣幸。” 库伦哈哈一笑道:“年轻人可真会说话,你在之前考试中已连败我契丹12名一等一的高手,当真勇猛,我与大帅一样,都是爱才之人。不过,若是你通不过我这场考试,大帅账下照样留不得人。”他话音一落,立即啪啪击掌两声。身后帐中顷刻间涌出十数名元帅府士兵,或捧或扛,取出十几件奇形怪状的器械出来,铛琅琅几声,全部掷在帐前的空地之上。 库伦又道:“我听说你自幼便随着索王爷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且对宋人的兵器颇有了解,我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兵器若干,给你一柱香时间,你要将这些兵器分门别类放置,然后我再问你几个问题,若没有差错,这场考试便算通过了” 他话音一落,众契丹士兵不由面面相觑,心道:“库伦大人素以辽国军械第一高人自居,不知从何处搜罗制作出这么多的奇怪兵器,便是我们这些跟随大帅征战十多年的老兵也未曾见过,眼前这位胡振邦年纪轻轻,难道见识会比我们还广?即便这位小将知道它们的名称,若不会使用,又如何能过得了这场考试。” 胡振邦心念电转,暗道,果然不出所料,便是索王爷举荐,大帅府也不是轻易便可进得的,但愈是凶险犯难之地,我便愈是要闯一闯。 库伦见他沉吟,以为他露怯犯难,微笑道:“你若是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胡振邦微微一笑,目光炯炯望向库伦道:“我既然受索王爷恩荐,便绝计不会退缩,给他老人家丢脸!这场考试,在下无论如何也要一试,但有一事请求。” 库伦一怔,奇道:“你且说来听听。” 胡振邦道:“今日天寒风大,为了这场考试,这里的众位弟兄们都陪我在此吹了好半晌冷风,若再等上一柱香时间,未免太久,怕是冻坏了兄弟们。我只需半柱香时间,若半柱香时间不能完成,便算我输。” 库伦微微一怔,心道,草原风大,在这里考试,这一柱香本来就只当得室内半柱香时辰,这年轻人居然如此托大,莫非他对各种奇门兵器果真有如此深的造诣? 耶律浩罕却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索隆图手下出来的勇士,有胆有识,我便替库老将军应允你了。来人,这就上香炉点香吧。” 库伦见耶律元帅已替他应承下来,乐得顺水推舟,当下颔首表示应允,其实在他心里,也是急于见识这少年人在各种兵器军械上的造诣。 两名侍卫抬出一鼎青铜香炉,焚香听命,只听库伦将手一挥道:“开始!” 只见胡振邦跨前一步,也不俯身下蹲,只用脚尖轻勾,那些奇形怪状的各式兵器便腾空而起,瞬间到了他手中,又见他移来换去,众人皆看得眼花缭乱。须知这些奇门兵器当中,不少是以纯精玄铁和紫铜打制,份量极重,但他却能轻而易举将它们举起,还能将之分门别类加以归类摆放,不消片刻,他便将这些兵器分成四类,举手示意完成考试。 众人望向香台,见那半支香仅烧得三分之二,俱是发出一声赞叹。 耶律浩罕面露诧异,先望向库伦,只见库伦脸上先是微微一笑,忽又露出诧异之色,表情甚为奇特,便悄声问道:“库将军,如何?” 库伦微微颔首道:“大帅,他全做对了。” 耶律浩罕“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我看将军意思,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库伦低声回道:“大帅有所不知,此处的兵器,多是前朝与宋军交战时缴获所得,另有数件是在下暗中派出契丹高手,潜入宋人国都汴京,历时数年,费尽千辛万苦,从宋军军机所盗来军械图纸,再据此仿制改良成而成的兵器,他能将之分门别类摆放已属不易,而竟在这片刻之间便全部归类完毕,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耶律浩罕听罢,这才明白库伦因何面露奇色了。心中亦不免奇道:“此人年纪轻轻,如何便在兵器研究上有此深厚之造诣呢,当真是奇才。” 库伦向胡振邦道:“你完成得很好,但我还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一问。你将这些器械分为四组,依据为何?” 胡振邦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些军械,多数是宋军武器制造下属的南北作坊和弓弩院制造……” “多数?你为什么说是多数呢?”库伦忽地截住胡振邦话题追问道。 “回库将军话,因为在下发现,有一些宋军兵器,已被改良过了,比如这件‘铁链夹棒’”说话间,胡振邦脚尖一动,地上一件黑黝黝的铁器腾空而起,恰好落在他面前,只见他伸手一抓,将它握在手中。 他这举重若轻的一个举动,众人却不由得看得呆了,要知那件兵器乃纯精铁铸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刚才是被一个高壮的侍卫扛在肩膀上抬出来的,眼前这个少年居然脚尖轻点便能将它勾得腾空而起,若无极强的内力,如何能够做到。更奇的是他单手将这件兵器举在手中,就似举着一枝狼毫小楷,丝毫不费半点力气。 那个队列中的短龇卫士更是失口叫了声“好”,忽觉气氛不对,表情甚为尴尬。幸好大家都关注眼前这少年的一举一动,加之契丹族人性情豪放,虽然军纪严明,但并无太多拘泥,因此众人并未觉得不妥,反倒是他这一声喝彩,恰恰喊出了众侍卫心头的声音,就连那号称辽国第一高手的耶律浩罕心中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其实这件兵器,最先是党项族骑兵用来攻击宋军步兵的兵器,后被宋军部队吸收改造,前端改为铁链,可以甩开缠绕马足,不仅可以对付骑兵,亦可攻击步兵。只不过我发现此物前端多了机括,且刃口更为锐利,显然是更经过了高人改良。” 胡振邦滔滔不绝,又指着各式兵器一一介绍道:“另外还有大合蝉弩、小合蝉弩、一枪三剑箭……外形虽未见大的变化,但分别在细微之处做了改造,不仅更便于操作,杀伤力更是倍增,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改造这几样兵器的高人想必就是库老将军了!” 库伦见胡振邦不仅把那些器械名称说得一字不差,更一语道破自己对宋军兵器的改良之处,内心不觉大为赞叹,心道:“这少年人果然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知晓我穷尽大半生收罗仿制的各式军械武器,我辽国若得此人相助,日后攻金国、镇西夏、克宋国,岂非如虎添翼。” 想到此处,他不免起了爱才之心,望向耶律浩罕微微颔首以示嘉许。耶律浩罕知他心意,当下也哈哈大笑道:“真乃少年勇士,你这场大试是通过了!今日我要在此设席大宴三军,庆贺我大辽又得猛将,日后开疆拓土,必是无往而不力。” 胡振邦上前躬身行礼道:“承大帅和库老将军厚爱,在下愿从大帅麾下听候差遣,为大辽一统天下尽忠。” 耶律浩罕连忙迎上前去伸手相扶,双手尚未触及对方,胡振邦便觉有一股大力向上将自己托起,心下暗惊道:“这耶律浩罕果真号称契丹第一武士,内力绝不在我之下”,当下也不用劲相抵,顺势起身。 第二章、郡主挑战 草原的深秋天黑得早,元帅的大帐之中点起了数十支粗如儿臂的牛油烛,契丹士兵亦在营地周围四下里生起篝火,照得帐篷内外白昼也似的亮堂,耶律浩罕命人烹牛宰羊,犒赏三军,同为胡振邦庆贺。 耶律元帅军营中的众军士人人得知元帅营中今日又得一勇士,一时间无不欢欣鼓舞,那契丹人性格豪放,天生善饮,纷纷在草原上点起篝火,又唱又跳,一时间热闹非凡。 元帅账中早已大摆宴席,库伦与胡振邦分坐在耶律浩罕左右手,席间,耶律浩罕军中各路将军、统领纷纷上前祝贺胡振邦,契丹族人酒量惊人,个个大碗来敬酒,胡振邦来者不拒,痛饮数十碗烈酒,竟是面不改色,耶律浩罕见状不由得大为赞叹。 众人豪饮正酣,忽听得帐外马蹄得得,一匹马疾驰而至,在元帅帐前停下,帐外众侍卫齐声喊道“是郡主回来啦!” 话音未落,便见帐外走进一人,胡振邦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穿一身玄色劲装,身材苗条,面上蒙着一块黑色纱巾,只露出一双大眼。奇就奇在她身形娇小,肩上却扛着一个身形大她许多的庞然大物。 但见她一进帐便将那物往帐中一抛,众人在白昼也似的牛油烛下看得真切,竟是一匹个头大过成年人的巨狼,此狼一只眼中插着一枝羽箭,箭已没入大半,只余箭尾一寸羽毛在外,眼见是被人射杀了。 胡振邦暗想,塞外苦寒之地,野狼皆皮糙毛厚,羽箭极难伤它,似这匹巨狼,虽是被人一箭从眼中射入体内,但已几至没羽,也实在是了得,这郡主可当真有汉武帝时飞将军李广之神勇了。 蒙面女子抛下巨狼、摘下面纱,一头如云般乌发随之倾泻而下,映出一张白里透红的俏面,蛾眉之下,眼眸闪亮,娇媚之中带着几分英气,只见她上前拱手施礼道:“孩儿拜见父帅、拜见库老将军。”胡振邦暗道,原来这位便是郡主了。 耶律浩罕哈哈大笑道:“傲霜你来得正好,刚刚猎得狼王,又恰逢今日我大辽又添一员猛将,真可谓好事成双,来来来,快快来见过胡将军。” 胡振邦连忙抢先起身,向郡主行礼道:“在下胡振邦,久闻郡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郡主屠狼凯旋,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在下钦配。” 耶律傲霜上前回了一礼,笑道:“我早就听说了,索王爷极力举荐的胡将军连败我十二名契丹高手,难怪能来到元帅帐前,想来必是当世豪杰,今日得见当真有幸,我定要向胡将军讨教一番。” 耶律浩罕在旁向胡振邦笑道:“胡将军见笑,小女自幼习武,随我征战四方,天生男儿性格,又少受管束,难免不识大体。”他旋又转向郡主道:“傲霜休要胡闹。” 胡振邦笑道:“郡主英雄气概,巾帼不让须眉,在下早有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实是三生有幸,只是今日郡主围猎归来,未免疲乏,郡主何不先入席畅饮,改日再向郡主讨教?”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既对郡主示以景仰,又表明自己不愿与郡主争强,就连耶律浩罕心中也不免暗暗称赞。 不料这耶律傲霜嗤地发出一声轻笑,不依不饶道:“这位胡将军说话怎生这般文绉绉,不过围猎而已,又不费什么气力,何须改日,我看就在今天比试吧。来,我先向胡将军敬三碗酒,再行讨教”。话一说完,也不待胡振邦开口,便已端起案前三碗烈酒,仰脖喝了下去。 要知那契丹人酒杯之大,好似汉人的海碗,那酒倒满三碗,恰有半坛之多,且契丹苦寒之地,酒性极烈,众侍卫见她如此豪饮,不免都看得呆了一呆,又大声叫起好来。唯有耶律浩罕深知郡主脾气刁蛮任性,一旦拿定主意,便再难更改,只是当前情形之下,他也只能皱皱眉头,不再多说。 胡振邦暗想,此番比试,断是避不开去,不如拿出些本事,也好让郡主不要瞧低了自己,主意已定,便望向耶律浩罕。 耶律浩罕深知自己这个女儿脾性,当下顺水推舟道:“胡将军不必顾忌,小女既决意讨教,你便拿出真本事,好让她心服口服。” 耶律傲霜见他眼望大帅,以为他心下露怯,想示意大帅出面阻止,眼见父亲居然答允自己的挑战,当下雀跃道:“胡将军,既然大帅都已答应,你还有什么顾忌没有?” 胡振邦微微笑道:“那倒没有,不知郡主想要比试什么?” 耶律傲霜道:“你使什么兵器?我们便比一比兵器如何?” 胡振邦道:“恭敬不如从命。” 耶律傲霜笑道:“我用的是鸳鸯刀,你可随意。”但见她话音未落,手腕快如闪电般一翻,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长一短,一金一银两柄刀。她这一出手,登时引得满堂喝彩。契丹人好武,酒宴之上比试武力也是常有之事,故此大帅旗下众将士一片叫好。 在场众人都只在不久之前见过胡振邦鉴别奇门兵器的本事,对于胡振邦连胜十二名契丹高手的场面,也只是听大帅和库伦说起而未曾亲眼看见,眼见得一场比武便要开始,当下鼓噪起来。 “胡将军若是没带兵器,我这儿狼牙棒可借你使一使。” “我这儿有一柄金丝九环刀,胡将军尽可拿去耍耍。” “胡将军可要试一试我从宋军中缴获的长枪?” 胡振邦探手入怀,取出一支毛笔,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来帅府,并未携带我惯用的长虹剑,就暂以这枝狼毫笔作兵器,与郡主讨教一番。” 四下顿时哗然一片,连耶律浩罕也是微微一怔,心道,“这胡振邦竟这般托大,莫非他不知傲霜得我真传,虽内力稍有不足,这一手鸳鸯刀法可是辽国一等一的好手。”他望了望边上的库伦,心道“不知他手中这枝笔是否暗藏玄机,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兵器?” 一旁的库伦似是明白大帅的意思,一双鹰目炯炯注视着胡振邦手中的狼毫,但见此笔长约七寸,笔杆乃是以北地极寒之域的苦竹制成,呈黄褐色,前端是灰黑色狼毫,外表看来并无异常。 需知汉人的奇门兵器中,原是有一种叫作“判官笔”的短兵器,笔身多以精钢或者黄铜铸成,两头俱以玄铁打成尖尖的笔锋状,缠斗时专用于点取要害穴位,也是一件不容小觑的兵器。眼前胡振邦手中之笔,却平平无奇,轻若鸿毛,显然并无特殊。于是他便向耶律浩罕略一颔首,意思是说此笔寻常,并非异样。 那耶律傲霜见胡振邦竟拿出一枝狼毫笔来做兵器,冷笑一声道:“胡将军如此轻慢,想是艺高人胆大了,那便领教了!”话音未落,她欺身向前,左刀在前,右刀在后,使得正是一招“双燕入林”,快如闪电刺向对手。 胡振邦见她来势迅猛,身形微侧,让过银刀,眼见右侧金刀又至,他竟不闪不避,笔端反点,去袭对手右臂曲池穴,若是对手继续递刀,势必在刀尖尚未触及他身躯之时便会被点中穴道而力竭。 耶律傲霜见他招数巧妙,不待一招变老,左足点地,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中,上三刀、下三刀、左三刀、右三刀,双刀大开大阖,须臾间砍出一十二刀,将胡振邦笼罩在一片刀光之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下都道,“郡主这般凌厉的刀法,这胡将军如何能敌。” 但见胡振邦身形忽左忽右,绕着郡主疾奔,飘忽不定,竟如汪洋风暴中的一叶小舟,一片刀光之中,只听得“叮叮当当”数声,郡主的双刀竟被激荡开去。 众人目不转睛,却也没看出名堂,不知道这声音因何发出,但耶律傲霜却是大为惊讶,需知她这飞沙卷石十二式刀法使得异常迅疾,每一刀劈刺、每一刀砍削都既狠又准,而且每式中都藏有三四招变化,可在顷刻之间使用四十八余招,更兼她双刀或刺或劈或砍或挑或扫,招数绝不用老,对手居然都能凭手中一支小小狼毫笔,在疾风骤雨般的刀法中,抓住电光火石的一隙间,她双刀的刀面之上轻轻一点,以内力将自己双刀震开,看似轻描淡写地,实是拿捏之精准,妙到毫巅。 耶律傲霜当下精神一振,不敢小觑对手,双刀交错,哐啷一声,由攻变守,刀势放缓,使的正是八卦刀中的招数,力图以静制动。 胡振邦见她变招,当下也顺她节奏变幻招数,一柄寻常毛笔以攻代守,只等耶律傲霜露出破绽间隙,便以笔急袭向对手要害穴道。 外人看来,攻守互换,两人交手好似从急风骤雨,变为云淡风轻。只道是郡主久攻不下,对胡将军起了惺惺相吸之意,因而施以缓手,唯恐伤着了他。但耶律浩罕却看得真切,那胡振邦虽然手持一只普通毛笔,但其招数精湛,内力深厚远在郡主之上,看来那胡振邦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已是对郡主手下留情了。 他心下想着,对胡振邦又是多了一分好感。正在思忖如何中止这场比武间,蓦地里听账外一阵喧哗,一名契丹卫士跌跌撞撞闯进帐篷中叫道:“大帅,不好了,有狼群来袭!” 耶律浩罕怒道:“何至慌慌张张,乱了军心!” 胡振邦虽与耶律傲霜比武,但耳听八方,听闻帐外有异,当即跃出一步对耶律傲霜道:“郡主阁下,当下情况紧急,不如下回再比试?”耶律傲霜顺水推舟,收了双刀道:“胡将军好武功,傲霜改日讨教。” 第三章、抵御狼群 耳听得元帅帐外人声鼎沸,夹着“嗷嗷”狼叫声,越来越近。耶律傲霜道:“不好,想来是今日围猎,杀了它们的狼王,如今群狼前来寻仇了。” 契丹族人长期生活在草原之上,深知野狼习性,本来狼王一死,群狼势必四下逃散了,断不敢再来袭击,即便要报仇,也需重新选出新狼王才能纠集群狼寻仇,更何况辽营大队人马在此驻扎,群狼是断不可能寻上门来的。不曾料此番群狼竟胆大如斯,片刻功夫便又集结成群前来报仇偷袭,一想到那野狼生性凶残,有仇必报,众士兵心中甚感惶恐。 其时众士兵多数聚集在帐营中喝酒吃肉,帐外篝火俱已燃尽,想是那烤牛羊肉的香味吸引得群狼前来觅食,更兼狼王遭到射杀,必有新的狼群首领欲立新威,故此率领众狼冲击营帐,一则想要大饱口福,再则想要再立新狼王之威。 帐内帐外留守的侍卫早已无心把守,正想着快些有人前来换班,自己好进帐去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谁知悄无声息中,狼群不知何时已奔袭到了近前,几处帐门外的侍卫被几头饿狼扑咬撕扯,惨叫声不绝于耳,引得众人又惊又怕,待到反应过来,仓惶间已有十数名士兵被群狼拖走,噬咬之下,瞬间便成碎片。 耶律浩罕道:“我大辽勇士在此,何惧区区狼群。大家准备好器械与之殊死一搏!”说话间已拔刀在手。众人受他鼓舞,一起举刀呐喊。 胡振邦向耶律浩罕道:“大帅稍安,容在下布阵击退狼群!”,耶律浩罕见他主动请战,赞许不已,当即道:“众将听众胡将军号令行事,断不可乱了阵脚。” 胡振邦转向耶律傲霜道:“请郡主带账中众将保护好大帅与库老将军。”话音未落,身形一动,已掠出帐外。 只听帐外传过呜呜数声牛角号声,胡振邦在大帅帐外朗声道:“青龙、白虎、赤焰、黑蛇、黄雀五军将士听令,以大帅营为中心呈圆形向外列队,未施号外绝不可前进后退,领头众将持火把,弓弩手居其次,狼进十丈内放箭,刀斧手再冲杀十丈以内狼群,若是外围狼群再上,刀斧手退后,弓弩手再上前放箭。”他声音并不特别宏亮,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耶律浩罕暗道:“想不到他竟有汉人少林禅宗的传音入密之技。” 此时帐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之景象,狼群已团团将辽军营帐围住,暗处绿莹莹数百双狼眼,也辨不清到底有几百匹野狼。更有数十匹大胆的野狼小群冲入营地之间,围噬马匹与侍卫,众军士或备刀剑、或张弓弩想要援救,又恐伤了自家兄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犹豫之间,已有数十匹战马与侍卫被群狼咬毙。 众将听得胡振邦令,军中五队两翼张开围拢,以帅营为中心呈圆状列队,前排将士手持火把,远远望去便似有一个火圈将帅营团团围住。群狼中除几小群饿极了的野狼不惧火把,仍在近处撕咬马匹与侍卫外,其余惧不敢贸然上前,远远站立观望。 对恃良久,狼群中一匹个头最大的狼突然仰天长嗷一声,众狼开始冲向火圈。眼见群狼冲得近十丈了,胡振邦一声令下,“放箭”,火光下箭矢齐发,冲在前头的狼嗷嗷叫着倒地一片,后狼见状,大多止住步子犹豫不前,也有数十匹胆大的,稍一停顿又跨过前狼尸体继续冲来,胡振邦又喝令道“刀斧手上,弓弩手上弦。” 一时间,那些冲上前来的狼群与刀斧手相遇,未及扑腾撕咬便被斩杀无数。后面那些犹豫不前的狼登时远远退了出去。 众人大喜道:“狼群退了,这番再不敢来了。”胡振邦正色道:“狼性狡猾,断不会轻易放弃,大伙儿打起精神,不可松懈。” 那耶律傲霜在账中听得胡振邦在外号令众军士,分别令小队人员救护受伤侍卫,其余大队依然保持警戒,各种安排井井有条,不由得心生钦佩。当下向耶律浩罕道:“父帅,今日之事,系孩子猎杀狼王所致,孩子请求与胡将军一同杀退狼群。”耶律浩罕赞道:“我儿巾帼犹胜须眉,你这便去吧!”耶律傲霜喜不自禁地出帐而去。 胡振邦见耶律傲霜走出帐来,微觉诧异,耶律傲霜瞪他一眼道:“你瞧什么?我是受父帅之命,前来助你抵御狼群。”胡振邦知她有几分大小姐脾气,笑道:“我正要一睹屠狼英雄的巾帼风采。”耶律傲霜道:“现下你是主将,我听你号令便是,只不过你不要叫我死守,让我多杀几头恶狼才好!”胡振邦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稍候便有劳郡主冲锋陷阵了!” 正说笑间,忽听得西北角嗷嗷声又起,胡振邦神色一凛道:“众将听令,围圈布阵,弓弩手、刀斧手分列迎敌。”他心中已知已料知是狼群的新狼王意图再冲发动攻击。 耶律傲霜道:“那我做什么?”胡振邦笑道:“先做弓弩手,再做刀斧手,如何?”说罢从手下士兵中取过一把弓箭交矛她。耶律傲霜哼了一声道:“我再杀一只新狼王给你看!”。 忽听得群狼齐声低吼,一齐奔袭而来,转眼便至十丈开外,胡振邦挥手下令道:“放箭!”,耶律傲霜右手掂起三支羽箭,拉弓如满月,急射而出,奔在最前的三头恶狼额头中箭,不及哀嚎出声便翻滚着倒地毙命。 胡振邦见她箭法精湛,喝一声彩,众弓弩手千箭齐发,登时又杀死近百头饿狼,狼尸在阵外堆了一圈,此刻便是最为凶残的狼,也放慢了脚步,围在死狼身边不住嗷叫转圈,原来那狼与人一般,也有兄弟姐妹,眼见得自己同族之狼死去,亦难免生出些悲闵之情。 胡振邦深知狼性,知道狼群对同类悲闵过后仍会找人寻仇,当下又对耶律傲霜道:“现下便是你再建新功的机会,我命你带刀斧手上前冲杀,击退狼群,若是外围狼再度袭来,不可恋战,务必退回圈内!”原来他之前接受挑耶律傲霜挑战之时,已知她生性好强,不肯服输,怕她杀得性起,遭受更多群狼围攻,故特有此嘱咐。 耶律傲霜听出他的话中似有担心她安危之意,不免心念一动:“此人倒是心思细密,不似契丹男人这般粗犷。”一想到此,不免为自己适才向他挑战比武,处处咄咄逼人的情形生出些歉意来。 便在此时,又有一批狼群跃过倒毙在地的狼尸向人冲来,耶律傲霜双刀在握,率众刀斧手冲向狼群,一阵砍杀过后,群狼或死或伤,又抛下数十具狼尸仓皇退去。 是夜,众将士在胡振邦号令之下攻守兼备,井然有序,如此反复几次,群狼死伤竟有数百之多,辽军大营亦有近百名侍卫、十数匹战马死伤,及至天亮时分群狼方慢慢退去。 胡振邦与耶律傲霜回营复命,耶律浩罕对二人大加褒奖,命军队整顿休养一日后,再回辽国大都上京。 第四章、帅府议事 耶律浩罕大军向北行进三日,回到都城上京,休整几日之后,又将胡振邦招入大帅府议事。 耶律浩罕坐于帅府之上,库伦坐于其左侧,见到胡振邦来,未及他施礼,耶律浩罕更起身迎接,将他引至帅位右侧坐下。 胡振邦拱手道:“有劳大帅亲迎,小将愧不敢当!” 耶律浩罕笑道:“不必拘礼,今番招你前来,正有要事相商。” 胡振邦道:“愿听大帅差遣。” 耶律浩罕转头向库伦道:“便由老将军告知吧。” 库伦向耶律浩罕颔首以示应允,随即向胡振邦问道:“胡将军师从索王爷,如今索王爷年事已高,已向圣上告老还乡,故有些问题只能向小将军讨教了。” 胡振邦肃然道:“承大帅与老将军厚爱,已是感激不尽,库老将军但问不妨,若说讨教,那是折杀小将了。” 库伦呵呵一笑道:“小将军文武双全,说话得体,我与大帅都是爱才之人,如此甚好!那我便问你几个问题,便当是聊聊家常罢了。” 胡振邦心道:“果然是老谋深算,至此都信我不过。”当下也是呵呵一笑道:“库老将军客气,但问不妨。” 库伦道:“那日我看胡将军指挥抵御狼群,排兵布阵,甚有成效,不知用的是什么阵法?” 胡振邦道:“回老将军,此乃《孙膑兵法》中的十阵之一,叫做圆阵。” 库伦又问:“不知这十阵都有哪些?” 胡振邦道:“《孙膑兵法》中有云:凡阵有十,有方阵,有圆阵,有疏阵,有数阵,有锥行之阵,有雁行之阵,有钩行之阵,有玄襄之阵,有火阵,有水阵。因圆阵以防守为主,便于集中有限兵力攻击敌方,此次狼众我寡,故布此阵。” 库伦微微颔首道:“想不到兵器之外,你对阵法也颇有心得,甚好,甚好,不知你的兵法是何人所授?” 胡振邦道:“在下幼时便随索王爷研习兵法,故对汉人的兵法有所涉猎,听索王爷说,家父生前便参与修撰了汉人的一部兵法与军械制作类的著作,后被大宋朝廷收录,但不为世人所见,连我义父也不曾见过,不知库老前辈有无听闻。” 库伦与耶律浩罕对望一眼,微微笑道:“此番正要与你说起此事,听说索隆图收养你时你正3岁,你可曾记得你父亲和自己汉人姓名?” 胡振邦心道:“二人果然对我放心不下,还在不住试探。”,口中当即回道:“小的当时幼不知事,对此并无印象,索王爷因我汉人血脉,故给在下取汉名胡振邦。” 库伦微微笑道:“汉人自秦汉以来便称我北部游牧为胡人,《汉书?匈奴传》有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如此看来,索王爷为你取胡姓,实是盼你兼有汉人之智与契丹之强,图报国之志。” 胡振邦暗暗心惊:“原只道库伦精通军械兵器之技,不想对汉人学问亦了如指掌,连义夫为我取名的典故也能猜中,果然须小心对付。”当下点头称是。 库仑忽道:“你义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尚无大恙,你可知他为何要告老还乡,提前退隐?” 胡振邦神色一凛,正色道:“此事在下略知一二,因义父一向认为汉人虽强,但并无侵犯我朝之心,不仅如此,还年年赠我朝绢20万匹,岁币银20万两,此举分明是向我朝示好,故主张与汉人交好,但朝中有人说他是受了大宋朝廷的贿赂,是以要替汉人说话,义父无意争辩,心中便萌生了退意,加之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精力衰耗,遂向圣上提出例行致仕(注:古人称退休为‘致仕’‘致政’)。” 耶律浩罕插口道:“是了,先主时候我大辽与宋人在澶渊郡订下和约,宋朝确实每年向我大辽赔款进贡。你义父在朝中一向主张与宋世代和好,但当今我朝圣上主张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因此他老人家不免受到排挤,原也是意料中的事。现下他老人家将你举荐过来,显是要你为我大辽尽忠报国。” 胡振邦道:“大帅所言极是,义父虽已退位,却一向未敢忘忧国事,故将报国之志托于我身,以图有朝一日为大辽效忠。” 库伦捋须笑道:“现正需要你为国效力,不知你可愿意?” 胡振邦连忙站起施礼道:“肝胆涂地,在所不辞。” 库伦又道:“你血统终为汉人,若要你违背你义父所愿,与汉人为敌,你可愿意?” 胡振邦道:“听义父所言,我生父原是宋朝尚书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参与官修著书,可并未受到朝廷重要,后被金人所杀,我幸得义父相救,对汉人并无亲近之感,对金人更是痛恨已极,只愿为我大辽尽忠。” 耶律浩罕哈哈大笑道:“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 库伦亦在旁赞道:“胡将军果然年少有为,虽身为汉人,但为我大辽之忠心,天地可鉴!” 胡振邦受二人同时褒扬却并无得色,正色道:“二位大人过奖,这就请大帅与老将军授命。” 第五章、绝密任务 库伦道:“胡将军,这是一项绝密任务,大帅与我商榷下来,唯你去执行不可。” 胡振邦肃然道:“多谢大帅与老将军厚爱,请尽管吩咐便是。” 库伦略一沉吟道:“我手下密探已探到有宋人高手潜入我大都上京,欲伺机夺回你生父生前所编撰的《武经总要》前集的一十二卷。” 胡振邦诧异道:“听索王爷说,我生父所撰的《武经总要》分前、后两集,每集廿卷,且为宋人官方所藏,适才老将军说宋人派出高手潜入京都欲夺回此书?,难道此书现在在我大辽手中?” 耶律浩罕插嘴道:“胡将军,我们就实话告诉你吧,那日草原之上考试,有好些奇门兵器正是库老将军根据宋人《武经总要》前一十二卷中仿制更进所得。” 见胡振邦面上更为诧异,耶律浩罕又道:“当日,金人派出高手潜入你生父家中,抢得《武经总要》前集之中的后八卷,另外一十二卷被你生父死死护在身下,恰好索王爷亲自寻访你父亲到此,奋力将你从金人武士手中将你救出,你生父临终前,将《武经总要》前集中未被金人抢去的一十二卷交予索王爷,并请他带交回大宋朝廷。” 胡振邦道:“义父对我恩重如山,这一情形,义父也曾对我说起,如今想来我义父并没有将《武经总要》遗卷交至大宋朝廷。”想到父亲惨死在金人屠刀之下,心中不由得悲愤难当。但对于义父为何未能尊从生父遗嘱将书交还大宋颇为不解。 库伦道:“也并非你义父未曾照办,他那日是应允了你生父的。咱们契丹人,向来不比外族人心机曲折多变,既是答应了,自是一意要照办的,说来也是巧了,那日恰逢我到他府上邀他打猎,无意中看到他书房中放着这浸了血迹的这一十二卷书,一时好奇心起,翻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各种长短兵器、远射兵器和防御武器的说明详尽,附图精致,不觉得看得着迷,就连成后来索王爷进来,我兀自不知。你义父与我素来交好,见我如此便答应借我一看,但要我看完后务必归还,以兑现当日答应你生父要将此书归还大宋之诺。” 胡振邦心念电转:“难怪那日考试,会见到如此之多的新式兵器军械,果然俱是从宋人处所习得。现辽宋虽然议和,但辽人近年来励精图治,拓土开疆,两国迟早必有一战。这些军械多数已被辽人仿制,若再进得一步,获得了金人掳去的前集中的后八卷,再设法盗走宋人的后集二十卷,岂不是实力大增,势必助它夺取大片江山。” 当下他又问道:“如此看来,此书的一十二卷想必还在老将军手中?” 库伦哈哈大笑道:“不错,确实还在老夫手中,只因老夫研究这些新型兵器,并非一朝一时可以参透,故我与你义父相商,多借得我一年半载加以研习,这一借便是这么多年,这些年间,我大辽与宋虽未大规模交战,但在彼此边界交攘之处也偶有争端,这事原是寻常不过,可是那大宋的使者来我朝知事,个个态度倨傲,甚至当朝激怒圣上,惹非圣上心胸海阔,也知其实力雄厚而不愿妄动,怕是早就重燃战火。故圣上下旨,要我加紧研习宋人的军事器械,以备战时所需,故这部奇书,便一直迟迟未能归还你义父了,再不久他便退隐,未曾再问我索要此书了。” 胡振邦暗道:“此书原非辽国之物,你却如此强行占有,如今却还言之凿凿,当真是一副强盗嘴脸了。”他心下想着,嘴上却道:“既然此书还在库老将军手中,那何惧这帮汉人意图抢回。莫说将军府固若金汤,就是在上京,要围捕几个汉人,也是易如反掌。” 库伦道:“胡将军有所不知,便在昨日,我接到暗报,金人也已派遣高手潜入上京活动,亦在睥睨这十二卷《武经总要》,若是此书被金人夺去,加上他们之前盗去的八卷,则凑成完整的前集,对我大辽是大大的不利。另外,此书固然在我府中,但若我军械库中有军匠被人收买,亦有泄露此书天机之可能。” 耶律浩罕亦道:“确实令人寝食难安,宋朝无能,当今皇帝重文轻武,原是不想与我大辽为敌,自不必太过担心。但金人野心之大,志在必得之势却时有耳闻,加之金人手中的《武经总要》后八卷,乃是宋人选将用兵、行军宿营、古今阵法、通信侦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战之大成,若是再被其获知军械制造,岂非如虎添翼。” 胡振邦见二人迟迟不入主题,却也不便多问,故只有耐着性子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暗想:“我虽为契丹人所抚养,但终究是汉人,岂能眼看着辽人得了宋人军事秘籍,还要用来对付大宋。” 库伦见他沉吟不响,知他心下困惑,便道:“胡将军想来是不知有何任务予你,故此不语,那我便直说了罢。我已探明,上京城中枢大道有一条皇诰胡同,那里有一间叫作‘浮梁茶铺’的茶叶坊,现已查明,茶铺老板乃是宋人细作(间谍、暗探),此茶叶铺亦是其在此设下的联络之所,店铺只有老板一人,并无伙计,现命你今晚三更前往除之,不知你要带多少人手?” 胡振邦奇道:“既已探明是宋人联络暗站,何不等其党羽齐至,一网打尽?” 耶律浩罕笑道:“胡将军果然目光长远,本帅初时亦作如此打算,只是对方迟迟不露行迹,恐怕只在暗地行动,眼下金人又派高人潜入,敌情猖狂,不如趁早铲除以断后患,以免顾此失彼,至于余党,只要加紧防范,在我都城自是难以掩盖行藏。” 胡振邦点头道:“小将只需一人独往便可,人多难免打草惊蛇。” 库伦道:“胡将军有勇有谋,我与大帅自是十分放心,只是宋人既敢前来上京潜伏,想来也必是一等一的高手,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如派我手下两名心腹跟随,也好见机行事。” 耶律浩罕不待胡振邦开口,便抚掌叫好:“如此方是万全之策,甚好,甚好!” 胡振邦暗道:“这二人一唱一合,终究还是对我放心不下,此番非要派出两名高手跟随,必是对我有防范之意。” 耶律浩罕又道:“今日你便在我大帅府住下,夜晚行动之前,我再唤人喊你。”说话间,击掌两声,唤上侍女设宴招待。只等三更一到,便教胡振邦执行任务。 耶律浩罕与库伦早知胡振邦酒量惊人,谈笑风生间不住向他敬酒,胡振邦豪饮二十余杯烈酒,对二人道:“大帅、老将军,小将任务在身,不敢多饮,这便请辞小憩,请两位大人准许。” 耶律浩罕哈哈一笑道:“是了,畅饮甚欢,几乎忘记胡将军有要务在身,这便让人带将军前去歇息罢。”言必招来侍女,让她带着胡振邦转入大帅府东侧一间厢房之内歇息。 第六章、暗室缠斗 胡振邦跟随侍女,东转西转,穿过回廊花园,来到东边一间厢房内,房内已燃起蜡烛,照得四下雪亮,胡振邦环顾屋内,见此屋甚大,周围墙上挂有几幅汉人的山水图,多是绘有桃荷鸟兽,无不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家手笔。靠窗一侧的桌案之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靠墙放有一只潇湘竹书架,一张大床,与一般客房无异。侍女焚起檀香,又沏得一壶茶水置于案上,便向胡振邦躬身告退。 胡振邦将门闩上,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后汉书》,略翻得几页,便觉得困意袭来,当下吹灭烛火,倒头便睡。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唤道:“胡将军醒醒。”胡振邦一跃而起,借着窗外一点微光,见床畔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身材不甚高大,手持一柄长剑,显然是在他熟睡之际,用剑挑去门栓潜入到的室内。 胡振邦暗叫:“惭愧,此人进屋我居然不曾发现,看来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当下喝道:“阁下什么人?竟胆敢擅闯帅府!” 来人“嘘”地作了一个噤声示意,压低声音道:“胡将军,我是宋人,此番受朝廷委派,潜入上京,便是要取回《武经总要》,我已探得此书十二卷在库伦府中,今夜库伦在耶律浩罕处饮酒大醉,正是良机,请胡将军随我同去将那十二卷夺回。” 胡振邦看此人身形不似北部契丹人高大,倒确有几分似南人,但又未必就此断定此人是宋人,更何况他对自己身份似乎极为了解,恐怕有疑。 心念电转之际,他低声喝问:“原来你是宋人,那你又是如何探得《武经总要》十二卷在库伦手中?若非你是浮梁茶铺的汉人细作?” 来人被胡振邦问得一怔,急声道:“事不宜迟,回头我再慢慢与你解释,再不趁此良机去取回书卷,库伦要是醒来,此事就不好办了,胡将军,抓紧随我去。” 胡振邦听他刻意压低声音,挤着嗓门说话,虽说确是带着宋人口音,但不免有些刻意做作,极不自然,他心下顿时了然。于是便笑道:“好好好,这便抓紧去。”说罢便转至来人身旁,蓦地里伸手去扣他手腕,那来人显然也对他有所提防,急忙闪身避开道:“胡将军信我不过?” 胡振邦大声道:“你这南蛮,诡计多端,胆敢闯我大辽帅府,还想叫我助你盗书,真是胆大包天,来人,与我拿住这个宋人细作!” 那人见胡振邦叫喊,当下便挥剑向前,唰唰唰三剑连环,意在逼退胡振邦,胡振邦赞道:“好剑法,可惜却替宋人卖命。”说罢不退反进,左闪右避,居然在对手凌厉无比的剑锋中欺身向前。 需知此刻屋内昏暗已极,目力极为有限,他竟能在一片黑暗中凭借听风辨器之术,使出这手空手入刃的功夫,那人见逼他不退,纵身跃向窗口,便想逃退,胡振邦顺手抄起案上一支毛笔便向黑衣人掷去,黑衣人武功也好生了得,半空里听得暗器破空之声,硬生生一招“杨柳随风”,身躯一弯,后仰成拱桥形,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笔竟穿透他衣服下摆,带着一股劲风只穿过窗纸飞出窗外。 黑衣人一惊之下,知道胡振邦绝不肯轻易放他逃走,当下又道:“胡将军,你既不肯替我大宋做事,那便各为其主,何必赶尽杀绝,不如放我一条生路,日后山高水远,各不叨扰!” 胡振邦冷笑道:“你这奸滑南蛮,潜入我大辽京都,欲行鸡鸣狗盗之事,此刻还想让我放你逃走,那是想也休想。” 黑衣人又道:“胡将军你身为汉人,何苦要为契丹人效劳,难不成你忘了自己的血脉?趁现在尚未惊动帅府侍卫,你若是现在跟我行事,立下大功,回到宋都,我保你高官厚禄,享不尽荣华富贵。” 胡振邦心下暗想:“这分明是在诱我上当。”当下怒喝道:“呸,你这南蛮,我虽身为汉人,但却是在契丹长大,汉人于我何恩之有?若非我生父为宋人官府修书,岂会招来杀身之祸,胡某绝非贪图富贵之人,要我归宋,那是万万不能。” 说话间他凌空跃起,双掌劈出,直击黑衣人。 黑衣人见他掌风凌厉,急忙侧身闪避,同时长剑挥处,去削他双掌,胡振邦双掌一翻,快如闪电,去击黑衣人手腕,黑衣人横剑变招,挥左掌击胡振邦肩井穴,长剑兜转反刺对手眼睛。胡振邦见他招数虽快,但俱不是致命之招,心中急转,暗道:“这是什么路数,莫非当真是宋人派来找内应的不成?”心里想着,手脚却并不迟疑,略一俯身,黑衣人剑声堪堪从头上数寸掠过,他右足反踢,一招“秦岭翻云”去击那黑衣人的左掌,黑衣人低哼一声好,向后一个空翻躲过。 胡振邦初时心有顾忌,并未使出全身功力,只因他尚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此刻交手下来,知对方功力虽强,却在自己之下,他心念电转,暗道:“是了,若他当真是宋人,如何能轻易潜入辽国大元帅府第,这必是耶律浩罕暗中试我,我若不使出全力,他便以为我要放虎归山,有私通宋人之嫌。” 主意即定,他又大声叫喊道:“来人,快快抓拿宋人细作!”,黑衣人大惊之下,急欲逃离,但胡振邦每次都在他纵身之前挡在门窗口处,黑衣人无奈只能挥剑强攻,胡振邦左闪右避,在黑暗处竟如入无人之境,渐渐又迫近黑衣人。 眼见黑衣人迫近墙壁,无路可退,胡振邦踢前一步,使出少林小擒拿手法去夺黑衣人手中长剑,那黑衣人眼见敌人迫近,手中长剑施展不开,竟干脆抛开长剑,施展拳脚与胡振邦打斗,两人瞬间又拆了数十招,忽听得屋外人声喧闹,夹杂着侍卫的呼喊声道:“且去瞧瞧东边厢房处。”随之脚步声纷沓渐近。 那黑衣人情急之下,脚踏八卦步,双掌翻飞,攻势越发凌厉,使得正是武当派的游龙掌法,双掌宛如游龙般头尾相衔,掌法飘乎,难辨落点。胡振邦大喝一声,不等他掌袭到,凌空飞踢黑衣人面目,黑衣人闪身避过,不料胡振邦双拳又至,黑衣人已被逼至屋角,退无可退,一个蹲步避开胡振邦掌力,抬拳扫向胡振邦面部,胡振邦反转右掌,一招“龙爪手”将他右拳握住,顺势反转,黑衣人被他扭住,左掌反打,使一招“手挥琵琶”,胡振邦快如闪电般抬左手又将他左手扣住,呈反剪双手之势。那黑衣人喝道:“快放手!”,胡振邦笑道:“且问你服是不服?” 第七章、共赴任务 便在这一刻,屋门大开,火光将屋中照得雪亮,一群侍卫涌了进来,随后走出一人,正是耶律浩罕,只见他哈哈大笑道:“傲霜,你闹够了罢,这下可服气了?” 胡振邦心中一惊,他虽已料到这是耶律浩罕的试探之举,却没料到冒充宋人细作的居然是耶律浩罕的女儿耶律傲霜所扮。当下双掌一松,放开那黑衣人双手,拱手道:“小将实不知是郡主来访,只道是宋人细作,多有冒犯,当真是失礼得紧,请大帅与郡主恕罪。” 耶律浩罕笑道:“胡将军对大辽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实非在下有意试探,只是小女那日与将军比武未成,一心想与将军比试比试,但又怕将军顾忌郡主身份,手下容情,故想出此法,要逼得将军拿出真本事来。今天看来,胡将军自是技高一筹!” 灯光下那黑衣人取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俏脸,胡振邦望去,可不正是郡主耶律傲霜!只见她星眸一转,略带娇羞道:“父帅所言极是,傲霜输得心服口服。”说罢又向胡振邦行礼道:“胡将军功夫了得,傲霜实在佩服!”。 胡振邦笑道:“适才郡主本事也十分了得,在下不仅对郡主入室毫无知觉,更是未能听出郡主变声将我骗过,当的将你当作了宋人的细作,出手冒犯郡主,还请郡主多多包涵!” 耶律浩罕笑道:“实不相瞒,并非胡将军松懈,实是因我让人在屋内点了西域的‘迷魂幽檀香’,所以将军在不设防备的情形下昏昏睡去,若是普通人,二十个时辰内都唤他不醒,但胡将军却如此警醒,还能与小女在格斗中取得先机,足见功力深。” 胡振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屋内适才有一股香香甜甜的气息,原来便是这种迷香的气味。 耶律浩罕命众侍卫退去,又对胡振邦道:“胡将军,时辰不早,再有片刻便是三更,你适才受了迷香,又与小女打斗一番,身子必定疲乏,今夜任务不仿取消,改日再作行动。” 胡振邦见他虽以商量口气与自己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望向自己,显然是期待自己仍能受命前往,当下便笑道:“我在大帅府中全无半点戒备,适才睡了一觉,倒也香甜,郡主叫醒我,与我练习一番,现下更是精神大振,不如一鼓作气,连夜完成任务。” 耶律浩罕抚掌笑道:“我便知胡将军武功胆识过人。既然如此,那便小心行事,我在此等你好消息。”稍顿一顿,又道:“对了,今晚你要拿的人,年纪在三十上下,留有长须,身材瘦小,说话带汴京口音,最好能捉活口,若是拼死抵抗,便取他性命。” 胡振邦暗暗心惊道:“这耶律浩罕果然厉害,连细作的样貌都早探得清清楚楚,看来此次行动,既是对我最后的考验,亦是利用我铲除宋人的伏奸,乃一石二鸟之计。” 其实他亦早知这间茶铺乃宋人用作联络之地,只是当今辽宋交好,且那个店铺主人并未有所异动,自是毫无必要对其盘查,如今耶律浩罕亲自过问此事,并要他前去拿人甚至剿灭,想来必是宋人的行动为辽人所获。 胡振邦转念又想:“是了,事必涉及到《武经总要》那几卷在库仑处的遗卷。他特意这般详细告诉我宋人细作样貌,想来是怕我对宋人心慈手软,随便杀个人回来复命,也真当是老谋深算。”当下对耶律浩罕道:“大帅放心,在下决不会拿错了人。” 耶律傲霜在旁忽道:“父帅,我想同胡将军一同前往行事。” 耶律浩罕道:“你去做甚,这回又不是打猎,这个人可是个武功高手,以你的武功,难不成还想助胡将军一臂之力?” 耶律傲霜笑道:“正是,说不定胡将军对付宋人高手旗鼓相当,正缺我这一臂之力相助也未可知。” 胡振邦也笑道:“大帅,郡主武功出类拔萃,并不在我之下,适才只因知我身份,对我手下留情,才被我占了先机,若能够劳烦郡主同往,小将就更有把握完成任务了。” 耶律浩罕略一沉吟,点头应允道:“那你二人便一同前往罢,无论成败,五更之前务必回来复命。” 耶律傲霜大喜道:“多谢父帅!”,她初时对胡振邦并不服气,自前几日帐篷之中与他比试武功占不到上风,又见他指挥契丹士兵力退群狼时镇定自若,便觉他确有本领,及至今晚试探交手又被他擒拿,心中早已对他又敬又佩,此刻见他处处替自己说话,好感顿生。 她一听耶律告罕答允自己请求,获准与胡将军共同执行任务,心中一喜,少女心性流露,情不自禁雀跃起来。忽见胡振邦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面上不由一红,低下头去。耶律浩罕哈哈一笑,道:“时辰将近,你们可以出发啦!” 胡振邦与耶律傲霜分骑两匹快马,向城内中枢大道而去。时过二更,夜深人静,一路之上只闻马蹄得得,两人一路无语,眼见得距中枢大道仅有半里之遥,胡振邦忽地勒马不前,耶律傲霜随即勒了缰绳,奇道:“胡将军,如何?”,胡振邦道:“大帅和库老将军皆道皇诰胡同潜伏的乃是宋人高手,想来必是十分警醒,若是骑马而去,恐怕被他察觉逃脱,现下时间不到三更,不如步行前往?” 耶律傲霜心下佩服,不由得赞道:“还是你心细。”于是二人下马,胡振邦打个呼哨,那两匹战马调首回奔,径往大帅府方向回转而去。 二人并肩悄悄往皇诰胡方向行去。其时三更不到,更漏人静,四下里悄无声息,耶律傲霜忽地打破沉闷道:“胡将军,两次交手,我都觉你的功夫博大精深,所学甚广,你这一身好武艺,是从何处学来,不知可否相告?” 胡振邦道:“在下是跟随义父索王爷习武,义父曾游历大宋河山,广交汉人武林高手,故此我亦习得不少汉人少林、武当、峨嵋等派内功心法与诸般武艺,对于契丹人的近身搏击摔跤也有涉猎。”他顿一顿又反问道:“郡主的武艺可是跟随大帅习得?” 耶律傲霜道:“不错,正是父亲所授。可是现下我不是你对手,看来不是索王爷他老人家功夫更高他一等,便是父帅没有把他绝学尽传授于我。” 胡振邦哈哈一笑道:“郡主说笑啦,大帅是辽国武功第一高人,我义父若再年轻个三十岁,亦未必是你父帅对手,再说本来女子的气力就较男子弱一些,更何况我比你大好些年纪,习武时间也比你长久,等你再好好学个几年,我便未必是你对手啦!” 耶律傲霜见他说话谦逊,心下大有好感,面上却故作不屑:“你可别倚老卖老,我看你也长我不了几岁,说不定你年纪还没我大也未可知。” 胡振邦道:“我老人家今年恰好二十岁,你可有我这般年老?”这话他故意瓮声瓮气地扮成老年人口气说出,且装得一本正经,口气与样子显得极为滑稽。 耶律傲霜被他逗得格格娇笑,上气不接下气道:“那是你比我年老,你老人家在上,孙女儿向你问安啦,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第八章、名相之后 时值初冬,是夜天气晴冷,星月在天,虽是夜深时分,但天色并不十分黑暗,月光下胡振邦见耶律傲霜娇笑动人,眼波如天上的星般闪烁,耳中又听得她天真可爱之语,与之前所见的英姿飒爽别有一番不同,心中不觉略微一动。忽听得远处传来犬吠,隐约有打更之声传来,眼见是到了三更时分。胡振邦心下一凛,暗道:“时间紧迫,我却在此胡思乱想,着实不该。” 原来两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皇诰巷口。二人进得巷内数十丈,果见右侧有一茶肆,门户皆闭、灯火全无,内里的人显然早已睡下。 胡振邦在耶律傲霜耳边悄声道:“此人武功十分了得,若是撬门而入,必会有所觉察,此处并无后院,不如我二人从房上进入?”耶律傲霜点点头,两人一跃而起,轻轻落在屋顶之上,胡振邦向耶律傲霜使个眼色,两人又轻轻落在院内,四下里依然悄静无声。 胡振邦长虹剑出鞘,耶律傲霜亦握紧了鸳鸯双刀,正待破门而入,忽听得“嗤嗤”数声轻响,似有暗器破空而来,来势极猛。胡振邦叫声“不好”,长剑挥处,“叮叮”几声拨开数枚银针。 忽听得长笑声中,房门大开,一个身影纵到院中,声音洪亮:“何方朋友有此雅兴,深夜到访。” 月光下但见此人身材瘦小,约摸三十上下,留五柳长须,说话果然带着汴京口音,胡振邦心道:“耶律浩罕与库伦所指宋人佃作便是此人无疑了。”当下朗声道:“这位兄台看来是大宋汴京人氏,不知怎么称呼,便是这样招呼客人的么?” 那人哈哈大笑道:“两位大门不走,翻墙而入,却要怪我待客之道不够周全?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寇云是也。” 胡振邦暗道:“此人莫非便是义父所提起的宋朝宰相寇准的后人不成?”当下略一拱手道:“不知阁下与大宋前朝宰相寇准寇大人有何渊源?” 那寇云哈哈一笑道:“正是在下先人,想不到你这人还有几分眼光,居然能够猜到几分我与大宋前朝宰相的关系。” 原来在前朝宋真宗即位之时,契丹人欲乘宋主新立,根基未稳之际,频繁地进犯大宋边境。先是在咸平二年大败宋军于高阳关,大掠而还。到了咸平六年,辽军又再侵高阳关,宋军副都部署王继忠被俘降辽。这两次战役宋人皆败,朝野震惊。 及至景德元年,大宋北地边境告急文书频传,说是辽军又要大规模入侵了,朝廷众臣面对强敌压境,束手无策。便在此时,宰相毕士安向宋真宗推荐寇准为相。其时毕士安对真宗道:“寇准天资忠义,能断大事;志身殉国,秉道嫉邪。眼下北强入侵,唯寇准可以御敌保国。”那宋真宗听了毕士安之言,任命寇准为集贤殿大学士,和毕士安同为宰相。 那寇准虽为文臣,但气魄果然非同凡响,力主与辽人一战,决不投降。且其兵法军事十分了得,他先是派出探子到前线侦察情况,又据此对敌情分析,制定出各种抗辽方略。他对那宋真宗直言进谰,要他随驾北征,以鼓士气。初时那宋真宗心下害怕,犹豫难决,经不住寇准再三苦劝,终于北行到达澶州。 宋真宗黄龙旗在澶州北城楼上出现之时,大宋军民欢声雷动,气势百倍。只可笑那真宗到澶州北城象征性地巡视后,又很快退到南城行宫之内,只将寇准留在北城,负责指挥作战。真宗一边害怕,一边还放下不下,还多次派人去探视寇准的举动,那些人回来皆报寇准与知制诰杨亿在城楼上喝酒下棋,谈笑风声,十分镇定,那真宗这才心中稍安,不再恐慌。 契丹人大举入侵之时,各地军民在寇准的指挥下英勇抗敌,寸土不让,那辽军虽然号称二十万之众,却因孤军深入,粮草不继,在战场上更是节节败退,辽军先锋萧挞览在澶州城下被宋将李继隆部将张环用精锐的床子弩射杀,契丹人军心大溃。 契丹太后萧燕燕及大丞相耶律隆运眼见得从宋人处占不到便宜,便转而向大宋提出议和。那宋真宗本来就没有抗辽到底的决心,眼见契丹人议和,那正是巴不得的事。当时朝廷之上,唯寇准始终反对议和,主张乘势出兵,收复失地,另有主战派将领宁边军都部署杨之,以夺取幽燕数州。岂料真宗一心议和,致使妥协派气焰嚣张,并在真宗面前毁谤寇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那糊涂的真宗居然听信了谗言,置寇准意见于不顾,于同年十二月,与辽订立了和约,那便是所谓的“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虽不值得称道,但因有了此次宋军的抵抗,令辽国就此不敢小觑大宋势力,故从澶渊之盟后,宋辽边境干戈宁息了数十年。只可惜那寇准刚正不阿,反受到宋真宗周遭的小人诋毁,那真宗又是个老糊涂虫,竟然将寇准贬了官职,发配到雷州,那寇准到了雷州次年,便客死他乡。 胡振邦义父索隆图原是主和派,年轻时曾与寇准有过数面之缘,胡振邦幼时,索王爷常与他讲一些辽宋间的前朝往事,说起忠臣奸相故事之时,常常会提到寇准,并曾对他道:“为人臣当如宋朝寇老西,虽为文臣,但胆识过人,敢于向皇帝直言,是忠义之士。”原来寇准祖上为山西人,民间称他为寇老西,盖因那山西人食不可无醋,因此每到外行走,常随身背着一葫芦醋,故此民间爱把山西人称为老西。 此刻胡振邦见寇云果真是寇准后人,不免心中起了敬意,当心朗声道:“果然是寇准大人之后,失敬失敬!在下胡振邦有礼了,敢问阁下来到我辽都上京,做得是什么生意?” 寇云哈哈一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罢,现下宋辽交好,商贾互通,我见北地好些个契丹人爱喝我中原茶,加之南人在此做生意的商人虽有不少,却罕见有茶叶可卖,故在下便在此地寻个商铺贩些茶叶,谋个营生而已。不知道两位夜访小店,可是为了买茶叶?那不妨与我进屋品几壶好茶?” 第九章、酣斗难分 耶律傲霜见两人说来说去,越说越客气,心中暗道:“这如何是好,父帅的任务若是完不成,我二人如何交差。”当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上前:“你这奸滑小人,适才放暗器,现下又假惺惺地说什么进屋品茶,我看你这厮分明是不怀好意,这就束手就擒,跟我回帅府去交差。”她话语未落,金银双刀已一左一右已然袭去。 忽听得铛啷啷一阵声响,寇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吴钩剑,他举起吴钩剑向耶律傲霜的袭来的双刀一格,耶律傲霜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她虎口一痛,双刀几欲拿捏不住。 胡振邦本拟再说得几句,探得对手多点底细再作打算,眼见得耶律傲霜抢先动上了手,也不好再作壁上观,当下长虹剑一挥,上前助阵。 适才他见耶律傲霜与寇云这一出手,便知寇云内力远在耶律傲霜之上,便是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是以他从一旁侧击,一来让寇云分心对付,二来也想试探他的功力究竟。 寇云见他二人同上,当下更不打话,一对吴钩剑分左右两路,左奔咽喉,右刺前胸,向二人攻来。 吴钩剑号称是剑,实是双钩,只不过钩头上多了一个剑尖,除了钩法中的勾、拉、锁、带之外,还夹着双剑的路子。这吴钩剑虽不属十八般武器之列,却极为阴狠难练,初学时稍有疏虞,不是被月牙护手所伤,便是有劲难使,发挥不了作用,可一旦练成,招数却是无比犀利。 胡振邦见他招数犀利,当下分外留神,使出云龙剑法中的“飞龙在天”、“腾云驾雾”、“杏花春雨”连连进击,那耶律傲霜也使出鸳鸯刀法,或“白虹贯日”、或“铁锁横江”,使得俱是攻守兼备的招式,与寇云缠斗在一起,只因她心知此人内力深厚,故刀法尽使轻灵之招,不敢与之吴钩剑相碰,她心知此际所幸有胡振邦剑法牵制,不然自己早已败下阵来,心中不免对胡振邦又多一层感激。 三人缠斗激酣,寇云以一敌二,不仅丝毫不落下风,口中还不住说话道:“二位这般好武艺,怎地做出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半夜三更来访,不肯敲门,翻墙而入,似乎有点过份了吧?”“都道你们契丹人待客豪爽大方,便是这般待人的吗,怎地二话不说拔刀相向。”“哎呀呀,这位姑娘,我看你生得如此貌美,怎地下手这般阴毒?” 他这样一刻不停地说话,胡振邦倒是不为所动,却把耶律傲霜气得银牙紧咬,她本是郡主,在辽国上下处处受到尊宠,何尝受过这样冷嘲热讽,但她本就很少与人争执,哪里懂得用语言去反击对方,但又不能将耳朵捂上不去听他胡言乱语,眼见数十招下来,未能将他制住,越发急躁起来,当下将一双鸳鸯刀使得愈发迅疾,刀风嚯嚯,一招未尽一招又出,只是虽然她刀法使得精湛犀利,但心气浮躁之下,未免底盘不稳,攻守难以兼顾。好几次险被寇云吴钩剑刺中,皆被胡振邦使出围魏救赵手法一一解救。 寇云见胡振邦依然沉稳,见招拆招,并不主动攻击,却能在自己攻那女子就要得手之际堪堪救险,显然武功在自己之上,不免心下略觉诧意,眼见得那那美貌女子步步进逼,当下也不敢懈怠,当下凝神,一柄吴钩护住上盘,一柄吴钩专攻耶律傲霜下盘。他自是不知胡振邦一则是因他乃是大宋忠良之后,二是有意要探得《武经总要》余卷下落,故此才下手留有余地。 那边胡振邦一边与他缠斗,一边也在暗忖对策,眼见寇云专攻郡主破绽,每每郡主危险当头,立即出手护住。如此一来,耶律傲霜反倒没了顾忌,只顾猛攻寇云,那寇云竟有几次被对方攻得手忙脚乱,可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两人,哈哈大笑道:“好个英雄救美,夫妻老婆店。” 耶律傲霜俏脸一红,叱道:“再胡说八道,瞧我撕烂了你的嘴!”刷刷两刀齐挥,直奔寇云面门,那寇云反应也真当敏捷,身躯后仰之际,一双吴钩交叉挥出,去格她双刀,嘴上还兀自说笑:“喂,少年人,你这老婆可真凶狠!” 耶律傲霜听了,面上更红,她虽身性豪爽,终究是少女心性,被寇云如此肆无忌惮地取笑,心中亦不免感到娇羞。她一句“谁是他老婆”几欲出口,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忽地止口,目光情不自禁地转向胡振邦,见他不但不怒,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竟自一荡,正神情恍惚间,忽听胡振邦叫道:“郡主小心!”整个人忽地被一股大力牵引,向后方飞去。 原来那寇云趁她心气动荡之际,一招“老树盘根”,吴钩直削她双足,眼看便要得手,所幸胡振邦并未在意寇云的满嘴胡话,一心顾着护住耶律傲霜破绽,眼见她走神之际,那双吴钩剑袭来,忙使出一招“神龙摆尾”,手腕翻处,去斩寇云手臂,这一招只是虚招,只待寇云急避之时,长虹剑已交左手,右手抓住郡主左臂,一运内力,耶律傲霜整个人登时如腾云驾雾般飞起,避开了那吴钩的袭击。 胡振邦一招救人得手,左手剑马不停蹄挥出,“灞桥折柳”“飞雪连城”“阳关三叠”片刻不停使出三招,因他此际是左手使剑,招数虽然不变,但俱是相反之招,那寇云招架起来,颇不习惯,被他一连逼退了好几步,口中却仍耍贫嘴道:“原来胡少侠老婆是辽国郡主,那可当真是平步青云啦!” 胡振邦喝道:“休要再胡说八道,我敬你是大宋忠良之后,岂料寇准后人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无赖之徒。” 寇云怪笑一声道:“你道我不知你二位来意么?还不是为了我大宋《武经总要》一事而来,我瞧你身为汉人,却要帮着契丹人做事,企图将我大宋的宝书留于异族,岂非更大无赖!” 第十章、郡主被劫 胡振邦心中一惊:“如此看来,我只道寇云潜伏在辽国只为刺探军情,与本国联络,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为要夺回在辽人处的那几卷《武经总要》。可惜一切早被耶律浩罕和库伦识破了。” 未及他答话,耶律傲霜却抢先喝道:“什么五斤六经的,你来我大辽京都,不老老实实做生意,暗中刺探我辽国军机,父帅这才要拿你回去是问。” 原来耶律浩罕并未将《武经总要》一事告诉过女儿,故耶律傲霜并不知道《武经总要》是怎么一回事,只道是寇云在胡乱找理由搪塞,当下便予驳叱。 胡振邦心道:“难怪库伦要说这是一项绝密任务了,原来连郡主也不知底细。” 寇云又是哈哈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反咬一口,还当真是狠,你是女人,我不同你计较,胡少侠,你身为汉人,却当真要认贼作父,甘作契丹狗么?” 胡振邦见他骂自己认贼作父,心下不快,心道:“我身在辽营心在宋,为完成义父所托之事暗在查探,你怎地好歹不分。”当下怒道:“你个南蛮,竟满口胡言,契丹人中亦有侠义之士,汉人之中,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怎可一概而论?”说话间,长虹剑刺出,使得正是峨眉梅花剑法中的“梅花三弄”。 剑锋被他内力催动,颤成三朵梅花直刺寇云肩膀三处大穴,寇云急挥吴钩剑格挡,胡振邦剑锋处三朵梅花虚虚实实,瞬间合拢,又即刻分开,瞬间变成一招“落英缤纷”,那剑锋从上到下,又幻成无数朵花瓣,竟将寇云全身笼住。 寇云吴钩剑急忙挥展开来,一招“铁网铜丝”,将周身上下布了一张铜铁织成的大网,只听得丁丁当当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胡振邦手中的剑与寇云手中的吴钩剑相碰,火花四溅,二人竟似被笼罩在一张火网之中,煞是壮观。 胡振邦的长虹剑乃灵山铁经“五十淬”而成,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而寇云的吴钩剑却是用西域千年玄铁铸就,无坚不摧,两人内力相当,兵器撞击之下,已知彼此底细,故只一接触立即变招旁引,是以两人内力虽强,双方兵器只是一触即离,看似火花四溅,实是有惊无险。 耶律傲霜在一旁不由看得呆了,她自知技不如人,插不上手,却是丝毫未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寇云竟有如此高深之武功,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正当她思忖如何上前帮手之时,蓦地里身躯一麻,被人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几欲瘫倒,随后便被人拦腰抱起,纵身飞上了房顶。她穴道被封,气血不通,无力挣扎,亦无法张嘴喊叫,头脑却是十分清楚,望向来人,但见挟持她的人一身黑衣,面部也是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真切是什么来头,只觉此人轻功了得,抱着她还能纵身飞上房顶。 那胡振邦与寇云正全神贯注交手之际,竟并未听见有人靠近,耶律傲霜突然被人点穴,又被掳走跃上房顶,均在电光火石般一刹那间,待得二人发觉,不由得俱是吃了一惊,来人武功之高,竟完全不在二人之下。 胡振邦暗道:“寇云若不能拿下,尚可在耶律浩罕处辩解,说要掩护郡主不能兼顾,被他逃走,倘若郡主被人掳走,耶律浩罕处怕是难以交差。”当下收剑往外一跃,突然手指寇云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还使这般诡计!” 寇云急道:“什么诡计,我可没有使人来抓你老婆,老子孤家寡人,打架从不找帮手,不似你这般,把老婆带来做帮手。” 胡振邦原就料想来人多半不是寇云同伙,只是激他一激,如今看他急着辩解,越发断定来人与他不是一路人,便不再多说,纵身跃上房顶,四下一瞧,见数十丈外一个人影径往西北方向而去,当下足尖点地,使出轻功提纵术,向那方向追去。 掳人者轻功了得,挟带着耶律傲霜穿过几处屋顶,又跳到地面,在街道小巷穿行飞奔,七拐八拐,穿进穿出,似乎对地形十分熟悉。 胡振邦疑心对方是有同伴接应,不敢追得太近,只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数丈的距离。那人虽然轻功了得,终究是多带了一人,无法甩开胡振邦。 追得有二三里路,前面那人脚力渐慢,胡振邦渐渐迫近,那人回手一甩,一枚铁莲子带着劲风而来,胡振邦听得暗器铁发出破空之声,料想对方内力不低,当下侧身闪过,只顿得这么一顿,那人又跑出去数丈之远。 胡振邦恼他发射暗器,当下提起轻功,施展八步赶蝉绝技,脚下生风,又追得数里,忽觉那人跑去的方向,恰是耶律浩罕帅府所在地,心下顿觉蹊跷,顾不得细想,提步追去,那人果然挟持着郡主直往耶律浩罕帅府方向而去。 胡振邦心道:“莫非他有意自投罗网么。”忽听那人打个唿哨,一匹白马不知从何处得得奔近,走到那人近前,那人将耶律傲霜往马背上一放,自己便要纵身跃上马背。胡振邦暗道:“不好,他这是要跑。”顾不得细想,纵身跃起,半空中长剑出鞘,一招“白虹贯日”,剑气森森,在月光之下划出一道寒光,直奔那人手腕,去阻他勒白马僵绳。 那人见他剑法精妙凌厉,左足一点,身形立时退后一步,脱口赞道:“好剑法”,声音清脆,竟似一名女子。 胡振邦见他身手敏捷,又见过他之前甩暗器的内力劲道,知他功夫不弱,却不知为何要带着郡主到帅府这边才打算逃跑。顾不得细想便放声喊道:“快来人,捉拿刺客!” 那帅府门内本有侍卫当值,三更半夜正犯着困顿,却被外面马蹄声吵醒,正竖着耳朵在听,忽听得外面有人呼捉拿刺客,吓得瞌睡虫登时去了大半,旋即帅府大门打开,涌出一列侍卫,皆尽举着火把刀枪,当先侍卫队长高声喊道:“什么人,竟敢到帅府行刺。” 火光下有侍卫认得胡振邦,于是叫道:“这不是胡将军么!”胡振邦高声道:“此人鬼鬼崇崇,挟持郡主,意欲图谋不轨,快将他围住了。” 第十一章、交换条件 众侍卫见胡振邦发令,当即上前将那白马和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纵身上马,一勒缰绳,那白马一声嘶鸣,前足抬起一人多高,唬得众人往外退去。那人却不逃跑,从腰间抽出一对峨嵋刺,喝道:“谁若再上得半步,我立时要了你们郡主的命!” 忽听一声洪亮的声音道:“何人胆敢在此撒野。”耶律浩罕从帅府大门中昂首走出。白马上那蒙面黑衣人见来者气宇轩昂,处变不惊,已猜中几分他身份。便冲他道:“想必这位就是耶律大元帅了!在下惊扰大帅清梦,当真是失敬之至!” 耶律浩罕见他黑布蒙面,看不清面目,声音清脆既似少年又似少女,当下问道:“阁下怎么称呼,挟持小女有何意图?” 那人哈哈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独自行走江湖,闲云野鹤,无名之辈而已,实不敢劳大帅牵挂,至于挟持令爱,也是迫不得已。我想和大帅做一笔生意,不恐怕大帅不肯,所以出此下策,还请大帅海涵?”说罢在马上行个拱手礼。 胡振邦见到耶律浩罕从帅府走出,心念一转,暗想:元帅今夜派我与郡主去捉拿寇云,想来也会有后手安排以防万一,现下看来必是未能得手,被他逃走了,不知耶律浩罕是何打算。”眼见时下形势,解救郡主要紧,无法再作他想。 耶律浩罕见蒙面黑衣人不肯道出姓名,便又问道:“不知阁下想和我做什么生意,不妨说来听听。” 黑衣人道:“大帅果然爽快,那便请听好了,你将那宋人的《武经总要》前集的一十二卷交予我手中,我便还你宝贝女儿,如何?” 耶律浩罕哈哈大笑道:“好大胆子,竟敢要挟本帅,我只问你今日可有把握从这里脱身?” 那蒙面人亦在马上哈哈笑道:“如果大帅不信,不妨用令爱的性命赌上一赌。”只听他笑声娇脆,分明是个女子。 耶律浩罕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有恃无恐,若是用强,断然会送了傲霜的性命,这可如何是好。”略一思忖道:“好,我答应你,只是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并非在我帅府,这一时半会儿可拿不来。” 蒙面人道:“那书可是在你手下库伦手中?”耶律浩罕微微一怔,奇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蒙面人道:“那是自然,我还知道,你若不让人速速将书取来,这会儿茶叶铺的老板可已经把那书给抢走啦!” 胡振邦一惊,暗道:“此人莫不成是寇云同伙,使的正是调虎离山之计。”当下他望向耶律浩罕道:“大帅,此中有诈,待我赶回那浮梁茶铺捉拿宋人细作。” 耶律浩罕哈哈大笑道:“胡将军不必多虑,他寇云要想走可没这么容易,我早派了重兵前去围捕,这个细作,怕是插翅难逃了。”原来在他心中,料定眼前这个蒙面女子定是宋人同伙无疑,他在此说出自己的抓捕计划,除了对自己滴水不漏的安排有几分自得之外,还指望让眼前的蒙面女子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进而丧失斗志,束手就擒。 岂料那马上蒙面之人轻飘飘地道:“你们便抓到了他,将他一刀杀了也没用,但若是你们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把我要的东西拿来,我便将她面上划得一道一道的,再将她眼睛刺瞎了,最后再一刀杀了。”说罢,手中拔出蛾眉刺,在耶律傲霜面前轻轻摆动。耶律傲霜吓得一双大眼紧闭,她一向爱美,听蒙面人说要将她破相刺盲,比要杀了她更为害怕,是以不敢睁眼,宁可他将自己一刀杀了。 胡振邦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地使这般阴招对付女人,有本事,便与我一决高下。”此刻他已料知蒙面之人必是女子,故意激她。 蒙面人又笑道:“我本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激将法使得再好,对我也没甚作用。” 耶律傲霜伏在马背之上,动弹不得,双眼虽然紧闭,耳中却能听到胡振邦所言,见他为救自己,使激将法意欲挟持自己之人,心下不由大为感动。后又听得蒙面人说自己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又细细一想,心道:“听这声音,此人多半是名女子,想不到她武功竟如此了得。对了,怎地他们都在说《武经总要》一书,听起来像是宋人的一本秘籍,现下有一部分在库伦老将军手中,大家都想要拿到手。”她这样胡思乱想,心念电转,却还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耶律浩罕见女儿在她手中,那两柄寒光闪闪的蛾眉刺就在女儿面前晃动,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但要让他拿出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却又着实令他为难,更何况此书尚在库伦手中。 原来那库伦自索隆图手中借得此书,已研习此书多年,对宋人兵器虽已颇有心得,只是仍有几件大型军械因机关精巧,绘图剖面未能全然参透。更因库伦年事亦渐高,临近致仕(退休),辽军中竟找不到一个精通军械之人,正暗愁无人继承衣钵之时,恰逢索隆图推荐义子胡振邦来投耶律元帅账下,二人对胡振邦一番考核,对其武功及军械造诣大为赞赏,有意要让胡振邦对《武经总要》中的疑难问题加以研习破解,以增强辽军威力,以图一统天下。 耶律浩罕心下左右为难,正暗忖该如何是好。忽听胡振邦问道:“大帅,何不这就派人通报库老将军,将《武经总要》一十二卷送来?” 耶律浩罕心道:“现下只得用此缓兵之计拖上一拖了。”当下对胡振邦颔首道:“胡将军说得甚是。”又对头对蒙面女子道:“待我这就去将书拿来予你,你不得伤到小女半分,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那蒙面女子笑道:“我既开出了条件,又怎会反悔,可是你若想使什么缓兵之计,到时休怪我不再客气。”说罢那蛾眉刺又是一晃,吓得耶律傲霜闭紧了双眼。蒙面女子哈哈大笑,又道:“放心,如此美人儿,我怎舍得伤你半分?”耶律傲霜虽也知她是名女子,却恼她挟持威胁自己,只是穴道被封,半句话也骂不出口。 第十二章、经书遭劫 耶律浩罕转头吩咐侍卫队长道:“你速去库伦府上……”一言未毕,蒙面女子打断他道:“且慢,这事可不要叫你手下这种废物去办,我要你派他去!”说罢指一指胡振邦。 那侍卫队长正待领命,见她出言不逊,暗指自己是废物,当即气血上涌。须知契丹武士个个性格刚烈,最受不得这等小瞧和言语侮辱,怒极攻心之下,也顾不得耶律浩罕在旁,“嗷”地一声怒吼,一个箭步冲上前,拔刀便向马上蒙面女子砍去。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右手蛾眉刺交左手,屈指一弹,只听“啊”地一声,那名侍卫队长吼声变成惨叫声,怒目圆睁,向后仰天倒下,众人看时,只见他额头正中凹下一块围棋子般大小的深孔,众侍卫无不大惊失色,有两名侍卫抢上前查看,发现侍卫队长眉心中间,嵌入一颗铁莲子,早已当场毙命。 众侍卫见队长毙命,发一声喊,齐齐冲上前将那蒙面女子围得更紧,却是有几分忌惮马上郡主和蒙面女子的武功,只是在那里吆喝怒骂,无一人再敢向她动手。 耶律浩罕与胡振邦对望一眼,心下俱知此女武功极高且出手极快,若是要上前围攻,她出手立刻便会伤及耶律傲霜,难免投鼠忌器。蒙面女子目光凛然,喝道:“你们谁要再上,便是这个下场。” 耶律浩罕向蒙面女子道:“你究竟是何人?”蒙面女子呵呵一笑道:“在下无名小辈,有劳大帅牵挂,你既再三询问,便告诉你也不妨,在下沐寒衣。” 耶律浩罕与胡振邦俱是心道:“此人年纪轻轻,功夫了得,名头却果然从未曾听说。” 耶律浩罕道:“那就有劳沐姑娘在此等待片刻,我让胡将军这就去库伦府上取书。”转头又向胡振邦使个眼色道:“胡将军,你速去速回罢。”胡振邦知他眼色意思,乃是要自己见机行事,断不能真的将书取来交她。 边上早侍卫备马送来,胡振邦领命上马,径往库伦所在的封丘门马行街而去,不消片刻便来到库伦将军府。远远得便听得内里人声喧哗,走近前去,却见将军府房门大开,两名侍卫倒在门外石阶之上,不见血迹,显是被暗器所伤,胡振邦不及细看,下马冲入府中,但见院中侍卫四下忙乱,不住喊叫:“快快拿住了刺客!”、“库将军房中未发现贼人踪影!”、“快快到伙房搜查!”…… 众人见胡振邦赶到,俱是喜出望外,有一小队长模样人上前道:“胡将军,你来得正好,适才有贼人进府,伤了库老将军。”胡振邦暗道:“果然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当下问道:“现下刺客何在?”那小队长道:“小的已让部分侍卫在前后大门把守,并未见人逃出,现已四下搜查,尚未发现踪影。”胡振邦道:“你等仔细搜查,快带我去见库老将军。” 胡振邦进得库伦卧室,见库伦半躺在床上,左肩已用白布包好,见了胡振邦进门,连忙招手示意,胡振邦抢上道:“库老将军伤得如何?”库伦咳了几声道:“不碍事,你来得正好,快快将我扶去书房。”胡振邦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库伦年事已高,肩膀上又受了刀伤,行动缓慢,库伦带着胡振邦穿过卧室走入书房,却见书房大门正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名侍卫,俱已毙命,库伦跌足道:“不好,快去看看。“胡振邦心中一动,“莫不是被来人盗走了《武经总要》”,当下道:“将军莫急,先去查看一番!” 二人进得书房,库伦走到案前,在案下摸索了一阵子,只听轧轧几声,背后墙上突然向内打开,现出一排书架,但见书架上空空如也,库伦见状不及出声,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当即昏了过去。原来他本已身受刀伤,又见视若珍宝的奇书不见,内急攻心,气血翻涌之下,哪里还支撑得住。 胡振邦忙命府中人找来郎中为他把脉诊疗,灌下一剂药汤之后,库伦悠悠醒转,喟然长叹道:“当真是临老来翻船,今晚这刺客分明就是冲着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而来,是我大意了。” 胡振邦道:“老将军休要焦急,小将定会为将军追回此书!”他嘴上如此劝慰,心中实是毫无把握,暗忖此刻书已然被盗,当如何去向耶律浩罕复命,又如何才能救出郡主呢。 就在库伦晕厥,郎中为他诊治之时,胡振邦找来侍卫询问,得知将军府上下搜索之后,并未发现半分刺客踪影,只说当时是只听得库伦当时在房中高喊“拿刺客”,众人方赶来救人,众侍卫见到库伦时,库伦已是左肩中刀,半身血淋淋地倚在座上了。众人中有见得刺客背影的,说是往西厢房女眷屋中去的,怕是盗花贼;又有人说一个黑影上了房梁,往东厢房的客房而去;还有人说是往伙房去,有人说往马厩处去,各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俱是说不出来那人样貌,只说是见到一个背影,胡振邦料知定是来人武功了得,众人害怕被责办事不力,故胡乱搪塞一翻,当下也不挑明,并不责怪众侍卫无能,只称是来的刺客武功十分了得,绝非众人保护不力。当下便命他们仔细把守将军府各处大门,着即清理府中的死伤侍卫。 胡振邦细细看过死伤者伤口,发现除了中梅花针暗器之外,不少是刀剑伤,刺客极有可能便是寇云。眼见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胡振邦不得已,再去向库伦说明来意,说是郡主被劫,急需以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去交换,如今时间紧迫,不得已要去复命。库伦急道:“这如何是好,郡主还在歹人手中,此刻书却当真没有了,唉,我……”话语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晕倒过去。 胡振邦忙命人叫来家眷,嘱咐要照顾好库伦,随即又赶到书房中胡乱取了十二卷不相干的书,多是汉人的《春秋》《左传》《论语》之类,用包卷起,斜跨在背上,策马便向耶律浩罕元帅府赶去。 第十三章、郡主获救 那耶律浩罕手下一众人正团团围住铁寒衣。沐寒衣蛾眉刺不离手,距耶律傲霜太阳穴要害之处不过数寸,耶律浩罕与众侍卫亦不敢射箭或施放暗器,双方便僵持在那里一般。 忽听有马蹄得得之声渐近,沐寒衣与耶律浩罕不约而同向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只见胡振邦纵马驰来,月光下看得真切,他背上挎有包袱,想来是带了书来。 沐寒衣喜不自禁,耶律浩罕却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危机解除,忧的是《武经总要》这一重要奇书拱手送人,实是心有不甘。 胡振邦策马近前,向耶律浩罕拱手道:“大帅,在下已从库老将军处取得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耶律浩罕点点头,转向沐寒衣道:“咱们这就交换吧!” 沐寒衣笑道:“这才是痛快生意!”将手一伸道:“拿来!”胡振邦道:“你要是得了书却不放人,这便如何?”沐寒衣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这书也须得验验真假才是?”胡振邦道:“你若不信,那我便先让你验过便是。”说罢,翻身下马,走到沐寒衣近前,解下包袱,双手递了过去。 沐寒衣见他动作干净利索,手中并无暗藏异器,当即松了戒备,伸手去接,便在离那包袱数寸之时,胡振邦将那包袱一抛,高过沐寒衣头顶处,便在沐寒衣抬眼望去之时。胡振邦骈指一点耶律傲霜肩井穴,耶律傲霜登时气血通畅,叫出声道:“胡将军救我!”胡振邦一招得手,即刻反手拦腰将耶律傲霜从沐寒衣马上抱下,他这抛书,救人,便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 沐寒衣当即手中蛾眉刺挥出,将空中落下的包袱划破,包袱中登时飞散出许多本书籍,火光下看得真切,竟是些《诗经》《论语》《春秋》之类不相干的书籍。她心知上当,怒道:“堂堂辽国将军,竟也这般奸滑。” 胡振邦笑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莫非你不知吗?”那沐寒衣哼了一声道:“只有汉人才最爱使这些奸计,没想到你这契丹人也如此奸滑。”原来她还只道胡振邦是契丹族人。 耶律浩罕眼见此景,亦料知胡振邦交出的并非《武经总要》,又见胡振邦救下女儿,心中大喜,喝道:“快快捉住此人。别让她跑了。” 沐寒衣冷笑一声,纵马跃起,那白马不但高大异常,足力也是神奇,竟原地纵起一人多高,那四蹄如四枚黑黝黝的铁锤,从上往下砸来,众侍卫哪敢阻挡,登时四散避开,沐寒衣纵马冲出包围,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瞬间便不见踪影。 耶律浩罕知她马力神骏,也不派人追赶。当下安抚了女儿,对胡振邦大加赞赏。耶律傲霜上前谢过胡振邦,眼见胡振邦笑咪咪地看着自己,摆手道:“郡主不必客气。”心下感激,又想到适才被他搂住腰肢,面上不由得一红。 胡振邦将库伦遇刺,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被盗一事告知了耶律浩罕。耶律浩罕长叹道:“我原道此书得已保全,未料还是被盗了。” 胡振邦道:“大帅莫急,此书虽然被盗,但小将已嘱咐各处城门紧闭,想来盗此书者未能连连夜逃出京都,今后几日,只需在城中严加盘查,定能查到刺客和盗书之人。” 耶律浩罕赞道:“胡将军今晚来回奔波,智救小女,实是有勇有谋,我与库伦老将军没有看走眼。”胡振邦道:“大帅过奖,这是在下职责所在,今日未能完成任务,请大帅责罚。”耶律浩罕道:“胡将军言重,是本帅轻敌,晚了一步加以援手,更是未料到会冒出个沐寒衣从中作梗。” 胡振邦又道:“不知大帅派出的援兵,有无将宋人细作拿住?”耶律浩罕道:“适才已接军报,说是浮梁茶铺人去楼空,适才我已说了,这是本帅轻敌,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他顿得一顿,又道:“胡将军,想必你也是累了,今日就不必再回军营,就在我帅府歇息了罢。”当下命人安排胡振邦在帅府住下,耶律傲霜见父亲如此安排,心下亦是十分欢喜。 次日一早,耶律浩罕便差人将胡振邦招去,商议要去库伦处探望伤情,忽接到库伦府中派人来报,说是库伦老将军因伤势过重,加之平时视若珍宝的那几卷《武经总要》被盗,伤心过度,支撑不住,已于丑时归西了。 耶律浩罕与胡振邦闻讯大吃一惊,连忙带人前去吊唁。一入得库伦府中,但见素缟白幡,香烟萦绕,库伦家中老小哭声一片,人人面上尽显悲恸之色。耶律浩罕与胡振邦吊唁过后,库伦夫人取来一封信笺,交至耶律浩罕手中,耶律浩罕展开看了,目色凝重,向胡振邦道:“胡将军,库伦老将军有遗言交待,请你务要取得《武经总要》,再将其毕生研制之军械装备我辽国大军,以图天下大统。” 胡振邦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在下必定竭尽所能,助我大辽获得《武经总要》,为大辽效力,以此告慰库老将军在天之灵。” 回到帅府,耶律浩罕问胡振邦道:“你义父致格以后,一直独居辽宋边境之地,不知你是否要去看望他老人家,他是断然想不到借给库伦的十二卷《武经总要》,竟会被人盗走。” 胡振邦道:“义父为人淡泊名利,对于《武经总要》亦无研究,他曾许诺说要替我生父将书交回大宋,现下书已不知所踪,恐怕他老人家得知,也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让他便当做此书仍在库老将军手中研习,待我他日夺回此书,再去探访他也不迟。” 耶律浩罕沉吟一会儿又道:“你说得也是。现本帅还有一任务需你与小女完成,不知你是否愿意。”胡振邦道:“大帅尽管吩咐。”耶律浩罕道:“胡将军,此事本是应与你义父相商,但事不宜迟,我想日后你功成名就,再向他禀报,他老人家定不会怪你。” 第十四章、帅府喜事 胡振邦道:“大帅但说无妨,义父他老人家向大帅举荐我,就是希望我为大辽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大帅有令,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耶律浩罕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既有此决心,那我亦不该顾虑了,我且与你说来便是。”说罢,耶律浩罕略一停顿,又道:“胡将军,我已打听过了,你尚未与人许亲,本帅今日作主,将你许配给小女耶律傲霜,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振邦暗想:“这门亲事我若拒绝,耶律浩罕断不会再对我信任有加;可若要我应允,实是情非所愿。委实难以抉择。”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耶律浩罕见他迟疑,不觉诧异,暗道:“我儿文武双全,年轻貌美,是我大辽多少权贵子弟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事情,如今我看好你文才武略,想将她许配于你,你倒在此犹豫不决。”正要开口询问,便见胡振邦站起,向自己拱手道:“在下何德何能,承蒙大帅如此厚爱,小将只恐高攀不起。” 耶律浩罕笑道:“我见你半晌不作声,还道你不愿意呢。” 胡振邦忙道:“蒙大帅抬爱,在下只是听大帅所言,自觉得配金枝玉叶,实如做梦一般,有几分不敢相信而已。”他这一番说辞,倒把自己的失态掩饰得滴水不漏。 耶律浩罕笑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想让你二人在三日之内便拜堂成亲,成亲之后,再共同去完成一桩任务。” 胡振邦奇道:“敢问大帅是什么任务?” 耶律浩罕道:“贤婿不必着急,到时我自会安排。只是你义父他现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来不知他隐居在何方,二来便是找到他也恐怕来不及通知了,那便只好改日再请他补喝这杯喜酒罢,现在你先去房中休息休息,我且与郡主交待一番。” 胡振邦拱手之后,并未即刻退下,耶律浩罕奇道:“你还有什么事?”,胡振邦犹豫道:“小将对这门亲事绝无异议,只是,只是库伦老将军这才过世,我与郡主便要在三日内成亲,不知是否妥当?” 耶律浩罕道:“这点你尽可放心,契丹人绝不像汉人这般守旧拘礼。”胡振邦这才领命而去。 耶律浩罕又将耶律傲霜被招至房中,耶律傲霜只道是父亲要责怪自己坏了任务,正忐忑间,却见耶律浩罕和颜悦色地问道:“傲霜,你觉得胡将军如何?” 耶律傲霜不知父亲缘何有此一问,如实回道:“胡将军为人武艺了得,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智勇双全,实是我大辽难得的将才。” 耶律浩罕哈哈一笑道:“你爹我又不聋,又不瞎,你说的,我自然全部知道。”耶律傲霜奇道:“那爹爹还要问我,岂非多此一举。”忽地心中一动,猜到了什么,面上一红,神情便忸怩起来。 耶律浩罕见她如此,笑道:“我猜,你对他是有意的吧?”,耶律傲霜虽是女中巾帼,为人豪爽大方,但对于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还是有些害羞,当下只是红了脸低头不语。 耶律浩罕道:“那爹爹就替你作主啦,三天后你便与胡振邦成亲,你可愿意。” 耶律傲霜轻声娇羞回道:“全凭爹爹作主。”说完便转身奔出门外。 转眼第三日便至。耶律帅府这桩喜事虽然是来得仓猝,但却毫不草率。大帅府财力雄厚,人多势众,诸事咄嗟立办。发喜帖请贵客,张灯结彩,礼乐迎宾,婚礼喜宴,桩桩件件事情,都有专人料理。耶律浩罕差不多在前一天晚上才吩咐下去,次日醒来,偌大一个帅府,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人人皆知耶律浩罕非常宠爱郡主,帅府嫁女的消息一传出去,满朝文武,都来道贺。甚至没有接到请帖的,也备办了厚礼送来,巴结讨好。 婚宴设在帅府的后花园之内。园中景致皆仿江南,九典小桥,一池碧水,假山傍亭,十分怡人。因办理婚宴,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制作的各色风灯,银光雪浪一般亮堂。 时值初冬,园中所植诸树早已花叶落尽,只剩枯枝,但却被人用各色绸缕纸绢和通草花,粘于枯枝之上,灯光照射之下,显得花团锦绣,更胜真花。更兼每一株树上悬灯数十盏,又有各种花灯夹杂其中,被园中湖水映照,更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一派珠宝世界,琉璃乾坤。 那帅府办婚差之人,更将京中著名的戏班、杂耍艺人也悉数请了过来,加上帅府中原有的乐师女伎,极尽声色之娱。园中搭了戏台,摆了数百余桌筵席,闹酒声喧,笙歌处处,香烟撩绕,花影缤纷。说不尽的富贵繁华,赏心悦目。 耶律浩罕与新人皆坐在主席上,宾客众多,新人不能到每一个席上敬酒,席位远的客人纷纷来向大帅和新人道贺,这些前来道贺的客人也还是自问够得上身份才敢来的;更多的客人则只能远远跟着脚观看新人,人人都夸赞这对新人乃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壁人。 在众贺客中,契丹武将不少,因此酒席之上,话题自然就扯到了胡振邦在前些日子比武时,连败十二名辽国高手之事,大家都对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大为赞叹,却不曾想众人对新郎的夸奖竟惹恼了一个契丹勇士。 这名契丹勇士名叫舒达鲁,原是耶律浩罕手下一名侍卫队长,武功在侍卫队中也算一等一的好手,耶律浩罕对他亦十分喜爱,但他却一直觊觎郡主美貌,在一次酗酒之后,竟闯入耶律傲霜帐中言语调戏,耶律傲霜恼他无礼,当即向父帅耶律浩罕禀报,耶律浩罕念在他昔日屡立军功的份上,免了他的死罪,却撤了他的队长之职。 后在辽人与党项人打仗之时,舒达鲁奋不顾身为耶律浩罕挡了一箭,又重获耶律浩罕信任,将他又升任了侍卫队长,官复原职。 自此之后,舒达鲁倒是收敛了不少,亦对郡主不敢无礼,虽是如此,眼见得今日郡主与胡振邦成亲,心下却极不痛快,心道:“你们都只知夸这个新人胡振邦,此人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大帅将郡主许了与他。虽说当时比试武功之时,他连胜那12名契丹高手,可是却未必能胜过我吧。” 原来这舒达鲁力大无这穷,天生膂力惊人,能拉开三百斤强弓,有契丹“第一神力”之称,当时胡振邦与契丹高手过招之时,他正在外地办差,没有赶上,回来后便听说了胡振邦的事,心下大大不服,此番见了婚宴上的新郎与新娘样貌极是相配,耳畔又听得对新郎新娘一片赞赏之声,心下是又妒又恨,加上闷头喝了几碗烈酒之后,更是忍不住想出一口胸中恶气。 当下他拿定主意,先自斟满了一碗酒,走到胡振邦面前,说了些祝贺的语话,随即先将酒一饮而尽,说道:“胡将军,在下舒达鲁,听闻你曾打败了契丹十二名武功高手,如今已是名震上京,难得今天这样高兴,你就在此露两手给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胡振邦心知来者不善,但又不能太过软弱,当下笑道:“久闻契丹第一神力大名,在下佩服,只是在下这点微末之技,怎敢在此献丑?” 舒达鲁纵声笑道:“胡将军真是太过谦虚了,咱们契丹勇士上,最讲究的就是痛快二字。你不必客气了,你惹不好意思的话,便由在下陪你练练!” 辽人风俗好武,在喜庆的日子,主人家演武娱宾,也是常有的事。此时婚宴之上的宾客们俱是有了几分酒意,听得有人要演武,当即轰然叫好。 耶律傲霜本就不待见舒达鲁,眼见得他又来找事,当即道:“舒达鲁,你究竟是来道喜,还是来闹事的?” 舒达鲁酒意上头,哪顾得了这么多,嘻嘻笑道:“郡主阁下,这才过门,就护着夫婿么?哈哈。”耶律浩罕在旁眉头皱起,面上颇有几分不快。 胡振邦见得气氛不对,心道:“我若不铩一铩他威风,今日这场面怕是下不了台。”当即拱手道:“如此便要请教了,只是当着这宾客满堂,不若点到即止,如何?” 舒达鲁只道他心下害怕,当然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罢便拉了胡振邦的手走向场中空地。他表面上是与胡振邦拉手,实际上手上暗使“碎石功”和“金刚指”,欲捏碎胡振邦手骨,让他当场出丑。 不料胡振邦任他握着手掌,全然不动声色。舒达鲁暗道:“这小子果然有点功夫。”他交不知胡振邦已暗运内力化解了他的掌力,只是并未反击而已。故此他还不知胡振邦内力的深浅。 两人手拉着手走到酒宴前的一处空地,舒达鲁大声向众宾客道:“在下舒达鲁,今日趁郡主大喜,特与新郎演习一番武艺助兴,还望大伙儿赏脸。” 契丹人好武成性,更喜热闹,在各种婚宴之上摔跤习武助兴也是常有的事,并不以为忤。眼见此刻有号称“第一神力”的契丹武士要与新晋小将身份的新郎官比试,当下哄天价似地叫好起来。 第十五章、新婚之变 耶律浩罕自知这个女婿武功了得,倒不担心什么,看着宾客兴致高涨,也不便阻止。而那新娘身份的耶律傲霜却开始为新郎担起心来,小声道:“这舒达鲁还是这般鲁莽,一会儿要是使出蛮力来对付振邦,可须得小心些才是呢。” 耶律浩罕耳力极佳,听到傲霜的嘀咕声,笑道:“女儿莫忧,我看贤婿未必会输,再说,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原来,他心中亦打定主意,万一那胡振邦要输,便立即出手暗中相助。 耶律傲霜女儿家心思被父看破,面上一红,心中却是安定许多。 众人呼喊声中,舒达鲁臂伸开,猛然抱向胡振邦,使得正是契丹人草原摔跤之术,意欲将胡振邦一把抱住,再以大力甩摔,将之摔倒在地。 胡振邦见他来势汹汹,双臂挟带着劲风,心知此人力大无穷,若以内力格开,必叫他骨裂皮开,固然能击败了他,但这婚宴未免太过血腥,扫了大家的兴致。当下身形一矮,从对方双臂之下窜出,快如闪电般绕到舒达鲁身后,那舒达鲁反应也真快,一抱不着,立即反转身躯体,左手上,右手下,错位合抱,心道:“这下看你往哪跑”,胡振邦竟不避让反而往他怀里一靠,众人哗然,心道:“都道这新郎官武功了得,怎不出三招便被擒住?” 舒达鲁一把将胡振邦抱住,心中大喜,急欲将他摔出在地。不料胡振邦身躯竟似粘在他双臂上一般,无法使出力来。 原来胡振邦已反将他双手扣住,顺势点了他的曲池、震合二穴,舒达鲁双臂登时酥麻无力,使不出劲来。他心知是着了道,遇上了高手,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肯认输,只得转着圈子,想将胡振邦甩出,但他便是憋足了劲也无法摆脱对方,心下又急又窘,满脸通红。 那些宾客中,多是懂摔跤之术的,还只道是舒达鲁拿住了胡振邦,随时可将他摔倒,只有几个高手看出端倪,知他是因无法摆脱胡振邦纠缠,才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是甩又甩不掉,摔又摔不出对手,眼见是无奈已极了。 便在此时,胡振邦忽地在他双臂上一捏一拍,身轻如燕,纵出圈外立定,向舒达鲁拱手道:“承让、承让。”宾客顿时轰天价似地一片叫好。 那些宾客中的外行只道是胡振邦是被舒达鲁大力甩出的,但见他轻轻巧巧地立定在圈外,便心道:“他输是输了,却还能输得漂亮,不错不错。” 只有耶律浩罕等几名高手皆已看出赢家是谁,但见他如此谦虚,也俱是喝一声采道:“好手段!” 舒达鲁知是胡振邦手下留情,不觉心下惭愧,见胡振邦拱手施礼,急忙回礼道:“好说、好说。” 胡振邦连忙拱手回礼,舒达鲁见他胜了自己,却在众人面前如此谦逊,心中对胡振邦好感更是多了许多。 众宾客见二人不出三招便已结束比试,犹觉不够尽兴,正想着什么法子再来闹上一闹。耶律浩罕却朗声道:“诸位,胡将军适才已和我契丹第一神力舒达鲁角力,胜负难分,大家也算一饱眼福,今日是小婿和爱女新婚,大家适可而止便好,我在此先敬诸位一杯。”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家见大帅发话,亦听得出耶律浩罕言下对女婿甚是爱护,但也不敢再提什么要求。遂一一上前敬酒,祝贺新人。酒宴一直持续到夜深时分,众宾客才纷纷散去。 新房之内,红烛高烧,门户窗棂之上皆被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耶律傲霜坐在卧室床延,暗带娇羞地低首遐思,等待送别客人后的新郎来为自己揭开盖头,只听得远远地梆子声传来,似乎已是一更时分了。她在喜宴之上陪着胡振邦饮了不少酒,饶是她酒量过人,也未免带有几分醉意,此刻静坐床榻边沿,等待新郎送客归来,闻着室内檀香芬芳,不觉困意袭来,眼皮下垂。朦胧中便觉有人扶着自己向下,除了外套、褪去头上凤冠头饰,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床上,随即又被盖上了鸳鸯锦被。 直至亥时,耶律府上喜宴方才散尽,宾客皆归,胡振邦送完最后一波客人,向耶律浩罕道过晚安,这才穿过前庭与花园,来到新房门外。他示意守候在外的侍女退下,推门走入房中,却见耶律傲霜依然戴着盖头坐在床头,显是还在等候自己,不觉心生歉意,上前道:“郡主,客人这才散尽,我来晚了。” 耶律傲霜微一摇头,不知是示意他言辞有误,还是表示并不怪他。 胡振邦猛省道:“是了,今日我与郡主成亲,现在我是姑爷身份,再称郡主显是不合时宜,当下笑道:“傲霜,时辰不早,我便替你取了盖头,咱们就早些歇息了吧。” 说罢上前去揭耶律傲霜头上红布,猛觉浑身酸麻,躯体竟然动弹不得。原来他双手上举去揭新娘盖头,心中并无丝毫防备,万料不到竟会被人点中穴道。当下他运劲冲穴,只觉膻中、鸠尾二穴气行不畅,显是同时被点中,饶是自己内办深厚,也断难在一时半刻冲穴解开。 定睛看时,只见大红盖头掀开,一张俏脸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可不正是那日被自己气跑的沐寒衣,只见她杏眼含笑,红烛掩映之下,显出几分得色,冲他说道:“胡大将军,你可瞧仔细了,我是不是你的新娘子。” 胡振邦暗暗叫苦,自忖自己向来小心谨慎,怎会在今日大意至此,竟着了这个丫头的道儿。他知这沐寒衣诡计多端,定是已将耶律傲霜制服作人质,当下也不敢大声叫喊,低声哼道:“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真有你的!” 沐寒衣嘻嘻一笑道:“这就叫兵不厌诈,你那日又是使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骗我的,你自己忘了吗?这叫一报还一报。” 胡振邦暗道“你这现世报,还得倒也真快。”当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沐寒衣见他不作声,反而好奇道:“你也问问我有何目的?” 胡振邦道:“你想要我怎样,自然会说,你若不说,我又何必多问?” 沐寒衣歪着头,不紧不慢道:“嗯,不错,说得也是,你猜我想怎样,我是想让你逃婚,去助我将那几卷《武经总要》夺回来。” 胡振邦道:“若我不答应便如何?” 沐寒衣笑道:“我自然不会将你如何,可你这漂亮可人的小新娘,可就一命呜呼了哦。” 胡振邦怒道:“你将她如何了?” 沐寒衣“嘘”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格格轻笑道:“如此漂亮的辽国郡主,我怎舍得取她性命。” 胡振邦向她身后纱帐之中一张,红烛之下,依稀可见靠墙位置的锦绣被中似睡有一人,料知便是耶律傲霜了。当下问道:“你究竟将她如何了?” 