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获丞相大人》 第一章 我喜欢吃桂花糕,也喜欢看你睡觉的模样 兄长登基大典的那一天,有侍卫来云安寺奉旨接我回宫,彼时我十九,兄长告诉我从此往后再没有人敢欺侮我,什么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还有贵妃荔枝,我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再也不用眼馋,我想这就是以前阿娘说的好日子罢。 “可我只喜欢吃桂花糕,那种甜甜软软,咬一口便觉得整个春天都被装在嘴巴里了。” 彼时我是这样同兄长讲的,兄长只是笑着说好,他向来宠我,就如从前只有一碗炖鸡汤时,兄长一整碗都会留给我。 兄长待我如此好,所以我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说他哪不好的,若是别人要说,我必然是也要生气。 可是还不待我走上前去,侍卫就拉住我了,回长安城的路上,一路鱼龙混杂,同人争论不仅有失身份,若是被冲撞了更是不好,侍卫苦口婆心同我讲道理,我也就做罢,到底不想为难他们。 只是这一路走来,听到了太多不顺耳的话,人人都在说这长安城被两个庶子翻了天,我知晓,这其中一个便是我的兄长,另外一个则是如今的当朝丞相。 “要我说啊,这江家也是没有眼,怎么就看不出来自家儿子有这么大本事呢,不然哪会落得现在这个模样。” “我听在长安做生意的亲戚说了,那位早就自立门户,和江家划清关系了,要我啊,我也这么做!” “话说那位如今可算是富贵了,我之前有幸瞧得见一面,那可真是一表人才,真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那几人还在闲谈,可我已无心再听,这算是我一路上来听的最顺心的一句话了,一表人才,谦谦君子,我虽书读的不多,但也觉得这两词用的甚好,于他而言,真是十分般配。 马车重新上路,我掀开帘子,看着远边的晚霞,朵朵红云好似吃醉了酒,慵懒懒地趴在夕阳身边,这当是幅好景,可惜我不会作画,他是会作画的,可惜不会为我作画。 我想必也是吃醉了酒,不过是听到路人说了他几句旧事,就又心里头念起了他,不过这可怪不得我,毕竟说来他也是我情窦初开头一回欢喜的人,这打看第一眼就记在心里头的人,不管怎么变,终究是最难忘的。 就像在云安寺里,我总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少年少女结伴来到寺里那棵信缘树挂红绳,他们全都是满脸笑容,欢欢喜喜,争着要把红绳扔上最高处去挂着,因为挂的越高则意味着二人缘分越深,可这世上啊,有缘无分的人多的是,我看到过有人挂在了最低处唉声叹气着,也看到过最高处的红绳禁不住风吹掉落在地,缘分二字若是能靠得这区区红绳绑住,那我必定第一个就去挂,还要挂在最高最高处,绑一个如何风吹都不会落的死结。 只是我知晓,世间没有这等便宜事,概因我从前做过这等蠢事,还被人嘲笑了一番,既然如此,便不会再去做蠢事了。 那时我方十岁,从话本子里看到一些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自以为知晓了点男女之事,尤其是向神女祈福保佑这一段尤为深刻,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所以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我从宫里的一个狗洞爬了出去。 这事我做的十分熟练,那小小的狗洞可难为不到我这骨瘦如柴的身子,我之前就听宫女说过这长安里头最灵验的就是灵水街尾的那座花神庙,花神娘娘是最有善心善意的,若是你在她神像前放下一朵花,再向她表明心中的念想,多半就是会灵验的。 可是我没有花,我这样不受宠的公主哪来的那样漂亮的花,但是没有花就不能向花神娘娘祈福了,所以当我看到街头的江子棠时,我是很高兴的。 可还未等我跑上前去同他要花,就有个侍卫一把把我推倒了,厉声呵斥我:“哪来的叫花子,还不快滚!” 看这人的装扮,乃是皇宫的侍卫,我这才往旁看了几眼,不得了了,竟然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若是被他们看见我,定然又要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阿娘和兄长又要受罚了。 我一心担忧自己会被发现,可却没瞧见两位皇子眼里的厌恶,如今我这模样,脏兮兮的不成样子,皇子们高贵,自然不会多看几眼我这样的“叫花子”。 我正高兴着两位碍事的人走了,可是眼见江子棠也抬脚要走,这可不行,我得问他要朵花啊,近来他在四皇子身边做伴读,想必一朵花他还是能给的起的,用喜欢的男子给的花去祈福,这样花神娘娘会更容易听到祈福的心愿。 被侍卫一把推倒地上的我只觉得屁股蹲儿十分的疼,一下子又不能爬起来,只好拽住那人的衣角,幸好他穿着深色的衣裳,要不然我这泥爪子的手印必然十分清晰了,他若看到了,肯定要生我的气。 事实上,他已经生我气了,不然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看,前面的四皇子扭头显得很不耐烦:“江子棠,你在干什么?” 手中的衣角被人扯了回去,江子棠用手轻轻拍了下,回了句:“无事,叫花子要银子罢了。” “烦人,大不了给他几个,要是误了母后的生辰怎么办!” 一两碎银从他那好看的指间掉在我的衣服上,从头至尾,他连看我一眼都未曾,还把我当做了叫花子,按理说我应该生气的,可是我转念一想,这是他给我的银子,我若是拿这银子去买了花,换着说不就是他送给我的花了吗? 我这人最会这样安慰自己,所以这回我没有掉眼泪,我一骨碌爬起来,得赶在太阳下山前买好花去花神娘娘那,只是有时候人越想干什么就偏偏干不成什么。 我不知道平日里街上有没有人卖花,可今日偏偏没有人卖花,我急的东跑西跑,满头大汗的,这可如何是好,没有花我如何祈福,如何让花神娘娘保佑我和江子棠的姻缘,为了这个,我一定要买到花。 就在我急的快要哭了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花,当我心满意足拿到一朵花时,却发现这不是灵水街了,我这小脑袋还记不住太多的路,所以我迷路了。 “你好,你知道花神庙在哪吗?” “走开走开,哪来的脏乞丐。” “你好,我想问问…” “哎呀别碰我,脏死了!” “你好,你知道怎么去花神庙吗?” “你去花神庙做甚?” 已经被好些人拒绝了,我本来不抱太大的希望,可哪想到居然听到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声音,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谁,连忙抬起头一脸笑意,大叫道:“江哥哥!” 估摸着路人都被我的大声喊叫吓了一跳,他们皱着眉嫌弃的看着我,目光里透着古怪,也对,站在我面前的江子棠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的模样惹来了好几个姑娘频频回头笑看,反观我,一副穷酸模样,身上的衣裳因为不合身显得怪极了。 路人的眼神大抵是觉得这么不般配的两个人居然也可以说上话,可彼时我又不懂得什么是不般配,听到江子棠问我话,我就乖乖回答了:“我要拿花去花神娘娘那祈福,听人说她可灵验了!” 我满心欢喜,可江子棠的眉却越皱越深,我渐渐的笑不出来了,察言观色是我的另一大本事,瞧他这模样,必然是不高兴了。 “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兄长在宫里急得到处找你,此番托我出来寻,你还是快些回去。” 原来是因兄长的缘故,我捏着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撞进的是一双冰冷的眼,那皱着的眉头比岳书阁里头的老夫子看起来还要老,我顶怕他这样看我,这样冰冷的眼神,和那些宫女太监们没有什么两样,后者是因为嫌弃我,那他是不是也嫌弃我? 但心里头祈福的心愿终究战胜了那么一丢丢对他的害怕,我鼓起勇气朝他争取一丝机会:“我就去花神娘娘那祈一下福就立马回来。” 姻缘可是天大的事情,今日再是如何重大的日子,也没有我的姻缘重要啊。 江子棠见我不肯回去,也没再说什么,就在我以为他会同意时,他竟然一把提起了我的后衣领,那只好看的手捏着我的后衣领时,我是手足无措的,我该不该反抗,可是这是他第一回同我触碰呀。 虽然我心里很高兴,但是我好歹也是个公主,被人这样提着,多半是不好的,所以我想着牵手定是更好的。 我把手伸到江子棠面前,话本里描写男女牵手时,女子总是要脸红的,我已经准备好脸红了,但是公子并没有牵我的手。 “前面就是宫门了,如何出来便如何回去。”江子棠放开了我的后衣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伸过来的手,但是我看见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我就觉得陌生极了。 我看着那高大的宫门,再看看手里的花,不行,姻缘最重要,我转头就想跑,我是这样想的,要是我同花神娘娘讲了心愿,那江子棠再如何也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们已经是花神娘娘定下来的好姻缘了。 “你想去哪?” “我,我要去花神庙。” “与其成日里弄些有的没的,不如多读几本书,也省的让你兄长整日为你忧心。” 他这话说的甚是让人伤心,我要做的才不是些有的没的,我是要去求姻缘,这可是关乎我一生的大事,也是你的大事,当然,后半句我是不敢说出来的。 江子棠瞥了我一眼,眼里带着几抹不耐烦,“姻缘?若是姻缘能求的出来,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说完他就抬脚要走,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我抬头瞧了眼天,太阳都落山了,我终究是没能去的成花神庙。 但我还是叫住了江子棠,花不能浪费了不成,送心爱之人美丽的花,这也是话本子上男女最爱做的事。 “我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子棠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我手中的花,只是催促我赶紧回宫,他的背影总是那么快消失在我眼前,彼时我并不懂他为何不喜,后来方才知晓,只是因为不喜送花的人罢了。 我放下帘子,打算在马车上休息下,迷迷糊糊,颠颠簸簸,我竟然还做起了梦,梦中我看到一个极为好看的公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他躺在树下好像睡着了,有落花飘在他深色的衣裳上,一朵还恰巧落在了他额间,我觉得这比宫里娘娘画的花钿还要美,我提起裙摆悄悄走了过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要是惊动了他,他跑了怎么办。 “要吃桂花糕吗?” 正当我好好的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时,没曾想他竟然醒了,我低着头,正好可以从他那双墨黑的眼里瞧见自己的模样,披头散发,脸上还渐着点点沙泥,这幅模样,着实谈不上好看。 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宫女太监那般嫌弃我,他从袖中捏出了一块桂花糕,连指间都泛着好看的颜色,他微微一笑,眼里好似藏着晚上我爱看的星子,灼灼闪光,见我呆傻着,他又端着颇是好听的声音问了我一遍:“要吃桂花糕吗?” 我形容不出这声音有多好听,就如同我说不出这桂花糕有多甜美,八岁的女孩是还不懂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见他抬手捏着桂花糕,我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这样一直捏着,平日里我受罚总是举着几本书,我知道这样举着东西是很累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凑上去咬了一口,嘴里是甜甜软软的感觉,耳盼是池塘风吹过树叶娑娑作响,我知道,我把整个春天都吃进嘴巴里了,不然怎么会有一股花香,又甜又香。 我想,若是日后我有了女儿,定要让她尝遍了这世间的美食,这样也就不会因为一块桂花糕而让旁人入了心。 “公主,醒醒,已经到长安了。” 