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想重生》 第1章 楔子 启仪二十二年九月,太后李攸宁终因旧疾复发而病倒。 启仪帝见太后病重,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只昼夜守在慈宁殿,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后宫嫔妃心疼不已,可谁也不敢上前劝。 宸妃不过劝诫了一句,就被皇帝当众狠狠训斥一番,禁足毓秀宫不得再出一步。是以,合宫嫔妃无人敢再劝诫,人人自危。 太后病重的一个多月里,启仪帝一刻也未曾离开,侍奉榻前,凡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其情催人泪下。 后宫嫔妃在皇后的带领下,长跪于佛堂祷告。 年难留,时易损。 该月甘五日,李攸宁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终年六十五岁。 启仪帝沉痛万分,尊其谥号——孝懿诚贤仁宣文德天启圣明皇后,即孝懿皇后,与承仪帝合葬于皇陵,结束了一个传奇女子的一生。 纵观孝懿皇后这一生,历经三朝,辅佐大仪朝三位皇帝建功立业,从动乱走向稳定,为大仪朝开启新盛世奠定了基础…… 同天晚上,凤城郊外,几个猎户打完猎满载而归,有说有笑。 “噗通——” “前面什么东西掉河里了?” “看不太清……咦,好像是个人!” “快!救人!” …… “是个女的。” “看这打扮,是个大户人家小姐,大半夜想不开来跳河?现在城里人都这么闲的么?” “哎呀,你别乱说了,赶紧送大夫那去,晚了就没命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去叫我家那位来。” “不先送人去大夫那?” “笨,这是个女的,估计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衣服都湿透了我们不方便,还是叫我家里人来吧。” “嘿嘿,你就是怕你家婆娘呗!” “哼,我那叫疼人!” 《本宫不想重生》第1章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章 柳氏 “相思,小姐醒了吗?”身着浅绿色裙装的婢女如思,轻撩起水蓝色的纬纱走了进来,悄声问在里头服侍的婢女相思。 “还没呢。”相思与如思同是沈小绾的近身婢女,如今见如思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使了个眼色,退至帘外。 “出什么事了吗?”如思问。 “太后的灵柩今日入葬皇陵,约半个时辰就要经过咱们府前,柳夫人已经差人来问了好几次。可小姐还没醒来,到时候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呢?” “外头跪着的人这么多,小姐不在应该不会发现吧?”如思担忧地往里头望了一眼,水蓝色的纬纱里面,少女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是个拔尖的美人儿。 旁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呼吸均匀,若不是脸色有些苍白,哪里晓得她三天前落水至今昏迷未醒。 大夫看了说生命无碍,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本人的求生意志。 “不行!”相思猛摇头,“太后薨逝,皇上是太后一手抚养长大,感情深厚。太后一去,皇上悲痛万分不说,连日来不愿进食,听说太医们都要轮流侍候在侧。若被有心之人揭发,那可是大罪!” “这……不然就向皇上解释,咱们小姐昏迷……” “你要害小姐身败名裂吗?三公子好不容易堵了那几个猎户的嘴,要是传出去小姐是因为……顺王府必定要来退婚!” “我就怕现在顺王府已经听到了风言风语,你不晓得外头现在都传成什么样了,竟然有人说小姐是私奔不成羞愧难当跳河自尽!” 相思心疼地看了眼还昏睡的小姐一眼,气得嘴唇发颤,心思一转说:“难不成是府里有人出去乱说话?” 正在说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外问:“什么乱说话?” 相思和如思对望一眼,忙向来人行礼:“柳夫人。” 柳氏是沈小绾大哥沈风旭的妻子,沈夫人早逝,长嫂如母,府中的大小事务都由柳氏主持。 她身侧跟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姿容秀丽,容貌端庄,身着粗衣麻布,头上未戴任何发饰,只簪了一朵白色绒花。 她是柳氏的侄女,柳琦玉,与沈小绾同岁。 柳氏母家家道中落,自己一直无所出,便将柳琦玉接了过来,放在身边悉心培养。以柳家现在的门楣,哪还会有前途。在这里,兴许还能寻一门好亲事。 柳氏横了一眼沈小绾的两个婢女,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你俩说什么呢?” “回柳夫人,等下太后的灵柩就要经过府前,小姐本该去跪送,可如今小姐还没醒过来,奴婢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相思回道。 柳氏说:“前头我会安排,你俩就留在这里照顾小姐,没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如思口快,忙问:“不知柳夫人怎么安排?” 柳氏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张嬷嬷已经先一步对着如思斥道:“夫人做事还需要向你这个小丫头禀告不成?你们小姐真是纵容得你们不分尊卑了。” “奴婢不敢。”如思也是忧心,被张嬷嬷一通斥责,顿时红了脸,跪下垂首不敢言语。 相思见如思被训斥,也跟着跪下,俯首恳切道:“夫人恕罪,如思只是担心小姐,并无意冒犯。” 张嬷嬷嗤一声:“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你们小姐不知廉耻与人私奔,定是人家临阵脱逃,觉得羞愧才……” “张嬷嬷!”柳琦玉在一旁听不下去了,赶紧出声喝止。 这张嬷嬷,仗着柳氏对她的信任,行事越来越把自己当主子了,迟早要出事。 如思刚才正窝了一肚子的火,见张嬷嬷如此不分尊卑毁坏小姐的名誉,霍然起身,冲上去对着张嬷嬷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张嬷嬷根本没有料到这丫头会这么大胆,一时间也被打蒙了,待醒悟过来捂着红肿的脸哭喊着跪到柳氏脚边。 “夫人,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柳氏不耐烦地朝她使了个颜色,张嬷嬷虽然委屈,但也知刚才失言,低眉顺眼地退一旁去了,只能恶狠狠地剜了如思两眼。 “张嬷嬷也不是故意的,你刚才也教训了她,张嬷嬷到底是府里的老嬷嬷了,又是跟着我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柳氏不屑扬起嘴角,沈小绾不是向来仗着她父亲和三个哥哥的宠爱肆无忌惮么,从来不将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 现在连带着她的婢女也是如此嚣张跋扈,她抽时间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让她们知道,沈府现在是谁管事! 至于沈小绾,呵,活死人一个,与她斗,也得先从床上爬起来再说! 柳琦玉见两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这个节骨眼上可别误了正经事,于是小声劝柳氏:“姑姑,跪送太后灵柩要紧。” 经柳琦玉的提醒,柳氏甩了甩衣袖,说道:“我作为小绾的大嫂,前头自会安排好,你们俩个,好生看顾着吧!”最好醒不来,少一个跟她斗嘴的人。 说罢,一行人拥着柳氏准备离去,忽然,水蓝色纬纱后面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小绾很想听一听,大嫂是如何安排的呢?” 第3章 上行下效 “小姐,你醒了!”如思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欣喜抬头。刚才还有些委屈的心情,一扫而空。 相思也很欢喜,却很懂得收敛,虽未开口,脸上的喜悦之情是藏不住的。 李攸宁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脑袋有些懵,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自己又活过来的事实。最后一抹记忆还停留在启仪帝悲痛欲绝的脸上,怎么突然睁眼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婢女和柳氏的对话她全听见了,本想置之不理,由得柳氏这个妇人耀武扬威,可转念一想,她现在借了人沈小绾的身子,总归是占了人家便宜的。 李攸宁这辈子,没少占人便宜。可占便宜也得看对方是谁,一六十五岁的老太婆占一十八岁小姑娘的便宜,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于是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硬是撑不起来,有些丢人。 躺了三天,骨头都酥了。 李攸宁是司马大将军李阊之女,出身武将世家,父亲和兄长都好武,所以她从小也娴于骑射,后来又参加不少战事,早已铜墙铁壁。虽不是原身,但身心的意志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可到底这身子不是自己的,虚弱得很,李攸宁微微伸出手,如思和相思立马会意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李攸宁举步维艰走到凳子上坐下。 柳琦玉上前道:“小绾妹妹醒了就好,我们可担心了。” 李攸宁瞥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 柳氏的侄女,长得倒是不错。柳氏无所出,难怪把希望寄托在柳琦玉的身上。若是攀上一门好亲事,可不在沈府地位更是稳固么。 她又将目光移到柳氏身后的张嬷嬷身上,张嬷嬷瞥见李攸宁眼中一抹戏谑的笑意,手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柳氏见沈小绾醒来,心里虽不快,明面上还是说:“爹让我当家,就是信任我能将沈家打理好。小绾你一直昏睡,若是错过了跪送,到时候宫里怪罪起来,我可怎么回话呢?” 柳氏顿了一顿,又说:“若是回小绾妹妹因为落水而无法出来跪送,旁人问起来为何会落水……总不能告诉人家是……投河自尽吧?” 柳氏的模样好不得意,拿捏了沈小绾投河自尽的事出来说,明面处处为了她考虑,实际是想好好嘲笑一番。 李攸宁根本理会柳氏的话,大半个身子斜靠在相思身上,借着相思的力量才不至于倒下去。 柳氏见她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言语间微微含了怒意:“小绾,你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出去丢人了,给其他人看见,准不定又要说三道四……” “柳夫人!”如思闻言变了脸色,上前道,“小姐身子刚好,你这话未免太刻薄了!” “小绾,你怎么管教婢女的?你听听,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今都敢指着我鼻子骂我刻薄了,当真是没有教养。”柳氏扯高了嗓音说道。 正愁着没话训斥沈小绾的两个婢女,一抓到话柄柳氏就来了劲,句句话充满了火药味。 她身后的张嬷嬷和另外两个婢女,低着头暗暗嗤笑,一个个看好戏的模样。 如思还欲争辩,李攸宁使眼色拦下,不急不缓说道:“都说长嫂如母,我们小辈自然要上行下效,一切言行,自然以长嫂为榜样。” 相思暗暗一笑,小姐这招厉害,三言两语就将柳氏说的“刻薄”回给了她,还将刚才张嬷嬷那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给暗讽了回去。 原来,小姐早就醒了。 柳氏岂会不知话里的意思,什么上行下效以她为榜样,明里暗里讽她为人刻薄,说的一脸无辜模样。 可真计较起来,沈小绾她现在是个病人,她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不然第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她夫君。 柳琦玉暗中了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争一时之气失了分寸。 强忍着心中的怒意,这个关节上还是莫要和她争辩。本想着沈小绾病着不能去跪送,让柳琦玉顶上,这就是柳琦玉的懂事了。 这样的机会,柳氏岂会轻易放弃? 柳氏和缓了语气说:“小绾妹妹虽然醒来了,但我瞧着身子虚弱得很。太皇太后的灵柩马上就要到了,还是让琦玉代替你去跪送。” “与欺君之罪比起来,妹妹这身子骨还能扛一扛。”李攸宁毫不留情一口拒绝柳氏的提议。 “你……” “柳夫人,我们小姐要更衣,您要不……避一避?”如思忍着笑意,婉转建议。 柳氏一拂长袖,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她们刚离开,李攸宁的身子就瘫软下来。 “小姐!”相思心疼地努力抱住她要倒下的身子,“你别吓奴婢。” 如思帮忙搀扶,小心翼翼说:“要不咱们再想想法子?” 李攸宁闭上眼,摇摇头,态度很坚定:“不用。” 第4章 跪送 柳氏率领府中仆从、婢女跪在沈府大门台阶下冰冷的地板上,全部浑身缟素,满色凄凄,不胜哀伤。 过了会儿,李攸宁在婢女左右搀扶下,走到柳氏身边跪下。 此时的李攸宁,身上已然换了一套素衣,鬓间簪一朵白色绒花,映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柳氏目光一剜,心中有气,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发作。 府里的人都悄悄小声议论。 柳氏厉声呵斥:“跪送太后灵柩岂可窃窃私语?谁再不敬太后,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 这才止了底下人的议论。 “柳夫人这是做给谁看呢?”如思小声嘟囔了一句,被相思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小声警告:“不可胡言乱语。” 如思不甘心地小嘴一撇,不再作声。 出殡队伍距离沈府大门前还有二三十丈远,柳氏等人便朝着灵柩方向开始哀哀痛哭,伴随着沉重的竹板声由远及近,仿似暴雨前夕的闷雷,压抑得人心里无比难受。 当运载太后灵柩的车经过沈府门前时,沈府众人齐齐俯身叩首,哀声四起。 李攸宁随着众人俯身叩首,心中无限凄凉悲切。 大仪朝立朝不过百年,国富民强,万朝来贺,一片盛世繁华之景。但,自景仪帝起,亲小人,远贤臣,历经四朝,盛极而衰。 到和仪帝一朝,已是国库空虚,仍奢靡无度,大兴土木,诛杀直言纳谏忠良,百姓水深火热,暗无天日。 和仪三十二年,中秋佳节,和仪帝突然暴毙宸妃宫中。 诸皇子分大皇子慕容铖和三皇子慕容钰两派,争夺皇位,大动干戈,兵戎相见,双方损失惨重。边境小国又蠢蠢欲动,兵陈雍宁关外。 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手握三万精兵一直保持中立的司马大将军李阊力排众议,突然宣布拥立默默无闻的七皇子为帝。 鹬蚌相争,七皇子慕容锦在李阊的拥护下坐收渔翁之利。 二十五岁的慕容锦登基,改号承仪,称承仪帝,有继承大仪朝开国皇帝勤俭、亲政之风寓意。 同年,册封李阊十六岁的女儿李攸宁为后,执掌凤印,统领六宫。 不过十六岁的她,坐上了皇后的位子,不得不收起少女的情怀。母亲说过,既为后,以后就不再是只为自己活,她的荣辱,干系整个李氏一族! 历史上有多少外戚干政导致亡国的教训,母家在前朝战功赫赫,她便收敛锋芒。努力做一个贤良恭俭,宽容和顺,处事公正的皇后,杜绝后宫妖媚争宠的韵事,另承仪帝治理前朝无后顾之忧。 谁料承仪十年,燕王慕容铖发动政变,承仪帝不顾大臣劝阻亲率两万精兵出征。途中遇埋伏,身受重伤,父亲为了救护慕容锦而牺牲,一时间军心不稳,节节败退。 她将年仅六岁的太子交由左、右丞相辅政,亲率五千李家军奔赴战场与承仪帝汇合。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 不过半年,大获全胜,收复失地。 然而,两年后,承仪帝旧疾复发,驾崩于勤政殿。 她清楚记得承仪帝临死前对她的嘱托:光复大仪朝往日盛世荣光。 一句话,禁锢了她一辈子。 她忍痛扶持太子慕容灏继位,为了避嫌,她将朝政托付给两位老臣,顺王爷齐晏和丞相杜宏轩。 在一次秋狝时,追逐野马时,马儿不甚踩中捕兽夹,慕容灏从马背上摔下来,头撞树,当场不治而死。 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又要承受丧子之痛,还要应对朝中不安分的臣子和虎视眈眈的亲王,边境小国亦蠢蠢欲动…… 顶着巨大的压力,她的两位兄长以李氏为坚强后盾,支持她将羽太嫔之子、年仅八岁的慕容凌,扶上龙椅,改号启仪。 因慕容凌年纪尚小,便以太后之名临朝称制,代掌朝政,开启了长达十年的辅政生涯,直至皇帝大婚亲政。 原以为可以颐养天年,谁知,和亲于周尧国不过两年的嫡公主沉玉,因与易君宠妃发生口角,被易君毒打致使公主难产一尸两命。 李攸宁不顾启仪帝和朝臣反对,率军出征。历时三年,大获全胜,进一步扩大大仪朝领土版图,成为九州第一大国。 得胜归来的她,旧疾复发,于启仪二十二年九月甘五日,薨逝于慈宁殿。 这一生,半生戎马,半生高墙。历经三朝,劳逾半百,全心辅佐慕容氏三位皇帝延续大仪朝的盛世荣光。 为了慕容氏,为了家族,为了整个大仪朝,她从未得过自由。 也许老天爷觉得沈小绾死得可怜,又同情她的命运,才给了这一次命运的重生吧! 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风,就好像是平地上忽然冒起的大烟,自下而上,形成一股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埃。 迷了眼的李攸宁悄悄抬手揉揉眼睛,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黑云沉沉,将阳光遮挡严严实实,四周暗了下来。 国有大丧,老天爷亦动容。 突然,一条长长的闪电穿过沉沉黑云,天空骤然大亮。 不消片刻,一滴雨落在李攸宁的额头上,开出一朵冰凉的雨花。 又一滴雨落在她的脸颊上, 密密麻麻的雨水在凄哀的哭声中接二连三落下来,竹板声逐渐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出殡队伍…… 第5章 拒绝 雨越下越大,柳氏吩咐大家回屋。 如思和相思一左一右小心搀扶了李攸宁起来,柳氏瞥了一眼,吩咐管家:“去交代厨房煮点姜茶分给大家喝,小姐房里先送去。另谴陈大夫过来瞧一瞧,把把脉,可别又出了什么毛病。” “是。”管家恭敬应声。 李攸宁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只觉得浑身无力,一触碰到柔软的床铺,瘫倒就不想动弹了。 如思赶紧拉住她要倒下去的身体,说:“小姐,你身上都湿了,这样睡会着凉的。” 李攸宁累得连抬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如思和相思摆布,换下湿衣服,擦干头发…… 折腾了会儿,李攸宁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 相思才放下纱帐,就听得外面张嬷嬷的声音:“柳夫人请了大夫来瞧瞧,现下可方便吗?” 相思停下放纱帐的手,俯身附耳到李攸宁旁:“小姐,陈大夫来了。” 李攸宁嘟囔了一句,翻身睡去。 相思听完,愣了一下,尔后一笑,无奈摇了摇头,复又将纱帐放下来,示意如思和她一起出去。 门外,张嬷嬷和陈大夫立于台阶下,一见到相思,张嬷嬷就要往里走,被如思横出手臂拦住。 “我是奉了柳夫人的命带陈大夫来给小姐瞧病的,你拦我作甚?”张嬷嬷没好气地说。 相思说:“小姐已经睡下了,不劳柳夫人费心。” “你这是什么话?”张嬷嬷说,“柳夫人特意请了陈大夫来瞧病,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如思有一瞬间的犹豫,张嬷嬷立刻看在眼里,继续说:“落了水昏迷这么久,刚才又淋了雨,病上加病,大罗神仙也顶不住吧?” 相思反问:“小姐睡前特意吩咐的,任何人不得来打扰。若是日后怪罪起来,张嬷嬷,你担得起吗?” 张嬷嬷一想到沈小绾的脾性,加上沈小绾醒来后看她的眼神,顿时退缩了。于是说:“既然如此,反正柳夫人的心意已经到了,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来怪罪。” “不劳张嬷嬷费心。”相思福了福身子说。 张嬷嬷带着陈大夫气鼓鼓又走了。 如思见张嬷嬷离去,忍不住问:“方才小姐同你说什么了?好像没说那么多吧?” 相思笑笑:“小姐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字?” “滚。” “……” 李攸宁这一觉好睡,第二天正午才悠悠转醒。 确切说,是饿醒的。 相思将纱帐挂上钩子,说:“小姐醒了,可要吃些什么东西吗?奴婢煮了清淡的山药粥,补肺益胃的。” “好。” 相思的手艺不错,李攸宁连喝了两碗,方觉得浑身力气回来了些。 不禁暗自感叹:这身子也太弱了些,从前带兵打仗,误入敌人圈套被困,断粮断水,生生撑了三天三夜等到人来救。也就休养了一天,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指挥作战。 原主沈小绾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文不成武不就,脾性还大,能活到现在也全靠了她父亲沈远山和她三个哥哥的宠爱,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有求必应,也没吃过什么苦。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闹出这次的事情来。虽然这件事目前还有很多疑点,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了身子,才能练她做梦都想要练的一本剑谱。 当年,李宛柔无意中得到一本剑谱,上面的剑法精妙,如获至宝。可细看了才发现,她根本没办法去练。 因为这本剑谱上的内功心法与她已有的内功是截然相反的,两者相撞必然要走火入魔,是以不得不舍弃了,多少遗憾啊! 如今,沈小绾是一点功夫都没有的,恰好合了她的胃口。 先天不足,后天来补。 习惯了以武傍身,没有点功夫李攸宁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既然敢有人推了沈小绾入河,敌我未明,周围还有隐藏危机,有功夫在身,看他们还能奈我何! 喝完粥,又喝了点骨头汤,李攸宁就着相思递过来的热毛巾抹了抹嘴,擦了擦手,吃饱喝足,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张嬷嬷的声音。 “小姐,陈大夫来给您瞧病了。” 李攸宁刚想回绝,又听到另一个焦急的声音。 “小绾,是爹,你怎么可以不让大夫瞧病呢?” 沈小绾的父亲沈远山,正二品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是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的大臣。 为人刚正不阿,直言纳谏,很得启仪帝的信赖。其三子沈风岚,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柳氏倒是聪明,搬出了她不可拒绝的人物。 第6章 陈大夫 相思将沈远山迎进门,他身后跟着张嬷嬷和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不过一眼,李攸宁就认出了他。 陈方淮,原宫廷御医,善妇科一脉。本事是有的,只可惜,嗜酒如命。有一次在当值时喝得醉醺醺,被人告发遣出了宫,永不录用。 沈远山原本还担心女儿的身体,如今见到她,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舒展了眉头,欣慰道:“张嬷嬷跟我说你拒绝大夫来瞧病,可把我急坏了。” 又说:“太后薨逝,宫中诸事繁忙,见你无事,为父心里也放心了。” 张嬷嬷趁机上前说道:“老爷,还是请陈大夫诊一诊脉,也可安心。” 沈远山点点头,示意陈大夫上前诊脉。 相思将一方薄纱覆于手臂上,陈大夫搭了脉,又看了看她的面色,方说:“小姐身子已无大碍,就是有点体虚,我开一剂药方,每日服用,不出十日便可恢复如初。” 沈远山还没说话,张嬷嬷又抢先说道:“陈大夫从前是御医,医术果然不是一般大夫能够比拟的。柳夫人有心,特意请了您来诊脉。” 如思甚是不屑,别过头不去看张嬷嬷得意的脸庞。 虽然有点不悦张嬷嬷的抢话,但听到女儿无事,沈远山也懒得计较,只嘱咐道:“如此我也放心,煎药的事我会交待给管家,你就好好养病。另外,你身体未愈,就不要出门了,以免病情加重。” 李攸宁收回手点头应着,捋了捋袖子,忽然微笑着问陈大夫:“张嬷嬷说陈大夫从前是御医?” 陈大夫刚被夸赞,心中有些得意,听她问起,不知其何意,于是说:“是。” “陈大夫医术如此高明,皇上怎么舍得放你出宫呢?” 闻言,陈大夫略略尴尬一笑,显然是没想到李攸宁会这么问一句,忙解释说:“有次当值犯了点小错,被有心之人说到了太后那里……”说到这里,很是懊恼地垂下了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张嬷嬷赶紧接道,“陈大夫医术高明众人皆知。” 李攸宁不由瞥了张嬷嬷两眼,她今日一直在维护和称赞沈大夫,到底有何用意? 沈远山也说:“这些不重要,小绾的身体最重要。好了,爹也不打扰你休息。” 李攸宁要起身送他,沈远山按住她肩膀,侧头吩咐相思和如思:“好好照顾小姐,如有差池,绝不饶恕。” 相思和如思神色一凛,忙福了福身子应允:“是。” 沈远山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沈风旭已成家,二儿子沈风眠也已订了亲,本来今年要迎娶,碰上国丧,推迟一年。三儿子沈风岚比沈小绾只大了三岁,感情最为要好。 四人中,他最疼的就是沈小绾。 沈小绾虽然不顾礼义廉耻跟人私奔,私奔不成羞愧难当欲跳河自尽,但沈远山一点也没有责怪她,还处处维护她的名誉。正直不阿的沈大人,为了女儿,收买救起她的猎户,只为堵住他们的嘴巴。 一切只因沈小绾是他妻子拼死生下来的,对妻子的愧疚全部弥补在了女儿的身上。 他沈远山一走,张嬷嬷和陈大夫也跟在后面离开。 依稀听到沈远山对张嬷嬷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让柳氏多照顾小绾……” “小姐?”如思见李攸宁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发起呆来,轻轻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加重了声又喊了一句:“小姐?” “怎么了?”李攸宁回神。 “小姐想什么出神呢?” 李攸宁说:“没什么,就是在想……对了,落水后是谁给我诊治的?” “就是刚才的陈大夫,小姐落水之后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救了,这不陈大夫一治,小姐不就醒了吗?”如思不明所以,只如实回答。 李攸宁又问:“他刚开的方子呢?” “在这里。”相思将刚才陈大夫写好的方子递过去。 第7章 真相 李攸宁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研究了陈大夫开的这张方子。不过是张寻常方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陈大夫运气好,碰巧她的魂魄进了沈小绾的身子,歪打正着。 况且,沈小绾的真正死因,并非是自己跳河…… 刚醒来时她的记忆是混乱的,有自己的,也有沈小绾的。 这两日身子逐渐转好,她将沈小绾的记忆捋了捋,越捋越心惊。 沈小绾不过是个寻常官家小姐,其父沈远山虽是正二品尚书,但为人小心谨慎,从不结交党羽,老实本分。 到底是什么人,要推她入河呢? 一个多月前,沈小绾去寺里上香。 不巧那日人多拥挤,沈小绾和两个婢女走散了。一时慌不择路,走错了道,天越来越黑,她很害怕。 说来更巧,在她需要帮助时凭空出现了一个青年,带她回了家。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记得他俊美的容貌。 