沐寒衣道:“你这么在乎她?那就乖乖听我的话,我可没有打她虐她,只是用迷香迷晕了她,不过呢,我还给她喂了‘九九断肠丸’,需得九天服一枚解药,我留下八枚解药在此,还有一颗呢,在我这里,若是你助我夺回那一十二卷经书,我便将最后一枚解药给她服下,不然的话,就别怪我心狠了,那可是你害死了她。” 胡振邦暗叫不好,原来这“九九断肠丸”为女真族人所用,他曾从义父索隆图口中得知,这种毒药乃是用松花江流域一带特有的剧毒胡蔓藤,辅以大茶药、野葛、毒根、山砒等辅以青稞麦粉制成,其中那胡蔓藤用量极微,乃是要让微量剧毒在人体内慢慢积聚而发,一旦到了毒发临界之时,如未能及时服食解药,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必定肠断而亡,故称为”九九断肠丸”。 沐寒衣见胡振邦面上冷峻,料定他是知道此药的厉害,有所顾忌,当下正色道:“你若不想她死,便助我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胡振邦道:“你先解开我的穴再说。”沐寒衣笑道:“那你便是答应了?”胡振邦哼了一声道:“你这算是要挟我么?” 沐寒衣眼波一转,微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如何想的,其实我解开你穴道,你也未必能将我拿下,就算你武功高我一筹,也休想逼我交出最后一枚解药,因为那解药是需要采集十多味不同草药,慢慢熬制而成,并非现成就有。” 胡振邦见她说破自己心事,心中暗暗佩服,心想这女子倒是古灵精怪得紧,看她对这种剧毒之药如此熟悉,莫非她是女真族人?于是便道:“你们女真族人,为何如此看重这部《武经总要》?” 沐寒衣见他如此一问,略显诧异道:“果然有几分眼力,不过我倒要问胡将军,你们契丹人却又为何要这部经书?” 胡振邦见她承认了金人身份,又来反问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便在楞神之际,身上气血突然一畅,周身恢复了知觉,原来那沐寒衣已将自己穴道解开了。 沐寒衣又笑道:“按说这书本是宋人的宝籍,轮不到异族染指,只是现在江湖盛传得此书者得天下,大家都想一睹宝物的风采,所以各凭本事,各显身手,胜者为王败则寇,没什么好说的。” 胡振邦心道:”原来你也知道此书是宋人之物,你们女真人当年已夺走我父亲撰的八卷《武经总要》,现在还盯着辽人手中的这十二卷,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倒是宁可这十二卷书现下已在寇云手中。” 正思忖间,忽又听那沐寒衣道:“喂,你不看一眼你新娘子呀?” 胡振邦闻言揭开帐子望去,只见大红鸳鸯锦绣缎被之中,耶律傲霜星眸紧闭,双颊微红,鼻息轻微,正在酣睡之中。 沐寒衣笑道:“怎么,怕我害死你新娘子呀?放心吧,我已给她服下解药,桌上瓷瓶之中,我已放入六颗解药,够续她半年之命啦。” 胡振邦果见屋中桌上放着一个小瓷瓶,走近一看,瓶底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若想保命,每逢晦日服食一枚不可断。 第十六章、奔赴汴京 胡振邦心道:“是了,她应是不会害耶律傲霜的,郡主醒来,于每月晦日服食,尚可续命,只是她用一招来牵制我,用心也是极险恶了。”一颗心虽是放下大半,但对沐寒衣所作所为颇为不屑。 沐寒衣似是看破他心思,道:“你定是看我用这种手段要挟你,不够光明磊落,随你怎样想吧,不过你尽管放心,我素来信守诺言,既答应了不会害她性命,自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性命,但你须助我得到那些《武经总要》才是。” 胡振邦问道:“就算我愿意信你,可又能如何才能助你去夺这些经书?莫非你已有线索?” 沐寒衣道:“我已探知那十二卷《武经总要》是被寇云夺去,打算归还大宋朝廷。” 胡振邦奇道:”那晚你将郡主劫走,我便断定你是寇云同伙。现下看来,你二人竟不是同伙。” 沐寒衣笑道:“寇云潜伏在汴京多时,关于经书所藏之地早已探得明明白白,我又何必再冒险去查,那日我便是有意要牵制住你,让他得手。” 胡振邦心中一动,道:“原来你是有意替他人作嫁衣,先借他手取得《武经总要》,事后再伺机夺取其手中所得?” 他心中暗想:“这寇云乃大宋忠良之后,一心要夺回这部要书,定是要交给了朝廷,她要从大宋宫中再去夺取,岂不是更难得手?” 沐寒衣当真是心思敏捷,见他神色有异,微微笑道:“我们金人有一句话,叫作‘雄鹰的孩子未必是雄鹰,若是被金银财宝的光芒迷了眼,就可能成为家雀’,那寇云得了《武经总要》全书,一心要献给当今大宋朝廷,换取高官厚禄也未可知。你道他是忠良之后,安知他另有所图?” 胡振邦道:“你的意思是,那寇云此举并非报国,亦有可能是图财?” 沐寒衣笑而不语。胡振邦心道:“是了,她定是在宋都打探已久,对觊觎此书的各路势力均已了然于胸,只是寇云乃是忠良之后,倘若真是为图财而谋,那可当真是令人叹息。” 沐寒衣见胡振邦眉头微蹙,料知他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便道:“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寇云,此事还需要胡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胡振邦奇道:“你们金人觊觎此书,为何却要我来助你夺书?你便料定我肯助你?”此时他想到自己父亲为金国武士所杀,胸中未免一?。强自压下怒火。 沐寒衣反问道:“那你便是愿意看那寇云拿着此书谋财得利?”言必又道:“江湖上盛传,得此书者得天下,这句话你可曾听说?” 胡振邦道:“我当然听说过,但现下我为辽国,你为金国,大家各为其主,你为何非要找我帮忙?” 沐寒衣笑道:“因为我知道你虽在辽营为将,实为汉人。所以办这件事,非你帮忙不可。“ 胡振邦暗自心惊,心道:“此人消息灵通,连我汉人血统都已探明,须小心提防才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假设你我合力夺得那书卷,又当如何?” 沐寒衣正色道:“这是后话,现下你我暂且不论恩怨,唯有我二人合力将这十二卷书夺回,至于最终此书归谁,我与你再作一次公平对决,你看如何?” 胡振邦心道:“现下郡主生死在她手中,若是因了我的宏图大志,却害郡主失了性命,那是大大的罪过。可若此书真被她到手,助长金人之势,将来对大宋必是隐患,亦是我大大的失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与她一道设法将书夺取到手了。” 正踌躇间,又见沐寒衣笑道:“莫非你又道我要以你新娘子来要挟你,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虽一介女流,但亦懂得公平之理,如你能助我夺回那书,在下可以和你正公平比试一次,胜者得书,决不食言。” 胡振邦见她看破自己心事,不觉暗惊道:“此女心思机敏,决非一般人物。”当下也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信你便是,想来你女真族人也是言出必行的。” 沐寒衣格格一笑,道:“已近五更,再不走怕是要惊动帅府之人,我们这便去汴京,先探得寇云行踪再作定夺。” 胡振邦心道:“此去后耶律浩罕定会对我身份起疑,之前的诸多努力便付诸泡影,但夺回这经书是我任务所在,断不可因小失大。只可怜了耶律傲霜,此事与她无关,却被卷入其中,若当真害她丢了性命,实是与心不忍。” 沐寒衣见他目光望向床榻上的耶律傲霜,似有不忍之意,当下又笑道:“看来你还是舍不得你的新娘子,怕我害死了她不成?我若有心拿她来要挟你,又何必向你保证,此经书得手之后,再由你我二人公平对决?” 胡振邦道:“你这些解药够续她半年之命,若这半年之内,未能将解药续上,岂非害死了她?” 沐寒衣面色一沉道:“你这人怎地如此婆婆妈妈,当真不像契丹族人,我自有办法让她不死,你若信不过我,不去也罢,我便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尝得不到此书。” 胡振邦笑道:“你不是说了么,我本非契丹族人,我是汉人。” 沐寒衣一怔:“是了,我忘记你不是契丹人,可是你却在契丹人军中做将军?” 胡振邦道:“我自幼便在契丹长大,外人便说是契丹人也未尝不可。只是在我心中,始终是把自己当帮汉人。” 沐寒衣笑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你助我得到那《武经总要》最要紧,时辰不早啦,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当下二人悄无身息地出了房门,纵身越过后院,七拐八拐之后,沐寒衣打个呼哨,星光之下便见一匹白马一阵风似地冲到近前,及至她身前,将四条膝盖弯下,静待主人上马。胡振邦暗道:“此马极通人性,真是好马。” 沐寒衣跨上门去,向胡振邦一招手道:“上来吧!”,胡振邦以往见她都是男装打扮,这晚沐寒衣因扮作耶律傲霜冒充新娘之故,身上大红的新娘妆未换,骑在白马之上竟好似新嫁娘一般,胡振邦想到自己今夜本是与耶律傲霜成亲的,却不料阴差阳错与这穿着新嫁衣的沐寒衣混到了一处,眼下这情形,便好似他要逃婚另娶一般,颇显滑稽,一念之下不觉摇头苦笑。待他翻身跃上马背,沐寒衣一勒缰绳,那白马迈开四蹄,如风驰电掣般地出城往南而去。 那白马乃大宛名驹,甚是神骏,当真可日行千里,从辽都上京临潢府,穿越大片草原、树林、山道、泥泽一路向南而行。二人沿途或找牧民借宿,或找乡间农舍打尖,一路之上,胡振邦见沐寒衣处处皆有照应,每到一处,只提一个“沐”字,那些牧民或是乡人立即唯唯诺诺、肃然起敬,招待起来也甚是热情。想是她来头不小,早已有人帮她探明了路经之处,落脚之处皆已以安排妥当。他也不多问,只管暗中留意。 二人每到一处客栈,俱是分房而眠,初时胡振邦心怀警觉,休憩之时或倚床而靠,或习地而卧,俱是衣不解带,所幸习武之人,原是都懂得闭息内修功法,虽旅途劳顿,但休息尚好,并无不适之感。后来见那沐寒衣虽为女流,却处处表现得落落大方,举止行为也并无妥之处,渐渐放心。 一路之上,沐寒衣出手甚是豪阔,好酒好菜,从不拉下。本欲另购马匹与他分乘两骑,无奈一路上并未见到马匹可买,更兼那白马是万里挑一的神骏之骑,便是买了其它马匹,恐怕脚力也跟它不上。 两人始终同乘一骑,好在契丹与女真两族之人原本并不似汉人般讲究男女之大防。加之沐寒衣早又换成了男子装扮,对外只说是贩卖皮毛的商贩,外人皆道这二人是兄弟,也不多问,只是所到之处,那些客栈旅馆之人见这“兄弟”二人住店打尖,要开两间卧房休息,当真是财大气粗,客栈老板乐得多赚一份银钱,也不去管他二人怎么住法。 一路上胡振邦与沐寒衣并不多话,偶尔交谈,也只说些路线远近方向的话题,反倒是那沐寒衣时不时找些话题来问他,言语间似对契丹和汉人习俗不甚了解,胡振邦也是有问便答,心中却暗道:“这沐寒衣似乎来头挺大,阅历却也不甚丰富,莫非也是女真族望门之后?只是她这一身功夫却不知从何处习得。”两人同乘一骑,虽不以为意,但马背颠簸,免不得身躯相碰,两人难免感觉一丝尴尬微妙,往往半晌无语,反倒陷入沉寂。 又行得数日,一路黄沙渐少,绿地渐多,触目所及,大漠风沙、高山冰雪之景渐渐变成田野树林、村舍楼台。道旁农田渐多,每隔数里便见驿亭,显是已入宋国边境,离宋人都城汴京越来越近了。 这日,二人行了数百里,已近酉时,那白马虽然神骏,却也口喘粗气,疲累不堪,沐寒衣心痛白马连日赶路,又未曾补给,便与胡振邦商量要找家客栈打尖。 不曾想有心寻找偏不见有客栈,两人又一连奔出数十里,仍未找到客栈。原来那大宋都城建于数百里平原之上,二人匆忙赶路,深入中原腹地,未曾想到此刻竟寻不到住宿之处,眼见得一轮红日远远地落下地平线,周遭一眼望不到边,竟无一户人家,若是勉强趁夜赶路,且不说人困马乏,恐怕城门也早已闩上。 勉强又行得数里,那白马再也支撑不住,前膝一屈,跪了下去,两人只得下马,牵着白马缓缓前行,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胡振邦与沐寒衣对望一眼,俱都徒叹奈何。 正自又饥又饿之间,忽听得后方有得得马蹄声传来,似有人高喊“沐郡主”。 胡振邦心道:“原来她是金国的郡主,想来家族势力不小,难怪这一路过来皆有人打点部署。” 沐寒衣闻声面露喜色,向后方喊道:”是沐府的人么?本郡主在此。” 第十七章、党项三鹰 须臾一队人马赶到二人面前,马上之人俱是女真族人打扮。当先一人见到郡主,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叩拜道:“沐铁见过郡主。”后随众人俱是下马躬身,毕恭毕敬地向沐寒衣行礼。 沐寒衣大喜道:“众位快快起身,沐铁,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这附近有无客栈?我这马儿早已疲了。” 胡振邦见那沐铁约三十上下,面色红润,眼光犀利,身高不过五尺,却显得精悍威武,暗想他必是沐府中的得力武士。 沐铁见郡主问话,忙起身回道:“回郡主,小人受老爷所托,这一路上均小心侦办打点过了,现下已属宋人境内,请随小人再前行数里,入得城关之后,前面便有一处客栈,小人这就带郡主去打尖住宿。” 沐寒衣闻言先是一喜,忽又秀眉微蹙,赌气道:”莫非我这一路行来,所作所为,都在你们眼皮下行事不成?爹爹好生讨厌,处处盯梢得紧。” 沐铁笑道:“郡主,我等并非盯梢,老爷对郡主行事向来放心,老爷只嘱咐我等务必安排好郡主一路上住行食宿,并未让我等干涉郡主办事,本来小人早该通知郡主一声,这一带客栈极少,需得进汴京方有住处,只是一来脚力不及郡主的‘白龙’,实在追赶不上,二来小人之前在汴京打探消息,耽误了一些时辰......。” 他说罢,忽地注意到郡主身后站着的的胡振邦,初时他还道此人是郡主途中找到马夫,未加留意,现下突觉他气度不凡,背负一柄长剑,看来绝非普通随从,是以接连向他望了几眼,面露诧异之色。 胡振邦心道,原来这金国郡主的马儿叫作”白龙”,这名字倒也贴切,唐人李白有诗《白马篇》有道“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原是赞那豪侠之士,看沐寒衣虽为女子,骑那白马,倒也豪气勃发。 他见沐铁言语忽有停顿,边说边向自己这边不住张望,似有防范之心,当下道:“沐郡主,你二人说话,我先退避一下。” 沐寒衣嘻嘻一笑道:“胡兄不必避嫌。”又向沐铁说道:“沐铁,你尽可放心,这位是我找来一起办事的朋友,叫作胡振邦,武功厉害得紧,你们不必事事拘谨。”原来二人一路行来,对外皆称兄弟,故在此沐寒衣称他为”胡兄”。 胡振邦哭笑不得,心道,明明是被她要挟了一同去打探《武经总要》下落,怎地又成了她找来一起办事的朋友呢。 沐寒衣又指着沐铁对胡振邦道:“他是我沐府中的家将沐英,不但为人机敏,查探各路消息无所不知,也是我们女真人中的英雄,曾徒手打死过百斤重的豹子,你二位可结交结交。” 胡振邦向沐铁行个礼道:”见过沐英雄,晚辈这厢有礼。” 沐铁回礼道:“郡主过誉,实不敢当,胡兄弟既然是郡主朋友,自然就是我们的朋友,请问胡兄弟可是汉人?” 胡振邦道:“在下虽自小在辽国长大,但确是汉人不假,沐英雄好眼力!” 原来沐铁见他作契丹人装扮,但长相却不似契丹人,随口一问,心中正自后悔,怕他未必肯承认,倒显得自己揭露他人隐私,有无礼之嫌。眼见对方毫不犹豫地承认,心中登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只是觉他年纪轻轻,便能获郡主如此信任,心下不免有几分诧异。 沐铁等一干人从马上取下干粮水袋,递给沐寒衣和胡振邦,更有一干随从取下随行马匹背上的大袋干草,喂了那白龙,那白龙也是神骏,吃饱喝足之后,一声长嘶,精神抖擞。 胡振邦暗忖,以这沐郡主这排场和阵势,想来在金国也必是个大人物。 沐铁一行上马带队,胡振邦依然与沐寒衣同乘白龙,二人一马缓缓跟随其后。约摸又行了一个时辰,便进入到了汴京城内,那城门本是关的,不知沐铁他们用了些什么手段,与守卫的交涉了一番,竟开了边门让他们一行进到城内。 其时天已俱黑,汴京城内却灯火阑珊,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商铺也是一座挨着一座,官道两旁夜市上商贩或贩瓜果或售胭脂水粉、珠宝手镯,南腔北调大声叫卖,热闹非凡,直引得行人驻足不前。 路上更有穿戴各异,金发碧眼的西域人牵着驼队穿行期间,沐寒衣心道,久闻宋都汴京繁华,城郭巍峨,宫阙壮丽,街巷开阔,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原来汉人建宋以来,在都城之内取消了唐人的宵禁之制,引得各类小商小贩和巨富商贾云集,繁华非凡。 胡振邦虽幼时离开汴京,但义父索隆图却是熟知汉人习俗,常常与他讲述些汉人习俗风貌,是以他对宋人的习俗制度极为了解。一路之上,那沐寒衣看到的有趣的事物只要向他开口询问,他皆能解答得头头是道,沐寒衣听得频频点头称奇。 这一路走马观花,不觉已来到一处客栈,那客栈气势宏大,建有三层,不仅有客房,还设有豪华酒楼,大门楼顶的横匾上写着“鸿运客栈”四个大字,铁勾银划,仓劲有力,每个字都有桌面大小,都以金漆粉饰,当真是一块金字招牌。 店里小二见大队人马到店,连忙迎上前去,小二久经人事,早已看出这白马上下来的两人气度不凡,想是有钱主顾到了,连忙叫伙计将马牵去马厩,招呼众人安排住宿歇息。 沐寒衣对众人道:”这些天连着赶路,餐风露宿,大伙儿辛苦了,今晚便请大家在此好酒好肉饱餐一顿。”,沐铁和众随从皆尽叫好。 沐寒衣叫上胡振邦,与沐铁一干人坐到了酒堂上,叫上牛羊鱼肉诸多好酒好菜,团团围了三桌。 席间沐铁及随从皆向沐寒衣和胡振邦敬酒,胡振邦来者不拒,豪饮五六十碗烈酒面不改色,谈笑自若,众人俱是齐声叫好,女真族人同契丹人类似,长期生活在那草原荒漠之上,多饮烈酒驱寒,几乎人人都会饮酒,便是酒量极佳之人,饮得那二三十碗,也必定是支撑不住了,眼见那好似汉人书生般的胡振邦酒量竟如此惊人,不觉大感诧异。 沐寒衣深知胡振邦武功过人,自小又在辽国长大,酒量自不在话下,眼见众人不住向胡振邦敬酒,似有不灌醉他不罢休之意,当下举杯向众人道:“各位,我和这位胡兄弟还有要务在身,酒喝得差不多便罢了,不要耽误了明儿的正事。” 沐铁见沐寒衣招呼,也举手作个手势,他那些手下便不再起哄要向胡振邦敬酒。 正当众人打算结账散去,忽见门外走进三人,俱是西夏人打扮,为首一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一只耳上戴有酒杯口大小的金色耳环,煞是引人注目。他身着褐色衣袍,半只肩膀露出在外,臂膀上端纹着一只狼头,颇为凶悍;紧随二人一胖一瘦,胖者也有四十上下,脑袋光秃秃的,面上似笑非笑,拄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也不知是何物打造而成,只敲得地面当当作响;那瘦者身高比寻常人足足高出一头,面色蜡黄,显得病怏怏的,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太阳穴微微凸起,行家一看便是内力极高之人。 胡振邦心中一凛,看这三人模样,莫非就是义父曾与自己提到过的威震西夏的武功高手“党项三鹰”? 当先那人想必就是扑天雕拓跋鸿飞、后面那个胖者当是纵地隼潘天罗、瘦者当是摘星鸢麻青。 据说这三人武功得吐蕃第一高手松赞普所传,是西夏一等一的高手,想不到此番竟在宋国境内出现,不知对方是何来意。 他心下想着,便欲提醒沐寒衣小心行事,却见沐寒衣掏出一锭银两,只管高呼小二前来结账,似乎并未将来人放在眼里。她这一举动反倒引起了那三人注意。 只听那胖者嘻嘻一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小小,出手倒是阔绰!”原来他还道沐寒衣是个男子。 当先那个汉子向沐寒衣和胡振邦等张了一张,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女真族的兄弟们也到了这里,消息可真灵通呀。” 沐寒衣正欲开口,那一旁的小二已上前陪笑对那三人道:”几位客官,先坐下再说,想要点什么酒菜?” 原来他眼看这三人进门后左右环顾,胡乱和人搭讪,却不坐下点菜要酒,生怕顾客之间惹出事端,要是打起架来,可就影响了生意,遂忍不住开口招呼。 三人中那个瘦者开口道:“你这里什么肉都有么?”小二回道:”那是自然。” 瘦者阴恻恻地笑道:“如此甚好,你店里新鲜人肉有么?” 小二只道他是开玩笑,陪笑道:“客官说笑了,小店只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鱼肉,哪来的人肉,我们又不是黑店。” 瘦者仰起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本来看起来像个病人一般,大笑起来,更显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时便像要断气一般。 众人正莫名其妙间,也不知怎地,蓦地里一黑影闪动,店小二突然哀嚎不已,双手捂住右眼,鲜血汩汩从他指缝间流出。 却见那瘦者将嘴角一抹道:”嘻嘻,你这眼睛确实新鲜,只可惜没有珠子”,意在指这小二有眼无珠。 原来他在大笑声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快如闪电地将那店小二的右眼挖下吞食了。 众人皆尽骇然,知是来了厉害角色,一些食客想要悄悄溜走,却又怕惊动了这三人,反而成了他们的袭击目标,一个个呆若木鸡,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鸿运客栈的掌柜在柜台后面也唬得瑟瑟发抖,使眼色想让伙计去报官,却发现那些伙计俱是匍匐在柜台后面起不得身。 第十八章、官衙上门 胡振邦暗道:“此人必是“摘星鸢”麻青无疑了!”他曾从义父索隆图口中得知,这“党项三鹰”中,以“摘星鸢”麻青最为阴毒,因其自幼得过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后经当地一名叫作花喇子的巫师作法,称其为兀鹰转世,须常食人肉方可续命,故他常常要将活人捉来煮食,但他尤喜生吞人眼,故得绰号”摘星鸢”,端得是凶残无比。 那胖子在旁一笑道:“掌柜的,快拿好酒好菜来,手脚若是慢了半分,我这兄弟少不得还要挖几双眼睛吃吃。”他这话一说出口,一双眼睛团团将屋内众人扫了一遍。 那掌柜如梦初醒,连呼那几个趴在地上的伙计到厨房上菜,一边陪笑道:”几位爷快快请坐,小的立刻就差人上......上菜。”他极度害怕之下,口齿也变得不清了。 那“党项三鹰”中的老大拓跋鸿飞大喇喇走到西北角一张桌前坐下,潘天罗和麻青依次在他左右手落座。 那些食客见三人落了座,这才敢畏畏缩缩挨出门去,哪里还敢留下吃饭。店里一个跑堂的这才敢上前将那受伤的小二搀扶到后房包扎。 沐寒衣向沐铁使了个眼色,沐铁上前在沐寒衣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胡振邦耳力极佳,听得他道:“之前我已探得消息,这‘党项三鹰’正是为《武经总要》一书而来。” 胡振邦暗道:”这’党项三鹰’名头在辽金宋三地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他们又怎会知《武经总要》之事,又要从何处下手。” 因进来这三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物,适才热闹喧杂的堂内登时变得寂静无声。胡振邦与沐寒衣等人便又坐下,静观其变。 少顷,跑堂的将酒菜送至那”党项三鹰”桌上。那三人要了数坛好酒,也不倒进碗里,直接举坛痛饮,吃菜也不使筷,竟全用手抓,吃得咂咂有声。 吃得半晌,那拓跋鸿飞突然转头向着沐铁阴恻恻地道:“你刚才向你主子报告的消息挺准,真不愧为神算子。” 胡振邦和沐寒衣等人俱是一惊,心道:”此人听风辨声之功着实了得,竟能听到沐铁的耳语。” 沐铁哈哈一笑道:“什么神算子,那是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抬举在下了。倒是扑天雕拓跋鸿飞大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位想必就是纵地隼潘天罗和摘星鸢麻青了。在下沐铁有礼了。” 拓跋鸿飞哼了一声道:”少来这套假惺惺的虚礼,你既知我三人来意,那么最好别给我们添麻烦。” 沐寒衣忍不住喝道:“什么党项三鹰,我看叫党项三鬼差不多,用下三滥手段对付小二算什么本事。” 三人中麻青知她是指自己出手挖人眼一事,当即怪笑一声,瞅着沐寒衣半天道:“这位小兄弟,我瞧着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眼睛又大又亮,倒是个好食材。”他出言恐吓,大有要将沐寒衣杀了吃掉之意。 沐寒衣冷笑道:“这位老家伙,我瞧你暮气沉沉,粗皮老肉,眼睛又小又暗,不像个好食材。”沐铁和手下众人听得哄堂大笑。 胡振邦心中暗赞:”想不到她面对异域高手,不仅全然无畏,还敢针锋相对,胆气过人,只恐那麻青要恼羞成怒。” 果见那麻青忍不住要站起,却被潘天罗拉住衣角,向他使个眼色道:“三弟,大事要紧。”,麻青初时仍有不愤,却见拓跋鸿飞亦向自己示以眼色,这才愤愤坐下,不再开口。 胡振邦心道:“这三人既也冲着《武经总要》而来,却不知是否探得讯息,此书现在何处。”当下他手指伸入酒杯中蘸得一蘸,在桌上写了个“书”字。 沐寒衣心道:”原来他也想到这一层了。”当下点一点头,向沐铁唇语示意,要那沐铁带上众兄弟先行退出,安排人手调查。沐铁等人领命而去。 沐寒衣随即又叫上茶博士泡上一壶茶,与胡振邦边喝边聊,所谈话题俱是一路之上物华风貌,完全不把那党项三鹰放在眼中。 胡振邦心领神会,与她说着话,暗中却施展听风辨音之术,想从那三人说话中探得些消息,岂知那党项三鹰亦十分警觉,言谈之中并不涉及此行目的,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件,大多是谈及自己纵横塞北江南,大杀四方的辉煌战绩,什么在瓜州一役中大败风沙帮,直杀得风沙帮逃到吐蕃边地;在榆林一带击毙称雄当地的“黄河二鬼”宋镇江、宋锁涛兄弟;在福建血洗长乐帮,将长乐帮帮主霍雄双眼挖去,副帮主贝安祖右腿砍下...... 他三人放声谈笑,似是有意无意要吓唬胡沐二人,那麻青更是时不时向他二人瞟上一眼,观察二人反应。不想却见二人亦在那里谈笑风声,一副全然不惧的样子,三人不免心下也犯嘀咕:“这两人长相倒有几分清秀,却有这样一群随从,居然还能打探出我等来头,看来还须得防范才是。” 原来麻青心胸十分狭隘,刚才小二只不过回了他一句不是黑店没有人肉卖,便被他挖了一只眼。更何况又被沐寒衣抢白和反唇机讥了几句,心下正自懊恼,若不是二哥大哥劝阻,换作平时,怕是早已忍不住出手了。 忽听得沐寒衣笑道:”病怏怏的痨病鬼,要看便大大方地看,偷偷摸摸,贼眉鼠眼地偷看作什么!” 麻青再也按纳不住,双掌在桌上一按,跃起一人多高,衣衫烈烈作响,半空中双掌如钩,带着一股劲风,直扑沐寒衣,身姿像极一只欲抓取猎物的猛鹰。 忽听得嗤嗤嗤几声破空之声,三枚铁莲子分别袭向麻青太阳、环跳、中檀三穴。 胡振邦暗自叫好,要知麻青这一纵而起快如闪电,沐寒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弹出三枚铁莲子已属不易,更何况能够如此精准地袭向敌人三大要穴,这等暗器点穴手段若无十年功力决无可能练成。 麻青人在半空,突见三颗暗器飞来,自己去势迅疾,已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中,他竟在半空中硬生生扭动身躯,在空中使出一招“兀鹰翻身”,堪堪躲过袭向太阳、中檀二大要穴的铁莲子,而那颗袭向环跳穴的铁莲子已是避无可避。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麻青环跳穴着弹,腿上酸痛,气血阻滞,一口气立时沉到丹田,身躯眼见便要从半空中落下。忽地一条长鞭挥出,绕在麻青腰间,将他轻轻一带,便送回到他适才所坐的位置,那时间,力度恰到好处,外人看来便好似一只鹰飞出在空中一转,又飞回原地,丝毫不露败象。 原来正是拓跋鸿飞出手相救,才不致使麻青半空跌落。他刚才这挥鞭救人亦是快如闪电,放下麻青后,也不见他怎地一挥,那鞭子已然系在了腰间。胡振邦和沐寒衣看了,心中俱是喝了一声采,心中都想:”此人不愧为三人之首,果然出手不凡。” 拓跋鸿飞一招救人得手,对麻青低斥道:“三弟怎地如此沉不住气。” 麻青环跳穴中了铁莲子,只感到右腿酸麻,全无知觉,暗自庆幸适才拼死躲过那两大死穴,拼死挨上环跳穴这么一下,好过白白送了性命。 他初时还只道对方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哪里会料到向他发射暗器之人,竟是金国大内高手之女,一身内外功夫均十分了得,现下自己吃了个哑巴亏,面上无光,还被老大训斥,半晌作声不得。 胡振邦心知沐寒衣是意在激怒三人,或能探得些许经书端倪,眼见那为首的拓跋鸿飞颇能沉住气,想来必是有什么要事在身,并不想多惹事端。忽地灵光一现,心道:“莫非党项三鹰已得到了经书为不成?” 忽听得客栈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喊大叫道:“给我团团围住了,休要走了盗贼!”众人正诧异间,大门处涌进十数名衙门差役,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身穿官服戴着官帽,想来是个捕头,面色甚是威严,目光逡巡一圈之后,指着“党项三鹰”厉声道:”贼人在这里了,给我拿下!” 众差役登时围将上前,或拔腰刀或挥动铁链便要上前拿人。蓦地里一条长鞭飞出,将冲在最前的五名差役团团圈住,随即那五人竟自腾空而起,向后飞跌出去,又将后面七八名差役撞得东倒西歪。 只听“哎呀”、”妈呀”之声不绝于耳,十几名差役倒在地上,个个鼻青脸肿,哭爹叫娘,不是被腰刀割伤了肩膀,便是被哨棒打肿了脑袋,乱作一团,更奇的是,这十几名差役竟被自己带去拿人的铁链团团缚住,倒在地上起不得身。 那捕头哪里料到有这等变故,登时大吃一惊。要知那拓跋鸿飞以一条细长软鞭,圈住数人还不稀奇,能以一己之力将这加起来有数百斤重的人如同放风筝般抛起,摔出,又将数名健壮差役撞得人仰马翻,起身不得,足见其膂力惊人,这还不算,又能在这一挥一摔之间,将两名拘提手中的铁链团团缚住众人,这招数实是精妙。 眼见得手下人等皆倒地不起,那捕头已知自己绝非三人对手,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心道:“老子恁地倒霉,要惹上这等差使。”可他又极好面子,生怕在大众之下失了面子,当即壮着胆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钢刀,喝道:“大胆蛮夷,盗走我朝重物,还敢拒捕伤人,吃了豹子胆了不成,还不快束手就擒。” 第十九章、活人风筝 沐寒衣向胡振邦使个眼色,用唇语道:“怎地惊动了官府,莫非他三人当真已得手?” 胡振邦亦用唇语回道:“极有可能,静观其变。” 拓跋鸿飞冷笑一声道:“哪来的官差,空口白牙,你们宋人有甚宝物值得我等盗窃,有种你便来试试拿人。” 那捕头一听之下,大感进退两难,若上前拿人,别说对方三人,便是随便与三人中哪一个自己都绝非对手,惨败丢脸也就罢了,说不得就小命不保。可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又实在丢脸,好歹他是县衙门里头当差的小头目,平日里是耀武扬威惯了的,若是临阵退缩,不免令自己官家颜面尽失,日后定会被京城中的百姓沦为笑柄,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暗暗着急,口中却依旧逞强道:”你三人休要猖狂,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别说你是党项三鹰,便是党项十鹰,百鹰,都休想逃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拓跋鸿飞冷哼一声,顾自举杯饮酒,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捕头看他居然不理自己,不觉大失面子,正愁该如何下台。 忽地见一旁那桌的沐寒衣站起身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官爷,请问这三人所盗何物,若是助你捉拿,可有赏赐?” 那捕头看沐寒衣身形娇小,桌边另坐了一个年轻人,身材也并非十分魁梧健壮,暗道:“就凭你二人这等瘦弱苗条之躯,能有几分本事,多强的武功,便好似我现下这般,是有心却无力。” 转念一想,现下情况紧急,有人发声支援也是好的,他若是真能和对方纠缠起来,我便抽空跑出去喊些人手进来。 于是那捕头笑道:“这位小兄弟,上面的都头说了,这党项三鹰盗的是朝中的重要物件,你等若能帮下官捉拿,自少不得替你在上面讨赏。” 沐寒衣又道:“这位官爷,能有多少赏银,能给个准数不?” 那捕头原不过是个衙役小头目而已,见这个少年人称他为官爷,心中大乐,加之他又求功心切,便不假思索道:“你若助我拿住了这三人,我保准向都头大人举荐,都头大人必会向县令大人举荐,保你做官论赏,赏银最少也有千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场大家伙都可作证,我马有禄决不食言。” 胡振邦心下疑惑:“他只不过一小小捕头,口气地如此托大,莫非有人在后面撑腰?他一干人等说那党项三鹰盗了朝中重要物件,不知是何物件,极有可能便是指那几卷经书,只是,这些官差又是何人告知的消息呢。” 却听沐寒衣嘻嘻一笑道:“有千两赏银,那敢情好,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那麻青被她铁莲子打中环跳穴,正自右腿酸麻,动弹不得,此时见这少年人竟如此托大,和那名叫作马有禄的捕头一问一答,好像拿住他三人便如探囊取物般毫不费力,全不把“党项三鹰”放在眼里,再也忍耐不住发,怒吼道:”你们竟这般目中无人,待我抓住你二人,定要生吞你二人一双招子。” 边上潘天罗亦面色如铁,忽然转过眼,盯沐寒衣一眼,阴戾中杀机迸溅,之前的不动声色和沉稳消失怠尽,神情现出不曾见过的暴怒。只见他蓦地里将手中拐杖一点,偌大个身躯腾空而起,半空中纵起拐杖竟似一只巨鹰自上而下往沐寒衣天灵盖击落。 忽听“叮叮当当”数声,火星四溅,那潘天罗在空中突然飞舞拐杖,将沐寒衣迎面弹出的数枚铁莲子悉数拔开。原来他那根黑呦呦不起眼的拐杖竟是以乌金玄铁打造而成。先前他见识过沐寒衣发暗器手段,故此这回早有预防。 他正自得意间,忽见金光闪动,两柄蛾眉刺自下而上、自右而左,划出两道弧线,向自己要害袭来。 原来他之前全力预防沐寒衣发射暗器,果被他防着,原料想对方不及出手,岂料对方更有后招袭来,情急之下只得竖起玄铁杖,末端点地,向后急纵,饶是如此,左袖仍被蛾眉刺刺中,“哧拉”一声,半只袖子竟被沐寒衣撕下,他一惊之下,无暇后顾,“砰”地一声,恰好跌坐在一盘油腻腻的羊肉盘上,狼狈已极。 沐寒衣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众食客虽觉滑稽,却不敢像她这般笑出声来,唯恐惹来无妄之灾,硬生生地憋住笑,甚是难受。 马有禄在一旁看得大喜,心道:”原来这少年是个武功高手,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着有这样的高人助阵,升官发财的机会似乎就摆在了眼前,忍不住高呼叫好。 潘天罗顿感脸面尽失,怒从心起,又是一纵而起,玄铁杖舞得呼呼生风,一招横扫千军,拦腰便扫向沐寒衣,沐寒衣也不闪避,眼见杖到身前,只脚尖略略一点地,拔地而起,一招一飞冲天,那铁杖堪堪贴着她鞋底掠过。 胡振邦心道:“这一招‘一飞冲天’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想不到金国的郡主武功远高过辽国郡主。” 想到耶律傲霜,他不免略一分神,心中暗道:”这阵子大辽帅府定是闹得天翻地覆了,不知耶律傲霜醒来见了那张救命的纸条,会不会遵照着服下解药,又会如何猜测我的去向,想来这耶律浩罕定是将我当成了与沐寒衣的同伙,四处查询缉拿了。” 猛听得面前怒吼连连,这才回过神来往打斗场上望去。 只见潘天罗力大杖沉,意欲以狠招快招对付沐寒衣,一招不中又出一招,使出铁拐沽酒、醉翁推树、铁锁横江......俱是势大力沉之狠招。他身躯虽看似肥笨,又以百余斤重的玄铁杖作兵器,却能腾挪飞纵自如,故被称为“纵地隼”。 而那沐寒衣面对他狠辣之招,不仅不避,反而穿插其中,恰如一只蝴蝶,不急不徐,在狂风暴雨中穿行,总是能在最险最急处轻巧闪避腾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狠招避过,还时不时专找对方要害出击,让那潘天罗有劲无处使。 胡振邦暗自声好,心道:”这潘天罗虽然招势凶猛,却经不得如此耗费体力,待得他稍有松懈,便是沐寒衣胜他良机。” 果然战不多时,潘天罗气喘如牛,脚步错乱,不觉心浮气躁,只想早早结束战斗,鼓足全身力气,猛地一记“通天锤”,竟将玄铁杖招数变化成锤法,又快又急,往沐寒衣兜头劈去。 沐寒衣轻喝一声“来得好”竟不闪不避,蛾眉刺迎上前去,便在那玄铁杖触及蛾眉刺一瞬间,沐寒衣身形一沉,手腕翻处,以武当派的“四两拔千斤”招数,将潘天罗手中铁杖引向桌边麻青,那麻青穴道未解,下半身动弹不得,眼看便要被玄铁杖砸中肩胛骨,登时惊叫出声。 那潘天罗势大力沉一杖锤下,满以为可以一招得手,忽觉一被一股小巧力道吸住,手一滑,玄铁杖已改变去势,猛然向着麻青而去,眼见便要杖毙麻青,情急之下,强收内力,掣杖上举,咔喇一声,双臂竟自脱臼,胸口气血翻涌,鲜血骤喷,整个人扑通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出奇不意,那拓跋鸿飞便是想要出手相救也是不及。 胡振邦亦见沐寒衣这一招太极手法运用得巧妙,心中暗暗称赞。 那捕头大喜道:“好好好,这位小兄弟,再帮我把这个人也打趴了,少不得你们赏银。”说着挥刀一指拓跋鸿飞。 那拓跋鸿飞却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举起一壶酒,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猛地朝捕头瞪了一眼。 捕头大怒,心道:“你小子好生无礼,老子说啥也不该怕你。”破口骂道:“你个蛮夷,竟敢朝我耍狠,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拓跋鸿飞冷哼一声,并不理他,顾自转过身,伸双手抓住潘天罗双臂,一推一送,喀喀两声,潘天罗脱臼双臂已然复位。那拓跋鸿飞又往他曲关、池雀二穴一点,止住他上涌的气血,又再顺手往麻青腿间一点,解了他穴道。他这些手法一气呵成,眨眼间便替二人关节复位,穴道打通。 胡振邦心道:“这扑天雕拓跋鸿飞果然是三人之首,也是最难对付的厉害的角色,看他适才所使的手法,正是蒙古一带分筋错骨法和少林派的点穴手,想来他必定是游历过多地,于各方各门派武功均有研究和造诣,绝非等闲之辈,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那马有禄见拓跋鸿飞不理自己,还道他是露怯。他又仗这出手帮自己对付党项三鹰的少年人功夫了得,胆气上涌,挥刀上前喝道:”目中无人的蛮夷,今天让你尝尝老子厉害。”一边骂一边作势欲砍。 蓦地里他腰间一紧,被一条长鞭缠住,双足离地,腾空飞到半空,不觉大骇,又臂乱挥,慌乱中便想用手中腰刀去砍那缠在自己腰间的长鞭,不料那皮鞭灵动如活蛇一般,不论他怎样挥动,就是砍它不着,他又不敢向自己腰上砍去,急得在空中哇哇乱叫。 原来拓跋鸿飞恼他无礼,便想戏弄他一番,手上催动内力,将那皮鞭不断向上扬去,将马有禄悬在空中,内力力贯皮鞭,不住向上催动,便如放风筝一般,只不过这回放的是个活人大风筝。 马有禄急得在空中冲着沐寒衣和胡振邦大叫道:“你二位快并肩子上啊,替我拿下这个蛮夷,重重有赏!” 第二十章、府尹来援 胡振邦向沐寒衣使个眼色,沐寒衣心领神会,扬手向拓跋鸿飞打出几颗铁莲子,拓跋鸿飞见铁莲子来势迅疾,手腕一抖,松开缠绕在马有禄腰间的皮鞭,一招神龙摆尾,沐寒衣袭来的三颗铁莲子竟被他皮鞭击中,转了方向,托托托三声,皆尽打在店堂内的木柱之中。 皮鞭甫一撤回,上扬之力顿失,马有禄身躯一沉,跌落在之前被拓跋鸿飞摔倒在地起不了身的数名捕快身上,只听得“哎哟”之声不绝于耳,之前被打倒在地的那群捕快,本已伤筋动骨起不了身,又被从半空中摔下来的捕头这么一压,更是雪上加霜,一个个哀号不已。 马有禄倒是有了这层人肉垫子保护,竟没半点受伤,只是自己一个堂堂衙门小头目,竟被自己要拿的犯人如此捉弄,面上实在下为来台。 沐寒衣向拓跋鸿飞发射铁莲子,本意就是围魏救赵,并未使出全力,饶是如此,也用了七分内力,见拓跋鸿飞竟能在电光火石间,撤回软鞭,并顺势将自己甩出的三颗铁莲子全部击中,功力实是不可小觑。 忽听得大门外有人高喊道:”快快拿住这三名凶徒!”,旋即二名壮汉带着大批捕快冲了进来,马有禄大喜,原来带头之人正是开封府尹包拯手下两位得力校尉,一个叫张龙、一个叫赵虎。 马有禄急忙向二人喊道:“两位好兄弟,开封府的支援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已伤了二名要犯,这一个就交给你们了!”援兵到来之际,他初时心下欣喜,转念一想,却不免暗自疑惑,不知是何人去了开封府求援,若是被他们的人拿了要犯,岂不是抢去了自己的功劳,是以他抢先声明,将打伤潘天罗与麻青算作是自己的功劳,免得被开封府的人捡了便宜,顺便把那个最难对付的主儿扔给他们去解决。 胡振邦与沐寒衣见他如此贪功,甚觉好笑,心下俱想,不知是否沐铁等人传了消息出去,意在借助官府之力来对付这三人,只是这官府的差役要对付这三人,却恐并非易事。 张龙、赵虎二人目光在大堂内四下一扫,已知大略情形,他二人早知那马有禄本事不大,却好大喜功,故对他说话充耳不闻,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径直走到麻青跟前道:“现有乡坊报官,说有人在此行凶,挖了小二的眼珠,着实狠毒,现奉命前来辑凶,看这情形,必定是你所为,识相的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过堂。” 原来这二人在开封府尹包拯手下当差,追凶辑恶,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二人之前已耳闻行凶者大致样貌,行凶手法,更见那麻青双手指甲又尖又长,右手食指缝上血迹未干,已断定挖人眼睛者必是此人无疑。 马有禄听二人如此一说,心下登时大为放心,心道:”原来他二人并非为党项三鹰盗走朝廷重物而来,只为了麻青行凶一事而来拘人,如此看来,只消等二人带走麻青,再行缉拿拓跋鸿飞与潘天罗回衙门交差,这一大功劳也不会旁落了。” 此时麻青穴道已解,气血虽未全畅,但已恢复大半,三人中要数他戾气最重,眼见除了本地一帮衙门差役要来拿人,连开封府的人也来拿自己,怒极反笑道:“好极,好极,要带我去过堂,先问问老子摘星爪肯不肯!“话音未落,双掌一伸,十只手指上不知何时已套上了十只乌黑发亮的钢爪,原来他那钢爪竟是以西域玄铁粹炼而成,其形模仿老鹰利爪,前端带弯,尖利无比。 张龙、赵虎俱是抽刀在手,齐声喝道:“你若是拒捕,就休怪我二人无礼了。” 不待二人出手,麻青先暴起出击,他本来就人瘦身长,这一突如其来纵身,已呈居高临下之势,十指弯曲成钩,便如鹰爪一般,分向二人面上抓来。 张龙、赵虎以二敌一,本以为对方定会露怯,会设法招呼拓跋鸿飞与潘天罗帮忙,是以二人还稍带防备那拓跋鸿飞和潘天罗,不想这麻青竟只靠一己之力向二人突施攻击,这一下快如闪电,转眼麻青的利爪已伸至二人眼前,情急之下,二人急急翻转手腕,将刀横向上切,去砍他手腕。 ”叮叮”两声,火花四溅,麻青的玄铁钢爪划过两柄钢刀,竟将那钢刀划出道深痕。张龙、赵虎二人虎口震得一麻,钢刀几欲脱手。心下骇然:“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家伙,竟有这等好内力。”二人知是遇上了劲敌,当下也不求强出头,喝道:“众兄弟一起上,将此凶徒拿下!” 身后顷刻间涌出十数名开封府捕快,拿着铁链哨棒一齐冲上前来。 那边拓跋鸿飞长鞭再度挥出,使一招韩信点兵,那长鞭灵动如蛇,瞬间向冲在最前的十人手腕处一掠而过,只听“丁零当啷”、”哎哟”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捕快手中兵器跌落一地,个个捂住手腕痛得哭爹喊娘。 潘天罗适才为防误伤麻青时逼回内力已致三分内伤,眼见现下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脱臼双臂刚刚复元,当下也奋力举起百斤重的铁杖,作势欲挥。 一时间,党项三鹰被张龙、赵虎一干人等围在中心,除了张龙、赵虎二人手中执有兵刃之外,其余皆赤手空拳,虽是人多,但是要是动起手来,明显不占上风。 拓跋鸿飞一出手,张龙、赵虎便知此人武功是三人中最高一个,两人俱是心知以二人之力,连一个麻青都难以对付,更何况他三人联手,便是这里几十名捕快一拥而上,恐怕都不是三人对手,但是开封府的包大人接了乡坊的告状,开出了捕票,那是断不能不管的。 那党项三鹰也不知道对方总共来了多少人,只知沐寒衣是为了《武经总要》而来,那个叫马有禄的捕快似乎也是为这本经书而来。若是被这些人坏了自己大事,实是不值当。一时间双方相对峙不下,谁也不想先打破僵局。 胡振邦和沐寒衣还在一旁静观其变,马有禄早已冲出客栈门外,又叫来包围在外的一帮捕快,先是将手下那批伤残骨折的一干捕快全部救扶到门外,再带上十几名围在门外的捕快冲入客栈,显然他这是要防止煮熟的鸭子飞走。 马有禄见识过沐寒衣武功,知她是个极佳的援手,便移近她跟前小声道:“小兄弟,一会儿等开封府的人将麻青带走,你二人与我一同捉拿住剩余二人,说好了,这可是大功一件。”言必又朝胡振邦看了看道:“这位小兄弟若是也能助一臂之力,那是最好不过,到时也少不了你的赏银。” 胡振邦笑道:”捕头大哥,你确定不知他三人盗窃朝廷何物?” 马有禄眼珠一转,道:“你也知我不过是捕头,哪里知道得这么多,不过这三人所盗的,可是朝廷要物,上头是下了辑拿令要拿他三人的。” 沐寒衣道:”我二人出手,再加上你们这么多人,盗贼定是手到擒来。但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也不好随便助你拿人,万一他三人是被冤枉的也未可知。” 党项三鹰的沐寒衣这样一说,大为意外,心道:“这少年人怎地又帮我们说起话来。” 马有禄心知若无沐寒衣二人相助,以县里这些捕快之力绝无可能将潘天罗与麻青二人捉拿归案,大急之下,忍不住脱口叫道:“就和你二人说了也不妨,还不是为了十来卷劳什子经书,那可是当今大宋的珍宝。“ 此话一出,便等于是证实了胡沐二人心中猜测之事。 那党项三鹰亦听到马有禄脱口而出的话语,亦是互相一使眼色,心下已是明了,此番他三人因为《武经总要》一事,已被人盯上了。 胡沐二人心中设想虽已被证实,但仍觉有许多疑惑未解。 二人俱是心想,若那党项三鹰得了《武经总要》被大宋官府获知,定会被列为重要通辑犯人,就算是先被当地县衙发现踪迹,也定会层层上报,出动官府重兵来拿,绝无可能派出这样一群普通捕快来拿人。 除非是那捕头马有禄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发现三人行踪,为抢头功,擅自叫了一帮捕快前来拿人,却不想自己一干人等哪里是党项三鹰对手。只是像马有禄这样的小差役,却又如何得到消息的呢? 拓跋鸿飞目光炯炯怒视马有禄道:“我们党项人岂能受你这鼠辈莫名闲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盗了你汉人的朝廷重物,海捕公文何在?证据何在?” 马有禄支支唔唔道:“总之本官得到可靠消息,说你三人盗取了我朝重要经书,这才要将你三人缉拿归案,情势紧急,迫不得已,你三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先同我回县衙,我立刻让县令大人开出海捕公文!” 他此话一出,众皆哗然,大家摇头不止,俱道这捕头马有禄摆出这么大动静和声势来拿人,原来竟只是听说来的消息,并未得到县令的海捕公文,便擅自来客栈拿人,也着实是胆大妄为,那三人当真是朝廷通缉重犯倒也罢了,若是冤枉了人,可吃不了兜着走,若被被对方反告构陷,革职事小,怕是也要吃上官司。 第二十一章、现场审案 张龙、赵虎原是知道马有禄贪图功利,却不曾想他此次居然胆敢擅自行事。那张龙脾气急躁,冲马有禄骂道:“你这厮胆大妄为,擅自拿人,可真是吃了狗胆了。” 马有禄自知理亏,便想讨个好,嘻皮笑脸道:”不是该吃豹子胆么?怎地说是狗胆?”一转念,忽地想到了为何那张龙要斥他吃了“狗胆”而非“豹子胆”。 原来那开封府包拯为人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命人专门打造了三口铡刀,分别为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那龙头铡是专铡皇室犯人的,虎头铡是专铡官员权贵的,那狗头铡则是专铡寻常百姓犯事的。想是张龙将这马有禄当作了作奸犯科的寻常百姓了,故这“狗胆”实有暗讽之意。 他想到这一层,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强辨道:”张龙兄弟休要出口伤人,我虽无海捕公文,但是这三个蛮夷凶神恶煞,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二位不是也说他们中有人挖了小二眼珠么。更何况我得到的消息,这三人还曾盗取我朝重物,断不能放他们跑了。” 胡振邦向沐寒衣使个眼神,悄声道:“不知这小小捕头如何得知。” 沐寒衣亦不解道:”这三人武功了得,消息断无可能被这个捕头查得,莫非,莫非是---” 胡振邦灵光一现:“莫非是寇云经书得手后被党项三鹰劫走,寇云无奈报了官?” 沐寒衣心中亦是想到这一层,当下也微一点头,表示极有可能。 忽听一旁的赵虎对拓跋鸿飞道:“他说你三人盗窃朝廷重物,却拿不出海捕公文,那便暂且不究,但我却有你兄弟行凶伤人,抢劫官家重物,着即捉拿归案的捕文。”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举至拓跋鸿飞面前。 拓跋鸿飞正眼也不瞧一眼道:”我不识你汉人的文字,你要拿他,先问我两兄弟答不答应。”说罢手抚腰间长鞭,随时准备出手。 一旁的潘天罗亦道:“没错,我兄弟三人同生共死,决不分开,你等休想凭着人多势众带走我兄弟。”说罢将手中铁杖重重一杵。 麻青见大哥二哥如此义气,心下感动,当下也道:“两位哥哥,这些个官差今日若是非要拿我,我便与他们拼死一战,断不能被他们拘去受辱,只恐要连累二位哥哥一道涉险了。” 胡振邦心道:“早听闻党项三鹰讲究义气,三兄弟同生共死,无论刀山火海,俱是同进同出,从不分开,果然传言非虚。” 正僵持间,忽地客栈大门打开,一前一后走进二人,径直走到张、赵二人跟前。那二人身形也与张、赵一般魁梧,亦是身着皂青色校尉官服。 张龙、赵虎见到二人大喜道:”王兄弟、马兄弟,你们怎地也赶来啦?” 那马有禄为人油滑,交际甚至广,认出这二人正是开封府尹包拯手下另两位校尉,一个叫作王朝,一个叫作马汉。他二人与张龙、赵虎亦属包府家将,一般他四人是两两一组分别在外当差或在府尹护卫,倘若这四人同时出现,必是有重要案件需要审理查办了。 果然听王朝答道:“二位贤弟,包大人听闻消息,特意命我赶来此地,包大人随后就到,要在此现场审案。” 忽见大门外火把灯笼齐亮,照得如同白昼般雪亮。跟着大门又涌进几名差役模样的人喊道:”肃静,肃静,不相干人等一律回避,包大人要办案了。” 那客栈掌柜此刻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大喜道:“包大人来了,青天大老爷来了,这下可好。” 又见八名差役进得大堂,左右分站四人,当中阔步走入一人,此人身形极为高大,,足足八尺有余,身着一袭青蟒袍官服,面如黑炭,不怒自威,站在堂中便似一座铁塔似的,即使从未见过,众人也皆知这位便是开封府的包拯包大人了。 说也奇怪,适才闹哄哄的众人登时鸦雀无声,人人都望着这位包大人。胡振邦心道:”原来此人便是大宋百姓口中人人称颂的包青天包拯大人,今日倒要看看他如何断案。” 张龙、赵虎上前向包拯躬身行礼道:“包大人,小人已在此探明疑凶,但凶徒不肯归案,正待缉拿。” 包拯目光犀利,望见屋内情形,已知大概,当下开口道:”你们虽有传票,却无凭无据,难以令他三人信服,是也不是?” 张龙、赵虎道:“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包拯又道:”来呀,本官便在此间暂设公堂,审一审这桩凶案,在场的便一同做个见证,如何?” 众人知道包拯审案向来主持公道,包青天之称号绝非浪得虚名,现下见他要大伙儿见证审案,如何不肯答应,当下都大声应好。 众差役听见吩咐,连忙命掌柜的让跑堂搬桌的搬桌,挪椅的挪椅,顷刻间便在大堂之内设了一个公堂。 那公堂正对着党项三鹰。 潘天罗、麻青向拓跋鸿飞道:“大哥,如何?便听由官府来审我三人不成?” 拓跋鸿飞见自己三人已被人团团转住,心知今日就算是拼尽全力,也难以杀出一样血路,转念便想,这开封人人都称那包拯为“包青天”,想必其审案应该能够能秉持公正,不偏不倚。若是没有证据,又搜不出我三人从寇云处掳走的经书,想必也为难不得我三人。 想到这层,他心下也就坦然,向潘、麻二人示意道:“二位弟弟千万沉住气,现下敌众我寡,不可妄动,且看他如何断案,相机再作打算。” 胡振邦心道:“开封府尹乃是位在尚书下、侍郎上的一品官衔,包拯要亲自审案,若说只为了麻青伤人案,似乎有点小题大作,若是要断《武经总要》一案,他又如何断知?” 正猜测间,忽听“啪”地一响,包拯在公堂上将京堂木一拍。喝道:“来人,带原告陆阿牛。” 只见客栈酒楼跑堂的掺扶一人缓步走上前去,被扶之人一只右眼被白色纱布层层围住,原来正是之前被麻青以闪电般的手段挖云眼珠的小二陆阿牛。 二人跪倒堂前,包拯道:“你是原告陆阿牛?” 眼缠纱布之人带着哭腔回道:“回包大人话,小的正是,求青天大老爷为小的作主。” 包拯面色一沉道:”什么青天大老爷,你不必满口奉承,只管将冤情说来。” 众人听包拯如此说话,俱是心道:“无怪皆称他为清官,原是软硬不吃的,连一声‘青天大老爷’他也道人是奉承,可见这人是有多正直不阿。” 陆阿牛凄凄楚楚,将党项三鹰进店,自己上前招呼,却无故被那麻青挖眼一事说了,连呼“求包大人为草民作主。” 包拯指着那党项三鹰道:“陆阿牛,你瞧仔细了,挖你眼珠之人,可在这三人当中?” 陆阿牛睁大一只左眼,壮胆向包公所指的三人中望去,恰逢那麻青如鹰隼一般凶狠的眼神中他扫来,吓得浑身一抖,半晌才道:“包老爷明查,他,他,他就在这三人中,那个最瘦的便是。” 包拯又问:“你可有证人?” 陆阿牛转头向扶他的跑堂道:“大春,你当时也在堂上,当时情形你是见到的,你要替我向老爷作证。” 跑堂大春一眼望去,见党项三鹰目光犀利,阴恻恻地盯着自己,那麻青更是将手一抬,手指钩向眼眶处作挖眼状。吓得他一哆嗦,目光不敢直视,哪里还敢指证,吱吱唔唔道:“阿牛兄弟,抱歉得紧,我当真、当真没看到是谁动的手。我正给别的桌上着酒菜呢,压根儿就没瞧见。” 陆阿牛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向包拯叩首道:“当时堂上食客与小店的跑堂、掌柜的都在,大春说没瞧见,我们黄掌柜是一定看见的,请大人允传黄掌柜替小的作证。” 包拯点一点头道:“那便传黄掌柜问话,黄掌柜何在?” 陆阿牛这回看得真切,向柜台一侧的掌柜一指。 黄掌柜只得不情愿地走到堂前,心下大急,暗道:”我这鸿运客栈开在这里,跑又跑不得,若是指证了那个凶神,他那两个同伙必会前来报复,这可怎生是好。” 正犹豫间,忽听包拯一拍惊堂木道:“你可是这里的掌柜?” 黄掌柜忙道:”回包大人,小的黄懋财,正是这间鸿运客栈的掌柜。” 包拯又问:“那你可曾看见这三人中的哪一个,将你店小二的眼珠挖去?” 黄掌柜心知那三人乃是同一伙人,个个武功了得,凶猛无比,哪里还敢指正,连正眼都不敢向那三人看,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也不敢举指认,面上尽是豆大的汗水。 包拯见状,怒道:”怎地竟无人指认凶犯?难道这陆阿牛眼珠是自己抠的不成?” 陆阿牛急得连连叩头道:“小人眼珠实是被那三人中个瘦高者所挖,这酒堂之上好多食客都是看到的了,求包大人明鉴。” 包拯道:”那些客人便是看到,如此凶残之状,恐怕也是逃之夭夭了吧?”说罢叹一口气。心道:“难道无人指证,我便让真凶漏网不成?” 其实那包拯心中亦知此事必是这党项三鹰中的麻青所为,只是他断案须得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方能教人心服口服。 正犹豫间,人群中忽地站出一个少年人,脆生生地喊道:“包大人,小人可以为陆阿牛作证指认凶犯。”众人看时,可不正是适才与党项三鹰交过手的少年人。 包拯见这少年人长相清秀,声音婉转似女声,面上却毫无畏色,心中暗道:“那跑堂的和掌柜的都不敢为陆阿牛作证,反倒是这名少年人好胆色,好魅力。”心下暗赞,手中却一拍惊堂木道:“你是什么人,胆子不小,见了本官也不行礼,罢了,我念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且把你所见一一道来。” 那陆阿牛一见有人肯为自己指证,大为感激,不敢插嘴,连连向沐寒衣拱手。 沐寒衣不紧不慢道:“回包大人话,小人姓木,单名一个寒字。是皮货商人,今晚才和我兄弟木胡在这家客栈落脚。”说到这里她眼睛向胡振邦瞧了一瞧。 胡振邦听沐寒衣姓口胡诌姓名,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眼见她如此,知她想要让自己替他圆谎,连忙上前向包拯躬身作揖道:“包大人在上,小人便是他兄弟木胡。” 第二十二章、目盲心明 包拯见这两人年龄相仿,皆长得俊朗无比,只是那木胡似要比木寒略多些刚毅之气,不似木寒般稍嫌阴柔。 包拯颔首道:“木寒,你且说下去。” 沐寒衣道:“小人兄弟二人在这酒堂子吃完饭正待结账,便见他三人走进店来,店里小二上前招呼,他们中那个痨病鬼似的瘦高个便问他店里有没有新鲜人肉卖,小二回他说客栈是做正经生意,没有人肉,不想这痨病鬼突地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二话不说,伸出他那爪子挖出了小二的右眼,还生生吞了下去,当真是残暴之极,毫无人性。”说罢连连摇头叹息。 她这一番话声情并茂的讲述,更是惹得那陆阿牛听得既是愤怒,又是伤心。 包拯在堂上听得睚眦欲裂,追问道:“木寒,你说的可句句是实?” 沐寒衣正色道:“小人与他二人俱是非亲非故,只是照实陈述,绝无半字虚言,我兄弟木胡亦可作证。” 包拯望见她边上的胡振邦微微点头,示意沐寒衣所言非虚,当下一拍惊堂木,怒道:“被告麻青,本官不曾想你竟如此凶残,不问青红皂白便伤人身体,你还有什么要说!”他话一出口,连那麻青在内一干众人俱是大惊,这包拯如何连原告名字都已知晓了呢,难怪人称包青天大人断案如神。 麻青见这个少年人之前便针对自己,现下又在开封府尹大人面前当众指证,心下着实愤懑,却又顾忌这少年武功了得,官府差役势众。不便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沐寒衣。 那两旁站立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率一众衙役发出如雷般一声“威武---”,连那县里来的捕快马有禄也胆气大壮,喝道:”大胆被告,见了包老爷,还不下跪回话。” 党项三鹰闻声齐齐站起,拓跋鸿飞右手抚住左胸口,向包拯躬身行礼道:“久闻汴京府尹包大人明查秋毫、断案如神,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在下拓跋鸿飞与二弟潘天罗、三弟麻青有礼了。”潘天罗、麻青见大哥如此,也只得一同行了党项人的大礼。 拓跋鸿飞又道:“包大人明鉴,我三人乃西夏党项人氏,并无汉人这般跪礼,还请包大人海涵,我二人愿陪三弟麻青可一同陪受审。” 包拯“哼”了一声道:“你三人倒是颇为义气,就不怕落个包庇连坐之罪?” 那拓跋鸿飞道:“我三人情同手足,同生共死在所不惜。” 潘天罗也接话道:“大哥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麻青见状,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麻青既然做了,便自有担当。大哥二哥今儿个他们仗着人多,咱们认载便是,我便留下,你二人先去办事。” 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到此话,对视一眼,心下都道:“他指的正事,必与《武经总要》一书有关。” 包拯道:“麻青,你且招来,缘何要挖食小二眼珠,做出如此凶残之事?” 麻青道:“今日我若是不招,又将如何?” 包拯道:“你若不说,今日你三人皆休想走出这家客栈!” 潘天罗在一旁冷笑道:“就凭你这里人多势众,便想困住我党项三鹰?” 包拯笑道:“早已料到你三人是重犯,你若是走出这客栈大门,我看你三人会不会成为党项三刺猬。” 拓跋鸿飞道:“包大人,你称我三人是重犯却是为何?” 包拯面色一沉,挥手道:“带原告上来。” 只见大门打开,火光下一敦实少年推着一只带木轮的椅子缓缓走近前来,椅子上坐着穿灰色衣裳,留着五柳长须,身材瘦小之人,更见此人一双眼睛皆被厚厚纱布包裹,显是眼睛不能视物了。 胡振邦与沐寒衣向来人望去,登时大惊,此人不正是二人想要追踪打探的寇云么。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俱是暗惊:“这十多日未见,他怎地变得这副模样。” 那党项三鹰见到寇云进来,面上惊讶之色一闪,又作平静之状。 只听包拯道:“寇世兄,你适才可曾听清这三人说话声音?” 轮椅之上寇云声音带着几分嘶哑道:“包大人,在下听得清清楚楚,我现下情形,便是拜这党项三鹰所赐,我虽然眼不能视物,但这三人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尤其是这个恶人麻青,我断不会记错!便是他将我一双眼珠挖去。” 说到此处,他咳得数声,顿得一顿又道:“正是他三人合力,趁在下不备,下阴招将我从辽人手中夺回的《武经总要》再度掳去。” 胡振邦暗道:“原来如此,以寇云的武功对付三鹰,原不致于落于下风,定是这三鹰用了偷袭之招,只可惜大宋忠良之后,竟落得如此惨状。” 那边党项三鹰面面相觑,心中俱道:“那日行事,怎地竟没将他灭口。” 原来那日沐寒衣掳走耶律傲霜,牵制住胡振邦和耶律浩罕,有意要让寇云从库伦府中将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盗出,以便日后她再伺机从寇云处劫走此书,岂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冒出来个党项三鹰半路截胡。 那寇云亦未曾想到那日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夜里他先是与胡振邦、耶律傲霜在浮梁茶叶铺恶斗多时,后趁着有人将耶律傲霜劫走,便连夜潜入库仑府中,先是放梅花针放倒巡夜侍卫,又潜入早已摸清路数的库伦书房中,摸到机关,打开暗房,寻到这十二卷经书,打成包袱负在背上,岂料正待离去之时,恰遇库伦起夜,听得暗房内有动静前去查看,两人便交起手来,那库伦毕竟年事已高,斗不多时,便被寇云吴钩剑砍伤,最终伤重不治。 寇云一夜恶战良久,精力有些不济,得手后从库伦府中潜出之后,心知行踪已被辽人掌握,不敢再回茶叶铺的住处,便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歇息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杆,方才醒转来,第一桩事便是摸到包袱中的书卷仍在,心下大为宽心。 他又寻到一家贩马铺子,花了几辆银子购得一匹良马,便奔向大宋汴京方向而来。在途经辽境内临潢府、顺州、法库各地时,见到各处城墙门口处皆有张贴通辑令,画有胡振邦和沐寒衣的蒙面肖像,上称二人合力盗走大辽机要文书,身携凶器,如有生擒者赏黄金千两。 寇云暗想,难怪这一路并未遇到盘查,原来是辽人将这二人列为了嫌犯。转念一想,虽然如此,自己终究是被辽人发现了行藏,虽有这二人暂时顶罪,自己终究是要被耶律浩罕追缉,还须马不停蹄地赶回宋都汴京才是。 是以他日夜兼程,竟于胡、沐二人之前先到汴京。进得汴京之后,发现并未有人追踪他入城,一颗悬心终于放下。原来这寇云生性好酒,之前为谋划盗回经书,不敢饮酒,生怕误了大事。现下回到了大宋都城,又大功告成,心下颇有几分自得,便寻了一家汴京有名的酒肆开怀痛饮。 其时,西夏的党项三鹰亦在辽国查探此书,三人之前亦已探明此书在库伦手中,几番谋划,还未付诸行动之时,却见库伦家中传出噩耗,说是库伦殉国了。 三人买通库伦家中一个侍卫打听,打探到是府中有某件重要事物被盗,库伦身受刀伤又加上怒极攻心,这才一命归西。 三人还得悉,那晚潜入库伦府中之人使的暗器是梅花针,不少死伤侍卫身上或刀伤或钩伤,伤口各不相同。 党项三鹰想起师父松赞普曾说起过,当今武林门派之中,最善使梅花针暗器的是大宋一名臣世家,且使得一手好吴钩剑法,三人立时想到,此人多半便是大宋名臣之后寇云无疑了。 于是这三人便一路追踪查访,一直追踪到了汴京,这一日人定时分,便在一家大酒肆内见到了寇云,只见他烂醉如泥,趴在酒桌之上,身上背着一只灰布包袱,三人见他喝酒吃饭也不卸下,便猜到了那是重要物件。 三人见一楼喝酒吃饭客人甚多,不便动手去抢,便在他边上一桌坐下,叫了酒菜慢慢吃喝。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寇云跌跌撞撞去了趟茅房,一步一挪地上了二楼客栈卧房,倒头睡下。党项三鹰使个眼神,将酒钱结了,也随之上了楼去,悄无声息地进了他房间。 岂料这寇云虽已喝得烂醉,但终究是习武之人,尚有几分清醒。加之他睡倒之时,背上包袱压在身下,硌得有些难受,便想翻转身躯,朦胧间猛地看到房内三个黑影,登时酒醒了大半。 寇云翻身跃起,想去抓枕下一对吴钩剑,不料拓跋鸿飞已然长鞭出手,“啪”地一声,直打得那枕头布绽开,四下里棉絮乱飞,寇云本来酒醉,双眼迷蒙,猛间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下意识双手挥动去驱散那飞絮。 那边潘天罗的玄铁杖已一招“横扫千军”袭来,寇云头重脚轻,无力施展轻功跃起,无奈只得硬生生后仰,一招“铁板桥”急急避开,不料不等他身躯仰起,那麻青的鹰爪钩又至,他手中抓不到兵器,只得施展罗汉伏虎拳防身,但对方三人俱是高手,出招绝不容情。 几招下来,寇云已落下风,酣斗中背上包袱竟被划破一道口子,里面经书几欲掉出,情急之下,他双手连挥,三路梅花针成品字形分袭三鹰,那三人知他是梅花针暗器名家之后,早有防备,在他挥手之际便急急闪避,便在这一瞬间,寇云撞破客栈窗棂,纵身便往楼下跃去,眼见便要着地,蓦地里腰间忽被一物卷牢,身体腾空飞起,竟又从那破窗中又回落到屋里,他不待落地,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平平落下,定睛看时,原来是那拓跋鸿飞挥动长靴,使了一招“灵蛇出洞”用长靴将他缠住又拽回屋内。 第二十三章、剜目之仇 这一招快如闪电,寇云心中不觉一凛,他知这三人中使鞭之人武功最为厉害,当下问道:“请教三位是什么来头,我与三位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拓跋鸿飞道:“留下包袱,便饶你不死,否则休想逃出我党项三鹰之手。” 寇云大惊:“原来你三人便是、便是西夏的党项三鹰?”原来他也早听闻过这党项三鹰的名头,却绝不曾想到会在大宋境内遇上,更不曾想到他们亦在睥睨宋人的《武经总要》。 那潘天罗嘻嘻一笑道:“算你还有些眼光,既如此,老老实实把你背上包袱里的那些经书给我们吧。” 寇云暗暗心惊,口中却道:“三位是何处得来的消息,这其中必是有些误会吧?”他一边口中应付,一边暗中观察突围之路,却见这三鹰已分手站在门、窗位置,出路皆被堵住。看来今日不夺取经书不会罢休,自己势必难以脱身了。 麻青阴笑一声道:“是不是误会,你且解开背上包袱让我等验验便知,嘿嘿,我知你从辽国那第一军械匠人库伦手中找来的那些书卷也有些时日了,日夜背在身上也怪累的,就让我们兄弟三人帮你个忙吧。” 寇云心道:“原来这三人也已探到《武经总要》落在库伦手中,但此书本是我大宋秘籍,落入辽邦已近二十载,如若再次落到西域异族手中,日后宋人恐怕更难戍守疆土,今日便拼死也要护住这几卷经书周全。” 打定主意,他佯装认栽道:“既然众位知道了,那我便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寇云,乃是大宋朝臣之后,在朝中当个不起眼的小差,这《武经总要》本是官家收藏之作,却因故流落了一部分到了异族手中,这么多年过去,原该取回交还我朝,既然几位这般迫切想要,也罢,那我便送给你们三位,也当交个朋友。” 党项三鹰见他忽地服软,还道他是有自知之明,心知敌众我寡,不敢抗拒,当下大喜道:“这才是识时务者,那便拿来吧!” 寇云一面说:“是是”,一面从背上取下包袱,放到床上慢慢打开,党项三鹰远远望去,果见包袱内层层叠叠放着几本书。 党项三鹰待要凑近看时,蓦地里寇云双手齐挥喝声:“看招”,三人皆知他独门梅花针暗器功夫十分了得,急急向后跃开躲闪。 岂料寇云的梅花针暗器之前早已用完,这一下只是虚张声势,便在这空档之间,双手已从那只破枕头之下抽出两把吴钩剑。 党项三鹰受寇云戏弄,俱是大怒,又上前围住寇云猛攻,招招凶狠,那寇云酒醉虽然清醒大半,但终究身躯不够灵便,吴钩剑左挡右挡,自顾不暇。 他心知对手强大,因此并不主动出击,只是舞动一双吴钩剑,使出“天女散花”、“漫天流星”、“风飞雪舞”等防身招数,护在床边,不让他三人靠近。 那党项三鹰何等人物,见他如此,知道他是以守为攻,当下也不着急使出杀招,只慢慢与他周旋,好待他力竭露出破绽再行擒拿。 战不多时,寇云果然渐渐气力不支,潘天罗铁杖势大力沉,当头一招“陀罗降咒”,玄铁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劈下,寇云不敢以吴钩剑格挡,侧身闪避,不料拓跋鸿飞使出毒龙鞭法,一招“黄沙万里”迎面袭来,寇云吴钩剑横击,去挡他皮鞭,不料拓跋鸿飞不待招数使老,手腕一抖,那鞭梢突然仰起,去缠寇云手背。 武林中素有“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说得便是这软鞭难练已极,但拓跋鸿飞的软鞭功力已达二十年之久,是以鞭法精妙无比,这一变招用的正是“青藤缠葫芦”,力道虽不是十分刚猛,招法却极是精妙。寇云情急之下,吴钩回撤,手腕急沉,那鞭梢擦着手背汗毛而过,一阵火辣辣的痛。 寇云打起精神,见麻青以手套钢爪为武器,心中一动,吴钩剑刷刷两招去攻他手腕,那麻青竟不躲不避,迎着吴钩剑便格档,当当两声,火花四溅,麻青的玄铁钢爪丝毫不落下风,那吴钩剑竟没占到半分便宜。 寇云以一敌三,渐渐力衰,自知不可恋战,却无法突出重围。 激战之中,拓跋鸿飞大喝一声,使一招“反脱袈裟”身法,人向右转,绳索从左向右横扫,虎虎生风,势不可当。 寇云见他来势凶猛,纵身跳到床上,恰巧潘天罗铁杖又以一招“断胫盘打”来袭,他奋起全力,使一招“夜叉探海”双钩竟绞住铁杖,心中大喜,正待催动内力将潘天罗玄铁杖震脱,那拓跋鸿飞的长鞭又以一招“凤凰点头”袭来,他急向左后转头避开,忽地眼前一黑,双目剧痛,原来那麻青趁大哥二哥合力围攻寇云之时,一双铁爪利钩悄无声息地从他左侧出手,以“阎罗摘星手”的手法,将他双目同时剜出。 这一变故出奇不意,寇云痛彻心扉,双目鲜血汩汩而出,潘天罗玄铁杖顺势挣脱,一杖击在寇云背上,冠云一口鲜备吐出,昏厥倒地。 拓跋鸿飞大喜道:“快拿经书!”,潘天罗与麻青抢上前去,只见床上半开的包袱中,果然是《武经总要》,数一数,正是一十二卷。 三人大喜,俱想这书得来竟未费太多功夫,着实出人意料。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有人喊道:“有强人在此打斗,快来拿人。” 原来那客栈老板听得楼上乒乒乓乓开打,又见二楼客房窗户撞坏,有人险些跌落,早吓得赶紧差人去报了官。 党项三鹰往楼下一张,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和灯笼已移近到了门前,有官差模样的人在喊道:“斗殴者在哪里?”“四下里围住了,莫叫走了杀人越货的强人。” 三人暗想,书已得手,不宜闹大事端,惹得官府追踪,眼见那寇云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显见凶多吉少,当下使个眼色,齐齐纵身冲破屋顶,跃到屋顶,展开轻功,往西北城关方向而去。 那寇云也是命不该绝,被那些衙役发现之时,尚有一息余存,差役将他粗粗包扎了,送到衙门,经过一番救治,再细细询问,寇云只说是被人谋财所害,并不提是被何人谁所害,只说要见开封府尹包拯。 原来寇云与包拯曾是同窗,包拯称他为师兄,二人情同手足。包拯先登进士,数年后又陆续上任三司户部判官,又至京东、陕西、河北路转运使等职,直至做到开封府尹。 而寇云则登武进士,先是任殿前武官侍卫,后受命独自潜入辽都上京打探《武经总要》下落。二人已有十多年未曾谋面。 那县令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听寇云口口声声称要见开封府尹包大人,便辗转托人去带信。 寇云双目已盲,只能托人代写书信,而那代写书信之人的小舅子便是县里的捕头马有禄。本来他这封书信替寇云写完,是只字不得泄露的,偏偏他是个口无遮拦之人,那晚在小舅子家中饮酒之时,一时口快,竟将书信上寇云向包拯所述之事泄露了出去。 他虽未提及《武经总要》,却将党项三鹰的外貌长相与劫走朝廷重要之物一事说了出来,他是说者无心,那马有禄却听者有心,当下蠢蠢欲动,意欲借此机会立下功劳,好升官发财。 说来也是极巧,次日正是那马有禄当差,他便带着一般随从在汴京城各大酒楼客栈饭馆四处搜寻,一整个白天无所收获,至入夜时分,正待解散一众衙役弟兄们,忽听手下来报,说在鸿运客栈见到了那貌似文书描述的三个西域人氏,于是便有了他带人私拿“嫌犯”之事。 当前包拯在鸿运客栈开设公堂,并让随从包兴带出原告寇云,当面指证党项三鹰当日将他害得双目失明,更劫走《武经总要》十二卷一事,可谓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包拯原在寇云托人带来信中已知悉事情经过,亦已在行事之前,将寇云接到府尹,听寇云当面陈述他如何潜伏辽国多年,历经千辛万苦,查明大宋《武经总要》所在,又如何冒险从辽国盗书得手,欲使此书回归大宋,却在最后一刻遭这党项三鹰半路劫走,更被挖去双目,打断数根肋骨,行走不得。 当日包拯听罢寇云之惨烈遭遇,早已怒发冲冠,发誓要将这三人绳之以法,替寇云报剜目之仇,如今在这鸿运客栈大堂之上再度听寇云所述,更是义愤填膺。 包拯将惊堂木一拍道:“你三人盗我大宋机要秘籍,又做出如此残暴之事,还有什么话可说?” 拓跋鸿飞傲然道:“不错,这些事情,确是我党项三鹰所为,你等既然已经知悉,我们自无话可说!” 包拯又是一拍惊堂木道:“敢做敢当,倒也是条汉子,我且问你,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现在何处?如实招来,还能免遭上刑之苦!” 一旁的胡振邦、沐寒衣亦是屏气凝神细听,要听这党项三鹰如何交待出这部《武经总要》的下落。 不料这党项三鹰个个桀骜不驯,只是抬眼望天,嘿嘿冷笑。 包拯大怒:“来人,将我押下,每人先打一百杖,铩铩他三人的锐气!” 一旁分列的八个差役上前便欲拿人,那拓跋鸿飞执鞭在手,潘天罗横过玄铁杖,麻青铁钩鹰爪也已套上十指。 拓跋鸿飞喝一声道:“活得不耐烦的便上!” 寇云心知府尹的那帮衙役恐难是这党项三鹰的对手,情急之下向包拯喊道:”包大人,此三人武功了得,绝非泛泛,切不可大意!” 包拯道:“寇世兄不必担心,开封府尹三百名精兵、一百名弓箭手皆包围在客栈之外,只要这三人从这里踏出一步,便立时教他们变作刺猬!” 第二十四章、联袂助阵 一旁的马有禄闻言大喜,他之前被拓跋鸿飞当作了人肉风筝放飞戏耍,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四脚朝天,这脸丢得实是太大。现下听得包大人所言,顿时胆壮起来,带头叫道:“兄弟们,包大人有令,拿下这三人,重重有......重重有......赏。” 他话一出口,忽觉不妥,当今开封府尹包大人在座,哪轮得到他一个小小县衙捕头发话,因此他那个“赏”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但他这一喊之下,开封府尹的差役已然受到极大鼓动,拿起手中铁链,哨棒,便要冲上前拿人。 未等这八名差役近身,拓跋鸿故技重施,快如闪电般长鞭出手,一招“玉带加身”,去缠这八人的身躯,那八名差役猝不及防,已被他那条长鞭缠住了手臂和身躯,顿感一股大力袭来,越收越紧,八个人竟团团凑到了一起,动弹不得,待要挣脱,只觉愈是挣扎身上所缠之力愈紧。 蓦地里听到吼声如雷,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挥动四柄钢刀齐齐斫向拓跋鸿飞的长鞭,拓跋鸿飞手腕抖处,力贯鞭梢,那八名差役只觉身上收紧之力突然放松,正在庆幸之际,忽地一股大力传来,竟一个接一个飞跌出去,那长鞭不待撤回,余势不衰,竟自在空中反转,反向四人手腕袭来。 四人一砍不中,倒也迫得拓跋鸿飞长鞭撤出,解了那八人之围。四人正待砍断他那长鞭,却觉刀锋触及鞭身之时,竟轻飘飘的虚不受力,拓跋鸿飞手腕翻转,那鞭身在空中如同毒蛇跃起攻击,去势未衰,突地一个反扭,去袭四人手腕,这一变故诡异之极,四人急急收力回撤,饶是他四人退缩得快,那鞭梢仍从四人刀背掠过,四人虎口均是一麻,钢刀几乎脱手。 与此此时,那潘天罗的铁杖又如疾风般扫来,张龙等四人钢刀已然回撤,无奈只能又退出一步,让出一个大空。 包拯自忖,这三人武功了得,只恐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均非对手,也是自己大意,想着带上了府尹三四百名侍卫,足可对付这党项三鹰,未将在陈州办差的南侠展昭叫回,如今看来,要拿这三人绝非易事,但又不能让众侍卫冲进来将这三人杀死,如此一来,《武经总要》若不在这三人身上,去向下落不明,我倒成了大宋的罪人了。 正犹豫间,那边拓跋鸿飞、潘天罗、麻青俱已挥动手中兵刃,向圈外攻去,拓跋鸿飞长鞭平时围在腰间并不起眼,展开足有一丈三尺,他那长鞭有个名字叫作“乌蟒鞭”,鞭身共有九节,乌铜打成,外面裹以西域巨蟒蛇皮,坚韧无比,刀割不破,斧劈难断,端得是厉害万分。 此刻他将长鞭舞得呜呜作响,便似一条巨蟒作势欲吞人畜,甚是骇人,潘天罗虽然适才内力自伤,还未完全恢复,但也有六成功力尚在,也是挥舞铁杖在内圈趋敌,麻青十指鹰爪钩伺机而动,只待有人靠近,便出奇不意攻人双眼。 三人边挥舞兵器边缓缓而行,围在他三人的包围圈慢慢越扩越大。渐渐向客栈大门靠近。 坐在轮椅之上的寇云虽目不能视,耳却能听出现下客栈之内情形,只感觉这三鹰长鞭和铁杖挥动的呼呼风声越迫越近,众差役和四大校尉步步也随之退却,心知情形不妙,若是给他三人逃脱了去,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势必又要落入异族之手,这可如何是好,急得他直问给推动轮椅的包兴。 那包兴原是包拯的书童,因为人机灵,深得包拯喜爱,因此包拯登上仕途之后,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做了个知事。听寇云问话,便将现下情形对寇云说了一个仔细。 他口齿伶俐,还将堂上为店小二作证挖眼凶手的二个俊俏少年模样与寇云说了,寇云猛然想到,之前他在门外仔细听包拯审案之时,便觉证人之中,有一位自称是木胡的人声音十分熟悉,似在哪里听见过一般,但他自称是那个叫作木寒之人的兄弟,当时并未细究,现在听了包兴将这少年人外貌一描述,登时心中一亮,恍然大悟。 寇云心中暗忖,这个木胡,极有可能便是那晚与那名辽国郡主一同前来辑拿自己的汉人胡振邦。自己曾在辽都上京潜伏之时,便已探知他乃是新入辽国大帅府中的一名小将,如今他怎地也来到了汴京?另外,他身边这个自称是他兄弟的木寒,声音却不似当晚那个辽国郡主,莫非是另有其人? 他又想到,那晚,胡振邦与辽国郡主与自己缠斗之时,胡振邦似乎并未全力攻击自己,只是在自己威胁到那个郡主之时,他才出招迫我自救,并未使出杀手要致我败落。这胡振邦究竟是敌是友?眼下形势紧迫,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他在包兴耳旁轻声交待了几句,那包兴听了,虽有些迟疑,还是走到胡振邦面前,上前低声道:“先生是叫木胡?请问阁下可认得胡振邦?” 胡振邦被他一问,顿感大为诧异,问道:“在下木胡,这位小兄弟是----” 包兴道:“小的名叫包兴,是包大人府尹知事。适才这位堂上作证的寇云,托我来请求阁下,不管你是否认得胡振邦,请帮忙务必阻止党项三鹰,防他三人逃脱。” 胡振邦登时心下明了,原来之前寇云在门外听审之时,便已辨出自己的声音,现下一定是猜出自己便是那晚与耶律傲霜前去拿他之人。虽然他未必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和目的,不知自己是敌是友,但眼下情形令他不惜一赌。 其实就算寇云不托包兴来请自己帮忙,自己也决计不会让这三鹰就此逃脱,再则,他身边的金国郡主沐寒衣,也断不会失了这个机会,让《武经总要》又再旁落。 便在此刻,那党项三鹰已逼近客栈大门,屋内包拯手下四大校尉、八名差役哪里阻拦得住,外围的马有禄等一干人等更是只站在远远地呐喊,无人敢上前阻拦。 倘若被这三人从大门走出,包拯断不能当真下令将三人乱箭射死,否则《武经总要》下落又成谜团。 胡振邦见事不宜迟,向沐寒衣道:“兄弟,并肩子上吧,我们助包大人手下一臂之力。” 沐寒衣心领神会,笑道:“好呀,待我二人将这三鹰活捉拔毛,好教他三鹰变成三只秃毛鸡。” 包拯见这木寒木胡两兄弟突然要上前帮忙捉拿三鹰,又惊又喜,心道:“这两兄弟如此俊朗,便像读书人也似的,怎地会有武功不成?” 当下包拯向他二人喊道:“木寒、木胡,你二人勇气可嘉,还须小心,不可勉强!” 胡与沐闻言笑道:“多谢包大人,我兄弟二人自当竭尽所有。”说话间,二人皆从衣裳之下取出各自兵器,上前助阵。 原来二人之前为防他人耳目,将各自兵器藏在外衣之下,就连在堂上作证,也未露出痕迹。此刻,胡振邦长虹剑出鞘,剑气森森,沐寒衣蛾眉刺动,金光闪闪,看得包拯心中暗喝一声采。 寇云听得那“木胡”喊话“木寒”说要助包拯拿下党项三鹰,心中大喜。他原是与胡振邦交过手,深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必在自己之上,现下还有那名“木寒”的兄弟帮忙,拿住这三鹰更是把握十足。 党项三鹰中的麻青和潘天罗之前已领教过沐寒衣暗器功夫,吃了大亏,心下对她暗器功夫有几分忌惮,却是极不服气。拓跋鸿飞虽未与她直接交手,但曾用乌蟒鞭击开她三颗铁莲子暗器,知她内力不弱。是以三人均知她武功不容小觑,却不知他这位叫木胡的兄弟是何等人物,此番竟然主动叫上她要来对付自己,更听得那木寒说什么要将他们三鹰变成三只秃毛鸡,心下均是大怒,三人竟不约而同,向他二人发起攻击。 拓跋鸿飞乌蟒鞭左三鞭、右三鞭、上三鞭、下三鞭,使出“毒龙鞭法”中的“乌云满天”,那胡振邦周身便如笼罩了一团乌云。 习武之人皆知,不论是七节鞭、九节鞭,皆因其矫矢灵动而被称为“兵中之龙”,最是难学难使、难用难精。一旦精通,对付什么长枪大戟,双刀单剑,当之无不披靡。 旁人见拓跋鸿飞鞭法精奇,内力雄浑,一旦被他鞭子击中必定筋断骨折,纷纷为这个“木胡”捏一把汗,一旁的沐寒衣也看得暗自心惊。 只见这“木胡”在拓跋鸿飞软鞭的横扫直打之间东闪西避,迭遭奇险,却往往在间不容发间堪堪避过,同时他手中长剑或挑或刺,或砍或劈,招数精妙,好几次反逼得拓跋鸿飞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这边潘天罗和麻青见大哥一条乌蟒鞭将“木胡”团团罩住,当下一个挥起“伏魔杖法”,一个施展“鹰爪”,专门对付那个“木寒”,二人之前在此人面前吃了大亏,早就想一洗前耻了,是以下手绝不容情。 那潘天罗的杖法乃是吐蕃武功第一人松赞普所授,杖法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每一杖下去,都有千钧之力,而且外崩之力极强,一套杖法使将开来,端得是天崩地陷,虎虎生风。 那麻青的绝命鹰爪手亦是得松赞普亲传,据说其花十年时间观察飞鹰抓取猎物的姿态,又将少林鹰爪门的大力鹰爪功、苗疆的龙爪擒拿手等绝技揉合其中,加以改进,最终创出的独门功夫,在近身格斗中犹显凶狠。 第二十五章、以牙还牙 沐寒衣甚是机灵,欺近那麻青,与他近身相搏,手中蛾眉双刺抢上进攻,接连使出“间关莺语”、“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三招蛾眉刺招法。 那蛾眉刺乃是类似短剑匕首类的短兵器,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原是贴身肉搏的最佳兵器,加上她的招法乃是根据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诗句意境独创,手法于琵琶的“轻拢慢捻抹复挑”中更加上“拔、挡、撩、刺、划、勾、穿、封、杠”九字诀,更显变化精妙无比。 麻青的绝命鹰爪钩虽是招数狠辣,奈何沐寒衣身形飘逸,那一双黄金蛾眉刺更如穿花拂柳一般,招招不离他周身要害,竟是以毒攻毒的打法,直迫得麻青打起十二万精神接招拆招,丝毫不敢懈怠。 如此一来,那潘天罗杖法既无法加入拓跋鸿飞与胡振邦的战团,又不能助阵麻青去攻击沐寒衣,只能挥动玄铁杖,防止包拯手下众人趁机围攻。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名校尉各执四柄钢刀,八名堂前差役手执八根哨棒,加上马有禄带领着一帮从门外带进堂内的一群县衙差役,团团围住潘天罗。 潘天罗虽内力雄厚,杖法了得,但围住他的众人只是不与他兵刃交接,他进一步,则众人退一步,他退一步,则众人进一步,潘天罗所受内伤未愈,时间一久,便觉气喘胸闷,当下不敢发力,只是挥杖护住身躯,不让众人靠近自己,却是再也无法主动击退众敌。 包拯见场上形势立变,大喜道:“不论何人,拿住了这三人,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马有禄最是受用,当下也不顾自己武艺不精,完全不是潘天罗对手,竟不知天高地厚,当先抢上前去,一柄腰刀奋力往潘天罗身上招呼。 要知潘天罗虽然内力未能全然恢复,却仍有六七分功力在身,见马有禄挥刀砍来,横过玄铁杖,一招“一苇横江”,往他刀身一击,马有禄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腰刀“当”地一声被震为两截,虎口破裂,鲜血直流,刀柄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另半截腰刀斜刺里飞出,竟向堂上端坐观战的包拯飞去,吓得站在一旁的包兴“啊”地惊叫出声。 眼见那半截刀刃便要刺中包拯面门,蓦地里便听得“叮”的一声,那半截刀刃忽地转向,从包拯耳旁掠过,恰好插入包拯身后一面墙上,刀身没入泥墙大半。 包兴见状直拍胸口连称庆幸,包拯惊魂未定,二人均不知是何人施救,就连围斗潘天罗的众人皆未看清是何人施放暗器弹开了这半截刀刃。 却听那潘天罗怒指正在缠斗麻青的沐寒衣道:“又是你!放暗器的本事倒不小!”众人这才知道,刚刚正是那个叫“木寒”的少年施放暗器,将飞向包拯的半截刀刃震开,救了包拯一命!想不到木寒在激斗之中尚能抽隙救人,众人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包拯亦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 原来沐寒衣这边在与麻青过招,那边亦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知众衙役虽已缠住潘天罗,但终究非其对手,只恐被他突破之后,形势突变。 果见那马有禄冒然向潘天罗进犯,被潘天罗一招击溃,更是一石二鸟,险及包拯,当下她不假思索扬手发出手中铁莲子,震开那半截刀刃,这一下电光火石,待众人反应过来,险情已除。 麻青见对手居然在激斗之中还能分心旁顾,突发暗器救人,心中亦是一惊,他吃过对手暗器之亏,本已十分小心提防,这一来是不敢小觑,二来是想报之前被他暗器点穴之仇,故将平生绝学“鹰爪擒拿手”使将出来,招招凶狠,“双钩挂月”、“登高摘星”、”、“仙翁摘桃”,接二连三,皆是往沐寒衣双目、太阳穴、咽喉等要害之处下手。 沐寒衣恼他出手阴毒,下手亦不容情,蛾眉双刺上下左右翻飞,顿时如同千万只蛾眉刺在舞动,使的正是“千手观音刺”,她这一招法施展开来,麻青哪里还敢欺身进前,只得在那双刺挥出的一团金光之外周旋,只盼着这个“木寒”一招松懈,便趁隙攻他面门空档,施展“摘星手”摘他双目,废他武功。 潘天罗虽将马有禄腰刀打断,本拟趁机借刀杀人,顺势除了包拯,令一众开封府尹的差役和侍卫群龙无首,不战而败,不料却被那个叫“木寒”的少年坏事,气恼已极,重又将伏魔杖法使得猛如疯虎,骤若天魔。 那伏魔杖法脱胎于少林寺紧罗那王所传的一百单八路棍法,又摘取大小“夜叉棍”、“取经棍法”等精华,更为了得。自来杖法多用长手,使者必具极大勇力,潘天罗之前虽受内伤,又经打斗,但他膂力极强,天生神武,只见他“纵身劈山”、“夜叉捣海”、“雷针轰木”,招招狠极猛极,犹如发疯着魔,将一根百斤玄铁杖狂舞乱打,直迫得一帮衙役连连退后闪避。 那边胡振邦在拓跋鸿飞的鞭影中穿插自如,或避或攻,全然不乱,他以一套华山剑法为主,辅以嵩山、恒山剑法,是谓“三山剑法”,这剑法素以变化繁复见长,招数亦自层出不穷。 拓跋鸿飞见他年纪轻轻,剑法造诣如此了得,心中极是吃惊,暗道:“那个木寒的暗器功夫已是十分了得,未知他这个叫木胡的哥哥亦是武学奇才,这对兄弟来头定不简单。”当下不敢有丝毫轻敌,一条乌蟒鞭贯尽内力,舞动得啪啪作响,威力甚是惊人。他哪里会知道,今番遇到的对手,实乃辽国索隆图王爷义子,辽国新晋将军胡振邦,武功造诣自非寻常可比。 忽地那边的潘天罗铁杖发出“丁丁当当”之声,几件暗器突然被他玄铁杖击打,径直射向麻青,麻青全神贯注正自与“木寒”见招拆招,哪里料到会从潘天罗处竟会飞来几枚又急又劲的暗器,突然间后颈“天柱”、腰间“至室”两穴被暗器击中,登时动弹不得。 原来这沐寒衣适才见到潘天罗击断马有禄腰刀去袭击包拯,心中灵光一现,趁着与麻青打斗之隙,暗暗发出几颗铁莲子,她自小苦练暗器技法,“心法”、“眼法”、“手法”皆是精熟无比,故那铁莲子发出的时间、角度、力道拿捏十分精准,都是恰逢潘天罗杖风往麻青方向时所设,高手过招,本来是最忌心有旁鹜,但沐寒衣武功本就比麻青要高一筹,她自有暇分心施发暗器,那麻青与她打斗,本也防着她向自己施放暗器,却完全未曾料到那边的潘天罗竟会向他“发射”暗器,等到暗器近身,想要躲时,哪里还能够避开! 沐寒衣双刺一扬,正待刺下,忽听包拯喊道:“留下活口!” 沐寒衣双刺一收,顺势往麻青面上轻点,只听麻青一声惨叫,双目竟被沐寒衣蛾眉刺刺瞎。 包拯怒道:“木寒,你怎可滥用私刑!” 沐寒衣冷笑道:“包大人,在下所为,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你可知此人若是双眼不盲,天下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他害得双眼变盲?” 包拯一怔,竟无言以对,心道:“这党项三鹰中,麻青最为阴险残暴,其罪实不可赦,虽说该由公堂审判裁决,再行惩处,但木寒如此一来,寇世兄与陆阿牛的剜目之仇,也算替他二人报了。” 那寇云听得场上情形有变,已猜到几分,问了包兴,说是那麻青被木胡的兄弟木寒在激斗中刺瞎了双眼,心中大喜,见包拯责问那“木寒”,当下向包拯方向拱手求情:“包大人,此凶犯残暴,在下双目正是被他剜去,这位小兄弟虽一介平民,能够不畏强敌,与之力搏,致残凶徒,一则是出于自保,再则是替天行道,还望包大人勿怪。” 包拯心道:“这一对少年兄弟果真是好身手,若是能为我开封府尹所用,日后除暴安良,天下太平,盛世可期!”他原是爱才之人,当下笑道:“寇世兄说的极是,木寒,我不责怪你便是,来人,给我绑了凶徒麻青。” 沐寒衣笑道:“多谢包大人不怪,这麻青一时半会动弹不得,绑不绑都不相干的。” 包拯见众差役皆尽围着潘天罗纠缠,一个个脱身不得,确也无人得空来绑麻青,当下也不禁哈哈一笑。 拓跋鸿飞与潘天罗在战团之中激斗正烈,忽听得麻青惨叫,心知不妙,又听得包拯与“木寒”、寇云的对话,已知麻青双目被沐寒衣刺瞎,心中又怒又痛,他三人虽非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却亲如兄弟,三人结为党项三鹰时,也曾效仿三国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见麻青双目已盲,生死未卜,登时心乱如麻,招数全乱。 沐寒衣纵身加入潘天罗这边战团,众衙役见有“木寒”助阵,心下俱是大喜。 潘天罗见她进入战团,想起方才正是其借自己之手,将杖风激出的铁莲子打到了自己三弟身上,登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怒吼一声,当头一杖,使尽了平生最大之力,一招“开天辟地”往她天灵盖击去。 沐寒衣竟不躲不闪,手指轻弹,嗤嗤两声,两颗铁莲子带着破空之声飞向潘天罗双目,潘天罗若是不躲不闪,势必双目中招,若是闪躲,又将如之前那般内力伤身,这一下竟落入两难境地。 第二十六章、制服三鹰 潘天罗万万想不到这个“木寒”竟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来对付自己,若是自己不管不顾,下劈之势不收,定能一杖将对手击毙,可自己双目也必会被铁莲子击瞎,若是拼得双目致瞎也要取对方性命,那自然还是划算的,但听那铁莲子破空之声极强,显是带了十足的内力,击中双目后定会贯出后脑,登时毙命。 他心念电转,第一反应自是先保命要紧。这次他有了前车之鉴,不再硬生生地憋住内力,而是身形往一侧闪避,顺势将那下劈之势改成旁抡之势,“当当”两声,那两颗铁莲子被他一杖击中,转向激射而去,“托托”两声,打入客栈西南角一根木柱之中,深不见影。 沐寒衣本是兵行险着,赌他自保,果然一招见效。随即蛾眉刺左右摆动,刷刷两招“玉女穿针”、“杜鹃啼血”急刺他胸前“库房”和中腹“神阙”二穴。潘天罗身材虽然肥胖,却出人意料地灵活,铁杖点地,双手一撑,偌大个身躯竟横转过来,双足去踢沐寒衣的面门。沐寒衣“倒插杨柳”弯腰避过,蛾眉刺却不停留,顺势攻他左眉尖“阳白穴”、左肩“缺盆穴”。潘天罗身体在半空折转过来,左手单手拄杖,右手成掌,一招“伏虎降龙”去击沐寒衣的胸口,沐寒衣怒道:“臭不要脸!”蛾眉刺倒转,一招“关山回望”急刺他右掌。 潘天罗被她骂得莫名其妙,道:“你怎地骂人?”忽地想到这少年人长相俊美,说话却极似女声,使的兵刃又是多为女人所用的蛾眉刺,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你是个......?” 沐寒衣蓦地截住他话:“原来什么原来,原来你爷爷我就是来要你命的!”她这一声口气故意模仿了男子,嗡声嗡气的,说的倒也有几分像。潘天罗一时吃不准眼前这个少年人性别,当下也不多说,下手只管往沐寒衣身上要害处招呼,沐寒衣恼他“非礼”,一双蛾眉刺也是下手绝不容情。 潘天罗铁杖乃是长兵器,现在被沐寒衣近距离连环攻击,杖法施展不开,瞬间被她攻得手忙脚乱,这便罢了,更令他着恼的是包拯府上的四大校尉带着一帮差役还在外围趁势欺近。 