星子跳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我被阿绫轻轻推醒,睡眼朦胧间,我掀开车帘探出脑袋,长安的夜风总是如此的凉,一吹便让我打了个喷嚏,稍稍缩回去了点,我便抬起头去看那高高的城墙,这是我从前爬不上去也不能上去的高地,上面有身着盔甲的士兵在站岗,一抹白色的衣角被夜风掀起落入我的眼中,定是哪个人爬上去看月亮了,这上面是最好看这些漂亮夜景的,若是日后可以,我也定要来看一回。 马车驶进了长安,记忆里的十二街依旧灯火通明,这些年我已经很少做梦了,却在入长安时做了这样一个梦,初见时的他,会笑的他,我记得云安寺的小尼姑同我说过,若是你在梦中梦见了一个你许久不曾想念的人,就意味着那个人在慢慢忘记你,还好还好,我梦里的这个人我一直在想念着,那是不是说他在慢慢记起我? 我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也喜欢看他睡觉的样子,更是喜欢他。 第二章 公主府怎可建在他府旁,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的模样同从前来看并没有什么两样,御花园里的牡丹,太液池旁的海棠树,还有望月阁中的棋盘,这宫里并没有什么人走茶凉之说,毕竟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只是总有些东西在慢慢变着,就如同我现今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身后总是跟着一大堆人,或执扇,或捧茶,或端着瓜果,总之人人都在说,景德帝对长乐公主可是放在心尖上疼的。 “嫂嫂,兄长何时有空啊?” 我口中的嫂嫂正是当今的明熙皇后,在兄长还是皇子的时候,她便嫁了过来,我很是喜欢这个嫂嫂,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温婉,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没有半分脾气的样子,对我很好,对兄长更是很好。 在这宫中,纵使已有了几位不知道打哪来的妃子,但是我始终只想唤她一句嫂嫂,也只爱和她讲讲话。 “如愿想要找阿雁吗?”嫂嫂牵起我的手,就要带着我去乾清殿,兄长白日里都是在那儿处理朝政的。 “阿雁是你的兄长,就算如今成了皇上,他也是你的兄长,如愿万不可因此和阿雁生分了,不然阿雁可是会不开心的。” 嫂嫂笑着同我说,其实近日来虽然我已回了宫,却很少看见兄长,有时入夜了还可以看见乾清殿亮着灯火,想必当皇上是很繁忙的,但是三年不见兄长哪会不想。 我抱着嫂嫂的胳膊,多日来有些烦闷的心思好像全跑光了,兄长因朝政繁忙不能来寻我,我为何不可以去寻兄长呢,兄长始终都是兄长。 “嫂嫂真好。” “我的如愿也是好的。” 嫂嫂笑的温婉,我最爱看嫂嫂的笑,她一笑便会露出嘴边浅浅的梨涡,好似装了春水会荡漾人心,我真心希望嫂嫂可以一直这样笑下去。 可是到乾清殿门口后,嫂嫂就不笑了,我寻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口站着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位身着珊瑚色宫装的女子,一头的金钗晃得我眼都要花了,我真佩服这女子,戴着这么多珠钗头还可以扬的如此高。 “哟,皇后姐姐怎么来了?” 虽然我是对宫中规矩不大懂的,可我知道一条,除了皇上和太后,宫中所有女子见到皇后娘娘都是要行礼问安的,这条规矩没有人比我更懂了。 我一直都不大爱下雨的日子,概因一下雨阿娘就会腿肚疼,兄长去岳书阁听夫子讲课还未归,阿娘总说自己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可她很庆幸生了我和兄长,而我很庆幸有兄长和阿娘。 所以当我去御膳房拿膳食时,而且又一次被太监们冷眼相对时,并且十分倒霉因为不小心冲撞了皇后时,我只要想想还有兄长和阿娘,就觉得跪在雨中受罚其实也还好,只要不连累他们就好了,只是阿娘还在殿里等着我,看不见我,她准又会挪着腿到门口等我,这么大雨,阿娘的腿得有多疼啊。 而抱在怀里的食盒,无论我怎样躲着,雨还是把它们淋湿了,我觉得很难受,人一难受了就会哭,也许是因为难受会随着眼泪掉下来,所以哭过以后就会好许多。 但在宫中,哭也是不能随便哭的,我都还没有大声哭,就被旁边的嬷嬷教训了几句:“哭什么哭,冲撞了娘娘还有胆哭,难不成罚你你还委屈了!” 断然是委屈不得的,幸好有这场雨,所以只要不出声,嬷嬷也不知道我在哭了,只是当江子棠从我身边走过时,我还是没忍住哽咽了一声。 他走在四皇子身后,一步步踏在青砖上,在几个谈话嬉笑的皇子间,他的话很少,偶尔只是嗯一两声,他的眉眼比这雨落在身上还要冷,还好他未看我,不然我一定会忍不住抱住他大哭一场。 嬷嬷这回不敢大声说话,她同我一样低垂着头,但糟糕的是三皇子也看见我了,他是个瑕疵必报的人,只不过因为我小时咬了他一口,他便记恨到现在,但凡抓到我任何小错都要大肆宣扬一把,如今见我受罚,他定又要嘲笑我一番。 “哟,这不是六妹妹嘛,怎么回事啊,这么大雨还跪在这里。” 果不其然,我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是何等的得意模样,我自是不会回答,我只想他们赶紧走,十几岁的姑娘家已懂得羞耻,被喜欢的人看见自己一副狼狈模样是最不好的。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可三皇子偏偏不愿意放过这么一个嘲笑我的好机会。 “兄妹俩就是兄妹俩,哥哥受罚,妹妹也受罚,真是心有灵犀啊。” 雨越来越大,从发丝滴落下来的雨水让我难以睁开眼,我知晓这宫中的日子不好过,虽然兄长是皇子,有资格去岳书阁听夫子授课,但也免不了受其他人欺负,有时候我常常可以看见兄长好好的书本被划破的不成样子,要不然就是做好的功课突然不见,或者就是故意把做错的事推到兄长身上,从来都不是宫里让人害怕,而是宫里的人让人害怕。 “三皇子。” “干什么?” 三皇子不耐地往后看,刚刚正是江子棠说话,就算雨大的哗哗作响,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入耳。 “皇上召见诸位皇子定是有要事,若是在此浪费了时间被皇上怪罪可不好。” 