情窦初开的年纪,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不都这个套路么?一来二去,犯了相思病,总想再见他一面。 沈小绾从小被保护得很好,不识人心险恶,她觉得既然喜欢了就要去争取。于是经常上寺庙上香,希望再次偶遇。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再次相遇,沈小绾觉得,那就是注定的缘分。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相思,沈小绾没事就发呆自己傻笑,上香也总是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关键是沈小绾有时候会故意支开她们独自上街,不许任何人跟随,她们也不敢多问。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沈小绾在偷偷收拾包袱,似乎要远行。 只是没想到,不过隔天晚上,沈小绾就落水了。 其实,那天晚上,沈小绾是去赴约。 可是她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约她的人,等来的是有人将她从后推入河中……若不是几个猎户经过,怕早一命呜呼了。 李攸宁思来想去,沈小绾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的人,除了沈府的人,想找个仇家都找不出来,谁会吃了空来害她呢? “小姐,这张方子有什么问题吗?”相思见她看得这么认真,以为方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大夫医术高明,他开得方子自然不会有问题。”李攸宁扬了扬眉角,略带了神秘说,“屋子里待久了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 相思劝道:“小姐,老爷刚特意交代了,您最近还是不要出门。” “是怕外头的流言蜚语吗?”李攸宁坦然问道。 相思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李攸宁突然笑起来,说:“放心,我没事。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也管不了。” “小姐?”小姐莫不是病糊涂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小姐怎么如此不在乎? “你们放心,我就是出去走走,不然如思跟我去,相思留下。”记忆里沈小绾和柳氏一直不对盘,本想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的想法恐怕有点难度了。 如思虽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一定要出去看看,但小姐执意如此,也不好多问,只和相思取了梨花映雪图案的薄斗篷,给李攸宁披上。 “相思你机灵,留心如果有人过来你帮我应对。” 相思聪慧,自然明白是什么人。 “是,小姐。” 李攸宁带着如思悄悄出了她住的迴梦院,凭着记忆中对沈府的构造布置,趁人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 溜门这种事对李攸宁来说,小菜一碟。从前还未出阁时,她就时常和青芷溜出去玩,不到天黑绝不回家,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打。 后来,进了宫,什么都要守着规矩。尤其是作为六宫之主,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连自己都无法做自己,渐渐地,她学会了做一个皇后,忘了怎么做李攸宁。 “小姐,奴婢总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思忽然说道。 李攸宁一惊,难道她发现什么了? 如思说:“奴婢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是变得……嗯,对了,是变得有主见了!” 李攸宁松了口气,说:“这不好吗?” “不不不,很好。这样的小姐才不会被人欺负。”如思猛摇头。 李攸宁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过往,问道:“以前我有被人欺负吗?” “小姐奴婢如实说了您可别生气。” “好。” “府里的人当着您的面是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说的话可难听了。还有,柳家小姐每回来找您,三言两句就被诳了去,奴婢相劝都劝不住……” 李攸宁微微一笑,本就肤白如雪,加上病后初愈,如三月里盛开的梨花,幽雅纯粹。 从前觉得小姐是美,可又觉得美中少了点什么。现在看小姐的美,是真美。 “小……小姐、我说错话了吗?”如思紧张地看着李攸宁,她也是好心想提醒小姐。 谁知,李攸宁忽然一把揽过如思的肩膀,说:“没有,难为你肯说实话。” 如思眼睛一亮,小姐这是不怪她多嘴吗? 第8章 故人 正值深秋九月之时,雨后的积水消尽,寒凉的潭水清澈,天空凝结着淡淡的云烟。 走在热闹非凡的长宁街头,李攸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入宫之后,鲜少有出宫的机会。困在四四方方的红墙绿瓦之中,只能看到四方的天。或许只有慈宁殿中那只浑身雪白羽毛、头顶一点红的鹦鹉才知道,她有多向往宫外的生活。 沿着南街一直走,有一条花曲街,东街有茶馆和各种商铺,向西去房屋一字排开,是青楼女子居住的瓦子,凤城的人称之为“花街”。 门口都扎有彩楼欢门,吸引来往顾客。 一到晚上,一个个袅袅婷婷、跌宕风流、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有的站于廊前等候客人呼唤,有的站于二楼倚栏处,以纱巾半遮面,欲拒还迎。 燕馆歌楼,举之万数。 只是天还没黑,门窗紧闭,甚是冷清萧索。 陈大夫的医馆就在东街的一家门户,门口挂了一面旗子,写着“医馆”二字。俩人一眼就看到了医馆,只因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 如思第一次来,不觉惊叹:“小姐你瞧,这有两家医馆,一家冷冷清清,一家热热闹闹,当真有意思。” 李攸宁说:“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依奴婢来看,肯定是左边那家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高,右边那家大夫医术高,所以人们都去了右边那家。”如思说。 “想要知道是不是这样,很简单”李攸宁说,“你去热闹那家瞧瞧,我去那家冷清的等你。” “那小姐你可别乱走,就在那里等奴婢。” “放心。” 于是,如思往热闹的那家医馆走去,李攸宁朝着冷清医馆走去。 走进那医馆,环顾四周,前头是厅堂作药铺,配药抓药都在这里。往里有一间房,是大夫诊病之用。 一个十来岁的小学徒,捧着一本古旧的书籍在阅读,想来是内容生涩难懂,皱紧了眉头在思考。李攸宁进来,他都没有发觉。 恰巧一四五十岁的老者从掀开帘幕从房间走出来,一瞧见李攸宁,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往那小学徒的脑袋上一拍,骂道:“没瞧见客人吗?” 小学徒吃痛捂着脑袋,看着李攸宁,嘟着嘴不悦道:“这两天一个人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真来看病的。” 老者揪起小学徒耳朵,大了声音说:“皮痒了是不?” “不不不,师父我错了。”小学徒立马转笑脸,挣开老者的手,将李攸宁迎进内堂。 老者并没有跟进来,李攸宁正奇怪,随着帘幕掀开才发现,这里的大夫并不是刚才那位老者,而是里面这位年轻人? 青年穿着一有些陈旧的灰色长衫,头发用一条灰色布带子竖起,清爽利落,身形削瘦,肤色白净。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李攸宁在他对面坐下,也不急着问诊。 “姑娘脸色不太好,想来病体初愈,我给你开些补气血的方子。”青年的声音很清澈、温和,如沐春风。 李攸宁说:“《难经》有言,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大夫望我面色,闻我声,却不诊脉而开方子,会不会太过于草率?” 青年望着李攸宁,淡淡道:“姑娘,若是真看病,该去隔壁而不是这里,所以,不妨有话直说。” 一缕檀香的烟雾从香炉里飘出来,缓缓而飘,香气浸染屋内,青年身上的草药味便逐渐闻不到了。 第9章 流言 话说另一头,如思依李攸宁的吩咐,装作来看病之人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婶,看小孩的年纪,不过也就三四岁的模样,就是脸色蜡黄,病恹恹的。 小孩趴在大婶的肩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如思手里拎着的几包用油纸包起来的小零食,都是小姐爱吃的,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如思拎起来晃了晃,低声问:“想吃?” 小孩用力点点头,如思拆开其中一包,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他。 大婶见状,忙说:“姑娘,不用不用……” “大婶,我家也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弟弟,瞧着您家孩子,我就想起我家弟弟了,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他了,如今应该跟您家的差不多高了。”如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眉头微皱,转瞬间似是笼了一团薄雾在眉间。 大婶叹了口气说:“虽然你不能时常看到令弟,起码健健康康的,不像我家的这个……唉,愁啊!” 忽而眼中闪现希冀的目光,欢欣地说:“不过现在好了,听说这位陈大夫从前是御医。御医你知道吧?就是给宫里的娘娘公主皇子看病的,医术可好了。” “是吗?我也是听说了,就来瞧瞧,但也不知真不真。”如思焦急问。 “真!”大婶瞅了瞅四周,靠近如思,如思很自觉地把脑袋伸过去。 “听说沈府的那位小姐,跟人私奔跳河自尽,其他大夫都说没救了,都断了气的,沈大人都放弃了。谁知,这陈大夫过去一瞧,搭了脉,竟说有救。开了一药房,那沈小姐第二天就醒了,你说神奇不?” 如思听闻,差点跳出去破口大骂陈大夫,砸了他的招牌,却也知道不能给小姐惹事。 “竟然有这等神奇的事?不过沈府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如思一张八卦脸,又递了一块芙蓉糕给小孩,小孩这几天食欲都不好,难得吃得开心,大婶心情也好,就多说一点八卦给她听。 大婶悄悄儿说:“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陈大夫有一次喝醉了,自己说出来,可第二天又不承认了。大家都知道,他是怕沈府找他麻烦,所以啊,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被沈府的人知道了,沈大夫就有麻烦了,到时候我们的病怎么办呀!” “大婶你放心,我还要看病呢,怎么会断了自己的后路。”如思面上安慰大婶,内心却想把陈大夫大卸八块。 “其实那沈家小姐,不是我说,有顺王府这么好的婚事,还要出去勾三搭四,败坏名声不说,还跟人私奔,真是丢尽了沈家的脸面,难怪会选择跳河自尽。” “跳河自尽,你说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如今这样活着被人当笑话,我看她呀,活着也是难受了。”果然女人一旦八卦起来,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可惜了顺王府的睿世子,一表人才,有才华,有样貌,有门第,又是太子伴读,配个嫡公主都没问题。现在啊,真是可惜,要娶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 “大婶,队伍太长,我明天赶早来,先走了。” 如思找了个借口,不顾大婶的呼喊离开去找李攸宁了。 正巧李攸宁也出来了,如思二话不说紧紧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跑了似的。 第10章 退婚 一回到府里,如思趁着李攸宁回房休息,就忍不住向相思诉说愤怒了。 刚才回府的路上她强忍拆了医馆的冲动,连小姐想再逛逛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拉回来了,就怕她听到风言风语。 “什么事这么生气?”相思不解。 如思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给相思听。 “外头的人实在太过分了,没有搞清楚情况就随便诋毁小姐!还有那个陈大夫,我怀疑那些事情就是他胡乱在外面说。”如思一口气说完,气得直跺脚。 相思闻言,不觉双眉微挑:“你的意思是,陈大夫喝醉了酒将事情说出去?” “可不是嘛,定是想借小姐来提高他医馆的知名度。”如思愤愤不平。 相思比较理智,想了想说:“不对,我记得当初找陈大夫来给小姐诊治时,只说小姐不小心落了府里的荷花池,并未说是跳河……” 如思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府里的人在外头乱说?” 相思点点头。 “难不成是……”如思越想越心寒,也越想越通透,“柳夫人一直不喜欢小姐跟她作对,张嬷嬷听命于她。陈大夫就是张嬷嬷带来的,她肯定有问题。” 相思劝道:“你别急,也许是我们猜错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要去告诉小姐……”如思转身要往里面走,被相思一把拉住:“小姐刚休息,还是明日再说吧。” 谁知,第二日就出事了。 李攸宁打着哈欠由着相思梳妆,相思正思虑着如何开口昨日的事,张嬷嬷就跑进来了,也不通传。 “张嬷嬷,你好没规矩,小姐的房间也是你随便可以进的吗?”如思斥道。 