尤其是那吃了大亏的马有禄,手中虽没了兵器,在一旁大呼小叫,不断吆喝着给众人鼓劲,说什么“这胖子徒有蛮力,大伙儿围住他,待他力竭,定可活捉!”、“包大人说了,拿下了有赏,大家伙儿并肩子上啊!”他只管喊话,自己却捂着那虎口受伤的手在圈外作隔岸观火状,潘天罗恼他乱喊乱叫烦心,举杖作状要投他,吓得马有禄抱头急窜,众人看得是又气又好笑。 沐寒衣眼见潘天罗心浮气躁,当下攻势更猛,左手蛾眉刺翻转,斜刺潘天罗右腋下的“极泉”穴,右手蛾眉刺直刺他心窝要害,这一下势如疾风,潘天罗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撑住铁杖倒立纵起,头下脚上,成“倒立一柱香”姿态,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倒垂下的衣袖竟被沐寒衣左刺刺穿,顺势扯下一天片来,露出大半只粗臂膀,缩在一旁观战的马有禄放声大笑起来。 潘天罗顿觉颜面尽失,盛怒之下,翻转身躯,落在一旁,扬手奋力将铁杖飞出,“噗”地一声,竟从马有禄腹中贯入,又余势不衰,连人带杖又飞出丈远,将他钉在客栈大门之下,眼见是不活了。 众人见了皆尽骇然失色,包拯怒道:“此人残暴已极,不必再留活口,就地正法!” 众差役虽觉马有禄嘴上有几分轻贱,为人贪财,但毕竟是衙门同僚,眼见这潘天罗凶狠如斯,竟用如此手段残杀马有禄,顿时起了同仇敌慨之心。眼见得他将铁杖抛出,手中已无兵刃,当下个个发一声喊,围将上去,刀枪棍棒,齐齐往他身上招呼。 潘天罗奋力挥出铁杖之后,内力消耗殆尽,被一众衙役围住,已无力提气飞纵,只得以赤手空拳去挡各路兵刃,只听得“喀喇”之声不断,被他手臂格挡的八根哨棒皆被震得断裂开去,赵龙、赵虎、王朝、马汉四柄钢刀,他却是再也躲避不开了,左右双肩各中一刀,左右腿亦各被砍中一刀,再也支撑不住,一跤扑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抖开铁索套住将他反缚了,推到麻青一处团团围守。 那拓跋鸿飞之前见麻青双眼被沐寒衣刺瞎,早已心念大乱,如今瞥见二弟潘天罗亦被打倒,心中更是焦躁,内力涌动之下,那长鞭顿时失势,胡振邦长虹剑趁势从破绽中攻入,使出“松风剑法”,这套剑法乃是从青城派剑法中改创所得,刚猛与轻灵兼顾,故有“如松之劲,如风之轻。”之说,他手中长剑直来直去,刚猛迅捷,每出一剑,必有嗖嗖风声,而剑速极快,劲道更大,当真有风过松林之气势,那剑身化成千万条松针一般刺向对手。拓跋鸿飞哪里还能接招,步步向后退去,突然大吼一声,长鞭委地,却是再也无力挥动。 沐寒衣本拟上前助阵,眼见得胡振邦已将拓跋鸿飞击得步步退却,已是胜券在握,当下也不上前,只在一旁凝视观战。 果见战不多时,拓跋鸿飞左肩中了一剑,少顷,右臂又着一剑,他自知今日再难脱身,抛下乌蟒鞭仰天长叹道:“你们倚仗人多势众,今日党项三鹰栽在此处,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遵便!” 那潘天罗听得拓跋鸿飞弃械投降,急得大吼道:“大哥不必管我二人,只顾杀一条血路出去便是!” 麻青穴道被封,双目不能视物,耳听得大哥、二哥喊话,知是他三人皆被制住,心中亦是焦急万分,却是半句话也喊不出来。 胡振邦见拓跋鸿飞突然缴械投降,颇觉意外,随后一想:“是了,他三人情同手足,如今三弟双目已盲目,二弟又受伤被缚,他自是无心恋战。”想到此处,不免对他三人的兄弟情义起了一丝敬意。 沐寒衣道:“木胡,小心着了他道儿!” 拓跋鸿飞冲沐寒衣怒道:“呸,我党项人岂会如汉人这般诡计多端!” 胡振邦赞道:“果然是条好汉!” 包拯看了,心中也赞道:“这三人般讲究义气,倒也算是好汉,若非他们夺我大宋秘籍,残人双目,倒也是可用之材!” 当下命校差役将这三人绑了一同带回府尹大牢关押。众差役忙碌大半夜,总算没有白费力气,活捉了党项三鹰,个个兴高采烈。只是可怜那马有禄,贪功不成,反害了自己的性命。包拯命县衙差役将尸身带回,嘱咐县衙抚恤家属。 寇云要包兴推了轮椅去谢那“木胡”出手相助,胡振邦见寇云并不直问自己是否便是当日在浮梁茶铺拿他之人,亦不提辽国郡主之事,只是称他少年英勇,其材堪为为朝廷所用。 包拯爱材,本就有意要劝木胡、木寒二人为朝廷效力,眼见一晚折腾下来,二位少年才俊正气凛然,不但出手救了自己一命,更是力擒三鹰有功,当下极力邀二人同回包府小住盘旋,以期共商大事。那胡振邦与沐寒衣正欲追查《武经总要》下落,见邀正中其意,欣然领命,乐得随同包府人马而去。 是夜,胡振邦与沐寒衣在包府住下,沐寒衣推说自己兄弟“木胡”睡觉鼾声太吵,难以入睡,多要了一个房间。 包府管家咋一听闻不免大感好奇,心道怎这般清秀的一个少年,竟然睡觉会鼾声如雷,不免向这年轻人打量了几眼,心中颇觉不可思议。胡振邦只在心中哭笑不得,并不揭穿沐寒衣,只说有劳管家。 胡振邦与沐寒衣连日赶路,又经这番恶斗,一旦放松下来,顿时甚觉疲累,二人在房中俱是一觉睡到次日巳时。 包府管家带二人前去用餐,只见房内桌上摆着清粥、馒头、一碟花生米,一碟盐水蚕豆、一碟咸菜、两只腌鸭蛋,再无其它菜式。 胡振邦与沐寒衣对望一眼,面现讶色,那管家倒是有几分机灵,颇会察言观色,见状陪笑道:“二位小爷莫怪,我家老爷平日里早餐用的便是这些,若不是二位贵客到来,大人是连这腌鸭蛋也难得一用呢,老爷嘱咐过小人,请二位勿怪礼数不周。” 胡振邦笑道:“管家客气了,包大人素有廉洁奉公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管家一听胡振邦赞起了包拯,也不禁话多起来,连说包拯平日里和其他官员大不相同,餐餐不用大鱼大肉。又说别的官员出行,轿子俱是光彩夺目,异常显赫,包拯的轿子却是破破烂烂的用块麻布遮挡,还不如寻常的有钱人家,甚至自己衣服也是粗布麻衣,破了还自己缝补,当真是让人又敬又佩。 胡振邦闻说心中亦是暗暗赞叹:“大宋有此官员,何愁国运不盛。爹爹要是尚在世间,定会欣见此情。” 那沐寒衣听得瞠目结舌,问道:“包大人如此勤俭,那他平日里俸禄岂不是存取得越来越多?” 那管家叹一口气道:“我们老爷最爱微服私访,街头凡见逃难的灾民,便会拿出自己的俸禄施舍,自己所剩无几,哪里还有得余存。” 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得连连点头,心中俱是对包拯钦佩不已。胡振邦道:“包大人去府尹了吗?” 管家道:“是是,小的差点忘记,请二位用完早餐,便去开封府,老爷与二位有事相商。” 二人用毕早餐,那管家早已命人将沐寒衣的“白龙”牵了过来,指明了去开封府尹的官道,那开封府地势平阔,官道宽广,纵横交错却四通八达,是以去开封府的路极是易认。二人仍是共骑一马,一路来到开封府所在。 第二十七章、包府献策 二人向府内的侍卫报了“木胡、木寒”姓名,侍卫并不进去通报,直接将二人引入到正殿,显见是包拯之前已吩咐过的。 包拯端坐堂前,正在与寇云说话,黑面上带着愁容,见了二人,连忙起身迎接。 胡沐二人连忙向包拯行过礼,寒暄一番后,胡振邦单刀直入:“包大人愁容满面,似有心事,莫不是因为《武经总要》一事,想必是未从三人身上查到下落?” 包拯道:“木少侠心思机敏,果然被你看穿了心事。老夫昨夜便命人细细搜查了这党项三鹰身上,均未发现经书,今日一早便提审那党项三鹰,这三犯是软硬不吃,只字不提《武经总要》去向,是以正在同寇世兄商议对策。” 顿一顿,他又指着寇云道:“二位昨夜已见过寇世兄,二位可知我这位世兄来头?他乃是前朝重臣寇准后人,叫作寇云,也是当今殿前武官侍卫,身手相当了得。”说到这里,他想到寇云双目已盲,纵有一声武艺,怕是也难施展,心中不免一沉,说不下去。 胡振邦自然是识得寇云的,他见包拯介绍,但当作是初时相识,当下向寇云拱手施礼:“久闻前朝大学士寇准忠君报国,是鼎鼎有名的大忠臣,今日有幸得见忠良之后,实乃三生有幸!寇大人,木胡这厢有礼了!” 沐寒衣也依样向寇云施了一礼道:“在下木寒,是木胡的兄弟,在此见过寇大人!” 寇云向二人拱手道:“二位少侠客气,我与二位素未谋面,却蒙二位出力相助,替我报了剜目之仇,还拿住了三个党项贼人,寇云感恩不尽!”胡、沐二人连称不必客气。 寇云又道:“听包大人所述,二位实在是有胆有识的侠义之士,只是不知二位是在何处做皮货商生意?又是如何学得这一手好武艺的?” 胡振邦见他有此问,定是想套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待编一番话去应付,忽听沐寒衣抢先道:“寇大人,其实我兄弟二人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女真人,又常年在契丹贩些皮货到各地去卖,居无定所,至于这身本高低不就的武艺嘛,那都是父母所授,用来防身,对付小毛贼而已。” 寇云笑道:“木寒少侠谦虚了,不过宋、辽、金这三地的武林高手,我倒还略知一些,不知二位双亲的名讳可否提示一二?” 沐寒衣摆手笑道:“这点粗浅功夫,怎么敢劳动寇大人牵挂,我父母有言在先,让我兄弟二人休得倚仗所授的毫末之技,到处炫耀,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啦。” 包拯在一旁道:“寇世兄,既然这二位令尊令堂有过交待,那便不打听也罢。”他怕寇云问得太过直白,这二人还以为是自己授意寇云打听他二人身世,是以要阻断他的追问。 寇云猛省:“是了,我这样追问,怕是引起二人警觉,这‘木胡’定是胡振邦无疑了,从那日交手与昨晚表现来推断,此人对我大宋应是并无威胁,但他这个兄弟‘木寒’委实猜不透什么来头,但既是和他一处,想必也是有相同目的。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如何才能让这二人为我所用,替我大宋夺回《武经总要》。” 打定主意,他便转移话题道:“二位少侠,包大人今晨提审党项三鹰,问起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的下落,这三犯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句,不知二位有什么办法,可让这三人开口招供?” 沐寒衣笑道:“这有何难,我有一个主意,不妨将三犯分关押,分别再行提审,过得几日,这三人自会相互猜疑,再过得一些时日,将消息放给另外二人,便说是其中那人已然全招了,看这二人会如何?” 包拯听罢,向寇云、胡振邦道:“你二位以为如何?”,寇云道:“木寒所言,可以一试,只恐这三人意志坚决,断不肯相互猜忌,这便如何是好?” 胡振邦道:“寇大人所言极是,但现下情形,唯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若是用刑逼供,这三人必是宁死不屈的。” 沐寒衣笑道:“我自然还有些办法,可以让他们深信不疑。” 包拯道:“你且说来听听。” 沐寒衣一五一十,如此这般,与众人说了,听罢,那寇云连连点头称妙,包拯抚掌大笑道:“木寒少侠不仅武艺了得,还足智多谋。都说我开封府主簿师爷公孙策是再世诸葛,我瞧与你并不相上下,可惜今番派他去洪泽湖治水,不然教你二位亲近亲近。” 沐寒衣拱手道:“包大人谬赞了。”转眼朝胡振邦挤挤眼睛,作个鬼脸。胡振邦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强自忍着。也客套道:“包大人抬爱,我这个兄弟自幼便爱出些鬼点子。” 包拯笑道:“你这小兄弟我甚是喜爱,纵是鬼点子,只要是能办成大事的,都是好点子。我有一问,不知二位是否愿意留在我府中任差?” 胡振邦忙起身拱手道:”蒙包大人错爱,我兄弟自是心某情愿为大人效劳,追查那《武经总要》下落,只是,只是......” 沐寒衣接话道:“只是我兄弟二人奉父母之命,还需继续家传的皮货生意,恐是要辜负包大人美意了,还望包大人海涵。” 寇云听罢,轻声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二人既要孝悌父母,遵聆父母之命,自也无可厚非。包大人能得你们相助追查这《武经总要》,已是十分欣慰了。” 包拯见木胡、木寒不愿担任官差,初时心下甚觉遗憾,但听得寇云一说,心下也不禁释然。 原来包拯本身便是一个大孝子,当年考中进士后,朝廷任命他为建昌知县。但因父母年迈,他不忍远离而选择辞官;朝廷又特意安排到建昌县附近的和州为官,但又因包拯父母不愿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包拯又再度辞官。直到他父母相继过世之后,他还为其父母守孝三年,这才离开故地前去上任。 故他听到沐寒衣的这个理由,还暗赞少年人孝心可鉴。当下包拯笑道:“无妨无妨,二位能助朝廷追查这遗落的《武经总要》已是大大的忠,又能听从父母之命,那是大大的孝。包某对二位少侠实是喜爱得紧。在不在此当差,又有什么相干呢。” 且说那三鹰被带回开封府后,差役搜遍三人全身皆未发现藏书,当晚便将三人投入大牢。次日一早,包拯命人将三人带至府衙亲审,不料三人俱是十分倔强,对于《武经总要》一书得手后的去向,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包拯见麻青双眼已盲、潘天罗身受多处刀伤,唯有拓跋鸿飞受伤稍轻,当即命人先打他一百杖,看招是不招,拓跋鸿飞武功是三人之首,为人亦是十分硬气,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仍是一声不吭,一字不招。 三人带回监牢之时,四下里都早已环顾摸索了一遍,这里是一间约莫两丈见方的一间大石屋,墙壁都是一块块粗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块铺成,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粪桶,鼻中闻到的尽是臭气和霉气。 三人待狱卒远去,轻声商议。拓跋鸿飞道:“此处守备森严,墙砖极厚,想要脱逃,这是万万不能的。” 麻青道:“二位哥哥,我双眼已盲,已形同废人,你二人定要设法出去,将经书交给了师父才是。” 潘天罗道:“三弟休要说这样的话,我三鹰同生共死,断不能将你弃之不顾,须得一同想法子逃出此地才是!”话虽如此,但他一想到置身于开封府大牢,想要越狱,简直难如登天,随即沉默不语。 麻青听他出此话之后便沉默无语,心中也猜到几分,料知定是这牢狱难以脱身。 拓跋鸿飞道:“师父命我三人夺得这十二卷《武经总要》之后藏匿于相国寺内,这一层任务已是完成,只是如何将消息告诉师傅他老人家呢?” 潘天罗忽道:“今日已是四月初一,师傅说最迟四月十五便需将书交他,这便如何是好。” 麻青道:“师父从吐蕃赶来,必会去相国寺,见我们三人不到,他必会查找。只是偌大个相国寺,我们又将经书藏匿得如此隐秘,怕是神仙也难找到。” 拓跋鸿飞道:“再想想办法,定不能教他们把我三人困死在此。” 潘天罗忽道:“只怕我们还没想出法子脱身,他们就将我三人问斩了。” 麻青冷笑道:“二哥你怕死么?” 潘天罗有几分不快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三弟就疑我怕死吗?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说出经书下落的。” 拓跋鸿飞见二人抬杠,出言相劝道:“二位弟弟莫要灰心,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得不到经书消息,断不会杀我三人,至于要刑讯逼供,我三人自是不会怕死!现下要想什么办法,将经书藏匿的位置告诉师父才好。” 忽听得狱外走道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十人之多,少顷脚步声来到狱门前停住,当先一名差役掏出一杯长钥匙将牢房铁门打开。当头几人正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大校尉,后面跟着几名差役。 那张龙、赵虎上前对三人道:”现奉命带潘天罗、麻青二犯另行关押。” 潘天罗怒道:“为何将我三人分开关押?”,麻青亦道:“要杀便杀,搞什么直娘贼的花样?” 那马汉在后面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这就给你颈上一刀,你兄弟三人这般义气,死一个,另外两个也赔着死么?” 麻青一怔,心道:“是了,我固然是视死如归,可是莫害了两位哥哥的性命。” 站在马汉边上的王朝亦道:“你三人不是有重任在身么?白白这样送了死,岂不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三人听了均是心中一震,心道:“若是要死还不容易,只是我三人功败垂成,不知会便宜了什么人。” 第二十八章、分别提审 拓跋鸿飞道:“二弟,三弟,你二人尽管安心随他们去,他们想要的东西还在我们手里,哪里舍得杀了我们。” 说罢他又对前来提人的众衙役道:“只管给我们三兄弟好酒好菜地招待,把身上的伤治好了,说不得哪天大爷们一开心,便将经书的下落给招了,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言语之中满是戏谑。 张龙、赵虎正要发作,忽见王朝、马汉二人连使眼色,这才作罢。众差役上前将潘天罗、麻青分别带出大牢房,一个押往东头,一个押往西头,要将二人分押在两个牢房之中。 二人身上本已带伤,脚上又戴着铁镣,走路均是一步一挪,走得甚是缓慢。差役中有不耐烦的,忍不住拉扯二人脖上的铁链,喝道:“快点快点,磨磨唧唧的,他奶奶的,往日的威风哪去了!”二人均打了向个趔趄,险些摔倒,心中俱道是骂道:“当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龙游浅滩被虾戏’”。那麻青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潘天罗却骂骂咧咧个不停,直道:“你拉什么拉,害得老子一跤摔死了,一同拖你们到阴间地府去。” 三间牢房相隔不远,三人发出的声音依稀可闻。 分开未过几个时辰,便听有差役道在外喊话,说是要提审犯人潘天罗。拓跋鸿飞与麻青凝视细听,只听得有狱卒用钥匙“丁铃哐啷”地开牢门声,之间便是潘天罗的怒骂声:“他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消停!”,“再他娘的审老子一百遍,老子也无可奉告。”随后便是脚镣之声渐行渐远。 拓跋鸿飞待得差役走远,凑近铁门上端的小窗口喊话道:“三弟,三弟。”麻青应道:“大哥,你可听见二哥被提去过堂了。”声音带着一点空旷,似是从西头传来。 牢门上方的铁窗极小,又有铁栅栏阻隔,拓跋鸿飞无法探头查看过道情景,但见并无人出来喝止二人交谈,料想狱卒应是不在,但他为人谨慎,生怕兄弟间说话被人听了去,便提醒麻青道:“三弟,小心说话。待二弟回来再说。”那头麻青回道:“是,小弟明白。” 二人在各自牢内多半是靠在窗口倾听牢房外动静,除了几只老鼠吱吱地叫声,再未听得半分动静,大约过得好些个时辰,二人疲惫已极,正昏昏欲睡,忽听得牢房有脚步声近,正待发问,却听狱卒叫道:“犯人吃饭啦!” 二人虽大感失望,但忽觉腹中确是饥饿,有饭可吃也是好的。虽见窗中递进来的不过只是白饭、咸菜、腌萝卜,没半点荤腥,仍是慌不迭地抓起饭菜胡乱塞入口中吃了,感觉甚为香甜美味。 饭食落肚,二人有了些精神,又等待片刻,终于听得开大门声和脚镣声响,潘天罗被几名差役带回牢房。拓跋鸿飞等锁门的狱卒走后,忙不迭地问道:“二弟,现下情形怎样?他们有无对你用刑?” 只听那边传来潘天罗有气无力地声音道:“今日倒是没有动刑,见我又不肯说出《武经总要》下落,只是不准我吃,不准我喝,不准我打盹,一直让我跪在堂前,我不肯下跪,他们便一棍打在我腿上伤口,他奶奶的......” 麻青凄楚道:“二哥你受苦了。” 拓跋鸿飞道:“二弟,你当真是好样的汉子,切记这经书的下落,是断不可泄露的。” 潘天罗道:“我是断不会丢了党项族人的脸面,想我堂堂,堂堂......”声音越来越低。 拓跋鸿飞和麻青不觉暗暗心惊,不知潘天罗情况如何了,正担心之际,忽听一阵鼾声传来,原来潘天罗本是心宽体胖之人,哪曾吃过这么多的苦头,整晚整日地折腾,便是铁打的也跨了,回到监牢,再也支撑不住,应得几句,竟瞌睡虫袭来,昏昏沉沉睡死过去。 二人听他只是睡着了,这才稍稍放心,正待在牢内也睡上一觉。忽地听到走廊上脚步声响,又有差役涌入,拓跋鸿飞凝神细听,这次却说要提审麻青。 那些差役将麻青提了出去之后,拓跋鸿飞强打精神,想等那麻青回牢房后,再行探听审讯情况,但实在经不住连续心力交瘁,倦意袭来,便在不知不觉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哐啷”一声,牢门打开,拓跋鸿飞猛地惊醒,睁眼看时,又见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名校尉带着数名差役涌入,他不待来人开口,揉眼站起身便道:“是该轮到我去受审了么?” 张龙笑道:“识实务者为俊杰,你到了包大人面前,最好也是识时务些才好。”拓跋鸿飞“哼”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问道:“我三弟如何了?” 王朝答道:“你那三弟,骨头倒是挺硬,不过我看也扛不了太久了。” 拓跋鸿飞虽深信麻青和潘天罗二人都不会招供,但总是要问上一问,这才真正放心。见王朝这样说道,先是心下释然,忽觉又有些不对,就这般心事重重地跟着这一干人走了出去,此刻那潘天罗、麻青当是仍在沉睡之中,并未向他喊话。 拓跋鸿飞见了包拯,也不跪下,斜眼冷笑道:“我敬你是人人称颂的包青天包大人,怎知你也是只会耍些奸猾伎俩的无耻小人。” 包拯不怒反笑道:“你且说说我用什么阴谋伎俩来对付你三人了?” 拓跋鸿飞道:“你这样轮番审我兄弟三人,不让睡觉休憩,便是要等我三人支撑不住向你求饶招供,是也不是?” 包拯怒道:“对你这等残害良民,盗窃我朝机密的盗贼,难道还需用礼数来对你三人不成?” 拓跋鸿飞一时语塞,抬眼望天,不再理会包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见他对包拯冒犯,态度倨傲,皆是怒不可竭,齐齐喝道:“大胆凶犯,公堂冒犯,罪不可恕,还不跪下!”,上前一边两个,去按他肩膀,想将他按下跪倒。 拓跋鸿飞经过那日大战,早已心力交悴,更兼连日未能好好吃饭睡觉,实力大打折扣,但他内力雄厚,功力远在这几名府衙校尉这上,这四人哪里按得下去。旁边差役见了,举哨棒往他膝盖处一棍打去,只听“喀喇”一声那哨棒断成两截,拓跋鸿飞依然好好的站立在那里。 包拯道:“拓跋鸿飞,我敬你是条汉子,怎地做事却敢做不敢当!做了个缩头乌龟!” 拓跋鸿飞怒道:“谁是缩头乌龟!老子不是都认了么!夺书便是我三人做下的。” 包拯道:“既然认罪,为何还要躲躲闪闪,藏头去尾。你若把《武经总要》去向说明,待此书找回归还,我保你三人不死!” 拓跋鸿飞昂首道:“我党项三鹰若是贪生怕死之人,又何必等到今天。大家各为其主,现下失手被擒,也是天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要我招供,那是绝无可能!” 包拯和颜悦色道:“你自非贪生怕死之人,但你兄弟三人,我看也并非个个如你一般,今日我也不动大刑逼供,你自回去好好斟酌。” 拓跋鸿飞双眼一翻道:“我兄弟三人同生共死一条心,都是一样的,无论你怎样审问,都休想得逞。” 包拯呵呵一笑,道:“我看你的执迷不悟要到几时,来人,将他带下去。”拓跋鸿飞一怔,心道:“这便审完了?怎么地二弟和三弟要这般长久时辰,我却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其中必有蹊跷。”他心中猜疑,却又不得其解,便这样被差役连拖带拽地带回了监牢之中。 接下来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时辰,差役轮番提审三人,只是包拯每次审拓跋鸿飞之时,都是翻来覆去打探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去处,他自然是不肯招供,包拯也不多说,便放他回牢房。但是审问潘天罗与麻青二人时,却个个要审足二、三个时辰方才得归。 三人依次回到监牢,拓跋鸿飞初时还轮流喊话,互相询问,到后来看他们个个精疲力尽,又累又乏。心道这过审皆是老套路,别无新意,也懒得多问了。 忽有一日,麻青提审之后,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归。送来之后,又将潘天罗提去审讯。 拓跋鸿飞那日精神恢复得好了,一直没睡,等那锁牢门的狱卒走远,连忙凑到窗口呼叫麻青,一连叫得好几声,麻青这才听得呼叫,连忙答应了。 拓跋鸿飞忙问麻青道:“三弟,那包拯如何审你,怎地时间恁长?” 麻青道:“大哥放心,他们只是逼我跪在堂下,好一顿逼供,又不准我睡觉,我自然是一个字也没招,只是、只是这回委实困乏得紧,让我先睡一觉再说罢。” 拓跋鸿飞道:“这便好,三弟,并非大哥信你不过,实是这《武经总要》是师父千交待万交待下来的,失误不得!” 麻青口中含含糊糊道:“大哥尽管放心,这个我自然知道,我虽双目失明,但心里却亮得很,绝不可能透出半点风声,只是,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离师父到中原的日子怕是近了吧?” 拓跋鸿飞心中一凛,心道:“这几日在牢里不见天日,连时间都过得不知了,师父如果赶来,去了相国寺,经书又从何找起呢?” 这日潘天罗亦被提审了四、五个时辰才归。说来也怪,这次送潘天罗回来,却没有再次提审拓跋鸿飞。 拓跋鸿飞强撑困意,待狱卒走后,连忙轻呼潘天罗。那一头潘天罗也是半晌才回复道:“大哥叫我何事?”。 拓跋鸿飞照例问他今日如何审他,为何这次要审如此之久?潘天罗却在那头吱吱唔唔,含含糊糊道:“大哥,我什么也没说,且让我睡上一觉再说。”说罢竟再不作声,未几,那头竟传来呼噜之声,显见是睡着了。 拓跋鸿飞见二弟、三弟此次皆被提审良久,唯独自己竟不被提审,心中疑虑不止,但任他想破脑袋了未明所以。也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便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似回到了西夏,那草原上,四处点起了篝火,有人将一只香喷喷的烤羊腿递向了他,他一把抓过,大口啃将起来,不禁想到,如此美味,怎可无酒?说来也奇,这边正想到美酒,这鼻中便闻到阵阵酒香,大喜之下,猛地惊醒。 第二十九章、逃脱牢狱 只见牢房门大开,一名佝背白胡子的老狱卒送来一大盘饭菜。除了一碗白米饭,还在一只烧鸡,一只猪蹄,更有一坛上好的烧刀子,酒香四溢。原来睡梦中的酒香便来自于此。 拓跋鸿飞一惊,道:“这是要送我上路么?” 那老狱卒笑嘻嘻地道:“哪里哪里,这是大人特意吩咐下来的,是向三位表示道贺。” 拓跋鸿飞奇道:“喜从何来,有什么可贺的?” 狱卒道:“这个小的实在不知。上面只是这么吩咐的。小的只管送上来便是。” 拓跋鸿飞正自饥肠辘辘,顾不得许多,心道:“便是死也要做个饱鬼。”当下抓起那只烧鸡,扯下一条鸡腿便大嚼起来,又举起那坛烧刀子,仰脖灌了下去,只觉真乃人间美味。 他忽地想到什么,问道:“我那两个兄弟呢?也在庆贺不成?” 老狱卒道:“这个,这个小的当真不知。应该是如此吧” 拓跋鸿飞连呼:“二弟!三弟!”狱外并无声息回应,原来这个监牢只关押着这党项三鹰,并无其他犯人。拓跋鸿飞眼见无人应答,心下大乱,一把抓过老狱卒道:“他二人到哪里去了?” 那老狱卒大惊,颤声道:“小的实在不知,只听说,只听说......” 拓跋鸿飞急道:“听说什么?”手中用劲,那老狱卒顿时面上涨得通红中,无法张口说话,只管连连摆手求饶。 拓跋鸿飞猛省对方不会武功,内力一收,手上劲力顿消,好言道:“你人家你且老老实实说与我听,我不与你为难!” 好老狱卒咳嗽连连,半天道:“你便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呀,那两个犯人,一个时辰之前便已提走了。” 拓跋鸿飞道:“为何只提走这二人?”话一出口,顿时后悔,心道:“此人一概不知,我又何必多问!” 不想这老狱卒却道:“听说是这二人立功了罢,至于立什么功,在下是当真不知。” 拓跋鸿飞大奇,心道:“立功?立什么功?莫非,莫非他二人扛不住招出了《武经总要》的下落?”心下这样想着,口中却问道:“今日为何要换你来?此前送饭的狱卒呢?” 那狱卒道:“今儿个牢头说,有犯人立功了,将功赎罪,可喜可贺,上头一高兴,府内统统都放大假。牢头还说,大伙儿辛苦了这多天,是该放松放松,都聚到了吉庆楼喝酒去啦,偏让小老儿来当值,还嘱咐好酒好菜拿来给你也用上一用,绝非要送你上路啊,可不曾想,被你这一掐,咳咳,小老儿险些没命......” 拓跋鸿飞心中暗道不妙:“莫非这二弟、三弟果然招供了?”转念一想,这绝无可能,党项三鹰是何等人物,岂是公堂上威逼利诱便可以屈服的?可是,可是我自己是这等人物,二弟三弟是否也和我一般,能这样咬牙挺过来呢?况那三弟双目已盲,二弟身中四处刀伤,开封府各种手段招呼上去,他二人难保挺得过去,是了,为何前次提审二人,都用去了好几个时辰,若是无话可交待,又怎么会将二人留在公堂上这般长久......这一瞬间,他心念百转,心中犹疑难断。 蓦地里灵光一现,脑中有了主意,忽地目露凶光:“老家伙,把你身上钥匙拿来我用一下吧。” 老狱卒大惊:“求你放过小老儿吧,你若跑了,小老儿全家人可被你连累了,如何使得!” 拓跋鸿飞喝道:“少废话,快拿钥匙出来!”说罢手中一紧,那狱卒连连咳嗽,涨红了老脸道:“我这就拿,这就拿。你且松开手。” 拓跋鸿飞将手略松一松,老狱卒颤颤巍巍地伸手到衣襟下摆,取出一大串钥匙,拓跋鸿飞一把夺过,“快快打开我脚镣!” 拓跋鸿飞脚镣一脱,登时整个人精神大振,窜到监牢外,将老狱卒关进牢内,顺手把钥匙带了走。他往东头西头两间牢房门上的小铁窗张了一张,果然内里空无一人。显然潘天罗与麻青是被带到别处了,不容多想,便要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冲被他关进牢内的老狱卒问:“你可知今日是几时?” 老狱卒颤声道:“今日,今日是四月十四,明日是四月十五,小老儿还要带上婆娘去上香,你,你便放小老儿出去吧?” 拓跋鸿飞大喜,心道:“当真是天助我也,说不得了,二弟三弟我回头再设法来救,待我明日先见了师父,将经书交给他之后再设法来营救你二人!”掉头便往通道外头跑。 那老狱卒急得大喊道:“快快放我出去,外头还有不少差役,你越狱罪加一等,抓回来还要遭罪的......” 拓跋鸿飞身上本无刀剑之伤,只在那一日在堂上挨过一百杖,虽是皮开肉绽,但毕竟只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及筋骨,加之皮外之伤已渐痊愈,早已无碍。现下甫获自由,登时健步如飞,冲向监牢通道尽头,那通道尽头直通外面大院,所幸刚刚有人进去,大门未闭,一掌推开之后,眼前豁然大亮。 大门外还留守着十来个差役,正自围在一张桌前喝酒吃肉,忽见拓跋鸿飞发足奔来,定睛一看,竟是内牢重犯,惊得急去墙上摘取佩刀,却哪里还来得及。 拓跋鸿飞外号原叫“扑天雕”,轻身功夫最为了得,只轻轻点地,便从他们桌上跃将过去,反手一挥,抛出一件物事,从差役知他武艺了得,个个大惊,皆往桌下躲避,只道是什么厉害暗器,只听得“哗啦”一声,众人抬眼望去,那木桌底下竟穿透了十几把铜钥匙。 原来那拓跋鸿飞将抢来的锁匙当作了暗器发出,若非这些钥匙后面穿着一只大大的铁环,必会穿桌而过,射入众人脑袋。 待众差役战战兢兢钻出桌底再看时,拓跋鸿飞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拓跋鸿飞一路飞奔,唯恐被人认出形迹报了官,专挑择人迹罕至的地方行走,凡是酒肆茶楼菜市这些热闹处一概绕道避开。 他自知过不多时,开封府便会通辑自己,整个汴京城里定会到处贴满自己画像。当务之急,是换一身衣服,再想法改换了自己面貌。 他脚步不停,走了数里路,转过两条大道,穿过七八条小巷,忽见街道边上有一户人家院门未闭,一个闪身闯了进去,见一个老婆婆正背对自己,往一根杆上晾晒棉被,后面另一根横杆上晾晒着几件男人衣衫。 拓跋鸿飞趁她不备,顺手将那上面正晾晒的一套蓝布长衫卷了下来,抬眼瞥见一旁房门大开,一个猫腰闪了进去。原来是个厨房,灶上正蒸着馒头,他也顾不得烫,抓了四、五只就包在衣服中,又见案板前头放着一把菜刀,也一并拿了,包在衣服中,打成包袱往身上一背,从原路退出,那个老婆婆兀自背对着他在拍打棉被,想是年纪大了耳背,竟对家中有人闯了进来东西被盗全然不知。 他奔出数十丈远,便见前面一个隐蔽去处,临河数十株柳树一字排开,浓荫直垂地下,恰似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绿门帘。于是奔到柳树后,除下身上破破烂烂的旧衣裳,所幸那件蓝色长衫虽略有些短小,但胖瘦倒也合适。 换好衣裳,他倚靠在一棵最大的柳树上,将顺手抓来的馒头全吃了,腹中是有些饱了,却感觉有些口渴,急急跑到河边去掬水渴,那河水倒也清澈,拓跋鸿飞猛见水面映着一张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脸,惊觉太过惹眼,衣服虽然是换了,样貌也须得改改才是,想到自己还顺手偷了一把菜刀,当下有了主意,取过菜刀,一点一点剃刮自己的头发,胡子。那老婆婆家的菜刀有些粗钝,只剃他龇牙咧嘴,足足剃了半个时辰方才剃光。对着河水一照,俨然成了一个出家人模样的壮年汉子,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呆得一呆,他心想,今日已是四月十四,明日便是十五,师父交待我们,务必要在四月十五这一天,将得手后的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交到他手中,可是,二弟、三弟现在还在开封府监牢之中,不对,那老狱卒说是他们二人立了功了,因此府里的人还庆祝起来,他还说‘凶犯招供了,上头放大假’这不是便是说二弟三弟将经书所在地说了出来么? “二弟、三弟会如此经不住包拯的大刑么?决计不可能,我党项三鹰都是铁铮铮的硬汉子,连死都不怕,又怎会轻易便招供了呢?”拓跋鸿飞摇摇头,似要晃掉那些疑问和想法,可是脑子里质疑之声却源源不断而来。 “若是没有招供,为什么每次他二人审讯的时辰都比我要长这么许久,为什么有几次问他二人,都是含含糊糊,不肯多说便睡去了呢?是因为受不住堂上的折腾,说漏了嘴?还是,对了,听说有一种迷药,可以让人在昏昏沉沉中说出秘密,莫非......” 拓跋鸿飞苦思冥想,想不透潘天罗、麻青究竟是否如那狱卒所说,已经招供了。“如果他二人当真是供出了这十二卷《武经总要》的下落,恐怕包拯早已带人包围了大相国寺,早将这些经书拿到手了吧!难道他们之前所说和庆贺,便是为庆贺经书得手?”他心念一动,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不管二弟、三弟是否得手,总之这大相国寺,我是无论如何要去探一探的。”当下打定主意,入夜人定之后,再潜入大相国寺,去探那经书是否还在。 于是便大着胆子继续往城中方向而去,因他须发皆剃,又换了衣衫,自是无人将他与“逃犯拓跋鸿飞”联想到一处。一路之上,并无人多留意他一眼。 路过一处烟花柳巷,他尾随一个打扮光鲜的少爷公子哥到僻静处,下手点了他穴道,从他衣袋中搜出几绽银子,找到一个马铺,买了马,一直驰到距相国寺数里路外的一家客栈住下。这一路之上倒并未见到官府模样的人,心中稍安。 第三十章、师徒相见 他在客栈床榻之上直躺到亥时。抬眼望出窗外,见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心道:“时辰差不多了,明日此时,师父应该也赶到大相国寺了罢。”猛地想到,自己这次牢狱脱逃,似乎太过容易,总有哪里不对。可是左思右想,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 翻身而起,将白天时用银子买来的一身黑布短衫换了,光头上包了头巾,又以黑布蒙了面。因他的乌蟒鞭已被包府的人收缴了去,故他在一家武行店里随便买了一条烂银九节鞭,虽不太趁手,好歹也能派上用处。收拾停当,去客栈后院的马厩牵了马,悄无声息地往大相国寺而去。 行不多时,远远便见前方道旁有一座雄伟开阔的大寺庙。他下了马,将马系在庙前一棵大槐树下。进得前去,在明亮月亮之下,依稀可见匾额之上写着“大相国寺”四字。 那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据称此地乃战国四公子信陵君的故宅。原名叫作建国寺,直至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以示纪念。整座寺院建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钟鼓楼、千手千眼佛,布局严谨,巍峨壮观。 拓跋鸿飞环顾周围,四下里并无人影尾随,当即施展轻功,轻轻纵到一侧围墙上,先是伏在墙头往四下里瞧了一遍,见各大殿内皆已熄了烛火,只有后面的禅房有几处亮着烛光,想来是当值的僧人所在。 他轻轻纵身跃入寺内,熟门熟路,向西南角而去,绕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折向八解琉璃殿,未几便到了藏经楼。 藏经楼主楼屋顶覆五彩琉璃瓦,屋背正脊中央竖有紫铜鎏金华盖,梁、柱、额、枋均饰以彩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气势雄伟,极为壮观,这夜在月色之下更显神秘。 大相国寺的藏经楼共建有三层,底层为讲经堂,厅顶部饰有鎏金的八角形莲花藻井,极为豪华宏丽,另设有夹楼听座;二层为藏经、阅经之所在;三层为藏经室,收藏有经书不计其数,大藏经计有数千部,其中《大般若经》六百卷、《华严经》八十卷......规模之巨,极为罕见。 那日党项三鹰袭击寇云,抢得经书之后,便连夜潜入大相国寺,将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藏在三层的藏经室内一个隐秘所在。 三人曾与师父松赞普约定于四月十五子时在此地交接,现党项三鹰中只有他一人逃脱,另外两个师弟是否已招供尚未可知,明日便是十五,这《武经总要》放在这里多一时,便多一点风险,万一潘天罗与麻青当真招供了,开封府的人随时会赶到寺内,搜查出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这便如何是好? 拓跋鸿飞伏在暗处,思忖良久,越想越觉得此书不能久放此地。拿定主意,他借着透过楼阁顶的一点微光,摸到西南角处,挨着墙数过五排高达阁顶的经书架,在最里面那层书架底下探手摸去,果然摸到底层搁板之下,挨着地面有一包书籍。 他心中大喜,心道:“二弟,三弟果然并未招供出经书所在。”抽出包袱,想到身上备了火石纸媒,当即点亮了,一只手解开包袱,一只手高举纸媒,火光之下,那几卷经书可不正是《武经总要》!细细一数,一十二卷,一卷不少。心中甚觉欣慰,过不多时,那纸媒燃尽,火光突然熄灭,他已将包袱重又包好了,负在背上,暗道:“保险起见,还是我随身带了,明日见了师父,再亲手给他妥当!” 正起身间,蓦地里黑暗中风声飒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他暗叫不好,也不回身,右手成爪,反手去接对方袭来的拳掌。对方不待招数使老,忽地又变招去袭他面门,拓跋鸿飞前面正对一排书架,无可避开,只得往下一缩身,反脚踢出,一招“飞鹰蹬腿”,对方轻巧避过了,双方瞬间便在黑暗中拆了七八招。 拓跋鸿飞借着楼顶小窗洒进来的微弱光线细看,来袭之人面目虽看不真切,但身形却与自己不相上下,虽未及自己强壮,但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隐隐感觉此人出招竟似有保留,当下不容多想,只顾使出了全力要力保经书不失。 他虽知对方武功在自己之上,但藏经楼内一排排书架之间,过道空间极为局促,九节鞭施展不开,只能使出拳脚功夫对付来袭之人。来袭之人显然并非寺内之人,不肯惊动寺内僧人,出招接招轻描淡写,十分从容,似在试探他身手。 拓跋鸿飞心知对方必是冲着自己包袱中的经书而来,岂肯轻易就范,心道:“打不过就跑!”,当下内力催动,以大手印手法一掌去击对方心口要害,这一招用了十成之力,看似平缓无奇,敌人往往以为威力不大以掌来接,一旦触及,必然全身骨骼尽折而瘫软。 对手“咦”了一声,同样也是以大手印手法出掌相接,拓跋鸿飞暗笑道:“该你命绝!”蓦地身躯一振,对方手掌与他相接,竟然以一股同样的内力向他传来,两股内力相交,按理双方更自会被震开,不料对方掌中竟似有一股吸力,将他内力缓缓牵住,又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不但未令自己受伤,反而是将输出之真气运送回发气之源。 “你是谁?”拓跋鸿飞惊诧已极,直感对方似曾相识,功夫深不可测。 “哼,鸿飞,你连为师也认不出来?”来人一开口,拓跋鸿飞顿感惊喜交集。 “师父,果真是你老人家?”他万万想不到,此刻自己的师父,吐蕃第一高手松赞普竟会出现在此。 “你怎地独自一人来此,又为何作这样一身装扮,适才你点燃纸媒查看经书,为师还道是另有他人呢。”松赞普奇道,“你那两个师弟呢?” 拓跋鸿飞叹道:“师父,一言难尽,我三人被开封府包拯手下一干人等俘获,二位师弟,他们现还被关押在开封府大牢,独我一人越狱逃脱。” “唯独你一人逃脱?你身为师兄,为何只顾自己脱身,全不顾同门师兄弟之情?”松赞普忽地语气言厉,口气中明显带了几分质疑。 “师父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开封那府尹包黑子将我三人分开关押,日日轮番审讯,我三人自是不肯说出《武经总要》下落,眼见得时日已近我们与师父说定的交接日子,我便设法子逃了出来,想先来此地看一看,经书是否还在。徒儿刚刚验过,经书完好在此。” 顿得一顿,他又道:“可是,那日我们与师父不是说好四月十五才在此交接吗?” 松赞普忽地“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提前来此,又怎会知道你置你两位师弟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脱,欲独自将这书取走,自行去献给李元昊,另谋厚利呢!” 拓跋鸿飞大惊:“师父何出此言,鸿飞怎敢陷害两位师弟,独贪功劳,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原来松赞普所说的李元昊,便是当今的西夏国国君。 松赞普低声喝道:“你还记得为师如何交待你三人的,这经书为师有何用意?” 拓跋鸿飞垂首道:“师父之命,怎敢遗忘,师父当日曾说,要我兄弟三人设法获取此书后,交与师父,师父要以此经书交吐蕃国君,作为吐蕃王子迎娶西夏公主的聘礼。” 松赞普“嘿嘿”冷笑数声道:“总算你还记得,可你为甚要绕过师父,独自将经书拿走?李元昊许了你什么好处了?” 拓跋鸿飞急道:“师父,绝无此事,徒儿一心便想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怎能,怎能......” 他话未说完,松赞普左手一伸,关节竟似突然暴长数尺,将拓跋鸿飞所负的包袱摘下,这一下快如闪电,出其不异。 拓跋鸿飞情不自禁想以掌相隔,所幸他反应甚快,猛醒面前所站之人乃是自己师父,当即收手不动,任由松赞普将包袱拿去。若是他要出手相隔阻止,不但抢不回包袱,必会被师父一招制住。 松赞普又问道:“适才这包袱里你看过了罢,确是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不假?” 拓跋鸿飞道:“是,师父,适才徒儿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 松赞普笑道:“甚好,甚好。”将经书负在背上,转身便走。 拓跋鸿飞忙道:“师父,二弟和三弟尚在开封府中,还请师父与我设法救二人出来。” 松赞普略一止步,头也不回道:“为师还有大事要办,情况紧急,救你二个师弟的事,便由你自去办吧。” 拓跋鸿飞大急道:“师父,万万不可,我一人难以成事,若没你老人家相助,二位师弟断难逃牢狱之灾。” 松赞普冷冷道:“你既有本事从开封府大牢中逃脱,想必当有本事进去救人,为师还要赶去吐蕃将经书交与王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且好自为之。”说罢径往二楼直下。 拓跋鸿飞哪里料到日夜盼望见到的师父,竟会如此冷酷无情。几日来在开封府中所受的憋屈与怒火,再也忍受不住,紧追几步,在他身后道:“师父,你便是这般对待徒儿的么?难道这便是汉人所说的鸟尽弓藏,过河拆桥,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成?你自拿着经书便去邀功领赏,做你的吐蕃大国师,三个徒儿便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不成?”他心中气苦,声音竟有些发颤,显是对师父极为不满。 蓦地里嗤嗤嗤几声轻响,拓跋鸿飞只觉头上一凉,头上包裹的头巾已被暗器打落,面上所蒙有黑布亦不知所踪。原来是那松赞普在黑暗中随手向他发了几枚菩提子,分别打落了他头巾和蒙面布。在黑暗中发射暗器能如此精准巧妙,实是当世罕见。 拓跋鸿飞暗自心惊,他知师父此次是手下留情,只作警示。饶是如此,他心中仍觉愤愤不平。 只听那松赞普头也不回地传来一句:“下次再对为师不遵,这菩提子就不是落到现在位置了。” 第三十一章、被困经楼 拓跋鸿飞又急又怒,发足追去,只见黑暗中松赞普竟足不停步向下冲去。转眼便冲到了一层。 拓跋鸿飞急道:“师父,你这是去哪里,等我一等。” 松赞普并不作声,只顾向前疾奔。藏经楼门一开,他只顾着向前奔出,蓦地里一柄长剑在月下闪出一道寒光,疾刺他前胸。他发足前刺之势并不收住,在那剑离他胸口半寸之际,竟抬手向剑身弹去,意欲以内力将这剑身弹开。 那使剑之人武功亦是十分了得,手腕轻翻,那剑便在千钧一发之间变刺为劈,取松赞普面门而去。松赞普于月下看得真切,使剑之人是个少年男子,武功竟自不弱,当下打起精神,身形略斜,又避开他这一劈砍之势。 拓跋鸿飞冲到近前,在月光下看得真切,失口叫道:“木胡!” 原来使剑突袭松赞普之人正是胡振邦! 那日,包拯等人听了沐寒衣如此这般的一番献策之后,决意依计而行。先是将党项三鹰分别关押,之后又分别轮流提审,特意将潘天罗、麻青二人留置在堂前的时辰拖得极长,而审拓跋鸿飞时辰极短,一问不招,即刻押回。 几次三番提审下来,那拓跋鸿飞自然心中便产生了疑问,三人之中何故只有自己提审时间极短,而他二人费时如此之久?虽心中提醒自己,二弟和三弟绝不会招供出经书下落,但每回见二人均在数个时辰之后才被押回各自监牢,心底便有些起疑。 之后又发现二人回到监牢后,似乎均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再三问之,二人或语焉不详,或直接以鼾声作为回答。这些变化教人越发不解。 及至那日老狱卒送来“庆功酒菜”,又听他说什么凶犯立功的庆贺酒菜,他心中已对二个师弟极度怀疑了。眼见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狱卒代班,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此临时起意,越狱去查看经书是否安好。 拓跋鸿飞此时一见“木胡”,立时猛省,果然是着了开封府的道儿了,难怪自己越狱出逃也忒过容易了些。 他哪里会知,沐寒衣早已安排手下的神算子沐铁,率众手下汴京城四下里布了眼线,有的装扮商贩、打铁匠、有的装扮着算命的、住家的......那拓跋鸿飞踏出开封府监牢,便未从沐铁等人眼皮下逃脱过。 沐铁在江湖人称“神算子”,自是打探各路消息的本事十分了得,沐寒衣和胡振邦进了包府之前便在路上留下记号告知了沐铁。包拯得知“木寒”手下有此等能人,自是乐得接纳,故沐铁等人得以将拓跋鸿飞落脚的消息带入包拯府中。 当下众人议定,由“木胡”、“木寒”二人追踪拓跋鸿飞去向,开封府四大校尉带三百名侍卫包围大相国寺。因知拓跋鸿飞武功了得,为防人多被他发现,故开封府数百侍卫缓行一步,待得拓跋鸿飞入寺之后,方悄悄地上前将相国寺团团包围。 胡振邦与沐寒衣二人武功了得,跟踪了拓跋鸿飞进大相国寺自是未被发现。二人本意随其进入藏经楼,忽见又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尾随拓跋鸿飞进入了藏经楼而未被拓跋鸿飞发觉,料定此人武功必在拓跋鸿飞之上。故二人决意守在门外,待其出来,再行夺取。 是夜月华如练,照得甚至是明亮。松赞普一踏出藏经楼大门便被胡沐二人望得真切,果见其身上背了一个包袱,料是经书无疑。 胡振邦长剑抢先去袭松赞普,松赞普号称“吐蕃第一功手”,武功远在自己大徒弟拓跋鸿飞之上。他见来袭之人招式凌厉,长剑迅如闪电,在月光下泛出光芒,知是一口宝剑,脱口赞道:“好剑!”直接以大密宗掌中的空手入白刃手法去夺他手中长剑。 忽听得拓跋鸿飞喊出“木胡”的名字,松赞普奇道:“鸿飞,你和他认得?”他口中问话,手中却片刻不停,掌风飒然,直击胡振邦身上各处大穴。 拓跋鸿飞道:“师父,我不但认识,还和他打过呢!”他这声“师父”称谓一出,胡振邦和沐寒衣登时知道,原来此人便是党项三鹰的师父,号称”吐蕃第一高手”的松赞普。 松赞普赞道:“这小子武功不弱,有点意思。”催吐内力,掌上带了十成功力。 胡振邦心知他内力高过自己,唯有以剑法招数精妙来对付。当即又使出一套“两仪剑法”来护住身躯,那两仪剑法以守为攻,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一旁沐寒衣亦知松赞普武功过人,今日若被他将经书带走,再想要夺回更是难上加难。当即挥动蛾眉刺加入战团,她身形灵巧,刺法亦是精妙独到,上来便是“玉女穿梭”、“仙女织布”、“仙翁摘桃”几招攻敌周身要穴的大招。 松赞普左避右闪,轻轻巧巧避开了,口中却赞道:“几年未来中原,江湖上竟出了这等人物,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又是谁?” 这时拓跋鸿飞定睛细看,又是惊呼道:“原来是木寒,又是你二人欲坏我大事!”他知师父心高气傲,与人交手,从不要人帮忙,是以只能待在一旁观望。 松赞普听他口气,便猜这二人定是与自己徒儿之间有过交手,似乎还吃过苦头,眉头一皱道:“怎地?又是交过手的对手不成?是不是人家手下败将,哼,你日后休要再对人提是我徒儿!” 拓跋鸿飞想辩又不敢辩,想上前助阵,又恐反被师父责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胡、沐与松赞普打斗,二人使出全力,堪堪与松赞普打个平手,若是拓跋鸿飞上前助阵,形势自当立转,只是依现下情形来看,松赞普极要面子,断不肯让自己徒儿来助阵自己。 那大相国寺里值夜的几名僧人在屋内听得外面有打斗吆喝之声,透过窗子看去,见月光之下三个人正自激战,外围还站着一人观战,不知什么情形,哪里还敢出去巡查,心中及是害怕祸及自己,一个个缩在屋中,将门闩紧了,瑟瑟发抖,有胆小的,更是将《金刚经》《大悲咒》《观音菩萨普门品》等保平安的佛经一通乱背乱诵。 这值夜中有个新入寺的年轻僧人,法号叫作玄寂,略有几分胆色,心道:“我何不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报官来捉拿这些盗贼呢。”当下将想法与其他几个僧人说了,那些僧人见他主动要求去报官,求之不得,便放他出门,等玄寂一出得门,立时又将门闩得紧紧的,唯恐“强人”闯进屋里杀人。 玄寂虽不会武功,但身手倒也轻巧,沿着墙根跟了几十丈便跑到了大相国寺后门,悄声打开了寺门,登时惊得呆了,原来门口早埋伏了黑压压的一众侍卫。 分守后门的乃是王朝和马汉,二人带了一百余名开封府侍卫,只等讯号便破门而入去捉拿重犯。不想等了片刻,寺门倒是开了,但出来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和尚。 马汉上前道:“小师父,我且问你,里边什么情况?如实说来!” 玄寂反问道:“你、你们可是官府来捉拿强盗的?” 马汉道:“我们正是来让捉盗贼的。”见马汉称是,玄寂这才告知,说有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寺庙内,其中三人在藏经楼外打斗,另一人在旁观看,希望府衙的老爷们能将这些人带了走。 王朝马汉听他这样一说,只道是木胡、木寒二人与拓跋鸿飞交上了手,却不明另外一人是谁。当即也顾不得细想,吩咐众人一起将火把点了,一路从后门先冲入寺中协助捉拿;另一路去寺庙正门处,与张龙、赵虎知会一声,前后夹击,冲将进去。 松赞普这边与胡、沐二人打斗,那边却眼观六路,眼见得寺外突现火把,耳听得人声喧杂,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冷笑道:“嘿嘿,好徒儿,你果然是我的好徒儿。” 果然寺门大开,前后两队侍卫在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名校尉带领之下,黑压压一片向藏经楼包围而来。 拓跋鸿飞大感冤枉,忙道:“师父,这些开封府的人绝非徒儿带来的,师父,你先走,我来杀出一条血路!”说罢他取下九节鞭,便欲往前冲去。 松赞普喝道:“愚不可及,你还道你能冲这这数百人的重围不成。” 拓跋鸿飞登时一楞,不知所措。 松赞普大吼一声,气贯双掌,大力韦陀掌法徒然生变,以大慈大悲千手式出招,胡振邦与沐寒衣只觉眼前似有千万只手掌罩在周身,不知哪一只手掌会向自己袭来,不仅如此,那掌中又似有源源不内一股巨力向自己逼来,胸口皆感一窒,连忙跃出一步,运气息调整。 便在这一瞬间,松赞普向后一纵,伸手抓住了拓跋鸿飞衣领,也不回头,撞开藏经楼大门,一入门内,立时将大门紧闭,抓过一只香案将门顶住。转身便拉着拓跋鸿飞便向顶楼跑去,他轻身功夫相当了得,手中提带着拓跋鸿飞,仍能健步如飞,那拓跋鸿飞轻身功夫本已十分了得,当下也运起了轻功,却不及松赞普之十一,仍被他拖带纵身上了楼。 二人又跑至三层藏经室中,松赞普命拓跋鸿飞点亮火石纸媒,四下查看有无出口。但见这里层高足有十丈,四壁皆为砖墙,书柜高达数丈,唯有靠近层顶之处留有两个小窗用以通风。因怕雨水打进室内,故这两面小窗之下并无放置书架,要凭轻功纵上,再从小窗爬出室外极为困难。 此时楼下已传来侍卫撞门之声,松赞普自忖楼下人多势众,那两个名叫“木胡、木寒”的少年已是身手了得,再加上开封府数百名侍卫,纵有再高的武功,也难以脱身。 他心念电转之下,忽地有了主意,对拓跋鸿飞道:“徒儿,我知你适才怪我狠心不肯先去解救你二位师弟,实在是为师与吐蕃王子有约在先,不能失约!为师心中焦急,出口不慎,伤了徒儿的心了,还望你莫怪罪师父。” 拓跋鸿飞见师父话中突现转机,心下大喜,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哪里话,徒儿哪敢怪罪师父,适才实是徒儿是急糊涂了,出言不逊,还请师父你老人家原谅。师父身负重任,徒儿绝不敢耽误,只是还请师父念在我同门师兄弟情义的份上,尽早出手相救。” 松赞普道:“你心系二位师弟,念及同门情义,那是极好的。我是自然要救他们的,只是当务之急,还是须得从此地脱身。” 第三十二章、设法脱身 此时藏经楼大门撞击之声愈发频繁,只要大门一破,立时将有大批侍卫涌入,那些侍卫虽武功平平,可是如果弓箭手放起箭来,只怕也是难以久挡,更何况还有两个身手不凡的少年也在追捕的队列之中,要想从这数百人的围剿中突出,绝无可能。 拓跋鸿飞道:“可是这四下里除上方两扇小窗,再无其它出路,唯有拼死突围。” 松赞普略一沉吟,道:“眼下情况紧急,你再四下里探上一探,看看各个书柜之后的墙上有无暗道。” 拓跋鸿飞依言,借着一点微光在藏经室四面八方的书柜之后墙面摸索敲击一番,均未发现有甚暗室通道,当下回到松赞普面前道:“师父,徒儿皆已探查清楚,四下里皆无出口。” 松赞普已将背上包袱解开了放在身前:“鸿飞,你可信得过为师?” 拓跋鸿飞连忙回道:“师父何出此言,我兄弟三人唯师父马首是瞻,自是信得过的。” 松赞普道:“我有一计,今夜开封侍卫倾巢出动,大牢必定空虚,你不是要为师助你解救师弟么,为师便想趁此良机去劫狱救人,只是......只是这经书,需得要徒儿你带着突出重围了。” 拓跋鸿飞一听之下,心下大喜,心道:“师父果然高明,今夜开封府全力追踪《武经总要》而来,牢狱防守必然空虚,当真是解救两位师弟的良机。” 一转念,忽觉有些不妥,又问道:“师父所言极是,只是我一人如何能够带着经书突围?而师父又如何能够从此地脱身?这四下里可都是密密麻麻围了开封府的人啦!” 只听得楼下大门已撞得摇摇欲坠,眼见得众侍卫便要冲入藏经楼内。 松赞普急道:“你且听我说,这上方的小窗,为师可用缩骨功钻出,只是这墙壁光滑垂直,又无抓手借力之处,你可记得为师曾传你‘扑天功’的轻功手段?只要你以此功助师父一臂之力,让为师借你之力再跃上此窗便可脱身。为师看过了,靠西这扇小窗之外,恰是背黑之处,这些侍卫,又都是冲着正前方而来,断不会注意此处,我从那里脱身之后,即刻不停,去开封牢内解救你两个师弟。” 拓跋鸿飞猛然想起,师父所授的轻功之所以叫作“扑天功”,正是以飞鹰从地面纵向天空展翅而起的轻身功夫,只是藏经室中的那两扇窗户开得实在太高,纵是轻功再了不得,亦是跃不到这十数丈之高,若是自己先施展这门轻功,让师父在半空中再借力一跃,以师父的身手,定可攀上那顶端小窗。 想到这一层,他登时大感振奋,待师父逃出此地后,便可将二弟、三弟从开封府牢狱中解救出去。一转念,他忽地想到,那我又将如何带着这些经书突出重围呢,师父为何不自己带着经书逃出呢?以师父的轻功,带上这一十二卷书,借我半空助力,跃上那小窗逃出去也是绝无问题的。 松赞普似是看出他的疑问,续道:“我本可以带着这十二卷经书从那窗口逃出,只是留下你又如何脱身?所以我将此书交与你,你身上带有火石纸媒,他们冲进来时,你只消点燃火折,以将经书烧毁为挟。他们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将你如何,待放你走到外面,你借机上马,远远逃去,明日申牌时分,为师不论救没救得你师弟出来,都与你在汴京城西的双龙巷义丰斋茶楼会面。” 拓跋鸿飞大喜,正欲再问几句,忽听一层屋内轰然一声响,显是门闩已破,抵门的香案也被撞翻,人声鼎沸,显然便要冲入,当下顾不得多说。将师父交自己的经书扎好,负在背上。对松赞普道:“师父,我这便施展‘扑天功’,你老人家借我之力再上一层!” 松赞普赞道:“好徒儿,如此才不负师父教晦,为师先去,明日约定地点不见不散!” 拓跋鸿飞吸一口气,双臂轻展,当真如飞鹰一般,跃起数丈之高,松赞普随即纵身一跃,后发先至,在半空中追上拓跋鸿飞,升左足在他右肩膀上一点,身形又向上窜起,以“一飞冲天”之势,又跃起数丈之高,恰好落在顶端小窗之下。 松赞普右手手臂暴长,一招“灵猴攀渊”,手指恰好搭住窗台边缘,一运内力,身形上窜,左掌击出,将那窗棂木架打得粉碎,顺势将头伸到窗外,缓缓施展瑜珈神功中的“缩骨功”将双肩膀团拢,便如同卷席筒一般,整个人竟钻出了窗外。 拓跋鸿飞在半空中被松赞普左足一点,整个人向下急坠,所幸他轻功了得,在下坠之时运气上提,减缓了下坠力道,饶是如此,还是重重要落在了楼板之上。 与此同时,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楼下大门全部撞开,紧接着脚步声纷至沓来,火光照得满楼通明,转眼间便见数十人涌到了三楼,火光下,只见“木胡”、“木寒”以及包府的四名校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带着府衙里的侍卫队长都已冲到了面前。 当先的冲入的胡振邦见拓跋鸿飞身上负了包袱,而先前与之交手的松赞普却未见踪影,心知有异,问道:“松赞普将《武经总要》交给了你?他现在何处?” 拓跋鸿飞见这个“木胡”竟然知道自己师父名头,颇觉意外,回道:“哼,我师父也配你们来问,不错,那一十二卷经书便在我身上,我劝你们最好放我平平安安地从此处走出!不然......嘿嘿。” 他话音一落,不待胡振邦说话,已擦亮火石引燃手中纸媒,单手将包袱取下高举道:“不然我便将经书付之一炬,大家都休想得到!”说必将火往包袱上凑去。 胡振邦与沐寒衣异口同声叫道:“且慢!”二人心中俱是心想,这《武经总要》万万不可被焚。 拓跋鸿飞嘿嘿一笑道:“那便让人退下,放我走出此地!休想耍甚花样!” 胡振邦道:“拓跋鸿飞,你若将经书留下,将功抵过,我二人可向包大人求情,保你‘党项三鹰’无罪,立时释放了你那两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拓跋鸿飞心道:“可惜你这个主意出得太晚,师父已然出马,打你个措手不及,救出二位师弟定是轻而易举,这经书却是师父再三叮嘱要得手,岂能轻易交出。 当下笑道:“这经书我宁可烧了,也绝无可能给你,废话少说,这便放我走!” 胡振邦道:“既如此,我便与包府的人商议一下。”他意在拖住拓跋鸿飞,想待他手中纸媒火灭,突然出手牵制,设法夺取下经书。 岂料拓跋鸿飞早有准备,怀中取出数个纸媒,对胡振邦道:“最好快些,等我纸媒燃尽之前,定会将经书烧毁!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沐寒衣对胡振邦道:“此人断不肯交出经书,不如先放他走,我叮嘱沐铁派人盯住,他休想逃出汴京。” 胡振邦点头道:“若是无十成把握夺下此书,也只能如此了。” 忽听有侍卫上来报张龙等四校尉道:“四下里都搜过了,并无松赞普踪影。” 张龙、赵虎大感意外,齐道:“这就奇了,凭空里他会消失?” 沐寒衣四下里环顾一圈,亦是十分不解,又抬眼向上望去,忽见十数丈高处东面和西面各有一扇小窗,东面那扇完好无缺,西面的那扇窗棂似已破损,看得不太真切,忙叫人举高了火把,往上照去。 胡振邦等人一起向上看去,果见西面的那格小窗已然破损,顿时猛省过来:“松赞普定是从此处逃出了藏经楼,怕是早已走远。” 沐寒衣道:“这个老狐狸果然狡猾,竟被他从此处溜了。” 众人恍然大悟,但又皆觉不可思议,那松赞普轻功再好,又如何能跃上十数丈之高的窗子,更何况这两边墙壁光滑,并无攀手之物,纵使有此神功一跃而上,可是如此窄小的窗口,一个成人如何又能钻出? 拓跋鸿飞见众人已发现师父逃离出口,唯恐他们想到师父会去趁机去救两位师弟,忙故意说道:“我师父神功了得,你们该当庆幸,若非他老人家赶着要去大理国参加法滇南茶花大会,恐怕早就杀得你们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赵虎道:“应该逃不多时,去追!” 沐寒衣道:“这老狐狸轻功了得,怕是早去得远啦。” 胡振邦思忖片刻,忽道:“不对!” 众人追问道:“怎地不对?” 沐寒衣插嘴道:“莫非,是松赞普这个老狐狸趁包府侍卫今夜大肆出动,便趁机去劫狱了不成?” 张龙、赵虎等一干衙役均发出“哦”地一声惊叹,心道:“木寒说得极有可能,今日府内大牢并无重兵守卫,若是松赞普前去劫狱,以他的武功,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拓跋鸿飞见众人猜测,想到了劫狱一事,立时打岔道:“你们决定了没有,再不放我离开此地,我立马烧了经书。”说罢将纸媒一举,将手中包袱一角布边点着,火苗一卷,眼看便要往上烧去。 在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声里,他忽地用嘴吹灭火苗,道:“决定了没有?我这便要走了。”手中却兀自举着另一个燃烧着的纸媒。 胡振邦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不解其意,不明他何故发笑,拓跋鸿飞亦不知所以,奇道:“你何故发笑!” 胡振邦笑道:“我们若是不放你走,你又如何?” 第三十三章、三鹰重聚 拓跋鸿飞怒道:“若是不放,我便将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皆尽烧毁,来个玉石俱焚!”说罢,举起纸媒作势欲烧。 胡振邦悄声对沐寒衣道:“你且尽快安排沐铁设法追踪查探松赞普去向。”沐寒衣心中一动,已自猜到几分,回道:“我这便让人传讯出去,绝计不能让他跑了。” 原来那金国沐府中的家将沐铁被江湖人称作“神算子”,并非指其料事如神,而是最精于追踪之术,江湖各门各派动向,武林高手间的消息,只需向他打听,多半说个八九不离十,便好似他算出来的一般。 是以沐寒衣之父沐脱才会命他一路上务必追随女儿,暗中跟随她从契丹来到中原追踪《武经总要》一事。并吩咐他若有危急险情务必传讯回沐府。 沐铁一路之上皆是靠着沿途线人,一路布下的印记标识、辅以飞鸽传书等传讯方式,方能一路追随沐寒衣行踪,若非如此,沐寒衣骑着这日行千里的“白龙”早跑得无影无踪,又如何追踪得上。 此番故意让拓跋鸿飞越狱之后,亦是沐铁等人一路追踪,才发现其改头换面,趁夜来到了大相国寺。故胡拓邦即刻想到让沐寒衣派出手下沐铁去追踪松赞普。 胡振邦见拓跋鸿飞作势欲烧包袱,笑道:“要烧便烧,还等什么?” 拓跋鸿飞心道:“他故意使这激将之法,是断定了我不敢烧的。若我收手,他必有恃无恐,说不得,还须做得像一些。” 当即用纸媒又将包袱一角点燃。口中道:“好,烧就烧,烧了干净,大家都别想得到!” 包拯府衙的人未料到他还真敢下手烧经书,俱都“嚯”地发出一声惊喊。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更是抽刀在手,欲上前扑火拿人。 胡振邦双臂一伸,拦住众人道:“大伙儿且慢,待他烧完了,咱们再上去拿人!” 拓跋鸿飞又惊又恼,见他并不中计,还道他毕竟非包拯府中的人,那《武经总要》于他无用,事不干己,故此他才作出这等无所谓的表态。 眼见得包书的布料越燃越旺,心中一慌,急急丢在面前,振臂一扇,以两袖带起的风力将火扑灭。 胡振邦冷冷道:“怎地不烧了?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实在可悲可叹!你且打开包袱看看,你师父交给你的可是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 拓跋鸿飞闻言一惊,心中隐约感觉不妥,急急将烧焦了大半的包袱抖开,火光之下,只见包袱内包裹着的,竟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等藏经楼的经书。 他顿觉心脏有如被重重锤击一下,颓然跌坐在地。心中想道:“日夜盼来的师父,终究还是骗了我,自己拿走了经书,留下我在此对付府衙的大队人马。” 原来,适才黑暗之中,松赞普要他去四周探查有无出口之时,暗自解下包袱,将经书暗藏在怀内,以衣带束紧,又顺手从书架之中抽了十来本经书放入包袱中包好。 他手脚极快,拓跋鸿飞又只顾在黑暗中摸索查找出口,根本不曾想到师父会偷梁换柱。那松赞普身材消瘦,将那一十二卷经书藏入身上之后竟不显露痕迹,况又是黑暗之中,拓跋鸿飞哪里看得出来。 众人见拓跋鸿飞在火光下呆若木鸡,均知那《武经总要》定已被松赞普带走,王朝悄声道:“木胡兄弟,你是如何得知这包袱中不是《武经总要》?” 胡振邦笑道:“这些经书,是他们想尽办法得来,若是真的,他们怎会舍得烧毁。再说那松赞普既能逃脱,焉有不带走经书之理,断无可能留下来,让他的徒弟来冒险一赌运气。”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听了俱是连连点头,赞道:“想不到木胡、木寒两位兄弟智谋与开封府号称‘再世诸葛’的公孙师爷有得一比。” 胡振邦笑道:“我可比不得公孙策他老人家。”忽地眉头一皱,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松赞普去向,尽快将经书拦截夺回!” 忽听拓跋鸿飞大吼道:“不可能,我师父不会是这种人,他必有不得已苦衷,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他绝不可能骗我们,绝不可能----”那吼声中带着绝望和不甘,震得藏经楼四壁回声不绝。 沐寒衣冷笑道:“有甚不可能,你师傅就是个老狐狸,老狐狸骗骗你这几个脱毛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拿了这些经书,怕是早就踏上了升官发财的路上了。” 拓跋鸿飞怒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忽地又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们开封府的人自以为聪明,只知道盯着经书,怕只怕这一刻,我师父早已得手了,哈哈哈!” 沐寒衣冷笑道:“你以为你师父能救了你两位师弟去么?且不说他根本不知你这两位师弟关押何处,便算知道,只怕他未必会去解救!” 拓跋鸿飞又笑又骂,形如疯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师父定能将包拯的开封府捣个稀烂,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找到我两位师弟的关押之所。” 胡振邦道:“你既不信,那便带你去和你两位师弟相见去吧!”众人一拥而上,拓跋鸿飞并不反抗,任张龙、赵虎将刀架在脖上,王朝、马汉用铁链将他套上,一同带到到胡振邦、沐寒衣前,道:“二位兄弟看看如何处置?这便带回开封府衙么?” 原来此次跟踪围捕行动之前,包拯特意交待,凡事须多听木胡、木寒二人意见。这包府四大校尉本来还有一些不服,只道这二人年纪轻轻,只是武功了得,其他事上未必有甚能耐。后见二人料事如神,行事果断,心中俱感服气,故对二人也愈发敬重。 胡振邦道:“拓跋鸿飞乃是‘党项三鹰’之首,也算是一条好汉,只是受了其吐蕃族师父的蒙蔽,大伙儿请给我一个薄面,不用缚他,就请他回包拯府看一看,他那个尊为师父的人,有没有前去劫狱,救走他的那两位徒弟!” 张龙、赵虎尚有几分犹豫,王朝、马汉却道:“不错,木胡兄弟说得有理,我看拓跋鸿飞也是条好汉,决无可能为这样的师父卖命,便不用缚上,请他走一遭吧。” 拓跋鸿飞痴痴呆呆,心心念念,均是在想:“师父不会骗我,他带走经书,留我假经书,只是为了让我牵制住包府的人马,自去解救两个师弟,是了,定是如此,师父绝计不会骗我。” 众衙役将铁链从他脖上取下,胡振邦上前道:“拓跋兄弟,且随我等前往包府一探消息,看看你那师父是否前去营救你两位师弟了。” 拓跋鸿飞也不言语,弃下那只包袱,竟如一名孩子跟随父母一般,乖乖地跟着胡振邦走了。 一路无话,回到开封府时,东方天际竟已露出鱼肚白。众人将拓跋鸿飞带至包拯府,包拯竟未就寝,在堂前烛火之下,支肘打盹,忽见到胡振邦、沐寒衣和四名校尉带着拓跋鸿飞回到府内,欣喜之极,连忙走下阶梯迎接。 他见众衙役并未给拓跋鸿飞带上铁链桎梏,颇觉意外,忽见木胡向自己使个眼色道:“包大人,我等已将拓跋兄弟请回府中,只是那《武经总要》并未在他手中。” 包拯见他向自己使眼色,当即摒退众衙役和四校尉,只留下胡振邦与沐寒衣,笑道:“无妨无妨,这位拓跋兄弟确实是一条好汉,想来只是一时受人蛊惑,才误入歧途,拓跋好汉,就请堂前就座,稍歇片刻,便带你去见你二位师弟如何?” 拓跋鸿飞喃喃自语道:“误入歧途,我当真是误入歧途么?你们果真是故意诱我越狱,再追踪《武经总要》下落的么?” 沐寒衣插嘴道:“若非如此,又怎会知你这老狐狸师父这般无情无义呢!” 拓跋鸿飞先是怒道:“不得对我师父无礼!”,随即便又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如此待我。” 沐寒衣笑道:“可惜呀可惜,你当他是师父,他可全没当你是徒儿!不然又怎么骗你拿着假经书突围,自己却带着真经书溜之大吉呢。” 胡振邦正色道:“拓跋兄弟,我知你党项三鹰最讲义气,我亦敬重你是条好汉,只是你这师父,却当真是无情无义,置你三个徒弟于不顾的小人,你助他脱逃,他却并未来劫狱救你两位师弟。” 拓跋鸿飞见胡振邦不像欺瞒自己,心下半信半疑,但是嘴上却道:“让我见到我两位师弟,我才肯信。” 忽听包拯同声道:“来呀,将潘天罗与麻青带上堂来。” 只听得外室脚步声响,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押着潘天罗、麻青上得堂来。拓跋鸿飞忽见二人,心中悲喜交加,悲得是师父并未将二人救走,喜的是两个师弟未无大恙,三人终于又见面了。 包拯差人搬来三张椅子,吩咐三人坐了,道:“你三人便在此好好叙叙罢。”说罢竟自坐到堂前一侧,顾自和胡振邦、沐寒衣寒暄起来。 党项三鹰虽大感意外,却也不客气,坐下叙旧。三人虽分开并不长久,却当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拓跋鸿飞先问二人去向,方知是那日自己熟睡之时,二人被包拯府上的人提了,竟是被带至包拯府上,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二人初时亦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便放开大吃大喝,只求死也作个饱鬼,又道酒菜中下了毒药,谁知吃罢半晌却二人并无异常。 那日包拯心情甚好,看着他二人吃饱喝足,只是随意问了他二人几个问题,便说些体恤之话,并不问些经书下落的话。 二人心中诧异,不知为何包拯只请他二人来包府吃喝,却不见大哥,又不好问。包拯似是看穿二人心事,笑道:“你们大哥应该是带着我的人去取那本《武经总要》了。” 潘天罗猛听此话,惊道:“什么,他竟然招了?” 麻青虽然眼盲,心中却透亮,疑道:“怎生可能,大哥断不能招供。其中必定有诈!” 包拯哈哈笑道:”他自是不会招供的,但他却会带我们的人却取。” 潘天罗道:“你们放他出狱了?断不可能,时辰未到,我师哥决不会去取。” 包拯便道:“既如此,你们便在我这里多待一阵,晚上便让你们相见。”于是便安排二人在外室歇息,一直等到拂晓时分,胡振邦、沐寒衣等将拓跋鸿飞带回府衙。 第三十四章、师父无情 拓跋鸿飞将当晚的情况与二位师弟说了。连问二人在开封府内,可曾听到动静,见到有人潜入劫狱。 潘天罗叹道:“我二人一直在包府之中,并未听到有消息说有人劫狱,想来师父是随口一说的罢。” 麻青亦道:“大哥,师父既是得了那《武经总要》,那必是拿了去办正经事了,怎还会顾得上我们。” 拓跋鸿飞听得二位兄弟如此一说,心中失望,又喃喃道:“是啊,师父他老人家得了书,哪里还会顾及到我们,哪里还会......”突然哇地一声,胸口气息一窒,一口鲜血涌出,几欲昏倒。 潘天罗大惊道:“大哥,你受伤了么?”急得手足无措,那麻青眼盲,只是急道:“怎么啦,大哥受伤了么?是谁打伤的?” 一旁胡振邦抢上一步,骈指在拓跋鸿飞背上肺俞、风门二穴一点,拓跋鸿飞“哇”地一声又是一口血吐出。 麻青双眼看不见,听得耳旁似有人掠过,紧接着便是拓跋鸿飞的吐血之声,以为有人击伤大哥,登时大叫起来,向发声方向扑去,不料被一把椅子一挡,险些摔倒,幸得潘天罗一把将他拉住,才不知跌倒。 潘天罗眼见胡振邦上前点了大哥穴道,紧接着大哥便一吐出一口血,心下大怒,正欲上前,忽见拓跋鸿飞吐出的血竟呈黑色状,顿时悟道:“原来是木胡以点穴之手法,将大哥压郁在体内的淤血逼出。” 胡振邦轻声道:“拓跋兄弟,你运息调养休气觉中丹田,我助你疏通经脉。”说罢左掌按在他背上大椎穴,右掌置于他后脑上的脑户穴。少顷,掌心隐隐感到他体内气息流动,便潜运内力,将一股热气助他上通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各穴,下通中枢、脊中、悬枢各穴,尽其所能,护住他督脉。 拓跋鸿飞武功虽强,但适才运轻功助松赞普跃上藏经楼顶小窗之时,松赞普在他肩膀之上施力运功再向上纵时,一股强劲内力已暗通过他肩膀上的秉风穴传入体内,蓄在督脉一路,这真气虽强,但并未走心络经脉而过,是以并未让他受伤。 本来以拓跋鸿飞之功力,自是完全可以承受,只需运息调养数日,自会无碍,可是他乍见经书调包之时,心绪便已波动。其后沐寒衣指明他师父松赞普弃徒弟于不顾,独自带走经书离去之后,他心中尚有幻想,还道师父定是去劫狱救他两个师弟去了。待得在包拯府上,听二位师弟如此一说,顿时感觉师父在他心中便如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他忽地想到师父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你既有本事从开封府大牢中逃脱,想必当有本事进去救人......”“为师还要赶去吐蕃将经书交给王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且好自为之......” 他脑中满是松赞普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更令他心碎的还有那句:“下次再对为师不遵,这菩提子就不是落到现在位置了。” “师父,你那菩提子为什么不直接落到我的命门之上!”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便是他心力达到最衰这时。在藏经楼里,松赞普便力上冲时,通过足底涌穷流入他体内的那股真气便立时侵入心脉,一口鲜血便突然喷出。若非胡振邦以内力点穴手法护住他心脉,又内力调理手法逼出他体内邪气,只怕他要心脉尽破,命悬一线了。 潘天罗武功虽强,练的都是外功,更不懂这内力调理之法,不能为师兄疗伤,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心中却不免对“木胡”感激不尽,悄悄凑到麻青耳边说了,麻青方知是误会了。 约摸过得片刻,拓跋鸿飞悠悠长叹出一口气息,精神略为一振,自觉内里无后顾之虑,便气走任脉,全力调理前胸,心肺内伤,只过得半个时辰,便觉心口疼痛全消,脸现红润,睁眼向“木胡”点首为谢。 潘天罗大喜,忙搬了一把椅子让拓跋鸿飞坐了,又向麻青说明了情形,麻青亦是喜不自禁,心中对“木胡”亦有了些好感。 包拯道:“木胡,你二人之前不是并未交手,拓跋鸿飞如何受的内伤?” 胡振邦道:“我也奇怪,只感觉拓跋兄弟体内有一股真气蓄积,适才遇到愤懑不平之事,催动这股真气,结果入邪冲撞,除些出了岔子,现下我已将淤积之毒替他催出,只需好好调养些日子,当可痊愈!” 包拯沉思片刻,道:“木胡兄弟,依你看来,该当如何处置党项三鹰。” 胡振邦道:“党项三鹰抢走大宋的军机秘籍,其罪自当追究,只是,在下觉得,他三人乃是受松赞普蛊惑,又是奉命行事,主罪并非在他三人,若是......若是他三人能将功抵过,助我等将这经书追回,那便不再追究也罢!在下愚见,还请包大人忽怪。” 包拯笑道:“是我让你说的,怎会怪你。” 沐寒衣在一旁也道:“是呀,依我看也是如此,这三鹰若是现在幡然醒悟,设法将功抵过,或可有一条生路,否则呀,通通地狗头铡侍候。”原来她这几日在包府里,也从人口中听到了包青天三口铡刀铡不同人等的故事,是以现学学卖,搬出来吓唬三人。 麻青双眼是被她刺瞎,之前恨她入骨,后听说“木寒”的兄弟“木胡”将拓跋鸿飞缉拿回府之时,并未为难大哥,不仅如此,适才还替他疗伤,心中稍平。想到自己也是弄瞎了寇云的双目,还摘食了那无辜店小二的右眼,现自己也被刺瞎了眼,便当时自己报应吧。因此听她如此说话,也无心反驳。 倒是潘天罗道:“要杀便杀,但我三鹰绝不肯死在狗头铡下。” 沐寒衣作个鬼脸道:“这可由不得你!” 拓跋鸿飞闭目调息中,睁开眼缓缓道:“二位师弟,可否听我说几句?” 潘天罗与麻青齐道:“大哥尽管开口!我二人自当遵命。” 拓跋鸿飞道:“适才,我想了良久,你说我三人为甚要夺这十二卷《武经总要》?” 潘天罗不解其意,奇道:“为甚?那还不是师父嘱咐么?” 麻青亦道:“大哥你气糊涂啦,不是师父让我们三人务必要得到这十二卷经书的嘛,你忘记啦?” 拓跋鸿飞面上浮起一个微笑:“我记得,我自是清楚地记得,那日师傅是怎么交待我三人的。” 他不待潘、麻二人接话,续道:“那日师父说:‘徒儿们,为师将这件重要任务交给你们,你们可会为师父尽心尽力去办?’我三人是如何说的?”潘天罗与麻青正想接话,他又兀自说下去道:“我三人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磕着头道:‘师父之命,自当谨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哈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如今想来多么滑稽可笑!有用时,我们便是他的好徒儿,无用时,我们便像他手中随意摆布、丢弃的棋子,无用时,弃若敝屣。” 潘天罗与麻青心道:“是了,当日师父确实这般问我们,我们正是如此回答的师父,只是,师父并在意我们生死,在意的只是那些经书。” 包拯见拓跋鸿飞慢慢述说,心知他是对松赞普失望已极,便耐着性子听他如何说下去。 胡振邦与沐寒衣亦是静静听拓跋鸿飞与两个师弟说话。 潘天罗劝道:“大哥,师父不来解救我们,或是当真有什么苦衷。” 麻青忽道:“有什么苦衷?你没听大哥说,这主意是师父自己出的吗?说甚么要来救我二人,还说《武经总要》留给大哥,让他以烧毁经书作为要挟,定能突出重围,嘿嘿,结果倒好,他自己倒带着经书走了......” 潘天罗伸出一只肥手挠了挠脑袋,道:“三弟说得也是,大哥是这么说的。师父怎地会如此无情无义,这可真是太我伤心了。” 沐寒衣插嘴道:“你伤心,他可开心着呢,哼!这经书,你师父拿了去,要做什么用?你三人到了现下这个地步,总可以说出来了罢!” 拓跋鸿飞道:“他二人并不知道,我师父人只对我一人提及过,他当我三人面之时,只是让我们遵照师命,务必要夺得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并于四月十五这天,送至大相国寺。” 胡振邦忽道:“拓跋兄弟,如今你可以说了么,你师父当时如何告诉你,他要这经书做甚用?” 拓跋鸿飞长叹一口气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我师父他老人家,哦不,他不配做我师父。”他猛地想起松赞普欺骗自己,威胁自己的样子,忽地感觉一阵恶心。 “这松赞普对我说,要我们三人为他夺得《武经总要》后,交给他,他要去献给吐蕃国君,用作王子迎娶西夏国公主的聘礼。” 包拯“哦”地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前不久便在朝中听闻枢密使王曙奏报仁宗的消息称,西夏国君李元昊一直以来便对宋虎视眈眈,曾有多率领大军朝宋而来,只是顾忌宋军强大,未敢进犯,但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两国迟早必有一战。若是被他得到了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势必大大增强西夏军队威力,岂不是对宋威胁大大增加。 胡振邦心中亦道:“如此看来,松赞普必是携经书往吐蕃而去了吧,或者是在汴京城中等候吐蕃派出的人接应?”到底何去何从,看来还需沐铁打听消息后来报。 他转眼去看沐寒衣,恰好沐寒衣也在看他,面上俱是一笑,颇有几分尴尬。沐寒衣心中暗道:“想不到,看中这本《武经总要》想要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爹要我设法夺得这十二卷经书,再加上他手中的八卷,那借足以可以一统塞北江南了。如今看来,这任务越发艰险了。” 沐寒衣向包拯道:“包大人放心,这老狐狸必定跑不脱,我手下人自会探明,明白必有讯息传来!” 包拯大笑道:“好好好,你便做一回这追踪老狐狸的猎手,木胡再做一回猎人,你两兄弟合力将老狐狸拿下!” 第三十五章、透露身份 包拯道:“时辰不早,大家辛苦一夜,先去休息罢。”说罢,又唤来张龙、赵虎,要他二人将党项三鹰找一处大间歇息,日后不必再收入监牢,待三人伤情痊愈,便即释放。 拓跋鸿飞三人还道听岔了,大感诧异。拓跋鸿飞道:“包大人竟别无他求,就此放我三人离去?” 潘天罗亦道:“包大人,我三人从寇云手中抢走了《武经总要》,我三弟又令他双目致盲,你真的便肯放了我们走?” 麻青亦是十分不解,只是一声不吭,在心中独自揣测包拯用意。 包拯正色道:“适才木胡说得甚是,你三人皆是受那松赞普的蛊惑行事,主犯并非是你三人。再则,寇云亦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双目虽是麻青所害,但木寒亦将他双目致盲,业报已了,再要惩处,亦显多余。我这便放你三人回自己族中,只是你们还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党项三鹰见包拯说得甚为坦诚,心中均是大为感激,当即齐声道:“包大人请说。” 包拯道:“我要你三人答应,从此后不再与我汉人为敌,切不可滥伤无辜,不可再参与《武经总要》一书的争夺。” 潘天罗与麻青二人齐声道:“好,我们答应包大人这三个条件!”只有拓跋鸿飞沉默不语。 包拯奇道:“拓跋好汉不肯答应么?” 拓跋鸿飞道:“是,在下只能答应包大人前两个条件,不与汉人为敌,不滥伤无辜,但是要我不再参与《武经总要》一书的争夺,却不能够遵命。” 包拯更是奇道:“为何单单是这条做不到呢?”心道:“怎地他如此倔强,莫非还要遵从他师父松赞普之命么?” 拓跋鸿飞道:“包大人有所不知,我的意思,乃是要助宋人一臂之力,将那些被松赞普掠去的经书夺回交还你朝廷。”他心中已彻底看清师父的面目,不愿再称其为师父,故直呼其名。 说毕,他又转向潘天罗、麻青道:“二位师弟意下如何?” 潘天罗与麻青俱道:“我二人自当听从师兄之命,义不容辞。” 包拯等人这才知他心意,又听得他两位同门师弟均是如此表态,大感欣慰。 当下包拯要大家各自去歇息了,约定次日辰时,再行商议追踪经书一事。 胡振邦正想下去,忽听包拯唤他:“木胡小兄弟,不知可否陪我聊几句?” 胡振邦笑道:“包大人吩咐,怎敢不从。”沐寒衣不知他二人有何事,但也不便留下,只得先回房休息,心中却甚是好奇。 待众人皆散尽,包拯对胡振邦道:“胡少侠,且随我到内室小坐片刻。” 胡振邦心中诧异,心道,怎地他不再称我“木胡”了,旋即便明了:“定是寇云识破了我的身份,将我真实姓名告诉了包拯。”当心会心一笑,并不多问。 包拯哈哈大笑,携着胡振邦手,走入内室,只见内室轮椅之上坐着寇云,正自若有所思,听得二人进来,问道:“贤弟是将胡振邦胡少侠带来了么?” 原来包拯寇云情同手足,私交甚至好,故寇云在人前仍呼他为包大人,在私底下却称包拯为贤弟。 胡振邦道:“寇大人,在下正是胡振邦。想不到那日在上京浮梁茶铺一别之后,寇大人还能认出我来。”他故意不说“还能听出我声音来”,乃是怕触及寇云痛处。 寇云淡淡一笑道:“胡少侠,我双眼虽盲目,有些事还是看得比较清楚,那日你带着辽国郡主来捉拿我,为何手下容情?那日我便在想,你既是宋人,为何会在辽国的耶律浩罕手下当差?这其中怕是必有隐情吧!” 胡振邦见寇云心思敏捷,心中佩服,自忖这里并无外人,二位皆是大宋清廉忠义之臣,我不妨对二人吐露心扉,共图大计。 于是回道:“寇大人乃是前朝寇准大人之后,在下十分敬重。包大人亦是铁面无私清正廉明的当朝府尹,在下自当具实以告。” 当下,三人坐在包拯内室,慢慢叙来。胡振邦将自己身世一说,包拯与寇云俱是大吃一惊,原来这胡振邦,竟是编写《武经总要》的工部侍郎参知政事丁度之子。 包拯与寇云年龄比胡振邦大了二十来岁,当年胡振邦父亲丁度是害之时,正值包拯高中进士,寇云登科武状元未久,是以二人对当年丁度遇害之事并不知晓太多内情,只是听说朝廷多年来一直都在打探行凶之人以及被劫经书的下落,始终没有线索。 多年之后,因辽人屡次派出高手潜入宋军南北作坊、弓弩院盗取宋人兵器,随后又在辽军中出现许多新式兵刃,大宋枢密使王曙便上书要求仁宗彻查,由此寇云受命潜入辽都上京查探消息,历时多年,终于获知当年从丁度手中劫走的廿卷《武经总要》中,有一十二卷落到了库伦手中。 胡振邦将义父索隆图自小与他讲述的事件一一道来,包拯与寇云听得俱是又惊又叹,惊的是胡振邦之父丁度,竟惨死在金人功夫高手之手。叹的是这位契丹王爷,收养丁度遗孤,不仅将之抚养成人,还倾尽毕生武功绝学,军事兵法相授,才使得胡振邦成为文武双全之材,此等公义正直之心,委实令人叹服。 更包寇二人赞叹的是,这位索隆图,力主宋辽交好,两国和平相处。甚至嘱咐胡振邦,务必设法将被库伦占为己有的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夺回,并交还至大宋,如此大义,怎么不令人生出敬意。 “你义父虽为辽人,却能做出此等义薄云天之举,实是难得,只他又如何得知,你的杀父仇人,是一名金人?”包拯问到。 “我义父说,那日他赶到我家中时,恰时正午时分,他见到凶手从我父亲书房后窗跃出的背影,从那身衣饰装扮来看,分明就是女真族人模样,更何况,我父亲临死前,告诉索隆图,凶手所用的凶器,叫作狼牙朴刀,是金人才有的兵器。” 寇云道:“如此看来,那凶手定是金人无疑了。你想,那囊括宋、金、辽、西夏各国兵器的《武经总要》是丁大人亲自撰写的,他自然是对各种兵器了如指掌。那狼牙朴刀,绝不属于记载中的手刀、掉刀、屈刀、掩月刀、戟刀、眉尖刀、凤嘴刀、笔刀这八个名目之下任一支目。想来也只有丁大人可以指证。” 胡振邦见寇云对《武经总要》中所述的兵器分类描述头头是道,半分不差,心中大为赞叹,道:“寇大人对家父书中所述的兵器了如指掌,在下实在佩服。” 包拯笑道:“我这位世兄,他可是天圣五年的武状元,自是对各种兵器了如指掌。”忽地又想到什么,问道:“胡少侠,如此说来,你是身在辽营心在宋?并非真心为辽尽忠?” 胡振邦道:“义父虽是契丹人,但一直教导我,须始终以汉人自居,绝不可忘本他对我道:‘只消这一生致力于辽宋交好,永不交战,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他嘱咐我,被库伦‘借去’的《武经总要》务必是要拿来交还给大宋的。是以我必定要完成我生父,义父的心愿。” 包拯奇道:“既是你义父借给库伦的,为甚他不去讨回?却要你大费周章,通过千辛万苦的考试,进入辽营,再设法去夺回经书呢?” 胡振邦道:“这个义父并未说起,但是在下想来,义父是欠库伦一个人情,是以无法拉下脸来与库伦绝决。” 包拯追问道:“是什么人情?不知你可否说来听听?” 胡振邦道:“义父年轻之时,与一族长女儿相恋,但义父为人性喜自由,酷爱研究武功兵法,四处云游,结交各路武林中人,常常一走便是好些年。那一年,族长家族里的人都在一次劫匪强盗的杀戮中死去,唯独他女儿因外出躲过一劫。她无依无靠,苦等义父不归,只听人说义父去了中原,可是写信送出却毫无音讯,便独自一人想去寻找,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又累又饿,竟晕倒在马背上,恰逢库伦在大漠上练兵,将她救下,一直照顾她,过得一年,我义父回到契丹部落,库伦将他带去见族长的女儿,没想到,族长的女儿竟当着我义父的面,说要嫁给库伦,还说自己宁可守着一匹不会离开自己的马,也不想等候一只到处去流浪的雄鹰。” 包拯道:“你义父是王爷,位高权重,若是用强,那库伦自是无法可施,但你义父却并未强娶对么?” 胡拓邦道:“是,包大人料事如神!义父出游甚久,对族长之女本就心有愧疚,又见库伦照顾这位族长之女十分有心,便觉亏欠他甚多。又因他与库伦情同兄弟,是以后来借他的那几卷经书,也实在开不了口讨要。便想出让了一出我进辽营后设法取回,有朝一日归还大宋的策略。” 寇云插口道:“你义父一生未再娶,倒也是性情中人。可是他未和你说起,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事?” 胡振邦笑道:“他虽未亲口告诉我,可是他每年在那族长女儿生日这天,必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自己讲给自己听,我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自是对他这段往事,知道得多了。” 包拯听得哈哈大笑,道:“你义父性格,确是真性情的英雄豪杰,想来他培养出的人,自是青出于蓝!” 寇云听了,忽道:“胡少侠,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如实相告,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不便回答,那也无妨。” 胡振邦道:“寇大人但问无妨。” 寇云笑问:“你既不叫‘木胡’,想来那个叫‘木寒’的姑娘,也定不是真名了?你二人可是亲兄妹?” 第三十六章、飞鸽传讯 包拯听到寇云此问称是一楞,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木寒竟是位巾帼,难怪样貌如此秀气,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我还道这个少年长相如此俊美,倒显得有些阳刚不足阴柔有余,断然没想到他竟是个姑娘家,实在是可笑,都说我包拯审案明察秋毫,居然被个姑娘家瞒过了。” 胡振邦道:“请二位大人恕罪,实非有意欺瞒。在下适才正想要与二位坦诚相告,其实她的真实身份,乃是女真族的一位郡主,名字叫作沐寒衣。” 包拯与寇云都吃了一惊,寇云道:“你适才说,你生父乃是被金人所害,故对金人恨之入骨,怎生却与这位郡主联起手来追踪这《武经总要》了?” 胡振邦道:“说来话长,我在辽营,被耶律浩罕赐婚,迎娶辽国郡主,结果便在新婚之夜,她李代桃僵,冒充新娘,出奇不意地以点穴手法将我制住,又给辽国郡主喂下了缓慢发作的毒药,并以取得解药续命来要挟我,与她一同去将《武经总要》夺回。” 略顿一顿,他又道:“其实那日,她在我们与寇大人交手之际,突然出手劫走耶律傲霜,唔,就是那位辽国郡主,将我引至耶律浩罕府上。这也暗中助了寇大人一臂之力,让寇大人趁机得以脱身,成功从库伦府中夺得经书。” 寇云道:“正是如此,当日我还道天赐良机,不明此黑衣人是敌是友,总之是大大助了我一臂之力。现下看来此女冰雪聪明,心机了得。想来她必是探得你武功卓绝,又对兵器制造颇有造诣,料想要夺取《武经总要》一书非你合作不可。另外,她定是还料定了你不忍让那辽国郡主无辜送命,非答应她不可。” 胡振邦道:“正是如此,寇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我虽不愿经书落在辽人手中,但若连累辽国郡主无辜为此送命实是于心不忍。再则,我虽痛恨杀父仇人乃是金人,但冤有头,债有主,但与沐寒衣无涉,再则她与我坦言申明,若合力夺回经书,定与我做一个公平对决,胜则得此经书。” 包拯插口道:“你与那位辽国郡主成亲之日,却被沐寒衣给搅和了,若是不被她这样一搅和,恐怕今番来到此地追查经书的,当是你与那位辽国郡主了吧?说不得,那必定是还要来找寇世兄的。” 胡振邦道:“确有可能,那耶律浩罕要我完婚之后,说是有任务需得与郡主一同完成,想来就是追踪寇大人,继续查访《武经总要》下落了。” 寇云笑道:“胡少侠,其实那日浮梁茶铺一战,我亦看得出你对那耶律傲霜甚为关怀。是以要用激将法来激怒你二人,但你沉稳异常,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沉稳,护她周全,我便知你非池中物,将来必属出相入将之人材。” 胡振邦听他说起当日情形,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寇云眼盲看不见他神态,只顾侃侃而谈:“那日我在打斗中还称你英雄救美,你二人‘夫妻老婆店’对付我一个,那时是因我不知你是敌是友,是以冒犯了,还望胡少侠莫怪.......” 饶是胡振邦久经沙场,面上亦是一红,忙道:“不知者不怪,晚辈哪里会怪寇大人。” 包拯察颜观色,料是胡振邦对那位叫耶律傲霜的辽国郡主有些情义,心道:“这胡少侠有勇有谋,遇事沉着,怎地在男女情感上却又如此腼腆。”心中好笑,忙岔开话题,要大家早些歇息,次日再作打算。 沐寒衣一夜翻来覆去,揣测着包拯与胡振邦说些什么话题,她心思机敏,暗忖包拯只叫了胡振邦留下,却没有叫她留下,显是有什么事,不便和自己说。要知在包拯等人面前,二人一直兄弟相称,怎地包拯却只叫“哥哥”留下,却不唤“弟弟”也一同留下呢? 但苦思冥想良久,也无头绪,直到鸡鸣时分才沉沉睡云,次日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连忙洗漱了出走卧房,守候在门外的管家见她出来,不待她发话,便笑嘻嘻地道:“贵客醒啦,包大人嘱咐不要吵醒贵客,是以没有打扰。”