江子棠撑着伞站在最后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抬头去看他,只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发抖,太冷了,雨冷,人也冷。 “皇上”二字果然是最有用的,几位皇子马上就不笑闹了,反而是催促着三皇子赶快走,这小小天地间片刻之后仿佛就只剩下我了,连嬷嬷都嫌雨大不肯陪我了,虽然她在旁的话也只是会不断骂我。 脚步声在我耳边踏踏而过,有皇子故意踏的重,雨水飞起溅在了我脸上,我要把食盒抱紧些,免得雨水再渗进了去。 轻轻的脚步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知道这人是江子棠,他还是爱着深色的衣裳,就连外头罩着的披风也是如此,忽而耳旁有阵风刮过,冷的我直打抖,只是有件东西突然从头上罩住我了,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片,我感觉好像有人停住了脚步。 “江子棠,快些,掉了就掉了,不过一件披风而已。” 我听见有人这样说,那脚步只停留了一会会便又继续往前走了,之后我听见江子棠很轻很淡的一声嗯,原来这是他的披风,想必是刚刚那阵风不小心刮落的,他原本是想拿回去的吧。 我是要谢谢这风的,虽然披风的主人不愿意,但是这披风好歹也为我挡了雨。 遇见皇后娘娘是件大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要行礼,这是我在宫中学到的规矩之一,所以当看到这珊瑚色宫装的女子丝毫没有行礼意思时,我认为是对嫂嫂最不好的。 “你为何不行礼?” 我的质问并没有对这女子产生任何影响,她的头昂的更高了,我只觉得这样十分累。 “你是谁?敢这样同本宫说话。”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善,许是头一回被人这样质问,她看起来十分不高兴,瞥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嫂嫂拍了拍我的手,对于她这样看我,嫂嫂皱了眉头,连说话的语气也严肃起来:“嘉贵妃,这是长乐,刚回宫没几日。” 嘉贵妃,这几日在宫中我多多少少听过,是朝中威武大将军家的嫡女,在宫中最是会横行霸道。 对于这嘉贵妃我是无甚兴趣的,毕竟贵妃什么的脾性通常都不大好,虽然此刻她露着一张笑脸也想过来挽着我,但是一想到她那满头的珠钗我就害怕,她若挽着我,这满身的重量岂不分我一半了。 幸好那站在门口的福公公瞧见了这边,他是兄长身边的总管太监,说话也是有几分分量的,也不知兄长此刻忙不忙,所以还是先问问他好些。 “福公公,皇兄可在里头?” “哎哟,长乐公主,您可想着来了,皇上可是天天念叨您呢,这几日皇上忙了些,您再不来,皇上可就要去找您了。” 福公公笑的满脸欢喜,那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让我觉得特像御花园秋天会开的菊花。 我忍不住趴在嫂嫂耳边同她讲这个小发现,嫂嫂点点了我额头道了我一句调皮,我拉着嫂嫂就要进去,可是嫂嫂却不同我一起。 “皇上日理万机,本宫不便叨扰,如愿你进去看看便好。” 从前嫂嫂不是如此的,从前嫂嫂很爱做些清汤送去书房给兄长,每每书房里出来笑声,我就知道是嫂嫂去找兄长了,那时候我若是脸皮厚些,冲着嫂嫂撒些娇,准是也可以得到一碗喝喝,嫂嫂说兄长做了皇上依然也是我的兄长,那依然也自是嫂嫂的夫君,何如便成了“不便叨扰”? 嫂嫂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那嘉贵妃颇是烦人,硬是拉着我要同我一起去,装作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没想到这就是长乐,怪不得我说哪来的如此漂亮姑娘呢。” 世人说起谎话来总是眼也不眨,我打小长得便不是漂亮,顶多算的上清秀,唯有一双眼睛生的不错,像是会说话般,这可不是我的自夸,我记得是当年在宫宴上哪个娘娘这么说的,“这小六啊,眼睛倒是长得不错,水灵灵的,会说话似的。” 旁人要是无缘无故夸了你,这一半啊可能是真的,另一半啊顶是要你付出什么来对得起她的夸赞,当年那娘娘的夸赞,让我至今都多多少少有阴影,而现今这嘉贵妃,也是为了要同我一起进去。 只是还不待我想好如何拒绝,福公公便开口了,眼睛边的褶子依旧一道又一道,“嘉贵妃莫要为难公主了,皇上这几日国事繁忙的很,您看连皇后娘娘不也是没能看着。” 皇上二字果然最是好用,最后依然只有我一个人进了乾清殿,嘉贵妃早就气呼呼招着一堆人走了,嫂嫂替我理了理衣领,笑着道:“快去吧,皇上想必早就在等着咱们如愿了。” 进殿前,我回头看了眼,嫂嫂还站在那,她向来不大爱金钗玉珠,只是做了皇后也不能穿的太过朴素,因此发上便簪了一支黄金飞凤明珠宝钗,在我眼里很是闪闪发光,但嫂嫂的眼却不如这宝钗有光,我突然发现好像只有在我面前,嫂嫂才会如往常唤兄长为阿雁。 心里想着事,步伐自然慢了些,福公公在前头领路,我走的慢,只听得见里头兄长好像在同谁说话,福公公先进去禀报了一声,接着我便看到有人走了过来。 小时我见着父皇穿明黄色的龙袍,总是觉得十分威严,而如今兄长穿着,倒也有那么几分父皇的影子,不过兄长是会对我笑的。 “哈哈如愿你个小没良心的,终于想到来找皇兄了,看来是不想皇兄的。” “哪有,如愿可想了。” 兄长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头,目光里笑意浓浓,我嘻嘻笑着,同时拉住了兄长的衣袖,小时一到陌生的地方我就爱如此,这习惯总是没变的。 兄长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如此,不用怕,皇兄在。” 我点点头,只是拉着衣袖仍不肯放手,里头果然有不少人,应都是些朝中的大臣,而最前头站着一人,白衣卿相,恍若隔世,竟是江子棠! 我的脚步突然就挪不动了,他立在里头,我站在外头,一如往常,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山山水水,他的眉目还是如此好看,这些年我也看了些书,世人多爱把君子比作玉,如是说君子如玉,温润如泽,更是有书曰,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这些好听的话用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我突然好想问问阿绫,今日梳的发可好看,穿的衣裙可合身,妆容可是美丽,女为悦己者容,我发现我依然还是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看,只是他见过我太多不得体的一面。 