张嬷嬷不理会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如思走到李攸宁跟前,福了福身子说:“柳夫人让我来跟小姐说一声,顺王府的二公子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似乎为着小姐的事很生气的样子,说什么要退婚之类的。” 顺王府的二公子,也就是齐睿的同胞弟弟齐沐。要退婚也该是顺王府的长辈来,一个小辈来提退婚倒是新鲜有趣。 十九八九是齐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觉得丢了顺王府的脸面,就擅自上门来闹事。 李攸宁心想:退婚要是这么容易她一醒来就退了,也不用费周折想法子。只是有一点倒是新奇,顺王府什么时候轮到齐二公子当家做主了? 张嬷嬷见李攸宁不以为意,有些失望,又说:“您要知道,睿世子一向和二公子感情深厚,二公子的意思定然就是睿世子的意思,只是睿世子不好意思上门来说罢了。” 李攸宁依旧不作声,相思也如旧在慢条斯理地梳头,如思在一旁本想插嘴,但看到小姐和相思都不说话,还是选择闭嘴。 如思也知道自己性子冲动,小姐这么淡定,肯定是有了主意,她就好好听着、学着。 梳好发髻,别上一支梨花银步摇,李攸宁起身,张嬷嬷想以沈小绾的刚烈性子定要出去闹上一闹,心里无比雀跃期待。 谁知,李攸宁只是走到西窗边下的炕上坐了下来,炕上横了一张梨花木炕桌,桌上放了一套茶具,背靠在两个崭新的绣花背引枕,右手托腮,满面忧愁。 张嬷嬷见状,十分满意李攸宁现在的神情。还以为落了水之后的沈小绾变聪明了,看来是她的错觉罢了,于是上前一步继续说:“齐二公子听外头的人议论纷纷,顺王府脸面挂不住,一直要老爷给个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外头的人乱嚼舌根,张嬷嬷,你是府里的人,不帮着府里就算了,还由着外头的人胡说!”如思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张嬷嬷脸一红,随即狡辩道:“这话又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外面的人要说什么我也管不了。现在顺王府找上门来,总要小姐出去给一个说法吧?” 李攸宁拦住还要争辩的如思,对张嬷嬷和颜悦色道:“张嬷嬷也是为了我着想,本该我出去解释的,只是……” 一听到李攸宁要出去,张嬷嬷忙追问:“小姐有何疑虑?” “不瞒您说,小绾自知此事责任在我,心中有愧于顺王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张嬷嬷,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张嬷嬷心中一喜,面上却半分不显露,端了一副长辈的派头正色说:“小姐有事,奴婢自然尽心尽力。其实柳夫人早有谋划,外面的人再如何说顺王府始终没有确凿证据,小姐只要抵死不认他们也无可奈何。” 李攸宁连连点头,对张嬷嬷的话十分赞同。 张嬷嬷得到认可,亦是十分得意,不免话又多说了一些:“小姐放心,你照着柳夫人的话去做,绝对没有问题。” 李攸宁换了个坐姿,忽而展颜一笑:“那就有劳张嬷嬷前去帮小绾说个清楚了,您也知道,我笨嘴拙舌哪比得上张嬷嬷伶牙俐齿。”又招过相思,“把我梳妆盒子里那对新添的红宝石耳坠和大金镯子拿来赏给张嬷嬷,她现在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相思福了福身子,应声“是”,取来红宝石耳坠和一个大金镯子,递给张嬷嬷,张嬷嬷惊愕着一双眼不知所措地接过。 相思说:“张嬷嬷,有劳了。” “是……” 第11章 十全大补汤 张嬷嬷离开后,如思不解问:“小姐刚才为何这样笼络张嬷嬷呢?您从前最讨厌的就是张嬷嬷,这人总爱在柳夫人身边嚼舌根。” 如思丫头年轻,涉世未深,有话直说,李攸宁是活了一辈子的人,看的人和事多了,也不直接点明用意,而是问向身边的相思。 “你觉得呢?” 相思略一沉吟,说:“奴婢想,这件事小姐不宜出面,可总得有人出面。老爷为人耿直,虽心里维护小姐,可又不能直接与顺王府起了冲突,有些话也说不得,可张嬷嬷不一样。” 相思穿了一件湖蓝色襦裙,衬得肌肤光滑如雪,袖口上绣了几颗暗红色相思子,与一双漆黑的眼眸很是相称。平日里总是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聪明却不张扬。 李攸宁十分满意相思的沉稳和睿智,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却很通透,看人看事都有自己独到见解,她喜欢。 “哪儿不一样?奴婢也可以去呀。”如思依旧不解。 李攸宁笑着打趣:“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有时候呀,女人可比小人难缠多了。” 如思左思右想,心里嘀咕盘算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懂了!小姐是让张嬷嬷去搅浑这次的退婚,齐二公子手头并无确切的证据说小姐……张嬷嬷来个胡搅蛮缠,抵死不认,他也无可奈何,对不对?” “是是是,你可算想明白了。”相思在一旁掩嘴笑。 如思望向李攸宁的眼神中满满的佩服:“小姐这招借刀杀人用的真妙!” 李攸宁正在喝茶,差点被呛死:“合着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夸夸夸,当然是夸。”如思迈着小碎步到李攸宁身后,有些期待地问,“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个陈大夫啊!他在外面诽谤小姐的清誉,可不能轻饶了他?”如思想起那个陈大夫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自齐二公子来沈府闹了一闹,结果被张嬷嬷的一通抵死不承认给气走了之后,沈府倒是消停了一阵子。 张嬷嬷的这一出戏,让柳氏好不得意。连沈远山都夸赞柳氏聪慧,且让她在府里得意一阵子吧,只要不来找她的麻烦,李攸宁自然是无所谓的。 也特意叮嘱了如思和相思不要去争一时长短,能让就让着。 柳氏端着当家主母的样子,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必须过了她的眼。往常沈小绾都会跳出来第一个跟她不对盘,如今李攸宁十分好说话。 比如说柳氏要把李攸宁住的迴梦院里的布置重新改了一改,挪去了一些东西,又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拔去了许多,说是多了招蚊虫,她也一概没有意见,由着柳氏带人折腾。 李攸宁的好脾气,在府里众人看来就是“好欺负”,也更加对柳氏敬畏三分。 这些李攸宁都不在意,只要不爬到她头上来,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心情才会舒畅。 迴梦院,小厨房里,相思将煎好的药小心倒入药碗中,然后端到李攸宁面前。 “小姐,你真要喝?奴婢瞧那个年轻大夫也不像是有真本事的人,可别上当了。”如思面色担忧地看着小姐面前的那碗味道闻起来甚是怪异的汤药。 李攸宁瞥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说着小心端起面前的汤药,轻轻吹了吹,浓稠的汤汁微微漾了一层波纹。 “可是按照我的嘱咐煎的?” 相思回:“是,早起先把药用冷水泡半个时辰,然后用武火烧开,温火烧半个时辰分钟,反复煎了两次,三碗清水才煎成这小半碗。” “那就是了。”李攸宁拿过扇子使劲扇风,嫌不够快,又在边上使劲吹。 如思纳闷:“小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啊……”李攸宁想了想,说,“这叫十全大补汤,好东西,强身健体的,你要不要来一碗?” “不不不,不用了,奴婢身体好得很。”如思边摇头摆手边往后退。 李攸宁想起当初母亲在随军途中生下了她,军中粮草本就紧缺,将士们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吃不好,奶水也不足,她更是瘦弱得让父亲以为会挨不过去第一个冬天。 好在老天垂怜,虽然身子骨看着瘦弱,竟然也挨过了最寒冷的冬天,活到了开春。后来一天天长大,生命无碍,却总是三天两头生病,想习武,马步都扎不稳。 性子要强的她自然不肯服输,每日跟着哥哥们早起习武。哥哥们练两个时辰,她就要三个时辰,母亲心疼得不行。 幸遇一游方道士,给了一张方子,照着方子调理了半年,竟然奇迹般地身子骨好了起来。只是这方子药性强,不宜多吃,身子骨好了就不再服用。所谓物极必反,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用。 她给那青年的方子是游方道士的原方子,青年给她的配药是重新调整过的,药性温和许多。 犹记得那日青年看到她写出来的方子时的神情,眼中满是疑惑与震惊。 “姑娘,你到底是何人?” “沈远山之女,沈小绾。”她答。 青年的神色在屡屡檀香烟雾中显得惆怅而哀伤,缓缓说道:“此方出自尊师手笔,世间唯给过一人。” 李攸宁倒是一愣,个中原委她倒是不知道。从前只听母亲说过,这游方道士与她有一些渊源,具体是什么渊源,母亲也不肯细说,因为父亲不喜欢。 好在青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拿起桌上的方子,执笔又修改了一番,说:“药性太过强,不适合姑娘使用。我改了几味药,药性温和了许多。即使如此,也不能多用。每七日服用一次,具体煎药方法我会写下来。” “多谢。”李攸宁从袖子里取出两锭银子要给他。 青年摇头拒绝:“既是故友,生分了。” 李攸宁还是留下了银子:“抓药总是要钱的,我瞧你这药铺子也是赚不了什么钱,总不能还要你帮我付药材的钱吧?” 如此,青年才肯收下。 每隔七日,他都会亲自送包好的药材过来,方法已经交给相思。送药一直持续了小半年,而那时,李攸宁已经练到了第八层,此乃后话了。 第12章 沈家三公子 喝了十全大补汤的李攸宁顿时觉得体内暖暖的,浑身的经络都活络起来了,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真想现在就去耍一耍,前提是先支开面前的两个人。 “相思,你昨日做的红豆饼我觉得特好吃。”李攸宁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样,相思笑着说:“好,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里给您做。只是红豆好像没有了,奴婢去买一点回来。” 相思一走,李攸宁又对如思说:“近来晚上秋蚊子甚多,你去陈大夫那里问问有没有驱蚊的东西。” “小姐不是嫌弃陈大夫吗?”如思问。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啊……”李攸宁朝着如思勾勾手指,附耳神秘地说,“你帮我打听打听……” 如思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点头应声:“好的,小姐,奴婢知道了。” 等如思也走了,李攸宁立刻就跑到院子里,捡了一根树枝,凭着记忆中的招式,开始练习。 从前她没法习这套剑法,在于剑法中的心法与原有的心法相互冲突。二者相冲会打乱习武者的真气,很容易走火入魔。而现在,沈小绾没有半点功夫,基础是差了点,不过好在李攸宁打小看遍各家秘籍,其中的门路摸得透透的。 如此一来,一招一式在李攸宁的手中运用自如。一套下来,还是觉得有些吃力。这套剑法的威力本就因修习者内力的高低来发挥,如今她丹田中空荡荡的,无法发挥其威力的万分之一。 沈府大门前,一军装男子骑马而来,在大门口停下,早有等待的仆人牵过马绳。镂空雕花的金冠将长发竖起,黑衣袖口缀着银丝边儿,眉宇间意气风发,行走间带起一阵风,腰际悬挂的玉佩随步子前后晃动。 “三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风岚“嗯”了一声,大踏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沈远山正在练字,沈风岚一见便行礼跪拜:“父亲,孩儿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这趟剿匪可还顺利?”在三个儿子中,就属三儿子沈风岚最为聪颖突出,当年太后在世时,也多次夸过,让他好好培养这个儿子,将来为国出力。 沈风岚起身,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说:“您看孩儿提前回来就知道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如今太后薨逝皇上伤心,可别在这个时候惹了圣上不快。”沈远山满意点点头,又说,“小绾身体没事了,从前的事她好像也忘了,这样也好,算是因祸得福,你呀,就不要再执着于那个人了,凡事有分寸。” 沈风岚微微挑眉:“父亲放心,凡事我有分寸,我先去看看小妹。” “好。” 沈风岚出了书房就往沈小绾住的迴梦院里走去,路过花园见木芙蓉开得正好。那小小的碧绿的叶子,毛绒绒的,簇拥着几朵粉红色花朵,煞是好看。 芙蓉花开的花一日三变,故又名“三变花”。其花晚秋始开,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因而又名“拒霜花”。 顺手摘了一些,满心欢喜地来到迴梦院门口。 他伸长了脖子,在院子口张望了一番,没见到平日里伺候小妹的两个丫头。走进院子,巡视了一圈,才在院中井旁背对着他蹲了一抹粉红色的身影,看不清在做什么。 沈风岚将芙蓉花藏于身后,准备猫着腰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以李攸宁的警觉性自然知道身后有人,来人的脚步很轻,气息很弱,这是习武人的习惯,习惯隐藏自己。这府里有这等功夫的人,除了沈家三公子沈风岚,也没得旁人了。 既然知道了是谁,且又不会伤害到自己,李攸宁继续用刀削着手中的树枝条。 第13章 兄长 沈风岚盯着李攸宁削树枝条好一会儿了,她还是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贸然开口喊又怕吓到了她,万一这锋利的刀割到手可不好。 于是,沈风岚就捧着花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托腮一副痴汉模样望着自家小妹的背影。 李攸宁还正奇怪呢,这人来了不出声是怎么回事? 