便带她去吃了早餐,随即送她到包拯前厅议事。 一进大厅,便见包拯与胡振邦、寇云都已坐在前厅,党项三鹰也坐在一侧,众人正自说着甚么,见到沐寒衣出来,包拯笑道:“沐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沐寒衣面上一红,心道:“敢情是被他识破了,若是直接问又怕我女孩子家面薄,昨夜才会留了胡振邦问话吧。既如此,便不隐瞒了。”当即拱手道:“包大人恕罪,在下沐寒衣向大人请罪了。” 包拯笑道:“不怪不怪,非有意为之。何罪之有!” 那一旁的党项三鹰听了俱是大吃一惊,潘天罗跳起来道:“甚么,她果真是个女娃儿?”原来他猛然想起那日打斗之时,自己使一招”伏虎降龙“掌去袭”“木寒”胸口,被莫名被骂了一声“臭不要脸”。 麻青长叹道:“听这声音倒确像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只是前次对我下手竟这般狠。唉,我也是咎由自取,能败在你这样的高手手下,我也服气了。” 拓跋鸿飞一楞之下,也是摇头暗笑,这个“木寒”声音尖细,长相俊俏,只是做了男儿装扮,竟骗得自己几个团团转,还真道她是“木胡”的兄弟。想不到这样一个女孩儿能有这身好武功,确实是了不得,想来也是家学渊源。 党项三鹰中的潘天罗性格直爽,又开口道:“你们一个叫胡振邦,一个叫沐寒衣,既不是兄弟,当也不是兄妹,你们是两口子吧?”原来他几人在沐寒衣之前已听到胡振邦提起自己真实姓名,只是沐寒衣的名字,还是刚刚听她自己说起。 沐寒衣双颊飞红,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是同道而已。” 面上带羞,却情不自禁望了一眼胡振邦,却见胡振邦面上也是一红。 包拯笑道:“这个我可以作证,他二人并非夫妻,在我这里俱是分房而眠,我初时还道这木胡晚上定是因鼾声如雷,故木寒才需别僻一室,不然既然是两兄弟,何需要如此?今日始知,原来是为了僻男女之嫌!” 众人听得又是一阵哄笑。党项三鹰这才相信这二人并非夫妻。 胡振邦与沐寒衣俱是大窘,只是装作不以为意。 众人聚在包拯厅前议事,商讨如何追踪到松赞普讯息,将那些《武经总要》夺回,众人意见皆不相同。 那拓跋鸿飞道:“松赞普曾对我说起过,他要我三兄弟不顾一切夺得这些经书,他是要以此书作为吐蕃王子迎娶西夏公主的聘礼,现下他经书到手,必是去往吐蕃,将书献给了吐蕃国君,以此换得他梦寐以求的吐蕃第一国师之位。” 寇云道:“但不知有无此种可能,他直接去往西夏,将这些经书献给李元昊。要知李元昊狼子野心不容小觑,不惜以公主来换取《武经总要》,倘若有人直接将经书献予了他,那岂不是献书之人获得赏赐更多?” 那潘天罗忽道:“我之前听师兄说,觉得师兄说得没错,可是现在听寇大人这么一说,亦觉不是没有可能。”他挠挠脑瓜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麻青笑骂道:“师弟你这个墙头草,见风便两边倒,依我看,难道师父,我呸,什么师父,是松赞普,他会不会躲在某处,偷偷送出讯息,让吐蕃人来接应他,把经书带去?” 众人各说各的,虽然对自己分析并无十分把握,可是又觉得自己说的,都是最有可能的。 包拯问胡振邦道:“胡少侠,你怎么看?” 胡振邦道:“包大人,在下从拓跋兄弟口中听出,那个松赞普乃是个武功了得,但又冷血无情之人。他夺得此书,乃是要以此去交换吐蕃第一国师之位,可见又是个极重权位之人,是以在下觉得,他极有可能是迫不及待往吐蕃去了。” 包拯又问沐寒衣道:“沐姑娘,你且说说?” 沐寒衣道上:“大家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也不外乎这几种可能罢,请大家不妨再静坐片刻,稍后我便会得到消息。”众人皆颇觉奇怪,心道:“凭白无故的,难道消息会自动送上门来不成?”再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半信半疑了。 包拯和胡振邦倒是知她派出了沐铁等人去追踪打探,心中均道:“除非这松赞普没有离开汴京,若是离了,你的人自是要跟踪打探,如何回来向你报告?若是能回来报告,想来也是把人给跟丢了。” 正各自猜测间,忽听得屋檐之上呼啦啦一声响,一只灰白相间的羽鸽飞了进来,见到众人也不害怕,径直飞了进来,轻轻转得一圈,落在沐寒衣右肩上。 众人方才醒悟,原来她说的片刻之后会有消息,乃是料到了不久之后便能收到手下人的飞鸽传书。不觉对她刮目相看。 沐寒衣笑道:“你们瞧,消息来了不是!”伸左手握住了鸽背,捧到面前,从它一只后足上取下一个小环,又从环内挑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展开纸条,众人远远可见纸上写着几个蝇头小楷。 沐寒衣轻轻读出声道:“已探明,松赞普日行夜宿,已出汴京往西北而行,径向秦、渭二州,三都谷方向而去。” 党项三鹰齐声叫道:“那是去吐蕃必经之地,他果然是往吐蕃方向而去了!” 寇云亦点头道:“是了,被你二人说中了。”他指的二人自然是拓跋鸿飞和胡振邦。 第三十七章、出关追踪 沐寒衣从荷包中取出一把苞谷喂了那只信鸽,那只鸽子倒也乖巧,啄食完谷料,咕咕咕叫得几声,展翅扑楞楞掠过堂前屋檐往空中飞去了。 那潘天罗不觉赞道:“姑娘这手法高明得紧。”众人见她这鸽子驯化得如此通人性,亦是啧啧称奇。 沐寒衣道:“现下路线已明,那便可以出发去追那只老狐狸啦!” 包拯道:“此事不宜大肆声张,以防走漏消息,还需委托各位尽力追踪,不论如何,务必将经书夺回,归还我朝,也不教此书作者的心血白费。” 胡振邦想到父亲大仇未报,所著之书尚落在异族不法之人手中,极是愤懑难平,朗声道:“包大人放心,我若不将此夺回归宋,誓不为人!” 沐寒衣见他立此重誓,心中颇为诧异:“原来他夺此书,竟是为了归还宋人,我还道他一心为辽尽忠呢,他虽是汉人,但自幼便在辽国长大,义父又是辽人,却不知为何一心要替宋尽忠?” 又转念:“设若有一天,那《武经总要》被我二人合力夺回,又将如何呢?难道势必要与他生死一战?看他发誓的样子,似乎他本人与这经书有极大的关联。” 众人既知松赞普去向,便开始商定要如何才能阻他将经书交至吐蕃王子的手中,须知一旦被他交出经书,那吐蕃王子自然会以《武经总要》作为聘礼交至西夏的李元昊手中。 而那李元昊生性好战,极具野心,曾多次带兵马骚扰宋、辽、吐蕃的接壤之地,经书一旦落到了李元昊手中,他定会将其中的用兵之法,军械制作之法用诸于西夏军中,实践于战争之中,假以时日,对宋必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寇云忧道:“此书万不可落入此人手中。”原来他与驻守陕西沿边的边帅曹玮相熟,曾向他提起过李元昊为人,称其文有韬略、武有谋勇,日后必为宋朝边患。 寇云问他何以见得,曹玮道:“久闻李元昊常行走于沿边榷市,我曾派人四处打探他的行踪,甚至亲赴当地等候,以期会面,却总是不能如愿,后终于有派出的人为我画了他的画像,果见他身形魁梧,鹰目阔口,非寻常人也!” 包拯道:“不错,寇世兄所言极是,我记得在明道元年,便是那李元昊继位当年,他便迫不及待发动侵略,攻打河湟吐蕃,占领了猫牛城。” 寇云道:“正是,更可怕的是,此人异常凶悍,不畏挫折,屡败屡战。在景祐二年他出兵进攻吐蕃的青唐城,与唃厮啰部将安子罗若战二百余日,被安子罗军击溃败逃,居然又在同年十二月,又率大军进至河湟,又败在唃厮啰手下。两次大败,本以为他会休养生息,不曾想他又调转了方向,去攻打河西的回鹘,占据了河西走廊,这一战后他便如有神助,破兰州诸羌,进占马衔山,还在瓦川会筑城镇守,以此妄图阻断我大宋与吐蕃之通道。” 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得包拯和寇云提及的西夏李元昊之事,均是暗自心惊。胡振邦忍不住道:“这李元昊当真可算得上是一代枭雄了。” 沐寒衣虽然内心也颇感震撼,口中却不以为然道:“再怎么个了得,也不过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普通人而已,也没甚了不得!难不成他还想当个始皇帝,统一天下不成?” 众人现在均知她是女孩儿家,故此她使些小性子,口中说些不服的话,大家也不在意,只是笑笑。 大家想着那党项三鹰也属西夏人,把他们西夏王骂得狠了,怕他三人不高兴。不曾想那党项三鹰也纷纷破口骂李元昊,看起来也对西夏王李元昊极为不满。 众人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一点,原来那李元昊自称乃是鲜卑人,并不承认自己是党项族人,他一向只称自己祖先是吐谷浑。要知那吐欲浑早在唐朝便被消灭,当年安史之乱,又被吐蕃占领了去,成为吐蕃属地,他这意思,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吐蕃人,而非党项人所承认的是羌族后人,是以党项三鹰对李元昊这点极为不满。 说了半天,大家都觉非阻断松赞普此次行动不可。胡振邦道:“我有一个主意,大家看看是否可行。” 众人俱道:“你且说来听听。”之前大家见识过他武功和谋略,特别是临阵指挥中细致沉稳,称得上是少年老成,心中均对他有所期待。 胡振邦道:“我和沐姑娘,还是同一路走,沿松赞普行走线路去追,一路之上,沐姑娘可与沐铁老前辈保持讯息不断。”众人听得点头称是。 “另一路,便要有劳三位党项兄弟了。”胡振邦向党项三鹰道,“待得三位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直接赶往西夏而去,以防松赞普突然转变路线去西夏,若他并未赶去西夏,我二位未能阻截松赞普得手,那便还有劳三位在西夏以逸待劳,设法探得《武经总要》一书的去向。” 潘天罗道:“胡少侠说得有道理,依我看也不用等待了,这便兵分两路,一同出发了罢!” 麻青道:“二哥,你这性子恁急,我二人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大哥呢,他被师父害得内伤未愈,这一路之上怎生受得住风雪颠簸。” 拓跋鸿飞笑道:“二弟说得没错,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抓紧上路吧。再说我得了胡少侠运功调理,已经好了大半,这一路之上,我们就慢慢赶路吧,说不得,边走边休养,好得还快些。” 大家好说歹说,终于劝得拓跋鸿飞答应,留在包府修养数日,待得内伤好得透了,再动身往西夏而去。并约定,一旦胡振邦与沐寒衣来到西夏,便在李元昊所在地兴州拜寺口双塔留下讯息。 交日,胡振邦与沐寒衣备好衣物干粮水囊,包拯又送了一匹骏马给胡振邦骑。那是一匹棕色大马,虽不及“白龙”神骏异常,但也身高膘壮,全身上下毛色油亮,无一根杂毛,亦是一匹罕见的良马。 二人谢了包拯,与寇云、党项三鹰等人别过,离了汴京一路往西。那两匹马脚程均是好快,二人分乘两骑,都觉耳旁风生,出得城外,山岗树木如飞般在身旁掠过。从一早行到午间,已奔出二百多里,一路上那沐寒衣均是稍稍挽辔,略放慢一点速度,堪堪与胡振邦的黄马保持首尾相衔。 打过尖后,两人策马又驰,心想多跑得几个时辰,便离那个松赞普越近,只消再奔跑几日,必能赶上这只老狐狸。晚间二人在客店中歇宿时,心中便安心了许多。 接连奔驰数日,很快便到了肃州。二人纵马登上嘉峪关,登高极目,只见长城蜿蜒如线,关外一片沙漠,远处有狼烟升起,一轮血红的夕阳正自缓缓落下地平线。 见此情景,胡振邦心生感慨,脱口吟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沐寒衣赞道:“木胡兄作得好诗句!”她生性活泼随意,爱开玩笑,一路之上总是称胡振邦为“木胡”。 胡振邦笑道:“这可不是我作的,此乃昔日唐代诗人王维奉唐玄宗之命,奉使凉州,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在出塞途中所作,不过他作这首《使至塞上》时,可不是在此地,那是在凉州了。” 沐寒衣“哦”了一声道:“你们汉人中,历朝历代,确有不少文人雅士,墨客骚人,只是近代以来,似乎文韬有余,武略不足,嘻,不过你说你自小便在辽国长大,何以对于汉人诗词却如此熟悉。” 胡振邦一愣,道:“我虽自幼便到契丹,但我义父教我一刻也不要忘记了自己的祖先,因此我义父一直请汉人先生教授我学习四书五经、春秋孟子,是以对前人的诗词歌赋,信口还能道出一二,让你见笑了。” 沐寒衣笑道:“我是佩服得紧,哪里会见笑呢。”当下二人纵马下得城来,出得关来。沐寒衣突然下马,拾起一块石子,回身往城内投掷,完了拍拍手上沙尘,对胡振邦道:“你也下来投一块!” 胡振邦只道她孩子心性,笑道:“做甚么,也让我学小孩子家淘气么?” 沐寒衣笑道:“你先投了再说。” 胡振邦下马,学着她样子,拾了块石子往城内投去。 沐寒衣这才告诉他道:“你可知道此处有个习俗,因为关外风沙险恶,旅途艰险,因此凡是出关者出得关外,必须取石向城内投掷,便可生还关内。” 胡振邦哈哈大笑道:“如此看来,此行我二人必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回到关内。” 忽听得驼铃声声,一支驼队缓缓而过,驼背上传来一阵苍凉歌声:“既出嘉峪关,双眼泪已干,道路多艰险,茫茫戈壁滩。”二人向前望去,只见沙尘滚滚,适才看见的血色残阳,已渐渐被吞噬殆尽。 所幸行不多时,沙漠之地又有一处客栈可以打尖。次日再行,一路过玉门、安西后,沙漠由浅黄逐渐变为深黄,再由深黄渐转灰黑,便越发接近戈壁边缘了。 这一带更无人烟,一望无垠,广漠无际,那黄马跑得疲惫不堪,而沐寒衣的“白龙”却似有了用武之地,精神振奋,发力奔跑,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主体竟全是形如斧削的石壁。 第三十八章、盗匪夜袭 转眼之间,石壁越来越近,像两道绵延不绝的屏风,直伸出去,山石间云雾弥漫,看似别有天地,再奔近时,忽见那峭壁中间露出一条险峻的峡谷,二人一纵马辔,白马在前,棕马在后,沿山道直奔了进去。 峡谷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草木不生,绝难攀爬,山体皆系深黑色的岩石,乌光发亮。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胡振邦心想:“这峡谷内山势如此险峻,真是用兵佳地。” 其时已入冬季,峡谷内初晴有雪,背阳之处白,向阳之处黑。黑白相映,蔚为奇观。二人在峡谷之中抬头望天,却见天色透着极亮的蓝,有如潜在海底向上仰观一般,见此景象,沐寒衣赞不绝口。原来这里便是通往吐蕃的必经之路,滇藏大峡谷。 穿过峡谷,又在一所小屋中借宿一晚。次日又行,两旁仍是绵亘的黑色山岗。奔驰了几个时辰,来到一片极大的草原之上。草原四望无边,喜马拉雅山绵延天际,洁白的雪峰象在阳光照射之下如同白玉雕就,高耸云霄,那朵朵白云便似裙裾般飘在山腰。 原来两人已进入藏地,这里海拔甚高,天气极冷,所幸二人随身带有冬衣,将棉衣,羊皮袄穿上了。只是到了此地,沐铁的飞鸽传讯却是万万到达不得了,此外草原广阔,这里的传讯记号亦难以标记,二人只能作边走边打探路途,向吐蕃青唐城方向行去。 行得数里,忽见前有一队骡马和人群正在穿越草原,十七、八名男男女女身着各式各样的服饰,有的着藏袍,有的穿回服,有的戴金丝小帽,有的戴牦牛织帽,女人多骑在马上,男人多半牵着负重的骡马缓缓而行。 有一名老者坐在马上弹奏着冬不拉,人群中有一名女子伴着琴声唱着一支情歌:“珠穆朗玛峰有多高呀,我并不知道,阿哥对阿妹的爱呀,圣峰也难以比较;雅鲁藏布有多深呀,我也说不了,阿妹对阿哥的情呀,圣水也不能冲掉。”她虽唱的是吐蕃语,但歌喉极其婉转,打动人心。 沐寒衣忍不住喝声采道:“好!唱得好极啦!”,那老者冬不拉琴声戛然而停,却见这名女子转过脸来,向她看了一眼。她面上蒙着一块白色面纱,容貌看不真切,那一双眼睛却如剪剪秋水,似嗔还笑。 沐寒衣自己容貌极美,但看到这双眼睛,还是看得呆了,暗道:“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眼睛,想来此女容貌定是绝佳。” 胡振邦在一旁自然也见到了,但他毕竟是名男子,不便直视这名女子。于是连忙策马上前,径向那老者道:“老伯,多有叨扰,请勿怪罪,晚辈想问一声,往青唐城怎么走?” 那老者与骡马队中的人见了胡振邦与沐寒衣,都好奇地向二人张望。原来胡振邦与沐寒衣都穿着汉人服饰,沐寒衣之前性别已被人知,索性不再穿男装,此时也穿着汉人衣饰。这群人突然在藏地广阔的草原之上见到这样一对俊美的汉人男女,都颇觉意外。 那老者见胡振邦颇有礼貌,像是个读书人,便道:“年轻人,你们若是要去青唐城,那便巧了,和我们是一路的,请随我们而行吧,也好有个照应。” 胡振邦道:“老伯美意,在下心领,只是我二人有要事在身,急着要赶往青唐城,还望老伯告知方向,自行前往。”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多年以来便是这一带的向导,这里天气恶劣多变,地势险要,若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带路,决计难以走出这片地区。”他用手指指随行的骡马队伍,又道:“你看看他们,这些人都是陆陆续续加入我队伍之中的,你尽管放心随我们同行,我保证你们顺利到达,实在不必担心。” 胡拓邦知道他误会,但又不能强求他告知方向。只好向沐寒衣眨眨眼睛,示意她也设法向随行之人打听一番。 沐寒衣心领神会,低声向那名唱歌的蒙面女子问路,不料她却笑而不语,不知是听不懂汉语,还是不肯作答。沐寒衣无奈,只得悄悄转问其他几个人,但其余人皆个个都摇头,不是说听不懂沐寒衣的话,便回答说他们也不知道方向,只听说没有这个向导,很难走出这片藏地。看来这里的人,多数也是头一回走这条路。 二人无法,只得跟随着这只骡马队一同行进。胡振邦一路之上不断向这向导套话,但这向导却只是扯东扯西,就是不透露半点口风,只是教他二人跟牢他走。 这样一起行得几日,便与众人熟悉起来,原来这名老者叫作桑多,乃是青唐城本地人,每年冬季便在藏边大草原处给过往的旅人当向导,只要能顺利带至目的地,那些旅人自会给他些钱物,多少他都不嫌,遇到实在穷的拿不出财物的,他也不会不快,还说是自己生前行善,死后灵魂便能进天国。 胡振邦和沐寒衣随后才知,那日问往青唐城方向,并非这桑多不肯具实以告,实是如他所言,这一路过去,要遭遇各种恶劣气候,要经过各种险要地势,即使是武功再高的人,到了那时也无计可施。 不仅如此,即使他指明了去往青唐城的方向,但藏地的草原、峡谷地貌极其相似,一不留神便会迷路,遇上暴雪封住了出山的道路,被雪山围困个一年半载,那是常有的事,可是等到来年夏日才有可能化雪,那时,围住的纵是神仙也活活被饿死冻毙了。 二人还得知,队伍中,多是些去青唐城做生意的人,也有的是往青城的寺庙朝拜的,最神秘的便是那名和着桑多冬不拉唱歌的女子,桑多也不知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是名回鹘女子,名字叫作哈古丽,据说是去回鹘姑母家省亲的,说起她的婉转动听的歌喉,队伍里每个人都说得神采飞扬。只可惜,自胡沐二人加入到这个旅行者队伍之后,便没有再听哈古丽唱过歌。倒是这桑多,时不时地要弹几曲冬不拉解闷。 沐寒衣有意要向哈古丽亲近亲近,但哈古丽总是和她保持距离,她那块神秘的面纱,似乎从来也不会摘掉,不向任何人示以真面目,这也引得沐寒衣更感好奇。 胡振邦看出她心事,悄悄提醒她好奇心不要太重,说那只不过是因哈古丽生性内敛,或者身世坎坷,有一段不想人知的事情,所以才略显拒人千里,又何必好奇打听呢? 沐寒衣却撅着嘴道:“哼,我就是好奇心重,我就喜欢打听。”胡振邦拿她没办法,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日行到申牌时分,天气忽然下起鹅毛大雪,这一队骡马行到一个叫做青兽口的山坳附近,人困马乏,又饥又饿,于是桑多便招呼大家搭起帐篷驻扎,待次日一早再行。 众人选了一处背风山坡,搭起了帐篷,又生起火来。桑多从骡马上取了些风干的牛肉羊肉,青稞面,又拿出锡壶,煮了酥油茶分大家喝,待得一切停当,已近戌时。眼见时辰不早,大家便分散了去各自帐中休息。约定了次日一早,等大雪停了,再慢慢赶路。 胡振邦与沐寒衣对外人只道是兄妹,二人便被分在同一个帐中休憩,边地各族民风纯朴,决计不会在意兄妹住在同一个帐篷之中。 二人躺在帐中衣不解带,想着如今松赞普行踪全无,不知经书现落在何人手中,何时才能赶到这青唐城,早日探得经书有无落在吐蕃君王手中,再作下一步打算。想来想去,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约摸躺到子时,刚刚有些迷迷糊糊入睡之际,忽听得帐外一阵骡马嘶吼,人声喧哗,火光耀眼,直映到帐上。二人一跃而起,冲出账时,不觉吃得一惊,原来搭起的十来个帐篷竟有半数已被火点燃,火光熊熊。 一群身穿黑衣的盗匪正拿着刀枪往帐篷里乱砍乱杀,各多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在帐中搜出的行李包袱中翻找财物。一眼望去,同行的旅人中,竟有七、八个人已被砍死砍伤,显是因为反抗被杀,同行的妇女哭喊声凄厉已极。 胡振邦向西首望去,只见有一名身着黑衣的人并不怎么动手,反是在那里指挥着众人牵走骡马,抢夺物辎。看来像是个盗匪头子,当下与沐寒衣使个眼色,二人嘬唇一叫,只听两声嘶鸣,一白一棕两匹大马从远处跑来。 原来这数十日行走下来,二人的坐骑早已形影不离,极有默契,而且均极通人性,决不会擅自离开各自主人,是以二人夜间从不将它们固定拴住,因此现下只需一唤,即刻便至。 二人纵向上马,胡振邦径向那头子模样的黑衣人冲去,火光中那黑衣人见到一人一马向他冲来,知道难以对抗,急向右侧闪避,胡振邦一扬马辔,那棕马也极灵敏,一双前足高高抬起,往那黑衣人身上踏下,那黑衣人反应也真快,就地一滚,竟钻入马腹下往那马的两条后腿间穿出,不待起身,反手竟往马臀一刀,棕马着刀吃痛,嘶鸣中一个翻腾,胡振邦顺势在马背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他在空中便已拔剑在手,因恨这黑衣人刺马手段卑鄙,下手绝不容情,一招“流星赶月”,“嗤”地一声,饶是那人动作敏捷,一招“就地十八滚”躲避,左肩膀还是挨了一剑。 他知自己绝非胡振邦对手,当下呼哨一声,登时又从东、西两首赶来二人,也是身着黑衣,一个手中拿着一个狼牙棒,一个手中持一柄红缨枪。持狼牙棒那个见他捂着左肩便道:“老大,你中招啦!”又望望胡振邦道:“是这小子害的?”言下之意,凭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竟能伤了老大,甚觉不可思议! 第三十九章、制服匪首 先前那黑衣人道:“老二你屁话怎地这么多,快和老三并肩子上啊!”那两个黑衣人闻言,一个举起狼牙棒,一个摆红樱枪,向着胡振邦便招呼上来! 沐寒衣骑上白马后直冲向各个帐篷前去营救众人。她在马背上发出几十枚铁莲子,一连打倒二、三十名盗匪,余下盗匪见白马上居然是个女子,也不顾去抢劫财物了,发一声喊,围了四五十名上来。 沐寒衣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想围住我!”,纵马横冲真撞,那“白龙”威猛异常,那些盗贼哪里经得住它冲撞,好几个被马蹄揣碎了天灵盖,一命呜呼,其余的都发一声喊,四下里逃散了。 沐寒衣冷笑道:“哪来的小毛贼,原来如此不禁打!” 忽听得东南角一处帐篷中传来厉声斥喝声,一名女子道:“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便立时自刎!”又有几个男人声音道:“小娘子一双美目水灵灵的,想必一定面貌也是极美的吧,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爷们怎么舍得让你香消玉殒呢?” 沐寒衣听出那女子声音有些熟悉,忽地想到,那不正是哈古丽么,原来她会说汉语。不容多想,立即纵马冲向那边帐篷,喝道:“里面的毛贼听着,不得无礼,快快滚出来!” 另一边,拿狼牙棒的老二和那持红樱枪的老三听到老大招呼,一个挥棒横扫,一个持枪往胡振邦咽喉直刺,使的都是要命的杀招。胡振邦心道:“这帮盗匪,不光掳掠财物,更兼烧杀,竟这般凶残,今日我便来除了这地方一害。” 眼见得那长枪枪尖先至,当下长虹剑出手先一招“春风不度”,长剑横削,“当”的一声,那红樱枪头竟被削断,只剩下个碗大的红樱,持枪的老三不由大惊。瞬间那老二的狼牙棒业已扫到面前,胡振邦头微向后撤,那狼牙棒距他鼻子一寸距离堪堪而过,避险恰到好处。那个老二不曾想到这个书生功夫如此了得,大为诧异。 先前受伤的老大,眼看老二、老三皆非胡振邦对手,顾不上肩头伤口,持手中鬼头大刀也围将上来。三人又将胡振邦围在中间,伺机而动。 那一小群盗匪小喽啰,正在放火抢劫,忽见到帐篷中的哈古丽,虽蒙着面,但一双美目实是摄人心魄,被她目光一视,心中竟生出些畏惧,不敢上前用强。 但那些喽啰在这险地绝境中做盗匪久了,少有见得如此美貌的女子,抑制不住,还是起了歹心,欲行不轨,冲了上前要去拖她,不料哈古丽随身竟带着防身匕首,不容众匪近身,便欲自刎,正纠缠间,帐外沐寒衣已经杀到。 帐中的盗匪听得帐外马蹄声响,一个娇脆脆的女声喝令他们放了这个蒙面美目的女子,不免暗觉好笑。一个资格较老的盗匪小头目道:“你们几个弟兄们出去看看,是哪个小娘们送上门来了,要是长得俊俏的,一并拉了进来!” 几名喽啰嘻嘻哈哈,走出帐来,见到马背上是一位汉人姑娘,长得竟是无比俊俏,心中大喜,正要出言调戏,忽然“哎哟”、“啊呀”、“痛死我也!”,个个捂着双眼惨叫不已,原来沐寒衣见这几个人不怀好意,便知其要口出污言秽语,不待他们说话,立时以铁莲子打瞎他们双目,教他们开口不得。 帐中那名资深小头目听得外面惨叫,不觉毛骨悚然,心道:“明明是个小娘们的声音,怎地兄弟们竟一个个吃了亏了。”决意暂先放下对付哈古丽,从腰间抽出刀来,往帐外走去。 胡振邦见那盗匪三兄弟将自己团团围住,显然是想合力将自己杀死。心道:“凭你们几个蟊贼,还差了远。” 其实这三名盗匪武功也还不弱,使狼牙棒的老二仗着有几分膂力,形如劈山捣海,势如疯虎;使枪那个老三干脆就把那断头的樱枪当做了哨棒来使,也抡得呼呼风起;老大则不时从二个兄弟中间见缝插针地砍一刀,劈一下,刺一着。 胡振邦见这几人下手狠辣,当下身形绕走乾坤八卦,在三人中穿来走去,闪避灵动,那几兄弟发了狠似的进攻,就是碰他不到。蓦地里胡振邦长虹剑递出,使一招“梅花三探”,挽出三朵剑花,那老二辨不清哪个虚哪个实,被一剑刺在手腕上,他手上吃痛,情不自禁松开,狼牙棒挟着余势猛地砸在老大脑袋上,当场便被砸出好几个血窟窿倒在地上,他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缘何会死在自家老二手中。 那老三见老二眼见砸死了老大,早惊得失声大叫:“老二,你打死了老大,你打死了老大!”那老二见了兄弟惨状,也惊得喃喃自语道:“是我杀了老大,是我杀了老大,我这便赔他一命罢!”说罢竟将头撞向那地上的狼牙椅,登时也撞出了几个血窟窿,倒在老大身旁。 盗匪头中只剩下个老三,眼见自己的结义兄弟死了两个,按说是该痛不欲生的,可是他心中竟隐隐生出些欣喜,“想当初我们三兄弟在此结义,就说要同生共死,只是这大哥、二哥平日里总是吆五喝六的,却轮不到我来做主,现下就剩我一人了,今后岂不是我说了算,只是,只是现下还得保住了性命再说......” 那个资格有些老的盗匪从哈古丽帐中走出来查看情形,猛见四、五个兄弟倒在帐前,个个捂着双眼惨叫不绝,竟是都被来人打瞎了眼睛。抬眼看时,却见一汉人女子骑在白马之上,火光映照之下,美艳不可方物,但面上却笼着一层严霜,正向自己怒目逼视。 按说这盗匪见了眼前情形,当知来人必是武功了得,可是他仗着自己做盗匪年久,见多识广,又见这名汉人少女美貌不输帐中人,不觉胆子一壮,笑道:“这位小娘子,天这么冷,不如进帐来陪陪大爷,大家暖和暖和?”他一边说,一边防着沐寒衣发暗器。 沐寒衣见此人獐头鼠目,长相猥琐,忽然向他一笑,道:“这位大爷,敢问你是哪里人呀?” 那盗匪见这汉人美女突然向自己发笑,早就十魂丢了七魂,说话舌头便似打了结似的:“呵呵,小小小娘子,大爷,大爷我是汉人。” 沐寒衣心念一动,忽地问道:“你是汉人,为甚要来到此地做强盗?你们除了抢我们大队人马,还抢过什么人,就不怕武功比你们厉害的人么?” 那盗匪见她问话,早就心都酥了,哪里想到她是在打探消息呢,当下笑道:“嘻嘻,小娘子有所不知,此地是汉人来往吐蕃的必经之路,就连西夏到回鹘,也要到此绕行,咱们就小打小闹,在此讨点生活,遇到厉害的人,自然就放过他去喽。嘻嘻,小娘子,外面风大,不如进帐说话?” 沐寒衣心道:“莫非这哈古丽,便是从西夏往回鹘去的?我且问问他有无见过那个松赞普。”当下又是一笑道:“我问完话,自然和你进账。”于是便问:“你们在此打劫,前些日子可曾见过一名吐蕃老头,瘦瘦高高的,秃头,穿一声灰袍,要往吐蕃青唐城而去?” 那盗匪脸上陡然色变道:“小娘子,小娘子认得他?小娘子是他的什么人?” 沐寒衣怒道:“胡说八道甚么,我才不是他的什么人,你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便说不知道,再要胡说,小心撕烂你的臭嘴!” 那盗匪见她确像与那人无关,这才赔笑道:“小娘子不要发脾气,我只是胡乱猜测,小娘子休怪。你说的那人是吐蕃第一高手松赞普,经常来往这条要道,谁敢找他打劫,那岂不是‘耗子去逗猫,活得不耐烦了’。不过,数日之前,我是听探道的兄弟说起,这松赞普从此地经过,应该是往青唐城去了吧。” 沐寒衣道:“好了,我不杀你,你可以滚了,休要再让我看见你!” 那盗匪见她说话竟如此轻松,便好似自己生杀大权被她掌握一般,心下不由大为懊恼,心道:“大爷我放下面子,好声好气回你问话,你却是在消遣老子,不成,大爷我今天非得好事成双!”,当即纵前一步,伸手想要将沐寒衣从马上拉下来,不料只迈出一步,“噗”地一声,竟被人一刀从后背捅穿到前胸,他一呆之下,缓缓扭过头去,只见背后之人,正是先前躲在帐中的蒙面女子。 沐寒衣手中本就暗扣一枚铁莲子,以防此盗匪欲行不轨,却未料哈古丽突然悄无声息地从帐中出来,用防身匕首将这盗匪一刀毙命,不觉颇为意外。心道:“此女虽然不会武功,看似柔弱,性格刚烈起来,也颇能震慑敌人。”心中对她愈发有了好感,当下向她笑笑,做个手势道:“带上你的行李,跟我来吧。” 那边盗匪头目老三突然向胡振邦跪倒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爷爷,还请饶了小的一命。” 胡振邦心道,明明年纪比我还大,却口口声声叫我爷爷,想要活命,竟可抛义气不顾,置颜面不要,还不如你这个老二,唉,也罢,多要你一命又有何用。于是道:“你也不必如此,我不杀你便是!” 盗匪头目老三大喜道:“爷爷英明,爷爷英明,以德报怨,大人不计小人过,当真是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乘船。”他见胡振邦不杀自己,得以保命,登时喜不自禁,满口阿谀奉承之话源源不断而来。 他手下那些喽啰眼见老大、老二毙命,老三又臣服在那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膝下,早就吓得抛了财物,作鸟兽散了,还有十几个忠心的,也跑到胡振邦面前跪下,叩头,跟着求“爷爷”饶命,有几个不识趣的,竟称要让胡振邦做他们的新首领,被那盗匪头目老三恶狠狠地瞪了几眼。 第四十章、回鹘公主 胡振邦道:“你们杀了那么多人,按说该把你们全杀了抵罪,现下你们老大、老二已死,还有几个也被我们的人杀了,伤了,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现下我也不想再杀你们,两厢就当抵消了罪过吧,你们赶紧把尸体好好掩埋了,从此各自散去,今后不准再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那盗匪老三忙道:“爷爷说得是,爷爷说得是!”说罢便抬起身子对未逃散的十几个小喽啰道:“都听见没有,赶紧给我把尸体好好埋了,把抢来的财物,骡马统统还给他们。” 胡振邦见众喽啰依言而行,便让那盗匪老三去指挥众人做事,要他们先好生将旅人骡马队中丧生的人先好生掩埋了。忽地想到,那向导桑多不曾见到,若没有找到他,如何才能走出这片藏地,拖得时日久了,怕是那《武经总要》早到了李元昊手中。 哈古丽见沐寒衣向自己打手势说话,点点头道:“谢谢妹妹,我这便去收拾一下衣物。”说的正是汉语,沐寒衣奇道:“她明明懂得汉语,之前为何问她话,她都一概摇首不答。” 哈古丽先俯下身去将插在盗匪尸身上的匕首拔出,拭抹干净了,插入腰间的刀鞘中。 沐寒衣见那柄匕首长约七寸,在火光映射下寒气森森,刀柄上似还镶着一枚红宝石,一枚蓝宝石,显是件宝物。 哈古丽又向沐寒衣道了声谢:“请妹妹稍等片刻。”这才转身走进帐篷。 沐寒衣见她进了帐篷,不便尾随进去。便向那头望去,却见未逃散的十几个喽啰有的扑灭帐篷大火,有的搬抬伤者,有的挖坑掩埋死尸,还有的将之前抢去的物辎全部堆放在一起,让骡马队中的人去认领,显见是胡振邦将这群盗匪的头目收服了,心中不觉对胡振邦有了几分钦佩。 胡振邦安排众人分工停当,想到坐骑被那盗匪老大刺了一刀,须得给它医治才是,便从怀中取了金疮药,给那马敷了。好在马的皮肤粗糙,加上所刺部位又是后臀,受伤不重,胡振邦心痛马匹,牵着缓缓绕着各个帐篷走了一圈,边走边四处留意,却仍是不见桑多身影。 胡振邦连问了数名同行旅人,皆道盗匪来袭时,大家四下逃散,四顾不得,不曾瞧见桑多。 沐寒衣在帐外等了片刻,不见哈古丽出来,唤了两声,未见内里有人应答。她暗道不妙,下马奔进帐内,却见帐篷后面的布已被人用刀割开了一道口子,哈古丽已然消失不见。 沐寒衣暗责自己忒是大意,急从帐篷口子处追出,只见那帐篷之后不到一丈远处,地势略向下倾,形式一个大大的斜坡,人若从后面悄悄溜出,借着地势掩护,极难发现。 其时大雪已下了几个时辰,地面积有数寸白雪,借着火光与积雪微光映照,依稀可见两排凌乱的脚印,直向远处沿伸。 沐寒衣暗道不好,显是有人将哈古丽劫持了去。当下奔出帐外,一跃上门,调转马辔向那个方向追去。 追得约摸十余丈,便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黑点在慢慢移动,追得近时,果见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哈古丽,另一人看不太真切,身形却像是名男子,看这情形,正是那男子拖动哈古丽往前奔走。 哈古丽听得马蹄声近,知是有人追来,待得回头呼救,却被那男子一把拽住,手中一柄利剑正对着她咽喉处。 沐寒衣已然发现哈古丽乃是被这名男子胁迫而行的,喝道:“前面的人站住,放了她!” 那挟持哈古丽的男子眼见再也跑不脱了,猛地转过身来,将利剑对准哈古丽,道:“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沐寒衣猛听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借着雪夜微光细细辨时,不觉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个叫多桑的向导么!“怎么是你?为什么要挟持她?” “我自带了她走,不再作你们向导了可不成么?”桑多道。 哈古丽正欲说话,却被桑多手中利剑一逼,开口不得。沐寒衣瞧见,哈古丽适才防身杀敌用的匕首,已被桑多夺去了插在的腰间。 沐寒衣道:“当初可并不是我们强逼着你做我们向导,你既要走便走,为甚还要胁迫她走?你把剑放下再说!” 桑多“嘿嘿”冷笑道:“你当我不知么,你二人武功了得,原来一早就没怀好意,想将她掳了去,献给李元昊,好去领赏!” 哈古丽闻言大惊,向着沐寒衣望去,虽是在暗夜里,她的双目仍却灼灼如星般闪亮,那目光中透着些恐慌,透着些疑虑。沐寒衣见她此状,料是受了这桑多言语挑拔,心中起疑,怀疑自己和胡振邦二人当真就是为了要将她掳去献给西夏国君的小人。 当下急向哈古丽摇手道:“你休要听他胡说,我们二人并不认得你,也从未想要掳走你,更非是要去西夏的,我们只是到青唐城,他究竟为甚要胁迫你逃走?” 哈古丽惊疑不定,想要回答沐寒衣,又被桑多手中利剑相逼,开口不得。 忽听一个声音道:“桑多老伯,我二人只是偶尔与你途中邂逅,可并没有歹意,当日也是你一再挽留,说若不跟你走,便难以走出这片藏地,你怎地不记得了么?” 沐寒衣回头看时,原来是胡振邦牵着坐骑,缓缓走近,离这边还有数丈之远,可是他的声音却犹似在耳边一般。原来,胡振邦寻桑多不见,便四下里留意,施展“蝠听功”静听四下动静,结果听到桑多对着沐寒衣说的那番话,便顺着这方向而来,又施展“传音入密”之技,将声音清清楚楚送入他们几人耳中。 沐寒衣见他问话句句在点上,当下也问道:“桑多老伯,当日我们只是请你指个方向,是你不肯指明,非让我们跟着你走,你不会忘了吧?怎么又说我们不怀好意,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一边说,一边手中扣了一枚铁莲子,只待他稍有旁顾,便打落他手上所持的利剑。 桑多笑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总之,大家便各走各的道,你们休要跟着我,我们走我们的路。你可别耍奸打滑,有什么暗器来袭我,我这手只要轻轻一送,就立刻叫这位如花似班的西夏公主香消玉殒。” 沐寒衣、胡振邦,包括这位哈古丽,听了他这句话,俱是心中大惊。 沐寒衣和胡振邦心惊是因为,万万不曾想到,这位蒙面的美目女子哈古丽,竟是西夏的公主,是李元昊的女儿!难怪那桑多以小人之心说什么他们是不怀好意,想把她掳去了献给李元昊。可是哈古丽若当真是西夏公主,又怎会不待在西夏宫中,却孤身一人,出现在环境险恶的边地呢?这一瞬间,两人心中俱是闪过了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个个都是难以解开。 而那哈古丽惊的却是,自从加入这个旅行者的队伍中,她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桑多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她对外人一直声称,自己叫作哈古丽,是去回鹘走亲戚的,为了让大家不怀疑自己的身份,她还主动在桑多的冬不拉琴声伴奏之下,用吐蕃语唱起了吐蕃族人的情歌。谁能料到,这个桑多,竟还是把自己的身份都看穿了呢? 原来哈古丽并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叫作阿依慕,她确实是位公主,但,她真正的身份,应当是回鹘公主。至于“西夏公主”这个称号,只是李元昊对外宣称的,因为她并非是李元昊的亲生女儿。 李元昊这个拥有称霸之心的西夏王,四处征战,三年之前,在一次攻打回鹘的战役中,意外地在攻陷的甘州城内发现了阿依慕。因被她惊世美貌所吸引,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掳到西夏,意图将她占为己有,若不是阿依慕以死相逼,加上李元昊八个老婆的极力反对,一般的女子,恐怕早就因为贪图荣华宝贵而归顺于西夏王了。 阿依慕在西夏的宫中幽居了三年。这三年里,李元昊除了四处征讨,打仗,便是想着法子去讨好这个从回鹘掳来的美女。 他把无数的金银财富,绫罗绸缎,包括无数从丝绸之路上抢到的红宝石蓝宝石波斯绿石宝堆放在这位阿依慕面前,可是她看都不看一眼。 李元昊大为惊讶,他一向以为,再美丽再高傲的女人,面对这一生都数不尽用不完的金银财富,都会低下她们高昂的头颅。但这一次,他失算了,这也难怪,他并不知道这个有着坚定意志的异族女子真正身份,乃是回鹘甘州王的女儿,是一位高贵而不屈的回鹘公主。 但是有一天,她从堆在眼前的众多宝物和战利品中,挑走了一样东西,一柄镶有蓝宝石和红宝石的匕首,她认得这把匕首,这把匕首有个名字,叫作“提希丰”,意为“复仇女神”,这柄匕首,本来就是回鹘人的,确切地说,便是她的父亲甘州王阿克木的,她收下了它,内心期待着,有一天要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为族人报仇。 残暴而又荒淫成性的西夏王李元昊,很快对她失去了耐心,于是他对外称阿依慕是他的公主,外人并不清楚他有没有公主,有几个公主,因为外人都知道他有八个老婆,更有数不清的从外族掳来的美女,没有人分得清谁是谁的孩子。再说了,李元昊说的话,就是西夏的王法,谁能质疑,谁又敢质疑。 第四十一章、逃离出宫 四处征战的李元昊,总是在与宋军交战中吃大亏,这令他很是懊恼,就在这时,他打听到了宋人有一部叫作《武经总要》的奇书,天下都在传言:“得此书者得天下。” 又听说,这部奇书上部的大半分精要,一部分落入了契丹人手中,另一部分被女真人窃走了。现在,包括宋人在内的各路势力,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寻到这些遗落在外的书卷,一心想作西域霸主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一时间觉得无从下手。 恰巧在一年前,吐蕃的王子旺钦德在出使西夏时,无意中见到了阿依慕,只是远远地瞥到一眼,他便开始念念不忘了。回到吐蕃后,王子茶饭不思,卧床不起,犯起了相思之疾。几经辗转后,吐蕃王亲自向李元昊写了封信,信上先是提及辽、宋两个强大的国家的威胁,继而提出了为使吐蕃和西夏能够抗衡两大强国,愿意彼此交好,建议互相结成亲家,共同对付辽、宋之威胁的冠冕之词。 李元昊虽然粗犷,但心思极为机敏细腻,一看此信,焉能不知其意,知道吐蕃王说得好听,什么联手共搞辽宋,这些统统都是借口,不过是想替王子旺钦德作媒而已。 想着要将自己掳来的绝色女子送与他国,心下倒有几分不舍。不过他思忖再三,称霸西域的欲望便很快战胜了他对美色占有之心,再说了,这个阿依慕简直就是冰美人,无论自己怎么讨好于她,最终都只会令自己碰一鼻子灰,李元昊相信,即使是他把太阳搬到她面前,也烘不化她那颗冰冻的心。他也实在心灰意冷了。 现在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何不趁机提点要求呢。于是他便对吐蕃王提出,若要两国联姻也不难,只需用那目前落在辽国人手中的十二卷《武经总要》作为聘礼,便可迎娶“西夏公主”。 李元昊坚信,有了这部奇书的帮助,即使不能得到整个天下,至少西域这大半边天下,将会成为他李家的王朝,他李元昊的大名也将永久载入史册。 阿依慕幽禁西夏宫中三年,始终不为李元昊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所动,那柄父亲遗留的匕首日夜不离身,期待着有一天能手刃杀父仇人,但李元昊虽荒淫残暴,但毕竟也算文有韬略、武有谋勇,身边侍卫又多,这三年来竟无寻着半点机会报仇。 其实她若要假装顺从,讨好李元昊,便有机会接近李元昊,届时再伺机下手报仇亦非没有可能,但阿依慕生性刚烈,决计不肯做出讨好屈从的献媚之态,自然是寻不到半点下手机会了。 这一日,宫中服侍她的宫女芝娜忽然来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是她就快有出头之日了,因为西夏王将她许配给了吐蕃王子旺钦德。再过三个月,西夏王便要举办盛大国宴,将她嫁往吐蕃了。 阿依慕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父仇未报,自己便已被当作一件物品一般,被人出售了。这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反倒是幽禁在这西夏宫中,她终有一日,有机会得报杀父大仇。 苦思冥想之后,她终于想出一计。于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好好吃饭,精心打扮自己,还时不时地挑些珠宝玉石玛瑙,宣称要好好地准备做吐蕃的太子妃。 李元昊见她如此,以为她转了心意,心中又喜又恨,喜的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终于被虚荣打动了,为了做吐蕃的太子妃,到底还是被这些世俗的宝物所吸引去了。恨的是,为什么当初自己这般待他,却硬是对自己冷若冰霜,还时不时以死相逼呢。 但国诏已颁,三月后“西夏公主”阿依慕就将成为吐蕃的太子妃,他自然也无法收回成命了。 只有专门伺候“西夏公主”的芝娜懂得阿依慕的心思,因为她也是被李元昊手下人掳进宫的苦命女子,因为手脚灵活而成了一名奴婢。巧的是,她也是回鹘部落的人,同病相怜再加上同族的情义,使得两人很快就亲如姐妹了。 看着公主郁郁寡欢的神情,芝娜也为之心痛。三年来日日夜夜的陪伴,俩人有诉不完的同族情义,姐妹情深,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要为阿依慕做一件事,完成一个她自己不敢完成的冒险行动,她要帮助阿依慕逃出宫去。 从那时起,阿依慕就表现得极为顺从王命的样子,每天都要梳洗妆容,精心打扮,按时用餐。这一切都让李元昊放松了对她的警惕,使他相信这个掳来的女人,安心认命,打算做她的吐蕃王太妃了。 西夏人信奉佛教,极为虔诚,西夏都城兴庆府建有寺庙佛塔不下百余座。适逢旱情,西夏境内百日无雨,阿依慕便提出要去宫外的戒坛寺、高台寺、承天寺、海宝寺、报庆寺等地为西夏和西夏的子民求雨祈福。 刚开始时,李元昊还颇为防范,亲自带上大批侍卫人马,陪同去各个寺庙拜佛祈祷,久而久之,便少了许多人陪同。最终又因为李元昊热衷于他的雄图霸业,大半时间在外征战打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礼佛祈祷之事,便任由着阿依慕和身边随从单独出宫了。 经历几次之后,李元昊便习以为常了,他更愿意相信,现在的阿依慕,就像一个在笼中关久了的鹦鹉,便是打开笼子,也不会想到飞走。 机会终于来了。好心的侍女芝娜陪着阿依慕在寺庙之中祈福之时,悄悄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交给了庙中好心的僧人,托他买了一匹马,又将藏在香火供品下偷偷夹带出来的行李包袱,交给了他,教他等候在后院院墙之外。 “公主,你好好地回到你的家乡吧,再也不要踏上这片充满鲜血和欲望土地。”,戒坛寺里,芝娜流着泪向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回鹘公主道别。 “芝娜,你跟我一起走吧,如果你回到宫中,会没命的。”回鹘公主的大眼睛里也充盈着依依不舍的泪水。 “公主,你放心去吧。我和你一起走,很快会被他们发现的,现在我回到宫中,还能拖延一点时间,你快走吧!晚了你就走不了了!记得千万不要走河西走廊,那一带全被李元昊控制了,一定要从藏地大草原绕道,迂回。” “可是芝娜,我的好妹妹,我,我总不能教你为了我而送了命。”阿依慕的泪珠终于承载不住离别的悲伤,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芝娜用一块柔软的鹅黄丝帕将阿依慕的眼泪擦干,轻轻将丝绸放入公主手中道:“公主陛下,再受奴婢一拜,这块丝帕,请你带在身上,若是想到奴婢了,就拿出来看看。” 忽听得“当当当”数声钟声响起,戒坛寺的僧人齐声诵佛,宣佛之声伴随钟声袅袅传到后院。 “时辰不早了,公主快走吧!”芝娜站起身来,推开寺庙后院小门,道:“从这里出门,右拐数丈,便见有棵胡杨树下系着一匹青骢马,有个寺庙的僧人会将包袱交给你,一路之上,你便向西南而行,切记不要停歇,待到过了川西,再折向藏地而行。” 这一路之上,阿依慕鞭策着马儿不停地奔跑,奔跑,她只想早点离开这片厌恶之地,掠夺之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异族人的鲜血。 风声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奔走了多少天,走过了几里路,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在赶路,白天、黑夜,她已经快分不清了。所幸这一路之上,并没有追兵追来,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流寇和凶猛的野兽。 终于在这一天,她穿过一个大峡谷,越过几道盘旋的山路,又涉过一片溪水之后,突然见到了一片草原,欣喜之下,突然间觉得胸口气闷不畅,晕倒在了溪边。 救她的人正是在藏地大草原一带做着向导的桑多。桑多带着一群旅行者队伍,正在附近歇脚。他来到溪边舀水,却意外发现了阿依慕。 从阿依慕腰间的那柄匕首上,他猜出了几分阿依慕的身份,知她极有可能来自某个有声望的权贵家族。 桑多给阿依慕面上泼了些水,唤醒了她,又给她吃了一些牦牛肉干,待得她恢复了精神,便问了她的来历。阿依慕见眼前老者不像坏人,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告诉他说:“好心的老伯,我是哈古丽,要去回鹘看望我的姑母,但是迷失了路途。” “美丽的姑娘,你要去的道路,要历经各种艰险,若是你信得过我,便请随我这个多年的向导,一同前往吐蕃的青唐城和回鹘的甘州。”桑多笑着对眼前的回鹘女子说道。 阿依慕觉得自己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善良的老人,微笑地点头答应了:“感谢老伯相助,愿神佛保佑你长命百岁。” “为了防止无耻的色徒与不怀好意的歹人,姑娘,请你用面纱将你美的面庞蒙上吧,这一路之上,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就这样,阿依慕便跟随着桑多的旅行者队伍,踏上前往吐蕃青唐城和回鹘的路途。 一路之上,不断有迷途的,或者走散的旅行者加入到桑多的队伍中来,这些旅行者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这一日夜间,桑多睡不着,忽地听见西首帐篷两名西夏喇嘛在说话。 “幸亏我们是藏教佛寺,未被连累。听说戒坛寺的那些僧人,全部被杀了。”先一人道。 又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道:“这美若天仙的西夏公主这一逃走,竟让李元昊如此震怒,连佛寺的僧人也下午去手,就不怕菩萨降罪么?唉,足见这红颜,实在可以倾城倾国呀。” “哎,师兄,你说这西夏公主真有这般美么?让这西夏王李元昊求之三年不得?” 那沙哑声音道:“小兔崽子,你可别动了凡俗之心啊,不过话说回来了,都说这西夏公主美到了极点,尤其是那双眼睛,凡是看到的人,魂儿都被摄了去啦!” 先一人“嘻嘻”笑了声道:“师兄,那一双美目,有这么厉害么。我看师兄你这话的时候,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呢!”接着便是二人嘻嘻哈哈的戏谑之语。 桑多听到这里,猛地想到不久前加入队伍中的哈古丽,此女不但美若天仙,而且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不正是长得摄魂夺魄么。自己第一眼见到时,不也是心为之一动么。 继而又想,她腰中所系的那柄匕首,明明就是一件王室才有的宝物,特别是这上面的蓝宝石红宝石,绝非寻常可得。莫非,莫非哈古丽,便是他们口中所称的“西夏公主”么? 听那两个喇嘛僧所言,应是那西夏公主是在寺庙僧人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导致李元昊盛怒之下,竟将整个寺庙中的僧人皆尽杀害了! 一转念:“李元昊如此残暴,也由此可见这名西夏公主在西夏国君李元昊眼中,是多么重要,若是能够失而复得,不知道会高兴得怎样,想来应该会想要什么赏赐,就有什么赏赐罢。” 次日,桑多不动声色,白天带领众旅人行路,晚上住宿,一切照旧。所幸那两个新加入的喇嘛并未留意到哈古丽,便是看到,也示决计想不到“西夏公主”竟会混在这个旅行队伍之中。 反倒是他自己暗暗留了心眼观察哈古丽,却见她独来独往,几乎不与其他旅人交流。还有几次,见她独自一人面对着一块鹅黄丝帕定定出神,心中便越发疑心她便是那两个喇嘛师兄弟口中所说的“西夏公主”了。 第四十二章、兄妹结拜 后来旅途中遇到了胡振邦与沐寒衣,桑多本不以为意,见他二人衣着光鲜,并不像没钱人的样子,心道这险途之中能多带两人,到达目的地后,想来也能谋点小财。后因他听了那两个喇嘛的对话,又见沐寒衣总有意无意去接近哈古丽,不觉暗自起了疑心,怀疑胡、沐二人也已查明了哈古丽的身份,意图将她带回西夏谋财。 谁知在这个雪夜,会碰上青兽口打劫的盗匪。其实盗匪刚至,桑多就发现了,他一早就躲藏到了山坳上的一块凹陷处。在那里他竟意外发现胡振邦与沐寒衣都是武功高手,一个把那群盗匪打得七零八落,一个把三个盗匪头子杀得只剩一人,另一个率众跪地直呼“爷爷”,这一幕可把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暗自心惊:“若非遭遇这盗匪,谁会知这兄妹二人武功竟如此了得,真人不露相,如此看来,他二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哈古丽而来,要是被他们先行一步,带走了哈古丽去献给李元昊,岂非白白断了我财路么。”桑多心中念头转了又转。 “难道我这后半辈子还得继续在这片险境做向导,日日顶风冒雪,出生入死,靠着给人带路,换点儿可怜的钱物么?”虽然他也信佛,也想着死后能进天国,但是眼前这个“西夏公主”带来的利益诱惑实在太大了。 “别等我还未升入天国,便被盗匪一刀杀了,这样的日子,实是太险了。不成,我断不把这到口的肥羊让给虎狼。”远远地望见哈古丽与沐寒衣站在帐前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沐寒衣要带走她。心念一转,忽然有了办法。 他从山坳中伏下身子,慢慢奔到那片斜坡之下,又悄无声息地绕到哈古丽帐篷背后,将背上冬不拉上的手柄一抽,一把利剑立时拔了出来,原来他日常弹琴的冬不拉中,竟暗藏了一把兵器。 他悄悄划破帐篷进入帐中,躲在帐中一旁。片刻之后哈古丽走了进来,他猛地以手掩住哈古丽嘴,在她耳旁低声道:“切莫发声,我是桑多,外面那两名汉人,是要将你带去献给李元昊的,我来救你逃走。” 阿依慕大惊之下,哪容得细想,急忙随着桑多悄悄地从帐篷后面破口之处钻出,走不多远,便听马蹄得得,沐寒衣已然发现并追了上来。 桑多亦听到声响,恐她生变,又将她腰间匕首抢过,低声喝道:“一会儿无论他二人怎样说,都不许乱说,否则我便刺穿你喉咙!” 阿依慕见他如此,心知有异,想要开口问个清楚,却遭他利刃顶在喉咙口,作声不得。心中却想:“他说那两个汉人要将我带去献给李元昊,难道,难道,包括桑多在内,他三人皆已知我身份了?” 这时胡振邦亦已来到近前,桑多道:“你二人再走近一步,我便,我便杀了她,你们不让我带走她,你们也休想带着她去讨赏。” 胡振邦道:“讨赏?此话怎讲,桑多老伯,这里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快快把剑放下,小心休要伤了这位姑娘,我看她决不会是什么‘西夏公主’,我劝你还是放了她吧!” 桑多冷笑道:“凭甚么要听你的,我看你二人定是不怀好意,当日你二人有意要加入到我们队伍中,使的正是欲擒故纵之计,当我不知么。” 沐寒衣大怒道:“你这人怎地满口胡言,快快放下哈古丽,不然我定不客气。” 桑多喝道:“你二人退后一百步,不然我便杀了她,大家都得不到好处。” 胡振邦转头向沐寒衣使个眼色:“稍安毋躁,我们就按桑多老伯意思办。”转头又对桑多道:“我再问一句话就退后。” 桑多道:“好,你要问便快问,问了就快快退后,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 胡振邦道:“你若只带着哈古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同行的可都不识得路,这大雪一时半会儿不得停,岂非活活困死在此?你便行行好,带上大家一起走吧。” 桑多冷笑道:“哈哈,你少在这儿装善人,我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人,我才不上你当,快快退后百步,要不然我真的会下手!”说着又是将手中利剑对着哈古丽咽喉一紧。 天上的鹅毛大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也越积越厚。桑多心知再拖得一刻,这路便越发难行,若不设法早些脱身,怕是大雪封道,大家都要被围困在此了。 沐寒衣见胡振邦向自己使眼色,知他是要自己见机行事,伺机发暗器打落桑多手中利剑,心领神会。 胡振邦无奈摇头,道:“既如此,那便各走各道吧,咦,那位又是谁?”手指桑多前方,眼望桑多身后,面现惊讶之色。 桑多见他神情有异,只道有人从前方而来,略一侧首,向身后望去,哪里有人!心知上当,突听“当”地一声,虎口剧震,手中利剑拿捏不住,落在雪地之中。紧接着右腿“环跳穴”也着了暗器,腿上一麻,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胡振邦一跃而起,欺近桑多身前,不待他回过神来,往他左臂“肩贞穴”一点,桑多左半边手臂顿觉酸软无力,虎口一松,阿依慕已挣扎摆脱他控制,一把将他腰间的匕首抢了回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直是瞬息间之事,哪容桑多做出反应。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人质已然逃脱,不觉暗自沮丧。 阿依慕将匕首拔出,架在他脖子上,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口口声声称我是‘西夏公主’?” 桑多奇道:“难道你不是么?”心中一时竟也有些吃她不准,口中又嗫嚅道:“我就是这里的向导呀。” 阿依慕恼道:“你道他二人要将我掳去献给李元昊,又是从何而知?” 桑多目光不敢与胡、沐二人接触,低下头,只是“哎哟哎哟”地喊着腿痛手酸,不敢回答她问题。 阿依慕见他如此,心中已料得大半,气极之下,手腕微颤,那匕首锋利无比,将桑多咽部肌肤划开一道小口,鲜血直流,那桑多一见之下,竟吓得晕了过去。 沐寒衣上前一步,拉住阿依慕手道:“姊姊,我一见你,便觉亲切,有意和你结交,并无恶意,请你相信,莫说我们之前并不识你身份,哪怕你真的便是‘西夏公主’我们也决计不会将你掳去交给那个什么李元昊的。我与这位,唔,我表哥,是要去往吐蕃寻一个人的。” 胡振邦在一旁见她又称自己是她表哥,心中暗自好笑。当下附和道:“不错,我们此去目的地是吐蕃的青唐城,姑娘你要去的地方是回鹘,我们现下还需同行好些路,待穿过这片大草原,你还要往西北方向去,而我们差不多便到啦。” 阿依慕见这二人言辞态度俱都诚恳,决不像是桑多口中所说的,是有心接近自己,并要将自己掳去献给李元昊之人。当下收起匕首,向二人道:“多谢二位搭救,依二位看,如何处置他?”说罢向晕死过去的桑多一指。 沐寒衣道:“我瞧此人见利忘义,空口诬陷,还不顾大伙儿的死活,这样的人,管他作甚,就让他在这里喂了野兽吧。” 胡振邦略一思忖,道:“他之所以见利忘义,想来定是与得知了哈古丽身份有关,在此之前,他倒也还规规矩矩,算是尽了向导的本份,罪不致死。最重要的是,我们还需仰仗他带路,才能走出这片绝境。” 阿依慕点点头道:“我看你说得有道理,那便饶他一命,若是再有坏心,下次决不能轻饶过他。” 沐寒衣突发奇想道:“哈古丽姊姊,你可愿意与我兄妹二人结拜为兄妹?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 胡振邦瞪她一眼,沐寒衣吐舌一笑,扭头去拉阿依慕。胡振邦原道以哈古丽的性格,断然不会轻易与人结拜,不料阿依慕竟道:“好,你兄妹二人仗义拯救我们大家,我愿意与你们结拜成兄妹,只是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是我最年长,是你们二位的姊姊呢。”面纱上面一双大眼向胡振邦望去,似向他探询。 胡振邦本就心无杂想,不知为何,见到这双无比美丽的眼睛,心中仍是情不自禁一荡,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彼此问了年庚,果是沐寒衣年纪最小,阿依慕居次,胡振邦最大。阿依慕叫了沐寒衣为妹妹,称胡振邦为大哥,胡振邦则叫阿依慕为二妹,称沐寒衣为小妹。 沐寒衣道:“今日我三人既结成兄妹,日后办事须得同心协力,大哥既是兄长,凡事必定会帮着、让着我与姊姊的,是也不是?”说罢冲胡振邦一扬首,做个鬼脸。原来她颇有心机,心道:“日后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被我二人合力得到之后,他无论如何须让我不可。” 胡振邦笑道:“兄长自是要保护好两位妹妹,竭力保护好你们,不让你们受到欺负。”顿得一顿,他转向阿依慕道:“你看,我这个小妹,最是顽皮,我可是没少受她欺负,只怕她以后还要欺负到你这个当姊姊的身上啦。” 沐寒衣小嘴一呶道:“你这算哪门子兄长呀,竟这般欺负小妹的。”旋又对阿依慕道:”姊姊你瞧,我这个哥哥,尽会拿我说事,欺负我,你休要听他胡说,我才不会欺负你呢。” 阿依慕见这兄妹二人虽互相打趣戏谑,但情真义切,绝非伪善之态,心中暗想:“我是否应该将真名告诉他二人呢,现下他二人以真心待我,而我却以假意待之,这实在有辱我回鹘族人对真心朋的信义。” 正待开口,蓦地见雪地中桑多身子一动,发出一声“噫”地长叹。大家定睛一瞧,那桑多竟然坐了起来,原来他先前因心虚加上害怕,导致气血两亏,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晕了过去,昏睡中,那持续不断的鹅毛大雪落在他面上,身上,冷风一吹,又将他冻得清醒过来。 阿依慕对他先前持利剑相胁甚为气恼,更恨他污蔑二位结拜托兄妹。此刻见他醒来,也不愿理他。 胡振邦上前道:“桑多,我兄妹三人已商量过了,念你只是一时糊涂,且未能将哈古丽掳去,暂且饶你一命,现下要你将功折过,老老实实做向导,不许再生异变,你答不答应?” 桑多眼见衣襟前流了一滩血,还道之前三人欲杀死自己,惊得一迭声道:“自然答应,自然答应,谢三位不杀之恩,桑多实在,实在是听信了胡言,才,才起了贪念,想着要将哈古丽姑娘带回西夏,向李元昊讨些赏赐呀。” 第四十三章、深宵帐中 沐寒衣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姊姊是西夏公主,还胡说我二人要将他带去献给李元昊,你这番话究竟从何而来,不老实说,我们绝不放过你。” 桑多瑟瑟发抖,张口结舌,却不敢说话。胡振邦笑咪咪地走上前去,向他身上拍了两下,桑多手臂与腿上的穴位立解。 随即又将他之前被沐寒衣打落在地的那柄利剑拾起,上下打量一番,道:“这把剑藏在冬不拉手柄之中,若非你今日拿出,还真是看它不出呢。原来这奏出动听乐声的乐器,竟也可以成为杀人凶器。只可惜,这柄剑的火候有点淬得不足。”话音一落,忽听“啪啪啪啪”响了数声,这柄纯钢打造的剑身竟断成四截,落在了雪地之中。 原来胡振邦竟在轻描淡写之间,暗运内力震断了这柄纯钢铸造的利剑。桑多见他亮了这一手内家功夫,吓得哪里再敢隐瞒,便将那夜无意间听到的两个西夏喇嘛所说的话老老实实地说了。 说罢,他连连向阿依慕叩头作揖道:“哈古丽,我实不知你究竟是不是这‘西夏公主’,只是凭你随身携带的这柄匕首,才胡乱猜测你或是一个富大贵人家出身的公主。还有,还有这两个喇嘛都说,那西夏公主的眼睛最是美丽,而姑娘你,你又恰有这样一双、一双让人,让人心动不已的眼睛,所以,所以我才会一时犯浑,认定你就是、就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的‘西夏公主’,我也是一时利欲熏心,便想趁乱把你带去西夏......换取些赏赐。”他心中害怕,连带说话也结结巴巴,颤抖不已。 阿依慕见桑多连连磕头,想到当初自己晕倒在溪水边时,是他将自己救醒,也好意提醒她以面纱蒙面,以防不轨之徒,并带她加入旅行的队伍,终究是有恩于己。见他此状,也不忍多责,便对胡振邦道:“大哥,这事便由你来处置,无论怎样,我都听你的。只是你之前说过的,他罪不致死,看在他也帮过我们的份上,饶过他吧。” 胡振邦道:“二妹心地善良,以德报怨,为兄甚为感动,我定会好好处置,妹妹尽管放心。” 沐寒衣见状也道:“还是姊姊心善,不像有些人,见利起意,坏了良心,真是大大的讨厌。” 桑多知她是在说自己,面上一红,哪敢还嘴。 沐寒衣又对胡振邦道:“大哥,桑多就交给你处置了,我和姊姊去那边瞧瞧,这些盗匪有没有将东西都还给我们。”说罢,便拉了阿依慕一同骑上白龙,往帐篷处而去。 胡振邦道:“桑多,我便问你一句,你是真心悔过,还是贪生怕死才惺惺作态?” 桑多道:“少侠,我自然、自然是真心忏悔,我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修为不够,经不起利诱,请少侠给我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胡振邦道:“你且起来吧,我料你本是一个虔诚的佛徒,定是希望将来死后灵魂能够进入天国,只是你一时受那利益诱惑,现下就给你一次机会改过自新,你定要好好把握。” 桑多连连磕头答应,直将胡振邦当活佛一般。 胡振邦让桑多将走散的众人召集起来,重又清点了人数,原先二十七人,被盗匪砍杀了八人,还剩余十九人,其中还有五名伤者,皆是轻微刀伤,胡振邦与沐寒衣拿出随身所携带的金创药给伤者敷了,发动众人替他们包扎停当。另又清点运送物辎的骡马,所幸一匹未少,被抢行李亦已由盗匪手中送还。 那盗匪头目老三率残余盗匪来向胡、沐二人请罪,胡振邦又训诫一番,要他切不可再劫人财物、滥杀无辜。那老三唯唯诺诺连声答应,再不经营此等勾当,当场驱散残余,连夜冒雪便离去了。 胡振邦问过桑多行程如何安排。桑多看看天色,称大雪不停,大队人马连夜赶路绝难出谷,建议大家休整至次日,看天气如何再作打算。 胡拓邦让桑多统计了宿营的帐篷数,那些帐篷被烧得只剩余五、六个,便教沐寒衣将大家按男女性别分配置至不同帐篷歇息。 阿依慕见他调度有方,对那些盗匪义正严辞,感化众匪,要他们不再作恶,心中顿生许多好感。 眼见折腾了大半夜,已近丑时。大家便按着沐寒衣的安排,三三两两挤入帐篷歇息。 胡振邦特意与桑多同住一个帐篷,以防其再有生变。沐寒衣与阿依慕住在他二人边上的帐篷之中,胡振邦与沐寒衣约定,每隔一个时辰便轮流值守,互为照应。 经历前半夜这一大变故,阿依慕心中颇不宁静,双掌合什,口诵回鹘语经文,为亡者诵经超度。 沐寒衣一旁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帐中点着一支牛油烛,烛光映入阿依慕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之中,眼波流转,更显娇媚动人,她面纱虽未除去,但光凭这一双美目便足以令天下男子失魂,女子嫉妒。沐寒衣呆呆望着阿依慕出神,心中尽是千般猜想,万般好奇。 阿依慕见沐寒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觉莞尔一笑道:“妹妹,你一定是心下好奇,想看看面纱下的真面目?想知道你这个新结识的姊姊,到底是不是‘西夏公主’?对么?” 沐寒衣一怔,笑道:“姊姊,你真是神仙,居然能猜到我心中所想。不过,我纵是千万般好奇,也不敢要求姊姊你让我看看你的真容,除非是你自愿让我瞧的。不过呢,我倒是确想知道你是否当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西夏公主’。” 阿依慕转过身来,面对沐寒衣,徐徐摘下蒙面的白纱,沐寒衣赫然看见一张秀美绝俗,清丽动人的面孔,再配上那双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睛,直如天仙般美丽。 沐寒衣不由看得呆了,阿依慕灿然一笑,将面纱又蒙上,说道:“妹妹,你与大哥真心待我,我自然不能瞒你,其实我真名并不叫作哈古丽,我的真名叫作阿依慕,我也确实是一个公主,但却不是西夏公主,而是回鹘公主。一直未觅得机会告诉你兄妹,现下才告知,你不会怪我吧?” 沐寒衣奇道:“姊姊见外啦,小妹怎会怪姊姊。原来你真名叫作阿依慕,这个名字也好听得紧。原来你是回鹘公主,难怪你这次要返回回鹘去,你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呢?还有,为何那桑多会听信那两个喇嘛的说话,要说你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西夏公主’?” 阿依慕叹口气道:“说来话长,妹妹听我慢慢跟你说来吧。我是回鹘甘州王阿克木之女,我族人所在的河西走廊,有祁连山雪水的滋润,水草肥美,可耕可牧,乃是我河西回鹘族人一块生养蕃息宝地,不仅如此,那祁连成山与北山之间,更有一条丝绸之道,乃是中西交通必经之路......” 沐寒衣插嘴道:“是了,这条丝绸这道不仅是东西两地商人贸易的交通要道,亦是中原王朝西北边防的重地。”阿依慕奇道:“不错,妹妹你也知道?” 沐寒衣道:“我听爹爹曾说起过,说是这‘河西走廊’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呢,原来便是在你们回鹘的境内呀。” 阿依慕点头道:“是,不错,这里原是我们河西回鹘的控制之地,可是,那西夏国君李明德睥睨我河西地区以久,李德明接连六次攻打甘州,皆被我父亲率甘州军民击溃。直到天圣六年,李德明派出太子李元昊带兵再次进犯打甘州,这一次,竟被他攻破了甘州城池。他也因为此战,随后未久便登上西夏王位。只是,只是我父亲始终不愿投降,最后战死在甘州城内。”说到此处,一双眼中泪水盈盈欲坠。 沐寒衣柔声劝道:“姊姊不要难过,你爹爹甘州王宁死不屈,忠义可嘉,日后必定名留青史,想来那甘州的百姓,定会记得他的好处的。” 阿依慕点点头续道:“父亲临战前便有预感,让我穿上普通人家衣饰,躲到寻常百姓家中逃生,可我不愿意就此苟且偷生,于是我便趁乱返回甘州城中,想要寻找我父亲和家人。不料恰逢李元昊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巡城,我被他俘获后,又被他掳到西夏的都城兴庆府中,意图侵犯于我,被我以死相逼,他始终奈何不得,只得将我幽居后宫中。后来,他不断让人送来各种金银财宝,企图以此让我回心转意,简直可笑之至!” 说到此处时,阿依慕的目光中透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寒光。沐寒衣暗暗赞道:“父亲曾教我说,汉人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说,由此看来,回鹘甘州王父女着实令人敬佩!” “那姊姊后来又是如何被人当作‘西夏公主’的呢?”沐寒衣又问道。 阿依慕便将李元昊如何对自己失去信心,才将自己封作‘西夏公主’,意欲与吐蕃联姻,以换取某些利益;又如何从侍女芝娜处听得李元昊欲在三个月后将自己嫁往吐蕃的消息,以及如何在芝娜的帮助下,通过去戒坛寺烧香而逃出兴庆府,结果在独自逃往回鹘的途中,遇到桑多的事俱都完完 全全地向她说了。 沐寒衣听到她说那李元昊要将她当作“西夏公主”与吐蕃联姻时,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原来竟有这般凑巧!” 阿依慕见她突然如此反应,不觉大为诧异。正要问时,忽听帐外有声音道:“时辰不早啦,妹妹你还不睡么?差不多该换班啦!”正是胡振邦的声音。 沐寒衣大喜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快进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事情竟有这般巧,当真是不可思议!” 胡振邦在外打个哈欠道:“什么事这般巧,我可困啦,明天再说吧,两位妹妹的闺房,我可不便进去。” 第四十四章、大雪阻道 他话音未落,突然帐中冲出一人,拉了他便往帐中冲入,那人正是沐寒衣。原来她适才意外得知,这位结义的姊姊阿依慕,竟是那个吐蕃王欲以一十二卷《武经总要》换取的“西夏公主”,不觉大喜,便想要告诉胡振邦,偏巧胡振邦来到她二人帐外,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什么男女大防,冲出帐外拉了胡振邦便进到帐篷内。 阿依慕见沐寒衣突然将大哥拉进了她二人的帐中,不觉吃了一惊。又听她之前口中连说什么“这事情竟有这般巧”,心下也在揣测,不知这个妹妹在搞什么鬼。 胡振邦笑道:“什么事这么急,非得今晚说不成么?” 沐寒衣道:“急急急,非得今晚说不成,你快些坐下,待我慢慢与你讲来。” 一旁阿依慕也觉又好笑又奇怪,道:“大哥既然来啦,那就请妹妹告知,什么事情这般凑巧?” 沐寒衣道:“大哥,你道阿依慕姊姊是什么人么?她就是那个‘西夏公主’呀!” 她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俱是大感奇怪。胡振邦道:“小妹,你说阿依慕姊姊是西夏公主?谁是阿依慕?” 阿依慕也奇道:“妹妹,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回鹘的公主么?‘西夏公主’,那只是李元昊为达到他的目的对外宣称的,我可不承认。” 两人同时发话,沐寒衣一摸脑袋笑道:“瞧我急的,大哥有些事还不知道呢!你二人稍安勿躁,听我先说哦。”于是又将阿依慕适才告知自己的事,又一一说给胡振邦听。 胡振邦这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便再清楚不过了。原来这李元昊将二妹封作所谓的‘西夏公主’,便是欲换取被松赞普抢去,打算送给吐蕃王子作聘礼的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 阿依慕亦点头称:“是了,如此一说是不错了,原来那日芝娜跑来告诉我说,李元昊欲将我以‘西夏公主’名义,远嫁吐蕃,名为两国联姻,实为换取些好处。只是当日我们并不知是什么好处,如今看来,李元昊便是想得到这部奇书。不知小妹与大哥,又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 于是胡、沐二人又将吐蕃第一高手松赞普如何将寇云从辽人手中夺回的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占去,打算以此经书献给吐蕃国君,以换取自己吐蕃第一国师封号之事告诉了阿依慕,并告知当初探得的消息,便是吐蕃王子要以此经书作为聘礼迎娶‘西夏公主’,是以二人此行目的,便是截住松赞普,防那经书落到西夏人手中。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竟能在这个藏地大草原峡谷中,遇上被当作“西夏公主”的阿依慕。 阿依慕听罢,亦觉事情太过凑巧,实是不可思议,但听二人所述,与芝娜告诉自己,李元昊欲将自己嫁给吐蕃王子一事恰好对上。只是李元昊竟要用自己去换取《武经总要》一事,她还是刚刚得知。 “之前桑多说,他夜里听到那两个同行的喇嘛在议论,李元昊因为我出逃,竟迁怒于戒坛寺的僧人,将他们都杀了。现下看来,这李元昊竟是因为无法用我去向吐蕃换取《武经总要》,这才恼羞成怒,滥杀无辜了。”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芝娜为助自己逃脱,甘冒杀身之祸返回宫内,想来此刻定已身遭不测,忍不住心中一酸,垂下泪来。 “眼下这么多人因我而命丧李元昊之手,我若只顾着自己逃亡,李元昊这恶贼定要继续杀人,那我岂非大大的罪人,我阿依慕又有何颜面再回甘州。” 沐寒衣忙拉着阿依慕手道:“姊姊,此事皆因这野蛮凶残的李元昊引起,怎能怪你,再说你也是深受其害者之一,绝对无须自责。” 胡振邦亦道:“是啊,小妹说得没错,二妹,你千万别将这些罪孽揽在身上,这实在是李元昊犯下的滔天恶行。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先考虑一下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吧!” 他怕阿依慕沉浸在悲伤气氛中难以自拔,及时将话题转移道:“现下西夏这边不见了‘西夏公主’,李元昊必有两种选择,一是派人四处搜索二妹的消息,另一种便是隐瞒消息,先将吐蕃手中的经书骗到手再说。” 沐寒衣点头道:“是了,现下我等被困此地,待得赶到吐蕃之时,怕是那松赞普早已将《武经总要》交到了吐蕃王的手中,不知他们这聘礼,是打算什么时候送往西夏。适才姊姊说,李元昊当初是定在三月之后要举办国宴送嫁公主,现下已过去一月有余。看来我们须得尽快走出这里才是。” 胡振邦眉头紧锁,道:“从桑多透露的情况来看,我等在如此偏僻之地,尚能得知‘西夏公主’失踪消息,恐怕吐蕃迟早也会得到消息,若是传到吐蕃宫中,想必吐蕃也绝无可能将此书送到西夏了。” 沐寒衣道:“若是如此,那我与大哥必须兵分两路,一路去吐蕃,一路去西夏,打探经书下落。” 阿依慕道:“妹妹和大哥武功了得,但无论是吐蕃还是西夏,强敌林立,你二人孤身入虎狼之窝又如何能敌千军万马?咱们三人既结成兄妹,还当同舟共济才是。” 胡振邦道:“二妹说得不错,若是此书仍在吐蕃人手中,仅那松赞普一人就极难对付。若是这书已到了西夏人手中,那李元昊定会戒备森严,恐怕越发难以得手了。” 沐寒衣秀眉微蹙,道:“不知沐铁等人现在何处,估计要得到讯息,也须得等到走出这片大草原,大峡谷了。不成,明天还得盯牢桑多,要他想尽办法,将我们早日带出这片险境。” 阿依慕见结义兄妹忧心忡忡,不觉思潮起伏。想到父亲和家人皆被李元昊军队所杀,自己又被李元昊幽禁三年,一心想要报仇却始终未曾如愿,为逃避被远嫁吐蕃的厄运,还害得侍奉自己如亲姐妹般的芝娜也陷入绝境,至今生死未卜。又想到自己如今脱身事外,心中不免暗暗自责。 她虽然是回鹘公主,富贵人家出生,但毕竟父亲阿克木乃是震撼河西回鹘的甘州王,曾带领族人无数次打退外族侵略。她虽不会武功,但自小耳濡目染父亲与族人英勇气概,内心深处自有一股豪侠之气,眼见得义妹义兄为夺取《武经总要》又将与西夏国君李元昊有所牵连,便想助二人一臂之力,她沉吟半晌,忽地有了主意。 “妹妹,大哥,我有一个主意,你们可愿听我说一说?” 沐寒衣道:“姊姊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小妹洗耳恭听。” 胡振邦亦道:“二妹你且说来听听。” 于是阿依慕便将自己想法如此这般地说了。 沐寒衣听了不觉目瞪口呆,道:“姊姊的计谋实在是出人意料,但只恐怕太过冒险,小妹实在是不敢让姊姊去尝试呀。” 胡振邦听罢,先是点头称赞道:“二妹虽为女子,但有燕赵悲歌之士气概,直可以说是女中豪杰,大哥真心佩服。”随即又连连摇头道:“小妹说得没错,此举太过冒险,恐万一骗不到敌人,反送了自家的性命,我断不能让二妹再入虎狼之口。” 阿依慕正色道:“我知道小妹与大哥是担心我,怕我重陷囹圄,再难脱身,但是,你们看,这个李元昊虽然残暴无比,荒淫无度,但他之前幽禁我三年都未敢动我一根小指头,足见他还是极其忌惮于我,只要我取得他信任,设法探得《武经总要》放置之处,再与你二人里应外合,将这书盗出,最终送回到宋都汴京,那岂非一件大好事!” 沐寒衣道:“姊姊所提的办法确实是巧妙,怕只怕那李元昊凶残又狡猾,若是他防范严密,姊姊纵然又获他信任,但能有多少把握得手,这个可说不准,不行,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 阿依慕急道:“不试一试,又怎知计谋是否会成功,若是情形不妙,我自有应对办法,断不能让妹妹与大哥为难。” 三人又讨论了半晌,胡沐二人始终担心阿依慕此计划太过涉险,不愿让她实施,而阿依慕又不能说服二人依计而行,当真是阿公阿婆吵架,各有各的道理。 最后胡振邦道:“二位妹妹,若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那便听我一句,现下时辰不早,各自歇息了吧,当务之急,是走出这片藏地再说,待我们走出这里之后,再根据情形判断,是否要依此计行事,倘若到了那时,这书还在吐蕃手中,那便犯不上让二妹去冒这个险了。” 阿依慕见他松口,莞尔一笑道:“是了,时辰不早,我们让大哥回去歇息吧。再说下去,天都要亮啦!” 次日清晨,胡振邦早早起床,却见地面上已积起厚达数尺的大雪,将帐门都挡住大半,两旁的山谷更是积起高达丈余的积雪,道路已全然不见。连忙叫起桑多,让他判断形势。 桑多看了看天色,面色亦变得十分沉重,道:“这雪起码还得下个三天,这一带一入冬日,像这样的雪下起来,少则三天,多则半月,最怕的还不是道路被封,而是怕那雪崩。唉,我看大伙儿就老老实实呆着不走吧,等雪停了再作打算。” 过了片刻,一众人等陆续出了帐篷,忽听有人惊呼,胡振邦与桑多跑去一看,原来是冻毙了两匹骡子,一头老马。这当真是雪上加霜。 倒是桑多对这样的情形见得多了,反而嘻嘻一笑道:“我正愁这几日干粮快用尽了,这下可好,有了马肉骡肉吃了。” 这一日里,桑多和胡振邦一起,便是指挥着旅行者中的男子清理帐前的积雪,又将冻毙的骡马剥皮洗尽,点起火支起锅烧煮了一部分骡肉、马肉给大家分食,其余的都冻存起来备用。 胡振邦担心如此天气持续下去,还有更多骡马将要冻毙,便带领几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花了四五个时辰,筑起一道雪墙,稍稍挡住青兽口山坳的风口,又将所有骡马赶在这道雪墙之后,如此一来,吹入的风势大为减少,又过得一天,这些骡马再未出现冻毙现象。众人对胡振邦极为信服,许多人甚至一天到晚都要跟牢他,随时听候他差遣。 第四十五章、 突遭雪崩 大雪连下了五天,到第六日方止。 桑多喜道:“幸亏雪止了,若是再下个十天半月,我看连这些骡马都要宰杀了。”原来这五天之中,众人所带的粮食早所剩无几,就连那日死去的两头骡子和一匹老马,都已被分食一空了。 胡振邦问桑多,是否可以行路了。桑多道:“趁着雪止,无论如何也要上路了,否则过些天大雪又下,那真是死路一条啦!” 众人收拾停当,一行人跟着桑多,缓缓而行。其时已到藏地边陲,正处连绵不断的大雪山山脉,不但地势高峻,而且遍地冰雪,道路奇滑,寒风刺骨自不必说,更让人难受的便是心肺欲裂的高原反应,除了当地人桑多和内力极高的胡振邦、沐寒衣之外,其余人等皆感周身疲乏,行动无力,行不多时便觉气喘吁吁。 一行人走走停停,行了数个时辰,也不过走了数里。 阿依慕的那匹青骢马体力不支,走到半途不幸倒毙了。桑多本欲将死马剥洗了带在途中作为食物,胡振邦与沐寒衣知道此马乃阿依慕心腹侍女芝娜为她找来的坐骑,一路之上助她逃出西夏,料知她心中定是极为不舍,便出面阻止了众人。二人一起帮忙将马匹埋了。胡振邦又让阿依慕与沐寒衣同骑了白龙,自己骑那匹棕马随行。阿依慕心中对结义兄妹感谢不已。 行到中午时分,队伍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嚎叫起来:“我不走啦,这样走何时是个尽头,我没力气了,我快死了!要走你们走吧,我决计不走啦!” 众人往发声处望去,却见是一个西夏喇嘛,发了疯似地在雪地上翻滚大喊大叫,不肯上马前行,另一名比他年长些的喇嘛按他不住,苦劝亦是不听。不少同行旅伴也七嘴八舌地劝他,但那喇嘛却翻来覆去吵着不肯上马再走,愈劝反抗愈烈,叫声更响。 胡振邦道:“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待我去看看。”那桑多一把拉住他道:“他这是神经错乱,劝不住的,由他去吧,若是强行带他,他会疯得更厉害,我们走吧!” 原来这人在绝境中被困时间久了,加之身体在这高原之上极为不适,大脑便会出现幻觉,导致思绪混乱而发疯。桑多做向导多年,见过不少类似情况,是以见怪不怪。 胡振邦道:“待我去将他点了穴,让马驼了他走吧,总不能教他独自留在此活活冻毙呀。” 正待上前,忽听得在那喇嘛的叫喊声中,山道北侧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缓缓滑下。 向导桑多大叫道:“不好,要雪崩,大家伙儿快退后!”话音未落,只听得隐隐有滚雷之声传来,那高峰上滚下的积雪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 胡振邦急道:“大家快上马,退后!,是雪崩!”旅行队伍中的人多数不知雪崩为何物,听得桑多与胡振邦叫喊,一时不知所措,怔怔地呆在原地,左顾右盼。只隔处片刻,那隐隐约约的滚雷之声竟变成了轰隆隆地巨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骑上骡马,调转方向往后奔跑。那雪崩之势初时不甚恐怖,但从高原之上一路滚落,便似滚雪球越滚越大,加之沿途有好多山石、积雪也被挟裹在内,渐渐声势如万马奔腾,越来越大,转眼便有一座小雪山滚到众人眼前,直惊得众人心胆俱裂。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胡振邦往沐寒衣、阿依慕所骑的白龙身上一拍,那白龙极通人性,见到雪崩之势,也早已调转了身子准备往后逃去。 胡振邦却单骑向雪崩扑来之地迎了上去,原来他见那个神智不清的喇嘛还躺在雪地上,眼见雪崩迫近,情形万分危急,便欲抢上前去将他救回。但雪崩来势极快,胡振邦若是到那人近前,必定要和那人同时葬身白雪之中。桑多在后面连喊几声,让他回头,却阻他不住。 忽听一声阿依慕在身后“哎呀!”一声,胡振邦猛然回首,却见阿依慕从沐寒衣坐骑之上跌落下来,那白马本是载着二人同时奔去,阿依慕忽然落下马来,沐寒衣和白马已冲出数十丈之远,待得再想勒住马辔回头救她,已是万万不及。 胡振邦无暇多顾,调转马头驰近阿依慕,伸手一把抓住阿依幕手臂,将她带上马来,只听隆隆之声已在背后,连忙策马向前飞驰。 幸亏他所骑的棕马乃是包拯赠他的好马,脚力极快,驼着两人扬蹄急驰,往前方沐寒衣的白马追去。那桑多与沐寒衣已驰在二十丈开外。 沐寒衣忽觉阿依慕落下马时,反应也甚敏捷,急急勒住马辔,但她那匹白龙脚力太过迅捷,待得回转身时,离她落地之处已隔十余丈之远。 沐寒衣转身回望,恰好见到胡振邦转身将阿依慕救起,正松一口气,忽见胡振邦、阿依慕身后一座小山似的雪山迅疾而来,不觉惊叫道:“别回头,快向前跑!” 胡振邦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便是滚雷般惊人动魄的雪崩之声,哪里能够听得到她喊声,只是见远远地沐寒衣招手,知是要他二人快快向前奔跑,于是拼命策马向前。 但雪崩比之骏马奔驰更为迅捷,倾刻间便要追上,胡振邦眼见右前方有一山坡,当即不假思索,直往山坡奔去,哪知一到坡头,突然便觉马蹄一空,人如腾云驾雾一般直往下坠去,跨下棕马下坠之势更急,二人连马一起,跌入一个深谷。 沐寒衣原道他们往旁处山坡便可避开雪崩压顶之险,却眼睁睁看着二人连同马儿一起突然消失,急得大叫,转眼那雪崩又向她迫来,桑多急道:“沐姑娘快走!”,二人又向前驰得数十丈,方听得后面如雷般巨声戛然而止,回头看时,一座高耸数十丈,宽达近百丈的雪峰陡然出现在后方,完全阻住了后路。 那名闹着不肯再行的西夏喇嘛,早已被埋在了雪峰之下。旅行队伍中的男男女女,或因奔跑不及或因骡马受惊吓得迈不开蹄的,也多半是被白雪掩埋了。逃出生天的,竟只有桑多和沐寒衣。 胡振邦人在半空,双腿用力夹紧马身,在阿依慕耳边叫道:“抱紧马颈”,随即半空中抽出长虹剑,用力往边上雪壁之上砍去,一路下坠之时,感觉砍到几棵大树,又砍在一块覆盖了厚厚雪被的岩石之上,经得这几下挥砍,下坠之势得以缓冲,只听喀啦啦一声,二人一马又压折了山崖边横伸出的一根大树枝干,“扑通”一声,落在深达丈许的雪堆之上。 虽然一路下坠之力已经多次缓冲,但那悬崖深达数十丈,胡振邦所骑棕马落在雪地之时,四足一屈,齐齐跪倒,身子歪倒在地,那马仰头长嘶一声,显是腿骨皆已折断,痛不可当。 胡振邦在着地瞬间便先翻身从马背滚落,前头所坐的阿依慕随之从马背之上滚落,恰好压倒在胡振邦身上。她蒙面纱布在下坠之时,早被劲风吹走,不知落到了何处。她在下坠之时,双目始终紧闭,待得落地之后,半天不敢睁眼。 胡振邦见阿依幕从马背上随之摔落时,生怕她受伤,不敢转身让开连忙充当肉垫,张开臂膀将她接住。他张眼看时,却见阿依慕一张俏面离自己不过三寸,鼻吸之声可闻,吐气如兰。一张俏面白如凝脂,透出些芙蓉晕红,那双美目虽紧闭着,只看见两排长长的睫毛,仍然难掩秀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阿依慕的真容,不觉看得呆。 静静地过得片刻,阿依慕这才睁开双眼,猛见面前一张英俊的男子面孔,正是大哥胡振邦。面上一热,不由得羞红了脸道:“我,我这还活着吗?” 胡振邦亦回过神来,忙道:“二妹,我们都活着呢,幸亏在下坠之时,缓得一缓,加之这谷底雪积得极厚,没事啦。” 阿依慕脸上忽然飞起红云,娇羞道:“大哥,你没受伤吧?你让我下来吧。” 胡振邦一楞,随即大窘,原来他经历危险情形,心中高度紧张,双臂兀自将阿依慕紧紧抱在怀中。见她一说,这才猛省,连忙放开双臂,让阿依慕先爬起身来,自己随即站起。 二人拍去身上积雪,对望一眼,均感有些难为情,又颇为庆幸没有受伤。 胡振邦看了看棕马,只见马儿四足已折,起身不得,心中不由万分难过。要知这马儿身陷绝境,没有粮草,加之四足无法站立行走,定会被活活冻毙。 这一路之上,他也听桑多说起过许多藏地旅途中的轶闻趣事和各种危险经历,说到牲口生病或者受伤,多半便是一刀杀了,免它活活受罪,拖累主人。眼下这个情形,一时半会儿绝对是走不出这困境的,二人要想活下去,那更是必需将马儿杀了,一则免其痛苦受罪,二则保住两人的性命。 阿依慕看他眉头微蹙,问道:“大哥,如何?这马儿还能治好吗?”胡振邦道:“不成了,这马儿活不了啦。”说毕长叹一声。 阿依慕也不禁心下黯然,想到自己的青骢马也是死在冰雪之中,忍不住鼻子一酸,目中蓄泪摇摇欲坠。胡振邦连忙安慰道:“二妹别难过,我总不会让它太过痛苦。” 沐寒衣纵马赶到胡振邦、阿依慕坠崖处,那白龙距离崖边数尺便不再前行,原来那山崖极陡峭,因大雪积起,挡住了坡上视线,适才胡振邦策马急冲,待得棕马来到近前发现悬崖时,已然不及收足,竟冲下崖边坠落。 第四十六章、被困谷底 沐寒衣往崖下望去,但见白茫茫、雾蒙蒙一片,谷底深不可测。沐寒衣心道:“没想到姊姊和大哥躲过了雪崩,却坠入这深谷,这可如何是好,想来大哥武功了得,应该不会有事,只是如何才能救得他们上来呢?” 其实她虽盼着胡振邦与阿依慕不会有事,心中却着实没底,正在心烦意乱间,回首看到桑多也已赶到,忙问道:“你快瞧瞧,他们从这儿坠下去了,这可怎么才能救他们上来?” 桑多从马上下来,慢慢捱到悬崖边上,往下张了张,摇摇头道:“这么高处摔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沐寒衣一把揪住他道:“谁说他们凶多吉少,我大哥武功高得很,他不会有事,我姊姊她也是好人,自然有神佛庇佑,现下当务之急,是怎生将他们救上来,你对这里熟悉,快些想想办法!” 桑多见沐寒衣发火,忙陪笑道:“沐姑娘别发火,你看,这里峭壁悬崖,坚冰滑手,极难爬下崖去。若是要结绳而下,这里四下里没有树,又如何拴绳,你且不要着急,容我慢慢想想办法。” 沐寒衣见他说的倒也是实情,但实在是心有不甘,急道:“不许慢慢想办法,你要快快想出办法来。” 桑多无法,只得答应道:“好好好,沐姑娘,我一定尽快想出办法。” 沐寒衣道:“我且喊一喊,若是他们听到,必会回我,这样就知道他二人落地的方位了。”说罢张口欲喊。 桑多大急,拼命摆手道:“姑娘千万别喊,你这一喊,非但救不出人,更是害了他们啦。” 沐寒衣奇道:“为什么我不能喊,我一喊话,这谷底回音,二人定能听到,必能回应。” 桑多道:“万万不可,你瞧这山谷之旁的山峰上也有积雪,这些积雪最受不起声音震荡,你这一喊,便会引发一处雪崩,而这一处雪崩的声响,又会带动四周群峰上积雪尽皆滚落,这岂不是要将谷底的人活活埋葬了嘛,可使不得!” 沐寒衣听得大为咋舌,再顺着桑多手指处望去,果见这山谷四周峰顶皆有厚厚的白雪覆盖,吓得一阵后怕,连忙将嘴捂上。 桑多又道:“之前那场雪崩,便是那个西夏喇嘛大喊大叫引发的,我真是后悔,竟忘记要叮嘱大家经过雪峰之时,切忌大声喊叫。” 沐寒衣一听,登时着恼:“你现下后悔又有何用,若是我大哥与姊姊没事便罢,若是他二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桑多忙道:“是是是,你大哥与你姊姊吉人自有天相,决不能有三长两短。” 胡振邦与阿依慕站在谷底环顾四周,见周围皆是平滑如镜的冰崖峭壁,纵是武功再高之人,也无可能从谷底爬到顶上。 二人往上看去,见崖顶云雾缭绕,看不到头,阿依慕道:“不知我们呼救,可会有人听见。” 胡振邦道:“万万使不得,这雪崩往往便是受声音震荡引起,便如千里之堤始于蚁穴一般,你看这雪谷峰顶斜坡皆积满了冰雪,若是开嗓一喊,势必引发雪崩,届时这四周白雪倾泄而下,我二人便要葬身在此了。” 阿依慕道:“想不到,这雪崩竟这般可怕,差一点我就想试着叫一声呢。大哥你懂得可真不少。” 胡振邦笑道:“我也是一路之上听桑多说的。你瞧,我们跌落下来,上面并未传来呼叫之声,想来桑多与小妹也是怕叫声会引发雪崩吧。” 阿依慕道:“想来此刻妹妹应该在想法子救我们出去。” 胡振邦道:“是啊,小妹与桑多必会想法子救我们出去。”话虽如此,但他心中着实无底,因他知道深谷四周绝无可附手攀爬之物,要想下得深谷,着实不易。 胡振邦道:“二妹,我们还需做好准备,在这里待上些日子,便是救援,也须得好些天。” 阿依慕道:“是呀,只是这冰天雪地中,要如何才能捱得几日?”想到这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怖,她倒并非怕死,只是觉得自己大仇未报,却白白地送了死,心有不甘。 胡振邦道:“二妹不用担心,有大哥在,定有办法带你逃出这里,你且坐下,我去找些东西,去去便回。”他让阿依慕偎在那棕马身旁坐下,那棕马四足已折,正趴在雪地之上喘气,身上还带着些热量,阿依慕初时觉得寒冷彻骨,挨着马儿坐了,渐觉有了些暖意。 胡振邦向坠崖之处行出不远,便见一棵极大的树枝倒在雪地之上,正是他们落下之时压折的,当下将它拖到马儿和阿依慕身边,又将附近地面的大雪堆积起来,在四周围起一圈一人多高的雪墙,只在背风口留出一人可过的通道。如此一来,便好似住进了一间冰雪砌成的房屋,外面风吹不进,感觉便没有那么寒冷了。 阿依慕拔出匕首将那棵大树枝削成一段一段的,问道:“大哥身上带有火石么?” 胡振邦笑道:“是,二妹冰雪聪明,见我将树枝带回,便知我要生火。”当下引燃火石,将寻枯枝点着了。 他将火堆放在雪屋中间,让阿依慕坐在火堆边上,慢慢添加枯枝。所幸那雪屋围得甚大,火焰之热尚不足以将雪屋的烤化。 胡振邦又道:“二妹,这里入夜之后,天气定会更加寒冷,你在这里守着,我还需去再找些枯枝回来。” 阿依慕道:“大哥你要小心,早些回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胡振邦笑道:“二妹放心吧,从崖上掉下都摔我不死,现在只是去找些树枝,怎会有危险,我很快便会回来。”嘴上说话,心中却对她关心话语颇为感动。 出得雪屋之后,胡振邦沿着崖边走了一圈,谷底积雪深厚,最深处竟到他胸口,行走颇为困难,幸得他轻功了得,这深雪自是困他不住。 他料定这崖边总会生有树木,枝叶旁生,经大雪堆积,定会有不少枯枝落下,故在行走时特别留意脚底感觉。果然行不多时,便听脚底有喀喀的枯枝折断之声,便将周围积雪趴开,果见又有一大棵枯枝埋在底下,当下运起内力将它从积雪中整个拖出。 走得大半圈,便已找到七、八棵大树的枯枝,足以维持几天之用。他将这些树枝慢慢拖回雪屋之外,阿依慕已迎到门口,见他回来,笑靥如花,道:“大哥你终于回啦,感觉去了好些时候呢。”随即面色一沉。 胡振邦察言观色见她面色黯然,忙道:“二妹,让你久等啦,怎么啦,有什么心事么?” 阿依慕颤声道:“马儿,马儿似乎快不行了,连叫也叫不出声啦。” 胡振邦连忙冲到那棕马身边,果见它已奄奄一息,雪屋之中虽生有火堆,那马儿身上却越来越冷,胡振邦心情一沉,道:“它必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加上四条腿骨均已折断,天气寒冷,它决难抵御,看来是过不了今晚了。” 阿依慕小心翼翼问道:“那,那是要杀死它么?” 