我不敢多看他,在几位臣子要行跪礼时,我连忙喊着不用多礼,我并不想他跪我,见他要矮人一等之事我不喜。 兄长将我带到他身边坐下,笑着同我讲道:“如愿来的可是个好时候,朕刚想着要把你的公主府建在何处,宫里无聊,你肯定待不住,你想想喜欢建在哪,朕便让人建去。” 宫里确实无聊,没有街灯看,没有皮影玩,要说还是宫外热闹,本想着何时同兄长讲讲,没想到兄长先是想到了,只不过下面几位大臣眼神倒是古怪的很,其实我哪知道适才他们是在谈论江南织造一事,哪是什么公主府。 我认认真真想着,十二街最是热闹,可离皇宫过远,不好来看嫂嫂,天井街虽近可是又不大好玩。 “臣有一议,不若建在灵水街,繁华有余且离宫中也不远,恰巧前德王府正空,府中修缮便可一住,时日也快着。” 江子棠莫名开口提了这么一个建议,我忍不住拿眼睛偷偷瞥他,却撞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一如星子闪耀,我赶忙低下头,心跳的跟打鼓似的咚咚响。 兄长沉思了会,突然很高兴的说道:“哎,子棠,朕记得你府苑也在灵水街不是?” “是的,臣府恰巧就在德王府旁。” “这好这好,若是在那处,平日也可让你多多照看些,本来朕是不放心让如愿出宫住的。” 兄长再说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知道江子棠的府苑竟也在灵水街,还是在德王府旁,这样一来,公主府岂不是要建在他府之旁,这可如何是好,这让我如何忍得住不去想他,不去见他,一墙之隔,这等距离我是想也未曾想过的,虽然从前我还肖想过住一间房,什么举案齐眉,什么你作画来我写诗,我通通都肖想过,可是如今我不敢想了,只是离得近了,再想远心里还是万分难受。 白衣卿相,温润如泽,我抬眼去瞧他,心里泛起阵阵苦意,他同兄长说着话,并未瞧我一眼,想必方才的提议,也不过是因为臣子的本分罢了。 “公主意下如何?”江子棠看向我问道,他的嘴边挂着浅浅笑意,果然白色比深色好看多了,一点也没有老成持重的感觉,连眉眼都比以往温柔许多。 我扯出一抹笑意,心里明明不想笑的,我喜你,自然喜离得你更近些,可是我要喜的是希望你能真心实意,真心实意望我住灵水街,住你府旁,日日夜夜,仅有一墙之隔,而不是神女有梦,襄王无意,若非兄长询问,你又哪会开口。 “都好。”我低着头听见自己这样答道。 第三章 若是要长久的在一起,只要结为夫妻便好 “桂花糕好吃吗?” 躺在树下的人还是半睡未睡的神态,他的脸颊透着丝丝绯红,凑近了闻有些酒气,我心里了然,这人定是喝醉了才会在此睡着的。 “好吃。”我重重点点头,又凑过去咬了一口,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可不可以,再,再让我尝一块。” 这可不怪我,如此柔软的桂花糕我还是头一回吃到,在宫中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万不敢想还能吃到糕点。 可是问完之后我又后悔了,这位好看的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贪吃的人,阿娘说过女孩儿太贪吃是不行的,我抿着嘴不敢说话,连嘴里的桂花糕都不敢咬了,鼓着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是贪吃的女孩儿,不是。 那人轻轻笑了笑,好似又要睡了过去,声音十分轻:“果然是小猫儿。” “我不是小猫儿,我叫如愿。” “只有猫儿才爱吃桂花糕。” 树下的人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油包递给我,全都是桂花糕! 我惊喜的接过,觉得这人真的是太好了,这么多的桂花糕,膳房从来只会给宫里的晨曦殿送过去,用那些的人话来说,晨曦殿的娘娘受宠着呢。 虽然我也不大懂受宠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不受宠就只能吃素菜吃冷饭,冬日连碳火也很少。 “谢谢你,你人真好。”这是我发自内心觉得的,这位公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如此好,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说的神仙?小小年纪的我就这样把树下好看的公子坚定地认为是神仙,因为只有神仙才会如此好。 我对着油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再看看树下的人好似又睡着了,他的手垂在了胸前,还有点桂花糕的碎渣,可不可以全部吃掉啊,阿娘教导过不能浪费一粒粮食,秉着珍惜粮食的念头,八岁的我小心翼翼地向“神仙”问了一句:“神仙哥哥,请问我可不可以吃掉你手上的桂花糕?” “神仙哥哥?” “神仙”睡着了,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我觉得还是粮食重要,于是我小心又小心地捧起了神仙的手,舔一口,果然是甜的,再舔一口,果然神仙连手指都是甜的。 “猫儿别闹。”手被神仙收了回去,他好像有些不舒服,嘟囔了这么一句又不说话了。 “神仙哥哥,我不叫猫儿,我叫如愿,如你所愿的如愿。”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好好向神仙介绍一下我自己,只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反正他又不说话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把神仙身上的落花轻轻拿掉,这样他醒来便不用麻烦自己拍掉了,只是我不能再陪着神仙了,我心里有些难过,藏在怀里的油包还是鼓鼓的,等回去之后定也要给阿娘和兄长吃一吃。 “神仙哥哥,对不起,如愿要先回去了,不过等明日我一定还来这里看你。” 