她也有两个兄长,大哥比她长了十岁,二哥比她长了三岁,年岁相近,和二哥的感情更为亲近些。大哥随父亲,从小老成。二哥从小带她到处玩,每回被大哥抓了都要罚抄《女则》,大哥一直不赞成她习武,总说姑娘家家的没个淑女样,将来嫁了人,言行举止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会被婆家看不起。 那时她总是嫌弃大哥老迂腐,重男轻女,心里也一直瞧不上他的老派作为。不如二哥来得志趣相投,有什么事也总是第一个同二哥说,大哥多少被冷落了。 直到那年,阿锦中埋伏被困,她不顾朝臣的反对毅然带着李家军前去救援,大哥站在风里红着眼睛对骑在马背上整装待发的她说:“早说了女子学什么功夫,学的多,承担的也多。” 那时才明白,大哥对她的关爱,总是想得更远。 蹲得久了,站起来腿有些麻,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人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她。 李攸宁仿佛刚晓得沈风岚的存在似的惊喜喊道:“三哥,你回来啦?” 沈风岚俊朗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喜悦,嘴角都要裂到后脑勺去了,眼睛弯成一道虹。 “回来啦!河溪山的事一解决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听说长宁街上新开了一家烤鸭店,小妹要不要陪三哥一起去尝尝?”说完,沈风岚小心翼翼地觑着李攸宁的神色,生怕她不同意。 李攸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办法,谁叫他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一点不带掩饰的。 “三哥刚回来劳累得很,也该妹妹请你吃去。” 沈风岚闻言,又惊又喜,父亲方才说小绾有些变了,是变懂事了,晓得哥哥的艰辛,竟然还要请客吃饭,顿时心里暖洋洋的,就差鼻头一酸两眼汪汪了。 李攸宁抚额,沈小绾从前是有多不懂事,为这一点小事就叫沈风岚如此感动? 沈风岚的目光落在她额头隐隐渗出的汗珠,秋来风急,院中的几片叶子被忽然吹落,空中打了个璇儿,恰巧落在李攸宁的发髻上,沈风岚伸手便要去轻拂,李攸宁已然先他一步扫落了。 留沈风岚尴尬半伸出的手臂,只得怏怏收回。 “小妹长大了。”沈风岚落寞地说道。 李攸宁:“???” “从前都是要哥哥帮你的,如今都用不着哥哥了。以后嫁了人,更加不记得哥哥了,唉……”声音哀怨惆怅,俨然一失意少年模样。 作为一个长辈,李攸宁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年轻人,想开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以后常来走动走动,就不会生疏了。” “可若妹夫不喜欢怎么办?” 李攸宁柳眉一皱,唬了脸,一本正经道:“他无权干涉本……姑娘回娘家,若不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作罢!” 沈风岚的眸中又燃起了希冀的火花,点头说:“我妹说的都对,管他妹夫还是前夫,他无权干涉!” 第14章 长宁第一绝 得到保证的沈风岚内心十分欢喜,牵着李攸宁的手往外。恰巧碰到买来红豆的相思,相思一见沈风岚,赶紧福了福身子请安。 “我们去街上逛逛,那树枝条你收起来。”李攸宁将手中树枝条递给她。 沈风岚好奇:“小妹削这树枝条来做什么?” “削来玩儿。”李攸宁笑着扯开话题,“烤鸭易做难精,这家新开的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说这个,沈风岚立马来了精神,边走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滔滔不绝讲了许多,俨然忘了方才树枝条的事儿。 长宁街头,热闹非凡。 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要李攸宁看了一眼,统统都买下来,不管她是否真的喜欢。 她不置可否,宫中最忌讳的就是让别人探知自己的喜好,就算喜欢什么,也不会宣之于口,更不会大咧咧说自己喜欢什么。 沈风岚买了许多,问她喜不喜欢,她都说“喜欢”,可眼睛里的“喜欢”并未到达心底。 长宁街是凤城最热闹繁花的一条街,来往商旅都聚集在这里。上回往南走是“花街”方向,如今往北走去,除了本地的商铺,还有许多风格迥异的外来商人。 他们大多来自大仪朝附近的小国家,依附于大仪朝,时常有商贸往来,年年都会向大仪朝进贡珠宝首饰、珍贵药材、绫罗绸缎,以及各具异域风情的美人。 他们依附于大仪朝的庇佑,才能在大国之下得以生存。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国家吞并,大仪朝足够的强大,才能引万朝来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像那树和树叶,树有足够的养分,树叶才能长得茂盛,才能引来百鸟齐鸣。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周边小国都是这样的关系,其中不乏野心勃勃觊觎大仪朝的繁荣之景,周尧国就是其中之一。 周尧国,这是李攸宁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即使它已经归属于大仪朝。可有时候掌权者为了周边的安定,经常会有和亲来取得两方的安宁。 若是我朝足够强大,又何须公主琵琶幽怨多! “小妹?”沈风岚连续喊了几次李攸宁都没有回应,独见她满面愁容。似是沉浸在某种哀伤的回忆当中,净白的脸上笼了一层薄薄的忧思。 难道还在想着那个负心汉?想着这个人沈风岚心中就是一股怒气,袖长的手指握成拳,依稀可见上面青筋暴起。 这王八羔子,若是被他逮住……不过眼下,沈风岚压下心中怒火,又试着换了一声:“小妹?”李攸宁方才回过神来:“三哥,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烤鸭了?你瞧前面那排着长队的就是了。”顺着手指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条长长的队伍在街上格外显眼。 “三味斋的烤鸭堪称长宁第一绝。”沈风岚一路跟李攸宁大力吹捧三味斋的烤鸭,简直捧上了天,试图将那王八羔子从小妹的记忆中劈掉。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味斋的门口。 烤鸭生意好得不得了,一眼望去,里头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等了二楼空了一个雅间。 第15章 隔屏有耳 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中间隔了道屏风,隔壁说话声大一点还是能听清楚的。 这不,刚一落座,隔壁就传来几个男人嬉笑的声音。 “听说没,花香楼里来了个新花魁,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兄弟们啥时候一起去瞧瞧?” “什么美人儿还劳烦宁小侯爷心心念念惦记着?还有比倾城姑娘还才艺双绝?”其中一个人嬉笑道。 宁小侯爷? 宁侯府家的呀,倒是有趣。 当年父亲拥立阿锦称帝,虽有三万精兵在手,可要说服那些老臣谈何容易。彼时宁寒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无一官半职,毛遂自荐上李府,硬是说服了父亲委派他漏夜前往各老臣府中,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中立老臣一起拥立阿锦称帝。 李攸宁从前看不起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宁寒是为数不多让她打心眼里佩服的书生之一。 阿锦称帝之后,宁寒并没有立刻得到重用,而是给了一个六品小官打发到了一小地方。直到承仪帝驾崩,李攸宁面对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的朝堂时,亲自出马邀请宁寒入朝。 事实证明,她看人眼光和父亲一样毒辣。 宁寒不禁口舌了得,且心机深沉。 好在他忠于朝堂,忠于皇家,若是心术不正,必是搅弄风云、祸害朝堂的奸臣。 这样一个大人物,说来旁人也不信,竟是个惧内的。 三十岁方才娶妻,娶的是李攸宁宫里的青兰。 宫女在十五六岁的花季年华入宫,直到二十五岁方可有机会出宫。只是这年纪放出去也不太好谈婚论嫁了,即使嫁人也嫁不到好人家。 青兰不舍李攸宁,可家中老母年老无人照顾,内心很是矛盾。 思来想去,李攸宁将青兰许配给了三十岁尚未娶妻的宁寒,也不求他给正妻的位分,只要好好待青兰就行。其实也是觉得一老光棍看着不太像话,青兰年岁虽然大了,可胜在心思细腻,又贤惠善良。 谁曾想,她这桩媒呀,做得可真是妙!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日子过得很顺遂,唯一遗憾,多年未有子嗣。青兰也劝过他纳妾,宁寒却不肯。于是坊间便有传言,宁侯爷……惧内! 好在老天还是开眼的,青兰三十五岁冒着高龄风险生下一男孩,宁侯爷也算老来得子。李攸宁为表皇恩,亲赐的名字——宁云帆,寓指胸怀壮志凌云,前途一帆风顺,乘风破浪。 如今算来,也有十六七岁了,是到想姑娘的年纪了,李攸宁不觉竖起了耳朵正大光明偷听。 “才艺比起倾城的确是差了点,但胜在身姿婀娜多姿,一双桃花眼保准你见了就被勾走了三魂。” “这么说来,宁小侯爷现在还剩几魂?” 众人哈哈大笑。 宁云帆似乎有些急了,提高了嗓门说:“滚一边去,少拿我来取笑。不过呀,再如何也比顺王府那位世子的未婚妻好多了。” 沈风岚本不在意,闻言,端茶杯的手一顿,面色一沉,将那茶杯重重放回桌子上。 另一人说:“我也听说了,沈家小姐说是在自家池塘落水,实则是自己跳河。宁死都不愿嫁给齐睿,第一次看他被人嫌弃,我心里还有点佩服那位沈家小姐,真长脸!” “就是,凤城姑娘的眼里心里都是那位睿世子,就连我那相好都跟我旁敲侧击他的事情,气得我把她……” 后面话有些露骨,李攸宁倒是没什么,沈风岚手里的茶杯……呃,碎了。 第16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熙攘的酒楼里欢声笑语不断,尤以隔壁为最,一言一语听在耳里,格外刺耳。 老人说,每当海上有暴风雨来临前夕,海面总是格外平静。沈风岚现在就是如此,面色阴沉,明显蕴满了怒气。 李攸宁隐隐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敢多言,心中替宁云帆捏了一把汗,这臭小子,嘴没个把门的,混了些什么狐朋狗友。 “想那齐睿,什么风头都被他占尽了。皇上钦点的太子伴读不说,年年世家公子的文试武试都被他拿了头彩,又得纯和公主的青睐,与二皇子交好……我家老头子天天拿我跟他比较,想起来就不爽。” “辉少,眼下不就有机会了吗?” “什么意思?” 一阵窃笑声,有人说道:“齐睿那未婚妻不是看不上他么?他得不到的,如果被你得到了,那么你说他……” “你的意思是……”拖长了音调,略显笑意猥琐。 有人提醒:“你们别忘了沈家还有个沈风岚,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你要是敢动他妹子,瘸腿断胳膊什么的可别后悔。” “这你就别担心了,咱们有的是办法让人家自己贴上来!” 又是一阵大笑,李攸宁幽幽望着窗外刚才还晴好的天空,隐隐觉得天边飘来了几朵乌云,山雨欲来…… 宁云帆与朋友说笑,忽然莫名觉得背脊直直发凉,似有一双鹰眼在暗中窥伺欲偷袭,不由四周望了望,并未见什么可疑人物,心想是自己多心了,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偷袭本小侯爷,不想活了? 于是放宽了心,夹了颗花生往嘴里丢去。 花生呈弧线往张开的嘴里飞去,突然屏风被人一脚踹过来,背对屏风的宁云帆首当其冲,躲闪不及屏风重重砸在后背,整个人被压在了屏风下,那群狐朋狗友早就先一步跳开了,唯他脑袋磕进了装烤鸭的盘子里。 烤鸭沾了他一脸的油腻,一股味道直冲脑门。 “哪个混蛋敢打你小爷?不想活了?” 沈风岚一把抓起倒霉的宁云帆的脑袋,怒视吼道:“看清楚了,是你大爷我!” “沈……沈风岚?” 有人尖叫着认出了他,有几个开始慌里慌张想要逃跑,可周围人这么多,听到声响都围过来看热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宁云帆看清来人,正欲破口大骂,忽然又一屏风从正面砸过来,这下好了,双面夹击,宁小侯爷成了肉夹馍里的肉馅。 围观人群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后退一步,不忍直视,瞧着都疼。 跟宁云帆出来的侍从见此情景,惊慌失措前去救援:“少爷!少爷!” 李攸宁本替宁云帆感到疼,却不曾想,隔壁的隔壁还有一位同样“偷听”的主儿,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来沈府要求退婚的齐二公子,齐沐。 据李攸宁观察,这齐沐是个十足的“唯哥是从”,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老虎,龇牙咧嘴着上来就对着宁云帆冲上去,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握拳就要揍上去。 宁云帆的侍从见状,赶紧扑在他面前,生生挡下了这一拳,只听得骨头“咔嚓”一声,可不得断上一根。 一拳不成,再来一拳。 “齐沐,你他娘的疯了!” 这才反应过来的宁云帆的朋友上前来阻止,他们倒不是心疼侍从,而是害怕宁云帆出了事,宁侯爷找上门来,可吃罪不起。 沈风岚和齐沐俩人对立而站,怒目对视,眼神间满是火药味,仿佛还能听到火苗嗞灭“哔啵”的声音。 有个不怕死的往他俩中间叉腰一战,开口就骂:“沈风岚、齐沐,你俩是疯了不成?宁小侯爷要是有个好歹,我看你们……” “砰——” 众人再次倒退一步,整齐发出声响。 李攸宁抚额。 第17章 修行在个人 “小少爷小少爷!”一旁的侍从跑过去,扶起被打之人,怒气冲冲警告道:“要是打伤了我们家小少爷,国舅爷一定饶不了你们。” 国舅爷? 原来是皇后哥哥之子,赵常。 李攸宁心里冷笑。 刚才那些人中,就属他的嘴巴最臭,赵仕自己德行有亏,教出来的儿子同他一个德行。