胡振邦道:“若不杀它,它便会被活活痛死。若是一剑杀了它,它反而不会多受痛苦。” 阿依慕默然不语,眼中又垂下泪来。胡振邦知她不忍,但实在又无办法减轻马儿痛苦,只得柔声劝道:“妹子不哭,我定会让马儿去得毫无痛苦。” 阿依慕点点头,垂首走到雪屋门口,不忍再看。胡振邦拔出长虹剑,一咬牙,寒光一闪,马首已然落地,那马儿瞬间死去,果真毫无痛苦。 沐寒衣与桑多在悬崖旁,苦思良久,实是无计可施,眼见天色渐暗,桑多道:“幸亏我马上还有些牦牛干,我来拿些来与姑娘一起吃。” 沐寒衣瞪他一眼道:“我不饿,你不想着如何救人,居然还有心思吃呀。” 桑多苦笑道:“我也知救人要紧,可是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去救人呢?” 沐寒衣道:“眼下你想了半天也无计可施,吃饱了又有何用?” 桑多道:“姑娘你瞧,若是回头再走到青兽口,又有好几里路,这马儿怕是也走不动了。再说,那青兽口的盗匪也都被你和胡少侠给驱散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人。” 沐寒衣听他提到盗匪,灵光一现道:“对呀,青兽的那些盗匪还有不少,事不宜迟,我的白龙脚程快些,我去找找看这帮盗匪。他们虽然答应我大哥不再做那些拦路打劫,杀人越货之事,但我看他们贼心难改,决不会这般轻易改邪归正。” 桑多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天快黑啦,姑娘你一人回青兽口,还须千万小心。我这马上还有一顶帐篷,便在这儿驻扎了等你吧。不过话得说清,若是你明日晌午前不归,我便得一人赶路了,我可不想活活饿死冻毙在此。” 沐寒衣道:“你放心,明日晌午前我必定赶回此地。”说罢,急急上马,往青兽口方向驰去。 阿依慕半晌之后才转过身来,见到胡振邦已将棕马斩首,忍不住放声哭泣,胡振邦见她哭得好似梨花带雨,心中老大不忍,便上前安慰她道:“好妹子,不哭了,它死时没受半点痛苦。” 阿依慕见胡振邦劝慰自己,心中也极想忍住,只是还止不住伤心抽噎,顺手从袖中取出芝娜赠自己的那块鹅黄丝帕拭泪,不想睹物思人,又想到了芝娜,哭得更伤心了。 胡振邦见她哭得不能自已,忙将她扶着坐下,不住柔声劝慰。半晌,阿依慕渐渐止住哭泣,见胡振邦只顾着安慰自己,累了半天也没有休息,顿觉惭愧,道:“大哥,让你见笑了,你都累了半天了,我本该让你好好休息片刻,却害你不住在此安慰我,妹子实在过意不去。” 说罢站起身道:“大哥你稍坐片刻,我去,我去砍些枯枝作柴烧。”话音未落,一个趔趄,显些跌倒。胡振邦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又让她坐下道:“妹子你且歇着,你身子虚弱,还需设法吃点东西才是。” 第四十七章、雪屋之夜 阿依慕心知此刻要吃的东西唯有马肉,但是一想到此马乃是救自己和大哥逃过雪崩的救命之马,心中难过,实觉难以接受。 她想到之前胡振邦体恤自己心情,阻止桑多等人将她那冻毙的青骢马作为食物,现下却面临困境,将不得不以胡振邦的坐骑作为食物,心中便觉得万分对胡振邦不起。 胡振邦似是看穿她心事,笑道:“妹子且宽心,这马儿想到了自己没有白白牺牲,能够救了你我二人的命,一定会含笑天国,他日定能被神佛恩赐,重返人间。” 阿依慕听他这样一说,心中稍安,道:“那我须得为它念颂经文,超度它灵魂早升天国。”说罢,双掌合什,闭目颂经。 胡振邦抬眼望去,见阿依慕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之下,既端庄美丽又肃穆慈祥,当真如一尊世间最美的菩萨模样。 胡振邦心道:“佛祖菩萨请你们保佑,弟子实是出于无奈,为减轻伤马痛苦,不得已而杀之,现下为保我兄妹二人之命,不得以食其肉,我结义妹子阿依慕现为马儿超度,愿佛祖菩萨勿怪罪于我,在下非佛门子弟,杀生只为救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依慕喃喃念经,也不知过得多久,鼻中忽闻烤肉香气,睁眼一看,胡振邦已将一块烤得微黄的马肉用树枝叉了,递到自己面前。 入夜,一轮圆盘似的月亮照得冰雪山谷内如白昼一般,气温愈发低了,阿依慕在火堆旁只觉又冷又困,眼皮只打架,再也支撑不住。 幸得胡振邦已将棕马的皮剥下,铺在地上让阿依慕躺下休息,阿依慕昏昏沉沉睡去。胡振邦怕火渐渐熄灭后更加寒冷,便坐在一旁往火堆中添加枯枝烧旺篝火。 沐寒衣顺着来路往青兽口方向赶,幸得这白龙不仅神骏,还极通人性,不必驱赶,竟自往来路上驰去。只是积雪实在太深,行走并不算快,但沐寒衣一刻也不敢稍作停留,因她心知多停得一刻,胡振邦与阿依慕便多一分危险。 就这样连续走了几个时辰,待得月亮升起之时,已赶至青兽口。 其时明月在天,照得山谷内一片银光雪亮。但谷口却无声无息,若非亲身经历,绝难想像未久之前,这里还经过了一场激战。 沐寒衣心下焦急,心想,这帮盗匪必得后半夜才会出动打劫,我若在此等到后半夜,又不能保证他们出来,须想个法子,诱他们出来。 环顾四周,见青兽口峡谷之上,皆为大片冰墙冰幕冰柱,原来此处是个风口,前些日子大雪在山坡积下之后,经大风劲吹,都已化作了冰块,并没有新堆积雪,想来喊叫几声,也必不会引起雪崩。 当下大声喊道:“老三,快快带着你的手下出来!”她声音响亮,借着青兽口风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原来之前她见胡振邦曾训诫盗匪时,也称那剩余的头目为“老三”,是以她也如此称呼。 喊得约摸四、五声,只听那呜呜的风声中,传来一声:“老大、老二,是你们,你们回来了?”声音颤抖,显得极为恐慌。 沐寒衣循声望去,只见东北面一个小丘之后,慢慢冒出一个黑点,继而又喊道:“喂,你是老三?快快过来!” 那个黑点慢慢变大,整个人从丘后走出,喊道:“你是谁?你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啊,难道,难道你是--”,口气突显恍然大悟状。 沐寒衣喜道:“果然是老三啊,你不记得我了么?”两人相向而行,片刻便距不到一丈之遥,月光之下看得真切,那人可不正是盗匪老三么! 那老三看到沐寒衣,也吃了一惊,问道:“果然是你,自然记得你,你怎地又回来了?那位少侠呢?” 沐寒有反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甚?” 老三道:“今儿是老大、老二的头七,我想来这里给两兄弟烧些纸钱,远远地便听有人喊‘老三’,我还道是他二人鬼魂回来了呢?听了半天觉得不似这二人声音,这才壮胆出来一看。” 沐寒衣道:“原来如此,你这人倒有情有义,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叫得到手下的人?” 老三道:“要叫自然可叫得,只是,只是少侠上回已说过,不准我们再纠集一起拦路打劫,小的实在不敢。” 沐寒衣道:“谁要你打劫了,我这是要请你们兄弟们一起,帮我一个忙,这回不是害人,是救人!” 老三道:“女侠但请吩咐,要我赵老三出力的地方,那自是一句话的事。小的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将弟兄们叫来!” 沐寒衣道:“那,那就劳烦你,速速将集结手下兄弟,准备干粮、绳索,越长越好,要能通达百尺高的崖底。” 那谷底的雪屋之中,虽能抵御寒风,但入夜以来,却仍变得越来越冷,胡振邦不住往火堆里添加枯枝,生怕火焰熄灭之后,冻了阿依慕。 待得后半夜时,胡振邦也有些支撑不住,倦意袭来,迷迷糊糊中听得阿依慕喊:“冷,冷,好冷!”猛然警醒,睁眼看时,见那火苗虽未熄灭,但火势已弱,连忙又往火堆扔了二根枯枝,让火生得更大些。 阿依慕仍是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仍是喃喃道:“好冷,这是哪里,为甚么这么冷,芝娜、大哥,妹妹,你们不要离开我,我好冷--” 胡振邦细看时,不觉吃了一惊,阿依慕脸颊竟红得好似熟透的苹果,胡振邦以手背轻触她额头,一触及便觉火般热烫,原来阿依慕竟生病发烧了。 胡振邦连忙将衣服撕开一角,取了些冰雪包起,轻轻敷在她额头,阿依慕稍感舒适,沉沉睡去,胡振邦正欲起身,忽被她一双纤手拉住道:“大哥,前面雪崩,你快回来!” 胡振邦一楞,登时想起坠崖之前那一幕,忽地醒悟,原来那天他正欲迎着雪崩冲上去救那名喇嘛,却突然听见阿依慕在身后坠马之声,这才调头来救她,也正因这一回头,才躲过了雪崩。 原来并非是我救了她,而是她救了我才是!想到这里,胡振邦心下一暖,心中有了从不曾有这的温暖,这种感觉,是他记忆中所不曾有过的。 原来,自他记事起以来,便在索隆图王爷的训练下,一心苦练各门各派武功、内力心法,索王爷教他饱读诗书,熟习军法,教他如何带兵打仗,又教他苦心钻研各种奇门兵器,只为要让他寻得机会,进入辽元帅府,获得生父所著的一十二卷《武经总要》,另外在他心里,还有一个深埋着的任务,他还要觅得杀父仇人,夺回被抢走的八卷经书,并为父报仇。 索王爷对他更似一个严父,一心教授他武艺和兵法,生活中不苟言笑。虽然,他也能感受到索王爷对自己的关怀,但这种关怀只能是让胡振邦感觉到既感激又敬畏,似乎少了些温暖,这也难怪,自从索王爷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库伦将军之后,他的面上就很少再露出笑容。 因此他一向封锁内心,并不轻易付出真心。面对被赐婚的辽国郡主耶律傲霜,仍然没有将她视作可以付出真心的爱侣,其实他自己心底最清楚,他只是将她视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并无那种爱侣间才有的情感,若非为了取得耶律浩罕信任,他断然不会接受这门婚事。 一路之上始终同行的沐寒衣呢,其实更像是一个知己朋友。虽然她是个女真族人,他的杀父仇人也是女真人,但他却不会因此而厌恶她,因为她豪爽,机灵,有许多地方和自己有不少默契,或许,他们就是为了完成一个共同的任务,组成的最佳搭档。 而只有阿依慕,这个不会武功,看似娇柔的回鹘公主,却因敢爱敢恨,性格刚烈,对于他这个大哥,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最令人心动的关怀之情。这一刻,胡振邦的心暖了,雪屋的夜,其实很冷,但他并不觉得寒冷彻骨。 “我好冷,我好冷,冷--”眼前的阿依慕脸色酡红,焕发着美丽的光彩,这令胡振邦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怜惜、感激、心疼,他脱下身上的棉衣,盖在阿依慕身上,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在这样一个极其寒冷的夜晚,胡振邦把棉衣盖在了阿依慕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衫,但他抱着阿依慕,他的心是热的,因此他并不觉得寒冷。而阿依慕,在迷迷糊糊中,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拥抱着,不再感觉到寒冷,终于踏实地睡了过去。 桑多在崖顶搭起帐篷,他怕自己坐骑被冻毙,索性将马拉入帐篷。如此一来,空间十分狭小,他便紧挨着马儿半倚半靠,反而不觉十分寒冷。他暗道:“若是等到明天晌午仍不见人来,这可如何是好?”心中担心,又无计可施,到了后半夜,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得多久,忽听一阵闷闷的马蹄声响,掀开帐角一看,天色竟已大亮。只见东南面一匹白马急奔过来,马上正是沐寒衣,转眼到得面前,冲他喊道:“桑多,快快出来,那盗匪头子赵老三带着绳索来救人啦!” 桑多连忙钻出帐外,笑道:“姑娘果然了得,被你找到了他们,他们人呢?带上了绳索就好办啦,可有百尺长短。” 沐寒衣道:“我这马儿脚力快,他们随后便到!编那绳索可忙了一整夜,足有百尺长,只是这悬崖深不见底,不知够不够得到底。” 第四十八章、表露心迹 说话间,东南方向又有二十余骑人马赶到,为首一人正是那盗匪赵老三。那晚打斗中胡振邦以一敌三,不仅削去了他手中红樱枪的枪头,还令这老二误杀老大、老大最终自尽。按说他三兄弟一同败在胡振邦手下,该对胡振邦恨之入骨的,可不知怎地,他见胡振邦虽然功夫过人,却不肆杀戮,不仅饶自己一命还放过手下这帮兄弟,实是以德报怨,所作所为令他心服口服。 是以他昨夜从沐寒衣口中得知胡振邦和阿依慕坠入崖底,便立即将沐寒衣带到了青兽口山寨中,召集了众兄弟连夜编织麻绳,藤绳,又将数段绳索拼接成了百尺来长的长绳,花了好些时辰,将这长绳盘起,由两匹大马一同驼了,这才跟随沐寒衣赶到崖边。这一夜饶是他们片刻都未曾耽误,到达崖边时,也已是天色大亮。 沐寒衣道:“我大哥便是从此处坠下,现下有了长绳,不知够不够得到崖底,再说此处并无可拴绳的大树,巨岩,只能劳烦你们众人拉住绳索,慢慢放下崖去。” 桑多道:“沐姑娘说得不错,大伙儿拉着绳索,慢慢往下送去,待得崖底有人抓住绳索,绑在腰间之后,方能慢慢往上攀爬。只是,我们将绳子放下,却又不能喊叫示意,他们就算还活着,又如何能看到?若是他们看不到我们放下绳子,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赵老三道:“我有办法,还需先有一人下得悬崖,若是找到崖底之人,要他将绳拴在腰间,用力扯两下绳索,上面的人便一起开始往上拉,直至将人拉将上来。” 桑多道:“如此甚好,我瞧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可是谁能从这里爬将下去呢?” 在谷底的雪屋之中,胡振邦一夜未曾合眼,敷在阿依慕额头的“冰袋”化了,胡振邦小心地为她擦拭去渗出的水珠,又将重新包入雪块敷上,如此反复,折腾了大半夜,阿依慕身子终于不再颤抖,鼻息渐渐匀称,慢慢睡得安稳了。 阿依慕这一觉直睡到天明,身上也不再觉冷了,迷迷糊糊中便觉额头上有水珠滴落,便想伸手擦拭,忽觉身体似被人抱住,手臂动弹不得。微微睁眼一看,却见胡振邦紧紧抱住自己,睡得正香。一旁的篝火早已熄灭,胡振邦身着单衣,却将棉衣盖在了自己身上。 阿依慕顿时明白,大哥定是怕自己着凉,将棉衣披在了自己身上,又抱住我,为了取暖。只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名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还被紧紧抱着,煞是羞人,但心底却觉又甜又暖。 抬眼看了一看,额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感觉凉凉的,水珠一滴,一滴,又一滴从额边滑落,痒痒的。心中大悟,原来自己昨晚发热不适,是大哥为自己敷了冰块消热,想来他是一晚没睡,实在疲惫了。我若是动得一动,大哥必会惊醒,我还是,我还是不要动的好,我若一动,他醒来睁眼看到,那该有多窘呵。 想到这里,阿依慕心中忽地羞涩起来,当下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思潮起伏,难以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振邦忽地醒了过来,发现天已大亮,睁眼向阿依慕望了一望,见她双眼闭着,只道她还未醒来,眼见敷在她额头的冰袋化成水滴下,连忙替她取了下来。 怕她体热未消,又以手背试触她额头,触手冰凉,显然热度已消,好了大半,却见阿依慕脸上兀自红彤彤地,还道她还在热度,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其实阿依慕人早已醒来,只是不敢惊动胡振邦,虽然双目紧闭,但能感觉胡振邦在以手背试她额上热度,心中怦怦直跳,娇羞无比,却仍动也不敢动弹,只觉口干舌燥,脸上发烫。 少顷,忽觉唇上冰凉,有水从口中渗入,竟十分甘甜。原来胡振邦见她双目紧闭,面上发红,唇干舌燥,似是余热未退,料想她必定十分口渴,便用剑将一根碗口大的树枝砍了一截下来,用借用阿依娜的匕首,将这它削挖成了一个小木碗,舀来一碗白雪,重又生起火,靠近火堆将雪水融化了,轻轻喂到她唇边。 阿依慕再也无法不动声色,睁开眼,正望见胡振邦双目微蹙,满怀忧虑地望着自己,见到自己睁开眼,不禁转忧为喜道:“二妹,你终于醒来啦,感觉怎样,好些了么?” 阿依慕微微一笑,含羞道:“感觉好多啦,大哥你这是照顾了我一宿么?都是我拖累了大哥,害你辛苦受累!” 胡振邦道:“二妹万万不可再说这见外的话啦,若不是你那日救我,我怕是早被雪崩埋在山底啦。” 阿依慕奇道:“明明是你把我救起,怎么说是我救你呢?”旋即便回过神来,想到那天自己见大哥迎着雪崩方向而去,情急之下,冒险从沐寒衣的马上跳下,以期胡振邦回头,结果一招奏效,胡振邦听到她“哎哟”一声从马上跌落之声,果然牵转马辔回来救她,最终险险避开雪崩,落在这深谷中。 当时阿依慕是情急之下不假思索之举,原道胡振邦并不会知道她用意,现下见他原来想到了这一层,面上不由得又红了。 胡振邦见她面上红红的,只道她发热症状尚未痊愈,忙道:“二妹,你再躺下歇息片刻,我这就给你烤些东西吃。”说罢,便取了枝叉,将一块马肉放到火上去烤。 正顾着埋头烤肉,忽觉身上一暖,原来阿依慕将他的棉衣披在了自己身上。他忙道:“二妹,还是你披着吧,你身体虚弱畏寒,多穿一点。我靠近火旁,不冷。” 阿依慕执意道:“不,你一定要穿上,因为现下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呢,不但不觉得冷,还有些热呢。”原来,此刻在她的心里,只感觉到温暖,这温暖竟能由内而外,让自己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沐寒衣对桑多、赵老三道:“那便只有我下去了,待我下得谷底之时,扯两下绳,就往上拉,时间久些,千万要赵老三和这些弟兄们等着。” 赵老三道:“女侠,还是我去吧,这一带总我是熟悉些。” 桑多道:“我若年轻个十来岁,便也下得,只是现在当真是老了,我便不与你们争啦,依我看,还是让赵老三下去吧,沐姑娘毕竟是女子,武功虽高,要下到这不熟悉的谷底去,还是大意不得。” 沐寒衣道:“好啦,不要再啰嗦啦,就由本姑娘下去,你们给我把绳索拉紧了,慢慢放,如果够不到底,我便拉扯一下,你们拉我上来,再设法加长绳索;或是可以到底,我到了之后便拉扯三下,你们只需要等着就行。若是我找到他们,要带他们上来,就拉扯两下,你们慢慢往上拉便上。明白了么?” 赵老三道:“明白了,那就谨遵女侠之命了。” 桑多道:“姑娘你还是要小心才是。” 所幸天气放晴,一轮红日从东方升出冰原之上,照得整座冰川犹如白玉雕栏一般,晶莹剔透。在谷底雪屋之中,阿依慕和胡振邦面对面坐在马皮之上说着话。 阿依慕忽地问道:“大哥,你与沐姑娘是嫡亲的表哥表妹么?” 胡振邦笑道:“你别听小妹胡说,她就是个鬼精灵,我们并非亲戚,只是为了要将那《武经总要》夺回而同闯江湖而已。” 阿依慕“哦”了一声又问:“大哥与小妹,当初又是如何因此而结为兄妹同闯江湖的呢?” 胡振邦忙道:“我之前并未和她结为兄妹,表哥表妹,是她信口胡诌的呢,是遇到了你,她才提出我们三人结为兄妹呢。” 阿依慕笑道:“那如果没有我出现,你们便不会结为兄妹喽?” 胡振邦道:“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我也不能说一定不会,但有许多事,便是命里注定,比如二妹你的出现,教我三人结为兄妹,这便好似冥冥中命里注定,便是佛法常说的‘缘’字了。” 阿依慕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不觉一荡,一双大眼忍不住望向胡振邦,却见胡振邦也正望着自己,两人目光一碰,俱是红着脸低下头来。 阿依慕怕心事被他看穿,忙找些话题来说,问起胡振邦的身世,胡振邦忽地想到,自己和阿依慕一样,也是身怀杀父之仇未报,不觉感怀万千,将自己的身世一一说与她听了。 阿依慕听罢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大哥与我一样,皆身怀杀父之仇未报,我是明知杀父仇人是谁,却无力杀之,大哥却是只知仇人是女真族人,却不知是何人所杀。唉,只要我们有走出这片冰天雪地的机会,便一定要设法报此血海深仇。” 胡振邦见她说的极是,不觉赞道:“二妹,你说得对极!只要活着走出这里,你我二人的杀父之仇非报不可!” 阿依慕忽然又黯然道:“可是,我们还能不能走出这里呢?小妹和桑多,他们可会找到我们,将我们救出?” 胡振邦连忙安慰道:“一定会的,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你且宽心,不要忧心,你病还未痊愈,还需多多休息才是!” 阿依慕道:“大哥,我好得差不多啦,昨晚你一宿未睡,实在是太过辛苦,今天你休息,我去拾些柴来。” 胡振邦道:“万万不可,这雪谷之中,枯枝埋得极深,今日虽未下雪,但谷底路极难行走,还是由我去找些来。” 阿依慕见他执意要去,心中实是过意不过,连忙起身想要拦他。不料她高烧才退,身子十分虚弱,还未站稳,便要跌倒,胡振邦眼明手快,一把扶住道:“二妹,你还是歇息一下,安心再睡一觉,我等你睡着了再去吧。” 阿依慕拉着胡振邦手臂道:“你也别去,便在这里陪着我吧,我,我好怕你一去之后便不再回来了。” 胡振邦笑道:“怎么会,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去不回?”随即明白阿依慕的意思,面上不禁一红。便道:“我陪着你便是,哪儿都不去了。” 阿依慕微微一笑,道:“其实在我心里,若是你我都没有了这血海深仇,便是呆在这雪屋中一辈子,我也无憾了。” 第四十九章、崖顶生变 阿依慕是回鹘女子,虽贵为公主,但敢爱敢恨的性格与回鹘族女子一般无异,她之前便对胡振邦所做所为颇有好感,在冰谷中又见他临危不乱,处处照顾自己,关心自己,心中早已颇有意属,后又得知他与沐寒衣并无爱侣关系,情不自禁倘开心扉,真情流露。 胡振邦何等聪明,听话听音,岂有不知她心意之理。其实在他心里,对阿依慕亦有着非同寻常的感觉,只是他自忖身怀国仇家恨,为大宋夺回《武经总要》一事还未有着落,更兼杀父之仇毫无头绪,甚至连杀父仇人是谁都未曾查明,这血海深仇不报,又如何能沉醉于儿女私情中? 但他又委实不想伤害了阿依慕的心,该如何回应她表白心迹呢?饶是他心思机敏,此刻竟一时口拙,呆在那里。 阿依慕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她话既已出口,就绝无收回之意,还道他没有听清自己说甚么,又追问道:“大哥,倘若没有俗事羁绊,你可愿意与二妹在此永居不出?” 胡振邦呆得一呆,笑道:“二妹,若是没有世俗之事羁绊,在此永居,那自然好得紧,只是,恐怕需我二人都成为神仙才好,不然这里马肉吃完,我们便需喝西北风啦。” 阿依慕被他一逗,也情不自禁地嘻嘻笑出声来,道:“看不出大哥平日里一本正经,开起玩笑来,竟也是有趣得紧。” 忽听得雪屋外有人道:“你们若是永居在这谷底不出,就不怕我焦急挂念?” 阿依慕一听这声音,又羞又喜道:“这不是小妹么,她来救我们了!” 胡振邦也喜不自禁,二人奔出雪屋,果见沐寒衣倚靠在屋门外,面上带着笑道:“我便料知大哥武功了得,定能护得我姊姊周全,决计不会有事。怎么,大哥和姊姊在这雪屋之中,乐不思蜀了么?” 阿依慕和胡振邦一听之下,便知她必定是在外听了二人说话有一会儿了。以胡振邦的功夫,本来有人接近必能听得一清二楚,但这次沐寒衣是使了轻功,摄手摄脚地接近雪屋,加之胡振邦与阿依慕二人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靠近这里,只顾着揣测彼此话意,心思都在对方身上,哪会想到此时此刻竟会有人到来屋外,故此并没有发现。 阿依慕冲到沐寒衣面前,拉住她手又惊又喜道:“好妹妹,我便知道你一定会设法为救我们!” 沐寒衣微微一笑道:“姊姊受苦了,你和大哥都还好吧,适才我在屋外听起来,似乎你们还不太想离开此地呢!” 阿依慕含羞道:“妹妹说笑啦,我和大哥在开玩笑呢。” 胡振邦道:“是啊,小妹,二妹与我都有血海深仇待报,自然不可能在此地久待。你是如何找来的?” 沐寒衣一撇嘴道:“哼,你们都不用解释,反正你们把我这个小妹也没当回事,要不怎么不说‘和小妹一起三人在此久住也愿意’的话?”说罢扭过身子,不理不睬的样子。 阿依慕笑道:“好妹妹,是姊姊说错了话,请你原谅好么?姊姊昨夜生病,脑子烧糊了,说话也不会说,其实妹妹一直在我心里惦记着呢。” 沐寒衣本来就是佯装生气,要逗他们一逗,此刻听阿依慕称自己昨日生病,忙转过身拉住她道:“姊姊,你生病啦?是发热么?现下好些了么?” 阿依慕笑道:“我好多啦,已经不再发热,昨夜,昨夜幸得你大哥一直照顾我,一宿都没休息好。我真得好好谢谢大哥!”说罢满怀感激地向胡振邦投去一瞥。 胡振邦也向她一笑道:“二妹,都是自己人,说客气话便见外了。” 阿依慕接着又道:“还有你,好妹子,我就说嘛,你还是关心姊姊的,并不会真的生姊姊的气吧?” 沐寒衣嘻嘻一笑道:“我当然不会生姊姊的气啦。”心中却想,原来这一夜,大哥竟都在照顾姊姊,大哥对我,可从来没这般殷勤。难怪他们会乐不思蜀,连这个绝境之地都不愿离开了。忽地又责怪自己起来,哎呀,我怎么竟可以这般狭隘,他们一个是我姊姊,一个是我大哥,更何况,姊姊生了病,大哥自然是要照顾他的,换作我,也必定如此,唉,我竟凭白吃这个醋作甚。 正想说些什么,见胡振邦指着西边峭壁上问:“小妹,你可是去找了人帮忙?通过那条绳索攀爬而下?” 阿依慕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见西道那一道峭壁之上,有一根长绳晃动,竟好似从云端放下来一般。 沐寒衣道:“不错,为了救大哥,姊姊,我连夜赶回青兽口找那盗匪赵老三,要他带上残余的兄弟,连夜编织出这长达百余尺的长绳,也是一宿未睡,赶来这里营救呢,要知道这悬崖之上,没个拴绳之处,我便命赵老三手下众人一起拉绳放我下来,本来他们个个想要下来的,但我念着我们兄妹情深,第一个想见到你们,这才抢着要下来呢。哼,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不想出去,说甚么要在这里长住,还说做神仙这样的话。” 阿依慕知沐寒衣是小孩子心性,并非有意埋怨,当下拉着她手道:“妹妹你为了我们,辛苦啦,我和大哥都感激得紧呢,我们的玩笑话,妹妹可别当真哦。” 沐寒衣这才笑道:“我逗你们玩的啦,我才没有生气。” 胡振邦忽地想到什么,问沐寒衣道:“小妹,那向导桑多呢?他在哪?” 沐寒衣道:“桑多呀,桑多年纪大了,爬不得崖,自然留在上面啦!” 胡振邦道:“只怕要糟,那盗匪头子赵老三虽然凶悍,青兽口一战实令他心服口服,加之他为人耿直,既答应帮忙,必会说到做到。但桑多为人老奸巨滑,口是心非,怕你趁你下来,会使坏。” 沐寒衣道:“他若要使坏,昨夜我去青兽口时,他自可以顾自溜走,又怎会在崖顶搭了帐篷等我叫了这些赵老三等盗匪回来?” 胡振邦道:“只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打算。” 阿依慕道:“一会儿你们兄妹俩先上去瞧瞧,若是他要使坏,便可及时制住他。” 沐寒衣笑道:“姊姊说得对,瞧我们三人只顾着说话,却不思早日脱离此困境,看来当真是想三人长住此地啦!” 三人小别重逢,喜不自禁,竟然没想到要离开此地,幸得沐寒衣提醒,三人这才往西边的那面峭壁行去。待到达壁前,只见那根绳索兀自在晶莹透亮的山石壁前晃晃悠悠,显然上面的人还在等待。 沐寒衣道:“每次只能上一人,大哥,你看让谁先上?” 阿依慕看着胡振邦道:“大哥先上!”胡振邦却看着阿依慕道:“二妹先上!”二人几乎同时发声,不觉又是相视一笑,俱都转向沐寒衣道:“要不还是小妹先上?” 沐寒衣笑道:“你们俩可真有趣得紧,你要让我,我要让你,最后都要让我,可当真是心有灵犀呢!”阿依慕被她说得脸一红,低下了头。 沐寒衣道:“我看还是大哥先上,大哥上去之后,看看上面有什么变化没有,你既信不过那桑多,便上去瞧瞧,他有没有在使坏。” 胡振邦笑道:“说得在理,那大哥就先上去,再与众人合力拉两位妹子上来。”说罢将绳索在腰间扎牢。沐寒衣见他准备妥当,往上轻扯了两下绳子,只见那绳顿时向上移动,一动一停,倾刻间便将胡振邦拉到了半空中。原来上面赵老三等人依着吩咐,开始向上拉人。 过得片刻之后,胡振邦向下一望,只见阿依慕与沐寒衣二人便如蚁蝼般大小,再向上瞧时,却是云遮雾绕,还看不到头,饶是他武艺高强,心中仍觉心惊,不禁想,这悬崖如此之高,我与二妹摔下去竟能保住性命,实是幸运之至,小妹从这般高的地方往下攀爬,来寻我二人,足见她重情重义,实为女中豪杰。 正在遐想间,忽地这绳索竟往下一沉,人竟直往下坠去,情急中连忙抽出长剑,用力往峭壁上刺去。只听“喀喇”一声,长剑刺透冰壁,直钉入峭壁之上,他手握剑柄,整个身子便定在了半空中,上面绳索继续下滑,过得片刻,绳索又向上渐渐提起。 正觉奇怪,忽地那绳索又开始收紧,拽住他往上提拉,他连忙将剑拔出冰壁,接着又是一升一停,一升一停,能感觉到崖顶有人齐心协力将他往上拉。过不多久,那长绳又是一松,又将他往下坠了一段,这回他也不拔剑了,只是任由上面人操控,果然,又回落到了峭壁中央地方,突然才停住,胡振邦心中暗念,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上面的人竟拉不住自己?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崖顶上正在展开一场追逐之战。原来那桑多见沐寒衣下到了崖底,果然又起了坏心,欲将沐寒衣的那匹白龙掳去。 他心知沐寒衣极受这匹白马,若是上得悬崖之后,必定会设法追踪,更何况还有胡振邦相助,定会设法追查到自己行踪,便想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待在谷底上不得。他见赵老三和众弟兄们此际都在用力拉绳之际,突然从马上抢过一把砍刀,要去斩断那绳索,拉绳之人眼见他要来砍,自然下意识地躲闪,结果一松手,那绳索便少一份力量提拉,自是会下坠一分。 第五十章、险象环生 桑多极其奸滑,见这边砍不到,便去砍那边,那拽绳之人大惊,见他执刀来砍,吓得四处躲避,情不自禁松开手中绳索,幸得抓绳之人躲避之时,其余之人又增加力量去拉住绳索,才未令胡振邦持续往下坠落。桑多一砍不中此处绳索不中,又去砍那处绳索,兜着圈追砍。 那赵老三也在拉绳者中间,眼见桑多突然攻击,要砍断绳索,不由大惊,喝道:“你疯啦,为甚要砍断绳索,你要害死他们?” 桑多嘿嘿狞笑道:“断我财路者,死!这西夏公主,就留给他们陪葬吧!我劝你们趁早放手了吧。”一边说,一边又去追砍绳索。 赵老三大怒道:“你是要害我失信于人,想也休想!”当下喊:“众兄弟,你们牢牢拉住了绳索,万不可松手,待我先将这个此人拿下了。”说罢松开手便要去与桑多打斗。 桑多见他要动手,自忖不是对手,即刻远远跑开。赵老三见他跑远,连忙又抓起绳索与众人一起用力,加快速度往上拉人。 桑多眼见得不到便宜,但又奢望首先上来的便是阿依慕,如此,他便可以伺机将她带走了做人质,再骑着沐寒衣留下的白马,直奔西夏去领赏了。 想到这里,他便悄悄移近沐寒衣的那匹白龙,岂料那白龙十分警觉,见有陌生人接近,竟转头走开,桑多情急之下,一把拉过马辔,硬是将马头扭回,跨上脚蹬骑了上去。 白龙极通人性,知道主人未归,不肯乱跑,由得桑多骑在身上。 桑多以为马被自己驯服,心在喜不自禁。他知沐寒衣的坐骑乃是万里挑一的大宛名马,脚程极快,当下心想先不急着走,倒要看看第一个上来的人是否阿依慕,若是她,自己就冲上去将她掳走,若不是她,到时再骑这匹好马逃走,谅他们也追我不上。 过得片刻,崖边众人齐声欢呼,远远地看见上来之人却是胡振邦,胡振邦上得崖来,解开腰间所缚绳索,见到赵老三,拱手笑道:“老三,我们又见面啦,这次要多谢你率众兄弟前来搭救,还要劳烦大家再辛苦一番,将我两个妹妹也拉上来。” 赵老三道:“好说,好说,胡少侠对我有恩,我自是应该报答的,我这就让人放绳下去,拉两位姑娘上来。”说罢,吆喝手下赶紧将绳索放下山崖。 忽听得不远处一阵马儿嘶叫,众人望去,却见桑多骑在白龙之上,无论怎样驱使,那马儿就是不走,急得桑多火冒三丈,拼命拍打。原来这白龙认得主人,胡振邦与沐寒衣曾同乘一骑,白龙自是认得他,亦将他视作了主人,眼下见了主人,焉有驰走之理。 胡振邦抢上一步道:“桑多,你要作甚?快快下马!”桑多见胡振邦向自己方向赶来,只道是赵老三将自己适才所为告诉了他,怕是胡振邦来找自己算账来了,吓得慌忙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奔向自己的坐骑,爬上自己坐骑,便往青兽口方向逃去。 胡振邦本待去追,念及阿依慕与沐寒衣均未上崖,便是追上了他,要他认了罪,恐怕也是口是心非。心道:“此人心术不正,断不可信赖的,一路之上带着他,反而是个祸害,去了也好。” 当下决定不再去追,回到崖边,和众人一起拽住长绳往崖上拉。赵老三见他回来便道:“少侠,方才还来不及告诉你,桑多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适才我们在拉你上来之时,他竟然要拿刀砍断绳子,幸亏未被他得逞,否则我赵老三罪过就大啦!” 胡振邦叹道:“我只道之前这桑多是一时糊涂,见利忘义,万没想到他竟这般歹毒,幸亏老三你未让他得逞,这可是救了我一命,当真是感激不尽!” 赵老三见胡振邦这样说,顿感受宠若惊,道:“少侠你可别这么说,我虽为盗匪,但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二字。想那日我们三兄弟围攻你,要置你于死地,可是最后你却对我网开一面,并未赶尽杀绝,这些事儿老三都记在心里,应当是我对少侠感激不尽才对。” 两人边说边与众人一起拉绳,约摸过得一顿饭工夫,山崖之上忽然露出一张俏脸,正是阿依慕。原来沐寒衣怕她生病才略微转好,久待在谷底,难免寒气入体,更受伤寒,非让她先上去不可。阿依慕百般推况不得,也只好顺从了。 上得悬崖,她一眼便望见了胡振邦,雀跃道:“我便知道你在这里拉我,好啦,我现下安全啦,赶紧放绳下去拉小妹吧。” 胡振邦笑道:“是是是,赶紧放绳去救小妹上来,不然她可又要不开心喽。” 于是众人又往下放绳子,过了好一会儿,绳子到了崖底,待不多时,便见绳子被下面的人拉了两下,众人一齐开始往上拉绳。拉了许久,沐寒衣终于接近崖顶了,一眼便可望见她慢慢接近的黑色秀发,阿依慕忍不住欣喜道:“大哥,我们终于又和小妹在一起了。” 便在此时,只见那根绳索突然从中崩断,拉绳的人皆尽往后摔倒在雪地之上,伴着众人一声惊呼,沐寒衣身影急向下坠去。 原来,那根绳索在拉上胡振邦与阿依慕之后,其中一段拼接处经过冰川与岩石摩擦已到承受极限,便在沐寒衣将要到达崖之时,突然断裂。 胡振邦正在拉绳,忽觉手中一松,身往后仰,连忙使出“定海神针”稳住下盘,眼见绳索断开,而那断绳的另一头正系在沐寒衣的腰间,随着沐寒衣下坠而急速向崖下滑去。电光火石之间,胡振邦纵身一跃,使一招“一跃千里”,追上那正往下滑的另一半断绳,奋力伸臂一抓,恰好将那下滑的断绳抓住。 沐寒衣下坠之势迅疾,下坠之力奇大,竟将胡振邦连带往下拽,眼见便要被她一路拖到悬崖边一同坠下。阿依慕大惊,急向前冲,想要去拉住胡振邦,可是哪里够得着他。忽见一个身影掠过自己,一个虎扑,牢牢抓住了胡振邦的双足,定睛看时,却正是那盗匪头赵老三! 可是沐寒衣这下坠冲力实在太大,以胡振邦和赵老三二人之力亦难以拉住,赵老三手下众兄弟眼见二人都要被拉下崖,如梦初醒,急忙冲上去,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每个人都牢牢抓住前一人的双足,好似接力一般。 胡振邦被拉得半个身子滑出了悬崖,眼见便要往下坠落,阿依慕一颗心被拎到了嗓子眼处,突然沐寒衣下坠之势止住了。 胡振邦连忙运起内力双手交替往上拉绳,赵老三用力拉住他双足往后拉,赵老三身后之人又拉着赵老三双足往后拉,一个接一个,慢慢向后挪动。 阿依慕看得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她既想帮忙,又怕帮不上忙,小心翼翼地跑到胡振邦身边,拉着他身子,拼命往后拉。 胡振邦回首向她一笑,道:“二妹,我们三人命大,放心吧,我很快便将小妹救上来。”说着,力贯手臂,双手交替拉绳,他身后众人又拉着他双足慢慢往后。 过不多久,便只听沐寒衣从崖边探出头道:“好险好险,我猜这回是大哥救了我吧,果然不出所料,大哥,多谢救命之恩!”又冲阿依慕道:“姊姊,现下我们可都被大哥救过一回啦,大家都扯平啦,哈哈,大哥没有厚此薄比,公平!” 阿依慕喜不自禁道:“小妹,你这时候还有心说笑呢,当真是吓死姊姊了,快些上来再说!” 胡振邦用力一拽,沐寒衣借他臂力一振,向上一纵,一个“平沙落雁”,潇潇洒洒落在崖上。胡振邦道:“小妹,就数你调皮。这回可不是我一个人救你,赵老三和他一帮兄弟们都出了力呢,若不是他们,我可也被你拉下崖去啦!” 沐寒衣还未完全上来之时,看见众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拉着,好似一段“人绳”,便已猜出适才解救时的情形,定是大哥胡振邦第一时间拽住断绳,又由大家合力,才将自己下坠之势阻住。当下向赵老三等人团团一揖,道:“多谢各位相助,沐寒衣感激不尽!”众人皆回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胡振邦道:“今日劳动老三和众兄弟们,实是感恩不尽,现时辰也不早了,趁着天还未黑,我们便要尽快赶往青唐城,各位,你们也请早些回吧!辛苦大伙儿了!来日路过青兽口,定当专程拜访。” 赵老三道:“少侠,适才你们那向导逃走,现下无人带路,如何出得这片藏地峡谷。我虽未做过向导,但对这一带熟悉,就请让我为你们带一回路吧!” 沐寒衣听他一说,猛然想起之前在谷底之时,她还不相信大哥说的话,现在听赵老三说桑多已逃走,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阿依慕上来之后,也未曾听胡振邦和众人说起这事,当下也好奇道:“桑多果然又使坏了?看来大哥说得没错,是我们看错了他!” 于是赵老三便将那桑多在他们众人拉胡振邦上崖之时,便欲砍断绳索,想让他们三人永远待到谷底,又想骑着沐寒衣的白马逃掉的事一一说了。 胡振邦也道:“小妹,多亏你的白龙识得我,不肯迈步助他溜走,他见我上崖,便从你坐骑上跳下,骑了自己的马儿走了。” 沐寒衣听得连连跺脚,恨恨道:“当真没想到,这桑多果然是个无耻奸滑的小人,我还道他信佛,之前只是一时糊涂,起了贪念,并不会坏到哪里去,却果被大哥说中,此人当真是不可信的小人!” 胡振邦道:“小妹犯不着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阿依慕道:“是啊,他心怀恶念,死后定不会上天国,恐怕只能坠入阿鼻地狱了,比我们这坠下雪谷可怕多啦!” 第五十一章、青唐城中 胡振邦见赵老三主动请缨要为他三人带路,不胜感激,道:“如此我就不客气推脱了,有劳老三兄弟了!” 赵老三见胡振邦答应了,心知他是将自己看作了兄弟,不觉喜不自禁,对手下道:“各位兄弟,我要随少侠出一趟远门,你们各自回去吧,切记不可再为非作歹,若是遇上了那为富不仁,心术不正的贪官,或像方才你们看到的那个桑多这类无耻小人,你们倒可以劫几个杀几个,但万万不可滥杀无辜。”众人齐声答应。 赵老三又叫来手下,吩咐留下一匹黄色健马,分与胡振邦骑,胡振邦推脱不得,只得谢过了。那日沐寒衣去请赵老三带人来救援之时,还吩咐要带些干粮,赵老三也让手下兄弟留下了。 沐寒衣从身上摸出和一锭银子,交给赵老三道:“这银子就交给兄弟们买些酒喝吧!”赵老三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了,道了声谢,又对手下兄弟道:“兄弟们,这是这位女侠请你们买酒喝的,大家这就先散了吧!”说罢将银子抛给大家。 众人一齐谢过了沐寒衣,又向赵老三和胡振邦三兄妹道了别,先行离去。 赵老三骑一匹黑马在前头带路,胡振邦骑着他送的那匹黄马随后,沐寒衣仍和阿依慕共骑白龙,四人三马继续行路。因前路已被雪崩封堵,桑多走的支道赵老三并不熟识,怕带错了路,反而耽误了三人大事,便决定先回青兽口,再从其他地方迂回至青唐城。 四人一路行走,仍是日行夜宿,所幸之后并未再遇恶劣天气,这一路行去,皆是日头高照,到了夜晚又月光明亮,如此一来,四人到后来连夜晚也能继续赶路,不觉行程又加快了许多。 这样一连走了十多日,只见地面冰雪越来越少,只在过山路时才偶尔见到背阴处尚有未化的残雪,天气也渐渐不那么寒冷彻骨了。赵老三道:“我们已经走出藏地了,再往西北走上三五百里,便差不多到了。” 又走得数日,地上可见零零落落的黄草,渐渐又变成青草。这日驰得数十里路,赵老三忽地指着前面天地相接处道:“大家快看,转过这片丘陵,前面便是青唐城了。” 众人一路上日夜赶路,风餐露宿,人困马乏,听说前面便到达目的地,自是十分高,皆尽欢呼雀跃,连那马儿都一个个振鬣长嘶,振奋精神,撒开四蹄继续向前赶去。 前行了数十里,果然前方立着一座巍峨雄伟的城池,城池三面环山,地势十分险要。众人勒马四顾,见山上林木参天,虽是暮冬时分,却满山青翠葱笼,一眼望去,令人心情顿感舒畅。 胡振邦道:“此地在唐朝时叫作鄯城,但吐蕃族人一直把这里叫作‘青唐城’,想来是与这满山的绿树有关。” 赵老三道:“是啊,少侠当真是博闻广识,这青唐城正是因此而得名。少侠,女侠,还有这位妹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三位到此,这就要回了,青兽口的兄弟们,还在等我回去呢。” 胡振邦拱手施礼道:“赵兄,请受胡某一拜!”沐寒衣和阿依慕见大哥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他行礼,当下也下马来向他作了一揖,道:“谢过赵大哥救命之恩,后会有期。” 赵老三慌忙作揖回礼道:“少侠言重了,二位妹妹客气了,在下实不敢当,老三这就回了。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说罢,调转马头,向来处驰去。 三人目送赵老三离去,直到他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天地相接处。这才向城里行去。胡振邦叹道:“赵老三虽身为盗匪,但义气颇重,不失为一条好汉。” 沐寒衣道:“是啊,比那个老奸巨滑的桑多,那是要好上几百几千倍也不止。” 胡振邦与沐寒衣、阿依慕站在城外,左看右看,只见城墙绵延不断,便沿着周遭走了一圈,又向人打听了,这才知道,原来这青唐城方圆足有二十里,共八个城门。 其时西夏李元昊兴起,攻下了回鹘甘州,控制了河西走廊一带,来往于宋与西夏之间的各国商队、使臣常遭到掠夺,无奈只得绕道改走吐蕃的青唐城,此城便成了丝绸之路南路和旧时唐蕃古道上的重镇。 城中分为东西二城,其中西城乃是王城,王城之内,除了吐蕃王在大殿之外,其余皆为宫室、贵族人家宅院以及大小寺庙;东城乃是商人贸易区域,有大理国、回鹘、西夏等数百家商人之多,亦不管汉人、契丹人、女真人在此经商,每日里都是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胡振邦道:“二位妹妹,依你们看,先从哪一处进城的好?” 沐寒衣道:“我看还是先从东城进,或许能探得些消息。西城既是王城,想必戒备也森严些,要打探消息,恐怕并非易事。” 阿依慕道:“我看妹妹说得在理,我听你们的罢。” 胡振邦道:“二妹,来到此地,恐怕还须将面蒙上,若被人认出你‘西夏公主’身份,怕会惹上麻烦。” 阿依慕道:“是,大哥想得周到。”幸得随身还带着芝娜所赠的丝巾,当下取了出来蒙在面上。 三人从西城走入,果然见衣饰鞋帽、金银铁器、绫罗茶叶等各式商铺一家接着一家,身着各种服饰的商人马队、骆驼队穿行不绝,一派热闹繁华景象。胡振邦对沐寒衣道:“想不到此地如此繁华,竟与汴京媲美。” 沐寒衣道:“大哥说得不错,我看不如先找家客栈住下,探探消息,再细细商议如何行事吧。” 胡振邦笑道:“不错,二妹身子弱,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阿依慕见胡振邦甚是关心自己,心中颇为感动。三人在街上边走边寻客栈,路过一家衣饰铺子之时,阿依慕买了一块白色面纱重新蒙了面,将芝娜的丝帕小心收起。沐寒衣见状奇道:“姊姊如此爱惜这块丝帕,想来一定是极重要的信物?” 阿依慕眼泛泪光道:“妹妹你可记得当日在帐中和你夜话我身世时,提到的那个芝娜,便是助我从戒坛寺逃出兴庆府的侍女芝娜,她和你一样,也是我的好妹妹,这是离别前她留给我的东西,我自当好好珍藏了,只是她,只是她现下不知如何了,每每想到她,我便好生难过,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沐寒衣恍然大悟,心道:“李元昊为人凶残,连成戒坛封的僧人都要杀害,姊姊又是同芝娜一起时才‘失踪’的,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当下安慰道:“姐姐千万不要难过,万万不可如此设想,保重身子要紧。芝娜妹妹为人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我想上天定不会害她遭罪的。” 阿依慕含泪道:“我也但愿上天能庇佑她平平安安。”沐寒衣轻抚她肩膀,阿依慕这才渐渐平息心情。 胡振邦怕阿依慕难受,连忙上前道:“二位妹妹,前面有个大客栈,不如我们就去那儿歇息吧?” 三人进了那家客栈,老板差人牵了马匹到马厩喂食,又招呼伙计为三人安排客房。三人要了两间客房,胡振邦一间,沐寒衣和阿依慕同住隔壁一间。三人安排妥当便去饭堂内吃饭。 正午时分,那客栈的饭堂内座无虚席,俱是吃饭客人。好容易等到走得一桌人,小二收拾了桌子,正要让胡振邦三人坐下。忽听门口处一个打雷也似的嗓门叽哩咕噜地叫了一通,那小二连忙上来对三人道:“这位客官,实在抱歉得紧,这一桌这二位军爷要了,客官还是稍等片刻吧。” 三人定睛看时,却见是二个吐蕃军官模样的人,身配腰刀,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刚才叫喊的那人正是其中那个满腮卷胡子的汉子,另一个吐蕃军官却是个精悍的小个子。二人走到胡振顾三人面前,不管不顾,竟自一屁股坐下,全没将他三人放在眼里。 沐寒衣大怒,正想开口,忽见胡振邦眼光示意,似叫她不要惹事。只得强忍了怒火。冲小二道:“天下竟有这般蛮不讲理的蛮横人,想是目中无人惯了。” 小二吓得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见那两个军官并未注意,忙轻轻对沐寒衣道:“姑娘说话千万小心,幸亏他二人听不懂汉语,若非如此,怕是他二人要......”说罢做个手势,用手一抹脖子,意为要杀人。 沐寒衣“哼”了一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阿依慕也拉了拉她手道:“小妹,咱犯不着与这种小人置气,大事为重!” 胡振邦听了,赞许一笑道:“是呀,二妹说得不错,大事为重!小妹你且忍一忍。” 那两个军官坐下之后,兀自叽里呱啦在用吐蕃语交谈,忽地又冲店小二说了一通,小二连忙下去,过不多时,便端上来一壶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二只烧鸡。那两个军官见了酒菜,两眼放光,立即动手斟酒吃肉,竟似饿极了的样子。 这时边上一桌人会钞走人。店小二连忙收拾干净了让胡振邦三人坐下。三人叫来酒菜,慢慢吃喝,只见隔壁两个吐蕃军官喝酒吃肉,用吐蕃语高谈阔论,兴致极好。 阿依慕悄声对胡振邦道:“大哥,这两个吐蕃人是要去西夏送重要文书的。”胡振邦与沐寒衣猛然想起,当日第一次见到阿依慕时,便听她在唱吐蕃情歌,原来她还能听懂吐蕃语,不觉欣喜。 沐寒衣道:“不知是什么重要文书,莫非是吐蕃听说了‘西夏公主’失踪一事,打算取消这门联姻?” 胡振邦悄声道:”二妹,劳你再细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 阿依慕轻轻颔首,悄悄留意这二人说话。胡振邦与沐寒衣目不转睛看着她,只盼她能听来些有价值的讯息。 阿依慕细听之下,忽地面上一阵通红,又羞又怒,所幸蒙着面纱,外人看不到她表情。原来这两名军官此刻又开始说起了昨晚在妓院的风流艳事。一个说甚么那个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女腰肢有多么柔软,跳起舞来如杨柳一般妖娆;另一个说甚么还是沙洲来的歌女琵琶弹得好,小曲儿唱得婉转动听,全身肌肤处处细嫩滑白......俱都不是些好话。 胡振邦和沐寒衣虽见不到她面上表情,却见她秀眉微蹙,眼神忿懑,似在生气,均不知是为何。 第五十二章、杯酒窥书 阿依慕实在听不下去,正想和胡、沐二人说明这二人在说的俱是些污秽之词,不便细听,忽听那卷胡子的军官道:“今晚可不能再去‘丝路馆’寻欢啦,须得连夜赶路,不然三日之后这公文可送不到李元昊手中。” 那精悍军官嘻嘻笑道:“是是是,再去的话,恐怕你我俱要成软脚蟹了,哪里还能赶路,那还不误了大事,哈哈,来来来,喝酒喝酒!。” 阿依慕悄声对胡、沐二人道:“他们随身带了公文,是要到西夏李元昊手中的,不知是什么内容,不过听起来很是紧急,今晚要连夜赶路,说是三日后要送至。” 胡振邦悄声对沐寒衣道:“须得设法瞧一眼他们身上所带的公文。”沐寒衣点头道:“是,得想个法子。” 胡振邦瞧着那两个吐蕃军官酒兴正酣,但那卷胡子军官时不时以手摸一下身上斜背的一只包袱,那包袱形如竹筒,料想那送给西夏李元昊的公文必定在此。悄悄与沐寒衣说了,两下一商量,要如何才能将公文取来一看,沐寒衣想了想道:“我有办法了。只不过要劳烦姊姊陪我出面演一场戏。” 阿依慕奇道:“我也能帮上忙么,妹妹说说看。” 沐寒衣轻声将办法说了,胡振邦道:“二妹,你可愿意?”阿依慕笑道:“这两个吐蕃军官虽然满口污言秽语十分恶心,但是我还是愿意帮大哥与妹妹一起行事,希望能探得重要消息。” 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她这样一说,方明白之前为何阿依慕听这二人说话时,显得十分厌恶,想来定是那两个军官粗俗不堪,口出秽语。 只见两名吐蕃军官喝酒吃肉,正在兴头之上,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歌声:“流浪汉子的心,就像是纳木措的云,从黑夜直到天明,悄悄偷走了满天的星......”唱的正是吐蕃情歌,歌声委婉动人,令人沉醉。 那两名军官回头一看,却见是一秀发披肩的蒙面女子正在唱歌,另有一名汉人打扮的少年正微笑聆听,边上还有一位也作汉人打扮的美貌女子正往他杯中斟酒,看来好似一有钱人家的少爷带着侍女,叫了歌女听曲作乐一般。 那卷胡军官听阿依慕唱得婉转动听,又是吐蕃语歌,目光便不经意往她看去,这一看不觉大为惊艳,只见这歌女虽然白纱蒙面,但那双美目难掩光华,竟令他不敢直视,心中暗道,此女光凭这一双眼睛便能令天下男子为之倾倒,更何况歌喉如此美妙,当真是世间少有之尤物。 当下动了心思,向胡振邦招了招手,问道:“朋友,你出了多少钱请她唱歌?”见胡振邦面露惊讶之色,方知他听不懂吐蕃语。他正忖该如何解释自己话意,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见那蒙面女子向那汉人少年说了一番什么,那汉人少年道笑着冲自己说了一句话,蒙面女子转头用吐蕃语对自己说:“军爷,这位少爷说,他是花了一百两银子请我唱的小曲。” 那卷胡子军官心道:“他奶奶的,这汉人少年想必是个富商后代,这般有钱,老子可不能输在他手上。”当下道:“姑娘,你跟他说,我出二百两银子,你来给我唱小曲吧!” 蒙面少女微微一笑,转头又跟胡振邦说了一通汉语。胡振邦显出为难的样子,又和蒙面少女说了一番话,做个手势,请她翻译给卷胡军官听,蒙面少女又对卷胡军官道:“军爷,这位少爷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有个先来后到的问题,这一百两银子,他是要我陪他唱一个下午的。不过呢,少爷说,还有一个办法,如果两位军爷肯赏脸的话,便答应让我立即来给你二位军爷唱曲。” 卷胡军官听了,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你不妨叫他说说看,是啥办法?说得过去,自然赏脸。” 蒙面少女道:“这位少爷说了,他说你若能在喝酒的本事上胜了他,便让我随意陪两位军爷唱曲儿。若是胜不过他,那就休想了。” 卷胡军官一听,瞧了瞧胡振邦,心道:“就凭你这书生般模样之人,我还能喝你不过?”当下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跟他说,叫他不要反悔。” 阿依慕听罢又对胡振邦说了,胡振邦也哈哈大笑,起身一挥手,沐寒衣随即端起酒壶,拿了酒杯,走到两名军官桌前道:“那就和我们家少爷比比酒量谁大谁小。”阿依慕也站了起来,走到二位军官面前,将沐寒衣的话用吐蕃语翻译了,说与二人听,二位军官听得哈哈大笑,俱是心道:“此汉人少年当真不自量力。” 那名精悍军官指指沐寒衣手中的酒壶与酒杯道:“便用这壶酒与这小酒杯比试么?” 沐寒衣不待阿依慕翻译,已知他心意,对阿依慕道:“你告诉他,这一壶酒若能不醉,再来大坛的。”阿依慕将原话用吐蕃语告诉了吐蕃军官,那两名吐蕃军官又是哈哈大笑,做个手势,意思道:“那便来吧!” 胡振邦笑着摇摇头,又对阿依慕说了一番话,阿依慕转告那两军官道:“这位少爷的意思,是说他要以一对二,就是他一个人喝两杯,你们一人一杯,如果他先醉倒,便算他输了。若是你二人一人醉倒,一人未醉,也算他输。” 此话一出,那两名吐蕃军官俱感愠怒,心道:“这汉人少年竟如此托大,胆敢小觑我吐蕃人的酒量,今天非要将你喝趴下不可。”当下满口答应。这边沐寒衣已经倒好四杯酒,两杯放在吐蕃军官面前,两杯放在胡振邦面前。 那卷胡军官伸手便要拿杯,边上精悍军官突然伸手一拦,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二人各自将面前的酒杯推到胡振邦面前,将胡振邦面前两杯酒分别拿到自己面前。原来那精悍军官心思细密,深恐酒中有诈,故此提出换杯再饮。 胡振邦微微一笑,将推至自己面前的两杯酒举起,仰脖一饮而尽。那两名吐蕃军官见并无异样,当下也各自举杯喝了。 沐寒衣又倒上四杯,三人又一饮而尽。到得第三轮时,那卷胡军官突感头重脚轻,两眼泛黑,一个趔趄便欲跌倒,那精悍军官连忙抢上要扶,不料同样眼前一黑,站不稳脚。胡振邦一个箭步上前,两手一边一个,扶住了坐下。让二人趴在桌前,便似喝醉了酒睡觉一般。 随即向沐寒衣使个眼色道:“去会钞!”沐寒衣心领神会,叫来店小二道:“我们少爷与两位军爷喝得开心,有些醉了,一会儿他二人醒来,就说我家少爷先醉的,被手下的人抬回家中去了,给他二位军爷留些面子。”说罢塞上一两银子。那店小二见银钱不少,自是欢天喜地遵命而去。 原来,那沐寒衣在倒酒之时,在指甲中暗藏了“迷魂散”,第一次倒酒之时,并未放入杯中,那两名军官换不换杯,俱都无妨,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消除了二人的疑心。待得第二次倒酒之时,暗将指甲盖中所藏的药粉弹入两名军官杯中,药粉入酒即化,两人并未觉察,待得第三杯饮下,立时发作,昏睡过去。 饭堂之上人多,喝醉酒之事最是寻常不过,沐寒衣与阿依慕又站在他身后挡了众人视线,更是无人看见。胡振邦假意轻抚那卷胡军官后背,悄然解下他身负的信筒,取了纸媒将火漆融了,拆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封信函,上面写的却是汉字,原来那西夏当时所用文字,还是汉字,后来那李元昊野心加剧,创立了西夏文字,这是后话。 胡振邦见信封上写着“急呈西夏王李元昊大人”下面落款是“吐蕃国师松赞普”,不觉微微一怔,心道:“这松赞普竟当上了第一国师,当真手段了得。” 又小心地融了信封上的火漆,拆开一看,却见信上写道:“西夏王李元昊陛下:幸蒙恩承,许鄙国王子迎娶贵公主,今持奉王命,于十日后送聘礼《武经总要》一十二卷至贵国,并祈当天亲迎公主陛下归国,愿以两邦联姻,换取万世太平。冒昧奉烦,惟望幸许。吐蕃第一国师松赞普敬上。” 胡振邦看完,将信折好,原样封好口,装好又放入信筒,重又放入卷胡子军官背上包袱中,道:“时间紧迫,这松赞普过得十日,便要前去迎亲,如此看来,吐蕃这边竟还未知二妹逃离西夏一事。” 阿依慕道:“我初时还以为李元昊一介武夫,有勇无谋,现在看来,这李元昊极有心机,不容小觑。” 沐寒衣道:“现下我们是直接赶去西夏,还是先设法潜入吐蕃宫中,探一探消息?” 胡振邦道:“这两人要在三日内将文书送到西夏,若是李元昊确认,那就必须在十日内将‘西夏公主’送嫁吐蕃。但现在既然吐蕃还未知‘西夏公方’失踪之事,说明这李元昊定是封锁了消息,不知十日时限一到,李元昊是作何打算,如何交差,若他是拒绝了,岂非也得不到这一十二卷《武经总要》?” 沐寒衣道:“李元昊诡计多端,我看,我们还须赶在这两名吐蕃军官之前先行赶到西夏才行。” 阿依慕也道:“是呀,大哥,小妹,我看我们必须先一步入西夏,然后便按我上回说的计划试一试,若是成功了,那便好了。” 胡振邦道:“那个计划十分冒险,我只是担心李元昊并不能轻易上当,反而对二妹不利,委实令人为难。” 第五十三章、再入西夏 阿依慕正色道:“上回不是说得好好的,如今怎地又退却了,再说,李元昊与我有杀父之仇,我若不报,也枉为回鹘甘州王之女了。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赶在这两个吐蕃军官之前,先一步到西夏去一探消息才是。” 沐寒衣对胡振邦道:“大哥,姊姊说得有理,我们须抓紧时间了,赶在这二个吐蕃人醒来之前,先行到达西夏,至于后续如何行事,我看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胡振邦道:“两位妹妹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先回房间,看看这两名军官酒醒之后有甚反应,待得后半夜再走也不迟。” 当下三人悄无声息地回了客房。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胡振邦便听楼下有人大喊大叫,细听正是那两名吐蕃军官在叫喊,又听得店小二在陪笑说着甚么好话,过不多时,那两人声音渐低,大概也是回房歇了。 这两名吐蕃军官见身上公文安然无恙,未被人动过,倒是放下了心。只是那卷胡军官之前眼见那名美目动人、歌喉曼妙的蒙面歌女念念不忘,竟然在眼皮下消失了,实有不甘,大骂胡振邦不兑现赌诺。只是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胡振邦先醉了,自己为何当时却不知道?那精悍军官倒是知道自己二人先醉,只是顾及同僚面子,也不便多说,反而附和着一起骂人。 胡振邦三人和衣而睡,到后半夜,悄无声息地起床,往青唐城外驰去,直奔西夏方向,那青唐城距离西夏兴庆府尚有数百里之遥,且要途经大沙漠地带,若非日夜赶路,三日之内断难赶到。三人料想这两名军官定会抓紧赶路,是以要赶在前头,先行赶到兴庆府。 三人行了二日,已入回鹘,过不多时便可入西夏境内。这一路奔跑,穿越了山地冰原与大漠,天气从严寒又至渐渐炎热,胡振邦与沐寒衣本担心阿依慕身体虚弱,难以承受这般连日赶路的艰苦,不想阿依慕非但不觉劳累,反而异常适应,原来她自小在沙漠地域长大,对于这类早晚温度悬殊,既干旱又酷热的天气并无不适之感,反倒是胡振邦与沐寒衣从严寒之地来到酷热难挡的沙漠干旱地带,颇觉不适。 大漠黄沙之中,唯有阿依慕熟知回鹘通往西夏的道路,因此一路之上,皆由她来带路。眼见走得人困马乏,胡振邦便问阿依慕大约还有多远的路途,阿依慕道:“只消穿过一片大沙漠,便可直达西夏了。” 沐寒衣道:“幸亏有姊姊带路,那咱们加紧赶路,是不是很快便可到达兴庆府了。” 阿依慕道:“妹子,万万急不得,穿越这片沙漠之前,必得先准备足够的水源,不然这人与马儿都要被渴死的。待我们补给了足够的水,过不了几个时辰,便可穿越这片沙漠,那就很快可以到达兴庆府了。” 胡振邦赞道:“果然还是二妹想得周到,只是现下我们到哪去找水源呢?” 沐寒衣以手遮目,挡住那白花花的日头,四顾皆是漫漫黄沙,并未看见有河流溪水,不觉也好奇万分。道:“是啊,这里恐怕方园数十里都没有水吧?” 阿依慕笑道:“这附近应该有一道溪水,我幼时常和小姐妹们来濯足戏水,好多年不来,倒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我有办法找一找。” 沐寒衣先是一喜,继而奇道:“姊姊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胡振邦亦问:“是呀,二妹,你有什么法子找到它呢?” 阿依慕微微一笑,道:“大哥,小妹,你们且放开缰绳,任马儿自行漫步。” 二人见她说得自信,虽不解其意,还是依言而行。放开缰绳,任马儿随意走动。 那白马和黄马不再前行,四处绕行,走走停停不到十丈,忽见那白龙昂起头来,向天空嗅了几嗅,振鬣长嘶,胡振邦所骑的黄马也跟着摇头摆尾,显得十分兴奋。 两马突然一前一后,撒开四蹄向南面飞驰,阿依慕笑着叫了声:“找到了,快快抓住缰绳!”,果然走不多时,耳边已听得淙淙水声。 转过一道矮丘,面前当真有一条小溪,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两匹马儿直奔到溪边,三人跳下马来,见溪水清澈见底,三人这才知道阿依慕的办法,原来是通过马儿嗅觉,来判断溪水位置。 胡振邦轻抚白龙与黄马的马背,笑道:“多亏你俩找到这条小溪,一起喝个痛快吧!”俯身溪边,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这水甘洌清凉,直透心脾。不觉赞道:“真是好水。” 沐寒衣与阿依慕也掬了水喝,又将随身所带的水囊灌满了水。那两匹马儿也俯首喝了几口水,长嘶几声,四蹄蹦跶了数下,显得十分欢喜。 三人饮足溪水,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之余,干脆卷起裤脚,跳入水中,将头脸手足洗了个干净,再把马儿牵到水边,替它们也洗刷一番。 胡振邦极目四望,见沙漠南头有山脉高耸入云,从山腰起全是皑皑白雪,山腰以下却生满苍翠树木,恍然道:“原来这溪水便是从那山上雪水融化,再流经树林,通过沟渠汇集到此低地而成,难怪水质极其甘纯。” 阿依慕道:“大哥说的是,这水便是那一头的阿勒峰雪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我们回鹘人将这水称作‘圣水’呢。” 沐寒衣笑道:“那我们和马儿都喝了这水,岂不都成了‘圣人、圣马’”。一番话说得胡振邦与阿依慕哈哈大笑。 三人歇足精神,继续赶路。沐寒衣不舍这珍贵水源,便沿着溪水,多行一段,到下游时那溪水流逐渐被沙漠吸干,终于消失。 所幸穿越沙漠之时,万事顺利,并未遇到沙尘风暴,因一路之上,阿依慕与胡、沐二人说起沙漠中的各种遭遇,说到沙尘暴之险,绝不亚于藏地所遇的雪崩之险。 初时沐寒衣还道她危言耸听,不料行走途中,时不时可见人类白骨与驼马尸骨半淹沙中,饶是她武功高强,也觉惊悚。 阿依慕解释道这些人畜生前多为缺水渴毙,也有为沙尘暴所埋,事后又经大风吹去沙粒才重见天日,亦有一些尸骨乃是被沙漠中的悍匪劫去财物后所杀。 胡振邦叹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还道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士才有黄沙埋骨之惨状,却不料这大漠之中,亦有同样境况之可怜人,只是可怜了他们的家人了。” 沐寒衣道:“大哥你念的诗,可是昔时你们汉人与异族打仗的情形,先一句是说的尸骨,后面这句到底说的又是什么?” 胡振邦道:“小妹说得不错,这是唐代诗人陈陶所作的《陇西行》中的句子,说的便是汉人与匈奴打仗,无数死去的将士埋骨沙场,虽已变成了无人所识的白骨,但在他们妻子日日夜夜的梦中,却还是活生生的人。” 阿依慕点头道:“是啊,这漫漫沙漠中所埋的尸骨,恐怕未必比战争中死去的人要少,这些死去的人个个都有妻儿老小,是家里人的牵挂,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们的亲人已化成了一堆白骨呢。”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三人一时感怀万千,策马赶路,又行得数十里,却见漫漫黄沙渐渐少去,土地变得坚硬厚实,马蹄落下得得有声,一路可见土屋和低矮的黄土堡垒。 阿依慕道:“此地离兴庆府不远了。”果然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城,三人驰上一个小坡看去,此城呈长方形状,周约二十余里,护城河有十丈之阔。 入得城去,三人先找了家衣铺,买了当地人衣饰,在旅店里换了,又聚在一起,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彼此都成了西夏当地人,看起来十分滑稽,俱是哈哈大笑。 阿依慕曾在西夏兴庆府李元昊王宫中幽居三年,虽只是最后一年方寻得机会外出,但对于兴庆的街坊道路,仍算熟悉,故仍由她带路,将兴庆府的各处都走了一走,这兴庆府南北各设有两门,东西各一处门。道路极宽,成长条矩形,设有崇义、尚武、尊儒、敬释等二十余街坊。 三人在街坊上绕了几绕,来到一处寺庙,见那庙墙与屋顶皆为黄色,肃穆静谧,庙前匾额上书“戒坛寺”三字。 阿依慕驻足道:“大哥、小妹,我想进去烧一回香,你们可否在此稍等我一会儿?”胡振邦与沐寒衣俱知她当日正是通过此庙逃出西夏,定是想为昔日助她逃脱的芝娜和那些因助她而被李元昊残杀的僧人祈福,当下义不容辞地同声道:“我陪你进去!” 西夏人信佛,兴庆府城中建有承天寺、高台寺、戒坛寺、佛祖院等多处参佛拜谒场所。三人进得庙时,正值申牌时分,庙中僧人寥寥,除他三人外,再无其余香客。 阿依慕环顾四周,见庙中物是人非。一想到芝娜和戒坛寺僧人的命运多舛,不由悲不自禁,眼中泪水摇摇欲坠。沐寒衣抚摩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这才强忍了眼泪,点起三柱香,跪拜在佛祖像前,口中祈愿:“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天下安泰,百姓康宁;次愿兄弟姐妹,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胡振邦见她为天下百姓、自己和沐寒衣祈福,心中感动,也点了三柱香祈祷天下少见兵戈,想到日后倘若能将《武经总要》一书夺回到手,自己与沐寒衣虽为结义兄妹,届时各为其主,难免要有一番争斗,心下不免怅然。 第五十四章、画中人至 出得寺来,日已西斜。三人边走边议,说最迟次日,那两名吐蕃军官也该将那封信送至了西夏宫中,送至李元昊手中,那李元昊见信之后,会否继续隐瞒“西夏公主”失踪之事,若是继续隐瞒吐蕃人,他们又将如何应对十日之后迎娶“西夏公主”到吐蕃的第一国师松赞普呢? 三人边走边说,对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形俱都一一猜测,不经意便来到一处围墙高大的门楼之外,阿依慕道:“咦,怎地不知不觉竟到了这里,此处便是李元昊的王宫外了。” 胡振邦与沐寒衣道:“我看,我们还是暂先回客栈歇息,待子时我与你再设法潜入宫中探听消息,待明日那吐蕃信使送达信函之后,再来探听,便可知那李元昊有何打算。” 沐寒衣道:“好,就按大哥说的。”三人正欲转身。忽见迎面走来一队西夏的铁甲士兵,当先一年轻军官模样的人冲三人道:“喂,今日时辰晚了,明日再来吧。” 胡振邦笑道:“是是是,今天赶路赶得晚了,明日再来,明日再来。”眼神向沐寒衣和阿依慕一示意,二人低了头随着胡振邦一同转过身去。 忽听那军官道:“且慢,既然来了,不妨就去见见画师和太子殿下。”原来他见胡振邦身边的沐寒衣姿色不俗,另一名蒙了面纱的女子,那双眼睛像极了宫中画师所绘的美女。 胡振邦一楞,心道:“依着二妹的计划倒是个好机会,只是现下进入宫中也忒容易忒快了一些,倘二妹若是被识穿身份,如何是好。”心中不免犹豫,却见阿依慕向他使个眼色,抢先向那军官道:“小女子初次欲进王宫,恐规矩行事,多有不周,还乞这位军爷行个方便,让在下哥哥与妹子陪我进宫。” 只听军官身后一个士兵笑道:“这位妹子忒急了一点,这还不是进宫见皇上呢,呵呵。”其余几名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未几笑声戛然而止。 说来也怪,这几个西夏士兵平日在城中巡查,只要见到有些姿色的女子,便喜出言调戏,嘻嘻哈哈的轻浮惯了,不知为何,今日猛然见了沐寒冷和蒙面的阿依慕,只觉这两名女子面容清丽脱俗,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带头军官见阿依慕开口相求,不觉骨头都酥了:“时辰是到了,但是既然来了,长得也还不错,不妨就进丹青院让高画师看一眼。” 胡振邦上前往带头军官手上塞了绽银子,笑道:“军爷,我们是小地方来的,听说宫里要找个女子,所以想来试试运气,实不知这这宫里头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女子?可否请军爷告知一二?” 那军官见了银子,眉开眼笑,道:“这个么,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皇上请我们西夏最有名的画师画了一名女子,要太子负责在全国暗访,我也只偷偷看过一眼那画儿,我看你这个妹子就有几分像。”说罢指指阿依慕,又道:“所以我就网开一面,应允你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去看看啦!” 胡振邦忙道:“军爷恩惠,小的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定当图报。” 那军官道:“好啦,这便随我们去丹青院见过高画师吧,若是他认可了,再由太子殿下来看一眼。太子殿下通过了,皇上才会觐见。” 三人应了,尾随这列西夏士兵进得宫城之内,胡振邦见这宫城内建筑气势宏大,道路宽阔,心道:“这李元昊本是臣服于大宋,习汉俗,现自立为王,当上皇帝,把宫殿道路修得与汴京有得一比。听说现下还在自创西夏文字,当真是野心不小。” 穿过三条直道,穿过两个回廊,来到一处大殿,那名军官对门外立着的侍卫说了几句,那侍卫道:“那便随我进去吧。”向三人招招手。 胡振邦向那军官行个礼道:“多谢军爷引见!”那军官笑道:“你这人倒懂事,若是妹子成了皇妃,可别忘记大爷哦!”说罢乐呵呵地带着手下走了。 三人均想,难道这李元昊竟是画了像要依样纳皇妃? 侍卫对胡振邦道:“你是二位姑娘的哥哥吧,按说你是不能跟着进去的,但是队长都对我说了,那就跟我一起进去吧。” 胡振邦忙道声谢,和沐寒衣、阿依慕一道,跟在那侍卫身后,随他进了大殿,往右边侧房行去。 到了一间大屋外,侍卫立足道:“高画师,今日又来了两位姑娘,请你老人家瞧一眼,是不是与你画中人相像。” 只听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几声道:“唉,我早说了这名女子绝非凡间人物,定是天仙下凡,咳咳,别再浪费心机了。” 侍卫又道:“这回虎贲队的队长说了,有个姑娘的眼睛像极了你老人家画上的人。我是无福瞧见你老人家的画,不过这里两位姑娘,当真都漂亮得紧,来都来啦,你老人家还是瞧一眼吧。” 那高画师不耐烦道:“那就带进来吧!唉,吵得我作不好画。” 侍卫对胡振邦三人道:“随我进去吧。”推门进去,只见屋内甚是宽敞,其时天色已暗,屋内点着数十处烛炬,照得满室亮堂。 屋内正前方站着一个身着葛黄色长衫这老头,中等个子,头顶秃了一大块,但头颅四周却长了一圈黑发,显得极为滑稽,此刻他正凝视着面前画板上的一幅画,左手五指的四个指缝中各夹着一枝笔,右手抓了一枝笔在画板上描一描,又退后几步,歪着头,眯着眼看得一看,又摇摇头,又上前左看右看,描描画画,显是对自己的画十分不满。 胡振邦三人心中皆道:“想来此人便是高画师了,怎地却是如此怪异的一个老头。”却见那侍卫站在门口,不敢开口吵他,又用眼神示意胡振邦三人站在那里不要发声,显是不得打扰他作画。 过了小半天,高画师猛然想起什么,抬头见到他四人站在门口,这才将画笔一抛,道:“来来来,让老夫瞧瞧,又是什么样的乡下姑娘想攀高枝了。” 那侍卫笑道:“二位姑娘,快上前两步,让高画师看看。”,说罢,又对那高画师道:“你老人家好好看看,这回可满意了?” 胡振邦上前一步,拱手道:“高画师,这是在下两位妹子,我们住在乡下,不太懂规矩,蒙两位军爷关照,带我们进宫来,请你老人家瞧瞧的,给她二人画个画儿,就讨一点赏钱吧。” 原来他从之前铁甲队士兵的口中听出些端倪,猜那李元昊想要凭画找人,但又不便大张旗鼓张贴画像,便只能悄悄让巡城铁甲兵四处留意,寻找有一双“西夏公主”般美丽眼睛的人。 那高画师哈哈大笑,道:“就说是乡下来的,就这点儿出息,只想让我画个画,讨一点儿赏钱?”边说笑边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张大了嘴惊愕已极!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眼睛,这世上竟果真有如此美丽的眼睛!”那高画师见了阿依慕,竟似被施了定身术,动身不得,口中喃喃只有这句话。 引见的侍卫见高画师如此,心中大喜,上前道:“你老人家可满意?” 高画师如中邪魅一般连声应道:“满意,满意。”半晌道:“姑娘,别动,别动。”言必,奔回到画板之前,将之前所绘的宣纸皆尽扯落下来随手抛去,那大屋之中转眼便如雪片般堆满了画像。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些画像上,都只绘有一个绝世美女,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大眼,竟和阿依慕别无二致。 沐寒衣道:“这不就是姊姊么?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姊姊?怎画得如此传神?” 那高画师听她问话,向她瞄了一眼,道:“你是妹妹?果然也是个标致人儿,但你没有你姊姊这样的眼睛。” 胡振邦亦道:“高画师,我们这可是头一回进得这兴庆府,你老人家怎会,怎会识得我妹子?画得一模一样?” 那高画师见问不由得又哈哈大笑起来:“传神?一模一样?你兄妹二人为了讨赏,也真会拍马屁,那些画,都是在下的失败之作,你们哪里看得懂,只有她--”他一指阿依慕道,“只有她真人站在面前,我才能画出栩栩如生的‘西夏公主’。” 胡振邦三人目光一碰,心中俱已了然。原来,果真是李元昊为了瞒天过海,请来西夏丹青高手画师绘制了“西夏公主”图像,并让士兵在巡城之时,向外传播消息说,凡女子有一双美目者,可入宫找第一丹青高人高崇德画像,能令其作画者,一律赏赐银二十两。是以之前那几个铁甲侍卫见了他三人,也只道他们是为了入宫找画师画像的,至于说什么入宫做皇妃,皆因那些士兵皆知皇帝李元昊荒淫好色,宫中妻妾成群,猜想是要找个借口,物色美女入宫选新皇妃而已。 阿依慕心知自己计划有望成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开口问道:“高画师,你老人家既然从未见过我,为何又将我画得如此相像?” 高崇德见自己的“画中人”开口问自己,不由大喜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大夏国皇帝李元昊说起过你,不错,你就是那位如天仙般的‘西夏公主’,皇上说,这世上除了西夏公主,谁都不会有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一枝笔,在画板上作起画来,时而泼墨挥洒,时而细致描画。 阿依慕羞道:“高画师,我叫哈依莎,只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哪能和尊贵高雅的‘西夏公主’相比,你老人家见过那位公主么?” 高崇德道:“嗯,我没见过,我只是听皇帝说起过,他有一位‘西夏公主’眼睛比天空的星星还要美丽,她的美丽比太阳还让人不敢直视,所以,只能戴着面纱,要是谁看到了她的容貌,一定会发疯的,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今天才终于画成了!” 说罢,将画笔一抛,将画板调了个头,大家齐齐看去,俱是“噫”的发出一声惊叹。只见那画上画着一位蒙面美女,竟与眼前的阿依慕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明艳绝伦,比最清澈的溪水还要清澈,比天上最亮的北极星还要明亮。 第五十五章、太子陛下 高崇德见众人俱都看得呆了,不由大为得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依莎姑娘,你时来运转啦!” 阿依慕好奇道:“高画师何出此言?” 高崇德笑道:“不管以前你是谁,从今天起,你就是‘西夏公主’啦!” 忽听得门外有人哈哈大笑道:“谁是‘西夏公主’,高画师,你的大作终于画成了不是?”话音未落,房门已开,一个少年人大步跨了进来,此人约摸十七八岁,虽皮肤微黑,但长相甚为俊美,身穿白袍,头戴白貂皮帽,华贵逼人。 只见这西夏少年径直走向高画师,向他画上一瞧,神态登时和高崇德初见阿依慕时一模一样,呆若木鸡,口中直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有如此美丽的的眼睛?” 那侍卫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拜见太子陛下!”胡振邦三人俱是心道:“原来此人便是太子了。” 原来进门的少年正是当今西夏的太子宁令哥。这位宁令哥乃是李元昊的嫡次子,母亲是李元昊的第一任皇后野利氏。野利皇后共生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李锡狸出生未几日便夭折了。嫡长子、太子宁明自小聪慧好学、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本是继承王位最佳人选,但他生性仁慈、不喜荣华富贵,笃信道教,不但对李元昊雄图霸业全然不感兴趣,还常常指责他滥杀生、不节欲,惹得他老子李元昊大怒,下旨不准宁明出现在自己面前。 宁明倒也无欲无求,只顾着跟道士路修篁去学辟谷之功,不料练功练得走火入魔竟导致不能进食而死。他这一死,李元昊虽有些难过,但也称了自己想立次子宁令哥为太子之意,原来他本来就对次子宁令哥宠爱有加,但又怕不立长子为储于理不通,群臣亦会反对,故也只能选择宁明为太子。如今宁明既死,是他自己没有做太子的命,恰遂了李元昊的心愿。 三年前阿依慕被幽禁在李元昊的西宫之中,闭门不出,因此从未见过这位太子,那宁令哥倒是从母后野利氏口中,听说过父皇掳了一位美女,便要他找机会去将此女子杀了,免得害李元昊误了国事。不过后来野利氏听说此女对李元昊以死相逼,宁死不从,便作罢了。 这位太子常年在外征战,不似李元昊这般好色,故对于传说中的这位宁死不从父皇的美貌女子,也从不曾起念要去看一眼,只是后来听说父王要将此女子以“西夏公主”身份嫁与吐蕃王子,这才稍觉好奇,可是未待他见到真容,这位“西夏公主”人已失踪了。 “这位、这位便是父皇口中说的‘西夏公主’?”过得半晌,宁令哥这才回过神开口再说得一句话,问那画师高崇德。 高崇德道:“正是,恭喜太子,皇上交给太子和在下的任务,都已完成了。你瞧--”说罢他指一指站在厅中的阿依慕。 宁令哥这才注意到屋中的其他几人,现在他一眼看到的,便是画中人,那位和高画师笔下一模一样的蒙面美人。这简直是惊讶之外的惊讶,宁令哥失声叫道:“‘西夏公主’!你居然在这里!” 宁令哥并非没有见过美人,但仅凭一双眼睛就能令人如痴如醉,如疯如颠的,恐怕眼前人是这世上的唯一。 “太子陛下,在下是哈依莎,并非‘西夏公主’。”阿依慕略施一礼,回话道。 宁令哥听了,笑道:“连声音都这般好听,哈依莎,你叫哈依莎,好极,好极,你以前或许不是‘西夏公主’,但现下是了,现下是了!” 他又看见胡振邦与沐寒衣,问道:“他们又是什么人?” 侍卫抢先道:“启禀太子陛下,这两位是这位哈依莎的兄妹,是送她来找高画师画像才来到宫中的。” 胡振邦和沐寒衣也行个礼道:“见过太子陛下。” 宁令哥微微一笑道:“现下你们家的哈依莎成为‘西夏公主’了,今日起便在宫中住下了,你们既是她的二位兄妹,进宫一趟殊为不易,自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来人,赏赐黄金一百两。” 胡振邦忙道:“谢太子陛下赏赐,小民有一事相求,不知太子可否应允?” 宁令哥奇道:“你还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他还道这哈依莎的两个兄妹,对这赏赐还嫌不够多,还想讨要些更大的赏赐。 不待胡振邦开口,阿依慕抢先道:“太子陛下,小女子只是普通乡下人家,如何能做得了甚么‘西夏公主’,我兄妹三人,本以为能得到高画师画像,就可讨些赏赐回家,现下高画师把我画像也画下了,太子还要留我一人在宫中,与兄妹二人骨肉分离,这如何使得,我兄妹三人自幼相依为命,还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呢。” 胡振邦暗暗赞她心思敏捷,正道出了他想提的要求。沐寒衣也机灵之致,当下“呜呜”抹起了眼泪,哭泣道:“我宁可不要这一百两黄金,也不要和姊姊分离。” 胡振邦亦道:“小人正是想求太子陛下,让我们兄妹三人不要分离,那,那一百两黄金,我们宁可不要。” 宁令哥、高崇德和那名侍卫见此情景大感意外,心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日思夜想能够进宫来享受这皇亲国戚的荣耀与富贵,又有多少进宫女子的家人指着她多讨些赏赐,这回倒是奇了,这哈依莎和她两个兄妹感情竟这般深厚,宁可不要这机会也要兄妹团聚,当真少见。” 宁令哥见他兄妹三人极重感情,心下倒也有些感动,略一沉吟,道:“哈依莎,找到‘西夏公主’乃是皇命,连我亦不敢不遵,更何况你兄妹,怎敢违抗皇命?再说了,哈依莎能留在宫中,多少世人羡慕,你们还有什么好矫情的,这样罢,我做主了,便许你二人在宫中陪哈依莎几日,直罢父皇将她送嫁至吐蕃。” 那画师高崇德亦道:“是啊,太子说得不错,你们怎敢违抗圣命,哈依莎成了‘西夏公主’,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嫁给那吐蕃王子,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们这笔生意可是大大地赚足啦。” 胡振邦三人先前之举本是假作推却,意在欲擒故纵,现下见宁令哥主动提出让他兄妹二人在宫中多陪阿依慕几日,正合三人之意。便不再推却,谢了太子宁令哥,画师高崇德。 当下宁令哥要手下安排胡振邦三人在自己的储龙殿外的两间侧房住了,说是次日禀报父皇李元昊之后,再行引见。 次日一早,有宫侍至储龙殿报宁令哥,说是皇上口谕,要太子陛下即刻带‘西夏公主’觐见。宁令哥接旨,亲自备轿到阿依慕住所,要伺候的宫女将早已梳妆好的‘西夏公主’请出。 胡振邦与沐寒衣不便同行,只得待在屋中。 阿依慕穿了一袭浅绿色衣衫,依然以白纱巾蒙了面,慢慢走出屋中,向宁令哥施了礼,便上得轿去。宁令哥见她婷婷袅袅,如出水芙蕖般飘逸,只漏出一双妙目在面纱之上,比之前晚在灯下所见,更显风姿绰约,不觉看得痴了。 他心中暗道:“直是可惜!父皇竟将如此一个可人儿许了吐蕃王子了,当真是便宜了旺钦德这只癞蛤蟆。”转念又想:“父皇又说了,用一个‘西夏公主’换来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足以雄霸天下,到了那时,什么样的女子不能拥有?唉,只是,只是当真天下还会有比哈依莎这样美丽的女子了么?” 宁令哥骑马在前缓行,阿依慕的轿子亦是缓缓随行,宫中道路直来直去,倒也并不复杂,大约向北走了二十来丈,又转向西行了十来丈,便停步驻轿了。 阿依慕出走轿子,却见宁令哥已下马等在轿前。向他身后望去,是一座高约数丈,白墙黄瓦的大殿,朱漆大门正向两侧打开,屋顶两侧飞檐上雕着两条金龙,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此情此景,好似昨日一般无异,她三年之前曾被掳西夏宫中,便曾来过此地,此番再来,又有一种不同心境。 走上一段长长的阶梯,便进入到巍峨雄伟的宫门之中,光线忽为之一暗,眼睛适应之时,已然来到了皇宫正殿之上。殿内正前方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身着白色长袖袍,头戴黑色冠帽,身材魁梧的王者。 周围八只鹤形炉中,飘出阵阵檀香烟雾,缭绕在他周围。阿依慕抬眼望去,看得真真切切,此人正是害得她国破家灭,父仇未报的大夏国皇帝李元昊。 阿依慕心中怦怦直跳,恨不能冲上去手刃杀父仇人。只是,她一向不离身的那柄匕首,之前就和胡振邦的长虹剑、沐寒衣的蛾眉刺一起,藏在了李元昊皇宫外的客栈里。他们给了客栈老板一笔钱,嘱他无论多久,都要留着他们的房间,照顾好他们的坐骑。 再则,就算大殿两旁的侍卫来不及上前阻拦她行刺,恐怕她也绝对不是这个凶猛残暴的李元昊对手。所以,这个念头,只能在她脑海里转了又转,直让她心跳加剧,呼吸急促。 宁令哥正要叩拜,李元昊忽然冲下王座,一双鹰目直勾勾地注视阿依慕,惊叫失声:“阿依慕,你是三年前从这里逃走的阿依慕!” 阿依慕故作大惊失声状,连忙跪下叩拜道:“民女哈依莎叩见皇上。”她心中暗恨此刻没有武器在手,不然这般近的距离,必能手刃杀父仇人,拼个玉石俱焚。 宁令哥在一旁笑道:“父皇,你也把她认作了是‘西夏公主’了吧,儿臣这回找来的哈依莎,可像极了父皇要找的人吧?” 李元昊错愕已极,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尤其是面前女子这双眼睛,居然还能长得与三年前他日夜都想得到的那个回鹘女子阿依慕的双眼一模一样。 第五十六章、不动声色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李元昊对阿依慕和宁令哥的话听而不闻,忽地问阿依慕道。“你来自哪里,有无家人?” “民女叫作哈依莎,自幼便无父无母,和同样是孤儿的哥哥、妹妹相依为命,一直住在凉州乡下。” 宁令哥在一旁心道:“是了,原来他兄妹三人都是孤儿,同病相怜,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那感情自是比亲生的兄弟姐妹还要亲了。” “你当真不叫阿依慕?”李元昊满腹怀疑。“你可有孪生姐妹?” 阿依慕道:“民女并无孪生姐妹。” 宁令哥在一旁道:“父皇,这位哈依莎,是儿臣昨日从高崇德处发现的,据说当时是他们兄妹三人进城想找他画像,被巡城的铁甲队队长遇上,这才带去高画师这儿的。” 李元昊面上仍是疑云密布,忽道:“芝娜,扶阿依慕起身。” 阿依慕心中剧震,”芝娜还活着?他竟认出我就是阿依慕了?”但她心念急转,“是了,这一定是李元昊在试探我,我且千万稳住。”她内心犹如一片平静大海突遇狂风骇浪,抛起了涛天巨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反倒是宁令哥在一旁开口道:“父皇,你叫错啦,她不叫阿依慕,她叫哈依莎,一定是和当年那位‘西夏公主’太像啦!。” 李元昊见阿依慕表现得平静如水,并无半点触动,心中不觉犹疑,但又不便再试探她,只得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我当真是神情恍惚了,记到三年前的事了。”他又凝视着阿依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半晌,忽道:“哈依莎,你把面纱摘了,朕要看看你的容貌。” 阿依慕颤声道:“皇上,民女不敢摘下面纱。” 李元昊疑虑又起:“怎么,朕的命令,你也敢不听么?” 阿依慕道:“皇上,民女不敢违抗圣意,只是,只是民女曾发过一誓,凡是第一个见我容颜者,只能是民女的丈夫,民女尚未婚配,可皇上乃九五之尊,民女岂敢以拙颜犯上。” 李元昊哈哈大笑道:“是朕要你揭开面纱一看,这算什么犯上。你放心,朕绝不怪你。” 阿依慕心念电转:“我若是拿下面纱,被他认出我便是当年的‘西夏公主’,又会如何?”当下急中生智,道:“皇上旨意,民女岂敢不遵,只是,只是......” 李元昊追问道:“只是甚么?” “只是民女想求得皇上允诺,若是民女取下面纱,皇上见了我容貌之后,不管有多厌恶嫌弃,也请务必迎娶民女,若是皇上并无此心,民女,民女便再也无颜见人,不能苟活于世,不如就此一头撞死。” 原来阿依慕冒险祭出奇招,一来要让李元昊误认为自己是急于攀龙附凤,登上皇妃之位,二来要让李元昊须当众应允看过自己容貌之后必娶为妻,更以死来胁迫,便是要使李元昊更生疑虑顾忌之心。 宁令哥急道:“哈依莎,你好大胆,这是在威胁父皇么!” 李元昊听她这样一说,果然心中一怔。心道:“想不到此女为攀附权贵进入后宫,竟能提出这种要求,当真与昔日阿依慕的清高脱俗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三年前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讨好阿依慕,将宫中所有宝物堆砌在她面前要送她,那阿依慕却是正眼也不看一下。甚至他要封她皇贵妃称号,阿依慕更是严词拒绝,称若是要封她为贵妃,立刻刺瞎自己双目,血溅朝堂。 而同样是以死相胁,面前这个叫作哈依莎的女人,居然只是为求自己看了她容颜之后就必须迎娶,不娶她她便要寻死。 “莫非这哈依莎只是这一双眼睛长得极似阿依慕?容貌长得奇丑无比?我本是要寻一个假的‘西夏公主’来应付吐蕃王子的亲事,若是为了这个女子而失去《武经总要》,岂非得不偿失!”这一瞬间,李元昊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忽地对面前这个哈依莎说不出的厌恶,即使她长着一双和‘西夏公主’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他正想着如何收回陈命,恰见一内侍急匆匆走近殿前,当下喝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那名内侍连忙上前跪下道:“微臣叩见皇上,是那吐蕃信使已至,称有要件急呈皇上。” 李元昊对宁令哥挥挥手道:“你先带她先下去吧,待我看看吐蕃这边怎么说,再作决定。”又对内侍道:“既是要件,那便快快呈上来吧。” 阿依慕心中松一口气,向李元昊道:“民女暂且告退。”便随宁令哥返回,走出大门之时,恰见那两名吐蕃军官立在大殿外候命,正是当日在青唐城时所遇到的那名卷胡军官和精悍军官。 所幸她已换了与当日不同衣衫,加之那两名军官亦不敢对李元昊宫中女子睥睨,是以并未留意并认出到她来,倒是向太子宁令哥躬身行了礼。 跟着太子走了几步,宁令哥忽地对她道:“哈依莎,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吧,你究竟是想入宫想疯了还是怎地,竟敢忤逆皇上,以死相胁!” 阿依慕淡淡地道:“太子陛下,当初不是你们见了我不肯放我回去么?我一心要回去和兄妹相聚,不正是你们非要让我入宫见皇上不可么。” 宁令哥被她说得哑口无语,半晌才道:“皇帝想见见你全貌,那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呀!” 阿依慕笑道:“若非要我做不情愿的事,民女宁可去死。”说得极是平静。宁令哥不觉心中一凛,对她顿时起了些敬意。 宁令哥将阿依慕送至住处,嘱她安心等候,说圣上随时会召见,不日便要将她许给吐蕃王子,说她既是无父无母,那便许她由长兄,小妹送亲。阿依慕向他行了礼谢过,便送走了宁令哥。 当晚,她叫侍女叫来胡振邦与沐寒衣,在屋中将当时见李元昊的过程说了,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得大为惊叹,不住赞她足智多谋。 沐寒衣道:“李元昊竟然叫出芝娜的名字和姊姊真名,绝非他所说的什么神情恍惚了,定是有意试探。” 胡振邦道:“这李元昊虽然骁勇好战,却心思细密,疑心极重,不可不防。不过二妹急中生智,极其镇定自若,当时瞒了过去,现下他应该是暂时不会怀疑二妹便是当年那个‘西夏公主’了。” 阿依慕点头称是,想到芝娜,不觉怅然。胡振邦猜出她心念昔日知己姐妹,便转开话头道:“二妹适才说到,吐蕃信使今日已到,想来十日之内,松赞普便会带着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赶到这里,我们何时下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实需好好商议。” 沐寒衣道:“大哥说的是,这松赞普武功过人,加之要护送重要经书,必定会重兵守护,途中拦劫极是困难。但是一旦落到了李元昊之手,恐怕要从他手中夺走此书,亦非易事。” 胡振邦道:“眼下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不但引起李元昊怀疑,还要累及二妹。等得今日夜晚,我回一趟客栈,将我三人防身兵器先带来,小妹,你留意宫中情况,特别是二妹这边,你多陪陪她。” 沐寒衣应道:“大哥你放心去吧,顺便嘱咐一声客栈老板,别把我的白龙喂瘦了。” 是夜沐寒衣在阿依慕房中就寝,二人抵足夜话,聊了许多体己话儿,直至丑时方才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醒来用了宫女送来的早膳,便去胡振邦住处敲门,胡振邦慢悠悠地开了门,见到二人,打个哈欠道:“二位妹妹怎地这么早啊。” 阿依慕奇道:“大哥,你昨晚没......睡好?”原来她想问的是“你昨晚没有去客栈么?”猛然想到要防人耳目,便改了话题。 胡振邦揉揉眼睛道:“睡得尚好,睡得尚好。”对门外几个宫侍道:“劳驾,可以帮我送早膳了。”那些宫人应声便走了开去。胡振邦一把将二人拉进屋内,道:“都拿来啦,你们可猜得到我放在哪里?” 沐寒衣和阿依慕左看右看,翻翻桌案、瞧瞧床榻下,见屋内并无可藏物之处,心中不觉大奇。 胡振邦含笑不语,走到西侧一面墙边,将墙上一幅奔马图向上卷得一半,右手二指如钳,往墙上一插,将一块砖墙抽了出来,再探手入内,拿出一把匕首,又拿出一双蛾眉刺,最后取出自己的长虹剑。 沐寒衣笑道:“大哥这东西藏得当真是巧妙,在宫中,还是小心些为好,还是先藏在大哥这里较妥。” 胡振邦道:“小妹说的是。”说罢又将长虹剑和蛾眉刺放入墙内,阿依慕将匕首拿在手中道:“大哥,这把匕首,是我父亲的传家宝物,叫作‘提丰希’意为‘复仇女神’,我想随身带着。” 胡振邦道:“这可不成,李元昊一旦发现你随身带有兵刃,对你定然不利。” 沐寒衣亦道:“是呀,大哥说得在理,姊姊你可不要冒险。” 阿依慕道:“没事,我们回鹘族人与西夏族人,都有随身带匕首的习俗,平日里切羊肉切蜜瓜,都是平常不过。虽说入宫是不便带刀,但我会贴身藏了,断不会让人搜身查获。” 她见胡振邦和沐寒衣满眼都是关怀之色,笑道:“大哥、小妹你们当真不必为我担心,虽说我带着这把复仇匕首,但我决计不会冒险行事,拿去行刺李元昊的,只是用作防身啦。” 正说着话,只听屋外传来一阵银铃般地娇笑声,一个声音道:“那位蒙面的‘西夏公主’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人在屋中?” 另一个宫女声音道:“太子妃陛下,这位新人去了她大哥屋中呢,是太子陛下开恩,许她三兄妹在宫中再聚几日。” 阿依慕向胡振邦、沐寒衣示意不要发声,将那柄”提丰希”匕首放入衣襟。三人悄悄走到窗前,往外看去。 只见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正自站在屋外四下张望,杏仁小脸,身着米黄色底彩绣锦衣,逶迤拖地苍紫色长裙,梳着飞云斜髻,云鬓里插着明珠荆枝钗,肤如凝脂,皓腕上佩着一个翡翠玛瑙手镯,端得是气质高贵出众的绝色佳人。 第五十七章、册封之日 胡振邦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子妃为何要找到这里来。