神仙依旧没有回答我,他的脸也不似之前那样红,白白的像膳房送来的白豆腐汤,好想咬一口,我想等明日再来问问,可不可以让咬一口。 只是我并不知道,这世间是没有神仙的,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十五日我都没有再看到神仙哥哥,连我藏着的一个肉包子都要坏掉了,这肉包子原是打算送给他的,礼尚往来,他送了我桂花糕,我也要送他一样好吃的才对。 阿绫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哭了,她是我身边的婢女,除了阿娘和兄长,她是第三个对我好的人,所以当她问我为何哭的时候,我告诉了她。 “阿绫,我的神仙哥哥不见了。” “什么神仙哥哥,公主你在说什么?” “神仙哥哥就是神仙哥哥啊,会给好吃的桂花糕的神仙哥哥。” 我的话让阿绫很是不懂,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知道谁是神仙哥哥,这可怎么办,我再也找不到我的神仙哥哥了。 我哭的很是伤心,就算是没吃饱我也没这么哭过,阿绫急得直抓头发,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宫里蹲角落听到过一个宫女对一个侍卫说的话,“要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阿绫,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和神仙哥哥一直在一起吗?” 虽然阿绫不知道神仙哥哥是谁,但她还是认真想了一番才回答我:“奴婢只知道好像只有夫妻才能一直在一起,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若是想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唯有结为夫妻才可以,我在心里默默记住,我想和神仙哥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只有结为夫妻才可以。 这一句话打看不见神仙哥哥开始我就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当在太液池廊边再一次见到,我直接就扑了上去。 “神仙哥哥,我们做夫妻吧!” 廊边的花盆子倒了,那是我跌倒的时候不小心踢到的,而我跌倒是因为面前的人狠狠地推倒了我。 “你是谁?”他冷冷的瞧着我,嘴边也没有笑意,因为我扑过去的原因,他的衣服都被我弄皱了些,而彼时的我正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我还是忍住没哭好好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神仙哥哥,我是如愿呀。” 轻轻拍打衣服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停下,觉得衣服不皱了,他好像才抽空看了我一眼,眉头皱的很紧,冷冷地答了一句:“不认识。” 我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更加难过他记不得我,于是我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肉包子递过去,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给好吃的,他才不高兴,毕竟礼尚往来,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一个月我只可以吃到两个肉包子,第一个肉包子被我藏坏了,所以这是第二个肉包子,三天前才藏的,我可是有好好存放着,只是当拿出来时,还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神仙哥哥,给。” “你做什么!” 被打在地上的肉包子可怜的在地上打了个滚,面前的人却是往后倒退了一大步,再是看也不看一眼,扭头便走了,步伐极快,我捡起肉包子,只是上面的泥灰再怎么拍也拍不干净了。 此后,我常常可以在太液池廊边瞧见他,只是我不敢再往前凑过去,没有人时我才敢偷偷躲在柱子后喊一句神仙哥哥,然而他并不高兴。 第三回时,他终于转头了,眉头皱的好似一座山,眼里满是厌烦,“公主,臣姓江。” 说完,他又背过了身,我躲在柱子后头不敢再探出脑袋,心里从没有这么难过,虽然我小,可是最会看人眼色,他脸上的神情我最为熟悉不过,那些来送膳食的宫女太监便是这个模样,他们每每都会把食盒重重砸在桌上,满不耐烦,他们讨厌来到这里,毕竟只有跟着受宠的主子才能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再也不叫神仙哥哥了,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惹他厌烦,也许话本子也会讲错,神仙也有脾气不好的。 公主府不到半月就建好了,毕竟有现成的府邸,只需修缮下便好,然而我踏进公主府时,惊讶的简直快掉了下巴,朱红大门上悬挂着上好的楠香木制作而成的牌匾,上书着公主府三字,潇洒肆意,府门前还挂着两盏八角宫灯,而府里头不仅有俊雅秀致的阁楼,更是在花园里种了许许多多说不出名字的名贵花朵,一片流泉自府后通了渠流至一后院,暖暖的热气旎旎上升,俨然一方温泉之水。 兄长比我还是满意,一路上笑意不断:“朕就说这修缮的事交与子棠最是没错,瞧这府苑,真真是比皇宫还要好。” “还有,你那牌匾,可是不错吧,那可是子棠亲手写的,如今长安谁人不知,相爷一提笔,千金纸中现,他的字啊,金贵着呢,哈哈哈。” 哪个姑娘少年时没想过心上人为自己做上那么一两件用心之事,而如今他如此用心,到底还是因为皇命难违而已,真不知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我看向院墙旁,那后头便是他的府邸了,有一束艳红的海棠探出了脑袋,太液池旁也有这么一树海棠,那是宫中开的最美的花。 江子棠在十二岁时成了四皇子的伴读,岳书阁就在太液池不远处,所以每每我都会在那里等江子棠,他每日都来的很早,会坐在廊边看书等四皇子去岳书阁,而我就躲在柱子后悄悄看他。 