赵氏一门里,也就皇后贤德,与皇帝感情甚好,才抬她做了皇后。只是一样,赵氏里面的人想要出仕却很难。 倒也不是为着外戚之故,只因赵氏一门里每一个拿得出手的,当年若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她岂能容忍他们至今,朝廷养着的废物罢了。 赵常一把推开侍从,捂着肚子指着沈风岚和齐沐,怒斥:“你俩真是胆大包天,别以为仗着家族势力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今日我定要你们好看!” 脸猛转向边上,对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几个人说:“看什么,给我上啊!” 几个人挤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上前。 一面是国舅的面子,一面是顺王府和尚书大人的面子,权衡利弊,左右也是顺王府和尚书大人的面子更重要。 他们又不是傻子,去得罪高官,一个不小心,自己掉脑袋不要紧,还要连累家人。一个个缩着往后退,就是不肯上前。 周围的群众又开始唏嘘,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跟平常说话没什么区别,赵常的脸色越来越窘迫,恨不得钻了缝里去。 “当今皇上倚重顺王府,顺王爷当年也是随先太后征战过的,睿世子德才兼备,太子伴读,将来也是国之栋梁,前途光明。尚书沈大人的三公子,年纪轻轻,剿灭土匪山贼,为咱们百姓除害……这国舅爷出过什么力?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谁让人家妹妹是皇后呢?充着皇后的面子在外面,自己没半点本事,要是我呀,早就躲起来羞为见人了。” …… 李攸宁被这些围观群众的言论有些想笑,一个个口才了得不说,对朝中之事也是知晓不少,不怕得罪人,青天白日下当着人家面评头论足。 启仪帝有意褒扬直言纳谏之人,连带着百姓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样一来,既有好处,恐怕也会有一些隐患。 “哎,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一声惊呼,李攸宁抬头就瞥见沈风岚和齐沐打起来了。 刚才还是你一拳我一拳地打别人,现在好,没人可打,互相打起来了。 因方才有些走神,没有留意他们为何打起来。 沈风岚招招往齐沐要害打,简直是在拼命。齐沐当下也不含糊,使了浑身解数应对他的拳头。 一时之间,两个人也不分上下。 边上的人赶紧躲得远远的,免得殃及无辜。 李攸宁也躲得远远的,本来还想着上去劝解一下,哪知这俩人的功夫都不低,一招一式之间倒也精彩。 围观的人群中,竟然还有人忍不住鼓掌呐喊。 “打得好!” “刚才那招躲闪精彩!” “你们说沈家公子厉害还是齐家公子厉害?” “目前来看,是沈家公子占上风。” “也不一定,齐家公子师承排行榜第四的无影山庄的大庄主,沈家公子师承排行榜第七的天机道人,齐公子师父更厉害!” “哎,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这样一看,胜负有点悬哪!” 李攸宁:都是当年的手下败将罢了! “哐啷——”一声,齐沐被沈风岚一圈正中腹部给打飞了出去,整个人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筷尽数落地,桌子一分为二,身上沾满了饭菜的油渍。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 耳边又传来观众的评价声:“虽然师父厉害,但到底修行在个人,后天努力比较重要。” “兄台说的是。” 齐沐算是颜面尽失,一把推开上前要扶他的人,霍然起身,指着沈风岚说:“再来!” 沈风岚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挂了几处彩。 李攸宁想着这俩人可不能再打了,环视四周,二楼一片狼藉…… 第18章 酒楼闹事引来官兵 三味斋的老板哀嚎着上楼来:“我的小祖宗哎,这叫什么事啊!” 李攸宁第一次见到三味斋的掌柜,竟不想是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挽着高高的发髻,只点缀了一支银色海棠步摇,略施脂粉,简朴淡雅。 她捂着胸口,似乎有些难以承受眼前场景。边上的小二赶紧扶了她在一张长凳上坐下,问:“要不要叫护防营的人过来?” “叫,必须叫!今日不好好给我个说法谁都别想出这个门。”说完扫了一边闹事的几个人,心里咯噔一声,都是些有来头的家伙,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朝廷里也是有认识的人!” 李攸宁心里笑了笑,大约是这句话可以给掌柜多点骂人的底气。可那几个小子都不给面子,一个个脸上挂彩却还想着如何让对方多挂一点彩。 没多久,酒楼下就有了动静,围观群众纷纷自发让开一条道。 十来个黑色长袍,头戴黑色护卫帽的人涌了进来,每人腰际一把长剑配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家伙。 为首是一刚硬青年,皮肤有些黝黑,想是常年烈日下,色泽倒是晒得均匀,只是年纪轻轻,眼神冰冷寒烈叫人如临寒冬,一身玄色长袍,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一铜令牌,雕刻云锦细纹,上刻“护防营”三字。 一见此人,围观群众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护防营的人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就想看护防营的人整治这些纨绔子弟,一天天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看这满地……全给糟蹋了。” “对,最好把他们全部抓进护防营的大牢,好好饿上十天半个月,看他们还敢打架不!” …… 李攸宁眼角瞥了一眼左后侧的两个男子,方才还说打得精彩是他们,一个劲儿起哄助喊不嫌事儿大是他们,如今调转船头转化为正义之士的也是他们。 赵常见到来人,登时变了脸色,神色惊惶,身子不由往边上的人靠了靠。 不止赵常,刚那一桌子的人,除了在地上疼得嗷嗷叫的宁云帆,其余几个都和赵常一样,身子不自主抖了抖,像是瞧见了什么凶猛的野兽,露出惊惶的神色。 在李攸宁眼里,李廷是天生的将才。 李家不缺良才,就说李攸宁这老一辈,哪个不是武学良才?又恰逢局势动荡,时势造将才。待朝局逐渐稳定,老一辈退居幕后,新一辈子,倒没那么出彩的人物了。 李廷,当属是新一辈子里的凤毛麟角。 只是吧,这人有一个缺点——认死理! 今儿个轮到他当差,沈风岚齐沐几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李攸宁还是太后时,他就敢跟她唱反调,脾气上来就跟野马一样,动不动给你尥蹶子,为此也没少挨他父亲打。 有时他父亲也说不通他,打也打不服。还是李攸宁撸了袖子下场跟他打一架,凭武力把他打趴在地上,堂堂太后当众踩着他胸膛问:“服不服?” “服。” 嗯,李攸宁是为数不多里靠武力把他打服的人。 李攸宁舒展舒展了手指关节,心里暗道:到时候练成了先拿他试试手。 第19章 铁面无私李家郎 护防营隶属于皇帝直接管辖,护防城内外的安全,且每日都有护防营的人在城内和城外百里到处巡逻。 护防营只从皇帝一人命令,任何人无权调度营中一人和干涉营中的一切大小事务。 他们没有正式的官职名称,却享受正二品官员的俸禄。 护防营的人一进来,酒楼里的人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气呼呼的掌柜也没了声音,待李廷问“什么事”之后,她才开始哭天喊地。 “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些人,在我酒楼里打架,你瞧瞧,生意还怎么做嘛?”掌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凄惨。 李廷一双锐利的鹰眼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指着窝在一起人堆中的一个问:“你说。” 突然被点名,那人吓得连连摆手后退:“我……我不知道啊!跟我无关,我就是来吃饭的。” 身边人整齐划一往后退一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宁云帆挣扎起来,身上沾满了油腻腻的菜汁,走到李廷身边,指着还在互相暗中用眼神较劲的沈风岚和齐沐说:“这俩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疯狗病,上来就打人,赶紧把他们关到大牢里去!” 似是得到了靠山一般的宁云帆,说话语气也嚣张了不少,想是觉得有了护防营在,那俩人定然不敢再动手。 可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李廷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凝视他片刻,一字一句说道:“宁小侯爷,护防营只听皇上一人差遣。” 空气如胶凝一般,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敢大声呼吸。 宁云帆张口结舌,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欺人太甚……” 自觉失言的宁云帆慌了神,冷汗涔涔,这个罪名他可担待不起。若是被有心之人说到皇帝跟前,就算是他老爹这个宁侯爷,也救不了他。 “那就好。”李廷看了他两眼才缓缓问,“宁小侯爷可否将来龙去脉说一遍,本人也好公事公办,不误了大家的时间。” 哎?他要怎么说?难不成说他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听见了,然后被揍了?这说出去以后还怎么混啊? 不成不成,打死也不能说! 宁云帆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释,齐沐站出来:“你倒是说呀!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说?” “本小侯爷才没有!你别信口开河冤枉人!”宁云帆抵死不认,拉过和他一道来的人出来帮忙,“不信你问他们。” 那些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脱口就说:“我们不知道!” “你们——” 三人齐齐后跳一步。 “小侯爷,我刚才酒喝多了,现在头有点晕,您之前说什么?” “哎哟,头好痛。方才撞到了桌子,怕是要留下后遗症了。” “我……”最后一个想了半天想不出好理由,“我”了半天脸色通红。眼见李廷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他的心仿佛吊到了嗓子眼儿,手心捏出了汗,一紧张,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廷仿佛很满意,对后面的手下瞥了一眼,都是聪明人,一眼就明白了,上前两人抬起晕倒的人,其余的将宁云帆等人全部围了起来。 “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常虽然惧怕李廷,可要是被带到护防营的事被老爹知道了,更可怕。 李廷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沈风岚和齐沐面前,既恭敬又强硬:“二位,也请一道去吧。” 第20章 护防营大牢走一走 “大人,这不用了吧?” “是啊,大人,要不然酒楼的损失我们来赔偿?您看可好?” 除了“晕倒”的一人,另外两个顾不得颜面,一个劲儿对掌柜使眼色。 掌柜本来就是想讨个赔偿,要是真把这些人送进大牢,回头他们家里人怪罪起来,她这酒楼还要不要开了? 只要肯有人赔偿她酒楼损失,其他事都好说。 “大人,既然有人赔偿,不如这事就算了吧?”掌柜漾起唇边讨好的笑意,小心斟酌着对李廷说道。 李廷本背对掌柜而立,闻言悠悠转身,直视掌柜的眼睛微微一沉:“你说什么?” 背脊一凉,忙大声坚定地说:“没……没说什么!一切听凭大人处置。”暗中悄悄儿抹了一把汗,差点说错话,犯了跟宁小侯爷同样的错误。 “那就行。”李廷一挥手,手下营兵立刻将闹事的几个人一并带走,包括赵常和宁云帆。 他俩虽然不情愿,但到底不敢得罪护防营的人。 大不了去待上半天,消息很快会传回到府里,相信府里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去。 沈风岚站在原地不动,他脸上好几块乌青,袖子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抽出了里头的丝线,头上的玉冠也松了。明明一副狼狈模样,身姿却依旧挺拔,面色冷静,不似刚才要杀人的样子。 “沈公子,我手下动起手来没有轻重。”李廷好心提醒。 沈风岚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番,落在李攸宁身上,似乎思考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楼下走。 他一走,李廷目光又对向齐沐。 齐沐整了整衣衫,亦潇洒同去。 众人见事情告了一段落,纷纷准备离场,店里小二们开始收拾烂摊子,行至楼梯转角处的宁云帆忽然指着李攸宁大声喊道:“李大人,这件事因那女人而起,为什么不把她一同带走?” 李攸宁:“???” 臭小子,你叫谁“那女人”? 当下有种冲下去把她揍一顿的想法,奈何李廷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她身上。 沈风岚推开护防营的人,冲上来护在她面前,警告道:“不准动我妹妹!” 李廷对他的警告毫不在意,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开口问道:“此事既然与另妹有关系,少不得也一起走一趟。不过放心,我们护防营做事讲究证据,不会对无辜百姓动手。” 沈风岚还要说什么,李攸宁的手按在他胳膊上,眼神示意他别冲动,目光转向李廷,含了淡淡的笑意:“相信李大人为人正直,处事公平。” 她现在是沈小绾,不是李家的李攸宁,不能和护防营的人起了冲突。 