正自疑惑间,只见几名宫女端着早膳过来,见到太子妃,忙跪下请安。 太子妃笑道:“起身吧,你们这是给谁送餐呀?是那位‘西夏公主’么?” 宫女道:“回太子妃话,这是给‘西夏公主’长兄的早膳。他便住在此地。” 太子妃上下打量了一番胡振邦所住的屋子,点首道:“太子这回安排的住处还不错嘛。”转身又问之前那位宫女道:“你说,这位‘西夏公主’在她大哥这里?” 那宫女道:“是,想是他们三兄妹情深,舍不得分离,想要多聚些时日吧。” 胡振邦三人见那太子妃笑语嫣然,对待宫侍极为和气,心中稍安。阿依慕轻声道:”大哥,二妹,你们先在此稍坐,待我出去见过太子妃。” 胡振邦点头道:“你见机行事,切记不可冒险。”沐寒衣伸出手握一握她手,示意阿依慕要小心。 原来门外那人,便是宁令哥的妻子,大夏国太子妃没移氏。这位太子妃不仅生得美貌,而且温文尔雅,待人十分和气,婚后与宁令哥的生活也非常和美。 那日她听宁令哥说起皇上要他负责在民间暗访长得像“西夏公主”的女子已被找到,并且说长得与高画师之前所画的蒙面女子一模一样,不觉好奇心起,想要瞧瞧这位拥有“比星星还亮”的眼睛的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故此便想要来一探究竟。 阿依慕打开房门,走上前去,向没移氏深深一揖:“民女哈依莎叩见太子妃陛下。” 没移氏上前一把拉住阿依慕,上下打量了一番,格格娇笑道:“妹子快快请起,难怪太子说你比高画师的画中人还要美上几千几万倍,看来此言非虚,光是妹妹这双眼睛,不知要迷住多少人,不过我瞧着,虽是迷人,却还有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好极,好极,只要有我在这里,好妹妹,我可不准有人欺负你。” 阿依慕见这位太子妃对自己亲热有加,与自己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心中也觉甚喜,便道:“太子妃陛下过誉了,民女只是乡野丫头,哪及太子妃气质如兰、这般的雍容靓丽。” 没移氏微笑道:“我听太子说,昨日你在父皇面前不肯摘下面纱让天子一睹真容,惹得皇上很没面子,却又奈你不得?” 阿依慕道:“回太子妃陛下,其实民女并非有意要触怒天颜,只是民女确实曾有立誓,非第一眼所见男子不嫁,民女实不愿让皇上为难,故有犯上之嫌了。” 没移氏正色道:“妹妹,我觉得你做得不错呢,换成是我也会如此。你这脾气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既然如此投缘,你也不必见外,就叫我姊姊吧。” 阿依慕忙道:“那民女就冒昧了,太子妃、太子妃姊姊。”没移氏笑道:“如此甚好,从今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只可惜,过不多久,你是要被嫁去吐蕃的。好容易有个可以说上话的姐妹,唉--” 正说话间,却见宁令哥阔步走来,大声道:“小月亮,我找你半天了,父皇说了,明日要召集群臣与全体家族人到丹犀殿听宣,说是要正式册封哈依莎为‘西夏公主’。” 他远远地说着话走近,猛见没移氏与阿依慕握手笑谈,不觉一呆,面上大窘,原来他与妻子感情极好,私下昵称没移氏为“小月亮”,现下见居然被“哈依莎”听见,好不尴尬。 好在阿依慕看来甚为平静,向他施礼道:“给太子陛下请安。” 宁令哥奇道:“哈依莎,你和太子妃早就认识么?” 阿依慕正要回话,太子妃抢先道:“我和哈依莎妹妹虽然才认识片刻,但却一见如故。” 阿依慕附和道:“是,民女与太子妃陛下一见如故呢,她待我格外友善,民女虽无姊姊,但我见了她便好似见了我姊姊一般亲切。” 宁令哥眉头一皱,心道:“哈依莎呀哈依莎,昨日你竟想要父皇见了你全貌便将你娶作皇妃,说你是贪图荣华富贵,你还不承认,昨日我还对你有几分敬意,现下你这么快又和太子妃‘亲如姐妹’了,目的何在?若当真有意攀搭权贵,那可说是心机深不可测了。” 阿依慕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适才我听太子陛下说,圣上要册封我为‘西夏公主’,可是意欲将我以此身份嫁到吐蕃?” 宁令哥道:“不错,父皇正有此意,这是否正如你意?” 阿依慕正色道:“太子陛下,圣上若要封我为‘西夏公主’,远嫁吐蕃,民女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能让民女兄妹一同送嫁至吐蕃,否则--” 宁令哥追问道:“否则便如何?” 阿依慕道:“民女还是那句话,若是非要我做不情愿的事,民女毋宁赴死。” 没移氏肃然起敬道:“妹妹,你这个脾气和我投缘极了。太子你就不要再逼问她了。” 宁令哥对没移氏道:“你俩既是一见如故,那我便不妨碍你们说话。记得明日早朝结束,父皇便要召集大家参加仪式。” 没移氏道:“知道啦,你去忙你的朝政吧,明日册封,我要亲自为公主准备明日大典时的衣饰。” 宁令哥走后,没移氏笑盈盈地拉着阿依慕道:“妹妹,你大哥与小妹,可是住在这屋内,我倒也想见见妹妹的亲人。” 阿依慕道:“那便请姊姊随我进屋吧,民女一家不懂规矩之处,还望姊姊多多包涵。” 没移氏随阿依慕进到屋内,恰见胡振邦在与沐寒衣对坐着闲聊,见了二人进来,连忙起身。不待阿依慕开口,没移氏先道:“这二位想必就是妹妹的长兄与小妹了吧。” 阿依慕道:“正是。大哥、小妹,快快见过太子妃陛下。” 胡振邦与沐寒衣连忙躬身行礼:“拜见太子妃陛下。” 没移氏笑盈盈地道:“免礼免礼,妹妹的家人,个个都俊俏得紧呢。”原来西夏人本不似汉人这般拘礼,那李元昊建国以来,更是创造西夏文字,修改宋人官制,意欲废除大宋礼教规矩,故此没移氏说话,也全无顾忌,十分坦率。 沐寒衣是女真人,性格也甚直爽,见她赞自己俊俏,心下倒甚欢喜,反倒是胡振邦面上一红。沐寒衣见这个太子妃说话直爽,当下也不拘束,回道:“谢太子妃陛下夸赞。” 没移氏见哈依莎这个妹妹机灵可爱,也甚喜欢,问了兄妹二人名字,胡振邦告诉没移氏,自己叫作”木胡”、小妹叫作“木寒”,又说和哈依莎三兄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结义兄妹,感情极其深厚,这次因哈依莎得到圣上垂亲,被选上“西夏公主”,要被留在宫中,并将于不久之后远嫁到吐蕃,实在是不舍牵挂,幸得太子陛下恩典,让自己与小妹,暂住在此,待二妹哈依莎远嫁之后,才返回凉州乡下。 没移氏听那胡振邦诉说兄妹分离如何地不舍,不觉对胡振邦眷顾兄妹之情大有好感。想到自己年纪小时,因没有哥哥疼爱,总是受他人欺负,不觉对阿依慕有这么一个兄长好生羡慕。又想到适才听阿依慕说起,如果皇上不允许她大哥与小妹送嫁到吐蕃,毋宁死的话,登时侠义心起,道:“你们放心,我定要说服圣上,许你二人送嫁‘西夏公主’到吐蕃。” 胡振邦三人见没移氏如此一说,心中俱是大喜,不约而同起身行礼道:“太子妃陛下大恩,我兄妹三人永世不忘。” 没移氏连忙起身道:“三位不必拘礼,我与你兄妹三人甚是相得,莫名有种说不出的亲切,自当尽力相助。时辰不早,待我先带哈依莎妹妹去准备一番册封衣饰,届时,我定会让太子向父皇请奏,许你兄妹二人在册封大殿外观礼。” 次日天未大亮,便有宫侍唤起三人。太子妃亲自带人将阿依慕接去凤仪宫,沐浴更衣,用膳,等待良辰一至,便上殿听封。 胡振邦与沐寒衣亦各自梳洗完,在屋中静待消息。 一切停当,天已大亮,李元昊在皇宫殿堂之上,召见文武百官,皇后、以及皇后家族百人,当众宣旨立哈依莎为“西夏公主”,五日后将远嫁吐蕃,以两邦联姻,万世太平。 圣旨一出,皇后野利氏大松一口气,原来她知李元昊好色,三年前便掳来阿依慕,欲册为贵妃,所幸阿依慕乃是烈女,宁死不从,最后更是逃跑失踪,她这才安心。不料前些日子,听说自己儿子宁令哥又替皇帝找来一个相貌酷似当年失踪的“西夏公主”的美目蒙面少女,不禁大为恼火,怪宁令哥不识好歹,竟帮着皇帝,找来威胁自己地位的美女,正欲设法除去这个威胁,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现下见李元昊这么快便要将她册封成“西夏公主”,并很快要将她送往吐蕃国,自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宣罢圣旨,又行册封之礼。 大殿之上,香烟缭绕,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济济一堂。 少时,銮仪卫官将一顶凤冠彩轿抬至殿外,宫侍将轿帘抛开,只见轿中走出一女子,身穿白色金绣丝长衫,一袭墨绿底镶银丝的苏缎长裙逶迤拖地,系着淡青底水纹束腰,秀发梳成如意髻,云鬓上插着一枝碧玉凤簪,依然是白纱蒙面,但一双黑眸如星般灼灼其华。 众人见了皆尽在心中喝一声采。 第五十八章、惊世不伦 殿上文武百官的眼睛此刻都聚集到了这位即将被新册封的“西夏公主”身上。大家皆在心中暗赞,这位“西夏公主”气度优雅不凡,虽以白纱蒙面,但那双眼睛却明艳动人,凛然不可侵犯,令人想看又不敢直视。 但在皇亲国戚当中,除了太子妃没移氏之外的众女眷心中又自当别有一番感觉。 其时,原皇后卫慕氏已被嫉妒之心极强的野利氏谗杀,后位只得野利氏皇后一人,史称“宪成皇后”。皇妃中计有索氏、多拉氏、咩迷氏、耶律氏,另有宠妾三人,个个都是美貌过人,但此刻见了这位“西夏公主”,光是看到这她这双眼睛,便自知被她比了下去,心中皆如打翻了十八味调味罐一般,羡慕、嫉妒、沮丧、气恼、不甘、愤恨......各种感觉都有,好在此时人人皆知她要被远嫁异邦,故心情再如何翻腾起伏,但最终都落到一个”安心”之上。 那李元昊建大夏国之后,野心虽炽,意欲废除大宋官制,自行制定本国官制,但其立国之前数辈皆承袭大宋官制,新制未能制定推行,无法全部废除替换,故此次册封之礼,完全是依着大宋汉室规矩而行。 天明之前,便已在内阁门外设采亭,内阁、礼部官员先将节、册文、宝文放于亭内。随后以伞仗为前导,礼部官员前引,銮仪卫将亭抬到太和殿下,再由礼部官将节、册文和宝文陈设在殿内各案上。 天明之后,大学士身着朝服立于殿内案前静候,正副册封使身着大夏朝服立于丹墀之东、南各一方。少顷,钦天监官报告吉时已到,正副册封大使便由东阶至丹墀左北面跪。 号角钟鼓声中,大学士从案上捧节,由殿中门出授正使,正使受节后,同副使起身。内阁、礼部官再将册文、宝文重置亭内,导引銮仪卫抬至公主之位。 随后是引礼女官引导阿依慕至在拜位北面跪,并宣读册文、宝文。“西夏公主”受册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毕,司仪宣告仪式结束。 李元昊在殿上宣道:“‘西夏公主’册封已毕,即日昭告天下,‘西夏公主’哈依莎,居绛福宫,赴吐蕃之前,先在那里学习宫仪,皇后,此事便由你来安排吧。” 野利氏道:“臣妾遵旨。”挥一挥手,让宫侍先扶“西夏公主”上轿,前往绛福宫。 李元昊见“西夏公主”退下,打个哈欠对内侍监与皇后道:“今日起得甚早,身子有些疲乏,若无他事,这便退下了吧。” 忽听殿下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皇上,我还有一事相求。”只见众多女嫔妃中,走出一名年轻貌美女子,正是宁令哥之妻没移氏。 李元昊顿觉眼睛一亮,只见此女美艳不可方物,细看却不记得对方是谁,一时怔在那里道:“你是谁?” 没移氏跪倒叩拜道:“父皇,臣女乃是太子陛下之妻没移氏。” 李元昊恍然大悟道:“你是太子妃?没皆移山之女?哈哈,我竟如此糊涂,快起身,快起身。唉,想不到他的女儿竟长得如此美艳动人,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说罢,哈哈大笑。 野利皇后见李元昊说话不端,心中颇为不满,心道:“当着群臣百官,皇亲国戚之面,你竟连自己的儿媳妇也认不得,看了儿媳美貌,竟还说出来如此轻浮之话,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没移氏道:“皇上四处征战,日理万机,难免疏漏,臣女只想请求皇上允我一事。” 岂料李元昊见没移氏长得清丽动人,说话格外温婉,不觉看得痴了,竟对她的话听而不闻。 野利皇后和一班嫔妃们见皇帝如此样貌,面面相觑,心中皆道:“皇上纵情声色已是宫人尽知,只是,在这大殿之中,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之面,总该有所收敛些,断不能明知是自己儿子的新媳妇,也想着下手吧。” 没移氏见李元昊半晌不出声,还道他未听清,又说了一遍,抬头望去,正见那李元昊竟色迷迷地盯着自己,半张了嘴,似笑非笑,不禁吓了一跳,红了脸又低下头去。 李元昊见她在上红红,更显娇美温婉,不觉欲心大炽,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只顾盯着她上下打量。 没移氏心中慌乱,暗想李元昊是自己公公,怎生当着众人之面,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无奈只能转向野利皇后,以眼神向她求助。野利皇后知她心意,忙上前轻轻对李元昊道:“皇上,太子妃说她有事相求,你要不要听一听?” “听,要听,当然要听。”李元昊这才如梦初醒,缓了缓神,咽了口口水道。 没移氏道:“皇上,‘西夏公主’为我大夏与吐蕃两国邦交,远嫁吐蕃联姻,其情甚是难得,若是她孤身一人去到彼邦,难免思念故土,臣女听说哈依莎自幼与兄长小妹二人相依为命,故想请求皇上允许‘西夏公主’的兄妹,能够多多陪伴她些日子,并请皇上恩准她二位兄妹可以陪同送嫁至吐蕃。” 李元昊大笑道:“允了允了,你说的都允了,哈哈哈!”他无论说话还是大笑,那一双鹰目,竟盯着没移氏面庞不曾移开过半分,竟好似被磁铁吸上了一般。 没移氏见李元昊如此,心道:“宫中皆称皇帝荒淫好色,今日才知果不其然。太子若是见着他这个样子,不知会作何感想。”虽见皇上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没移氏谢恩后便要退下,忽听李元昊道:“且慢退下,朕有一事要宣布!”文武百官皆尽诧异不已,齐齐跪倒在殿下,等候李元昊宣旨。 只听李元昊缓缓说道:“宣,即刻遣官告祭天、地、社稷、太庙后殿,朕立刻就要册封新后。”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百官一片哗然,震惊不已,皇亲家族亦是目瞪口呆。且不说当今野利皇后在位未退,哪怕非得册封新后,也是事关重大,纵是皇帝也需先与皇后商议后再办,岂有如此草率随口宣旨之理。更令人惊疑不定的是,依眼下情形来看,李元昊竟似看中了没移氏的美貌,临时决定要将她封为新后! 野利皇后心中更是又惊又怒,她决不曾想到,自己的结发丈夫,当今大夏的皇帝竟会如此荒淫无耻,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因垂涎儿媳妇的美貌,竟不顾天下人伦纲常,要封她为新后。这一刻,她宁愿自己听错了,即使没有听错,她也希望李元昊要封的新后,决计不会是自己儿子的新婚妻子没移氏。 但是不幸的事很快证实了。李元昊,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霸主,从他的口中,道出了人们最不愿听到的圣旨:“宣大学士、乐部、礼部各王公百官齐集,即刻册没移氏为皇后。” 野利氏心中剧震,险些晕了过去。忽见偏殿上冲上前一人,正是太子宁令哥,满面惊恐悲愤,冲着李元昊道:“儿臣恳求父皇收回陈命。没移氏乃是儿臣结发之妻,父皇万万不可,不可,不可违背伦常......” 李元昊大怒,一把抓起案上一只玉麒麟掷去,宁令哥侧身相让,那玉麒麟擦着他额头落地,额角登时鲜血长流。李元昊尤不解恨,斥道:“朕乃天子,朕说出的话便是圣旨,岂有收回之理。大胆逆子,竟敢忤逆皇帝,难道便不是违背伦常了么?朕念你一时糊涂,暂不追究,若再不退下,着即命人将你推出斩了。” 野利皇后大惊道:“皇上万万不可。”宁令哥悲愤交集,站起身疾步奔出殿外。 殿下的没移氏羞愤交加,想要跟着奔出,却提不起脚来,原来她竟被气得血脉受阻,动身不得了。 群臣见李元昊对一向宠爱有加的亲子宁令哥竟都如此狠心,哪里还敢再劝。李元昊又微微一笑道:“朕是天子,朕要立新后便立新后,由不得你们反对,再有上奏反对者,诛九族!” 没移氏闻言大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瘫倒在了殿下。李元昊大惊,急急奔下王座,冲上前去一把将没移氏抱在臂弯,细细打量起没移氏来,见她虽然双目紧闭,但面如白玉无暇,鼻梁高挺,樱桃小口红红的,长相俊美已极,不觉心中大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不管不顾,低头凑近她唇上一吻。 野利氏也奔到近前,见状大惊,正欲说话,却见李元昊抬起一双鹰目恶狠狠地向自己一瞪,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话到口边,竟成了:“来人,快请太医。” 李元昊怒道:“请甚么太医,她只是开心得过头,晕了过去,睡上一觉便好。朕自会替他医治。” 野利氏见状,知是李元昊迫不及待要将没移氏纳为妻子,只得说道:“皇上,你要纳新后,臣妾自然不敢反对,只是,只是这册封仪式,今天想是办不成了,不如改择吉日,再行安排?” 李元昊哼了一声道:“你当我不知你心中想法么?你想先以缓兵之计拖住我,待得改日再让群臣来反对我,我便无法再立她为新后了,是么?” 野利氏见她看破自己心事,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觉得既然要封新后,还需要郑重其事些才好。” 李元昊哈哈怪笑道:“本来我倒是想办得郑重些的,只是现下改主意了,一则是因为我们大夏国不必似宋人这般繁文缛节地多事,凭甚么要我们处处学着他们?二则是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巴不得我办不成这册封新后的事,因此我改主意啦,今天这封后仪式便算过了,即日起,没移氏便是我的皇后了,宣文官,着即将此事以西夏文字、汉文、吐蕃文、契丹文载入我大夏国史册。” 说罢,他竟拦腰抱起没移氏,大步转过王座,向寝宫雍鸾殿而去。 第五十九章、悲愤难平 没移氏从昏昏沉沉中醒来,鼻中先闻着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佛像前烧的檀香,亦非冬梅夏荷的花香,只觉闻之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觉得似有人睡在一旁,伸手一摸,着手处竟是一个不穿衣服之人的身体,再定睛一看,身边睡着一人,正是当今大夏国皇帝李元昊!连忙掀开锦被看自己身上,竟也不着丝缕,这一惊非同小可,顿知自己已被李元昊凌辱,不觉羞愤难当。 她望见李元昊床榻边上放着屠龙宝刀,当下披衣坐起,悄然跨过李元昊躯体,取了宝刀。哪知这李元昊常年在外征战,异常警惕,稍有动静便即刻惊醒,眼见没移氏拿着他的屠龙宝刀,已抽刀出鞘,往自己脖子上抹去,登时跳将上前,一把将没移氏双手钳住,口中喊道:“小亲亲,万万不可。” 没移氏双手被钳制,身子又挣扎不动,羞怒交加,斥道:“你身为一国之君,做出这样不堪之事,天地难容,佛祖难容!我身名已俱受污辱,断不能苟活!” 李元昊涎着脸道:“你已是新后,哪来的不堪之说。再说君无戏言,今日我已在殿上宣布立你为新后,这已是满朝文武尽知的事了,就连宋、辽、吐蕃都知道这事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么多呢。今后那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完的富贵,何等自在。小亲亲,乖乖听话,我保你日后过不完的好日子,可万万不可寻死觅活的。” 没移氏道:“你拦得住我一时,拦得住我一世么?我想死,你阻拦得住么?” 李元昊笑道:“小亲亲,你一心想死,我自是阻拦不住,可是你也要替你家族想一想不是么?你爹没山皆移年近古稀,你娘揭利氏双目失明,你弟弟没山无极年纪尚幼,你若死了,他们怎么办?你们没移家族之人怎么办?” 没移氏惊道:“你说甚么,你想要将他们如何?” 李元昊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亲亲,你只要好好做我的新后,我自然不会将他们如何,你若是死了,我伤心之下,难免会让你的家人去陪伴你,我怕你孤零零一个人太可怜了。便如你替‘西夏公主’向我求情,要她家人陪同远嫁一样。” 没移氏暗忖,这李元昊以诛灭家族来威胁我屈服,我如今清白已污,若是执意去死,不但报不了仇,还累得家人跟我一起死,如今只有忍辱吞声,以图后报了。只是太子,太子宁令哥他会如何想我。 李元昊见她沉吟不语,还道她想通了,放开手,道:“小亲亲,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尽管跟我提出来,我都答应你。” 没移氏想了想,道:“如今既木已成舟,要我不死也可以,我还有几件事要你答应。” 李元昊道:“这个好说,你且说来听听。” 没移氏道:“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太子必然会对你我生恨,可是此事并非我造成的,他们若要来伤我害我辱骂我,我如何能受。若是久了,难免还会起自戕之心。” 李元昊道:“这倒是,宁令哥昨日便在大殿上公然骂朕,枉我如此宠爱他了,哼,居然为了女人,这样待朕,也不想想我是他老子。至于野利氏,她虽先为皇后,可是她若是敢辱骂你,你来告诉我,我立即收拾她。” 没移氏道:“我并非要你对他们怎样,此事原非他们引起。我要说的事,只怕你说得到,做不到。” 李元昊笑道:“岂有此理,大夏国国君,岂会有说得到做不到的事。” 没移氏黯然落泪道:“我是太子宁令哥之妻,现下,现下你立我为新后,我反倒成了他的后娘,这真真叫天下人笑话呀!” 李元昊森然道:“天下规矩,还不都是人立的,谁说汉人的规矩便是天条,我大夏国现在文字自创,规矩自然也可以自定,我说的规矩便是规矩。我说皇帝可以娶儿媳妇就可以娶儿媳妇,什么人伦纲常,老子的话便是人伦纲常。谁要是不服,我杀他个满门!” 没移氏心中苦极,半晌,又道:“我若答应为新后,请皇上答应我三个条件!一是不得为难太子陛下;二是不得滥杀无辜;三是不要让我在皇后与嫔妃面前露面,否则我便自戕。” 李元昊道:”这几件事容易得很,我答应你便是。” 没移氏道:“好,你且记得你说过的话,否则我便让你再也见不到我,哪怕你要诛我九族,我也豁出去罢了。” 李元昊见她神色凛然,知她所言非虚,生怕激怒她,做出玉碎之事,想了想,又道:“有了,我马上宣旨,在天都山修建一座宫殿供你居住,这样你便不用成天面对这些爱吃醋撒泼的后妃们,我会日日前来看你。” 没移氏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请皇上开恩,让我去见太子陛下最后一次。” 李元昊道:“这个要求,并非我不肯答应你,宁令哥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他必定会杀了你。他若杀你,我必杀他,即使他是我亲立的储君,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会心软。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是否还要见他,再说,你想见他,他可愿意见你?” 没移氏听他一说,不觉心中酸楚,暗想宁令哥知道自己已被皇帝占有,必然痛楚无奈,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今大夏国的皇帝,一边是他自己的妻子,他必定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若是一刀将自己杀了,倒也无所畏惧,只是那李元昊心狠手辣,定会将宁令哥杀了,岂非自己害了他么。 呆得一呆,心中再无主张,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李元昊知是屈从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倒起了怜香惜玉之情,上前搂住她肩膀,不住软语劝慰。 且说宁令哥大殿之上见父皇李元昊竟当众宣布如此不伦之旨,怒极直谏,却被李元昊当众驳回,气得当场奔走出殿,跑到宫墙外,跨上坐骑,猛抽一鞭,直向宫外疾驰而去。 一路跑到宫城东效,见有一片密林,纵马跑入林中,四周无人,心中积郁顿时便喷薄而出,放开喉咙大喊道:“小月亮,小月亮,你的宁令哥是个无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妻子保护不了,李元昊,我恨死你,我恨死你,我恨死你!”四下寂然,只有林中鸟鸣啾啾。 他在林中徘徊怒骂了一阵,心情渐渐平复,决计回宫找母后想个办法,当即上马返回后宫,直奔野利皇后的毓祥宫。宫女见他虎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敢入内禀报,硬着头皮直接提高嗓门问话:“奴婢叩见太子陛下。”皇后在屋内听到宫女声音,早已心知太子来意,当下对门外道:“快请太子进来罢。” 野利氏见宁令哥面带悲愤之气,摒退侍女,直言道:“我知你为今日之事气愤,我又何尝不是,但是权衡利弊,也只能妥协。你敢违抗你父皇么?便是你敢,恐怕实力也不济吧,所以我劝你死了这个心吧,天下美貌女子有的是,改日母亲再为你择一良家女子。” 宁令哥气愤愤地道:“母后,你道天下男子皆如父皇这般荒淫么?只要生得美貌,便欲占为己有,我不要再娶,我只要我的‘小月亮’”他情急之下,竟连平日里对没移氏的昵称也脱口而出。 野利氏虽痛恨李元昊不顾自己皇后身份,当着百官之面另立新后,但她深知李元昊习性,一旦决定的事,不管是谁都不得忤逆,否则他决不轻饶。 野利氏长叹一口气道:“儿啊,不是为母不肯帮你,你知道你祖母是怎么死的吗?” 宁令哥道:“你说的是卫慕太后么?她不是不幸染病而故的么?父皇还追封了她谥号‘惠慈敦爱皇后’。母亲怎地说起这个?” 野利氏道:“唉,也难怪你不知,当年,你父皇的舅舅卫慕山喜,仗着你祖母卫慕太后权大,以此为靠山,密谋造反,结果被你父皇发现,你父皇连夜诛杀卫慕山喜,被将卫慕山喜一族全部绑石投河处死。” 宁令哥颤声道:“父皇这手段,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野利氏缓缓道:“还有更让你意想不到的呢,你父皇在屠灭卫慕氏一族之后,亲自手捧鹤顶红毒酒,来到你祖母,也就是他亲生母亲寝宫,跪地声称:‘国法难容,纵为天子,法无例外,请母亲大人原谅皇儿难以尽孝。’,你祖母也真是硬气,接过毒酒,一饮而尽。她死后,你父皇对外称太后是染恙不治而亡的。当着众人的面,还痛哭一场,追封了谥号。” 宁令哥听得瞠目结舌,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在他心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父皇,竟会是一个连成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下手毒杀的人。他更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仅凶残荒淫,还败坏伦常。 宁令哥是聪明人,他如何不知道母亲告诉自己这件事情,便是暗示自己,父皇权威如天大,无人敢反。可是自己妻子被父亲霸占,这等千古奇冤便要他忍气吞声地独自受着,如何能够做到。 但他知道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了,当下只能向野利氏告退,垂头丧气地离开毓祥宫,一步一挪,走在回东宫住处的路上。一路之上宫侍们远远见了宁令哥,都不敢靠近,唯恐他一口恶心出到自己身上,成了受气鬼。 走到东宫,想到没移氏已经被父皇带走,并且早已宣旨立她为新后,悲愤之情又涌上心头,气血上涌,眼前一黑,险些倒地,忽地身子被人从后面扶住了,一个声音道:“太子陛下保重!” 宁令哥侧过头去一看,原来扶他的人是相国没藏讹庞。 第六十章、没藏大师 说起这没藏讹庞,还颇有一番来头,他乃是李元昊众多嫔妃中一位叫作没藏氏的兄长,因此上李元昊算是他的妹夫。 原来,大夏国皇帝李元昊称帝建国后,为了排除异己,防止外戚篡权,实行了“峻诛杀”政策。手段之毒辣堪称史无前例,除将密谋篡权夺位的母族卫慕氏首领卫慕山喜全族人沉河溺死之外,又用药酒毒死母后卫慕氏,尽诛卫慕氏族人。 此事一出,满朝心惊,但李元昊并未收敛。他手下原有两个心腹大将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这两兄弟俱是勇猛善战,与宋军交战时屡占上风,宋军无奈派出名将种世衡应战,种世衡心知不设法除掉西夏这二个心腹大患,日后作战难以取胜,便巧施离间计,派出一可靠使者送了一封密信给野利旺荣,信上称,我朝早知野利大王有归降之心,决意封你为夏州节度使,月俸一万贯,望择机率军起事。 野利旺荣见信大惊,将信函以及送信的使者一起送至李元昊处,以期澄清此事,岂料事与愿违,那李元昊看了蜡书,反而疑心顿起,当场将野利旺荣软禁在身边,不许他返回军营。又将送信的大宋使者百般拷打,但那使者十分硬气,受尽折磨仍是坚不吐口。 李元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手下亲信李贵假扮野利旺荣的使者,赶到种世衡的军营接头,称前来商量如何起事。种世衡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李贵此行目的,遂将计就计,装作喜出望外的模样,款待李贵,假装与其议定起事的细节。李贵回到西夏便立即禀报给李元昊,当天野利旺荣便人头落地。 过不多久,李元昊又疑心其弟野利遇乞也有异心,将之投入牢狱,种世衡又生一计,派人放出风声,说要去营救野利大王,结果李元昊认定野利遇乞与宋人亦有暗通,一怒之下,又将野利遇乞处死。 这野利二将的妹妹,正是当今的皇后野利氏,她得知噩耗后,跑去向李元昊哭诉两个哥哥的忠心,李元昊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错杀了两名功臣,心生悔意,遂令皇后野利氏负责寻访野利家属遗属好生抚恤。 野利氏遂将哥哥野利遇乞之妻没藏氏迎入宫中居住,岂知未过几日,那生得美貌妖艳的没藏氏竟与李元昊私通上了。野利氏发觉之后顿时大怒,将没藏氏驱逐出宫中,罚其入戒坛寺出家为尼,号没藏大师。 那没藏氏入寺未久,便产下一子,取名谅祚,李元昊时时至戒坛寺与没藏氏幽会,见到亲子,虽甚欢喜,却又顾忌众口议论,便令寄养于其兄没藏讹庞家中,为掩人口舌,李元昊又将没藏讹庞升为国相。 这没藏讹庞十分阴险狡诈,他一则恼恨李元昊斩杀妹夫野利遇乞,二则又见李元昊立野利后子宁令哥为太子,自己侄儿李谅祚无望继位,早就有了谋逆之心。 适逢在路中见着失魂落魄的宁令哥,知他是因爱妻没移氏被李元昊抢去做了新后才变得这般模样,不觉心中一动,上前扶住了他加以劝慰。宁令哥咕哝道:“没藏相国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没藏讹庞正色道:“太子陛下开什么玩笑,在下岂敢如此忤逆,唉,在下对太子的遭遇亦十分同情啊。” 宁令哥斜眼看了没藏讹庞一眼道:“同情?同情又有何用?你能让皇上收回陈命么?能恢复没移氏太子妃身位么?” 没藏讹庞低声道:“太子陛下小声,此处人多眼杂,小心传到皇上耳中,还请到小处一叙。”说罢拉了宁令哥便走。 自阿依慕被册封为“西夏公主”之后,当日便移居住到了绛福宫,依着皇命,由野利氏率宫仪师教授礼仪。阿依慕本身便是回鹘公主,与西夏礼仪相近,故一点就会,一学便精,野利氏丝毫不用费心,不觉暗暗称奇,更庆幸其未被李元昊相中。 这日阿依慕向皇后请求,说是想去二位兄妹居处小叙,陪着妹妹小住,野利皇后欣然允了。阿依慕回到住处,见了沐寒衣,又同去到胡振邦处,三人分开虽只一日,但见面便好似分开许久才见,俱是说不出的欢喜。 胡振邦与沐寒衣在宫中早就探得消息,太子妃没移氏,已被李元昊强占并封为新后。阿依慕因那日被册封之后,便已先行退去,故并不知晓此事,如今听了二人告知,不觉大吃一惊,道:“太子妃待我兄妹三人不薄,此番能让大哥与小妹一起送嫁吐蕃,还是经她在那李元昊面前求告才得允许,不想这一番替我出面,竟害了她。”说罢自责不已。 胡振邦劝道:“李元昊之过与你何干,二妹实不必自责。” 阿依慕叹道:“只是在我心里,总觉此事终究还是因我而起,唉,为何好人总要遭遇这般厄运,需想些法子帮帮她才好!” 沐寒衣亦劝道:“好姊姊,你便是太过心善,什么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可万万使不得,千万要相信,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胡振邦吟道:“如今这李元昊行事违天理人伦,恐怕朝中俱是敢怒而不敢言,二妹欲报父仇,千万不可冒险行事,依我看,这宫中必会有多股势力相互倾轧,权利争斗一触即发,我们或可坐收渔利。” 沐寒衣道:“是呀,我们且耐心些,再过两日,这松赞普也要到此迎亲了,现下宫中大乱,不知这《武经总要》能否顺利交到李元昊手中。” 胡振邦道:“二妹,你晚上要回绛福宫么?若是可以,你便住在小妹屋中,我与小妹晚上去宫里各处探探消息。” 阿依慕道:“我已向皇后说过,今日来此陪兄妹聚聚,就在此住下了,只是晚上行事你二人千万小心才是。” 正说话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三人透过西窗望去,见太子居住的东宫前,不少宫侍正进进出出,似往外搬取物件,一名宫女正在问一个内侍监道:“鹿大人,这是要把太子妃的物件搬到哪去呀?” 那鹿大人道:“海兰儿,我看你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地连这都猜不到?那自是搬去新后的住处啦。” 那海兰儿嘻嘻笑道:“鹿大人,人家只是找你确认一下,你还真当人家不知道呀。对了,往后我们这几个姊妹,也能跟着进新后的宫中服侍啦?” 鹿大人左右看看,压低嗓音道:“你想得倒美,皇上下旨要为新皇后单独建一座宫殿,便是要隔离一切熟悉她的人,你还想跟去,这不是找死么。” 胡振邦与沐寒衣内力深厚,听得真切,悄悄将话告诉阿依慕,阿依慕不禁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没移氏姊姊便这样被幽禁了。” 没藏讹庞将宁令哥带到自己府邸,命人备了酒菜,陪在宁令哥桌前坐了。宁令哥心中苦闷,不待对方倒酒,自己拿起酒壶斟满了,连干三杯,长叹一声。 没藏讹庞见时机已到,假意劝道:“太子觉得委屈,便喝个一醉方休,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只是这酒总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之后,还是要见到不堪之事,奈何奈何。”他看似在劝解,实是火上浇油。 宁令哥听他一说,又想到没移氏已成新后,不觉心痛难当。没藏讹庞又道:“太子且宽宽心,放下烦恼,再过得些时日,便不会再痛苦了。何况皇上已下旨,要在天都山建一行宫,唤作‘离宫’,专供没移氏住。太子只要不往那边去,见不到,便也不会再心伤了。” 宁令哥道:“什么?国相何时得到的消息。” 没藏讹庞道:“便是见到你之前,我在殿上亲耳听皇上宣旨,说是要为新后在天都山脚下建一座行宫,取名‘离宫’。” 宁令哥道:“此事母后知道么?她竟不反对?这如何使得。” 没藏讹庞道:“皇命谁敢不从,皇后纵是反对,恐怕亦无计可施。” 宁令哥叹道:“难道我这一辈子便要受这窝囊气了?” 没藏讹庞道:“太子陛下,来日方长,你是太子,皇帝之位迟早是你的,届时一切还不都由你说了算。” 宁令哥“哼”了一声道:“来日方长,不错,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只怕我还未坐上皇帝的宝座,我的没移氏,只怕依旧是李元昊的新皇后,我的后母!我这个太子,还不是被天下人耻笑的缩头乌龟。”他越说越激愤,不觉啪地一声将手中酒杯捏得粉碎,手中鲜血直流。 没藏讹庞忙拿出一块汗巾替他包扎伤口,完了又倒上两杯酒,端起酒杯道:“太子陛下,老夫愿助你早日登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你信得过老夫,今晚三更再来此地,与你细细筹划。”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宁令哥听他如此一说,登时转忧为喜,也举杯将酒喝了。 是夜三更,胡振邦与沐寒衣悄然出了房间,四下里静悄悄的,月光微明。二人跃上屋顶,四下观察,正忖该往皇后野利氏宫中去打探,还是去李元昊寝宫暗访。忽听“吱呀”一声,边上的东宫大门打开,一柄白纸灯笼伸了出来,烛光映照之下,看得分明,原来执灯之人正是太子宁令哥。 沐寒衣悄声道:“且看他要去何处。”胡振邦道:“是,先跟上他再说。” 忽听东宫门内有宫侍问话:“太子陛下,这么晚了,你还出去么?” 宁令哥回头对宫侍说:“你们趁我不在,将太子妃所有物事都搬空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么?你们就不必跟随了。” 宫侍又道:“太子陛下,奴婢不敢,实在是内侍监鹿大人奉旨行事,奴婢等不敢不从啊。”那声音听着正是白日里胡振邦三人在住处听到的侍女海兰儿。 宁令哥也不理会,顾自出门向北而去。 胡沐二人见那白纸灯笼摇摇晃晃,直向宫外重臣居住的府邸而去。二人当即跃下屋顶,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跟随在后。 向北行了约摸数十丈,又折向西走了数丈,穿过一条巷子,到了一处大宅,借着宁令哥手中灯笼里的光,依稀看见门匾上写着“相国府”三个大字。 未待宁令哥敲门,那正门旁边的一扇小门忽地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将宁令哥迎了进去。 沐寒衣奇道:“他来此地作甚,难不成要相国去劝皇帝将太子妃还他?” 胡振邦道:“李元昊夺太子妻,连野利皇后都力阻无效,难道相国的话他会听么?且不去猜测,跟去瞧瞧吧。” 二人待宁令哥进了门内,跃上围墙,向内瞧去,见那名开门的管家将宁令哥引向一间亮着烛光的偏室。二人悄无声息地猫腰上前,用唾沫濡湿了窗纸,伸手指戳破窗纸向屋内望去。 只见那屋内正中堂前坐着一名身穿灰色衣袍,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长得美艳无比的女子,她边上站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相貌甚是威严的男子。 宁令哥一进门内,便瞧见了这名女子,不觉吃了一惊,失声道:“没藏大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第六十一章、顿起杀机 只见那美艳女子微微一笑,道:“多亏你还认得我,太子陛下如今是越发俊朗了,难怪没移氏与你新婚后如胶似漆,当真是天生一对。” 这女子长相美艳,声音充满魅惑,话语带着些轻浮之感。胡振邦与沐寒衣相视一望,心中大为奇怪,为什么太子会称呼这女子为“没藏大师。” 二人心中俱想:“既然她也姓“没藏”,想来与这个相国没藏讹庞有些关系,他边上这个人,必定就是当今大夏国的相国没藏论庞了。” 宁令哥见她提及爱妻没移氏,心中怆然,黯然道:“大师,你既是出家人,五蕴皆空,何苦来取笑我这世俗之人。” 一旁的没藏讹庞忙笑道:“太子陛下,舍妹并无取笑之意,恐怕是误会了,且先坐下再说。”为罢,伸手示意请坐。 窗外胡振邦与沐寒衣恍然大悟道:“原来此人便是没藏相国之妹,只是缘何出了家,成了‘没藏大师’呢。” 宁令哥闷声不响坐了。那没藏大师微微一笑:“太子也不必难过,佛法有四法印: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寂静涅槃。其中‘诸漏皆苦’,便是说众生的种种行为都是有漏的,都不能恒常,在暂时拥有的同时,道明了无常皆苦,太子越是执着于此,越是痛苦难当,故万万不可执着。” 宁令哥“哼”地冷笑了一声,道:“没藏大师,这么说,难道你当真早已参透佛法,五蕴皆空,无爱无憎,无世间诸般痛苦了么?那父皇又为何屡屡入戒坛寺与你私会?你当我不知么?不仅我知道,恐怕宫中不少人知道吧!大家只是瞒着皇后一人不说而已!” 那没藏大师面上黑气一现,旋即又转为平静道:“你既已知此事,我便与你直说也无妨。你父皇当日错杀我丈夫后后悔不已,便让你母后寻访我丈夫家眷,结果只有我还活着,你母后怜我为遗孀,孤苦伶仃,特将我接入宫中,你父皇是什么样人,想必你也知道,只要宫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他必欲占为己有,唉,也是命中注定,无意间被你父皇看到,就......”她先是平静述说,说到后来竟声音数度哽噎,举袖拭泪,欲言又止。 宁令哥道:“难道李元昊找你,你就不能拒绝么?你这样,对得起我母后么,当初她好心将你找到,带进宫去,你竟,你竟做出这等......这等事情。”他气急之下,对皇上名讳也全无顾忌了。 没藏大师道:“是,我是对不住都兰,宫中之事被她撞见之后,她便逼我入戒坛寺为尼,我知她恨我,怪我勾引了她夫君,可是她也不想一想,你父皇看中的人,有哪一个跑得掉?便如,便如太子妃,她还不是……”她口中的都兰,便是宁令哥的母后,野利都兰。 宁令哥听到此处,恶向胆边生,一拍桌子,将一杯茶水震得跳将起来,洒了许多茶水出来。怒不可遏道:“这千刀万剐的淫贼!” 没藏讹庞连忙道:“太子小声些!” 没藏大师幽幽然续道:“我在这戒坛寺里,吃斋念佛,一心向佛祖祈祷,想要替我自己和你父皇,洗清前世今生的罪业。可是,可是没多久,你父皇查到了我的消息,竟又找上门来......” 宁令哥奇道:“我父亲如何会知你去了戒坛寺出家?难道我母后会告诉他不成?” 没藏大师道:“连你都知道,你父皇岂会不知戒坛寺的没藏大师,便是我没藏黑云。”原来没藏黑云便是她出家前的闺名。 宁令哥心道:“是了,这戒坛寺中来了这样一个妖艳绝色的僧尼,自然是容易被人留意,这‘没藏大师’名声在外,连我都知道,自会传到父皇耳中,是以他才找上门去。” “太子陛下,我也不顾羞耻,都跟你坦白了罢,我一个弱女子,胳膊哪抗得过大腿,不多时,便怀上龙胎,诞下一名男婴。” 宁令哥“啊”地一声,吃惊不小!问道:“甚么,你竟有了父皇的子嗣?可宫中竟无半点消息呀!” 没藏大师又顾自说下去道:“你父皇得知这个消息,自是十分高兴,因孩子乃是在两岔河围猎之时所生,故此为他取名‘两岔’,汉字书‘谅祚’。你父皇还说,将来要立他为太子。” 此言一出,宁令哥如当天一棒,被打得痴痴呆呆、懵懵懂懂,两耳听不见声,双目视不见人,呆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别说是他,就连在窗外偷听的胡振邦与沐寒衣,也大吃一惊,只觉这李元昊行事太过诡异,完全不合常规。 没藏讹庞道:“妹妹此言当真?不会是听岔了吧?这皇上向来只宠爱宁令哥一人,怎地会要立尚中襁褓中的谅祚?断无可能。” 宁令哥这才略略回过神来,也连声道:“对对对,断无可能,父皇向来只宠爱我一人,立我为储君也是他自己定的,怎会如此儿戏。” 没藏大师冷笑道:“太子陛下,皇帝确有这个意思,只是并未有下旨而已,再说了,你父皇儿戏一般的又不是没做过,你自己也看到了,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我与你无怨无仇,我又何必要来骗你。” 没藏讹庞点头道:“太子陛下,舍妹此言是实,她断不会拿立太子一事来胡诌。” 宁令哥见万事皆休,爱妻被李元昊占为己有,已是奇耻大辱,现下竟连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随时有被废之可能,怎叫他不对李元昊既失望,又痛恨。思前想后,忽觉此事有些蹊跷,问道:“没藏大师,你将此事告诉我,是何用意?” 没藏大师道:“我如今要和你见面说清此事,便是要你明白,我若有心让我的儿子夺位,我又何必告知得一清二楚,我自知对你母后不起,决不能害得太子你也失了储君之位啊!” 宁令哥道:“可是,皇命难违,若是父皇已定下要让你的孩子成为太子,废我这个太子只是迟早的问题,更何况,太子妃都已成了新后,我这个太子,还不是想废便废的么。” 没藏讹庞笑道:“太子不必过于担忧,我此番便是想与你商议,如何确保你顺利登基。” 宁令哥道:“皇帝已定之事,岂是容易改变的,哦,对了,这个叫‘谅祚’的孩子,他现在哪里?”他暗想:“难不成你们要将这孩子杀死,保我登基不成?” 没藏讹庞知他心意,笑道:“遵皇上的密旨,这孩子现养在我府上,定期送到戒坛寺与皇上见上一面,皇上对这孩子是十分看重,故此决计是出不得半点差池的。” 宁令哥道:“是了,皇上既然将孩子放在你这儿抚养,你自是要好生照顾着,这将来的皇位可是要由他来承袭的,既如此,你们又将我叫来做甚?” 没藏大师听出他语气中颇有敌意,便道:“太子稍安勿躁,我兄妹既然将你招来,坦白相告,自是为了助你登基一臂之力。当今皇帝虽意立我儿为太子,但我并不贪图那皇太后之位,李元昊杀我丈夫,又污我身名,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宁令哥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你便不怕我禀报父皇?” 没藏讹庞道:“太子陛下,就算是夺妻之恨你可放下,废太子一事你也能忍么?” 宁令哥咬牙切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奈何!奈何!”烛光映射下,他面上肌肉扭曲,竟显得十分可怖。 没藏大师又道:“太子陛下,我兄妹二人诚意要助你,你信是不信,全看你自己了。” 宁令哥道:“你二人恨他,毕竟与他无血缘关系,可是我却不同,我终究是他所生,身上流有他的血。”宁令哥虽恨极了李元昊,却终究念着是自己父亲。 没藏大师道:“太子陛下还记得阿理么?” 宁令哥道:“他是我三娘的兄弟,如何不记得,我们自小便玩在一处,只可惜,那年我随母回叔父处探亲,回宫便听说他失足落入河中溺毙了。” 没藏大师嘿嘿冷笑道:“什么失足落水溺毙,我告诉你吧,他是被你父皇派人将他身绑石块,投入黄河之中活活淹死的。” 宁令哥大惊道:“竟有此事?父皇为何要这般狠毒,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我当年回宫之时还问过他,他告诉我说是阿理不小心才......” 没藏大师叹口气道:“说起来,此事多多少少因我而起。” 宁令哥心道:“怎生又与你有牵扯。难怪有人说没藏大师出家前乃是红颜祸水,生得妖治勾人不说,还惹得我父皇神魂颠倒。唉” 没藏大师续道:“你三娘咩米氏,当初本是与野利遇乞,就是你二舅相好,可是和我一样,她也被你父皇看上了,被抢去做了皇妃。那野利遇乞便娶了我过门。偏偏咪米氏虽做了皇妃,一颗心始终牵挂在我丈夫身上,便看我不顺眼,我自是也看她不顺眼。你二舅,也就是我丈夫那时候替你父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那时候你父皇自是对他信任有加,唉,也怪我当时年轻气盛,非让他在你父皇面前说了几句咩米氏的不是,原只是望她不要再对我丈夫有所牵连,结果,我也没想到,你父皇一怒之下,先是将他与咪米氏的亲生骨肉李阿理沉入黄河,后来又将咪米氏也赐死。这绝非是我想要的结果,现下想来,我着实罪孽深重,恐怕这一生都难以洗尽罪业,故此我在戒坛寺,只愿伴着青灯古佛,一心念经祷告那些为李元昊所杀的亡灵操度,消除罪业。” 宁令哥连连摇头叹息道:“简直难以置信,他居然肆杀成性,连我年幼的兄弟也不放过,我还道我三娘是因为儿子不幸,伤心过度才自缢而死,原来竟也是被他所害。” 没藏讹庞道:“皇上率性而为,不仅视他人命如草菅,生杀随意,还夺人妻女,荒淫无度,在下身为相国,亦曾婉言告诫,可是皇上从未听进规劝。那日他当众要立太子妃为新后,连太子陛下求他收回陈命,他都执意不听,更何况我等外臣,哪里还能够劝阻得了。” 宁令哥听没藏讹庞列数李元昊罪状,心中顿觉一口恶气要出,当即拍案而起:“我不杀李元昊,誓不为人!” 第六十二章、行刺计划 宁令哥此言一出,胡振邦与沐寒衣隔着窗户亦能感受到他话语中所带的杀气。显然太子已起了弑父弑君之心,两人心中俱是一震,继续悄无声息地窥探室内情形。 但见没藏讹庞这次却并未提醒宁令哥,要他小声,反而大加称赞道:“太子陛下,这才是皇位继续人应有的胆识与气魄。在下愿竭尽全力辅佐太子陛下登基。” 宁令哥本是一时冲动泄愤,话一出口,忽觉有些后悔,暗忖皇帝能将亲生儿子李谅祚都交与这没藏讹庞抚养,又提升他为相国,足见对其信任有加,倘若没藏兄妹二人有意要设局陷害自己入觳,或者这没藏相国为了邀功去向李元昊举报自己意欲轼君谋反,岂非自投罗网自找苦吃。正自反悔间,却听没藏讹庞对自己大加赞赏,又再度提及要辅佐自己登基,言辞恳切不似做作,登时一颗心稍稍放下。 窗外的胡振邦心道:“宁令哥此时是当局者迷,这没藏兄妹二人,显然是借刀杀人,他怎地就看不出来呢。”细细一想,是了,宁令哥此刻激愤满腔,哪里还能细辨得这么多,这没藏兄妹一桩桩事情说出来,俱是李元昊荒淫无耻,凶狠残暴之事,哪一桩不是火上浇油,人神共愤,是以这太子才会在冲动之下喊出要杀李元昊的誓言。如此一想,也就了然。 屋中宁令哥见没藏讹庞表明了要支持自己的态度,心中大为放心,登时觉得有了依靠。当下追问道:“没藏相国可有良策?” 没藏讹庞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三日之后,便有一个良机。”一边说,一边为宁令哥倒上了一杯茶水,显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胡振邦和沐寒衣俱是一惊,原来三日之后,便是吐蕃王子派来的特例松赞普提亲之日,李元昊必定会举办盛大仪式送嫁“西夏公主”,莫不是没藏讹庞想要趁此时机下手?心中正自猜测,忽觉室之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当下二人继续凝神细听。 只听宁令哥道:“三日后便是‘西夏公主’送嫁之日,我听说,吐蕃人还有一件重要宝物要作为聘礼送给我朝。只怕这般重要的时刻,父皇、哼,李元昊也会严密戒备防范。”他此时一想到李元昊便极为厌恶,故脱口而出父皇的称谓之后,立即改为真呼其名。 没藏讹庞道:“不错,届时吐蕃会将宋人编撰的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作为聘礼献给我朝,这确实是借宝物,得此书者得天下,我大夏虽已立国,但在辽、宋之间,日后难免要起纷争,有了此书,对我大夏军队在军械制造和行军布阵上,必有极大帮助。李元昊对此书是志在必得。” 宁令哥之前没有直说是什么宝物,只道没藏讹庞并不知晓,不想他却直接说出《武经总要》,想来李元昊对他也是十分信任的。当下也不多说,只静静听他说话。 窗外胡振邦与沐寒衣听到他们提及此书,更是打起了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他们说话。 没藏大师突然插嘴道:“那个‘西夏公主’想来必是当做了交换此书的工具吧?若非如此,以她的美貌,恐怕早已落入李元昊的手中了。” 没藏讹庞道:“正是,李元昊三年前就对那名叫作阿依慕的回鹘女子垂涎不已,奈何她以死相抗,只得作罢,想用她去换取吐蕃人手中奇书,可那阿依慕又突然失踪,李元昊竹篮打水一场空,情急之下,便想出了一个招数,命画师高崇德绘制出‘西夏公主图’,让太子暗访长有一双美目,长得与阿依慕相似的女子,冒充失踪的阿依慕,目的便是为了换取吐蕃手中的这本奇书。” 没藏大师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此书当真是重要得紧,竟能让李元昊放弃霸占这个阿依慕。这个阿依慕倒也是个奇女子,竟不羡慕这皇室富贵,竟以死相抗,当真是不可思议。” 听到此话,宁令哥忽地想到这个新‘西夏公主’哈依莎当日不愿解下面纱让李元昊一睹真容,曾说“若非要我做不情愿的事,民女宁可去死。”,可见她所说的自己的面貌只能让成为她丈夫的人第一个见到,亦并非为了要攀附权贵,急着要李元昊娶她为妃,而是以巧妙手段来以死相胁。所幸那李元昊再如何荒淫好色,也不肯失去获得这本天下奇书的机会,哈依莎这才得以保全自身未被李元昊霸占。 想到此处,宁令哥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主意,但是适才听相国说这一天是良机,便想先听听他有甚好的安排。便问道:“没藏相国,你适才说这一天是个良机,不知此话怎讲?在我看来,这天戒备森严,反而难以有所行动。” 没藏讹庞道:“不错,太子陛下,这一日宫中必定要大肆举办送亲仪式,李元昊的精锐铁甲侍卫必定在皇宫外戒备,宫内反而松懈,虽有卫兵把守,但皆非强兵,太子那日进入宫中后,很容易便走到李元昊近前,如能出奇不意,一举拿下李元昊,或干脆直接一刀将他杀了,我便立即率众拥立你为皇帝。” 宁令哥道:“当今我大夏朝廷三大将分拥强兵,相国有把握皆能调度得动?就不怕他们阵前倒戈?” 没藏讹庞笑道:“太子陛下这就不必担心了,本相国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调度几路军马,对在下而言实非大事,简单之极,简单之极。” 宁令哥心中暗暗心惊道:“想不到没藏相国居然已暗中掌握了军权,调动三军岂非易如反掌?那他岂非早有谋逆之意。” 没藏大师见他沉吟不语,还当他不信,笑道:“太子,我兄长乃是一人之上的万人之下的相国,你自不必怀疑他有统领调度三军的能力。” 宁令哥面露笑意道:“大师误会,我并非信不过相国能力,我是信不过自己的能力罢了。” 没藏讹庞奇道:“此话怎讲?太子随李元昊南征北战,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一名猛将,何出此言灭自家威风?” 宁令哥道:“相国你看啊,仪式当日,我便是有机会能够接近李元昊,恐怕也没有把握将他制住。你既有把握调动三军,为何不直接率军拿下?” 没藏讹庞知他说自己并无把所之话所言非虚,原来那李元昊身材魁梧,骁勇善战,力大无比,平日里作战七、八条壮汉不能近身。宁令哥虽有几分拳脚功夫和刀枪之术,但要力气比李元昊小太多,想要拿下李元昊实非易事,决无必胜把握,更不要说将他杀死了。 没藏讹庞道:“太子陛下,李元昊虽荒淫残暴,滥杀无数引军中暗愤,但终究是大夏国皇帝,积威仍存,军中人多,只怕动手之前,有人临阵转戈,反倒坏事。太子陛下你是最易接近他的人,只要出奇不意,果敢下手,定能成事。” 没藏太后在一旁道:“太子陛下,成大事者,必定要决断明快,断不可婆婆妈妈,你瞧着这李元昊,他诛母族、杀亲信、夺人妻,哪一件事不是当断立断。最要紧的,便是你能在人前立威,谁敢不服,再说有相国为你撑腰,你怕甚么?” 宁令哥听没藏太后话中提及李元昊夺人妻三字,才稍稍平复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燃起。突然提高声音道:“我怕甚么?我有甚么好怕?我怕只怕一刀杀了他,太过便宜了他。二位不用再说了,三日后,我自有办法将他杀之!” 窗外胡振邦与沐寒衣见他突然变得十分有把握弑君杀父,心中都觉十分蹊跷。 二人正好奇间,屋内那没藏相国亦发问道:“太子且说来听听,有何良策,可以有十足把握杀之?待在下与舍妹共同商榷一番,确保太子举事一招制胜。” 宁令哥沉默半晌,道:“我有一个想法,若能请这人出手相助,必能成事。只是尚无十足把握,但是此人一旦能够答应下来,那成事必定是万无一失。” 没藏兄妹奇道:“那人是谁?” 宁令哥道:“此人是我母后的堂弟,野利浪烈。此人武功高强,又可以我母后的亲戚身份进入宫中参加送亲仪式,极有可能接近李元昊,这还不算,我还有后招确保行事成功。” 没藏兄妹更加好奇,追问道:“且说来听听。” 宁令哥道:”这个后招,便是要由我去说动‘西夏公主’,只要让她在仪式进行到‘辞宫礼’时,趁李元昊要为其佩戴公主桂冠时,让她出手行刺,必能令这昏君猝不及防!哪怕未能一招得手,也必能令这昏君受伤,野利浪烈再行诛杀,必能成事。” 此话一出,胡振邦与沐寒衣心中俱是一惊,心道:“这宁令哥怎地出此损招,实是不顾阿依慕性命,断不可以让他得惩。”二人心中想着,却听屋内没藏兄妹却同声叫好,对宁令哥此计大为称赞,并要他尽快收买“西夏公主”,安排好行刺之事。 第六十三章、皇后被黜 宁令哥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回去找那‘西夏公主’,说服她动手。”说罢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没藏兄妹也不留他,站起身来送客。没藏讹庞道:“太子陛下,今晚商议之事,请务必保密,因此举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宁令哥嘿嘿冷笑道:“相国放心,这是自然。嘿嘿,李元昊,待得时辰一到,我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说罢便向没藏兄妹告辞。 胡振邦向沐寒衣做个手势,二人迅疾退出数步,隐在一颗大槐树之后。只听得那位管家模样的人引着宁令哥从那屋中出来,依然是举着来时的那只白纸灯笼,向相国府大门外走去。 二人待他走出大门,这才悄无声息地来到围墙之下,翻身跃出。只见前面那只白纸灯笼一晃一晃地径向来时路而去,二人仍是远远地跟着。 来到太子东宫之前,宁令哥却并未进门,而是转向沐寒衣和阿依慕的住处。胡振邦与沐寒衣知他是要找阿依慕,连忙藏身在一块假山之后观望。 只听太子叩门道:“哈依莎,哈依莎,冒昧打扰,我是太子,有要事相商,务请开门。” 只听里面传来宫侍的声音道:“回太子陛下,哈依莎奉皇后娘娘之命,已回绛福宫居住。” 宁令哥猛然想起当日李元昊已下旨要母后野利氏负责调教“西夏公主”学习宫仪,确将哈依莎安排去了绛福宫。 因绛福宫由野利氏掌管,深更半夜不便前往,纵然他有满腹的计划安排,亦只有等到次日再说。想到此处,他登时丧了气,摇头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到自己东宫。 胡振邦二人待他回到自己居所,立时来到沐寒衣与阿依慕的住处。轻叩大门,三长两短为讯,少顷,阿依慕亲自跑来开门,迎入屋内。 阿依慕道:“大哥、小妹,你们总算回来啦。可探到什么消息么?适才......” 胡振邦笑道:“适才你让宁令哥吃了个闭门羹是也不是?。” 阿依慕也笑道:“原来你们都看到啦。不知这么晚了,太子还来找我是何用意,我请宫侍柳莺帮着找了个借口推脱掉了。” 沐寒衣抢先道:“幸亏姊姊推脱掉了,不然他可要指使你冒险做事,拿你当做枪使,借刀杀人呢。” 胡振邦正要怪她嘴快,转念一想,此事迟早是要告诉阿依慕,不如提前说了,等到太子寻她,要她帮忙时,她便有了提防,可以提前想好理由推脱。 阿依慕摇头笑道:“他堂堂一个太子陛下,居然还会找我一个弱女子,又是刀又是枪的,我可不是半点武功也不会。” 沐寒衣道:“是啊,姊姊别不信,这个宁令哥,当真是个缩头乌龟,自己夫人被李元昊抢去做了皇后,却只会在那里拍桌子喊狠话,一说到要去杀了李元昊夺皇位,他便退缩了。竟然说要让姊姊出手行刺。” 阿依慕道:“杀了李元昊夺皇位,他当真是这么说了么?”她听到沐寒衣说到要行刺李元昊时,两眼忽然一亮。 胡振邦见她似乎有意想要答应宁令哥的计划,忙劝阻道:“二妹切不可冲动,刺杀那李元昊决非易事,你想这手握军中大权的相国没藏讹庞都不敢轻举妄动,这能够去到李元昊身边的太子亦无此胆量,又怎能让二妹去冒险行刺,二妹你万万不可动此念。” 沐寒衣见胡振邦这样一说,意识到自己适才所说,已让阿依慕动了报仇的念头,忙顺着胡振邦的话语道:“是啊,大哥说的在理,适才我们在相国府中,听到相国兄妹二人与太子在密谋杀了李元昊,那相国还说他定能确保太子登基,可是一说到要动手,这些人便怕这怕那,推来推去,可见他们也知道李元昊是个难啃的骨头,此事必然凶险已极。姊姊,你还是听大哥的话,太子若来找你商议此事,要你行刺,你万不可答应下来。” 阿依慕道:“大哥,小妹,刺杀李元昊固然极其凶险,但是如果相国、太子皆有此决心,而我又有机会接近李元昊的话,我愿意一试。” 胡振邦道:“此事万万不妥,二妹,我知你身负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你不会武功,断不能冒此风险,今夜我和你小妹也听到太子说起,有意让野利氏家族中的一个叫野利浪烈的武功高手出手行刺,至于叫你行刺,只是他自己设想的后招,想要确保他们的计划。” 沐寒衣亦道:“不错,这宁令哥自己不敢动手,却说要在三日后的仪式上,请来自己的堂弟,就是大哥说的那个武功高手野利浪烈,让他出手,还说有后招,便是让你在送嫁仪式上,李元昊为你佩戴公主桂冠之时,近身杀之,这实是危险之至,绝不能答应。” 阿依慕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有这样一个机会,这太子与相国又都有意废帝,我虽不会武功,但是尽力一搏,未必不能成功。大哥、小妹,你们就为我祈祷,保佑我手刃杀父仇人吧。” 胡沐二人本想要提醒阿依慕,届时不要被宁令哥唆使,冒着危险去行刺李元昊,不想阿依慕竟如此坚决,不由得暗暗叫苦。 那沐寒衣更是恨自己嘴快,将刚才在相国府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可是又觉自己是为了提醒姊姊,一派好意,只是没想到这个姊姊报仇之心如此执着,性格竟如此倔强。只好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胡振邦,向他救助。 胡振邦亦知难以说服阿依慕,不觉长叹一声,道:“二妹如果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那便必须将我也想方设法带入宫中,以防万一,否则你教大哥如何可以放心。” 沐寒衣也道:“还有我,怎地不算上我,如果要行刺,我也必须进入宫中才行,好随时保护姊姊。” 阿依慕眼中泛泪,道:“大哥,小妹,你们还要夺取那部《武经总要》,断不可为我的私仇轻举妄动,倘若为了我而连累到你们,只恐二妹死不瞑目啊。” 沐寒衣道:“姊姊,甚么连累不连累,快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兄妹三人同生共死,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当万死不辞!” 胡振邦赞道:“小妹说得好!既然二妹一意要做,我与小妹就必须全力以赴,力保小妹全身而退。” 三人烛前夜话,直到东方既白,胡振邦才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宁令哥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满脑子便是如何在三天后“西夏公主”的送亲仪式上,确保万无一失刺杀李元昊。 朦胧中,忽见房门轻轻打开,没移氏一袭白衣,长发披肩,以一条紫色丝带轻绾,美丽依然,只是面上透着忧郁,走到近前,俯身望向自己,眼中带着无限怜意,伸手轻抚自己的面庞,宁令哥紧紧抓住没移氏如玉般纯白的右手,不住喃喃道:“小月亮,小月亮,你终于回到我身边啦,你可知我日日夜夜想你......” 没移氏秀目中泪水盈盈欲坠,将手抽回,轻声道:“太子陛下,我不是你的小月亮啦,我现下已是李元昊的妻子,是你的母后,没移皇后......” 宁令哥一惊:“没移皇后,怎么会是没移皇后,我还未登基啊,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呀!” 没移氏道:“我要去了,我要回到皇上身边去了,太子,请你保重,千万不要以我为念!”身形渐渐往后退去。 宁令哥大急,喊道:“小月亮,小月亮,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可是没移氏身形越退越远,越退越快,屋门忽然大开,没移氏瞬间消失在门外。 宁令哥猛然坐起,睁大眼一瞧,恰见烛台之上火焰已烧到托盘,”哧“地一声灭了,屋外已透出微曦的晨光。 原来方才只是南柯一梦,好容易捱到天色大亮,再也等不住,决意去找母后野利氏。 匆匆来到毓祥宫外,皇后宫中侍女禀道:“太子陛下,娘娘似乎伤心难过着呢,不知会不会见你。”宁令哥情急难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冲进宫去。却见母后野利氏双目红红的,正暗暗拭泪。 宁令哥吃了一惊,忙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野利氏垂泪道:“吾儿,我现下已非你母后了,你父亲已罢黜我后位。” 宁令哥大惊道:“此话当真?他、他竟如此绝情!他为甚要如此对我母子!” 野利氏道:“你父亲要为没移氏在天都山麓建一座‘离宫’,意为远离其他几个妃后,只专宠没移氏,其他几位妃子皆哭哭啼啼来求我去劝劝皇上,我是皇后,要掌管后宫,自然要出言相劝,要他换个名字,他便恼我说坏了,当场宣旨罢了我的后位,唉......” 宁令哥怒骂:“可恶!夺妻罢后,李元昊欺人太甚!” 野利氏急道:“小声,你好大胆!犯上可是死罪!” 宁令哥余怒未消道:“母后,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他说话么。要杀我,便让他来吧,我不怕。” 野利氏垂泪道:“儿呀,你爹是何等样人,你又不是不知,你惹恼了他,怕是你太子位置也难保。我已是如此了,你可千万别再惹得他废了你太子位呀。” 宁令哥冷笑道:“母后,你还不知道么,皇上在外已另有龙子,并且早就有了废除我这个太子的打算了。” 野利氏大惊:“此话当真,儿啊,你是如何得知的呢,你父皇、你父皇竟然在外面诞下了龙子,还要立其为太子?” 第六十四章、三个条件 宁令哥又是嘿嘿嘿几声冷笑,道:“既然现下落到这情形,我也不妨都告诉母后吧,你道那李元昊每月频频出入戒坛寺,所为何事,你还当真以为他虔诚礼佛,去求那佛祖保佑他大夏国泰民安、子嗣绵延?” 野利氏一惊,道:“怎么,难道他是去私会那没藏黑云?当初没藏黑云在宫中勾搭上你父皇,被我逐出宫,命其入戒坛寺为尼,一生不准她再有机会掀那情海孽缘。何曾想......难道,难道你父皇常常去戒坛寺,竟是为了和她私会?” 宁令哥道:“正是如此,宫中时有传言,说父皇频频去戒坛寺与没藏大师私会,只因没有确凿证据,儿子只当那是捕风捉影之事,不敢在母后面前妄言,但是这世上本无不透风之墙,儿子确是听到过这样传说。” 野利氏道:“无风不起浪,这事你从何处得知?” 宁令哥道:“儿子是从多吃己口中得知。” 野利氏半信半疑道:“多吃己?他是父皇贴身侍卫,你父皇向来对他深信不疑,必定是因他能做到凡事守口如瓶,你父皇若真有此等不堪之事,他便是知道,也定然不会说与人知,怎可能说与你听?” 宁令哥道:“母后,此事宫中虽早有传说,儿子亦当它是捕风捉影,但那一日,我邀多吃己到两岔口打猎,请他饮酒吃野味,他酩酊大醉之下,自言自语说出了这个秘密,他还说幸亏皇上当日没有让他去戒坛寺警戒,否则李元昊夜里从没藏大师处出来,见他大醉,必定要砍他脑袋。” 野利氏心中剧震,过得半天,才悠悠回道:“多吃己这个混账东西,会不会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 宁令哥道:“母后大人,你到此刻都没看清李元昊真面目么?他连儿臣的妻子都要夺去做他的新后,更不要说勾搭一个美貌妖艳的僧尼了,便是外人看来再荒诞不经的事,对他来说又算得了甚么?儿子开始也当那多吃己是酒后胡言,并未当真,只是存了疑惑在心中,可是昨晚我亲耳听那没藏相国兄妹告知,李元昊与没藏大师秘密在外诞有龙子,便寄养在没藏相国的家中,还明说了将来要立他为太子呢!母后,你说,儿子骂不骂得他这个混帐李元昊!” 他这一番狠话说得义愤填膺却又句句是实,野利氏一听之下,情绪大受震动,心中狂跳,气血翻涌,眼前忽然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宁令哥急令宫侍进来,又是捶背又是按揉人中太阳穴,一阵忙乱之后,野利氏幽幽然醒转,长叹一声道:“李元昊啊李元昊,你害得我母子好苦。”宁令哥连忙轻声安抚,示意宫侍端茶。 野利氏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定了定神,将宫侍摒退,抓住宁令哥手臂追问道:“儿啊,你说是没藏相国兄妹亲口对你说的,皇帝在外有了龙子,还准备立他为太子,那他岂非随时会废黜我儿的太子之位?” 宁令哥道:“正是,没藏相国兄妹二人所言非虚,他们甚至连这孩子的名字我都告诉我了,叫作谅祚。” 野利氏大急,抓住宁令哥手臂一阵乱摇,道:“不成,不成,得赶紧设法将没藏黑云这个贱尼杀了,还有,还有这个没藏相国,替这个贱尼收养孽种,儿啊,你得想想办法,将这个,这个叫什么谅祚的孽种除去,不然,你储君之位不保啊!快,快点想办法啊!” 宁令哥连忙按住野利氏道:“母亲稍安勿躁,那没藏黑云如今在戒坛寺号称没藏大师,影响极大,父皇对她又念念不忘,轻易也动不得,至于没藏相国,他手握兵权,儿子如何动得了他。再说了,那个孽种,也实非他自愿收养的,而是李元昊下了密旨,这个皇帝妹夫的旨意,嘿,他岂敢不遵,也不怕掉脑袋么。” 野利氏听他说得在理,哀哀长叹道:“难道我母子便只有这般忍气吞声过下去,我后位已失倒也罢了,你的储君之位难道也要不保?这叫我母子如何能够心甘。” 宁令哥低声道:”母亲不要失望,儿子此次来,正要告诉你一桩大事。”当下将昨晚与没藏兄妹密谈之事一一与野利氏说了,野利氏听罢,又是心惊,又觉解恨,只是担心举事不成,反受其累。 于是宁令哥将行刺的计划说了,又说是要母亲出面,请出家族中的武功高手野利浪烈,野利氏思忖再三,权衡利弊,终究是指望儿子能够登基,自己也能坐上皇太后之位,便答允道:“我明日便差人送信,让野利浪烈带上礼物,即刻来参加后日的送嫁仪式。” 宁令哥又打听哈依莎下落,野利氏道:“今日我让她在绛福宫学礼仪,你找她做甚?”宁令哥悄悄又将自己留出的后手计划说了。野利氏惊道:“哈依莎这才进宫,并非我们心腹之人,万一她去向你父皇告密,这如何是好。” 宁令哥笑道:“母亲多虑了,据儿子判断,哈依莎即便不肯答应,也断不会去向父皇告密。” 野利氏奇道:“你又不了解她,何来这般自信?” 宁令哥道:“母后,她是儿子找来的,儿子自知她对李元昊并无攀附之意,若是李元昊要她做些不情愿之事,她是宁死不屈的。” 野利氏道:“你要她做如此凶险之事,许以何利?” 宁令哥道:“这个正是儿子要找她的原因。请母后大人今日放她一天大假,我要与她密谈。” 野利氏道:“你且到我后屋中静候片刻,我这就差人去喊她来。但是你要见机行事,她若不愿冒险行事,你不可勉强,还须防她告密。” 宁令哥道:“孩儿明白,母后你便放心吧。”转身先走入后屋密室之中。 过不多时,宫侍报哈依莎到,宁令哥连忙请进屋中,又让宫侍报告野利氏,暂勿让人打扰,在外守着,防人进入。 阿依慕早知其意,见了宁令哥面上却故作不知,问道:“听闻太子陛下昨晚便去我住处找我,不知何事指教?” 宁令哥也不转弯抹角,单刀直入道:“哈依莎,我想要你刺杀李元昊,你可愿意。” 阿依慕故作大吃一惊状道:“太子陛下,弑君可是死罪,民女不敢。太子,你,你为什么要弑君,他,他可是你的父皇。” 宁令哥哼了一声道:“他是我父皇?他也配么,败坏伦常,夺人妻女,这等败类,早该去死了。哈依莎,你不用怕,你杀了他之后,我就是皇帝了,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阿依慕听他痛骂李元昊,心中也颇觉痛快,当下又道:“民女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法接近皇上,便是有心要助太子陛下,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宁令哥道:“你不必太过害怕,在两天后的送嫁仪式上,我让一位武功高手设法接近皇帝,若是无法接近,再由你来行刺,届时仪式上要由皇帝为送嫁公主戴上贵冠,你趁他双手捧冠,两肋露出空档之际,出其不意,以匕首插入他心脏,这便成事了,我与野利家族的高手都会上前助你,另外相国处我也说好了,兵权尽在掌握,即刻拥我为王,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 阿依慕听他计划周详,也中甚是欣喜,但她不露形迹道:“太子陛下虽说计划周密,但我还是害怕,毕竟此事关系身家性命,民女还有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我怎生抛得下他们。” 原来她想到胡、沐二人说过,定要陪自己入宫才肯答应自己行刺一事,加之又想到大哥与小妹还欲夺取《武经总要》一书,故她故意在话中透露信息,以此暗示自己有所需求。 宁令哥听话听音,自是知道她言下之意,只道她担心兄妹三人分离,难以再见,当即道:“这日仪式,你便让你大哥与小妹,化妆成我的随从,端着送嫁之礼随我进去罢。只要你能得手,不管刺死刺伤,我登基之后,必有重赏。” 阿依慕故意道:“太子陛下说话,可是当真?” 宁令哥正色道:“绝无半句虚言,你与太子妃姊妹相称,我自不会欺骗我妻子的妹子,你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阿依慕连忙打断他道:“那倒不必了,只是太子陛下,我想求你三件事,若是你答应了,我便也答应你要我做的事。” 宁令哥道:“你且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办到,决计不会推脱。” 阿依慕道:“这前两件事么,需要事成之后才能兑现,民女并非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因此,这第一件事,便是一旦太子成事之后,民女只求你能让我与兄妹三人回家团聚便可。” 宁令哥心道:“这倒是奇了,难道哈依莎便这般不喜宫中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么。”但他嘴上自是满口答应道:“好,这个我完全没有问题,我答应你便是。” 阿依慕又道:“我听人说,此番要将我送嫁至吐蕃,乃是要换取一件宝物,民女十分好奇,甚想知道是什么宝物,竟要拿民女去交换,因此这第二件事,便是想请太子答允,能让我瞧瞧这吐蕃人用来交换我的宝物是甚么。” 宁令哥大为诧异,道:“此事你听何人所说?” 阿依慕道:“宫中都传遍了,说是吐蕃王子曾见了之前那位‘西夏公主’一眼,便欲以吐蕃某件宝物作为聘礼来迎娶,后来不知怎地,这个‘西夏公主’失踪了,大夏皇帝才想出让太子陛下来负责查找相似之人充当公主,是以太子陛下让高画师画了图去暗中查探,我便是这样被留在了宫中的,太子陛下,我说得不错吧?” 第六十五章、再见芝娜 她这一番话,并未回答宁令哥的问话,但却将事情的来胧去脉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宁令哥不觉大奇。 但宁令哥只道她并不知道送嫁的聘礼到底是什么宝物,所以也并未多加细想,问道:“你进宫未久,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宝物,是天下人人欲得的宝物,若要看一眼,倒也是不难的,我可以答应你。” 阿依慕见他都答应了,便道:“太子陛下,这两个条件,你都算答允了,但这些允诺的前提都是需要我先完成你的任务,因此说起来,你答应了和没有答应也差不多,因为我一旦不能完成任务,你答允我的承诺自然也无法兑现。” 宁令哥见她说的倒也在理,当下道:“那你第三个条件是甚么?想必须是要我先办到的么?” 阿依慕笑道:“太子陛下果然聪明,但我想以太子陛下的身份,办成这事应该不成问题。” 宁令哥心想,该不会是她提出一件根本办不到的事,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刺杀任务推掉吧,忙道:“你且说来,我看是否可以办到,只要不是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我想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吧。” 阿依慕道:“好,那请太子陛下听着,我要你帮我在宫中打听一个人。” 宁令哥嘻嘻一笑道:“只要是在宫中的人,就没有我不认识的,这人是谁?” 阿依慕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道:“芝娜。” 宁令哥不觉“啊”地一声叫出声来,阿依慕见他如此惊讶,亦觉得奇怪:“太子陛下何以如此惊讶?” 原来宁令哥猛地想起当日在李元昊殿前,李元昊曾在哈依莎面前忽然说道:“芝娜,扶阿依慕起身。”初时他还当李元昊认错了人,旧事重提,可是此番忽然又听哈依莎提及这个名字,心中忽地生疑。难道当天李元昊并非认错了人,而是有意试探? 莫非这哈依莎当真是那名失踪的“西夏公主”阿依慕的孪生姐妹不成?可明明当日李元昊见了哈依莎,也曾问她是否有孪生姐妹,却被哈依莎一否认了,可是为什么她也认得这名叫作“芝娜”的侍女呢,芝娜明明是前“西夏公主”的侍女,她压根儿就没见过,可为什么她会知道有这么个人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哈依莎便是阿依慕,阿依慕便是哈依莎。 宁令哥心念电转,想到这一种可能,当下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便是阿依慕吧!“ 阿依慕见他已经猜出,也不隐瞒,当下道:“正是,我就是阿依慕。太子陛下可以拿我去向李元昊邀功请赏。” 宁令哥笑道:“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这么做。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件事,我照样会赏赐你,满足你的要求。” 阿依慕也笑道:“太子陛下现在是反过来和我谈条件么?我说的第三个条件,你不会置之不理了吧。” 宁令哥一拍脑袋道:“是是,险些忘记了,你说的芝娜,便是当日服侍你的那个侍女么?当日父皇,哼,当日那李元昊见你失踪,搜遍全寺、全城不见,先是杀了全寺的僧人,后又将芝娜押入大牢,严刑拷打,逼问你的下落。” 阿依慕“啊”地失声叫道:“芝娜她怎样了?”双目中的泪水如珍珠般滚落下来。 宁令哥道:“她坚不开口,李元昊本欲凌迟处死,便母后见她聪敏伶俐,便向李元昊求情,留她一条性命,割去她的舌头,留她在浣衣局做事。” 阿依慕悲愤难遏,泣不成声。宁令哥劝道:“李元昊残暴,你亦是见到过了,他连自己母后、妃子、亲子都毒杀、赐死、沉河,更何况对待一个宫侍。这次芝娜能够留下一条命来,还多亏了我母后,只是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阿依慕抽泣了一会儿,强忍悲伤道:“我想去见她,你替我想想办法。刺杀李元昊的事,我答应你。” 宁令哥心中一喜,道:“你现下是‘西夏公主’身份,不便去见她,不如我将她召来,便在此处见上一面?” 阿依慕道:“好,我便在此等候。烦太子陛下去将芝娜带来见上一面。” 宁令哥要阿依慕在屋中稍待片刻,出门亲自去浣衣局了带人。 等待了约一盏茶时间,芝娜仍未被带至,阿依慕心中忐忑,不知何故,满脑子便是当日送走自己时芝娜恋恋不舍,为自己拭泪的神态样貌,便如同就在昨日一般。想到这里,情不自禁从怀中掏出那块随身携带的鹅黄丝巾,呆呆望着它出神。 也不知过得多久,忽听大门被打开,宁令哥在门口处对人道:”你进去罢,有人要见你。“阿依慕望向门口,只见宁令哥带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女子站在门外,宁令哥对那灰衣女子说罢这番话,便退出门槛之外,将门缓缓关上。 阿依慕定晴看时,却认不出面前女子是谁,她印象中的芝娜本是面容肌肤白晰中透着些晕红的俏丽女子,眼前这女子却灰头土脸,形容枯槁,面有菜色,哪里像是她认得的芝娜。 那女子目光呆滞无神,只看着脚下,阿依慕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她脚上竟穿着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子,不觉大为惊讶,心道:“难道宁令哥带来的,当真是我的好姐妹芝娜么?”竟一时不敢确定。 阿依慕试探着轻轻叫道:“芝娜妹妹,是你么?我是阿依慕呀。” 那灰衣女子猛地一抬头,一眼望见阿依慕手中的丝巾,眼中发亮,冲上前来,正要伸手去握阿依慕双手,忽地想到些甚么,停在半空。呆呆望着阿依慕,眼中落下泪来。 阿依慕见她表情,知道她便是芝娜无疑了,当下再也控制不住,一把上前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芝娜,好妹妹,姊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你见上一面。” 芝娜在她怀里连连点头,却不说话。阿依慕醒悟过来,猛地松开双臂,盯着芝娜面庞道:“妹妹,你受尽了苦,都是姊姊害的,你不怪姊姊吧?” 芝娜拼命摇头,指着黄丝巾,双手比划着,口中“依依啊啊”不知说些甚么,阿依慕知她舌头被人割去,无法说话,便望着她眼睛道:“你比划,我猜,若是对你点头,若是不对,你便摇头。”芝娜点点头。接着又指指黄丝巾,双手又比划了一阵。 阿依慕道:“好妹妹,你是问我,为什么去而复返?” 芝娜拼命点点头。 阿依慕知是自己猜对了,又道:“妹妹,我回来,是为了要报杀父之仇,也要替妹妹你报仇。” 芝娜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意为李元昊为人残暴,报仇极其凶险,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阿依慕知她是为了自己安危担心。于是便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安危,但杀父之仇,我是非报不可,再说李元昊害得妹子你这般,也是因我而起,我怎能不为你报仇?你放心罢,现在,太子陛下和没藏相国也欲谋反,那相国军权在握,胜算极大,是以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必须牢牢抓住。” 芝娜指指自己,摇摇头,又指指阿依慕,竖了竖拇指,“伊伊啊啊”发了几声,表情赞许中透出些焦虑不安。 阿依慕道:“你让我不要以你为念?又夸我勇敢,却还在为我安危担心,是么?” 芝娜连连点头,示意正是如此。张嘴想说却说不出话来,只发出“伊伊呜呜”的声音。阿依慕想到她舌头被割,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阿依慕道:“妹妹,你实不必为我担心,除了宫中想要轼君的太子、相国,我还有两个结义兄妹,他们武功十分了得,他们也会极力保护我。你且安心着,那太子曾许诺过我,除了这个暴君,等他登基之后,允许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届时,我便会带你和我那两个结义兄妹一起,回我们的家乡,你说好么。” 那芝娜眼中放光,少顷,又落下泪来,不住点头。阿依慕抓住她手,只觉她手背皮肤粗糙生涩,低头细看,却见她手背上皮肤上皆是一道一道的裂口,显是日日洗衣所致,想起这一切皆是因为她帮助自己出逃而导致,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不觉也落下泪来。 她二人正执手相对,泪眼婆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如何说时,大门忽地又被打开,宁令哥走了进来,轻声道:“二位见过了,我现下便带芝娜回浣衣局去,时间久了,被人知晓便不好了,现在行事还须小心。” 阿依慕握着芝娜的手,轻轻道:“好妹妹,你再忍耐几日,待我们事成之后,便离开此地,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么?” 芝娜抬头望着阿依慕,竟笑了一笑,接着便连连点头,显得十分开心。阿依慕见她如此,不知为何,又是喜悦又是心酸。 宁令哥道:“好了,时辰不早,这便去了吧。” 阿依慕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道:“好妹妹,保重。”芝娜点点头,指指阿依娜,又指指自己,又竖起大拇指,意为大家都要好好的。阿依慕含泪点头。 正欲出门,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耳听得有人放声喊道:“皇上驾到。” 三人俱是大吃一惊,心道:“皇帝怎生会到此地,莫非事已败露?” 正惊疑不定间,大门已然洞开,两队铁甲侍卫分开两边列队,当先阔步走入那人正是李元昊,贴身内侍多吃己紧随身后。 宁令哥见到李元昊,心中惊疑不定,只道是行刺计划已被泄露,吓得两腿都挪不动了,急忙就原地跪倒,战战兢兢道:“不知父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讫见谅。” 阿依慕本来还道宁令哥被李元昊夺妻,又加上母亲野利氏被李元昊废了皇后之位,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事,虽然现下未到下手时机,但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胆怯卑微,毫无骨气,心中不免对他有些鄙夷。 那李元昊道:“太子,你鬼鬼祟祟,去浣衣局带走芝娜,所为何事?” 第六十六章、难堪大用 宁令哥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母后何在,怎地不来救我。”忽然又想到野利氏已被罢后,便是赶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心念急转,回道:“回父皇的话,孩儿只是突然想到这芝娜乃是之前‘西夏公主’阿依慕的侍女,而如今新册’西夏公主‘哈依莎一双眼睛与阿依慕如此相似,儿臣因而怀疑这两个人极有可能便是同一人,一时急于追查,故专程提了芝娜来问话。不过儿臣现下已知,这哈依莎实非阿依慕。” 李元昊道:“朕当日在殿上便已问过,你不是说朕认错了人么,如今怎又怀疑起来,依我看,这哈依莎就是阿依慕,是也不是?”说罢一双鹰目直钩钩地直视哈依莎,似要看穿她。 阿依慕自来到西夏,面纱便不曾取下过,始终只露出一双美目。眼见那李元昊盯住自己,当即垂下眼帘,不与他正视,故作害羞状道:“皇上,民女说过,我就是哈依莎,并没有什么孪生姐妹,更不是那个什么阿依慕,若是皇上怀疑,我便取下面纱,让皇上瞧个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阿依慕,只是皇上见了我的面貌之后,务必将我娶了,否则,否则我立时死在皇上面前,反正民女也实在不想远嫁到吐蕃这个鬼地方。” 阿依慕这一招使得实是大胆已极,其实之前那次在皇宫之中,李元昊要看自己真容,她已经用过一次。但这一次,李元昊并未说要看她面纱下真容,她却主动要求让李元昊看,话语中透出的二层意思却俱是以退为进,第一层,若是李元昊看了,自然必须娶她,然而她美丑却是未知,李元昊要冒极大风险;第二层,若是李元昊看到她真容却不娶她,则她便要寻死,而且阿依慕特意提及远嫁吐蕃一事,便是要让李元昊心生顾忌,生怕落个鸡飞蛋打。 李元昊本来确实也想见见她真面貌,被她如此一说,不禁呆得一呆,若是说要看她真容吧,自是再也别想得到了那部“可得天下”的奇书《武经总要》,眼见只消再过得一日之后吐蕃特使便要来迎娶“西夏公主”,这个时候万万不可惹出意外。 权衡之下,李元昊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你的真容,便留给你的吐蕃王子吧,朕信你说的话。你且安心暂居绛福宫,加紧熟习两国宫仪,好生准备出嫁吧。” 李元昊口中如是说,心中却直是狐疑,为何当初阿依慕宁死不愿嫁给自己,而眼前这个哈依莎,却说若见了真面貌后不能娶她便要自己寻死。当真是大大不同,大大奇怪。 他一双目光忽地又转向太子,道:”传朕口谕,大夏国太子宁令哥,行事无端,目中无人,实难堪其用,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收回册宝,废东宫位。”传奉口谕大臣应声记了。 宁令哥闻言,心中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再发一言,唯恐李元昊一怒之下,要下旨杀了自己。心中却暗暗发狠道:”过不了两日,我定要你后悔今日所作的决定。” 李元昊转眼又看了看芝娜,道:“来人,将这个浣衣女拖去斩了。”两名铁甲侍卫当即走上前来,左右一把将芝娜双臂挟住便往门外而去。 阿依慕大惊,急向宁令哥望去,示意要他开口求情,不料那宁令哥却只低了个头一声不响。 情急之下,她正欲拉下面纱向李元昊表明身份,再以死要挟。忽听一个声音厉声道“我看谁敢带走她!” 众人望去,却见废后野利氏走到堂前,指着芝娜道:“皇上,你今日若要杀她,便连我一起杀了。” 李元昊见是野利氏,冷冷道:“你现已是废后,还敢妄言干政?谁给你的胆子!” 野利氏道:”正是因为我是废后,才无所顾忌,大不了你把我命拿了去。想我野利一族,两位哥哥为大夏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却被你错杀;你另立新后,将我罢黜也便罢了,今天好端端的,儿子的太子之位又被你废去。我们甚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现下我连命都不怕丢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她大声控诉,声音甚是凄厉,又夹着放肆笑声,虽是白天,但亦显十分恐怖。 野利氏虽是废后,但积威犹存,那两名侍卫心中也颇为忌惮,一时不敢继续拖了芝娜去行刑。 李元昊听她提及野利兄弟被自己错杀一事,心中不免有愧,但他终究是一代枭雄,绝不肯低头认错。当下仍是态度强硬地喝道:“朕说的话,谁敢不听,你们还不快将这个浣女拉下去斩了。” 那野利氏其实并非有意要保芝娜,只是当日芝娜乃是她向李元昊求情才割舌留命送入浣衣局,此番李元昊无缘无故要将她杀了,显是冲着她野利氏而来。野利氏现在后位已失,太子又遭罢黜,一口恶气在心里堵得难受,俗话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刻她便是豁出一条命,也非得与李元昊对着干不可。 野利氏听李元昊仍是要将芝娜带下杀了,不觉大怒,立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芝娜手臂不放,对着众侍卫道:“你们要杀她,先把我杀了。” 此刻阿依慕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跪下道:“民女叩见皇上,民女恳请皇上开恩,民女有幸被圣上恩宠,选为‘西夏公主’,不日即将远嫁,正当我大夏全国同庆之时,还望皇上能够慈悲为怀,缓开杀戒,大赦天下。” 宁令哥见母亲与“西夏公主”都出面求情了,自己再按兵不动,实显太过窝囊,当下也跪前一步道:“儿臣恳请父皇开恩,吐蕃迎嫁‘西夏公主’在即,实不宜开杀戒。” 李元昊忽听“全国同庆、不日即将远嫁、缓开杀戒、大赦天下。”等字眼,顿时一楞,心道:“是啊,我西夏一向推崇佛教,又值远嫁‘西夏公主’的大喜之时,若是开了杀戒,恐怕要被众臣诟病,世人贬低。” 当下哈哈大笑道:“还是‘西夏公主’说得有理,罢了,罢了,免了她死罪。”说罢,李元昊将手一挥,带了多吃己转身离去。那两名随从侍卫放开芝娜,归入铁甲队紧随其后而去。 待众人散去后,阿依慕上前扶住芝娜道:“好妹妹,刚才姊姊险些又害了你。”芝娜不住摇头,面上露出笑容。 野利氏道:“这次实是哈依莎救了芝娜,李元昊滥杀成性,这次若非哈依莎提醒他出嫁大喜之时不宜杀生,他断不会收回成命。” 宁令哥呆立一旁半晌无语,阿依慕心中本觉行刺一事十拿九稳,眼见这次宁令哥在李元昊面前懦弱无能,登时感觉此人实不可靠,恐怕报仇一事并非易事。 阿依慕当即直接问道:“太子陛下,你的计划是否照旧进行?” 宁令哥垂头丧气道:“你也听见了,现下我已是废太子了。只怕便是杀了李元昊,也由不得我来继承王位,这计划,只恐怕我是有心无力啊。” 一旁野利氏听了,顿时大为不满,对宁令哥道:“儿啊,事到如今,你竟退缩起来,这成何体统。适才李元昊这般恣意生杀,你不敢发一句话,反倒要我们这些女流之辈冲在前头,以你的这胆气,将来如何做大夏国的新皇帝?” 宁令哥见母亲当着外人指责自己,登时面上无光,辩道:“母后误会了,孩儿实非害怕退缩,孩儿只是担心现下身份不同了,那没藏相国会因此不再力保我登基,因此生出些顾虑,适才显得迟疑,实非孩儿害怕。” 野利氏心中一惊,暗道:“我是废后,儿子是废太子,俱都不受李元昊待见,今后日子必不好过,若要力保行刺计划成功,看来非指望野利烈流和阿依慕双险不可,这还不算,便是一举刺杀成功,还需依靠那掌握三军兵权的没藏相国极力拥戴推举才能顺利登基,那没藏讹庞为人狡诈,万一临时变卦,道我儿太子位已废,以此为借口不扶我儿继承皇位,这确实不能不防。” 宁令哥见母亲也迟疑起来,更觉行刺计划难行,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阿依慕见状,心中暗道:“宁令哥绝非热血男儿,空有满腔怨愤,做事畏手畏脚,不堪大用,这便如何是好!我还是想办法回到大哥小妹那里去商量对策。” 当下她先与芝娜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分别前在芝娜耳边轻声告诉她说,不日便将她接出浣衣局,让她务必好生保重自己。芝娜眼中含泪,比划手势告诉她,一定要彼此保护好自己,直到彼此再次相聚。 随后向野利氏、宁令哥请辞,说要先回到大哥与小妹处话别。野利氏允了。阿依慕想想仍不放心,离开前又再提醒宁令哥,后日自己的大哥与小妹还需扮作宁令哥随从,帮他提送礼物进宫,要他届时务必不可因慌乱而露了形迹,宁令哥满口答应了。阿依慕这才离了毓祥宫,回到与沐寒衣所住的屋中。 阿依慕将适才被宁令哥从绛福宫找去野利氏毓祥宫的事与沐寒衣说了,沐寒衣听得大惊,连忙叫来胡振邦共同商量。胡振邦将阿依慕所述的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想,道:“这个宁令哥虽然恨极李元昊,又受了没藏兄妹的唆使,可一旦临事,便畏缩不前,实是难堪大用。只是现在此计划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此刻收手,只恐没藏相国先发制人反告宁令哥谋逆,向李元昊请赏。” 第六十七章、夜闯东宫 阿依慕与沐寒衣听他分析得在理,心中俱是佩服已级,沐寒衣问道:“大哥说的极是,只是现下应该如何是好?姊姊的安危实是让人担心。” 胡振邦略一思忖道:“这样吧,我今晚独自去相国府探一探消息,小妹你陪着二妹在此等候,一有消息,我便回来告知。” 沐寒衣点头允了,阿依慕道:“大哥还需小心才是。”沐衣寒亦道:”大哥若是见势不好,趁早出来。”胡振邦笑道:“熟门熟路了,二位妹妹不必为我担心。” 是夜又是晴天,一轮上弦月高挂天边,在云中时明是暗。胡振邦悄然出屋,跃上屋顶,顺着前一夜往相国府的去路而行。不多时便来到相国府,眼见四下里无人,依旧是越过围墙,轻轻落在院中,见院中四面厢房中,唯有西边一屋中亮着烛光,便潜近屋子窗底,掩在墙底细听。 只听内里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道:“太子已废,自是不必再去扶他登基。但是在这群臣之中,怕是多半都要推立李元昊族弟委哥宁令为国主的,不知相国意下如何?” 胡振邦辨不出声音是谁,但料知此人绝非相国没藏讹庞,正在费神猜测间,忽听那相国没藏讹庞声音接话道:“诺移将军,只要皇上一死,何人继位,这是后话,可以慢慢计议,当务之急,便是要确保朝中大臣绝不能再推举废太后宁令哥继位了。” 那位诺移将军道:“今日皇上已口谕废宁令哥太子位,我看谁还敢再拥立他继位?