他看书的时候我就把玩这腰间的玉佩,宫里每一位皇子公主都有这么一个玉佩,想必他就是看到这个才知道我是公主的,可是我这公主却不是个好公主,至少我连他看什么书都不懂。 我从来都不敢上前去打扰他,时间一到,他就会收好书去岳书阁,一连几月日日如此,而有一日,我早早去廊边,直至晚间夕阳落山也未看到他。 太液池旁的海棠树都开花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就在我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第三日,我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廊边的那一抹深色的身影。 我又扑了过去,继第一回被他推倒,这是第二回了,不过这回我只是被他推得摇摇晃晃,好是站稳了,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 “江哥哥,你怎么了?” “江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江哥哥,我,我去帮你请太医好不好?” 这话明显我自己说的都不大有底气,但是江子棠惨白的脸色还是让我下定了决心,不管受多少白眼,就算被打,我也要请到太医。 然而江子棠没有给我这个美人救英雄的机会,他扯住了我的衣袖,除了声音有些弱,一如既往地疏离:“公主,不用。” 虽然我很想去,但是他不喜我做的事我应当是不能去的,这一回,我没有躲在柱子后,而是同他一起站在廊边,主要是我怕他晕倒了,阿娘生病时就会晕倒,所以我就紧紧盯着江子棠,倘若他晕了,我一定可以及时扶住。 啪的一声,书本被人合住,江子棠头一回看着我问道:“公主,臣有一问。” “啊?” “为何公主总是对臣…”江子棠的眉头皱的很深,似在想着如何斟酌字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总是对臣紧跟不舍?”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因为我想同你做夫妻,只是这话我不敢说,我只说一回他就十分生气了,如今他生病更是不能让他生气,所以我想了想,答道:“因为你给了我很好吃的桂花糕,我心里很是高兴。” “桂花糕?” “就是那一日,你好像喝醉了,睡在那儿,给了我好多桂花糕,很好很好吃的桂花糕。”我连说带划地同他解释,还把海棠树指给他看,他若记起了桂花糕,肯定就会记起我的。 可他没有看海棠树,仍然是皱眉瞧着我,脸色苍白,语气疏离:“公主也讲了,臣那日是喝醉了,醉酒之人又怎晓得做了如何事。” 所以,醉酒之人说的话最是不能当真,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都是统统不能当真的,然而我却一直当了真。 住进公主府后,我选了有海棠探头的那一个院子,恰巧还有架秋千,天气晴朗之时,我会坐在上头,看看云,看看晚霞,我曾学过一首诗,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阿绫许是见我很是闷闷不乐,于是便问我要不要出门走走,灵水街也是长安顶为繁华的一条街了,只是我这一出门,却也恰巧碰到江子棠出门。 他仍是着的白衣,当上丞相后,他反倒不喜着那深色的衣裳了。 我很想拔腿就跑,难不成姑娘家喜欢一个人更是会怯于见他吗?至少我是如此。 “公主近来在府中住的可好?” 这真是极为简单的寒暄,简单的我只能答一句挺好的。 江子棠点了点头,又问我:“公主可是要出府?” “嗯,出门逛逛。” “不若臣陪同着可好?”许是我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江子棠轻咳了一声,继而淡淡笑道:“皇上不是说过让臣好好照看公主吗?” 我的心情一下子更低落了,我为何要出府,难道是府中的秋千不好玩,是府中的糕点不好吃吗,不是,是眼前人太过好看。 第四章 从前的花好看,从前的花神娘娘也灵验 灵水街果然是又繁华又热闹,这里玉惜铺的花簪好看,那里食点轩的糕饼又好吃,姑娘家爱逛街的天性是如何都藏不了的,就好比现在,我回头一看,怎么连江子棠手中都提了好些东西? 我有些觉得不大好意思,毕竟他也是一朝丞相,虽说奉着旨意照看我,但也不该做些小厮之事。 “江,江丞相,我来吧。”我这对他说话老是结巴的毛病让我觉得很是懊恼,过了多年,这破毛病还是改不了。 我伸出去的手并未拿到东西,江子棠只是稍稍昂了下下巴,示意我继续往前走,“臣替公主拿着,公主继续往前逛吧,前头还有些好玩的。” 身后是江子棠沉稳的脚步声,我却没了心思东看西望,低着头只顾看脚尖,偶然踢到一块小碎石,碎石咕噜噜的往前滚,这点小无聊到底让我的心思也注意到旁的东西,不用只顾着后头人,于是我便踢着小碎石一路走着,这天底下想必再也没有我如此无聊之人了。 碎石咕噜噜往前滚,竟滚到人堆里去了,我觉得有些可惜,却未注意周围多了好些人,还有孩童在转圈唱着童谣。 人一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莽撞之人,我就很不幸碰到了,差点被人撞倒时,身后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我,头顶传来江子棠好听的声音:“公主小心些,庙街人多。” 我连忙点头,感觉腰间被他碰到的地方烫的很,我简直就是跳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谢谢。”我的声音在嘈杂的庙街有些细弱蚊蝇,幸好今日梳的发遮盖了耳朵,不然我这爆红的耳朵可就丢脸了。 许是因着人多,我能感觉到江子棠离我愈发近了些,他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绕在我身旁,替我挡着些许旁人。 江子棠愿意离我这般近可真是件稀奇事,不管他是做伴读还是做江家二公子,他总是离我很远很远,太液池廊边时,我若靠他靠的近些,他漂亮的眼里就会出现不悦之色,我还真是庆幸自个察言观色这方面的能力很是厉害,所以我总是与他保持着不会令他不悦的距离,而如今这般,大抵不过是因为他没得办法。 现今我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也懂得强扭瓜的不甜,所以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往前踏了两步,我这才发现竟走到了花神庙,花神庙一如既往地很是热闹,大多都是些少男少女,或单或双,皆人人手执一朵花,脸上溢着满满的笑。 