沈风岚牵过李攸宁的手,带有威胁性的眼神自李廷和边上的护防营身上扫过。 “我们走。” 经过宁云帆身边时,挂彩的脸上洋溢着奸计得逞的笑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声音很轻,恰好落在沈家兄妹耳朵里。 沈风岚握紧了拳头,宁云帆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向李廷求救:“大人,快保护我,他又要打我!”边说边躲到押他的营兵身后,透过营兵肩膀露了半张脸,用嘴型说:来打我呀! “你给我等着!”沈风岚留下一句警告。 李攸宁心里却在想:宁家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第21章 我不要和他关一起 秋风萧瑟,暮色四合下,位于昌平街尽头的护防营,玉阶彤庭,碧瓦朱檐,尤显得庄严而肃穆。 李廷走在最前头,左右两边是面无表情营兵,李攸宁走在沈风岚一侧,微眯了双眼环视四周之景。 自进入朱红色斑驳的大门,便是大堂,用于提审犯人。穿过后堂,有一照壁,通道只有一面,来回无第二条路。 接着七拐八拐才到地牢的入口,两边都是低矮的监房,中间是一条一米多宽的“胡同”。监房也是分大小的,有单独成监,亦有稍大些可关十人左右的监房。 不过,这些无论大小,都是关押一般犯了错的人。 若是沿着阴暗潮湿的“胡同”往里走,尽头是四合院形式的内监。东南西北四面各一间,中间摆了两张陈旧的木桌子,周边还有一些刑具。 件件刑具一一望过去,只肖瞧上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凉意从脚底心直冲脑门,只有那些犯了罪的达官贵人才会被送到这天仁府的天牢里头来看守。 这个地方,李攸宁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她亲自提审过朝中犯重罪的朝廷大臣。 宁云帆等人是头一次来,几个人被牢内潮湿阴暗的氛围给吓得瑟缩在一块儿。齐沐独自走在一边,神态自若。 沈风岚和李攸宁紧随其后,担心李攸宁害怕,沈风岚紧紧拉着她的手。 “今儿个就委屈几位了。”李廷一挥手,手下营兵打开两间牢门,男女分开关押。 “我不要跟他一间!”宁云帆指着沈风岚叫道。 沈风岚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笑意。 宁云帆抱住李廷的胳膊哭丧着脸求道:“李大人,请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别把我和他关在一起好不好?” 李廷嫌弃地拂去他抓着胳膊的手,拍了拍,瞥了一眼看好戏的沈风岚,对身后手下说:“单独给他关一间。” 宁云帆破涕为笑,挑衅地瞪了一眼沈风岚,好不得意。 忽然,沈风岚说:“大人,我们这么多人关一间太拥挤了,晚上睡觉也不方便,既然他不愿和我一间,这样吧,再拨两个人过去。” 李廷扫了一眼其他人,指了指齐沐和三个中的一个。 宁云帆说:“无所谓,只要不是和你关一起就行,哼!” 沈风岚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李攸宁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关进监房,李廷等人就要离开,赵常忙贴在铁栏上喊住,问道:“李大人,难不成今夜都要关在这里?” 李廷说:“天色已晚,明日再审。” “那能不能请大人帮忙通知家父……”见李廷眉头皱起,赵常忙改口,“不不不用了!” 李廷说:“放心,明日我会通知诸位家中长辈。”顿了顿,“只是有些事,他们就算来了也没用。” 意思很明确,除非是他放人,不然谁来了都不好使。 众人顿时焉了。 李攸宁倒是无所谓,看得出李廷还是挺照顾她的,关的这间房是最干净的一间,里头有一张床铺,上面的毯子有些旧,好在还算干净,没有什么老鼠屎在上面。 李廷等人一离开,沈风岚就关切地问:“小妹,你没事吧?” “没事。”李攸宁说。 “哟哟哟,心疼啦?”宁云帆的脸上开始浮肿,口齿有些不清,却依旧不放过任何挤兑沈风岚的机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叫你打我,我也不让你好过!” 第22章 花样作死非宁小侯爷莫属 见李攸宁并没有因为关大牢而生气伤心,沈风岚放下心来,对宁云帆的挑衅也是笑一笑,并不理会。 宁云帆见他没有反驳,有些失望,于是加了把劲:“要我说呀,这件事本就因你妹而起,你说她没事跳什么河?” 李攸宁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来准备看好戏。心说青兰是不是抱错了孩子,这孩子智商到底随的谁呢? 与他同关一处的人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 宁云帆丝毫不理会他,嚣张地靠近沈风岚,隔了铁栏继续说:“其实我很好奇,你妹的相好到底是谁呀?能给齐睿带绿帽子的人物我一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哎呀,你老拉我衣服干嘛?我就问问而已,你们难道不好奇吗?虽说沈府刻意想隐瞒,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儿既然发生了,就要好好面对。” 沈风岚不怒反笑:“那你说,该如何好好面对?” “这你就请教对人了。”宁云帆又往前走了一些,不知不觉与死忙更近了一步,“我建议你直接把人……咳咳!沈风岚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猜呀!”沈风岚整个人贴在铁栏杆上,从缝隙中一把揪住宁云帆的衣领,狰狞的表情把他吓得不轻。 “我……我就说说嘛,敢做还不许人说了?” 沈风岚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宁云帆的脸逐渐涨红,仿佛憋了气,随时都要爆炸。 宁云帆虽然嘴巴欠揍了一点,到底是宁寒的独子,可别来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哥!”李攸宁担忧地呼喊了一声。 听到妹妹的声音,沈风岚分了一下神,他身后的赵常和另一个人赶紧将他按住,同时宁云帆牢里的人也赶紧过来解救,勉强救下了宁小侯爷这条小命。 宁云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指着沈风岚想骂,奈何气儿都快没了,哪有力气骂人。 还没好好喘口气,后领突然被人提起来,衣领扼住了他命运的喉咙,挣扎扑腾着抬头往上看。 齐沐低下头,阴森的脸在他正上方,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问:“你有种再说一遍?” 刚出狼窝,又进虎口,宁云帆好想哭,让自己嘴贱,净得罪这些仗着有功夫在身的人。 在生死一念间,宁云帆忽然想起了父亲第一次揍他情景。 十二岁那年,跟着朋友第一次去花楼开荤。还没怎么样呢,他父亲就抄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冲进来,将他从房内打到房外,从二楼打到一楼,整个天香楼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他不服气,在大街上对着父亲大声吼道:“你自己惧内,我可不是。” 于是,他父亲换了一根大腿粗的棍子…… 人人都说宁侯爷惧内,连个妾侍都没有。 朝中大臣都是以妻妾数量来炫耀,唯独自己的父亲是个异类,被人说“惧内”,没有男子的气魄…… 作为儿子,他都替他丢人! 就在宁云帆感觉自己真的要断气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稳严厉的声音: “住手!” 抓着他后领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大哥?” 第23章 传说中的睿世子 随着齐沐一声“大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看去。 李攸宁亦向着地牢入口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去而复返的李廷陪着一人正往这边走来。 那人身着一件月牙白直襟长袍,腰束同色祥云纹腰带,腰际挂着一块古朴墨玉,随着行走的步伐轻轻摆动,缓急有度,轻重得当,气质沉稳优雅。 走近了,才发现此人面若秋月,眉眼如画,似是画中谪仙,落入尘世。 能有这般气度的人,李攸宁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虽没见过那人的容貌,却有着同样的气质……看这身形,心中一沉,竟然有七八分的相像。 世人说起顺王府的睿世子,无不称赞其容貌无双,才华横溢,得当今圣上青睐不说,私下里更是城中多少未嫁少女的理想夫婿。 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与沈家小姐订了亲。 前些日子又传出沈家小姐私奔、跳河的丑闻,更是痛惜睿世子。李攸宁自然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骂沈家小姐,有眼无珠。 如今见了齐睿,她也很想问问沈小绾,是什么人可以让她放弃齐睿选择那个连私奔勇气都没有的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齐沐刚才一副杀人的模样,见了来人立刻变得乖巧无比,藏了双手在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有些不安地看着来人。 “有人来府里传口信说你酒楼闹事进了护防营,我来瞧瞧。”齐睿的目光从在场被关押的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李攸宁身上。 清泉般的凤眸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李攸宁被一个小辈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不由摸了摸脸,难不成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然而,并没有。 齐睿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侧身对一旁的李廷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刻意不让人听见。 李廷听了点点头,说:“有睿世子的保证,我自然给这个面子。” 说着从腰际取下一串钥匙,在一堆钥匙里寻找着。 赵常一看,这是要放齐沐出去,急道:“都说李将军处事公道,怎么现在就放了齐沐出去,不公平。” 宁云帆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另外三个虽然不敢直说,但眼中却充满着质疑。 李廷停下找钥匙的动作,抬眸瞥了一眼赵常,胆小的赵常立刻瑟缩了一下,又觉太丢人,量他也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毕竟是皇后母家的人,还是要给三分薄面。 “你……想怎么样?我有说错吗?” 齐沐走近,赵常连忙后退到另一边,硬着嘴警告:“你要是敢动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阿沐!”齐睿出声制止,给了齐沐一个眼神,后者才不甘心地冷哼一声。 李廷终于找到了钥匙,却不是开齐沐所在的监房,而是走到关李攸宁的监房,“哐啷”一声,门锁开了。 “谁说我要放齐沐出来了?”李廷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地牢里,摄人的目光自赵常脸上瞥过,“沈家小姐今日酒楼没有动手,自然可以回去。” “不过,沈家小姐是今日的目击证人,明日可能还需要你的协助。”李廷说。 李攸宁起身走到他面前说:“这个自然。” 沈风岚隔着铁栏杆对齐睿说道:“睿兄,有劳你送我家小妹回府,他日定登门感谢。” 齐睿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深深凝视了李攸宁一眼,说:“一家人,不用客气。” 刚跨出牢门的李攸宁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崴到脚,幸亏一双手及时稳稳扶住了她,那手白皙修长,脑中不由想到,这样一双手该写出怎样的字? 第24章 都是一家人 李攸宁迅速抽开了手,站稳。觉得有些尴尬,又往边上退开了一步,俩人之间隔了些距离。 “跟我走吧。”李廷不关心这俩个人的互动,收了钥匙大踏步先走,李攸宁与沈风岚对视一眼,也匆匆跟在李廷后面往外走。 三个人一离开,地牢里显得有些安静。 齐沐幽怨趴着铁栏,遥望齐睿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口不再见。 宁云帆刚才一直没缓过劲儿来,一边揉着被掐红的脖子一边不忘冷嘲热讽:“看来在咱们睿世子的眼中,还是未婚妻比较重要嘛!” 沈风岚听了这话甚是满意,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 齐沐听了这话,更加幽怨。 宁云帆身边的人附和:“是呢,我刚才瞧着睿世子看沈小姐的眼神……啧啧,明显不一样。你说沈小姐给他戴……”话未落,顿时两道摄人的目光投过来,赶紧捂住嘴和脖子。 抹了一把汗,差点祸从口出。 赵常安静坐在干草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地牢的尽头…… 李廷送他们到护防营的大门口,与齐睿寒一番寒暄后,看了眼静静驻立在齐睿的身后的李攸宁。 “沈家小姐就劳烦睿兄送回去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告辞。” “告辞。” 李廷一走,齐睿的目光落在默不作声的李攸宁身上,思忖片刻:“你很怕我?” 李攸宁仰起头,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对视起来有些费劲。一双清冷的凤眸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瞬间的思索,转眼儿抿着嘴儿笑了笑,说:“世子说笑了,咱们是一家人,怎会用到‘怕’字呢?” 李攸宁刻意咬重了“一家人”三个字,说给齐睿听。 