相国是否多虑了。” 没藏讹庞道:“现下自是无人敢提立宁令哥继位,只怕届时李元昊一死,宁令哥若有胆当场宣称登基,我便立时以谋逆弑君之罪拿人,宁令哥死罪难逃,纵有人欲立他为皇,也无计可施。” 那诺移将军发出磔磔两声怪笑道:”相国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妙极,妙极。” 胡振邦听得暗暗心惊,心道这没藏相国果然狡诈阴险,得知太子被废,却仍要利用他去弑君,再拿下宁令哥,处死之后,必定是想要另立新王,不知是否欲立李元昊与那没藏大师所生之子为王,只是这个小孩子尚在襁褓,如何能够当上皇帝。又转念一想,是了,孩子虽小,但孩子母亲正是那个没藏相国的妹妹没藏大师,岂非成了皇太后,那他没藏相国的权势岂非更加炽。 自思忖间,忽听里面那个诺移将军又道:“宁令哥现下已是废太子,他还会有这胆量去动手么?” 又听那没藏讹庞道:“诺移将军多虑了,这宁令哥虽是个懦弱之辈,但他心中对李元昊却是充满了仇恨,纵是他自己不敢下手,亦会安排手下或亲信动手,我等在朝堂之上,见机行事便可。”言下甚是自信。 那诺移将军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相国计策安排周详,确实是我多虑了。如此,我便谨遵相国之令,届时带人在黄庐周围把守,只待废太子一入觳中,便立刻围剿。” 胡振邦听得心惊,心道:“这没藏相国果然早就布好了局,想利用太子除去李元昊,再以谋逆弑君之罪除去太子,不管他想拥立何人为皇帝,这西夏国的大权必为其掌握,足见其野心不小。” 只听没藏讹庞道:“诺移将军,你守黄庐,另外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两位将军一路扼守毓祥宫、一路把住兴庆府城门防他出逃。” 诺移将军道:“相国莫非是忘了埋移将军么?”原来,这诺移将军乃是大夏国总军诺移赏都,手下有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三位得力大将各统三军,他见没藏相国将另外两名将军安排得妥妥帖帖,各司其职,唯独漏下了埋移香热,故有此问。 没藏讹庞呵呵一笑道:“我岂能忘记埋移将军,我早有安排,要让他带兵埋伏在丹犀殿外,见机行事,伺机而动。” 诺移将军赞道:“原来相国早有安排,是在下多虑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定会将相国安排部署下去,现下时辰不早,在下这便告辞。”说罢便起身告辞。 胡振邦连忙退到院中大树之后,偷偷望去,只见房门开处,一名管家提着一只灯笼在前引路,一位身材高大,身穿戎装的高个大汉走了出来,灯光下看得分明,此人约四十岁上下,络腮胡,一脸威严,显见便是没藏相国口中的“诺移将军”了。 胡振邦待得诺移将军从管家手中接过灯笼,独自一人走出院落之后,悄悄越出相国府院墙,远远地跟着,却见他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向左拐进了一条小巷。 那巷口暗处站在几条人影,数一数,正是三人,那几人俱是站在墙角黑暗处,俱都看不清面目。胡振邦见巷口并无遮挡物,故只能远远地在十丈之外转角处。 只听这诺移将军用极低的声音与他们说了一通话语,随后又以平常说话声音道:“各位,相国大人已安排妥当,后日大家依计划行事便是。” 众人道:“是,末将遵命。”即又四下散去。诺移将军又原路往巷口走出,胡振邦连忙施展轻功,向后疾退几步,隐入路边树后。 胡振邦登时明白,原来今晚这诺赏将军前去没藏讹庞处,正是议定了仪式当天的行动安排。领了任务之后,再来此地向手下三军领头大将布置。想来那三个人应是之前在相国府听二人交谈时提及的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三将了。 待众人走散后,胡振邦顺原路回到住处,进了屋中,将当晚所听所见的事与二位结义妹妹说了。阿依慕听罢,叹息道:“万料不到这没藏讹庞这般狡诈,只怕这宁令哥要凶多吉少了。” 沐寒衣道:“姊姊,依我看,既然那没藏相国已布好了局,志在必得,反倒省得你冒恁大的风险行刺李元昊了,虽说这宁令哥自己不敢下手,他不是叫来了家族中的那个野利浪烈的武士么,所以姊姊千万不要冒险动手,反让他们得了渔利。” 阿依慕笑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关心我,总是担心我的安危,放心吧,届时我会见机行事,绝不冒险。” 沐寒衣这才点头称:“姊姊这样说,我才放心。” 胡振邦道:“过了今晚,明日二妹必会被接入绛福宫,届时要准备迎娶之事,是以没有办法再与我和小妹碰头。后日仪式当天,我与小妹能否入宫还尚未可知。” 阿依慕道:“只有看明日这宁令哥会否来找你二人,当日他是答应我,要你们扮作抬送礼品的宫侍了。若是他明日不来找你二人,必是他心下害怕,生了悔意。” 沐寒衣忽道:“我还想到了一层,那晚我与大哥听到这没藏相国与宁令哥提到《武经总要》一事,我想这没藏讹庞绝不会轻易放过得此书机会,必会在李元昊得到那吐蕃特使带来的经书之后,才会设法除去李元昊。” 胡振邦道:“不错,小妹说的极是,是以我们还须沉住气,静观其变,伺机行动,万不可轻举妄动。” 沐寒衣道:“明日最是煎熬,若宁令哥不来找我二人,仪式当天我们便须自行设法混入宫中,但这日宫中必定戒备森严,要想混入大殿之上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胡振邦略一思忖道:“现下太子刚刚被废,必定仍是暂住东宫,我们还须主动出击,一会儿待他外出归来,我们逼他就范,要他当日务必带我二人进去。” 沐寒衣道:“是,正该如此,这个宁令哥实是没胆得紧,不逼他一下,他便又要做缩头乌龟,实难成事。我看还是大哥的主意好,我二人找到他,逼得他答应让我们跟他进入到大殿之上。” 阿依慕初时有些担心,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让他二人千万小心。 三人边说话,边留意东宫那边动静,但那宁令哥迟迟未归。一直待到子时,胡振邦忽听屋外远远地有脚步声往东宫而去。悄悄透过窗子望去,果见宁令哥打着一只灯笼往东宫走去,步伐却东倒西歪,显见是喝得大醉了。 胡振邦悄悄对沐寒衣道:“时机到了,随我同去。”二人别过阿依慕,出门悄悄跟随着,待宁令哥进得门后,纵身跃入围墙。望见宁令哥摒退宫侍,不要人服侍,顾自进了东边厢房。 二人待宫侍走开,悄然潜到门口,沐寒衣取下头上银钗拔开门闩,二人进得室内,却见红烛高烧,那宁令哥侧卧在床榻上,面朝墙壁睡着,屋中烛光虽亮,但他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显是醉得厉害。 胡振邦上前轻拍宁令哥肩膀道:“太子陛下,请起身!”宁令哥头也不回,反手一挥,喃喃道:“别来烦我,我不是太子,我现下是庶民啦。” 胡振邦顺手端起桌案上一杯冷茶,往宁令哥面上一泼,宁令哥被冷水一激,一个囫囵坐起,喝道:“谁,什么人?” 定睛看时,认出是阿依慕的兄妹二人,惊讶已极,忙问:“木胡、木寒,你们,你们怎地进来了?来......”他正想喊“来人”,却忽地发不得声,原来胡振邦已快如闪电般点了他的哑穴。 胡振邦悄声道:“太子陛下,你现下虽已非太子,但皇帝对你仍忌惮得很,怕你造反,现下我二人前来,是打算助你一臂之力的,你答应我,保证不再大喊大叫惊动外人,我便解了你的穴,让你说话。” 宁令哥见了胡振邦这手功夫,早惊得呆了,酒也醒了大半。见他说的诚恳,当下拼命点头答应。 胡振邦道:“好,你且听着。明日一早,你立时带两套侍从服饰给我二人,后日仪式之上,你要亲自带我二人抬着送嫁礼品进宫送礼,我们只想在大殿之上见到哈依莎,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宁令哥连连点头,仍是做声不得,心道:“这木胡有这一手功夫,想必武功不弱,早知阿依慕有这样的兄妹,应该好好收买下来,想办法用来对付李元昊。” 第六十八章、共叙往事 胡振邦微微一笑,向他身上轻拍两下,宁令哥哑穴一解便声道:“不过份不过份,我答允你们,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送两套侍从服饰给二位。二位,二位来此可是来助我的?” 胡振邦微微一笑:“太子陛下,想来你对自己现下的处境也很清楚,你若肯依着我们的吩咐,我们自然会帮你。”他明知宁令哥已非太子,仍这样称他,显是要太子明白,自己绝非落井下石之人。 宁令哥道:“是,我自然明白,只是二位要如何帮我呢?” 沐寒衣突然开口问道:“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胆量杀了李元昊?” 宁令哥一惊,诧异道:“你为什么说我要杀李元昊,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 胡振邦与沐寒衣相顾一笑道:“那么,你算是承认了?” 宁令哥惊疑不定,问道:“谁说的,谁说我承认了,他是我父皇,我怎敢杀他?”他口中强辩,心中却暗想:“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是李元昊派来打探我消息的?但看起来不像是,想来也不应该是呀。” 沐寒衣冷笑道:“我只问你,你妻子被李元昊夺去做了新后,你母后被罢黜了后位,你自己又被废了太子位,这些你都甘心么?” 宁令哥登时怒道:“谁说我甘心,又怎么可能甘心!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与李元昊不共戴天。你二位究竟是来做甚么的?该不会是李元昊派来的暗探,是要取我罪证,然后捉了我去见李元昊么?” 胡振邦笑道:“好,你知道不甘心便好,男儿大丈夫,换了谁这口恶气也都断不能受。我二人今日找你,便是适才这个要求,只要你帮着我们兄妹二人进入到大殿内,让我们看到西夏公主送嫁。” 宁令哥道:“这个,这个我不是答允过么,让你们兄妹二人随吐蕃人送嫁至吐蕃。” 沐寒衣道:“你确实是答允过,连太子妃都替我们在李元昊面前提过,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啦!” 宁令哥猛省,自己已非太子,连太子妃,也成了新皇后,因此上曾经作过的许诺,怕是已不能够作数。想到这里,他一颗心一沉,对于刺杀李元昊一事,又有些退缩起来。 胡振邦见他神情萎靡,知是他想到了自己身份已变,举事信心全无。便道:“太子陛下,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能让我们进得殿内,我们自会力保你性命。不仅如此,刺杀李元昊一事,必要时,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宁令哥登时转忧为喜,急道:“二位果真能助我一臂之力,待我除了李元昊之后,定要那相国扶助我登上帝位,届时,你二人便是开国功臣了!” 胡振邦与沐寒衣心中皆叹,这宁令哥至今还在做着登基的皇帝美梦,若是他知道那没藏相国的计划,自己皇位无望、性命堪虞,不知会做何感想。 但此想不能说与宁令哥听,胡振邦道:“太子陛下,我们助你,并非是贪功图赏,只是希望你能让我们三兄妹团聚一起不要分开。现下既然太子陛下答应了,那便说定了,明日等你送衣饰来住处,后日便带我二人进到大殿。” 宁令哥心道:“这木胡可真会说话,一旦有了机会,有哪个平头百姓不想飞黄腾达,你说只是为了三兄妹不分开,未免太假。不过看起来这二人是有点本事,若是能加以利用,对自己还是大有帮助。”当下道:“二位放心,明日我便安排妥当,确保二位在送嫁仪式那天能够顺利进殿。” 胡沐二人见他应承下来,料他不会再生变故,便告辞出了东宫,回到住处。将与宁令哥说定的事与阿依慕说了,阿依慕甚为高兴。当晚,兄妹三人又说了大半夜话,这才各自休息。 次日卯时刚过,内侍监便前来宣旨,要“西夏公主”哈依莎进绛福宫,由新后没移氏负责送嫁安排。阿依慕与沐寒衣依依别过,胡振邦在住处听得有宫人来传话,知是要将阿依慕带去内宫准备送嫁事宜,也早早来与阿依慕别过。三人告别时并未多说,只以眼神交互,心中不舍,俱知成败便在明日。 阿依慕进得绛福宫后,按着次日仪式规矩,先是焚香拜了天地宗室社稷和西夏先皇祖宗,然后被宫女带至居所,先是用了素斋,歇得片刻,又被引入内宫沐浴。那内宫中配有大浴池,两名侍候“西夏公主”的宫女来为阿依慕宽衣,要服侍她沐浴。 阿依慕随身带着那柄“提丰希”的复仇匕首,自是不便当着两名宫女面更衣,便道:“我实不惯当着他人面更衣沐浴,你二位且去帘外等我吧,我自己更衣。” 两名宫女俱道:“请公主还是免为其难,让我们服侍更衣吧,只怕新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奴婢们担当不起。” 忽听得帘外一个声音道:“惠兰、碧荷,我不会怪罪的,你二人出来吧,让公主一人沐浴,将浴后的新衣也放在衣架之上,公主不唤你们,你们便不可打扰她。” 两名宫女一听之下,立时恭恭敬敬道:“是,皇后娘娘。”说罢退到帘外。 阿依慕一听,知是没移氏来到此地,心中不觉惊喜,隔着帘子对外道:“哈依莎谢过皇后娘娘。” 没移氏亦在外惊喜道:“好妹妹,你不必客气,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我们姊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那两名宫女见新皇后对“西夏公主”以姊妹相称,甚觉惊讶。 阿依慕将匕首小心放在一旁,沐浴罢,换了新衣,仍将面纱蒙上,又将这匕首没贴身藏了。梳理得当,这才走出浴室,却见没移氏远远地坐在屋中,见了她,连忙起身相迎,阿依慕遥遥一拜,道:“姊姊,妹妹给你请安。” 没移氏抢先一步将她扶住,道:“妹妹,如此甚好,此处没有外人,不必称我为皇后娘娘。”说到皇后娘娘几个字时,声音凄楚。 阿依慕抬头望去,却见没移氏面容清瘦,两颊微陷,眼中似隐隐有泪,不觉心痛道:“姊姊消瘦了,千万要保重身体。” 没移氏听到阿依慕这话,再也忍耐不住,一串眼泪登时滴落下来,阿依慕连忙取出随身所带的丝巾替她拭泪。 没移氏拭罢眼泪,正欲将丝巾递还阿依慕,忽地怔得一怔,展开这面鹅黄色丝帕看了又看,急道:“妹妹,你这块丝巾,是从何而得?” 阿依慕道:“姊姊,这块手帕是我一个有生死交情的妹子送我的。怎么,姊姊也有这样的丝巾么?” 没移氏道:“你这位妹子,可是叫作芝娜?” 阿依慕奇道:“正是,姊姊也认得她么?只是她现下,她现下......”忽地哽咽,说不下去。 没移氏道:“她现下境况如何?妹妹可否告与我知?” 阿依慕道:“她,她还在宫中,我前几日还见过她,还是太子将她带来见的我。” 没移氏道:“她,她没有死?还在宫中?那她过得好不好?原来,原来太子他竟是知道的,怎地这么多年,也不告诉我。” 阿依慕叹口气道:“可是,她已被李元昊令人割去了舌头,成了哑巴,现在浣衣局做浣衣女。唉,可怜的妹妹,前几日,李元昊还想将她杀了呢。姊姊,你又是如何与她相识?” 没移氏听了阿依慕的话,不由得大为震惊,忍不住又流下泪来,道:“她还活着,这便好,可是,可是怎生会落得这么惨。唉,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当年我随太子外出打猎,有一头梅花鹿中了箭,在林中乱跑乱窜,我想救它下来,便一路追逐,不知不觉在林中迷了路,那林中乱石嶙峋,马儿不幸失了蹄,将我从马上摔下,我的右腿登时折了,动弹不得,那马儿也伏在我边上,我就这么呆呆地等着,喊破了嗓子也不见人应。” 阿依慕听她诉说当年发生的险事,虽知她应该并无大碍,否则如今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但她心地善良,急人所急,忍不住地问:“那怎么办呀,姊姊你身陷如此险境,当真是叫天不应了么?” 没移氏见阿依慕真情流露,替她忧心,不觉心中欣慰,道:“好妹妹,你瞧我不好好的嘛,我没事呀。只是当时,我确实是又害怕又无奈,眼见得天越来越黑了,远远地还夹杂着狼嚎之声,我越发害怕了,我身上只有一把短剑,一张弓箭,可是箭囊中的箭矢都已在打猎时射完了,当真有野兽来的话,我的短剑如何能够抵挡,我一定成了它们的点心啦。” 阿依慕听她描述当年身处的险境,也不禁为之心悸,一双妙目忧心忡忡地望向没移氏,满是担心。 顿得一顿,没移氏又道:“正当我发愁之际,忽听得林中西首马蹄得得,暮色中来了一人一骑,马上这个少女,便是芝娜,她见了倒在地上的我和马匹,“哎呀”一声惊叫,立时下马来扶我,可是我右腿骨头折了,剧痛难当,自是无法站起身来,便告诉她,请她再去找人帮忙,可是她说,她回到村里叫人的话,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时辰,这时候天都黑透了,她不放心。 这个芝娜虽然比我年少,可是做事当真果断麻利,她拿过我的短剑,跑到树林中,砍了几根树枝,一根削短的给我脚边固定,用的便是她掏出的这块鹅黄色丝帕,另外又削了一根作拐杖,让我拄着走路。她就这样,让我骑在她的马上,自己牵着我的马,慢慢地带我走出了林子,找到太子的围猎场,太子当时正带着士兵们四处找我,见到有人将我带回,喜出望外,拿出银两就要赏赐芝娜,可是芝娜什么都不要,见我找到了大本营,有人照顾了,便向我和太子告辞,说要回家,因为家中只有她与奶奶二人相依为命,需回家照顾奶奶。”说到这里,没移氏长叹一声。 阿依慕接话道:“是,我也听芝娜说起过,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只不过,后来她奶奶死了,她便进宫了。” 没移氏微微一笑道:“是,不错,芝娜在奶奶死后,便进了宫,正是我让她进的宫,如今我在想,我好心叫她进宫,是不是反而害了她。” 阿依慕想到芝娜为了自己,险些被杀,不觉起了同理心道:“姊姊不要自责,我们行事,只求待人无愧,实在料不到许多的变故,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只是芝娜是怎么被你带进宫的呢?” 第六十九章、彻夜难眠 没移氏道:”那日打猎受伤之后,我大约在宫中静养了三个月之久,待得痊愈之后,想到自己的性命可说是芝娜所救,而人家又不肯要我们的赏赐,心里说什么也过意不过,我便想着要去找她,给她一些物资以示感谢。” 阿依慕赞道:“姊姊知恩图报,心地当真是善良得紧。” 没移氏微微一笑,又道:“可是见到她时,她奶奶刚刚去世,无钱下葬,她无奈只得将家中养的两只羊卖了,换了些钱,这才办完了丧事,我见她羊儿也卖了,家徒四壁,也无甚值钱的,便问她愿不愿意随我进宫去,她见我诚心,便点点头答应了。” 阿依慕微微叹息,心道:“这一进宫,芝娜的命运可说全变了。但这一切谁又能料到呢,真个是风云际会、因缘巧合罢了。” 没移氏续道:“进宫之后,她侍候了我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很好,没过多久,我便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按宫中规定,太子妃的宫侍,需由太子这边安排,芝娜便被安排去了其它宫中做侍女,自此我便与芝娜见得少了。偶尔见面,她都很快乐地告诉我说,她过得很好,让我不必挂念,我把她当时救我用的丝帕洗净,又在丝帕一角绣了一朵梅花,送还给她。” 说到这里,没移氏又将丝帕打开,展开一角,上面露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梅,没移氏道:“绣这朵梅花,是因与我姓氏中的‘没’字谐音。”阿依慕其实也早知这丝帕的角上有一朵红梅,只是不曾想到有这样一桩来历,此刻听她样一说,这才恍然大悟。 “再后来我随太子随军出征,多半时间在外,待我回宫之后,听说芝娜因为放走那名‘西夏公主’,被父皇杀了。我还曾托太子四处打听,可是太子告诉我说,父皇将她与戒坛寺的那批和尚一起处死之后,都抛去黑风谷去喂了野狼,早已尸骨无存了。现下想来,想必是太子不想让我太过挂怀,有意瞒着我不说,好让我长痛不如短痛。当时我大哭一场,病了半个多月,病愈之后,渐渐有意忘记这件伤心事。我万万没料到今天机缘巧合,竟在此会重见这块丝帕。好妹妹,你说芝娜是你的好姐妹,可是,你是后来才进的宫,你与她是如何认得的?” 阿依慕见没移氏如此真诚,自忖当如实相告,便道:“姊姊,其实我一直便想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失踪的‘西夏公主’阿依慕。” 没移氏笑道:“多谢妹妹坦白相告,其实我心中早有怀疑,就是不敢确定,此外我有一疑问,为何妹妹要去而复返呢?” 阿依慕遂又将自己如何不屈从于李元昊淫威,以死相逼,最终被幽禁宫中,直到后来通过取戒坛寺烧香,在芝娜的帮助下逃跑,历经藏地大草原雪谷险境,结识了两位义兄妹之事一一说与没移氏听了,又告知说,自己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义兄妹夺回一本奇书,更是要为自己报杀父之仇。顿得一顿,又恨恨道:“我亦要为我的好妹妹,为我受了罪的芝娜报仇。” 没移氏听罢甚为吃惊,情不自禁握住阿依慕双手道:“妹妹,你也知李元昊残暴无比,你要冒险行刺,这可危险得紧。” 阿依慕道:“纵使再险,这杀父的血海深仇也须得仇呀,更何况李元昊还害得芝娜妹妹这般惨状,也害了你和太子……姊姊,我也想问问,你现下过得可好?” 她未曾料到,她这一句问话,便似在没移氏心上扎了一刀,竟令没移氏心痛到极点,眼中又再垂下泪来:“妹妹,我现下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这李元昊,强行,强行将我占有,无休无止地折磨我,好几次我痛苦不堪,择机自戕,但都被他派的宫侍发现阻止,他又拿没移家族人的性命来要挟我,现下,我不得不为了家族人而苟活。妹妹,当日我说你性子与我相似,如今看来,我忍气吞声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我当真是远远比不上妹妹你啊。” 阿依慕连忙劝道:“姊姊快别这样说,你我处境不同,遭遇不同,你有那么多家族之人身家性命受制于李元昊,若我处在你的位置之上,恐未必有你这般坚强呢。汉人有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此姊姊你和我务必都要好好活着,以图后计。” 没移氏又道:“是,妹妹,我听你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只是你说要报仇,我实是担心得紧。” 阿依慕环顾四周无人,低声道:“姊姊,你放心,太子和相国已有安排,便在明日‘西夏公主’的送嫁仪式上,欲一举拿下李元昊。” 没移氏又惊又喜,却不住担心凶险。阿依慕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听我义兄义妹探得的消息,成事把握极大,只要那李元昊一死,你的苦日子也到头了。” 没移氏道:“宁令哥太子位已被废,他和相国的计划若成,不知下面的人,还会愿意推举他登基么?我倒并非一定要做这倒霉的皇后之位,只是,我实在是担心,弑君是大罪,成功了便罢,若是失败,不知会要死多少人。” 阿依慕劝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姊姊,我们若能亲眼目睹大仇得报,便是幸事了。至于之后的权势之争,我们不去参与,做到自保便好。” 没移氏想得一想,道:“是啊,且行一步看一步再说。不去考虑这么多了,不然便甚么事都成不了。妹妹你适才说,芝娜如今已被人割去舌头,不能讲话,在浣衣局中洗衣,受这般的苦,我立时让内侍监去要人,将她调到我身边,让她不再受累受苦,妹妹你说可好。” 阿依慕道:“姊姊说的当然好,只是不必急于去要人,还需过了明日再择时机,现下是最要紧的时刻,万万不可引起李元昊的注意,若是明日太子陛下举事成了,再接芝娜接回姊姊身边,更稳妥些。” 没移氏道:“还是妹妹想得心细,便按你说的办吧。姊姊当真舍不得你要远嫁吐蕃,不若明日趁着他们举事,推掉了这门亲事,岂非一举两得。” 阿依慕道:“姊姊,我也极愿陪你,但明日之事如何发展,实是未知之数,还是先要确保太子陛下他们成事才最要紧。” 没移氏道:“好妹妹,上回册封,是我为你准备的礼服,明日你在送嫁仪式上的衣饰,依旧由我为你准备,我们这便去试一试吧。我和你今天可以说一整天的话呢。” 阿依慕笑着点头应道:“好,那就有劳姊姊为妹子打点了。” 那边宁令哥亦是一早便将胡振邦与沐寒衣叫到东宫,吩咐人取了两套侍卫的衣饰,让二人在房内更衣。胡振邦本是男子,穿上侍卫服后自是毫无破绽。而沐寒衣因是女扮男装,虽换了侍卫男服,但面上看起来便似一个稚气未脱的漂亮少年,反而极易惹人注目,胡振邦与宁令哥都颇为担心为人识破。 沐寒衣对镜照得一照,从怀中掏出些水粉,粘土类的东西,在脸上涂涂抹抹,一会儿竟将自己扮成一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胡振邦与宁令哥看了她这一手易容之术,不觉大为赞叹,若是在外面相遇,二人几乎不敢相认了。 宁令哥又将明日如何抬送礼品的事项一一交待了。胡沐二人记下了,稍加熟习宫仪规矩,便完全看不出破绽。 当天夜里,便是宫中举办送嫁仪式的前夕,这一夜众人俱都各怀心思,侧夜难眠。在绛福宫内,没移氏与阿依慕说了大半宿的话,两人既期待大仇得报,又担心举事失败,自然无心安然入眠。 在东宫中的废太子宁令哥亦是心中忐忑,既怕找来的野利浪烈与阿依慕俱不能得手,又担心杀死李元昊之后,没藏相国会不会拥立自己为王。 与此同时,东宫旁的两间屋内,胡振邦与沐寒衣各在床榻上辗转难眠,二人亦在心中推想了无数次明日仪式上可能发生的事件和变故,既忧心阿依慕安危,又担心《武经总要》落入李元昊之手。两人皆知那没藏讹庞已将三军重军布置在皇宫周围各处,一旦兵变,势必大乱,要取书与脱身势必变得更为艰难。 众人俱各怀心事,好不容易挨到清晨,便早早起了床,梳洗沐浴焚香,各司其职,各就其位。 胡沐二人一早便到太子东宫,将太子的送亲礼盒抬了,送到皇帝的丹犀殿外,他二人俱已将兵器贴身藏了,外人并不知情,只道这二人是废太子手下之人,也不多问。 到皇宫一路之上,胡沐二人放眼望去,短短一夜之间,皇宫内外俱已张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 大夏皇宫前、中、后三殿都已用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宫门及窗棂之上,处处可见大红双喜字、吉祥联语、吉祥图案、吉祥剪纸。 从丹犀殿到绛福宫的青白砖石御道上,皆尽铺满红地毯,御道两侧各式彩灯足有数百对,布置得如同天宫仙境,人间鹊桥。 辰时一过,文武百官俱到皇宫丹犀殿外聚集,李元昊端坐龙位,没移氏坐右侧凤位。李元昊问道:“皇后,‘西夏公主’准备得如何?” 没移氏回道:“已在绛福宫恭候。” 李元昊道:“甚好,甚好。” 不多时,内侍监来报:“启禀皇上,吐蕃特使国师松赞普奉吐蕃额驸送彩礼已至午门外恭进。” 李元昊大喜道:“那吐蕃特使带了哪些彩礼来?” 内侍监答道:“先行送达的有: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缎五百匹、另有骆驼廿匹、马匹十八匹、青羊八十只、另有金银茶具和银盆等财物若干。” 李元昊道:“除此之外,特使可有特别提到甚么?” 内侍监道:“回皇上话,吐蕃特使说,另有经书一十二卷要亲自面呈皇上,要皇上亲眼看过了,放心了,他才安心。” 李元昊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这吐蕃特使倒是懂事得紧。” 这时候,钦天监报吉时已到,宣迎亲队伍进得午门,正准备经崇义门、中泰门、大夏门进殿。 宁令哥与胡、沐二人皆在殿前,和百官群臣听宣呈礼上朝,忽听得号角齐呜,鼓声喧天,一队人马远远地走向殿前。 当先马上一老者,头戴黑色羊皮帽,身穿黄色长袍,举一根禅杖,面容清瘦,双目炯炯,虽骑在马上,亦显得身材极为高大,正是吐蕃武功第一高手松赞普。 第七十章、送嫁仪式 其时,皇帝已派出纳彩专使在殿外等候,松赞普见了专使,连忙下马行礼,身后一干随从跟着从马上下来行礼。 纳彩专使着人纷纷将黄金白银、丝缎茶叶等彩礼卸下,交由内务府管领命妇负责陈设在殿两侧,一切停当之后,报内侍监。 内侍监报皇帝之后,皇帝又传口谕,宣迎“西夏公主”至丹犀殿,并赐座吐蕃特使,请松赞普在殿外稍候,待群臣官员送亲贡礼一一献毕,再进殿面见皇上。 原来这李元昊为了在吐蕃特使面前显赫一番,特意让皇亲国戚百官群臣当朝呈奉给“西夏公主”送嫁之礼,并由内侍监一一报上礼品名称并记入礼簿。 宁令哥太子位虽已被废,但在外邦面前,以皇子排位,亦在送礼队伍前十位,野利氏皇后位虽被罢黜,排位亦是如此,排在送礼队伍前五,是以野利氏以家族之名奉上礼品时,宁令哥看得又惊又喜,原来野利家族奉礼之人正是母亲请来的族人野利浪烈。 胡振邦与沐寒衣见那野利浪烈身躯凛然,相貌堂堂,双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实有一股威风。只见他向李元昊行过礼后,竟自双手一举,左右手各提二只金丝楠木大箱,将礼品抬入殿内交给内务府的人,内务府中的人初时四人上来接礼,不想那箱中装着黄金白银以及各种宝物,端得是奇重无比,没奈何,只得由他自己举着直送到丹犀殿旁才放下,他便站在距李元昊约数丈之远处不声不响。 李元昊见其膂力惊人,十分欢喜,心道:“野利家族竟有如此人物,日后实可加入我麾下效力。”当即对内侍监道:“赐座。” 左右人连忙引入边上宴席位置,野利浪烈挑了距离李元昊最近的位置坐下了,向李元昊行了一礼道:“谢圣上赐座。” 忽听内侍监喊道皇子宁令哥奉礼,胡振帮与沐寒衣连忙担起二只镶金红木大箱,只听那内侍监喊道:“皇子宁令哥奉礼,黄金砖五百块,南海夜明珠三百颗,琉璃紫芝珊瑚十株,百玉谷绿翡翠一百块,百玉谷纯乳汉白玉一百块,惠洲丝府夜光丝绸一百匹。” 李元昊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呈上来。”宁令哥道:“是。”挥手示意胡、沐二人将礼品担上随其上前殿。胡沐二人心领神会,将二只红木大箱抬上丹犀殿,放在野利氏送的礼品之侧,随即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李元昊道:“皇子宁令哥,这次奉礼却是有心了,赐座。”宁令哥连忙跪下谢恩,他抬首望没移氏正注视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酸,想到自己的妻子,竟成了自己的后母,这一口闷气无处发作,不觉一阵晕眩,险些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他情急生智,索性作无力起身状,招手示意让胡、沐二人搀扶,凤椅上的没移氏看了,心中一惊,一颗心直是担心宁令哥病了,刚想开口相询,却听李元昊先问道:“怎么啦?身子有恙?” 宁令哥道:“谢父皇关怀,儿臣只是为办送嫁之礼费了些心神,昨夜略有失眠,没有休息好,并无大碍。” 李元昊点头道:“奉礼确实花了心思,赐座吧。”宁令哥躬身谢恩,双目不敢注视没移皇后,只怕自己失态。 而那没移皇后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宁令哥,只是她的点点关切,宁令哥已是无力也无胆承受。 当下宁令哥在野利浪烈边上坐了,两人眼神交换,心领神会。原来废后野利氏那日找来族人中的武功高人野利浪烈,在仪式前夜便已将宁令哥的计划说与其听,允诺一旦事成之后,野利浪烈居首功,立封为三军统帅。 那野利浪烈也是一介武夫,哪里会想到野利氏与宁令哥皆被废黜,便算能如愿刺死李元昊,手握兵权的相国及各路大将军,是否能如此齐心协力保废太子登基呢。 过得半个多时辰,皇亲国戚的奉礼已毕。新皇后没移氏宣懿旨召“西夏公主”进殿。大殿内外登时锣鼓齐呜,百官齐祝。殿内外众人的眼光皆聚到了通往丹犀殿的红地毯之上。 一抬八人抬的镏金凤鸾软轿缓缓而来,停在丹犀殿外,一旁宫侍掀起轿帘,一个白纱蒙面的美貌女子走出轿外,只见她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两袖绣有大朵牡丹,鲜艳无比。一头乌发绾成龙凤髻,金凤钗旁又以碎珠流苏点缀,说不出的华贵高雅。 内侍监奏道:“‘西夏公主’到---”殿内外顿时人头攒动,人人争相一睹“西夏公主”的美貌。那吐蕃特使松赞普亦侧目望去,见“西夏公主”虽白纱蒙面,但那双眼睛果然美到极致,目光清亮无邪教人直不可逼视,心道:“难怪太子旺钦德三年前见过一眼,便痴迷至此,非她不娶,连这等奇书都可以不要,嘿嘿,汉人所说的自古红颜色祸水,想来便是如此。只是她对太子或许是祸水,对我而言,确是立功的机缘。” 新皇后没移氏在殿上宣道:“宣‘西夏公主’进殿。”她远远便望见阿依慕身着她准备的公主礼服下得轿来,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不仅美艳动人,更显得极为端庄华贵,心中甚是高兴。 那龙椅之上的李元昊乍见之下,亦是大大地惊呆了,他虽非第一次见“西夏公主”,但是这一回见到,竟再度被惊艳到目瞪口呆。直到没移氏出声道:“赐座。”这才回过神来,跟着道:“赐座。” 阿依慕谢了恩,在新皇后一侧坐了,没移氏拉了她手,笑着赞道:“妹妹今日越发娇俏动人了。” 阿依慕害羞轻声道:“都是姊姊的功劳,花了一整夜费心为我打点,姊姊辛苦了。” 两人拉手谈话,显得格外亲近。众人见了新皇后与公主如此亲近,既觉意外,又想巴结,借着奉礼道贺,纷纷上前不住恭奉贺词,什么娘娘千岁,公主大喜,阿谀奉承之词不断。 过不多时,内侍监道:“吐蕃特使松赞普奉礼。” 李元昊大喜道:“快宣吐蕃特使觐见。”原来这次吐蕃特使要奉上的礼,便是松赞普从党项三鹰手中掳去的,藏匿在大宋相国寺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李元昊早已迫不及待。 号角钟鼓声中,松赞普昂首大步走进丹犀殿,在殿下跪倒叩首,朗声道:“在下吐蕃国师松赞普奉王命及太子命迎亲前来贵国迎娶‘西夏公主’,幸得吾皇召见,有幸得见天颜,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元昊道:“国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松赞普起身道:“谢皇上,在下此次奉命前来迎亲,还有一件珍贵礼物,已由在下随身携带,要亲手交给圣上。” 说罢便解开背上包袱,伏在殿前打开。众人向殿前望去,皆道是甚么稀奇宝贝,只见这包袱打开之后,现出十来卷经书模样的书籍。 这殿上殿下大多文武百官俱不知那是什么经书,只觉得这些书算甚么宝贝了,还要如此郑重其事地献来给皇上,皆道这吐蕃国师大惊小怪,只有胡振邦、沐寒衣,以及宁令哥、没藏讹庞等少数几人才知这几本经书实在是非同小可。 那龙椅之上的李元昊见了这些经书,喜不自胜道:“好好好,多吃己,快快接过呈朕一观。”贴身侍卫多吃己应声上前,松赞普双手将书捧起交到他手中,多吃己小心接过了,转身送到李元昊前,双手将那些书卷捧起过头,递呈在李元昊面前。 李元昊欣喜若狂,抢上拿起一卷书略翻一翻,又换另一本翻一翻,面上一会儿露出喜色,一会儿又露出惊异之色,没移氏与阿依慕看着他表情变化甚异,心中皆惊疑不定。 胡振邦与沐寒衣,宁令哥、野利浪烈、没藏讹庞以及皇帝近前的松赞普亦是心神不定地想:“皇帝为何这般表情,难道此书有问题。”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李元昊忽地哈哈大笑道:“真乃奇书也,我大夏得此书,从此何惧辽、宋哉!”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吐蕃献了一本奇书给西夏。胡振邦与沐寒衣目光一碰,心下俱是明了此书便是《武经总要》真迹。 李元昊心满意足,招手叫多吃己附耳上来,低声吩咐道:“你且收好了,去放入密库,断不可丢失。”多吃己奉命收好经书,仍以包袱包好了,斜背在身上,向李元昊暂时告退,自去密库放书。 胡振邦内力极强,早听见了李元昊吩咐心腹贴身侍卫多吃己的话,又见多吃己告退,便知定是去皇帝口中那“密库”存书去了。但眼下情形,也不便尾随了他去,只得静观其变。 李元昊对那松赞普道:“国师这一路奉命守护经书前来迎亲,想必十分辛苦,朕今日便在此地设宴款待国师一行,替国师洗去风尘。” 松赞普叩首谢道:“多谢皇上款待,两国联姻,百年好合,消兵戈于无形,共同抵御辽,宋两国,实乃鄙国国主心愿,在下在此亦要谢过‘西夏公主’”说罢,又朝着阿依慕的坐处拜得一拜。 阿依慕见松赞普向自己行礼,盈盈起身,回了一礼,道:“有劳国师远道迎娶,辛苦了,阿依慕这厢有礼了。” 松赞普听她嗓音如莺啼婉转,不亢不卑,心中不觉大为赞叹道:“这西夏公主不仅一双眼睛生得举世无双的美丽,连性格都这般温尔文雅,识得大体,王子陛下实是有幸,此次顺利将公主迎娶回国,又是大功一件,这朝中大权我便又多掌握了一分。” 那李元昊本就惊艳于阿依慕今日的妆容,此时又见阿依慕举止得体,心中暗道:“若非为了得此奇书称霸天下,岂可放走这凤凰让她飞去鸡窝。唉,可惜啊可惜,便宜了这吐蕃的太子哥儿。” 第七十一章、席间演武 松赞普又道:“公主陛下自愿以联姻和亲修两国之好,足见公主仁心大义,在下有幸担负重任,迎公主陛下至鄙国,又蒙公主礼遇相待,实是鄙人之幸,亦是吐蕃之幸。” 李元昊见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十分中听,喜道:“国师,请入席稍坐,待朕为公主授冠仪式结束之后,便开宴狂欢,我定要好好与国师畅饮一番!” 松赞普道:“谢皇上盛情款待,在下必当奉陪。”即随宫侍走下殿去,在一旁的宴席桌上坐了。 胡振邦见授冠仪式要先举行,想到之前宁令哥的行刺后手计划,便是要阿依慕在李元昊为其授冠之时,趁其双手上举,上盘门户全开之际刺杀之。心中不免暗惊,唯恐阿依慕届时按捺不住,抢先出手,这便极其凶险了。 当下他不住向阿依慕使眼色,阿依慕目光触及胡振邦,见他眼神有异,口形似乎在反复说着一句甚么话,当下凝视细看了几眼,猛然醒悟道,原来大哥说的是:“不要动手”。 她心道:“想来大哥必是已获知甚么情况,要我不要轻举妄动。”当下向着胡振邦眨了眨眼,示意明白。 胡振邦又低声对宁令哥道:“一会儿待酒席过半再动手,只需李元昊有了醉意,成事机会便更大。” 宁令哥颇感诧异,心道:“这木胡说得十分有理,只是他又是怎知我心中所想之事呢?”此刻皇帝当前,他自是不便回过头去与扮作侍卫的胡沐二人说话,便向座旁的野利浪烈轻声道:“一会儿酒席宴上,你见机行事。” 野利浪烈向他微微颔首以示明白。 忽听大殿内外丝竹管弦齐奏,乐声中宫庭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请圣上为公主授冠。” 李元昊闻声起立,众人亦随之站起,内侍监道:“请公主陛下站于阶前,等候圣上授冠。” 阿依慕依言走到丹犀殿阶下,面向李元昊与没移氏。一旁宫侍捧上一只朱漆烫金纹的礼匣,打开了,呈到李元昊面前。 那匣中放着一只镂金双凤碧珠冠,熠熠生辉,端得是富丽华贵。李元昊伸出双手举了,宫侍扶着阿依慕往前一步。 新皇后没移氏在旁念着授冠词道:“吉月令辰,乃加尔冠,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受天之庆,永受其福。” 李元昊早已垂涎阿依慕的美貌多时,此刻却不知为何,目光始终不敢直视阿依慕。只觉阿依慕目光犹如射出两道强电一般,让自己胆战颤。 不过他现下一颗心全系于那吐蕃送来的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之上,故“西夏公主”对自己表现的抗拒也便未放在心上。当下拿起那顶公主冠,轻轻戴在阿依慕头上。 阿依慕望着站在自己身前近在咫尺的杀父仇人--大夏国皇帝李元昊,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恨不能立时从怀中拔出那柄“提丰希”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膛,可是,她想到之前胡振邦急切地向自己眨眼暗示,又以口形暗示,想来必定有非同一般状况,这才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公主受冠仪式已毕,殿内群臣百官齐声祝贺,李元昊得意洋洋,宣布送嫁仪式结束,邀请来使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一起入席尽享盛宴。 殿上,皇帝与新皇后、公主三人端坐在上首位,面向众人,底下宴席分了两边,皇亲国戚、群臣百官左右分别依序而坐,吐蕃特使一行亦在群臣和国戚位就座,这宴席足足摆了有二百余席。 午时一过,即是开宴时辰,宫中侍女不断穿梭,络绎不绝,端上各种珍馐美食佳酿美酒。前一批侍女退出,后一批侍女又鱼贯而入,不断给众人上菜斟酒,殿中顿时酒香肉味四溢。 李元昊举杯笑道:“今日是吐蕃贵客来朝,我大夏国公主与吐蕃王子联姻送嫁之日,朕甚为高兴,请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朝的文武百官,俱不必拘礼,尽情敞开畅饮吧。” 众人举杯齐声道“谢陛下!”有了李元昊这句话,众人皆纷纷放开心怀,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旬,李元昊转身与内侍监低声吩咐了一句,很快便见殿侧珠帘之后跑出来十二名身着翠羽红衫的宫女,手臂上俱是缠绕着长长的红绸,在一片欢快的乐曲声中,聚拢在殿前中央,表演起红绸舞来。 只见众舞女轻抬皓腕,甩出手中长长的红飘带,身躯轻盈地旋转,衣衫飘飘,裙摆飞扬,便似那飞向月宫的嫦娥仙子一般,更妙的是,这十二名舞女的动作一模一样,无论是跃起、旋转、还是挥动红绸飘带的时间俱都分毫不差。当真如一圈圈红色光环在舞动,一条条游龙在翻腾,当真是精彩绝伦。 这一段红绸舞直看得众人连成声叫好,尤其是那些吐蕃来使,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扰嘴,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神来高声喝彩。 李元昊得意洋洋,笑道:“国师,我大夏国的舞姬,其艺如何?” 松赞普拱手赞道:“久闻大夏国人能歌善舞,宫廷中尤以‘矫龙红绸舞’著称,但在下只是耳闻,未偿有缘得见,今日有幸一睹,果然惊为天人之技。” 李元昊哈哈大笑道:“国师过誉了,不知吐蕃特使此次迎娶队中,有无能人异士,可在此献技助兴?” 松赞普听李元昊如此一说,暗道:“李元昊骄奢残暴,目中无人,他这番得了这《武经总要》这书,定会深加研究,将来帝国扩张势在必行,虽说与我国是结了亲的,只怕和平相处不了若干年,他必然还会想方设法扩张疆土,难保不入侵吐蕃,此刻断不能让他小瞧了。” 当即应道:“回皇上话,此番来贵国迎娶,随行的俱是吐蕃国一品堂武士,个个武功了得,若是皇上不怪,我便随意挑几个出来为皇上献技一番。” 李元昊大笑道:“好,好,朕不怪,请国师选几位吐蕃武士演绎一番,今日不拘礼数,尽情娱乐便是。” 松赞普微微一笑道:“蒙陛下不怪,那便失礼了。”说罢双手一拍,只见底下吐蕃迎亲队伍的宴席当中,站起了四位大汉,身材高矮胖瘦不一,有的身材高大魁梧,有的身子粗壮矮小,有的精瘦如竹,有的却肥胖壮实。西夏群臣见了,心中暗暗好笑。 松赞普向李元昊介绍道:“皇上,这四人乃是我吐蕃讲武堂中一品堂四大高手,分别是毒沙神掌禄达达、七步追魂赤德衮、金刚伏虎扎西、劈石惊天谷元浑。” 李元昊见这四人高矮肥瘦不一,其貌不扬,心中既觉好笑又感好奇,便道:“他们都有些甚么本事,国师尽管让他们演习一番看看,便当是助兴了。” 松赞普道:“是,谨遵皇上旨意。”当即对这四人用吐蕃语说了一番话语,大意是叫他们一个一个上前来演示一番绝技。 当先上得场来的是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禄达达、只见他面向李元昊和殿内众人举起双掌转了一圈,众人看了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他的手掌竟与一般人不同,呈现乌黑一片! 胡振邦见了,心中暗道:“此人为了苦炼毒沙掌,竟长期以毒草药汁浸泡双掌,以内力吸入手掌肌肤,日程月累,这手掌便呈现黑色,若是与人交手,他只需内力催动,这掌上毒气便能隔空发出,若对方不加留意,便会中毒而亡。这门功夫当真是阴险得紧。” 松赞普道:“皇上,他这门毒沙掌的功夫实在太过厉害,只凭空演示并不能见到效果,若是找人对演,怕是难免误伤对方,万一性命不保,岂非大大扫兴,我看,还请圣上让他们找一头牲畜前来试掌吧?” 李元昊心道:”他这一双手掌,便像是涂了些墨汁而已,如何有这般厉害,且让人牵匹马儿来,这马儿岂能如此容易让他一掌击毙,到时便看他如何下台。” 心中如此一想,不觉暗自得意,道:“来人,即刻去殿外牵一匹马来,大家都好好看看这位吐蕃勇士的绝技。”内侍监应声传话,不多时,殿外侍卫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走入殿内。 李元昊道:“国师,你便让这位禄达达试一试他的毒沙掌吧。” 松赞普回道:“是。”又用吐蕃语与禄达达说了。那禄达达双手一拱,回了个礼,走近那匹白马,站在距离白马数尺之远,双掌向天,徐徐举过头顶,鼻息吐纳,双掌又慢慢回到胸前,做合什状,双目微闭,不知在运甚么功法,众人瞧得好奇,有几个文官和女眷看了嗤之以鼻道:“这算是甚么厉害掌法,装腔作势罢了。” 众人正纳闷间,忽见这禄达达双掌平推,对着那匹马首隔空击出一掌,只见一股浅浅的黑色雾气从他掌心飘向马首,那白马突然长嘶一声,双足跪地,马首一歪,倒地不起,众人俱发出“噫”地一声惊叹。那牵马的马倌以手探其鼻孔,却见马儿早不见出气,已是当场毙命。 李元昊见这禄达达隔空以毒沙掌击毙马儿,亦是大为惊叹,大赞道:“真乃神乎其技,来人,赏禄达达黄金百两。”那禄达达谢恩落座。 第二位七步追魂赤德衮早已迫不及待上得场来,众人见此人个子不高,样貌猥琐,皆道此人能有甚么本事。不料却见他上得殿前向李元昊一跪,就地一翻滚便已站起,忽地人影一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形不见,正四处他时,忽见他从西首宫柱背后闪出,还未看清,眼睛一花,又见他已出现在东首宫柱之旁,众人眼睛转向他时,忽又不见了他的踪迹,正四处寻他,他已又跪倒在了皇帝面前。 胡振邦心道:“想不到吐蕃人中,亦有轻功如此了得之人,不过这‘七步追魂’远不及中原轻功‘八步赶蟾’,此人虽有故弄玄虚之嫌,但轻功手段确实可称得上乘。” 李元昊看得哈哈大笑,直道:“有趣有趣,七步追魂果然名不虚传,我看十步,百步也追他不上,这吐蕃国内能人异士果然不少,来人,赏这位赤德衮黄金百两。” 第七十二章、重挫对手 紧接着,吐蕃另两名好汉金刚伏虎扎西、劈石惊天谷元浑不甘示弱,上得场来,演绎起金刚伏虎拳法与劈石掌法的对练,这两路拳脚功夫俱是硬派外力功夫,这两人一个肥壮,一个精瘦,但是使得一招一势均十分有力,他二人在大殿中间演武,距离宴席与殿上李元昊等人席位尚有数丈之远,但众人皆能感受到他二人的拳风掌力,有几桌上的酒杯竟然被二人激斗中带出的凌厉劲风掀翻在地,摔个粉碎。 他二人演到激烈这处,真个是龙腾虎跃,精彩纷呈,忽地席间站起一人喝道:“吐蕃国能人虽多,但我大夏国亦不乏有能人者,不如今日趁着皇上开恩,二位与我比试一番拳脚。” 扎西、谷元浑激斗中听得有人挑战,当即停下了打斗,目光随众人朝喊话之人望去,只见喊话之人身躯凛然,长得相貌堂堂,浓眉大眼,更显威风凛凛,有些不认识的人,突然想起此人正是适才代表野利家族奉礼之时,双臂举起四只大箱之人,心中便暗暗猜测此人必是一条好汉。 李元昊见是野利浪烈,心中一喜,原来他眼见吐蕃四人各个身怀绝技,在自己殿堂内耀武扬威,正想着如何要在演武上挫一挫对方锐气,却苦于身边无人,各路大将军俱在宫城内外戒备守护,而自己身边武功了得之人仅多吃己一人,偏又带了《武经总要》去密库收藏,尚未归来,正觉气短之时,野利浪烈竟似知他心意一般,跳将出来,自是令他喜出望外。 当即叫道:“野利浪烈,休得无理。朕特意邀请吐蕃国中勇士能人演武,你若心中不服,自不必说,岂敢当众挑衅,让贵客难堪,实是大大失礼,还不快向国师赔罪。”李元昊这番话看似教训野利浪烈,实则是暗示吐蕃若是接受了挑战,必会面上难堪。 松赞普忙道:“皇上,这位壮士说得不错,大夏国的勇士能人必定不会少过鄙国,是我们的人献丑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恩准,让这两位分别向这位野利壮士切磋讨教一番,也好领教大夏国勇士之威猛。” 李元昊顺水推舟道:“国师所言极是,那便让我们大夏国的野利壮士与贵国一品堂勇士过过招吧。” 野利浪烈见皇帝允了,当即喊道:“你二人一起上吧。”心中暗想,一会儿打斗起来,若是能够趁乱给李元昊致命一击,让他当场死于非命,便能大功告成,助太子登基了。 松赞普与扎西、谷元浑二人用吐蕃语交待了几句,那二人看了看野利浪烈,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 松赞普问:“扎西和谷元浑问你使什么兵器,他二人斗你一人,本就占了便宜,说是你可以随便用什么武器,否则,他们不愿占你便宜,那便一对一地斗。” 野利浪烈笑道:“哈哈,国师,你便告诉他二人,让他们一起上,我便使一柄寻常单刀,来会会二位吐蕃勇士。” 松赞普又以吐蕃语与扎西、谷元浑说了,二人听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野利浪烈从侍卫中要得一柄单刀,走到吐蕃武士面前。三人在堂前站定。 李元昊笑道:“你们且演武一番,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他话音未落,扎西便拉开架式,突然一声大吼,恍若虎啸,直震得大殿之上的烛影摇晃,四座风生,席间一些胆小的文官、女眷不觉寒战股栗,相顾骇然。 谷元浑亦使出劈石掌法,力贯双掌,“力劈华山”“开天辟地”“拍岸裂石”,接连三招,俱是无比凌厉的招数。 他二人上来便是狠招,显然欲一举战胜野利浪烈。 野利浪烈冷然一笑,手中单刀立起,左右各劈三刀,中间一路跟着横削,迫得扎西、谷元浑各自退开一步,随即摆开招式道:“来来来”。 胡振邦与沐寒衣对望一眼,面露讶异之色。原来野利浪烈这几招使的正是武林中威震八方的“五虎断门刀”,若是这使招之人是汉人,倒也并不奇怪,但这大夏国的野利浪烈竟然使得如此神形兼备,着实令人吃惊。 扎西与谷元浑见其刀法刚猛有力、身形矫健,不敢轻敌,两人一前一后,分两路向他袭去。野利浪烈一柄单刀使得泼水不漏,根本无法欺近身前。 那扎西见正面无法突破,使出一招“韦陀降咒”,纵身跃到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双拳左右夹击,去击野利浪烈两侧太阳穴。便在此时,谷元浑在野利浪烈身后,运起全身内力贯于双臂,一招“金石为开”直击他背上琵琶骨。 野利浪烈本是前后受敌,使出五虎断门刀法中的撩、砍、抹、跺、劈、崩、勾、扎、切、绞、架、横扫刀等手法,迫开二人,使他二人难以近身,可是现下扎西突然从半空中向自己攻来,若是自己举刀去对付扎西,虽说这扎西在半空中势必难以避开抵挡,但背后那谷元浑拼尽全力击出的那一狠招自己也决计难以躲开。 原来这吐蕃一品堂武士性格皆刚直忠勇,处事直率而不懂圆滑,按说作为特使护卫来到大夏,参与了比武,本当以宾客身份稍作逊让,但他们却说甚也不肯露出败相,眼见得野利浪烈的刀法厉害,己方两人都难以成功将他击败,哪里顾忌讲究许多,竟使出这不要命的打法,拼死也要击败对手。 电光火石之际,野利浪烈身躯一矮,使一招“白虎跳涧”,向前跃出,跃出之时,反手又一招“一剪风生”,那柄单刀恰似虎尾反剪,使得是又急又快又出人意料,那扎西半空中双拳击空,眼见又是一刀削来,自己身躯已无法在半空中折转,当下双拳向上一提,偏偏此时谷元浑那招使出全力的“金石为开”双掌堪堪击到,只见寒光闪处,他那一双手掌竟被野利浪烈手中钢刀削断,飞出丈远,恰巧落入一张宴席的汤盂之中,吓得那些胆小的文官和女眷惊叫连连。 那谷元浑眼睁睁自己双掌被削离手腕,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扎西头下脚上落下,在触地一瞬双手一撑,反转身体稳稳落地,抢上前去,一把将谷元浑抱住,见他双手断腕处鲜血喷涌,当即撕下一角衣袍,帮他包扎伤口,松赞普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元昊见野利浪烈胜了吐蕃一品堂中高手,心中暗喜,却故作责备状道:“野利浪烈,今日是公主送嫁之日的喜庆宴,朕允了你与吐蕃勇士切磋,应是点到即止,怎可伤人致残!” 野利浪烈道:“皇上,实是他二人以性命相搏,招招致命,小人只是本能地防范抵御,谁知,谁知他竟这般......小人实非有意,还请皇上原谅,小人在此也向国师赔个不是。”说罢,转身向着松赞普又躬身施礼。 那扎西见到同胞弟兄双掌被砍去,正自悲痛万分,他虽听不懂野利浪烈在向大夏国皇帝说甚,但见他讲话口气表情似乎带着讥讽之意,哪里忍耐得住,将谷元浑交倒另一名同僚手中,跳起来便向松赞普道:“国师,请你告诉他,我现在要与立下生死状,与此人决一死战。” 松赞普责道:“扎西,你未必是此人对手,我们是客,切不可闹得太过,以免误了大事。”他对扎西说的是吐蕃语,那李元昊在殿上听得迷糊,便问道:“国师,这位吐蕃勇士扎西,是不是有什么事?” 松赞普见李元昊过问,忙答道:“回皇上,扎西说,他对贵国的武功高手心服口服,希望下次能够再有机会与贵国高手切磋。” 岂料野利浪烈却在一旁笑道:“国师,你说他是心服口服,为何我却听那扎西说要和我决一死战呢,不知国师是害怕了,还是扎西又临阵退缩了?”原来野利浪烈曾在吐蕃征战,识得一点吐蕃语,只是不会说而已。之前扎西的话他虽未听得很明白,但是看他的神情,料知其要与自己拼命,此刻却听松赞普在李元昊面前示弱,不觉心中得意,便将扎西原意说了出来。在他心中是这般设想:这两人都非自己对手,更何况扎西一人。 李元昊“哦”地一声道:“国师,野利浪烈所言是实?扎西若是愿意再与他比试,便让他二人继续比试,今日既然见了血,那索性就比试下去,大家尽兴便好。”原来这李元昊向来残暴冷血,即使喜庆时他亦喜看血腥残忍的角力和杀戮场面,更何况此次他亦想重挫吐蕃士气。 松赞普无奈,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回李元昊话道:“皇上,今日乃是喜庆之宴,已见刀光血影,实是不妥,不如就此罢手,吐蕃一品堂下两名武士之前得圣上百两黄金赏赐,已是万分感激,这回技不如人,败在野利壮士手下,也教大家领教了大夏武士之威猛,我等确实输得心服口服。” 李元昊见他说得谦卑,不便再强行要他让扎西与野利浪烈比试。只得道:“罢了,你方勇士既受了伤,这便下去让朕的御医好好医治吧。要切磋的时日多得紧。” 松赞普道:“谢皇上盛情款待,在下先行告退,明日吉时,再来恭迎公主启程回吐蕃。” 李元昊道:“国师请便,明日我会亲自送公主至城外,送你等一行回国。” 松赞普遂率一众随行纷纷告辞退席,那谷元浑手腕已包扎好,止了血,悠悠醒转,被同行抬了,一同回到住处。 松赞普本想以一品堂武士的本事在西夏君臣间扬威,好教他不敢小觑吐蕃,不料竟被这野利浪烈大挫威风,实感受挫,颇为沮丧。 李元昊见吐蕃一行退去,尚觉意犹未尽,问道:“吐蕃国固有几个能人异士,可这又如何,还不是败在我大夏国勇士手下。野利浪烈,今日你可立了大功,你说,要什么赏赐?” 第七十三章、削鼻之痛 野利浪烈见机会来临,略一沉思道:“回皇上,小的是真的可以随便讨什么赏赐么?” 李元昊仰脖灌下一口烈酒,笑道:“君无戏言,要什么赏赐,你尽管说好了。” 野利浪烈道:“小的想请皇上恩准,让小的为皇上演习一段平生绝学武艺,也算作是为公主送嫁助兴。” 李元昊哈哈大笑:“准了准了,我还道是甚么大赏赐,原来不过是想要在我面前表演武艺,朕明白了,你可聪明得紧,想让我看了你的本事,好提拔重用你是么,哈哈,你一定是想夺那个多吃己的位置是么?你有野心,朕不怪你,你若本事比他强,朕便让你取代他的位置,你看如何?” 野利浪烈道:“皇上英明,所言极是,小的确实想在皇上面前谋个贴身侍卫之职,但决不敢抢多吃己的位置。” 李元昊见自己猜中野利心事,不免有几分自得,笑道:“野利浪烈,你先在此演武一番,若是让朕满意,莫说让你做我贴身侍卫,便是大内统领也不在话下。” 野利浪烈喜道:“谢皇上,在下这便要献丑了。”说罢,挥动手中钢刀,使出五十九路“五虎断门刀”,众人见他刀法气势磅礴如万马奔腾,又似滚滚巨浪拍岸大开大合,夹杂的破空声又如虎啸山林,威震八方,不觉看得呆了。 胡振邦暗想,这“五虎断门刀法”原是云州秦家寨绝学,乃首任寨主秦公望根据猛虎的各种姿态辅以个人心得自创而成,原本共有有六十四招,后来秦家后人忘了“白虎跳涧”、“一啸风生”、“剪扑自如”、“雄霸群山”,“伏象胜狮”五招,便为后来的五十和招,而后流传至秦家寨现任当家姚伯当的师父这一辈时,又有“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两招失传,只剩下五十七招。姚伯当为顾全颜面,将“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两个变招稍加改动,补足了五十九招之数。虽然威力比之之前有所稍减,可这套刀法依然是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绝学。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西夏人野利浪烈竟会此套刀法。 其实也难怪胡振邦不知缘由,野利浪烈习得这门厉害刀法,也是缘于一次机缘巧合。 原来那秦家寨当家姚伯当有一次渡黄河之时,恰遇狂风暴雨天气,眼看便要泊岸时,所乘小船却被激浪掀翻,他纵然武功了得,但却是个旱鸭子,眼看便要葬身江中,恰巧遇上野利浪烈骑马路过,眼见落水之人将要溺毙,连忙在岸边抛出长绳将他拉上岸来。姚伯当获救之后,感激他救命大恩,便将这一门绝学倾囊相授。 李元昊酒已喝得不少,看那野利浪烈刀法霍霍,十分威猛,喜不自禁,得意之下,竟忘乎所以,一把搂过新皇后没移氏,哈哈大笑道:“小亲亲,你看看,朕后下又要多一名保护朕的勇士了。” 没移氏面上通红,低声道:“皇上,这是大殿之上,百官都在看着呢。” 李元晨酒已上头,昏头昏脑,哪里意识到场合,遂又大笑道:“小亲亲,你怕什么,谁敢议论朕。”言必竟将一张嘴凑向没移氏,在她粉脸之上亲了一口。没移氏又羞又忿,却做声不得,一旁的阿依慕看得尴尬不已。殿下的宁令哥也看得义愤填膺,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忽听野利浪烈虎吼一声,钢刀带着风声,竟向李元昊当头砍去,宴席间一片惊呼。李元昊一个激灵,酒被吓醒大半,大惊道:“吾命休矣。” 只听得“当啷”一声,野利浪烈手中的钢刀被一柄长剑削为两段,众人定睛看时,这才发现多吃己不知何时从李元昊身后跃出,以手中长剑格挡开了野利浪烈的钢刀,救了李元昊一命。 殿内登时大乱,有几人站起来就想往外跑,忽被几个侍卫拦住道:“谁都不许乱跑。” 原来今日公主送嫁大典,各路侍卫多数被调到了城门内外把守以防异动,殿内留守均为普通侍卫,见了野利浪烈刺杀皇帝,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少数几个胆大的侍卫正想冲上前去拿人,却被没藏讹庞低声喝道:“你们上去送命么?别去添乱啦,小心误伤了皇上。就在下面看住了殿内所有人,不许任何人离开。” 那些侍卫本见野利浪烈勇猛异常,心下早知不是对手,现下有了这句话,便如吃了定心丸,于是便只在殿下守着宴席上众人,不让殿内的人乱跑。 李元昊眼见无可躲避,正闭目待死,忽听得刀剑撞击之声,睁眼看时,却见多吃己与野利浪烈战在一起,不觉喜出望外道:“多吃己,你来得正好,拿下这个谋逆,重重有赏!” 多吃己应道:“多吃己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口中说话,手中招数不停,一柄长剑刷刷不断递出,使的正是“夺命连环追魂剑”中的绝招,“无常索命”、“孟婆灌汤”、“阎王判案”,招招毒辣。 野利浪烈手中钢刀已断,以半截短刀抵挡,处处捉襟见肘,被他迫得连连退后,险像环生。 李元昊见二人酣斗正激,野利浪烈已被多吃己制住,不觉既得意又恼怒,喝道:“野利浪烈,你胆敢弑君,还不快束手就擒,招出幕后主使,朕还可留你一个全尸,不然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诛你九族。” 野利浪烈手中拿着半截钢刀,奋力挥舞抵挡,正处于劣势,五虎断门刀威力大减。那多吃己更是欲在皇帝面前立下新功,所使剑法一招比一招凌厉,加之他手中的长剑乃是李元昊所赐的宝剑,锋利无比,激斗中,野利浪烈手中钢刀“当啷”一声,又被削去一截,紧接着左肩又被刺是一剑,鲜血直流。 那野利浪烈也是十分硬气,兀自咬牙硬撑,势如疯虎,将手中半截钢刀当作匕首来使,用的全是拼命招数,誓要与多吃己同归于尽,他这一拼命,多吃己反而有所顾忌,不敢硬拼。只是野利浪烈终究是吃了兵器上的亏,不多时,手中钢刀刀刃又被多吃己宝剑削去一截,紧接着右腿又被削去一块皮肉,眼见便要落败,忽见野利浪烈指东打西,趁其不备,猛向李元昊扑去,以手中半截钢刀断刃,刺向李元昊,李元昊情急之下,直往没移氏身后躲去。 野利浪烈手中半截断刀刃收势不住,竟往没移氏身上刺去,没移氏猝不及防,眼见便要被他刺中,蓦地里野利浪烈虎口剧震,手中半截钢刀拿捏不住,跌落在地。 原来那多吃己眼见情势紧急,挥手发出飞镖,打落他的钢刀。野利浪烈本不欲去刺杀没移氏,见李元昊躲藏到新皇后身后,不觉仰天哈哈大笑,举手戟指李元昊道:“狗皇帝,还要靠女人保护么?” 宁令哥正在宴席上看得惊心动魄,心中暗为野利良烈祈祷,指望他一举杀死李元昊,又哪里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救了李元昊一命。正懊丧间,那没藏讹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轻轻道:“眼下时机,还不把握么?” 宁令哥本还想再度观望一阵,忽见李元昊竟往没移氏背后躲藏,险些令野利浪烈误伤了她,不觉怒从心起,从一名侍卫手中劈手夺过一柄钢刀,冲上殿去。 李元昊见宁令哥手执钢刀冲上殿来,还道他来救驾,心中一喜,道:“快快拿下谋逆犯人。”话音未落,竟见宁令哥向自己扑来,劈头便是一刀。 野利浪烈手中半截钢刀被多吃己打落之后,手中空空,知是无法抵挡,便冲下大殿,去找侍卫夺刀。还未及得手,便见宁令哥抢了一柄单刀去刺杀李元昊。 眼见宁令哥便要得手,那多吃己身手当真了得,身形一纵,已越到宁令哥身后,长剑挥出,一招“魂飞魄散”,去刺他后心。 野利浪烈见势不好,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五虎断门刀中失传的那一招“白虎跳涧”,这一纵之势又急又快,只是他手中并无兵刃,只得以掌为刀,劈向多吃己,那多吃己听得背后风身飒然,暗叫不好,硬生生收住刺向宁令哥的长剑,伸左掌抓住宁令哥背心向后一带,右手长剑顺手往后挥去,一招“判官翻书”,野利浪烈去势奇快,多吃己这一招反手剑法亦是迅疾无比,两下一块,避无可避,“噗”地一声,野利浪烈胸口洞穿,当场毙命,殿内又是一片惊叫。 而那宁令哥被多吃己抓住后背心衣袍,向后一带,砍向李元昊的刀差得分毫,刀锋过处,“刷”地一声将李元昊的鼻子削了下来,李元昊惨叫一声,痛得险些昏厥过去。 多吃己见野利浪烈已死,忙将长剑从他身上拔出,赶来护在李元昊身边,防止宁令哥再下杀手,宁令哥眼见一刀未将李元昊砍死,只是削去他一个鼻子,大为遗憾,正待上前再下杀手,却见大内第一高手多吃己已护在李元昊身边,而野利浪烈亦已被多吃己杀死。 他心知自己绝非多吃己对手,忙向没藏讹庞望去,示意他发号施令,拿下多吃己与李元昊,岂料没藏讹庞直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向后宫逃避,猛然想起,当日他与相国产定的计划,若是未能当场杀死李元昊,便逃往没藏相国安排好的一处叫做“黄庐”的私宅,待得局势稳定,再由相国派人来接他出来,宣布登基。当下心领神会,急向后宫而出。 没藏讹庞见场面大乱,当下指派侍卫控制殿内殿外局势,暗中让人虚张声势去捉拿太子,实则放任他跑去“黄庐”避难。 胡振邦与沐寒衣见形势发展如此,已自猜到几分,料知这没藏相国决计不会立太子登基。再看殿上新皇后没移氏和“西夏公主”阿依慕,已被侍卫簇拥着护送回了后宫之中。 御医匆匆赶来,忙着为李元昊包扎鼻子伤口。那鼻子乃是呼吸之口,包扎实不方便,李元昊本就痛不欲生,此刻鼻孔被布堵上,忽觉呼吸不畅,暴怒之极,竟从多吃己手中夺过剑来,当场将两名御医砍死。其余御医战战兢兢,哪里还敢继续包扎,好在李元昊痛极晕厥过去,自然张口呼吸,那御医小心翼翼地替他包好了,由多吃己率人将他抬去了寝宫雍鸾殿。 第七十四章、宫中巨变 阿依慕适才在没移氏身边,眼看着野利浪烈与宁令哥分别便要得手,俱被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多吃己化解,虽觉失望,但心知若是适才在李元昊授冠之时,自己动手行刺,也未必有一招致命的把握。暗忖:“现下李元昊受此削鼻之伤,不知相国会否趁机而动。”心下忐忑,也只能由侍卫护送着,与没移氏一道去了后宫之中。 没藏讹庞吩咐大殿中人一律不得外出,又召集朝中众臣,当庭商议对策。那李元昊平日里独断专行惯了,加之没藏讹庞在朝中一向专权,因此众臣一向唯唯诺诺做不了主,此次事发,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中有一名叫作赏羽归的谏议大夫道:“老臣有一建议,既然此刻皇上不幸受此重创,无法主政,不如由没藏相国暂时代理朝中事务,定下基调,臣等如无异议,便一概遵照执行如何?”此言一出,众臣皆尽附议。 没藏讹庞见状也不谦虚,道:“既蒙赏大人一力举荐,臣便勉为其难,暂时主事发号施令,在下以为,当务之急,乃布控捉拿反贼,以防国中生变,望各位悉力配合,共图大事。”众人齐声道是。 胡振邦与沐寒衣在殿下听了,已料知大事不好,这没藏讹庞必定是要叛乱。 果然又听没藏讹庞宣布道:“各位大人,适才在下已令诺移赏都去捉拿反贼宁令哥;嵬名浪布前去毓祥宫拿废后野利氏;另一路派出野乜浪罗已把守住兴庆府各处城门防止逆贼外逃。” 众臣听他已将三军将领安排得妥妥帖帖,无不点头称赞。有几个机敏些的,已猜出他对此事早有预谋,不然怎地反应如此神速,只是迫于他的权势,不敢反对。 胡振邦见状低声对沐寒衣道:“待寻到机会,你我须分头设法去找二妹与宁令哥,然后再到住处汇合,不见不散。” 沐寒衣亦低声道:“姊姊应该是去了没移氏住处,这个好办,一会儿我找人问问便是,宁令哥不知逃向了何处,大哥找起来怕是困难一些。” 胡振邦道:“那晚我从相国府中听到,没藏讹庞要诺移赏都守住黄庐,我已打听过,这黄庐乃是没藏相国的一处官邸,他要宁令哥到此处避祸,必定是要来个瓮中捉鳖了。” 沐寒衣吃惊道:“要糟,如此看来,宁令哥此去凶多吉少。” 胡振邦道:“正是,大夏政变在即,除了让二妹脱身,还要设法找到密库,将《武经总要》一书尽早带离才是。” 沐寒衣道:“眼下众目睽睽,要脱身实是不易。” 胡振邦道:“那便见机行事。” 正悄声说话间,忽听殿外一阵喧哗,冲进十数个人来,带头那人乃是三军统领诺移赏都,其后数名侍卫押着五花大绑一人,正是行刺李元昊的废太子宁令哥。 那诺移赏都上得大殿内,向没藏讹庞道:“启禀相国大人,末将奉命在黄庐中擒获弑君弑父,大逆不道的谋逆犯人宁令哥,请相国大人发落。” 宁令哥双手背缚,兀自挣扎喊道:“诺移赏都,我跟你说的话你居然不信,现下见了相国,你让他来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快给我松绑,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没藏讹庞嘻嘻笑道:“宁令哥,你可知弑君弑父,我大夏国律当何罪?” 宁令哥闻言大为诧异道:“相国,当日说好了,只要,只要我杀了李元昊,你便助我登基,怎么你......”话音未落,忽觉肚中一痛,低头看时,竟被没藏讹庞一刀刺入腹中。 不待他再发出声,只听没藏讹庞喝道:“‘弑君谋逆’其罪当诛,竟还敢污蔑本相,杀无赦!”随即将刀抽出。宁令哥双目圆睁,扑倒在地。他至死都不曾想到,这个口口声声要扶自己登基的相国,竟会亲手杀了自己。 没藏讹庞这一下出手奇快,在场众臣都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竟会亲自下手处死宁令哥。 那没藏讹庞又道:“诸位,废太子宁令哥,胆大妄为,犯‘弑君谋逆’之罪,现就地正法,以示正听,本当诛九族,念其乃受其母野利氏唆使,当不再累及他人,现命人着即拿野利氏归案,其余人等不再追究。” 说罢挥手让人将宁令哥尸首抬出。众臣眼见他在丹犀殿内杀戮,皆觉不妥,但已既成事实,亦便不再说反对的话,因此个个都是低头不语。 胡振邦心道:“这没藏讹庞太过狡猾奸诈,大夏国若是由此人当权,势必对大宋极为不利。” 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声响彻殿内,众人听得一阵骇然,只见嵬名浪布已从毓祥宫将废后野利氏带至殿前。 那野利氏披头散发,好几处衣衫破成丝缕,想来是被前去捉拿的侍卫撕破的。 那野利氏被押来路上一路怒骂,嗓子早已喊哑,又在进殿之时见到侍卫抬出宁令哥尸首,登时悲愤欲绝,又哭又骂,声音极为可怖。 她一见到没藏讹庞,便怒骂道:“千刀万剐的没藏黑云,低贱无耻勾引皇上,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但不以为耻,还帮着收养孽种,图谋造反,现在还反咬一口,我母子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没藏讹庞不怒反笑,道:“如此便称了你的心意罢,来人,乱刀砍了!”话音一落,嵬名浪布率众一拥而上,一阵乱刀砍杀,可怜大夏国一代前皇后,竟死于乱刀之下。 众人哪料得到今日的皇宫中,竟从一个喜气洋洋的宴会,转眼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杀戮刑场,无不心惊胆战。 胡振邦提心阿依慕安危,只是一时想不到要用什么法子离开此地,一边想,一边左顾右盼,思忖如何脱身。 沐寒衣望了望他,似是明白他心事,轻声道:“大哥不必担心,姊姊她不会有事,我们且看这没藏讹庞作何安排再做打算吧。” 胡振邦被沐寒衣看出心事,不觉暗暗自责道:“我怎地竟会如此沉不住气。”当下对沐寒衣点点头道:“是,我们且静观其变。” 朝中群臣中固有几个不满没藏讹庞擅自作主定罪杀戮的,但皆顾忌他势力庞大,手握兵权,哪敢开口反对。 谏议大夫赏羽归又道:“臣有一事想请没藏相国定夺,不知当不当讲。” 没藏讹庞笑道:“赏大人言重了,皇上不能上朝,便由我等群臣共同商议大事,我只是主事,并非独裁,大家有事,尽管说来共商便是。” 众人见他口中说得漂亮,实际行事却是独断专行,杀废太子、杀废后,无不决断明快,下手毒辣,早就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发声反对。 赏羽归道:“现下皇上受创,明日这吐蕃便要将‘西夏公主’接去,依相国看,此事由谁来安排呢?” 没藏讹庞道:“吐蕃明日何时迎亲?” 赏羽归道:“吉时是在明日巳时,不知是否可以由相国代为送亲?” 没藏讹庞道:“此事不妥,我想还是先去探探皇上伤情,若是无妨,我便请皇上下旨,指定何人代为送亲。若是皇上不测,那送亲恐怕要搁置些日子,需向吐蕃特使解释一番,想必他们也不会见怪。” 赏羽归连声道:“是是是,相国所言极是。我等便在此等候消息,有劳相国去探视一番,也好让臣等心定。” 他这话一说出口,群臣俱点头称是,没藏相国郑重其地道:“蒙众位大人信任,没藏便代为探视皇上,不过,若是由我一人独去,怕是难免有人心存疑问,不如这样,请三军统领诺移将军与我一同前去,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那三军统领诺移赏都抢道:“没藏相国身负重任,为臣等请命,谁敢怀疑?” 众人见他如此一说,亦附合道:“是啊是啊,相国一人去,我等并无疑问。” 没藏坚称要二人同去探视皇上,方显心底无私。众人便顺水失推舟,亦推举了诺移赏都同去。 没藏讹庞道:“诸位,今日且散去了罢,明日早朝时分,我再与诺移将军把皇上的旨意转告大家。”说罢与诺移赏都二人先自走出宫殿。 余下的三军将领命众侍卫与宫侍将殿内狼藉收拾干净,众臣见前皇后野利氏满身血污倒在殿内,死状惨不忍睹,无不摇头叹息,皆道是受了宁令哥之累,便吩咐宫役好生收敛了厚葬。 胡振邦与沐寒衣道:“今晚先去找到二妹,再商议对策。”沐寒衣点头称是。两人便悄然随着众侍卫走出大殿,一路幸无人跟随,想是大家经历这场宫殿巨变,个个心有余悸,各怀心事,无暇旁顾他人。 两人并肩走出皇宫大殿,往太子东宫方向行去,其时已近戌时,天色微暗,一轮镰刀也似的上弦月挂在飞檐之上,宫中早已点亮了殿前灯笼,喜庆气氛犹在,但寒风吹过,竟似带着阵阵血腥之气。 行至宁令哥东宫附近,便见有不少侍卫守候在宫外,二人遂向隔壁自己住处行去,忽听有个侍卫叫住二人道:“站住,你们是哪里的侍卫?” 胡振邦笑道:“我二人以前都是宁令哥手下当差的,宁令哥胆敢弑君,犯了死罪,我们可不敢与他再有任何干系,正打算卸甲归田呢。” 那侍卫大叫一声:“诺移将军有令,宁令哥手下侍卫,一律拿下,若是拒捕,杀无赦!”他这一叫,身边登时围上来几名同伴,原来这些侍卫俱是诺移赏都手下的,正准备在此清剿太子余党。 胡振邦轻轻对沐寒衣道:“且绕晕他们,再回到自己房中,换回原装。”沐寒衣心领神会道:“明白,过一柱香时间便回各自住处。” 二人不待众人迫近,施展轻功纵身越上屋顶,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大自施展八步赶蝉,众侍卫哪里见过这种功夫,登时大喊大叫“休要走了逆贼,快快抓住他二人!”顺着屋子分两路追去。 第七十五章、浣女奇遇 胡振邦与沐寒衣各自在宫中屋顶飞纵,他二人在高处,视线极佳,加之宫中高低楼宇四处连通,二人转眼便在这些侍卫眼皮下消失不见,耳听得底下侍卫大呼小叫,各个却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碰。 胡振邦暗道:“早知这帮侍卫如此不济,也不必和小妹各分东西跑了。”寻个没人处纵向跃下,却见落脚之处是个极大的院落,屋檐之下放了一排排大木桶,桶中黑乎乎地浸泡着衣物,原来此处正是浣衣局。 正想找扇门出去,忽听东侧一扇门“吱呀”一响,胡振邦纵向一闪,躲在檐下一根柱子之后,探头望去,只见院门开处,走出一位浣衣女,手中拿着几件白衣,准备放入木桶中浣洗。 此刻天色虽暗,但借着屋中透出的烛光与上弦月的微光,仍能见到那白衣之上大片红色血迹,十分可怖。胡振邦暗忖,莫非这是李元昊换下的血衣? 忽听门内步踏纷至,又有一高一矮两名浣女捧着衣服走来,一名手中也是捧着带血的白衣,另一名却捧着一条裤子,那裤子是黑色的,看不清上面是否带有血迹。 只听那高些的浣女道:“你说皇上这回流了这么多血,可会不会......”话未说完,被那个子矮些的浣女做个手势阻住道:“小心说话,这儿还有人呢。”显是看到了先前那拿血衣的浣女。 那高些的浣女向先一人张了张,笑道:“小翠,就你胆小,那是哑巴芝娜,便听到了也不会去告密的。” 那小翠也笑道:“原来是芝娜呀,那自是不用担心了。偎红,我看我们不但不用担心,还省心了呢。” 那偎红似乎心领神会,二人格格格地笑起来,径走到芝娜近前。 胡振邦暗道:“原来最先那名浣女便是芝娜了,那日二妹曾说,太子带她见过芝娜一面,她曾放走了二妹,后来又被人割去了舌头,被差遣到浣衣局当差,身世着实可怜。今天竟这般凑巧,能在这里碰见。二妹还说要带她一起离开宫中,只是现下宫内发生这样的剧变,如何才能带走她呢?” 正思忖间,只见那两名宫女跑到芝娜面前,将手中的血衣血裤往芝娜面前的木盆中一放,道:“芝娜,快些先将这些血衣血裤都洗了。” 芝娜抬眼望了望二人,指指自己盆中正在洗涤的衣物,手摇得一摇,又咿呀了两声,示意自己也要洗衣,无暇帮她二人的忙。 只听“啪”的一声,芝娜面上挨得一掌,原来是偎红劈手打了她一巴掌,口中还骂道:“你这个哑巴东西,我姐妹俩看得起你,才叫你洗几件衣服,竟敢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想活了么。” 那小翠也在火上浇油道:“唉呀,有的人呢,便是不爱吃敬酒,爱吃罚酒呢。” 芝娜捂着半边脸,只是低头不理。那偎红与小翠也不管她是哑巴作声不得,只当她是故意藐视不理自己。抬腿便是一脚,踢得芝娜身子一歪,险些倒地,另一个趁势向她肩头一推,终于将她推得一交跌倒。 两人一边欺负芝娜,一边还嘻嘻哈哈不亦乐乎,直把胡振邦看得怒从心起,他见那偎红扬手又要去打芝娜,暗运内力,一掌隔空击出,偎红那衣袖忽然带着劲风直拂到她自己面上,她猝不及防之下,右掌挥出,“啪”地一声打在了小翠面上。 小翠面上吃痛,怒道:“你疯啦,怎地来打我?”,偎红亦觉莫名其妙,回道:“我也不知怎地,就打到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芝娜见二人抬上了杠,默默将她二倒入木桶中的血衣血裤倒出,顾自端起木桶去井栏边打水。 小翠挨得一掌,火气正大,见芝娜竟不理她二人顾自走开去,当即怒道:“喂,你个哑巴好大胆子,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冲上前去扬手要打,恰好芝娜俯身举起一根捣衣棒,站直了身子。 小翠猛见芝娜手拿捣衣棒挺起了身子,还道她要来反抗,不觉楞得一下,胡振邦见她一愣神的机会,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曲指一弹,恰中她右臂曲池穴,小翠只觉手臂酸麻,那只手举着也不是,落下去也不是,不觉大骇,还道中邪了。 偎红见小翠举手过头,却迟迟落不下去,颇觉怪异,待要上前看时,忽觉身后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回头看时,只觉一阵风过,一一件带血的白袍竟从眼前飘过,吓得惊叫一声,昏倒在地。 那小翠听到偎红惊叫之声,回头看去。却见偎红倒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血淋淋的白袍,吓得亦是双眼一翻倒在地上。 那芝娜其实是见到胡振邦的恶作剧的,但她知胡振邦是来助自己的,加之她本就不能说话,当时便不声不响,看着胡振邦从两个恶浣衣女身后拾起那件血衣,吓晕这两个恶女人。她心下甚是感激,只不知道这个着侍卫衣服的少年是何时,又是如何进得院中的,更不知道为何他会来帮自己。 胡振邦向她挥挥手,笑道:“现下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芝娜也向他笑笑,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又去推开一间就近的屋子,点上了灯,那屋中杂乱不堪,架着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椅子,其余地方堆满了残破的木盆木桶,芝娜费了半天劲,才找出一张小凳子,示意胡振邦坐。自己便在院中水井旁打水,洗衣。 胡振邦微笑着坐了,借着屋中透出的烛光之下,他见芝娜面容清秀,左颊上留有指印,心中不免替她难受。 胡振邦道:“芝娜,我并非这里的侍卫,我是阿依慕的义兄,她跟我说起过你,今日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芝娜猛听得这话,喜不自禁,衣服也不洗了,冲到他面前,连比带划,口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胡振邦见她如此,料知她必定吃了不少苦,有问道:“你是愿意的怼么?我告诉你,阿依慕她现下还是‘西夏公主’身份,待得我们将她救出,你们便可相聚了。我还有一个义妹,叫作沐寒英,我带你出去,你暂时先和她一起住着,好么?” 芝娜连连点头,眼中落下泪来。胡振邦道:“好,你随我来。”说罢带她走到院中央,伸左手搂住她的腰,芝娜羞得面上大红,只是说不出声,忽如腾云驾雾般身子竟向上腾空而起,站在屋瓦之上。胡振邦道:“芝娜,适才你这血衣,可是李元昊的?”芝娜点点头。 胡振邦道:“你可否为我指指李元昊寝宫的方向?”芝娜点点头,又摇摇手,满脸担心。胡振邦笑道:“你是为我担心?没事的,你瞧,我会飞上房子,坏人抓我不到的。”芝娜听了,想想也是,笑了笑,往西北方向指一指。 胡振邦一把揽住她,带着她在屋顶上奔驰,不一刻已到了西北方,从屋顶向下望去,这幢宫殿离地甚高,足有十丈之高,正在思忖这是哪里,芝娜轻轻拉了拉胡振邦衣袖,示意他带自己去到屋顶另一头,胡振邦依她指点走到屋顶东南方,回头望去,恰可见适才所站位置下面竖着“雍鸾殿”三个大字,只见门口聚集了百来名侍卫看守,胡振邦恍然大悟道:”李元昊便住在这‘雍鸾殿’内。”芝娜点点头。 胡振邦道:“好,芝娜,我现下带你去我义妹的住处,你切记,只要处处跟着她,便是安全的。万万不可一人冒然外出露面了。”芝娜连连点头。 胡振邦又带着芝娜在屋顶连续飞驰起来,芝娜在空中吓得双眼直闭,过不多时,胡振邦道:“到了。”芝娜睁眼一看,却是到达了原太子宁令哥府邸附近,不觉大奇。 胡振邦道:“我们便住在此处,站在要从屋后下去,你万万不可惊叫发声。”芝娜指指自己嘴,直摇手,示意自己不会说话,自然不可能发出惊叫。 胡振邦苦笑道:“是我多虑了。”说罢揽着芝娜的纤腰往下纵去。芝娜吓得双眼一闭,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只觉身体被人带着,轻轻落在地上,睁眼一看,自己毫发无损站在院中央。 胡振邦四顾无人,一把拉住她手臂,推门闪入屋中,却见沐寒衣已在屋内,早已换掉了侍卫衣服,正在黑暗中发呆。 沐寒衣见了二人,不觉吃了一惊,忙点亮蜡烛,还来不及开口询问,胡振邦便道:“小妹,这是芝娜。” 沐寒衣恍然大悟,因之前听阿依慕说起过芝娜,对她经历遭遇甚是同情,现下见她长得清秀可人,不觉顿生亲切之感。上前拉了她手,拉她坐下,与她连说带比划交流起来。 胡振邦道:“小妹,待得夜深时,我再去李元昊寝宫探探消息。你好生陪着芝娜,待我们得手经书之后,再带着二妹一起出宫。” 忽听芝娜口中咿咿呀呀发出声来,眼睛望着胡振邦直挥手,似是有话要说。沐寒衣道:“芝娜妹妹,你可是有话要说?”芝娜连连点头。 胡振邦道:“你可会写字?汉字,契丹文,吐蕃文,回鹘文,都可以。”芝娜听到回鹘文时候,口中啊啊发了声来,举手示意。胡振邦道:“好,小妹,你屋中可有纸笔?” 沐寒衣连声道:“有有有”即刻到书房中找来信纸狼毫小楷毛笔,磨了墨,将笔递给芝娜道:“妹妹,你写出来。” 芝娜拿了笔,在那信纸上用回鹘文字写了几个字。“你们提及的经书可是《武经总要》?”胡振邦识得回鹘文字,轻轻读了出来。 沐寒衣闻言心中大奇,望了一眼胡振邦,奇怪道:“芝娜妹妹,你怎会知道?” 芝娜将笔蘸了蘸墨水,又写了长长一串回鹘文字,胡振邦继续轻轻读道:“我今日见到多吃己将书送去了‘密库’,途中遇到了......”,沐寒衣双眼圆睁,越听越是好奇。 第七十六章、同床共被 胡振邦见芝娜一路写下去,便又继续跟着念道:“......没藏大师,二人站在敬斋堂前说话,碰巧被我听到,多吃己告诉没藏大师,要将《武经总要》送入密库,没藏大师说,日后她必须得到这些经书,并许诺让多吃己当护国大将军。” 这一下不光是把沐寒衣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胡振邦也大吃一惊。心道:“这多吃己乃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怎地竟与敢与皇帝私会的妃妾有染。” 沐寒衣拉着芝娜道:“那个没藏大师是相国的妹妹,是么?”芝娜点点头。 胡振邦道:“看来,这没藏大师与多吃己定有勾连。”芝娜听了,又点了点头。 胡振邦又向沐寒衣道:“看来此书现仍在密库,暂时倒不会再旁落他人。当务之急,还是把二妹带出,否则明日一早,那吐蕃便要将她带走。” 沐寒衣道:“李元昊已受重创,朝中形势并不明朗,姊姊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吐蕃要将她带走,怕是还要费些周折,只是经书已交李元昊,那松赞普又如何甘心,他带不走‘西夏公主’又拿不回经书,所以,必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胡振邦听沐寒衣这么一说,心中细想之下,确实是这么回事,适才听见那两个恶浣女提及,李元昊血流不止,料想形势危急,‘西夏公主’送嫁一事,想来未必能够按时进行。不觉暗责自己判断如此草率。其实他与阿依慕当日坠入雪谷之中便已在不知不觉已互生情愫,是以处处以她为念,故急着想将她救出,远离危险之地。 他想得一想,道:“小妹,你好生陪着芝娜,不要教人认出了带走她,我要再四处探探消息。” 沐寒衣道:“你放心吧,这里我会照顾好芝娜妹妹,你自己小心些便是。” 胡振邦便又从后门走出,纵身上了屋顶,之前她带着芝娜已探得李元昊寝宫所在,现下入夜未久,戒备甚严,便决意稍晚再去,当下便先往绛福宫探看阿依慕。 到了绛福宫屋顶往下看去,并未见太多侍卫把守,料想侍卫多被派往皇帝寝宫了。轻轻落在宫前,正准备进入大门,忽见一个宫女走出,见了他,瞄了他一言,却也不多问他。 胡振邦一楞之下,这才想到原来自己他身上侍卫衣饰未除,这名宫女必是以为自己是被派来守卫的侍卫了。连忙快步追上她道:“这位姊姊,我是新来这里守卫的,请问一下,‘西夏公主’可是住在这里?” 那宫女见侍卫来问,回道:“你是来换班的侍卫吧,公主她住南边的厢房,现下怕是已经就寝了。” 胡振邦连忙谢过了,便向南边的那间厢房而去。到了门口,轻轻在门框上敲了三长两短五下,只听门内传来阿依慕惊喜的声音:“大哥,你怎以来了。”随之门打开,阿依慕一双美目充满了惊喜望着他。 胡振邦笑道:“妹子,你还好吧?” 阿依慕道:“我还好,我可一直记挂你和小妹呢,小妹呢,小妹没有来么?”说着向他身后瞧瞧。 胡振邦笑道:“妹子,让我进屋再说吧。” 阿依慕回过神道:“哎呀,我是喜得糊涂了,大哥快进来。” 胡振邦一进得屋中,便闻得一股馨香甜蜜气息,借屋中明亮的烛光,环顾四周,见正屋桌上摆着一枚端砚,一旁边放着一叠宣纸,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株盛开得正艳的珍珠梅。 转头过去,是闺中女儿都有的梳妆台,一面菱花铜镜映照得屋中更显明亮,一只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旁,放着一顶镂金双凤碧珠冠。挑起璎珞穿成的的珠帘,那一边是卧室,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 胡振邦道:“妹妹是正要就寝么?” 阿依慕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又怎么睡得着。大哥,今日李元昊被削了鼻子,明日送嫁怕是不能够了吧?那正合我意,只是现下该怎么办呢?” 胡振邦道:“我正想跟你说些事呢,今日我去打探消息,碰巧在浣衣局遇到了芝娜,她处境非常不好,在浣衣局饱受人欺凌,我将她救下,送到了你小妹住处,让小妹保护她。” 阿依慕急道:“原来她在浣衣局真的过得并不好呀。大哥,你救下她了,还让小妹照顾,那我便放心了。” 胡振邦道:“我本来想今晚便将你救出,带着你和芝娜,一起设法出宫。但是小妹说到,这李元昊受此重创,朝廷局势不明,吐蕃明日想要将你迎亲带走,绝不可能,因此你暂时还是安全的。最重要的是,《武经总要》一书尚在宫中密库,芝娜又告诉我们,这李元昊的贴身侍卫多吃己,竟答应了那没藏大师,要将这经书送与她。以我的判断来看,没藏大师必会倚仗其兄没藏相国势力,设法篡权摄政。因此,我和你小妹想尽快设法将此书夺回。只是,恐怕要让二妹你在此多委屈几日了。” 阿依慕道:“大哥,我原是要助你与小妹夺回经书,现下李元昊未死,我大仇未报,心中实难安宁,是以我暂时也不想离宫,只是有些牵挂芝娜,请你拜托小妹,务必要保护好她,她是为了我,才受了这么多苦。” 胡振邦道:“二妹你放心,芝娜我们定会保护好她,只是你,独处一室,身边没有可靠之人照顾,我实是放心不下。” 阿依慕见他言语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关怀之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面上微微一红,道:“大哥,有你这句话,妹子便十分满足了,你放心吧,我有‘提丰希’护身,没有人敢伤我。”她口的所说的‘提丰希’,便是指父亲的遗物,那柄‘复仇女神’匕首。 胡振邦仍觉不甚放心,又道:“好妹子,你身边有没有可靠之人?” 阿依慕道:“本来,那新皇后没移氏待我如姊妹一般亲热,也算是个可靠之人,但昨日众侍卫将我送来这里,我向他们打听他们将没移氏送到何处,他们皆道奉相国之命,要将没移氏送到安全之地‘离宫’中了。” 胡振邦道:“那‘离宫’不是李元昊为新后没移氏在天都山下建的行宫么,怎么这么快便建好了?这样看来,没移氏是被他们隔离开来了。” 阿依慕道:“唉,没移氏也真是可怜,若是知道宁令哥、野利氏都被杀,不知有多伤心呢。” 胡振邦道:“你不是先被侍卫带走了么?怎会知道宁令哥和野利氏都被杀了?是听宫中人说的么?” 阿依慕道:“是啊,宫中消息传得快,宫侍们都在议论纷纷呢。没移氏被送到‘离宫’想是有意要被他们隔绝了消息。” 胡振邦道:“如此看来,这没藏氏兄妹野心极大,极有可能要阴谋篡权。妹子,你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呢。” 阿依慕皱了皱眉头,道:“大哥,你真这么不放心我么?我倒有一个主意。” 胡振邦笑道:“你若是有小妹这般武功身手,我自是大大放心的。虽说你有匕首护身,但我还真是不放心,实是这相国兄妹太过狡诈,这形势太过凶险。” 阿依慕道:“大哥,你若是不放心,可否让芝娜来陪我?我设法告诉内侍监,我只需要这个宫女服侍,反正现下李元昊也不会知道了。” 胡振邦道:“这样也好,妹子若能确保她安全,我便将她送到你这儿,这样,我与小妹每次到了夜晚都可以去宫内各处探探消息,设法找到密库,夺回经书。” 阿依慕道:“如此甚好,我有了芝娜照应,大哥与小妹,也正好能够放心出去探查消息。” 正说话间,忽听得窗外人声喧杂,一名宫女叫道:“公主殿下,你没事么?” 阿依慕奇道:“我好好的,有甚么事?” 那宫女道:“有人见到刺客混进了咱们寝宫来。” 阿依慕斥道:“胡说八道,哪有甚么刺客?” 忽听另有一个男人声音说道:“公主殿下,大家都担心公主陛下的安危,让奴婢们进来瞧瞧吧!” 阿依慕听出是内侍监声音,便道:“李公公,你好大胆,我说的话都不信了么?” 那内侍监道:“公主陛下,并非小人不信,实是相国大人吩咐须严防刺客,适才有人发现刺客打伤了两名浣衣女,又有人说看到刺客形迹,似乎是来到了公主寝宫,因此小的奉命要来查查,还请公主陛下不要为难小的。” 阿依慕知这李公公在宫中极有权势,就连李元昊的妃子妻妾们也均违抗他不得,当下略一沉吟,向胡振邦打了个手势,要他进入卧室上床钻入被中。 胡振邦心知自己若是硬闯,门外的宫人侍卫亦挡自己不得,只是对于阿依慕“西夏公主”的名声有污。眼见形势紧急,顾不得多想,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床卧倒,迅速拉了一条锦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房外李公公又在不断催促。阿依慕不耐烦道:“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催,我来给你们开门便是!” 随即除下外衣搭在衣架之上,走过去拔开门闩,随即奔入卧室,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被子盖在身上。 胡振邦突觉阿依慕睡到身旁,衣服贴着衣服,脚下肌肤一碰,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不觉一阵荡漾,但知李公公带着宫女等人已然进房,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依慕的身子微微发颤。 见到众人,阿依慕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李公公,你们可是嫌今日宫中这事闹得不够大么?又来扰人清梦。” 李公公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又假作不小心,把手中一柄拂尘掉在地下,俯身去拾,眼睛顺势往床底一张。 阿依慕笑道:“连床底下也查了,可曾见到有刺客?” 李公公尴尬不已,笑道:“公主陛下明鉴,实在是今日宫中太乱,怕是有刺客混进来伤了公主,既然这里安全,那小的便告退了。”遂向宫女侍卫们挥了挥手,又道:“我们再四下里瞧瞧,务必要防止刺客伤人。” 第七十七章、夜访御医 胡振邦听到脚步声出得门去,渐行渐远,从被中一跃而起,到门口将门闩上,转过身来,向阿依慕道:“妹子,刚才逾礼冒犯了,多多原谅。” 阿依慕粉面通红,含羞道:“大哥见外了,事出紧急,再说是我让大哥躲藏在被中的,哪里能怪大哥。” 烛光映照之下,只见阿依慕面上微红,娇羞无限,比之案上花瓶中那株梅花更加娇艳可爱。胡振邦心神一荡,不觉口拙,一时不知说甚么好。只是嗫嚅道:“适才真是好险,幸亏二妹机智。” 阿依慕忽地想到当日二人被困在雪谷之中,自己生病怕冷,正是大哥将棉衣披在自己身上,一整晚端坐着搂抱住自己,以自己身体温度为自己驱寒,而今日胡振邦又在棉被之中,与自己贴身而眠,始终以礼想待,心中除了对他敬重更深之外,又多了许多好感。心道:“我大哥真是谦谦君子,只是,只是不知道他待我心思究竟如何,是兄妹之情,还是,还是......” 如此一想,女儿家心思自是在面上藏不住,不觉面上又红了起来,她忽地醒悟道:“现下我三兄妹皆在宫中,形势不明,大哥与小妹的任务未能完成,我的大仇未了,怎可只顾着儿女私情,再说,再说大哥那日在雪谷中便说了,他绝不可能抛下我一人离开的。是了,我还是岔开话题,不要让大家都觉尴尬了。” 当即问道:“李公公适才说发现刺客伤了两名浣衣女,又有说有人到了我这边的寝宫,这才带人来搜此地,想来是今日宫中戒备甚严,是否宫中有人发现了大哥的形迹,是以到处在搜查,不知小妹和芝娜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大哥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胡振邦笑道:“是,今日我和小妹从宫中回住处时,恰遇侍卫在宁令哥的东宫盘查,见我和二妹身上穿着侍卫服便问我们是谁,我胡诌了一通,他们二话不说便要拿人,结果,我和你二妹只能使出轻功从屋檐上分头跑了,绕了一圈之后又分别回到了住处。他们大概是寻不到人,便四下里搜查,你小妹这里没事,再过得一会儿,我便去李元昊这里瞧瞧。” 阿依慕道:“大哥,今夜他们四处戒备搜查,还须千万小心才是。” 胡振邦笑道:“你放心吧,我答应过还要保护你呢,所以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阿依慕道:“大哥,你还记得当日在雪屋之中说的话么?” 胡振邦道:“我自是记得的,妹子,那日我说,若是没有世俗之事羁绊,便在那里永居......” 阿依慕道:“大哥,你,你现下还是这般想么?” 胡振邦道:“是,我自是这样希望的,算是我心中的愿望吧,既然是愿望,在没有实现之前,自是不会变的。” 阿依慕微微笑道:“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没有俗事打扰的清静之地,永远居住下去。” 胡振邦笑问:“就我们两个人么?你忘了,那日我们正在说着这事,被特来解救我们的小妹听到了,她还佯装不高兴呢。” 阿依慕猛地想起确有此事,笑道:“这个小妹,她总是爱开玩笑,如果她和我们住在一起,那会更好玩呢。” 胡振邦笑道:“可不是么,只怕她若找到了婆家,你抬八抬大轿去请她,她还不要和我们一起住呢。”