齐睿懒懒回应一笑,道:“既是如此,沈小姐唤我本名就可,‘世子’这个称呼太过生疏。” “既然‘世子’称呼显生疏,‘沈小姐’三字难道就不生疏吗?”李攸宁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可话刚一出去,就有些后悔了。 果然,齐睿一点也不客气地就唤了一声:“小绾。” 李攸宁顿时就拍自己脑门的冲动,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现在的小辈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可她到底是活了一辈子的人,脸皮这个东西,齐睿没有,她更没有。 “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她扯开话题。 齐睿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天色阴沉沉的,似是沾多了浓墨的毛笔要滴下来。 “那就赶紧回去吧。”李攸宁四周望了一圈,问,“你是怎么来的?”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东边驶来,停在护防营大门口。 跳下来一个侍卫,立于马车旁,静等吩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绾,走吧,我送你回去。” 齐睿先抬步向马车走去,李攸宁跟在后头。 侍卫掀起车帘,齐睿对她伸出手,李攸宁则说了一句“不用”,自己单手一撑前板,轻松坐了上去,钻进了马车内。 齐睿收回伸出去有些多余的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 第25章 试探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马蹄嘚嘚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黑夜中格外清晰。 李攸宁坐在左边靠窗牖一侧,用一帘浅蓝色的绉纱遮挡,背靠海棠金线软枕,中间有一张矮方桌,上头放了一些小碟装的果盘。 蜜饯金枣、栗子糕、芙蓉糕、双色豆糕和应时水果拼盘一个,茶壶用铁架子固定了不会倒下来。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温和道:“这是茉莉雀舌毫,有清肝明目、生津止渴之功效。” 李攸宁接过茶水,独有的茉莉花香扑鼻,香气馥郁,闻着就很舒心。轻戳一小口,滋味鲜爽醇厚。 只一小口,茉莉花香已直沁肺腑。 从前,阿锦最喜欢的就是这茉莉雀舌毫,万寿宴必备香茗。很多年了,她都快忘了这味道,如今竟然有些许苦涩。 李攸宁放下茶杯,不再饮用。 “怎么,茶不合胃口?”边说边将桌上的芙蓉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茶很好,只是晚上喝了茶怕睡不着。”李攸宁委婉拒绝,他推过来的芙蓉糕倒是捡起来吃了一块。 酒楼闹事耽搁了许多时间,肚子也的确饿了。 每盘糕点都吃了一块,之后便不再动了。 不是吃饱,只是习惯。 齐睿静静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清泉般的风眸中闪过犹疑之色。 护防营到沈府的路程不算太远,马车刚停在沈府大门口,沈远山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沈小绾的大哥沈风旭第一个上前,将李攸宁扶下马车,关切问道:“小妹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李攸宁乖巧回应,由着一脸焦急的相思和如思接过手,披上斗篷。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听说您被关进了护防营,可急死了。”如思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李攸宁安慰她:“现在不没事了么。” 相思心疼道:“回来了就好。” 沈远山紧随其后而来,见她没事,拱手对齐睿说道:“这次多亏了睿世子的帮忙,不然小女可要在牢里受苦了。” “沈大人客气了。”齐睿扶住沈远山,看了眼被婢女贴心照顾的李攸宁,慢慢道,“此事也是舍弟鲁莽,只是沈三公子恐怕要委屈几日。” “哼,这个人一遇上他小妹的事就什么分寸也没了,莽撞不知进退,合该在牢里待上几天。”沈远山气不过,“这件事明日若是被有心之人说到圣上面前,我还怕会连累到顺王府。” 齐睿松了口气:“这件事沈大人放心,晚辈自有办法,不会让这件事闹大。” “还是睿世子有心,你也知道,太后刚去,皇上伤心,但凡朝中大臣有一点错处都会被狠狠训斥。此事虽说不大,可若是有心人蓄意加油添醋,可大可小啊!” “晚辈明白。” “时间不早了,睿世子不妨留下一起用晚餐?”沈远山热情邀请道。 齐睿推辞道:“晚辈还要去处理余下的事,这晚餐……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好!”沈远山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老丈人见女婿的模样,越看越满意,“路上小心。” 李攸宁福了福身子,四目相对,齐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上马车离去。 第26章 往事 齐睿一走,沈远山才放下心来,心疼地看了一眼李攸宁,说:“今日多亏睿世子的帮忙,你累了赶紧回房休息吧,其他事无需担心。” “是。”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了她回房休息。 李攸宁一进房,便闻到了苏蜜香的气味。 此香产自苏蜜国,香气纯正,经久不散,带了一丝清甜味,是闺中女子最爱,沈小绾也不例外。 “换檀香。”李攸宁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疲累地说。 如思讶异:“小姐不是最喜欢苏蜜香的味道吗?” “人疲累的时候再闻苏蜜香的味有些烦腻。”又补了一句,“以后也不用。” 如思还想问什么,相思忙眼神示意不要再问。 相思手脚很快,利索撤了苏蜜香,去换了檀香上来。又取了两枚镂空铜香球,里头也搁了檀香,悬挂于床帏外头两角。 檀香气味纯净,安神醒脑,清热祛风。 “小姐,洗澡水备好了。” 宁神静气的檀香,在房内四溢,幽然隐没于氤氲水气缭绕中,舒适的水温缓解了疲劳。 如思见她身心放松了下来,轻声说道:“小姐今日去护防营大牢,听说那里阴暗潮湿,一般人可待不得。” 相思也说:“是啊,幸好睿世子及时赶到。”顿了顿,眉眼处添了一抹笑意,“看来睿世子很将小姐放在心上,奴婢们也开心。” 放心上?从前怎么没见他这么殷勤? 李攸宁随手撩了一片水中花瓣贴于额头,漫不经心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都帮着他说好话?” “小姐这话就不对了,睿世子是未来姑爷,小姐未来的夫婿,他对小姐好,那是理所应当的。”如思笑嘻嘻说。 李攸宁不置可否,想她一六十五岁高龄的老太婆,齐睿一个十八岁乳臭未干的小子,让她嫁给他…… 活脱脱就是一出“老牛吃嫩草”记! 说起齐睿和沈小绾的这门婚事,她就头疼。本以为齐睿“听说”了沈小绾的事,总会有些芥蒂。 退婚虽然会伤了沈小绾的名声,但她起码可以得一个自由之身,自由换名声,还是划算的。 今日见到齐睿,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马车上喝的茉莉雀舌毫,吃的点心,那可都是从前她的最爱! 身为皇后,乃至太后,她从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她的喜好,能知晓她喜好的人,除了从小服侍的青芷和青玉,她的父兄,还有就是…… 不会! 借尸还魂这种事本身就够悬乎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齐睿再聪明,也不能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吧? 多心了。 …… 许是檀香的作用,李攸宁这一夜睡得很好。 日上三竿,方悠悠转醒。 由着两个婢女伺候洗漱,忽然想起一事:“爹下朝了吗?” “嗯,回来了。” “我哥的事,有消息吗?” 相思回道:“小姐放心,三公子没事,就是要再关上两天,小惩大诫。” 那就好,关两天不是大事。就怕启仪帝一个不顺心,又逢国丧,来个不敬之罪…… 启仪帝是她一手带大的,虽不是亲生,可她比谁都清楚,启仪帝对她到底有多敬重! 哪怕是启仪帝的生母,也就是从前的羽嫔、如今的惠太后,他都不甚亲厚。 惠太后原名苏慧,苏家养女,门楣不高,十四岁送入宫中为嫔妃,但并不得宠。因本性纯良,不争宠妖媚,安分守己,也得了个嫔位。 虽然生下皇子,承仪帝介意“”一事,愈发不待见她,宫中人拜高踩低,她有心护着也不能万全。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为了保全孩子平安长大,她冒雨跪在未央宫外祈求当时的皇后,也就是李攸宁抚养她的儿子,并保证,永不再见。 从那日起,她果真不再见自己儿子一面。 直至慕容凌登基,她也为惠太后,依旧不同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启仪帝与她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特别是这脾性。 第27章 跟踪 虽然沈风岚还要被关上两天,但只是小惩大诫,李攸宁放下心来,开始着手计划另一件事。 她唤过如思,附耳轻声交代了几句。 如思认真听着,完后说:“奴婢记住了。” 相思正捧着点心进来,差点与她装了个正着。 “你是要去哪儿?” “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如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迴梦院。 相思端着点心继续往里走,只见李攸宁坐在炕上,手里握了一卷书斜靠在软枕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窗棂上挂着两个镂空铜香球,屡屡檀香青烟缭绕。 “小姐,吃一吃奴婢新制的鲜花红豆酥。” 红豆酥的皮面金黄鲜亮,层次分明,红豆特有的甜腻味,看上去就十分柔软可口。做成花瓣的形状,装在光滑洁白的瓷盘里,似秋日里朵朵金菊绽放。 李攸宁搁书卷在膝上,捏了一块红豆酥咬一口,入口香甜,果真是好手艺。 “方才如思匆匆忙忙出去了,是有什么事吗?” “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 李攸宁的声音很轻快,眸中又带笑,相思一见这神情,知趣地不再问。 傍晚时分,相思伺候李攸宁用了晚膳后,俩人坐在庭院里休憩。 “如思还没回来?” 相思说:“还没,要不奴婢出去看……” 另一个“看”字还没说出口,一个身影火急火燎地从外头闯进来。来人戴着兜帽,一进来就问:“有水不?” 相思赶紧将石桌上凉好的茶水递过去:“慢点喝。” 来人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兜帽滑下来,露出因奔跑而有些泛红的脸颊,可不正是消失了半天的如思。 喝足了水,如思便迫不及待地说:“小姐,您可真神!这事还真跟柳夫人有关系!” 相思一头雾水,来回在俩人之间看。 一阵秋风卷进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 李攸宁自然扬起嘴角,眼中含了闪烁的笑意,半掩书卷于下颚说:“不是我神,是有人啊,太心急。” 如思拉过相思,兴奋地说:“我跟你说呀……” 原来,李攸宁派如思去跟踪张嬷嬷。 发现张嬷嬷与陈大夫暗中接触,陈大夫分了沉甸甸一袋银锭子给她。 按说大夫给人治病,病人给大夫酬金,怎么现在大夫反过来给别人酬金呢? 张嬷嬷与人私相授受,按府里的规矩,是要被赶出府的。被赶出府的奴婢,是没有人家愿意收留的,更何况还是手脚不干净的。 如果张嬷嬷自己不敢,那么很有可能这银子其实是给柳氏的。 柳氏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全拜她娘家有一个好赌不成器的弟弟,没钱了就会上沈府找她要钱。柳氏虽然管着沈府的日常事务,但是财政大权还是在沈远山的手里。 柳氏之所以与沈小绾不对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沈小绾曾经撞见过柳氏弟弟来向她要银子。 柳氏好面子,若是被沈远山和她夫君知道,亦或是府里下人知道,她在沈府的地位和威信,恐怕难以服众。 沈小绾并没有宣扬此事,可柳氏怎会放心?处处与沈小绾作对,如此一来,沈小绾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柳氏…… 相看两相厌,成了恶性循环。 相思不解:“可这和陈大夫有什么关系?” 如思难得看到相思有不懂的地方,终于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于是清了清嗓子,得意说道:“这其实是一个巧合。” “巧合?” “陈大夫医治好了小姐,十分得意,本来想好好炫耀,却被老爷告知不能随意乱说。可他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又嗜酒如命,一次喝醉酒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都觉得陈大夫医术高明,都跑去他的医馆看病。” “难怪他医馆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听管家说大家都往他那儿排队,还有人重金请他上门看病。”相思恍然大悟。 “别打岔!”如思晃了晃食指,示意听众安静,“我们能探听到的事,张嬷嬷自然也知道了。她威胁陈大夫,要把他泄露秘密的事告诉老爷,陈大夫当然怕呀!” 李攸宁无奈一笑,朝廷正二品官的头衔,加上陈方淮从前被逐出宫的事,他自然不敢得罪。 一个帮忙保守秘密得到好处,一个名声在外赚得盆满钵满,怎么看都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可惜,碰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