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听到外面传来三更的鼓声。 胡振邦道:“二妹,时辰不早,你歇息吧,我要再去探一探风声,今夜便不再过来了,明日我再将芝娜给你带来。” 阿依慕心下颇不舍得他离去,但也知他必须打探到消息,才能夺回那部《武经总要》,加之她亦想知道李元昊情形如何,便道:“大哥,你放心去吧,处处小心。我这就安心休息,等待明日你将芝娜送来与我相聚。” 胡振邦与阿依慕秉烛夜话,回忆不久前在雪屋中共同渡过的时光,心中亦觉温暖,想到时间不早,自己还要打探宫中消息,而阿依慕也该休息了,当下只得硬起心肠,向阿依慕告辞,原道阿依慕会恋恋不舍挽留自己,不料阿依慕却并未挽留,只是提醒他要小心,并提及次日要见她送芝娜来与自己相聚,显然是婉转要他务必安全归来。胡振邦见阿依慕贵为回鹘公主,虽有儿女情长,但决不拖泥带水纠缠,极识大体,心下不觉对这个二妹也多了一层敬意和爱意。 出门前,胡振邦特意嘱咐阿依慕,待他出门后,务必要闩好门,阿依慕笑着答应了,见胡振邦如此关心自己,心下甚是欢喜。 胡振邦飞身上得屋檐,见一弯镰月已渐西斜,虽不如满月时明亮,但亦可微微辨清数丈远之外的景物,此刻已过三更,宫中四下里安静已极,时值暮冬,空气清冷。胡振邦运起轻功,向雍鸾宫方向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帝寝宫上方,先往下看去,见四下里围了三十多名侍卫,大门口处守着两名侍卫,其余皆在正宫与侧屋之前把守,还有一队侍卫正绕着殿内路径走动。 他微一思忖,便有了主意,打算从寝宫后门处试试,悄悄绕到寝宫后门屋顶,往下看时,不觉吃了一惊,只见后宫亦有两名侍卫把守着,心道:“把守如此严密,却是为何。” 忽见一名御医模样的人匆匆从后门走出向侍卫道:“皇上又有大出血之症,我要去叫高御医过来帮忙,以我之力怕是止不住皇上这大出血。” 那两名侍卫见状忙道:“那骆御医快去快回。”这名姓骆的御医说话声并不大,但胡振邦内力了得,聚神而听,将他的话听得句句明白,眼见他向西南而去,想来是往御医馆而去,顿时心中有了主意,在屋上轻轻绕过飞檐,跟着他而去。 眼见这个骆御医走出雍鸾宫,顺着宫墙往御医馆而去,胡振邦瞅个空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往他“魂门”穴一点,登时定住不动,不待他开口惊叫,即刻点了他的哑穴。在他耳边悄声道:“骆御医,你好好听话,不得乱叫乱嚷,保你性命无虞,若是不听话乱喊乱叫,小心你的小命。” 那骆御医开口不得,行动不得,但头颈却是极其灵活,听胡振邦这样一说,知是遇到了武功高手,哪里还敢不乖乖听话,当即将头点的如捣棒一般。 胡振邦随即在他身上一拍,骆御医登时觉得气血一畅,行动自如,回过头望见胡振邦着一身侍卫服,以为他是哪个侍卫,苦于开口不得,指指他,一脸迷惘。 胡振邦道:“骆御医,你不要害怕,只要你听话,我决计不会伤你一根毫毛,我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要是不老实,我便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我问你,李元昊现下伤势如何了?”说罢顺手点了他的哑穴。 骆御医见他点穴手法十分了得,知他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哪里还敢乱说,语无伦次道:“大侠饶命,在下只是奉命去请高御医给皇上医治,皇上受了重伤,鼻子被刀削去,血流不止,我止血止不住,只得去请宫中医术最了得的高御医。” 胡振邦道:“那皇上可有性命之虞?” 骆御医道:“再晚得片刻,皇上性命怕是难保了,你行行好,便放我尽快去请高御医吧,若是晚了,出了甚么纰漏,危及皇上性命,在下实是吃罪不起啊。” 胡振邦道:“一会儿见了高御医,你就说我是你收的新医徒,是做你帮手的。带我一起进宫见李元昊。” 骆御医苦着脸道:“你明明是个侍卫,为什么要说,要说是我收的新医徒?怕是高御医起疑呀。” 胡振邦道:“你便说我是你远房亲戚,原来是侍卫,现下要改行学医,你拗不过我,只好带了我做助手。至于怎么让他信你,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骆御医哪敢忤逆他,生怕胡振邦一个不满便要了自己性命,只得连声答应了,又催促道:“大侠,现下我们可以尽快去御医馆找高御医了么。” 胡振邦道:“你急甚么,李元昊待你很好么?” 骆御医哪敢应声,只得在前带路,胡振邦跟着他继续走了数丈路,来到一处宫邸,门上挂着两只灯笼,照见门上“御医馆”三字匾额。骆御医连拍几声大门,门内宫侍道:“来了来了,是皇上不好了么,这就来开门了。” 大门开处,一名宫侍见了骆御医,显是熟悉不过,又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侍卫装束的人,也未多想,回头叫道:“高御医,你老人家准备出诊吧,被你料到了,下午不来请你,晚上三更后必来。” 骆御医吃了一惊,心道:“高御医怎地如此神机妙算,当真是‘赛华佗’呀,我要是有他老人家一半医术,怕是早就升为一品御医官了。” 胡振邦亦是心道:“这高御医果然医术了得,未曾出诊,便知李元昊伤情。” 只得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现子时已过,脏腑主时气血最旺盛,而气最弱,此时来请老朽,怕是皇上血不能止了吧。” 骆御医听到声音,不觉露出笑容,急道:“高御医,高御医,幸亏午间请人快马加鞭把你老人家从渝州接了回来,你老人家辛苦跑一趟吧,被你说准了,皇上他,他现下鼻子又大出血,止也止不住啊。” 说话间,一个中等身材,年纪约摸七、八十岁的白胡子白眉毛的老者走到大门前,径真站在二人面前。来人看了一眼骆御医道:“你给皇上用了什么药?”又瞟了一眼胡振邦,并未露出讶异神情,一双眼睛眯缝着,只是盯着骆御医。 第七十八章、三针止血 骆御医被他盯得发毛,抖抖索索地道:“微臣开了三七、血余炭、仙鹤草、棕榈、蒲黄、艾叶、三七参、地榆、白茅根、槐花、侧柏叶、大蓟、茜草......” “啪”地一声,骆御医面上吃了记耳光,高御医怒道:“皇上没命事小,你坏了我名声事大。罢了罢了!不必去了!” 胡振邦暗道:“此人真是大胆,竟在宫中毫不避讳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医术高明,无人能出其右吧,他说皇帝没命事小,坏了他名声事大,显然竟将自己的医名,看得比皇帝的性命还重,这性格可当真是直爽。” 骆御医挨了一巴掌,呆呆捂住半边左脸,喃喃道:“高御医,微臣,微臣可是按着医书上用的最好的止血之药啊,那医书记载:‘收敛止血有紫珠,藕节椎木鸡冠花,菊叶三七茜草根,景天三七及茅莓,白芨仙鹤花生衣,血余棕榈需炒炭;凉血止血大小蓟,地榆槐花白茅根,侧柏荠菜苎麻根,温经止血艾炮土;化瘀止血花蕊石......” 胡振邦见他将医书上的医诀背得滚瓜烂熟,不觉大为佩服。原来这骆御医医术虽不甚高明,但却是个医痴,此刻虽挨了高御医打,却完全不以为忤,反而痴痴地钻研起习得的止血医方来。 高御医见状,愈发怒不可遏,道:“你这个掉书袋的呆子,纸上谈兵有甚屁用,你将这些止血草药一股脑儿用上了,只道多多益善,却不知这里的药理虽然相同,药性却是相克的么?” 胡振邦忍不住插嘴道:“高御医,你适才的意思,是说皇上没得救了么?难不成连你老人家这么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他么?” 高御医向他看看,奇道:“你是哪儿的侍卫,这般多嘴。”心下却对此人适才说他医术高明甚为得意。 胡振邦笑嘻嘻地瞧了一眼骆御医道:“在下是骆御医的表侄,刚刚进得宫来做侍卫,因自小偏好医术,想跟着表叔学一点医术,久闻宫中高御医医术最为高明,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他本指望骆御医帮着自己圆谎,是以边说边以眼神示意骆御医,无奈这骆御医“医痴”之症又已发作,陷入在草药医方之中无可自拔,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无奈只能自己现编一段谎言,同时又多说些阿谀奉承之词,只盼能蒙混过去。 那高御医听得哈哈大笑,白胡子乱颤,伸手拍拍胡振邦肩膀道:“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我瞧你这小子长得俊,人也机灵,又大有志向,比你这个表叔成器得多。” 胡振邦忙毕恭毕敬施了一礼道:“回高大人话,小的叫木胡。” 高御医笑咪咪地道:“木胡,我瞧你一点也不胡涂嘛,来,我告诉你,皇上这种状况,最多挨得一个时辰,莫说我这个人称‘赛华佗’的也救不了他,便是真华佗在旁,也决计救治不了。” 胡振邦连忙道:“高御医说没得治了,定是没得治了,只是他终究是皇上,要不我们陪着高御医去瞧一眼?省得相国他们说我们御医馆的人不尽力救治,要治我们的罪。” 高御医歪着头略想一想,道:“小子,你说得有道理。我便和你们去瞧一眼,看看皇上是不是被我说准了,一个时辰之后必死。”他这样肆无忌惮地说着皇帝生死,当真是让他周围的人暗自心惊。 胡振邦道:“高御医,这便请。”说罢扯了一下骆御医的衣袖道:“表叔,快快带高御医高大人去瞧瞧皇上吧。”骆御医这才如梦初醒,喜道:“是是是,高大人,请随微臣前往。” 三人延着宫中小径向雍鸾殿行去,那骆御医心急如焚,高御医却不紧不慢,胡振邦放慢脚步与高御医并肩而行,随口向他讨教些药理病学,高御医甚为高兴,侃侃而谈。 胡振邦抬头望见一轮弦月偏西,忽然想到当日沐寒衣喂了耶律傲霜“九九断肠丸”,便问道:“高大人,小的曾去东北女真一带做过生意,听说过一味由胡蔓藤、大茶药、野葛、山砒等物制成的毒药丸......” 那高御医“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九九断肠丸’吧,此物只要吃了之后,过得九九八十一天便会毒发身亡。” 胡振邦装作恍然大悟,赞道:“是了,是了,高大人一说,我想起来了,是叫这个名字,高大人果然了得,一听便说出来了。这毒丸可真厉害得紧,连解药,也需讲究个日子,须在九日服下一次解药,连服九次方能解救。” 高御医哈哈大笑道:“这九九断肠丸,哪里用得着连服九次,服食一次便可,那投毒之人,常以解药续命要挟别人,使人受制于他,是以久而久之,便说连这解药,也需要九九八十一天后才能见效,实为无稽之谈。” 胡振邦心道:“原来小妹那时是骗我的,说甚么耶律傲霜需要每月晦日服食一次,连服多少次才能解毒,原来这些说法都是骗人的?目的便是要我和她一起追踪这本《武经总要》?” 胡振邦自知耶律傲霜对自己一片真情,而自己当日与之成亲,实有利用之嫌,还累她中毒,是以逃婚之后,心下难免对她有负疚感,现下想来,那沐寒衣其实早将解药喂了耶律傲霜,骗自己说那解药用法需要定期,并要等最后她亲送解药才能彻底解毒,便是要防自己不与之合作去追踪经书。 他这样一想明白,心中反而倒是轻松了许多。当下笑道:“多谢高大人解惑。” 不消片刻,便又到了雍鸾宫后门,原来为防人耳目,没藏讹庞故意在正门处派重兵把守,实则御医宫侍出入,皆从后门进出,因后门只两名侍卫把守,反而不引人注目。 那两名侍卫见了高御医,连忙行礼道:“高大人请。”高御医略一颔首,带头跨入院中,胡振邦随之跨入,左首那名高个子侍卫将他一拦道:“你是哪里的侍卫,怎能随便进入皇上寝宫?” 高御医回首道:“这位是骆御医的表侄,略懂医术,是我找他来做助手的,让他一同进去罢。” 那侍卫见高御医发话了,不敢再拦,加之骆御医也在一旁道:“他是我表侄,前来帮忙,两位行个方便。”于是低首道:“三位请便。” 进得后门,穿过两个天井,来到一间大屋,屋中灯火通明,摆设富丽堂皇,门口一名宫侍见了三人,连忙迎了进去,喜道:“骆御医把高御医请来啦,这下皇上有救了。” 高御医面色一沉,低斥道:“休要胡说,皇上现下是神仙难救,快带我去内室看看。” 说话间,只见内室跑出三四个宫侍,人人手中捧着血淋淋的纱布,衣袍,这些衣物皆被鲜血染得异常可怖,便似一件件红色的衣衫,较之胡振邦之前在浣衣局看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人快步走入内室,见东头摆着一张紫檀木镂空雕花的通顶大床,床上躺着一人,正自张口大喘,双眼圆睁,口中“哧哧”发声,鼻子处包着一块已染成大红色的纱布,那伤口处鲜血仍不住涌出。边上站在两名身强力壮的宫侍,正按住他双手双脚,几名宫女给他拭血的拭血,换纱布的换纱布,忙了半天,才重又换上一块干净纱布,可未及三人走近李元昊身边,那块白纱布又被染成了鲜红色。 高御医上前几步,跪下道:“臣高景轩叩见皇上。”骆御医拉了胡振邦一把,二人跟着跪倒。只见李元昊眼珠动得几动,口中“荷荷”几声,道:“高,高御医,快救,救朕!”说罢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高御医站起身,凑近看得一看,摇头叹道:“老朽也只能为皇上续上半个时辰的命了。” 听到高景轩如此一说,三名宫女中有一个忽道:“高大人此言可准?” 高景轩怒道:“大胆奴婢,你竟敢怀疑我的判断。” 那宫女忙道:“高大人误会,是没藏相国吩咐我,一旦听得御医大人确定皇上将遭不测,便第一时间向他报告。事关重大,若是未能及时向他报告,便要杀了我们。” 高景轩道:“这没藏讹庞,盯这事倒是巴结,你去报告吧,就说皇上还剩半个时辰,便要驾崩了。”他这一言既出,众人皆尽色变。 那名宫女躬身告辞,急冲冲走出屋去向没藏相国报讯。 胡振邦悄声道:“高大人,你还能为皇上续命么?” 高景轩笑道:“若没有我为他续命,他连半个时辰也活不到了。” 骆御医愁眉苦脸地插嘴道:“高大人,我该如何做呢?” 高景轩喝道:“骆弘济,还不打开你的药箱,取银针。”骆御医适才去找高御医时,药箱还留在屋内,听高御医命令他取银针,赶紧跑到案边,打开药箱,取出一只布垫子。 胡振邦见那只布垫子上插着密密麻麻长短粗细不一的银色细针,心道:“义父曾教授我汉人的针灸手法,《灵枢》中便有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的‘九针论’之说。他这里有这么近百枝针,却不知是否有‘百针论’之说。” 却见高景轩两指从这数百枝银针中,信手捻出三枝经如发丝的银针,往李元昊面上“四白”“迎香”二穴上插入各一,又往他“鱼腰”穴上插入一针。 只见李元昊鼻梁处涌出的鲜血渐缓,边上宫女又为他换上一块新纱布后,这白色纱布上染上红色鲜血变得极少,显然已大大减少出血。 骆弘济喜道:“高大人,现下皇上血已止住,再敷以止血愈合药膏,便可渐渐痊愈了吧?” 高景轩叹道:“骆弘济呀骆弘济,枉你研究大半辈子研究医书,从医师升到医官,再晋至御医,怎地医术却没半点长进。木胡,你来说说,你这表叔犯了甚么错?” 第七十九章、皇帝驾崩 胡振邦见高景轩突然问自己,心中一转,想到义父曾教过自己的医术中针灸止血手法,又根据适才他的医治手法,想了一想,便道:“高大人,皇上之前出血不止,导致气血两亏,适才我看你老人家手法,用的是毫针,因毫针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养,是以行针滞血之手法,是以皇上这创口出血渐止。只是,只是皇上失血太多,若以止血药膏敷之,难免药性刺激血管,使之又再涌血,怕是更加危险了。” 高景轩听闻胡振邦此言,不觉欣喜若狂道:“好好好,真乃天才,木胡,你是可造之材,比你表叔强多了。你可愿意做我徒弟,我这毕生医学,便有衣钵传人了。” 那骆弘济亦喜道:“木胡,快,快跪下拜师呀,高大人可从不收人做他弟子。” 高景轩道:“谁说我从不收人做我弟子,那是没有一个成器的东西让我看得上眼。” 胡振邦正想要如何应付,忽听得李元昊喉咙间“咕咕咕”一阵乱响,叫道:“多吃己,快,快给朕拿水来,怎地这般渴人。” 服侍在侧的宫女连忙扶了他起起身道:“多吃将军在寝宫之外守护,要叫他么?”一边说,一边拿了水杯喂到他嘴前。 李元昊喘着气喝了一口,道:“不必了,让多吃己好好保护朕,不许放进一名刺客。” 便听门外有一宫女声音报道:“没藏相国与诺移将军到。” 李元昊忽然精神一振道:“宣,快宣,叫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三位将军一起觐见。” 忽见大门打开,没藏讹庞与诺移赏都二人齐齐现身,跪倒在李元昊面前道:“微臣叩见皇上。” 李元昊翻开眼皮看了看二人道:“快,快去给朕将另外三位将军一起叫来,朕有话说。” 没藏讹庞与诺移赏都起身道:“是,臣即刻差人去叫。”说罢向身后那名报讯去的宫女使个眼色,那宫女心领神会,立即出门而去。 李元昊气急道:“你二人,可有将我那逆子拿住?这胆大妄为的逆子,竟敢做出弑君这等谋逆之事,可恨,可......”忽地一口气接不上来,双眼翻白。 高御医连忙上前向李元昊背心处拍得几拍,李元昊登时气缓。高御医又道:“皇上要少说话,免得伤神动气,若有事要吩咐,可请人取来纸笔,以代口喻。” 李元昊连连点头,高御医连忙挥手让另两名宫女去拿纸笔。 没藏相国道:“皇上请放心,宁令哥竟敢弑君,臣已派诺移将军将他拿住了,正关在天牢,等候皇上发落。” 胡振邦暗道:“这没藏相国不仅狡诈,连胆子也这般大,这等弥天大谎也敢撒。” 李元昊点点头道:“枉我曾如此宠爱他,还曾想立他为太子,幸亏将他废了,否则,否则让如此不忠不孝之人继位,岂非让世人笑话。”说罢喘气不已。 胡振邦颇觉好笑,心道:“这李元昊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连自己亲生母后和结发之妻都能毒杀、灭族,将太子妃抢去做皇后,此等不伦之事也能做出,又有甚么资格说自己儿子不忠不孝。现下他还不知道宁令哥已被没藏讹庞杀死,若是知道了,不知他应该恨没藏讹庞欺骗自己呢,还是觉得应该感谢没藏讹庞替自己报仇。” 那没藏讹庞还在假惺惺地道:“皇上英明,事先看出宁令哥不轨,难承皇位,预先将他太子位废了,否则,他一旦登基,后果当真不可设想。” 一旁的诺移赏都也帮腔道:”是啊是啊,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李元昊听了二人这话,心中略感安慰,歇一歇又道:“纸笔拿来了么?” 恰好宫女捧着纸笔上前,一名宫女扶得他起身,另一宫女将一张案几放在榻上,铺上了纸,将端砚放上,磨了墨,将一枝狼毫蘸了墨汁,递给李元昊,李元昊颤巍巍地接了,道:“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到了么?” 没藏讹庞道:“已派人去叫了,即刻便到。” 李元昊道:“我怕是等不得了,这样罢,我先写,待他三人都到了,再由你当场宣朕遗诏。” 没藏讹庞向诺移赏都望了一眼,连忙上前道:“皇上千秋万岁,何必急于立甚么遗诏?” 李元昊叹道:“朕有自知,怕是过不了今晚了,现下朕命你们,待朕死后,相国须当着这里众臣之面,宣布这道遗诏。” 没藏讹庞向高景轩望了望,道:“高御医,你可要全力医治好皇上啊。” 高景轩道:“没藏相国这是怀疑我不尽力医治皇上么?适才若不是老朽施针止住皇上出血,皇上怕......” 骆弘济连忙截住他话道:“是啊,适才皇上创口大流血,正是高大人及时赶到,连施三针,将血止住,皇上这才得以好转,相国明鉴,高大人尽心尽力,绝无怠慢啊。” 高景轩见骆弘济替自己说话,不但不感激,反而面露不悦道:“骆御医,咱们做事,问心无愧便好,至于别人要信不信,由得他去,何必解释。” 没藏讹庞见高景轩不悦,忙笑道:“高大人,在下并无不相信你的意思,请千万不要误会。” 高景轩“哼”了一声,不再理他,那骆弘济尴尬不已,只得向胡振邦笑笑。好在正当此时,门外又报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三位将军到。 李元昊恰好写完遗诏,听得三位将军到了,连忙道:“快进来,朕这就要你们都在场,才,才,才......”一句话未说完,竟头一歪,再不动弹半分。 高景轩上前一步,搭了他脉搏,又以手试探鼻息,过得半晌,道:“皇上驾崩了。” 没藏讹庞、诺移赏都连忙跪倒在地,放声恸哭。那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恰好进门,听得高景轩宣布皇上驾崩,登时呆了,跟着跪倒,个个叩头恸哭。 高景轩与骆弘济连忙示意胡振邦一起跪下,跟着号哭了几声。胡振邦心道:“李元昊终于死了,这宁令哥虽然懦弱无能,但终是替二妹报了杀父之仇,也算是大快人心。”虽然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能装模作样演一番。 哭罢,没藏讹庞道:“适才皇上道要等三位将军到齐,再颁他遗诏,现下 人既已到齐,我们便宣布一下如何?” 诺移赏都道:“是,皇上是如此说的,请高、骆二位御医作个见证。” 众人目光皆向两位御医看去,高、骆二人点头道:“是,皇上说等三位将军悉数到场之后,再行宣布遗诏。” 没藏讹庞道:“诸位既然都已见证,那便由我来宣读皇上遗诏吧。”说罢起身来到李元昊床前,将案几上的遗诏拿起,转身面向众人。 众人皆跪伏静听。只听没藏讹庞道:“朕之子宁令哥,废太子位后,谋逆弑君,绝不可再继皇位。决定立皇从弟、皇从弟,委、委哥宁令为、为国主,即皇帝位。”李元昊这份遗诏寥寥数字,他竟念得结结巴巴,众人不觉诧异。 胡振邦抬眼望去,只见没藏讹庞双手颤抖,面上肌肉扭曲不已,面上表情愤怒已极。 诺移赏都当先道:“臣等遵旨,即刻招委哥宁令进宫,接皇上遗诏,准备登基事宜。” 原来这委哥宁令,乃是李元昊的族弟,李元昊本来并无让其继位的想法,只是临终之时,想到自己与没藏黑云的儿子李谅祚尚在襁褓之中,实在无法继承皇位,加之他还道朝中众臣并不知道他有此子之事,故思来想去,才决计让委哥宁令继承皇位。 三位将军同时应道:“臣等遵皇上遗旨,扶委哥宁令继位。” 没藏讹庞道:“且慢。”众人俱是一楞,诺移赏都道:“相国还有何异议?” 没藏讹庞道:“委哥宁令既不是先帝之子,又未立下寸功,如何能当皇帝,若是立他为王,怕是不能服众。” 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三将面面相觑,嘴上不敢说话,心中却俱是想:“此乃皇上遗诏,没藏相国你也竟敢不遵么。” 诺移赏都见没藏讹庞竟敢公然反对皇上遗诏,心下既怒又惊,心道:“你虽身为相国,仗着自己妹妹与皇上的关系,便在朝中不可一世,我若是现下事事听从于你,今后岂不是还要事事受制于你,今日皇上遗诏,岂能由你来定。” 当下反唇相讥道:“没藏相国此言大谬矣,以你之见,莫非只要能立下战功,便能做上皇帝之位?那若相国可以保证保全我大夏社稷,我等也可拥你为王,让你来做这个皇帝。” 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听了心中一惊,暗道:“诺移将军虽是讽言,只怕这没藏相国万一要是顺坡下驴,我们岂可当真拥他为王。” 没藏讹庞听出诺移赏都不服,当即怒道:“本相国对大夏忠心,绝无私心,天地可鉴。我大夏先朝便有典制,皇位继承,向来父死子继,国人乃服,而今要立一个外人做皇帝,如何服众,服天下,皇上驾崩之前,血已流尽,智已昏乱,其言又岂可当真。” 埋移香热、嵬名浪布、野乜浪罗见他发怒,心下不觉骇然,只得附和道:“相国所言极是,只是,只是皇上......” 诺移赏都见另外三将见风使舵,个个摄于相国权威,做了依附之举,自然也不好再作坚持,只得说道:“皇上并无子嗣,如何继承。” 没藏讹庞笑道:“原来你们当真不知,皇上生前与舍妹没藏黑云育有一子,取名李谅祚。既是先帝血脉,自当立其为主。” 第八十章、惊曝龙脉 诺移赏都心中暗惊:“宫中久有传闻,说是皇上与没藏大师私通,孕有一子,我还道只是宫人无聊乱传。莫非当真有此事,只是这个孩子,却又在何处呢?” 未等他发问,野乜浪罗道:“相国所言当真?若是皇上有子,为何他的遗诏之中不见有提及?”原来这几位将军之中,数他性子最急,是以抢先发问。 没藏讹庞道:“千真万确,适才我已说过,皇上驾崩之前,血已流尽,难免思绪混乱糊涂,考虑不周,只想到他的族弟,岂可盲从,坏了先帝典制。” 诺移赏都冷笑道:“那么,请问相国,皇上的血脉,现在何处呢?” 没藏讹庞笑道:“实不相瞒,皇上的血脉龙子,便是寄养在本相国住处,此乃皇上在世时亲自托付,若是诸位不信的话,可以问皇上的贴身侍卫多吃己。” 诺移赏都道:“并非我等不信,实是皇位继续事大,不可轻易决断。来人,快去外面请多吃己进来。”传讯的侍卫当即应声而去。 少顷,多吃己一头奔入得皇帝寝室,哭着跪倒叩头,口中道:“皇上怎地就驾鹤西去了呢,微臣护驾不周,实是罪该万死,便让臣陪着皇上一同去了罢。”说罢猛地站起身来,要去拔剑自刎。 边上埋移香热、嵬名浪布眼明手快,一个抢上前去一把将他抱住,另一个出手去夺他手中的剑,口中喊道:“多吃大人万万不可。” 没藏讹庞在一旁道:“多吃大人,切不可自寻短见,若是你走了不归路,本相国恐要吃了冤枉官司却无处说明了。” 多吃己奇道:“我自寻死,与相国何干,相国大人又会有什么罪需要我来为你开脱么?” 没藏讹庞道:“多吃己,那太子宁令哥被废除之后,心生怨恨,于大殿内突然行刺,事出意料之外,与你护驾周不周到绝无半点关系,你切不可自寻短见,此事上,本相国可替你作主,只是,在下也要你替本相国主持一桩公道,如何?” 多吃己见没藏讹庞一力撑己,心中颇为感激,及至听他说要自己替他主持一桩公道,却实感意外,当下奇道:“相国大人请说,你要在下主持甚么公道。” 没藏相国道:“诺移将军,还有三位将军,还是由你们来问吧。” 胡振邦在一旁暗道:“这没藏相国为要显示自己公正无私,未有藏奸,故意自己不问,让他们几个心存怀疑的人来问,这样做倒也算是老谋深算了。” 果然那野乜浪罗沉不住气,当先发问道:“多吃将军,我且问你,你可知先帝生前是否留有血脉?” 这一问可把多吃己问住了,他自然知道,当日李元昊多次赴戒坛寺与没藏大师私会,诞下一子,因顾忌皇后及众妃妾嫉妒争纷,便秘密托付没藏大师的兄弟没藏讹庞抚养。因自己是皇上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卫,皇上与没藏大师自然将这一桩公差交到了自己手中,当日亦正是自己将这个初生未几天的婴儿,从戒坛寺送往了没藏讹庞的相国府中。李元昊当日还再三吩咐,除了他几人之外,不可对任何人透露,现下他见野乜浪罗发问,一时不明就里,脑子一转,故作糊涂,回道:“皇上血脉,那不是宁令哥么,他不是因弑君谋逆被没藏相国就地正法了么。” 诺移赏都哈哈大笑道:“相国,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多吃己只知道宁令哥是皇上血脉。” 没藏讹庞道:“诺移将军,你急什么,皇上既然没有让你们知道,自是极为隐密之事,除了当事人之外,怎能轻易对人透露?” 诺移赏都道:“那你这岂不是废话么,既然又说多吃己知道,这里又说不能轻易对人透露,岂非是相国在这里故弄玄虚?” 没藏讹庞道:“诺移将军,休要着急。”转身又对多吃己又道:“多吃将军,皇上遇刺那日,谏议大夫赏羽归等老臣便拥本相国代理朝中事务,承蒙朝中文武百官信任,本相国自然要为社稷大事殚精竭虑,现下皇上驾崩,由谁即位便是天大的事,此事关系社稷安危,是以当日皇上是否另有龙脉之事,龙子又在何处之事,你不必顾忌,大胆地说出来,你告诉这里的人,皇上的亲生血脉,除了宁令哥,还有谁?” 多吃己见没藏讹庞如此一说,心下顿时明白,这没藏讹庞摆明了用自己的权势为自己撑腰,自己不说,定是过不得关,只是若是今日说了,日后便得死心塌地跟着相国了。 略一权衡,当下回道:“既然相国说事关社稷大事,那我便如实说罢,众位将军大人,皇上确实有一亲生血脉,数月之前,由在下从戒坛寺送往没藏相国府上寄养,因皇上吩咐,除当事人之外,不得与任何外人说起此事,故在下适才不敢随便告诉诸位将军。” 野乜浪罗问道:“既然是皇上的龙脉,这个孩子可曾取名?” 多吃己向没藏讹庞望得一望,欲言又止。没藏讹庞道:“没事,你说出来罢。” 多吃己这才道:“皇上的这个孩子取名叫作李谅祚,乃是取两岔河之‘两岔’谐音。当日是出生在两岔河后,被没藏大师带回戒坛寺的,皇上又命在下秘密带入相国府,由相国大人抚养。” 他这样一说,在场几位将军登时明了,原来便在数月之前李元昊确实曾赴两岔河打猎,未久便说要回到戒坛寺为大夏国祈祷,现下想来,原来便是因为没藏大师诞下龙子这一回事。 众将一时无语,虽知他所说的必是事实,决不可能是二人提前串通,但终究是皇帝遗诏大事,若要违背,说什么也有点心虚。 没藏讹庞见众人低头不语,显见是心有不服,冷笑一声道:“怎么,先帝血脉,你们也敢不承认?” 诺移赏都道:“相国所言属实,我们无有不敢承认,只是,这是这孩子虽是龙脉,但尚在襁褓之中,若要立之为王,只恐有人不服。” 没藏讹庞怒道:“皇位典制规定,谁敢不服!”胡振邦见没藏讹庞面上黑云一现,煞是可怕,众将顿畏惧,赶紧附和道:“皇位继承典制,无人不服,我等谨遵相国之命。” 没藏相国这才转怒为喜道:“早该如此,这皇位自当由先帝血脉相承,岂可让皇帝族兄弟来继承。” 诺移赏都道:“现下我等自当唯你马首是瞻,只是这皇上的遗诏,如何对外公布?” 没藏讹庞道:“这个你们尽管放心,今日皇上驾崩时在场之人,若是敢将皇上遗诏之事透露半句出去,哼哼。”他眼光向众人面上一一扫视而过,在胡振邦面上忽地停留片刻,道:“这位是谁?在宫里面生得紧。” 高景轩道:“相国大人,这位是骆御医的表侄,名叫木胡,在宫里做侍卫,但他极喜医术,此次骆御医带他来做个帮手,我瞧着他在医术果然有几分天赋,在下年事已高,衣钵无人可传,正打算收他为徒弟呢。” 骆弘济亦道:“是是是,相国大人,这位是在下表侄木胡,适才帮着高御医为皇上止血。” 没藏讹庞道:“既然是两位御医带来的人,便请二位管仔细了,若是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怕是二位也要被累及的。” 胡振邦上前道:“请相国大人放心,小的别的不会,守口如瓶最是拿手,今晚上的事,小的不曾看见,更不曾听见。” 没藏讹庞笑道:“你倒懂事,你们且先下去吧。”挥手示意高、骆、胡三人先行退去。 三人告辞了走出雍鸾殿,向御医馆而去,那骆弘济边走边摇头叹气,高景轩只是低头疾走,一声不吭。 骆弘济实在忍不住,向高景轩道:“高大人,适才你也听到了,没藏讹庞如今权势滔天,仗着自己妹妹与皇帝孕有龙脉,便如此作威作福,连皇上遗诏也敢不遵,执意要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做皇帝,这成何体统。” 高景轩道:“骆御医,此事非你我可以改变,在下明日便退请求告老还乡,回我沧州老家,朝中由着这奸相当道,高某可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胡振邦暗暗赞道:“高御医一身傲骨,不愿在奸佞之臣手下任差,着实令人佩服,若我不是为了要为大宋夺回这《武经总要》,跟着高御医学一身医术本领,去救助天下苍生,倒也不枉成就我一番济世壮志。” 骆弘济惊道:“高御医,你想致仕,只怕是没藏相国会......” 高景轩不待他说完,怒道:“怎地,我早过致仕之年,现下要告老还乡,这没藏讹庞还敢不允,这便要来诛我全族不成?” 骆弘济道:“高大人息怒,我看这倒未必。只是没藏讹庞这人胆大妄为,当权干政,只怕他不放你告老还乡,将你软禁在宫中,便又如何是好。” 高景轩冷哼一声道:“他无非就是怕我将他今日做的好事说出去,他若是不放我走,我便要将他做的事,传遍宫中。”忽地想到甚么,转身对胡振邦道:“木胡,你有什么打算,你是继续跟着你这个不成器的表叔做个庸医,还是跟我走出宫去,好好将我的医术传承下去,你若是答应跟我走,我定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 胡振邦见他又提及收徒话题,实是左右为难,只得道:“高大人美意,木胡感激不尽,若能拜在高大人门下学医,实是小人三生之幸,只是,木胡身上还有一件极其重要之事需要完成,实难割舍,请高大人恕我不识抬举了,他日若有机缘,小人定到沧州寻访高大人,到时再求高大人将我收为学徒,不知高大人是否愿意。” 高景轩一楞,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多少人为求我传授医术,不惜对我卑躬屈膝,百般讨好,我都拒绝了。木胡,你是第一个婉转拒绝我的人,不过,老夫喜欢你为人坦率,不卑不亢,又在医术上极有天赋,你既说有重要之事,那我不便强求,只是,日后你若来到沧州,定要来找老朽,若是届时你还愿意做我徒弟,我一定不改初衷,收你为徒。” 胡振邦本还担心自己拒绝会令高景轩心生不快,见他这样一说,知其并未责怪自己,心下不由大喜。 当即向高景轩躬身施了一礼道:“高大人,木胡一定会去沧州向你拜师学医。两位大人,现下时辰不早,二位请回医馆歇息,我还要到东宫处当差,这便先行告退了。” 高、骆二人亦向他道了别,自回御医馆而去。 第八十一回、颁布遗诏 胡振邦料知天明之后,没藏讹庞定会放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届时吐蕃派出的特使自是无法如期迎娶“西夏公主”。如此一来,那松赞普便面临两种选择,一种便是先率迎亲队伍回青唐城复命;另一种便是选择留下,待皇帝丧事结束,这才迎娶“西夏公主”回国。只不知若是他选择先回青唐城复命,会否要求大夏先将那一十二卷已交出的聘礼《武经总要》交还。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便已回到了住处,见隔壁东宫外的侍卫都已撤离,便回了自己房间,换去侍卫服饰,仍换回原来日常服饰。靠在床头,倦意袭来,闭目睡得一个多时辰才醒来,在床上运息吐纳,登觉精神大振。眼见窗外晨曦微露,已是卯时。 他和沐寒衣二人住处本是太子宁令哥安置,作为“西夏公主”的送嫁亲戚暂住之地,现下太子已死,又被冠以“弑君谋逆”罪名,手下宫侍奴婢皆尽另投主人,只留下一个老妈子来服侍三餐,当下叫唤了数声,这老妈子才打着哈欠从侧房走出。 胡振邦掏出两块碎银子给她,叫她做了些早点,送到沐寒衣处,要她转来回复一声,小妹是否已起床。 老妈子收了银子,登时眉花眼笑地答应着去了。过不多时,回复到,已将早点做好,送去了,那边小姐已经起床,说是请兄长过去一起用膳。胡振邦谢过了,当即走到沐寒衣住处,敲开了门进去,回头对老妈子道:“我与小妹谈些儿事情,外面有什么事,还请通报一声。”老妈子见他豪爽,自是乐颠颠地答应了。 沐寒衣与芝娜正在屋中等他,见了胡振邦到来,俱都起身迎接。胡振邦忙道:“自家兄妹,不必客气。”三人坐下边吃早点边说话,胡振邦将前一晚的事情一一与沐寒衣、芝娜说了。二人听得既惊又喜。胡振邦又将答应阿依慕要将芝娜送到她身边的事说了,沐寒衣竟有几分不舍,原来她二人短短一晚相处下来,虽然沟通不便,但也已是亲如姐妹。芝娜亦是喜不自禁,比划着告诉沐寒衣,说自己与沐寒衣、阿依慕三人永远是好姐妹。 胡振邦笑道:“你们三姐妹,以后相聚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现下只是暂别而已,以现在形势来看,现下我们在宫中还须待上一段时间。”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老妈子匆匆跑来敲门,胡振邦道:“进来吧。” 只见那老妈子神色慌张,进门就叫道:“不得了不得了,皇上驾崩了!” 胡振邦道:“老妈妈你休要慌张,你在这宫中待得久了,可知这国丧要些时日吧,有些什么规矩,有劳你老人家请提点一番。” 老妈子道:“是是,老身年轻时,先皇驾崩也经历过,现下也不知怎地,年岁大了,反倒沉不住气,这大夏国的国丧原是效仿大宋丧制,皇帝驾崩后朝臣须服丧二十七日,一会儿宫中便会来人,大家都需换着丧服,切记不要高声谈笑。” 胡振邦又问:“如此看来,‘西夏公主’迎娶也必是要延后时日了吧?” 老妈子忙道:“这是自然,国丧期间,哪里还能远嫁公主。” 胡振邦道:“是啊,我这妹子,想来也是嫁不成了。” 老妈子道:“也不是嫁不成,过了丧期,再看看即位的皇帝是如何安排公主远嫁的吧。” 胡振邦道:“多谢老妈妈,朝中规矩,就有劳你多多提点。” 老妈子道声无妨便告退。过不多时,果然内侍监派了人来,要各宫各房的人都换上丧服,胡振邦与沐寒衣、芝娜一起换上了。 胡振邦道:“现下宫中忙于治丧,宫中必不会盘查太严,不如我们现下便去绛福宫,让芝娜留在宫中,姐妹二人重聚。” 当下三人出门向绛福宫行去,这一路之上,只见宫人皆白衣素缟,行色匆匆,宫中各处挂起了白幡,不时可见成群结队的僧侣进出,远处鸣钟声声。 偶见几队侍卫,也是身着素缟,并不对他三人多加盘问。又路过一处宫门,见几名官员皆着丧服,在那里低声议论,胡振邦凝神细听,听见一名官员模样人道:“待会儿没藏相国要在夏安门前举行颁遗诏仪式,随后便要赶到丹犀殿举办新帝登基了。” 又听另一名官员道:“宁令哥已死,谁人登基还不知晓,该不会是没藏相国自己去坐了这个位置罢!”说罢竟嘿嘿冷笑起来。 先一名官员忙道:“时大人说话小心些,若有人传到相国耳中便糟糕了。” 沐寒衣也听到了这两名官员的交谈,低声对胡振邦道:“大哥,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谁会登基呢。” 胡振邦道:“是啊,现在只有没藏相国和他的一群心腹知道,不知一会儿大家听说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继位,会是作何反应。” 正说话间,忽见对面匆匆走来几名吐蕃族人打扮者,当先一个头戴皮帽,面色冷峻的瘦高个子正是松赞普,只听他边走边回头和同行者说着吐蕃话,胡振邦略识得一些吐蕃语,只听他在说道:“李元昊昨晚死了,我们献出的那些《武经总要》必须设法拿回来。” 一名吐蕃随从回道:“国师,若我们最终还需迎娶‘西夏公主’,便不好开口向大夏讨回送出的聘礼。” 几人脚步匆匆,与胡振邦三人擦肩而过,胡振邦只听得松赞普道:“公主要迎娶,但是书也要见机行事......” 胡振邦将二人说的话说与沐寒衣听了,沐寒衣道:“见机行事?是指什么?难不成公主他们要了,这经书,他们也要想法设法再带回去么?” 胡振邦道:“这恐怕没这般容易,只是我们也须得小心,不要被他们先得了手去。” 说话间,已到了绛福宫门外,只见宫门外一群宫侍也在忙忙碌碌布置丧事白凌子白花。胡振邦叫人去通报了,说是公主陛下的家人到了,片刻便请了进去。 阿依慕见到芝娜也来了,喜得拉住了她又笑又落泪,芝娜也喜不自禁,拉着阿依慕的双手不放。胡振邦与沐寒衣见他们重聚如此欢喜,也忍不住替他二人高兴。 胡振邦对阿依慕道:“二妹,芝娜在这儿陪着你,为兄也心安了。现下宫中局势大变,适才我问过宫中老人,说是皇帝驾崩后朝中要服丧二十七日,吐蕃迎娶之事必定也要拖延,你三姊妹在这儿待着,我再去宫中探听一番消息。” 阿依慕道:“大哥你还是晚上再去吧,白天怕是盘查太严。”芝娜亦在一旁点头称是。 沐寒衣道:“今日大办丧事,宫中到处忙得没头苍蝇似的,姊姊不必提心,我看,还是我陪着大哥一起去探听些消息,也好有个照应。大哥你看如何?” 胡振邦笑道:“这样也好,只是须得回住处去换上那套侍卫的行头。” 阿依慕见沐寒衣也要同去,心中暗想,这个妹妹武功也甚了得,与大哥有照应,也可心安,当下笑道:“你们这样有个照应,我便放心许多,大哥可要照顾好小妹哦。” 沐寒衣笑道:“姊姊真好,处处关心妹妹,大哥若不照顾好我,回来之后你帮我好好骂他。” 二人出了绛福宫,向住处而去,路上偶遇侍卫盘诘,称是“西夏公主”的兄妹,因皇上驾崩,也在丧中,侍卫也不多问便予放行。二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原来宫中人人白衣素缟,装着的几乎一模一样,哪里还用得着换成什么侍卫服。 当下也不回宫了,商量了一下先去何处。胡振邦道:“适才路上听那官员说,没藏讹庞要在夏安门颁李元昊遗诏,现下去看看如何?” 沐寒衣道:“行,那赶紧去吧,夏安门方向,你可知道。” 胡振邦道:“你且跟我来吧。”说罢在前提气疾走,看似闲庭信步,竟自瞬间飘出数丈,沐寒衣施展轻功急追,始终跟在他身上一丈以内距离。胡振邦笑道:“小妹轻功不错。” 沐寒衣亦笑道:“比大哥差些,但是大哥你也休想甩掉我。” 说话间,便来到一处开阔处,宫门高大巍峨,门外聚集了文武百官,分两列站在宫前,另有各路将军,一律着白衣素缟,中间列成横队。 二人悄无声息地走近队列站在末尾,幸未有军士注意,站不多时,夏安门内走出一名司仪道:“吉时到,没藏相国宣先帝遗诏。” 只见门内又走出一名身着白丧服的大臣,正是没藏讹庞,站在宫门之前,咳嗽一声,大声宣道:“先帝遗诏曰‘皇太子宁令哥废位后,谋逆弑君,绝不可再继皇位,决定立皇子李谅祚即位’” 他此言一出,群臣除诺移赏都统帅及三路将军之外,其余皆尽哗然。胡振邦与沐寒衣耳听得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道:“皇上还有一个叫作李谅祚的皇子,怎地没有听说过?” “我倒是听说,皇上与那没藏大师多次在戒坛寺私会,莫不是......”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能乱说。” 忽听得没藏讹庞高声道:“诸位,李谅诈乃是先帝与妃没藏黑云所生,确系先帝龙脉,此事先帝贴身侍卫多吃己可以为证,谁有异议?” 胡振邦悄声对沐寒衣道:“这个大奸臣,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撒谎,当真是厚颜无耻。” 沐寒衣道:“看来此人权倾朝野,权势遮天,满朝文武竟无人敢当面反驳。” 果然群臣应道:“臣等谨遵先帝遗诏,拥立太子李谅诈即位。” 没藏讹庞道:“诸位,一个时辰之后便是吉时,由本相国在丹犀殿为皇子主持即位册封仪式。” 第八十二章、太后听政 胡振邦向沐寒衣使个眼色,二人混入侍卫队伍中离开夏安门,趁人不备,拐过一道宫墙,闪身走到无人处。 胡振邦道:“你瞧着罢,李谅诈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何能够登基,定是由其母没藏黑云听政摄政,如此一来,这没藏相国便成了国舅了,这兄妹更是要一手遮天了。” 沐寒衣道:“正是如此,那日芝娜不是听到这没藏大师在静斋堂前与多吃己说话,说要多吃己将《武经总要》奉上,还许他当什么护国大将军么?其实那时这没藏兄妹便密谋好了要篡权。” 胡振邦道:“没藏兄妹的野心不是一般大,这李谅诈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小妹,这次的皇子登基册封,我们也去瞧一瞧吧。” 沐寒衣笑道:“这次进得兴庆府皇宫,可算没有白来,什么仪式都被我们瞧遍了。” 胡振邦亦笑着“嘘”了一声道:“小声些,你忘记老妈子说了,不准高声谈笑。” 沐寒衣撇嘴道:“我要笑便笑,他们还管得着么。” 二人便向丹犀殿方向赶去。时辰尚早,二人边走边观察宫中道路,因听说多吃己那日是去密库时,与没藏大师在静斋堂前说话,是以二人先找到静斋堂,顺着静斋堂路又往前行了数丈,见前有一座假山,掩在一排灌木之后,再往前数步,便见一座黑黝黝的铁屋,外表四四方方,形如一块巨大的黑色方砖。 二人正想细看,忽见那假山后转出一列身穿素缟的侍卫,远远见了二人,带头队长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还不快快退后。” 胡振邦道:“这位长官,我们是‘西夏公主’的亲属,不知怎地迷了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那队长道:“原来是公主陛下的家人,这里是密库重地,若无皇上口谕,任何人不可靠近,二位请转身回去吧。” 胡振邦忙道:“谢过这位长官,现下我们便转身回去了。这里到绛福官,可走不走得通。” 那队长笑笑道:“宫中四通八达,少有走不到的地方。” 胡振邦连忙拉一拉沐寒衣,二人转身便走。沐寒衣道:“原来此处便是密库所在了。” 胡振邦道:“晚上再来,现下我们赶去丹犀殿再说。” 二人匆匆往丹犀殿而去,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官员坐马或者抬轿,备了牛羊猪三牲,去各寺庙祭祀天、地、宗社,显是为吉时的皇子登基做准备。 丹犀殿前人头攒动,文武百官聚集殿内殿外,胡振邦与沐寒衣凑到近前,往殿中望去,只见皇帝穿戴的衮冕礼服端放在正殿御座之上,显然只是做个样子,李谅诈自是无法穿上这皇服来登基的。沐寒衣忽地拉一下胡振邦衣袖道:“大哥快看,这龙椅之后,还隔着一张纱帘,纱帘后还放着一把长椅,想来是没藏黑云要以太后身份听政。” 胡拓邦自是也看到这一幕了,轻声道:“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新崩,没藏氏就急着让孩儿登基,这般猴急,也是少有。” 忽见司辰官向司仪报吉时已到,相国没藏讹庞缓步走上殿前,站在台上高呼:“今先帝既崩,经祭告天地祖宗,追封谥号为武烈皇帝,改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即日新皇帝即位,因新皇帝年幼,辅臣请与皇太后权同听政。”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议论纷纷,没藏讹庞也自不顾,径自道:“请皇太后听政。”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来,帘后出出一个身影,正是没藏讹庞的新妹妹,没藏黑云,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想来便是大夏国新即位的皇帝李谅诈了。 众臣皆知那没藏黑云深得先帝李元昊宠爱,因二人曾在宫中苟且,被李元昊原配野利氏发现,立逼没藏氏出宫入寺为尼,赐号“没藏大师”。宫中亦有传闻,说是那李元昊知道没藏黑云去向之后,便时常悄悄到戒坛寺中,与出家为尼的没藏大师幽会,甚至还明目张胆带没藏氏出城打猎。是以这一次,当没藏相国说到李元昊有一个亲生儿子,并且也经李元昊的贴身侍卫多吃己也已出面证实了,这个李谅诈便是李元昊的亲生血脉,众臣自是不得不信。 没藏讹庞道:“请朝中群臣朝拜新皇帝登基,行拜贺礼。因先帝驾崩,登基典礼从简,奏乐、舞蹈、鸣钟鼓、赐宴的喜庆仪式不再举行。” 群臣齐齐向殿中跪下,齐声道:“恭祝吾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忽听谏议大夫赏羽归上前道:“微臣谨代圣上另宣圣旨:尊没藏氏为宣穆惠文皇太后,没藏讹庞为国相,诺移赏都等三大将典兵权,分掌国事。” 胡振邦与沐寒衣远远地运起内力细细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群臣跪领圣意之后,便是受玺仪式。宫中尚宝监符宝郎捧上玉玺,跪在帘前奉上,没藏讹庞当仁不让,上前受了,捧起玉玺,交到侍卫手中,道:“交皇太后,送入皇上御书房收了。” 众臣不由大为诧异,要知这皇帝玉玺乃因由宫中尚宝监的符宝郎保管,如今没藏相国竟然随随便便收入到御书房中,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之事。 胡振邦向沐寒衣使个眼色,示意先走,却见人群中松赞普人影一晃,与几名吐蕃人一起向殿前走去,当下决计继续看个究竟。 只听松赞普来到丹犀殿前,向帘后的没藏太后及新皇帝深深一揖,道:“吐蕃国师松赞普,向大夏国先皇驾崩致深深哀悼,亦在此恭贺皇子登基,希望大夏与吐蕃两国交好之谊绵延不断。” 没藏太后在帘后道:“国师免礼,我代皇上谢过国师。” 松赞普又道:“在下有一事想请问圣上,不知当不当讲。” 没藏太后道:“国师但讲不妨。” 松赞普道:“在下此来,乃是奉了吐蕃国王之命,前来迎娶贵国‘西夏公主’,此前与贵国商定,除迎亲彩礼之外,以一十二卷《武经总要》作为特别聘礼,此事贵国相国亦知,此礼品已于迎亲仪式当日亲手交到贵国先帝手中,未料,未料先帝突然驾崩,实令人深感悲痛惋惜......” 没藏太后忽地打断他道:“大师的意思我懂了,你是想问,先帝驾崩,是否还能够迎娶‘西夏公主’对么?” 松赞普道略略一怔道:“正是此意。”心下暗想,这没藏太后果然心思机敏。 只听没藏太后道:“先帝驾崩,按大夏国制,须得服丧二十七日,三十日内不得嫁娶。国师,此事实属意外,还望国师海涵,迎娶之日,恐怕要让国师再等上一月。” 松赞普道:“太后所言在理,在下绝无异议。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太后是否可以答应。” 没藏太后道:“国师不必提心,我向你保证,只等国丧结束,这‘西夏公主’送嫁之事我一定会亲自安排,我这就吩咐下去,吐蕃的迎亲者皆住宫中,一切开销由我大夏国负责。” 松赞普本想提出,是否可将那一十二卷《武经总要》的特别聘礼暂时收回,待大夏国服丧结束之后,再重新献礼迎亲。可是这话题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没藏太后截住话头,说了一番客气话,他便不好再提这话题。 太后见他神色抑郁,看来心事重重,又道:“国师若是觉得不能向贵国国国王复命,我正要差人修书诏告各国使节,先帝崩殂,新帝继位一事,想来贵国国主,必能理解,也会让国师安心在此等待一阵的。” 松赞普心道:“话都被你说了去,我若再三要讨回《武经总要》,这便显得我吐蕃人心胸狭窄,遇事多疑了。”当下向太后告退请辞,退下殿来。 待定一切停当,已过午时。胡振邦与沐寒衣径直回到绛福宫,见了阿依慕与芝娜。芝娜泡了一壶江南的碧螺春茶,四人围坐在桌前,听胡、沐二人将之前所见的事都一一说了。 阿依慕道:“如此看来,一个月之后,他们还会将我迎娶至吐蕃。所以,所以大哥与小妹,你们若能在这一个月中,将《武经总要》拿到,我们四人,便可逃离这深宫,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胡振邦道:“是啊,二妹,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这不可正是你和芝娜向往的么?” 阿依慕道:“是啊,还是大哥最了解我。”一语出口,面上忽地一红。芝娜也喜得连连点头。 沐寒衣却与胡振邦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几许对未来的迷茫。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在这一个月中,能否将密库中的经书夺到手。他们更不知道,这经书到手之后,究竟是应该由胡振邦拿回到大宋交给朝廷呢,还是由沐寒衣拿了,交到她的父亲手上复命。各为其主,终究是两人不可逃避的现实,即使这本奇书本来就是胡振邦父亲的遗作,更就是属于大宋的。 沐寒衣道:“所以,我们务必要抓紧时间,将这本书拿到手中。三日后李元昊出殡,松赞普作为吐蕃特使,必定会随出殡队伍送灵柩出宫,此时宫中防卫最为空虚,可以设法去密库探得一探。” 胡振邦道:“小妹说得有理,不过,我觉得今晚小殓,侍卫的守卫重点亦在皇宫一带,是以去密库侦探一番亦是不错的机会,事不宜迟,几位妹妹们觉得如何?” 阿依慕一双大眼始终望着胡振邦,笑盈盈地道:“大哥说的总是不错,我听大哥的便是。”芝娜见阿依慕神情,也猜到了她对胡振邦有意,不觉也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可。沐寒衣也笑道:“既然哥哥姊姊都这样说了,连芝娜妹妹都赞同,我自然不能反对了,今晚还是由我与大哥走一遭探探消息吧。” 第八十三章、夜探密库 当晚亥时一过,胡振邦便与沐寒衣悄悄出了门,往白日里探得的密库方向而去。 是夜并无月光,只能借着远处宫中屋檐下的灯笼微光行路,那一座黑黝黝的密库被灌木与假山包围在中央,二人悄然迫近假山,想是入夜后防卫有所松懈,二人这次并未遇着侍卫从假山后走出巡查。 那座假山方圆足有半里之大,怪石嶙峋,洞孔极多,山体内有如迷宫一般,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慢慢爬上山腰以上,伏身在假山的一块大石之后,过假山洞孔,恰好可以瞧见密库全貌,只见密库前共有两支铁甲侍卫队在来回巡逻,一支队伍有六名,一共十二名。两队伍分别按顺、逆两个方向行走巡逻。那密库大门紧闭,门上并无上锁之处,也不知是如何打开进入的。 二人低声商量了一下,决计多等上一段时间,看看是否会有人出入,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出入密库,却看出了那两支巡逻队伍行进规律,原来两支队伍绕分别绕密库一周大约需要花费从一数到五十的时间,两队在面对假山时相遇一次后,下一次相遇便在屋后,到两队再次出现在假山正对时,又需要从一数到五十,若是能在这段时间迅速打开大门进入密库,那便成功了一半。 胡振邦估摸了一下,对沐寒衣道:“从我们这里到密库大门,大概从一数到二十五,留下开大门的时间,便只有剩余数二十五的时间了。若无十分把握,实是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一旦被人发现,日后必会派更多守卫加紧戒严,到时再想要取走这书,就难上加难了。” 沐寒衣道:“大哥说的极是,若以我二人之力,要打倒这十二个侍卫绝非难事,只怕这附近不远处还有侍卫营,另外这密库之内,是否还有守卫亦无从得知,若是有一人张口喊叫,惊动了宫中其他侍卫,这便等于是给他们报讯要加紧防范了,因此还是小心为好。” 二人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从亥时直守到子时,终于见那两队侍卫在大门口处交汇停了下来,带头两名队长模样的侍卫说了几句话,两队人都在门外原地坐下歇息。 沐寒衣道:“不知他们这样要歇息多久。” 胡振邦正要说话,忽地止住,向沐寒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脚底下,示意有人来了。 沐寒衣凝神细听,果然来人轻功十分了得,人已在十步以内才被发现,若非胡振邦内力了得,恐怕此人要到五步以内才会被自己听到,二人小心摒住呼吸,掩在石块之后向下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瘦瘦长长,便立于二人下方一丈不到的地方,亦在向密库方向张望。 这一看之下两人俱是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不必看到面目,光看此人身形便知其正是吐蕃第一国师松赞普。 胡振邦与沐寒衣心知他内力了得,不敢说话,只以眼神示意,静观其变。两人俱都希望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偏偏愈是担心的事愈会发生,只见松赞普从怀中抓了一块黑布,将面蒙了。 胡、沐二人心道:“此举岂非掩耳盗铃么,你便是蒙了面,人家看这身形,也知是你了,再说冲着这《武经总要》而来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此刻守卫密库的侍卫俱都在大门口集结小憇,正是对向着假山方向,若是此刻松赞普突然向下冲去,哪怕他轻功再了得,速度再迅疾,恐怕不待冲到近前,这些侍卫早就发现了大叫起来。 正替松赞普盘算着,却见松赞普将身一短,竟凭空矮了一半身高。胡振邦一惊,暗道:“这松赞普竟会缩骨之功,据说这缩骨之功需得自幼年时期开始练骨,从五岁开始便将手足和脊柱一起向后反弓,用绳索捆成一个圆球状,挂在空中,每日数个时辰,坚持三年始成,又需要将身体骨骼各处关节处扭成脱臼,再接上,反复如此,两年之后,方得以控制自如,虽然前后五年便得以练成,但这项工夫练习起来异常痛苦,武林中极少有人肯练。想不到这吐蕃人竟会这门功夫,实是意想不到。” 那沐寒衣也想到爹爹曾跟自己说起过,他在大宋国走访各地武林宗派之时,曾与武当派的五松道长有过一面之缘,说那五松道长喜欢骑着毛驴去各处云游,一日他身体蜷缩在毛驴上,便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儿,走在川西大峡谷时遇上了一群盗匪,当先的盗匪欺他个子小巧,便想要打劫,不料他翻身下地之后,整个人骨架舒展开来,瞬间变得身材高大,足足比对方高出两个头,吓得那盗匪转头便逃。她听过之后,也只当是爹爹夸大其辞,不曾想到今日竟当真看到松赞普施展的这身功夫,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二人正猜测间,只见松赞普一步一步竟悄无声息地向密功大门而去,因他身形变得极其矮小,轻功极其了得,加之时近丑时,众侍卫正自犯困,哪里会料到有人接近身前,待得几名警觉的侍卫发现之时,只见眼前之人瞬间暴涨,形如鬼魅,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拔刀,便被这黑影快如闪电般的一掌击中,登时毙命,其余侍卫正在打盹间,忽被声响惊醒,还未待回过神来,又被松赞普使出“旋风连环掌”一一击毙。 胡振邦与沐寒衣见松赞普这一下兔起鹘落,瞬间将十二名侍卫击毙,下手干净利落,不觉大为惊叹,只见那松赞普四顾无人,径往密库大门奔去。二人连忙盯牢了细看,只见松赞普伸双掌去推那大门,那门却纹丝不动,显见这密库之门极其沉重。 推了半天,松赞普又跑回侍卫的尸体旁,去搜他们身上钥匙,一摸之下,第一个名侍卫身上便搜到一把钥匙,连忙跑到门前去试。胡振邦与沐寒衣远远地望不真切,只隐约见他在门上这头摸索一阵又到那头摸索一阵,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忽地停住了,过得一会儿,又回到尸体旁去搜身,很快便从第二名侍卫的尸体身上搜到另一把钥匙,这次他并不急着去试,而是又继续去搜第三名侍卫尸体,如此反复,一名一名侍卫身上去搜索。 胡振邦灵光一现,大悟道:“是了,原来这密库的门,共有一十二把钥匙,分别由当日值守的十二名侍卫携带。” 沐寒衣点头道:“大哥与我想到一起了,我也觉得如此,这道门必须十二名当值侍卫的十二把钥匙一起对上不同的锁孔,方能打开这道大门。” 胡振邦道:“现下他马上便要搜到这一十二把钥匙了,然后再一把钥匙接一把钥匙去试那锁孔,最慢半个时辰也能打开了,若是他能打开大门,进去找到了《武经总要》,倒省了我们费力了。” 沐寒衣笑道:“是啊,大哥,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呢,倒也不白费我们等了这大半夜的辛苦。” 正说话间,远远望见那松赞普似乎已将那死尸身上的钥匙悉数搜了去,又跑到那房大门之前来来回回,去试那钥匙。 胡振邦默默地计数,看他在哪一处停留了最长时间,便知他试对了几把钥匙。那松赞普动作极快,不消一碗茶的工夫,便已试出了五把钥匙。沐寒衣道:“看来不消半个时辰,他便可以打开这大门了。” 胡振邦低声笑道:“他打开大门时间越快,我们坐享渔利的时机便越早。” 沐寒衣道:“说的也是,现下我的心中好奇怪,既希望他快点打开这密库大门,又盼他慢些打开。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 胡振邦笑道:“或是与近乡情怯一般的道理。” 沐寒衣奇道:“近乡情怯是什么道理?是你们汉人的说法,还是契丹人的说法?” 胡振邦道:“近乡情怯便是指一个人离乡久了,让他回到家乡,他离家乡越近呢,心中倒越害怕起来,就好似你刚才说的那种心情一般。其实那人明明是想快些到家的,可是真到了家门口了,反而慢下了脚步,不知道为何心中以希望慢一些到家。” 沐寒衣歪着头想得一想,笑道:“你们汉人这种说法,倒说得还真像这么回事。” 说话间,那松赞普又开得三把锁,眼见还剩余四把锁,便可打开密库了,二人不觉停了话题,俱都集中了精神,紧盯着松赞普的动作。 正摒气凝神间,忽见松赞普停了动作,将身形又缩回了五岁孩童般大小,身高不过五尺。沐寒衣不觉大奇,正想发问,忽地胡振邦悄悄在她耳边道:“又有人向密库而去。” 果听得一声喝叱之声划破夜空道:“好大胆子,竟敢来闯密库。”胡振邦听得耳熟,惊道:“是多吃己,他怎么来了。” 沐寒衣也听出了是李元昊贴身侍卫多吃己的声音,道:“莫非他也来取《武经总要》,急着要献给皇太后没藏黑云?只是放在这密库,岂不是更万无一失么?” 胡振邦悄声道:“没藏太后自是拿到了也没甚大用,但是到了她兄弟没藏相国手中,便是大大地有用了,他可是朝中好战之臣,多次鼓动要攻打大宋和契丹呢,此书一旦到他手中,便是打开他野心之门的钥匙。” 二人凝视向发声处细看,果见多吃己瞬间便来到松赞普身后,他猛见一个身高不过五尺的黑衣小儿正自背对自己。身后一丈之外,那些守卫密库的一十二名侍卫东倒西歪,衣衫不整齐,显是已被击毙,还被搜身夺去了钥匙,不觉大吃一惊。 当即二话不说,拔剑出手,一招“流泉飞瀑”自上往下去刺那个“小孩”。 第八十四章、夜观酣斗 那黑衣“小孩”竟不回头,身形略向左偏,多吃己一剑刺空,不觉吃了一惊,心道:“这个小孩功夫竟如此了得。”初时他见地上十二名侍卫皆已毙命,只怕敌人甚众,故意以一小孩子诱他出击,故还有几分顾忌,这一剑也并未用尽全力,只当是投石问路,虽是如此,他的剑法造诣之高,武功寻常之人原也是极难避开的,不料对方竟如此轻巧便避了开去,更令人意外地是他竟然始终背对着自己,足见其听风辩器的功力了得。 其实松赞普带着面具,即使转过身来,多吃己也认不出他来,但他手中只差得四把钥匙,便可试出密库之门了,是以他手中不停,耳中却听辨出对方来势方向,只将身躯略略一侧,堪堪让开这一剑之势,与此同时,手中钥匙咔地一声轻响,又试对了一个锁孔。眼见得大功便要告成,不由得大喜。又拈起一把钥匙,准备再试一试余下的两个锁孔。 胡振邦道:“这多吃己孤身一人前来,显是不显让人知道。” 沐寒衣道:“正因如此,可以断定他便是来取《武经总要》一书的。” 胡振邦道:“何以见得。” 沐寒衣笑道:“大哥必是在考我了,这还不显而易见么,‘西夏公主’送亲仪式上,吐蕃已将此书作为特别聘礼送给了李元昊,若是多吃己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取书,势必容易走漏消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大夏国背信弃义么。” 胡振邦赞道:“小妹说得极是。” 忽听得下面传来激烈打斗之声。两人凝神望去,见多吃己挥动手中长剑,与那松赞普斗在了一处。 那松赞普手中并无兵刃,只是施展轻功不住闪避腾挪,那多吃己武功亦自不弱,剑法了得,打动中剑法多变,加之内力力贯剑声,嗡然作响,在深夜里尤其令人胆寒。 胡振邦看得片刻,微微点头道:“是了,这多吃己使得依然是那日与野利浪烈的招数,好毒辣的‘夺命连环追魂剑’。” 沐寒衣道:“我只看他使的招数都是狠辣之招数,听大哥这么一说,才知这果然是一套以毒辣见长的剑法,听着名字便令人胆寒。” 胡振邦道:“是了,这套剑术相传乃是三十年前崆峒派道长无涯子所创,本来道家之人,无为而治,绝不至于创出这等凶猛残暴毒辣的剑招。实因他的哥哥出尘子与当地一名剑术高超的恶霸发生了一点小纠纷,惨死在对方剑下,他便前去与之决斗,想要为兄弟报仇,结果被打断三根肋骨,刺伤两腿,大败而归,那恶霸压根儿瞧不起他,不屑取他性命,重伤他之后,还嘲笑他剑法稀松平常,他一怒之下日夜苦学本门派剑法,又四处寻访剑术高人,苦学各门派中的绝招,他资聪慧,悟性极高,虽不能尽窥得其他门派的绝招,但自己悟出不少致使狠招,最终将所有剑法整理出来,取精华去糟粕,留下七七四十九招,形成了这套独门的剑法,无涯子练得精熟之后,找到那名恶霸,仅用了三招,便将其刺死于剑下,终成一代高手。” 沐寒衣道:“这么说来,这多吃己竟得了这无涯子真传?” 胡振邦半晌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多吃己与松赞普相斗,看那松赞普在多吃己凌厉剑风笼罩下,已无暇再像适才那样轻松,边躲避还能边忙着去试手中剩余两把钥匙。只见他此刻左纵右跳,前避后闪,便似一个小矮人在蹦蹦跳跳玩耍一般。时不时也以大手印掌法击出一掌,好教多吃己不敢使出全力进攻。 胡振邦看得一小会儿才道:“若说完全得了无涯子真传,我看倒也未必,你瞧这多吃己剑招反反复复,仅有这七招,俱是连环攻出,一气呵成,七招使完,又重新来过。” 沐寒衣凝视细看,果见那多吃己剑招仅有七个招式,使时连环击出,一气呵成。起始当头直劈;若对方斜身闪开,则圈转长剑,拦腰横削;如果对方还能避开,势必纵身从剑上跃过,则长剑反撩,疾刺对方后心,若对方背后不生眼睛,势难躲避,偏偏那矮童背上就似生了眼睛,长剑递到他背心不到一寸之时,此人便在空中侧身反踢多吃己手腕,逼其不得不缩手避让。 三招之后,多吃己跟着便是“无常索命”、“孟婆灌汤”、“阎王判案”、”夜叉巡河”,那松赞普险险避开,心中亦暗暗惊奇,心道:“这多吃己剑法实是了得,早知如此,随身带些暗器也好。今日被他缠上了,眼看着功亏一篑,着实不甘。” 那多吃己见自己这凌厉无比的剑法竟然连一个形如顽童的小个子都奈何不得,不觉也暗自心惊。只得又从头使出这七路‘夺命连环追魂剑’,明知对方已熟悉套路,但内力催动更急,使得更为凌厉,剑鸣声声,只激得沙土飞扬。 松赞普恼他坏了自己好事,又见他招招索命,心下不由火起,眼看时间一点点耗去,再拖下去,自己身份恐怕就要被暴露了,加之他乍遇劲敌,精神陡长,摸清对方剑法路数之后,不再有所顾忌,一套罗汉伏虎掌施展开来,威不可当。 只是他缩骨功将自己缩得矮小,这套掌法难免要打一点折扣。多吃己若是空手与之相搏斗,势必难以招架,但多吃己手中兵器护身,那松赞普一时也奈何他不得,两人堪堪打个平手。 胡振邦继续看得一会儿,道:“若是继续打斗下去,多吃己必定要落败。” 沐寒衣奇道:“大哥何出此言?我看他二人正旗鼓相当呀。” 胡振邦道:“这松赞普那罗汉伏虎掌共有一百单八式,多吃己初时自是可以应付,但要知它还有三百二十四变,招式变化之多令人防不胜防,是以这多吃己必须全神关注集中精力,但他内力远不如松赞普深厚,拖得时间一久,内力不支,剑法招数使出便难免变形,只要微有破绽,便会被松赞普抓住机会。” 沐寒衣见二人酣斗正激,完全看不出多吃己会落败的迹象,不免将信将疑。又看了二人斗得七八十招,忽见松赞普大吼一声,人纵起一丈多高,凌空击出一掌,这掌风带着一股劲风直击多吃己百会穴,多吃已远远便感受到他掌风带起的强劲内力,知他这一掌厉害,将头一转,身躯顺势向左侧一让,右手长剑顺势划个大圆弧,使的正是一招之前已经使过的“魂飞魄散”,这一剑招凌厉之极,可攻可守,御敌范围极广,料他那一掌不敢劈下。 岂知松赞普竟然在空中变招,右掌由自上而下,瞬时向左一划,斜向下击他右边肩胛,这一变招又快又急,多吃已长剑划空,想要收时已然不及,加之向左闪避之势又急又猛,恰好将半边身体让到对方掌风之下。只听“喀啦”一声,右肩膀一阵剧痛,肩胛骨已被击断,饶是他内力了得,仍是痛得叫出声来。 这多吃已也当真硬气,他右边肩胛骨被松赞普击断,右膀无力,胳膊垂下右手握剑不住,便用左手接过剑去,咬牙刷刷两剑,以左手剑刺出,使的依然是夺命连环追魂剑中的狠辣招数“直落黄泉”、“无常索命”,去势又疾又猛,竟然与右手使剑一般。这一来,松赞普反倒一时难以适应,险些招架不住,好在他内力了得,掌法精妙,迫得多吃已近身不得。 如此一来,两人又能打个平手,但是这次沐寒衣也看出这多吃自已必定招架不了多久。 她对胡振邦道:“大哥料事如神,果然这多吃已不是松赞普对手,眼下他以左手剑法对敌,松赞普一时能以应对,但他这剑法只得这寥寥七招,松赞普很快便摸清门道,待得那时,十招之内必能打败多吃已了。” 胡振帮笑道:“小妹,如今你也看出来啦。这松赞普就胜在内力比多吃已更胜一筹,掌法比多吃已剑法更多变化。” 正说话间,忽见松赞普身形晃动,忽左忽右,脚下走起了八卦步,围着多吃已不停地绕行,此刻他身形矮小,走动极为灵活,而多吃已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加之右肩膀受伤,转身腾挪极不方便,本想以那七招凌厉的剑法自保,但现下形势顿时变得岌岌可危,只得勉强转动身躯,时时面向松赞普,剑走偏锋,招数虽只七招,便他使起来并不按顺序,以图出其不意,令敌难以防范。但终究是内力不济,伤痛难忍,打斗中,左臀又被踢中一脚,虽然臀部多肉,但也奇痛彻骨,险些一跤坐倒。 眼见斗他不过,多吃已忽地长啸一声,喊道:“快来人,抓刺客,有刺客来盗密库!” 松赞普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与自已打斗了半天,才喊人。胡振邦与沐寒衣亦是大吃一惊,胡振邦道:“等侍卫赶到,我们便撤。” 沐寒衣道:“你还要看看如何收尾么?” 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四起,“抓刺客”、“刺客在密库”、“快快围住了密库,休要走了贼人。” 沐寒衣道:“侍卫来了,我们还不走么,等着被他们发现?” 胡振邦道:“他们必会先包围密库,在密库前后搜索一番,再慢慢向外扩展,是以我们有足够时机逃走,且再看看再说。” 第八十五回、假山藏匙 眼见得密库四周火光渐近,人声渐喧,四面八方都有侍卫违将过来。松赞普暗道不好,双手自上而下划了一个圆弧,及至胸口,双掌缓缓推出,看似慢慢吞吞,实则运上了八九成内力,正是密宗大手印手法。多吃己虽然武功内力稍于松赞普,但见识甚广,知道这一招来势厉害,心知一旦被他掌风罩住,全身筋断骨折事小,一命呜呼都有可能。当即奋力向后倒纵,使出了平生最大的轻功之力,堪堪退出一丈,却仍被那大手印掌风带到,被那股强劲袭来的掌风大力推倒,一跤跌倒在侍卫尸体堆中。 松赞普见他远远逃了开去,当即袖袍一卷,将那十二把钥匙悉数收入囊中,随即身子跃起,竟往假山方向跑来。 胡振邦道:“糟糕,他竟要把这些侍卫引到此处来。” 沐寒衣道:“走是不走?” 胡振邦道:“不走!我还要看看他究竟为何往这里而来,他往这边而来,显然不可能躲上山来,假山再大,侍卫将假山一围,如何能走?” 沐寒衣惊道:“他是来藏钥匙的。” 胡振邦道:“料想应当如此。小声,他已到近前了。” 二人俯下身子往下瞧去,果见那团黑影已跑到适才站过的地方,昏暗中,只听喀喀几声骨节发出的暴响,黑影瞬间由一团圆球状变成一条高大状,显然是松赞普将身子舒展开来,恢复了缩骨之前的身形。 只见他东顾西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右掌在假山上大力缓缓推出,右掌印在假山之上凝住不动,便如吸在假山体上一般,假山上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块竟然深深陷了下去,松赞普右掌成钩,竟将一块石头抓了出来,那假山体上瞬间出现一个深洞。 看到此处,胡沐二人俱知他这是要将钥匙藏入洞中,胡振邦暗道:“此人大手印掌与鹰爪功高深莫测,实是不容小觑。”再看时,果见他左手从右边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放入深洞之中,又将右掌中的石块封住洞口,顺势用掌上下一抚,使得外表看来痕迹全无。 胡沐二人心中大喜,暗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二人心中均想着,只待得他走开之后,便伺机盗走这钥匙。 耳听得密库前侍卫大声喧嚣,火光照得如同白昼也似的,只听得多吃己大声叫道:“快往假山处去搜!”随即一片火把灯笼俱向假山方向而来,松赞普忙将身形一缩,又变成个矮小人形,钻入灌木丛中,径往外围而去。 沐寒衣道:“大哥,我们也得走了,不然这些侍卫围住了搜山,怕是无处遁身了。” 胡振邦道:“走吧。回头赶在松赞普之前来取钥匙。” 二人纵身跃下,低身穿出灌木,施展轻功往来路驰去,一路之上,并无侍卫出现。只听身后喧嚣之声越来越远。二人回到住处,悄无声息地各自入了房间。 二人回到房中未几,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喊大叫,在侧房居住的管事老妈子也被惊醒,在外面问道:“谁在吵闹?” 便听得有侍卫的声音道:“宫中来了刺客,我等奉命四处搜查,快快开门。” 那老妈子道:“这里两间房住的可是西夏公主的兄妹,也算是皇亲,你们怎可打扰?” 另一侍卫声音凶巴巴地喝道:“什么皇亲不皇亲的,便是公主陛下的寝宫都要搜,上头说要搜便搜,快去开门。” 胡振邦暗想,这名侍卫倒是没有说错,上回便是李公公带了人进入到“西夏公主”的绛福宫搜查的,想到那次情急中躲到阿依慕被中与她同床共被被的情景,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旋即暗暗提醒自已决不可胡思乱想。 好在他早已和沐寒衣商量好,回到住处,便即刻躺到床上,防止宫中搜查。果然不出所料,才躺下不过一顿饭功夫,宫中侍卫便搜查到此。 只听得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胡振邦故作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人?” 门外老妈子道:“是宫里侍卫来查刺客,小爷你开门让他们来看一眼吧。” 胡振邦道上:“我点个蜡烛,稍等吧。”说罢慢慢起身,擦亮火石将屋内蜡烛点起。 那门外兀自“砰砰砰”地不停地拍着,一声比一声急。 胡振邦故作不满道:“来了来了,什么刺客,我这儿睡得好好的,哪来什么刺客。”来到门前,将门闩拉开,还未等他去拉门,那门砰地一声往两边推开,当先冲进来五、六名侍卫,俱是一手举火把,一手拿腰刀的铁甲侍卫。 当先那人借着屋中光亮,冲着胡振邦看得一看,忽地道:“原来是你啊!” 胡振邦一楞,再细看那侍卫时,可不正是当日进兴庆府当日遇到那个铁甲侍卫队长么,当日正是他将胡振邦三人带到丹青院高画师处的。 那队长见胡振邦一楞,以为他不认得自已了,连忙笑道:“你现在可是贵人啦,难怪不记得事了,那日你三兄妹若不是遇上兄弟我带队巡城,网开一面放你们进城,还带你们去见高画师,兄弟你有可能会成为‘西夏公主’的亲戚么?” 那身边的侍卫见队长认得这位‘西夏公主’的兄弟,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屋去搜查。 胡振邦连忙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位军爷呀,那可当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啊,来来,这点小小意思,拿去请弟兄们喝酒,兄弟们巡夜辛苦,怎么,宫中竟还会进来刺客么?”边说边去拿了一绽银子,塞进这队长手中。 这队长眉开眼笑,将银子揣进了怀里,道:“兄弟挺上路,知恩图报,还不错,我看你也不像窝藏刺客的人,兄弟们,我们走吧。” 胡振邦一把拉住他道:“军爷,我可不敢让你渎职,还是请仔细搜搜,也好回去复命。” 队长朝屋里张了张,笑道:“这个屋中,一眼便望到底,哪里还能藏人,咦,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人在哪里?” 胡振邦道:“那是我小妹,住在隔壁,怎么,你们连女眷住处也要去搜么?” 队长道:“嘻嘻,我便记得,你这小妹,倒也挺漂亮的,你二妹成了‘西夏公主’,咱是没有福分,你小妹嘛,嘻嘻,兄弟咱们有望攀个亲家不?” 胡振邦见他居然对沐寒衣动了念头,忙道:“哎呀,军爷说笑了,我这个小妹,年纪尚幼,过些日子,便要回乡下去了,再说她这个乡下野丫头,哪配得上军爷您呀。” 这队长又道:“乡野丫头?哈哈,我瞧着水灵得很呢,不打紧不打紧。” 胡振邦见他啰啰嗦嗦,甚是烦人,心下着急,生怕那松赞普先将那钥匙取了回去。当下道:“军爷,今儿是你当值,下回我们再慢慢从长计议。你说的这话嘛,我记下了,回头我问问妹子,听听她的意思,如何?” 这对长还想说甚,忽听屋外“哐啷”一声,西北方向似有什么物事落地之声,屋中众侍卫听到,急往门外冲去,这队长顾不上再说,连忙跟着冲了出去。 胡振邦从门口望去,只听门外老妈子拍着胸口对那侍卫们道:“吓死我了,适才是什么人打落了我的铜面盆。” 那侍卫队长急道:“大伙儿快追!”一众人往西北方向追去。 那老妈子慌慌张张,身上沾了水,急去侧房换衣裳去了。 待得众人去远,胡振邦走到沐寒衣门口轻敲一下,道:“小妹,他们被你引开啦,你出来吧。” 沐寒衣在门后噗嗤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随后将门打开。 原来适才她挨近门口听这些侍卫与胡振邦说话,恰巧听到那个侍卫纠缠着胡振邦,对自已容貌垂涎,还出言不逊说要什么做亲家,不由懊恼起来,从窗中望去,恰见老妈子端着一只铜面盆从西北方走来,当下有了主意,拈起一枚铁莲子从窗口中屈指一弹,将那只铜面盆打落在地,吓得老妈子魂飞魄散,还道是被什么人打落的。 胡振邦轻身道:“小妹,我们抓紧去将松赞普藏在那处的钥匙拿走。” 沐寒衣道:“不知钥匙被盗,多吃已会如何向没藏太后交待,若是没了钥匙,又当如何进入呢?” 胡振邦道:“先不想这么多啦,钥匙到手才最要紧。若是被松赞普抢先一步拿回,那便糟糕了。” 沐寒衣道:“是,听大哥的。”二人四顾无人,悄悄往密库方向而去,却见宫中四下里火把灯笼渐多,各处都有人声,想是还在搜查。 胡振邦道:“从屋顶上走。”二人提气纵身跃上屋顶,悄无声息地向密库方向行去。 忽听得底下有个侍卫道:“霍大元,吐蕃特使中有不少高手,你们去看过没有,今晚有无不在屋中的?” 叫霍大元的侍卫道:“蒙大人,小人已带人看过了,屋中人数不少,绝无可能出来行刺。” 那名蒙大人又道:“还有一事挺奇怪的,今晚多吃大人为何会独自来到密宫处?难道他知道会有刺客的盗贼要来么?” 胡振邦与沐寒衣心中一动,俱想,这名蒙大人还当真有点心机,不然怎会想到这一层,当下两人便停下来悄悄听着。 只听那霍大元道:“小人也冒昧问了多吃大人,他说是因皇上驾崩,他怕宫里宫外有人趁乱作祟,来盗那吐蕃献上的宝物,是以想过来巡视巡视,却不料发现那里的侍卫,都被人打死了。” 蒙大人冷哼一声道:“那你们听到多吃大人的叫喊声,可曾有发现什么刺客高人么?” 霍大元道:“这个倒不曾看到,小的只看到多吃大人受了伤倒在地上,便差那郭青松、曹立魁去扶他起来,送去医治了,多吃大人肩膀上的伤可不轻呢。” 蒙大人道:“哼,这个多吃已一向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说不定为了什么目的,苦肉计也是有可能的。” 第八十六章、钥匙到手 胡振邦心道:“这蒙大人似乎与多吃己颇有积怨,言辞之中处处针对,显然极不待见于他。” 耳听得那霍大元颇为尴尬地笑道:“若当真是苦肉计,这,这多吃大人未免对自已忒狠了些。” 蒙大人怒道:“怎地,你道他不会么?” 霍大元连道:“不敢不敢,小人觉得大人说得在理,这多吃已确实可疑得紧。” 蒙大人呵呵一笑道:“他原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现下圣上崩了,他便如丧家之犬,我看他得意到几时。” 那霍大元连连称是。 蒙大人又道:“这回密库的十二把钥匙被盗,可是多吃己口中所说的刺客,连人影都没瞧见,你们说,谁最可疑啊?哈哈哈。” 那霍大元等众侍卫皆唯唯诺诺。 胡振邦与沐寒衣面面相觑,心道:“这蒙大人,心机颇深,竟想借此机会对付多吃已。” 忽听远处传来打更之声,胡振邦低声道:“我们先去取钥匙再说吧,晚了便来不及了。” 沐寒衣道:“好啊。”二人直往密库方向而去。 经过大半夜折腾,其时已近寅时,天色不似之前黑暗,不多时便见密库前的假山周围已围了一群侍卫,二人在屋上望去,只见众侍卫陆陆续续从假山中走出,列成几队,又渐渐离去,远远望去密库方向十几把火把也渐渐远离,想是准备撤走了。 果然,从假山处撤离的侍卫队与密库附近处的侍卫汇合到一处,又过得片刻,见密库大门口处聚集了数十把火把,其余火把列成长队往南而去,远远望去,便似一条长数十丈的火龙,蜿蜒而行。 沐寒衣道:“他们果然加强了戒备,留下了三十余名侍卫看守密库。” 胡振邦道:“是,但是他们十二把钥匙皆尽丢失,即使再要打造十二把钥匙,想必也没这么容易。” 沐寒衣道:“天快亮了,咱们先去取钥匙再说吧。” 二人连忙轻轻跃下,冲往假山而去。 二人轻功了得,瞬间便到了假山,认准了方向,直往松赞普藏钥匙的方向摸去。 天色微亮,到得近前,那假山石壁上居然丝毫看不出被松赞普掏挖过的痕迹。胡振邦伸手掌按住石壁,微运内力,慢慢移动,少顷,忽觉手底一块小块一动,心知便是这里了,连忙催动内力,竟将这些松动的石块慢慢吸在掌心,胡振邦将掌心缓缓向后移出,石壁上赫然现出一孔。 沐寒衣大喜道:“是在这里了。” 胡振邦将石块取出,伸左手往里探去,果然摸到那十二把钥匙俱在,连忙一把抓在手中,取了出来,不料手掌上竟一阵剧痛,一只手掌竟瞬间肿成馒头状,卡在石孔之中无法缩回,胡振邦低声叫道:“糟糕,是我太过大意,这松赞普竟在钥匙上放了毒粉。” 沐寒衣大惊,道:“这松赞普心思如此慎密歹毒。大哥别动。”说话间已撕下一角衣袍,扎在胡振邦左臂之上,不令他所中之毒上行至心脉。又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让胡振邦张嘴服下。 胡振邦中毒之后,已调匀气息,以内力逼住手掌所中之毒,不让其上行。沐寒衣给他服下的乃是“天王护心丹”,药中含有一百年老山人参、白熊胆、雪莲等珍贵之物,尤其难得的是此药虽无起死之功,却有疗伤安神之功,不论身中何毒,服下此药后都中毒者都有极大帮助。 胡振邦见沐寒衣给自己包扎,喂自己服药,眼中满是关切,心下感激,突然又想到了当日之事,便开口问道:“小妹,当日你给耶律傲霜留下的那些药,说甚么每月晦日服食的,确实是解药么?” 沐寒衣见他突然有此一问,心知必已被他猜中了几分,便道:“怎么,大哥现下开始想念自己的未婚妻了么?还在怪我坏了你们的好事?” 胡振邦笑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小妹你心地如此和善,想来也不会伤害无辜之人。”他服下沐寒衣的护心丸后,只觉左手中毒处一阵清冰,之前的火辣烧灼般的剧痛感顿消,心下不由得感激。 沐寒衣道:“哦,大哥,你觉得耶律傲霜是无辜之人,所以不忍么?那你可以放心啦,我便实话告诉你,我当日便让她服了解药,‘九九断肠丸’其实并不用连续服药解毒,我那么说,只是希望你能有所顾忌,答应帮我去将《武经总要》追回来。” 胡振邦道:“你放心,现下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将此书夺回来的。不过,小妹,你身上可以细针之类的东西?” 沐寒衣道:“怎地好好的要针作甚。不知这只钗子是否可用。”说罢从发上取下一只金丝云鬓钗。 胡振邦将右手中的石块抛了,接过金钗,慢慢从手腕与假山石孔缝隙处伸入,往自己左手上刺了一下,过不多时,那石孔中竟慢慢流出黑血,胡振邦本来左手又肿大剧痛,现经刺破皮肤放走毒血,顿觉疼痛大减,左手不再肿痛难忍。 沐寒衣喜道:“大哥原来是放血疗伤呀,现下感觉有无好些了?” 胡振邦慢慢将左手从孔中缩出,笑道:“好多了,幸亏有小妹的灵药,再经过放血治疗,应无大碍,只是这只手行动不便,还需防人发现。”。 原来这松赞普用的乃是由蜈蚣、蝎子、蟾蜍、毒蛛、毒蛇五种毒物加上透肤散制成的药粉,只要不让毒血流经心脉,便不致命。 是他在放钥匙之际突然留的一个心眼,生怕万一有人来盗这些钥匙,于是便偷偷以袖袍护手,将“五毒粉”抹在那十二枚铜钥匙之上,让盗钥匙之人接触之后,手掌迅速肿起,脱身不得,即使想要脱身,恐怕也必须挥刀断臂。只是他哪里料到胡沐二人武功了得,对于用毒治毒又颇有见识。 沐寒衣道:“原来不是致命毒药,那便稍可安心了。只是大哥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为妙,只怕宫中查得紧。” 胡振邦撕下一块衣角,伸右手进孔中,将那十二把钥匙包起,拿出。借着天边透出晨曦微光之下,只见那十二把铜钥匙形状各异,齿扣十分精巧,每一把俱是极难打造的。只是现下钥匙虽然到手,但若要打开密库,仍需要一把一把去试过,耗时较长。 胡振邦将钥匙包好了,放进怀里,又拾起那块石块将洞口堵上。 沐寒衣听到假山边的黄柏树上传来夜枭鸣叫声,扬手便发出一颗铁莲子,登时半空中羽毛分飞,一只夜枭落了下来,沐寒衣跑去将夜枭拾了,道:“让这吐蕃国师看看老母鸡变鸭的戏法。”说着,将那石块拉开,将这只夜枭放进,再用石块堵上。 沐寒衣笑道:“这松赞普定以为是这只夜枭偷看了他的行踪,来盗钥匙,结果中了毒死在这里了。说不定会把这只夜枭剖了,看看那十二把钥匙是不是被它吞下了肚子。” 胡振邦见她小孩子气十足,不禁笑出声来。二人钥匙到手,任务等于完成了一半,心情稍觉轻松畅快,商定先回自己住处,待得天亮再去看望阿依慕与芝娜。 沐寒衣与胡振邦还是从屋顶上往回奔驰,沐寒衣道:“大哥,我还当真想在那里守着,看那松赞普来取钥匙时恼羞成怒的样子。” 胡振邦道:“他若发现有异,定然会在四周细细查看,这便免不了与之碰面,势必有一场恶斗了。” 沐寒衣道:“大哥说得也是。哼,这个恶国师,还道万无一失,想来此刻还在心安理得地睡大觉呢。” 二人回到住处,各自回屋歇息,沐寒衣担心胡振邦左掌余毒未散,又给了他两颗“天王护心丹”嘱咐他一个时辰服一粒。 胡振邦见她将如此珍贵的灵药给自己,心下感激,连忙向她多谢了。回到屋中,先把钥匙放进藏兵器的砖墙中,用那幅画幅遮好。取出金疮药涂了在创口,服了沐寒衣的丹药,安安心心地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临近晌午,原来那“天王护心丹”中含有安神养心的茯神、首乌、灵芝、柏子仁等药物,是以胡振邦睡得十分香甜。 再看左掌,浮肿已消,只是握掌无力,尚未完全恢复。当下叫来侧屋老妈子,那老妈子道:“哎呀,小爷你醒啦,这一觉睡得可真久,想是被昨日虎贲队的侍卫折腾得吧。” 胡振邦道:“老妈妈,昨日你也被吓得不轻吧?” 老妈子道:“可不是,这皇上驾崩之后,这宫中就神神叨叨的事都出来了,昨晚可把我吓得不轻,打落我面盆的人,我连影儿都没见着。莫不是鬼魂不成?” 胡振邦道:“老妈妈,看来近日还得小心些才是。老妈妈你可否给我拿点早饭来吃?” 老妈子笑道:“哎呀呀,我是吓糊涂了,我这就给你拿来。”转身去了。过不多时,端来一只托盘,放着一碗面条,上面是碧绿的波菜、火腿片、一只鸡蛋。看着便觉可口。 胡振邦谢了,双手接过,边吃边说道:“老妈妈,这宫中有位蒙大人不知你认得么?” 老妈子笑道:“小爷你认得蒙大人呀?老身可不认识,他可是宫中侍卫统领,本事可大了。” 胡振邦道:“我与蒙大人也只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听说他与那皇上贴身侍卫多吃己......” 老妈子惊道:“呀,小爷你也知道这二位大人不和?” 胡振邦暗道:“果然被我诈了出来。”当下不露声色道:“老妈妈你怎么也知道呀?” 老妈子得意起来,笑道:“老身在宫中近五十年,历经两代皇帝,怎会连这点事也不知道呢。” 胡振邦见她绕来绕去,也没说出所以然,当下决定激一激她,道:“老妈妈,你知道的事多,但也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吧?” 老妈子奇道:“什么其然所以然?小爷你是说我不知道么?” 胡振邦笑笑道:“老妈妈你面烧得好吃,他二人的事情却未必真的知道吧。” 老妈子急道:“我自然知道的,他二人本来都是做侍卫统领的。一正一副,多吃己大人那时还是副统领,可是皇上要召他二人中的一人去做他的贴身侍卫,皇上本意是找正统领蒙大人的,可是,可是----” 胡振邦见她突然吱吱唔唔,欲言又止,追问道:“可是什么? 第八十七章、算尽机关 老妈子道:“可是,皇上要召他二人殿内比试的那天,蒙大人突然一病不起,说是吃坏了东西,腹泻不止,只能托人向皇上告假,皇上极为不满,当即下旨令多吃己做他的贴身侍卫。” 胡振邦道:“这也只能说蒙大人运气不好,与多吃己有甚关系。” 老妈子道:“怎么没有关系?大家都怀疑是多吃己搞的鬼。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早不吃坏东西,迟不吃坏东西,偏偏在皇上要召见他们的时候吃坏了。” 胡振邦似有意无意,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妈妈你又怎么知道?”说罢,一口将面汤喝完,咂嘴道:“这汤好喝,当真好喝,老妈妈你做的面真是一绝。” 那老妈子见他说话好听,忍不住得意道:“是,我自然是知道的,就因为我做的菜好吃呀,所以我当初还在伙房当过差,我记得很清楚,皇上要召见二人前一天,多吃己邀了蒙大人一起喝酒,他还亲自到伙房来看有什么菜式,吩咐我们做好些呢。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只是慑于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不敢再说而已。” 胡振邦道:“这或许只是巧合,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老妈子道:“是,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皇上也没有定我们的罪呀。事后上面派人来验我们伙房的菜肴,个个都没问题,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胡振邦笑道:“菜没有问题,酒也没问题么?” 老妈子道:“大家早想过这个问题啦,可这一壶酒被二人喝光了,再说是两个人都喝了的,为甚多吃大人没问题,蒙大人就有问题呢?因此就没有人会怀疑。” 胡振邦心道:“这多吃己菜里定是不敢耍什么手段,但是酒里却很有可能有问题的。不是事先服下解药,便是在倒酒时耍了些手段。他若有心下毒,这绝非难事。”当下也不说破,只是笑笑。 那老妈子嘴碎,又说道:“大家都怀疑多吃大人,只不敢说而已,更何况他是皇上的红人了,时间久了,大家都不敢得罪他。蒙大人却咽不下这口气,见了多吃大人便要冷嘲热疯一番,那多吃大人也不与他计较,想来是心中有愧吧,但是他越不计较,那蒙大人越是有气,所以这些年,多吃大人总是避着他。”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喊:“大哥起来了么?”正是沐寒衣的声音。 胡振邦道:“是小妹呀,快快进来吧?” 沐寒衣进来见了胡振邦,问道:“大哥吃了早餐?” 那老妈子忙道:“哎呀,和你大哥说话,忘记了小姐也没睡醒。你大哥昨晚被侍卫们一吵,睡得迟了,所以才起床未久,小姐你也才起来呀?” 沐寒衣嘟嘴道:“我昨晚本来是早早要睡的,可是听到大哥这边吵得紧,凶巴巴地说要搜查刺客,吓得我一个人大半夜不敢闭眼,及至天亮才醒了去,所以起晚啦,都快饿死了。” 老妈子忙道:“那我赶紧给小姐也做一碗面吃,你兄妹二人先聊着,我这就去做。” 待得老妈子出门,胡振邦将蒙大人与多吃己的事与沐寒衣说了。沐寒衣听了,沉吟片刻道:“若能利用这蒙大人,除了多吃己,倒是对我们在宫中行事大有好处,否则是个极大障碍。” 胡振邦道:“小妹想得不错,只是我还没想到什么法子可以挑唆二人,再说,这多吃己与没藏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怕他不容易被除掉。” 说话间老妈子又端着一碗面条进来,递到沐寒衣面前,沐寒衣谢过了,二人不再说这个话题。只是东拉西扯说些别的。 老妈子见二人无事吩咐,便打声招呼自去了偏房。 胡振邦道:“现下白日里,我们可去看望二妹,顺便探些宫中大致情形,到夜里再去探探密库那边情形。” 沐寒衣道:“是啊,现下这多吃己受了伤,想必宫中侍卫便由那个蒙大人一人来带统领,不知他会如何安排戒备。” 胡振邦道:“还需留意些吐蕃国师的动向,一旦他发现钥匙被盗,必会暗中查探,万不可让他发现了我们的动向。” 沐寒衣叹道:“这钥匙是到手了,怎地反倒感觉千头万绪的,找不到时机去试开密库了。”她想到钥匙虽然到手,但因宫中各派势力纠结交错,无法去将经书取出,心中甚是烦恼,便好似一个人手中拿着万两银票,想去兑换了买豪宅,偏偏不是遇到银庄不开门,便是被找不到兑换银两的银庄,只能徒叹奈何。 胡振邦道:“小妹,此事急不得,现下多吃己虽然受伤,但对密库的戒备定会更加严密。” 沐寒衣将面吃完,二人一起出了门,往绛福宫去。 阿依慕与芝娜早盼得急了,见了胡沐二人到来,皆尽大喜。阿依慕迎上前拉住沐寒衣道:“你们二人可来啦,可把我等得心焦不已。”旋即又低声道:“昨晚你和大哥去探访消息到很晚么?” 沐寒衣道:“是,昨夜大哥还受伤了。” 阿依慕惊叫道:“大哥,大哥受伤了,伤哪儿了,要不要紧?”说罢冲到胡振邦身边,一把拉住他双臂,一阵摇晃。 胡振邦笑道:“二妹,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一点小伤,现下好多了。” 阿依慕上下打量胡振邦,看不出他伤在哪里,转身又问沐寒衣。沐寒衣见阿依慕对胡振邦真情流露,心下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只是呆呆地发楞。阿依慕见她发呆,以为胡振邦是受了甚么内伤,急着又追问胡振邦。 胡振邦举起左手让阿依慕看道:“昨晚我这手碰了毒物,肿了起来,幸亏小妹给我服了药,又用金钗让我放了毒血,现下手已好得大半了。” 阿依慕惊道:“中了甚么毒,要不要紧啊。”抓起胡振邦左手细看,见他左手中指上有一个创口,已经结痂,整个手掌略显苍白,显是失了血未能痊愈的缘故。 胡振邦见她真情流露,心中甚是感动,一抬眼见沐寒衣呆呆地看着自己,一旁的芝娜却微笑着看着自己与阿依慕,忙低头对阿依慕道:“二妹,我不打紧,先坐下再说吧?” 阿依慕猛然回过神,连忙松开抓住胡振邦的手,害羞不已,她在屋中并未蒙上面纱,白皙的面容上立时绯红一片,胡振邦心中一动,反手抓住她手,握得一握,轻声道:“二妹,多谢你关心。” 阿依慕笑着点点头,道:“大哥、小妹,你们快坐下说话。” 芝娜端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为大家沏了,阿依慕拉住她手道:“妹妹你也一起坐下吧。” 胡振邦道:“二妹,我们不在的时候,宫中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么?” 阿依慕道:“是,宫中有内侍监来吩咐说,皇上驾崩,需要服丧二十七日,待二十七日之后,再跟随吐蕃迎亲队去吐蕃。现下已经过得一天,还有二十六日。对了,大哥,二妹,你们昨日遇上什么事了,大哥的手又是怎么受的伤。” 胡振邦便将前晚与沐寒衣夜探密库,在假山处意外发现松赞普将防卫侍卫打死,盗得那十二把钥匙,又被多吃己发现,二人打斗,结果松赞普打伤多吃己后,跑到假山处藏钥匙。随后二人避开宫中侍卫搜索。再返回假山处取钥匙,导致自己左手不慎中毒的事说了。 阿依慕与芝娜听得惊心动魄,尤其是阿依慕,明知胡振邦手伤已无大碍,但还是向他手上看了又看,生怕有什么闪失。沐寒衣看了阿依慕的样子,心下已知阿依慕对胡振邦一往情深。 胡振邦又将沐寒衣替自己包扎,喂自己服药的事也说了。阿依慕满是感激地望着沐寒衣道:“小妹你费心了,多亏了你帮大哥。” 沐寒衣笑道:“我们都是兄妹,这自然是应该的。若是二妹在场,恐怕比我还要着急担心呢。” 阿依慕也笑道:“只怕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吓得不知所措了呢。” 说着又提及了蒙大人与多吃己的积怨,芝娜忽地站起来,跑出了屋子,正当众人诧异间,只见她拿来纸笔,铺在桌上,在纸上写道:“蒙恒是被多吃己陷害的。” 胡振邦与沐寒衣俱是心道:“原来蒙大人叫蒙恒。” 阿依慕奇道:“芝娜妹妹你是如何知道?” 芝娜又写道:“当时姊姊还未进宫,我在野利皇后宫中当差,那日午后我去给皇后娘娘拿梅子酒,在酒窖处,无意中看见多吃己向那做酒壶的匠人讨要一个鸳鸯壶,第二日,蒙恒便因病无法觐见皇上,而多吃己却成了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 胡振邦看到这里,拍案叫道:“原来用的是这种秘器,我还道多吃己事先服了解药呢。”当下将之前老妈子与自己说话跟大家也说了,并说自己当时便是这样猜想的。 阿依慕道:“这‘鸳鸯壶’是甚么东西?为甚么说蒙大人便因此生病了呢?” 胡振邦道:“二妹,你有所不知,这‘鸳鸯壶’乃是一种杀人秘器,两人同饮一壶酒,一个人被酒毒死了,而那个倒酒同喝酒的人却没事。看来这多吃已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敢放毒害死蒙恒。” 芝娜连连点头,原来她在宫中待得时间久了,对宫中的许多秘密事件都极为了解。 沐寒衣也道:“如此说来,我也想起来了,我爹爹曾说过,汉人中有巧匠,能够打造一种酒壶,这种壶内部分为两部,互不相通;其中每部分均与执壶手柄内侧各一机关孔相连通。壶内可各注入两种酒;斟酒时执壶手柄顺手指肚按住其一机关,松其另机关,出的是一种酒;而松开另一机关,则出另种酒而不会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