花神娘娘座下已经堆满了许多花,香烟袅袅而起,混着花香,还有些好闻,从前的花多好看啊,从前的花神娘娘也很是灵验,那是因为人心没有变,心里坚定着祈福的愿望,做什么想什么都会朝着那个愿望而去,若是看到了点点希望,便就会觉得是花神娘娘灵验了,其实不过是事在人为而已。 “公主,”一朵花突然伸至我的面前,我有些猝不及防,却没想到从花后探出了江子棠,他笑的温温柔柔,好看极了,“公主,这是臣买的花,你好去祈福求愿。”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江子棠也会买花赠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最不喜的,为了照看我,也真是为难他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对江子棠说了句对不起。 但是我还是接过了这朵花,若是让他一直拿着就更不妥当了,这花竟是朵海棠,当真是红艳美丽极了。 “祈福求愿不过是好玩罢了,那里人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不过这花还是不能浪费了。” 我看看四周,想着将这朵花送给哪个姑娘家好些,也免得她去花银子再买,这样一看,却在角落里头瞧见了一个蹲着的小姑娘,穿着很是朴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花神娘娘。 当我把花递给那小姑娘时,小姑娘开心的简直就要蹦起来了,我只道了句快去吧,那小姑娘便撒丫子往花神娘娘座前跑去,我希望这个小姑娘可以求一个好姻缘,欢欢喜喜。 心中舒坦了很多,我站起身要转头走,却发现江子棠原来一直跟在我身后,他一言不发,嘴边也没有了笑意,皱着眉头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 在印象里,他实在是很喜欢对我皱眉,每回我把好玩的好吃的带给他时,他常常都是这般皱眉推拒,从不肯接受我给的任何东西,若是急了,把我的东西扔了也是常事。 “公主,臣说过,别再给臣东西了。” 江子棠说这话时,我正从地上把木雕的小鸟捡起来,这玩意儿还是阿绫拖了好些人从宫外带来的,小鸟栩栩如生,好东西自然要留给心上人,但是江子棠却不见半分喜意。 我问他:“江哥哥,你是不喜欢小鸟吗?那你喜欢什么,我尽量,尽量找到。” 江子棠摇摇头,淡漠地同我说:“臣没有欢喜之物,只望公主日后不要再如此。” 他说这话时,也是皱着眉头,每时每刻他都在提醒着我要我同他保持距离,他说我是公主,他是臣子,若被他人看见,是顶不好的,小小年纪的我不懂避嫌一说,只晓得离心上人越近越好。 但现在我很想提醒一下江子棠,他把我堵在墙角质问的样子,也实在是顶不好的,他的个子高我许多,在这小小墙角,被他低着头质问的我有些许紧张。 “公主为何把臣送的花给予旁人?” “花本是来祈福的,若是不祈福,送与旁人也好过浪费了,你看那姑娘拿到花可欢喜了。” 我尽量将心中所想解释的清清楚楚,希望他不要因此而不喜,只是我抬头望他时,他的眼神很复杂,难过、懊恼、不悦,他紧抿着唇问我:“所以从前你也是这般将花随意赠送给旁人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江子棠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那时我受话本子荼毒的厉害,偏要去花神庙祈福求姻缘,虽然最后被江子棠无情的带了回来,虽然要送予他的花他并未要,但是我可千千万万是没有再给旁人的,那时只道花要送给心上人,又哪会去赠予旁人。 我拿着花再一次钻狗洞回宫时,宫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未能祈到姻缘让我多多少少很是难过,而花更是因为钻狗洞有些被压坏了,我自个失魂落魄时,阿绫找我也快急哭了。 当我回到住处时,阿绫哭着告诉我今日乃是皇后娘娘生辰,是人人都要去贺寿的,我若是再晚些回来,赶不上寿辰那可真的是要完蛋。 皇后娘娘的寿辰是人人都要去贺寿的,既然如此,那朝中的大臣必然也会来,而此等宴会,是允许臣子带家人的,早前我就向兄长打听到江子棠的父亲是北朝的国公爷,身居高官,作为江家的二公子,他必然也会出席,那他催我回宫,定然也是为了好早些回家准备来赴宴。 阿绫给我换好衣裳时,我已经将花整理了好些遍,小心翼翼地藏在怀中,想着再见他时再问问,然而整个宴会我却连江子棠的影儿都没瞧见,江家来的却是什么江大公子,他穿的衣裳我一看就是极好的面料,阿娘也有一件这样面料的衣裳,那样的衣裳阿娘只会在新年穿上一回。 当我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单独与江大公子说话时,已经是宴会将散,星子都冒出了头,所以当我小心翼翼把花交给他,请求他可不可以把这花带回去给江子棠时,我并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色,只看到他将花捏的很紧,我多怕他把我的花儿捏坏,但他的语气又十分温和,允诺我定会将花交到江子棠手上。 我满心欢喜,瞧着江大公子在夜色中逐渐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离江子棠进了一步。 可第二天,本该站在太液池廊边的江子棠却不见了,又如最初般,一连半月,我也未再瞧见他,担心多过于难受,那时他与兄长关系已经很好,虽然外人不知,但是好几回我都瞧见他俩在书房说话,所以在一个月都未瞧见他时,我去问了兄长。 原来他并非不是没做伴读了,不再去太液池不过是为了躲我,让我瞧不见他,不用再去烦他。 可我还是想悄悄瞧他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然而他竟是比一月前看起来还要瘦削几分,见他终于从兄长书房出来,我在苑内的拐角处拦住了他。 看来我着实把他烦到了,一瞧见我,他就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犹如我是洪水猛兽。 我没敢再往前去,从怀中拿出准备了许久的糕饼,小心地递过去,“我见你这几日瘦了好些,这是一些糕饼,若是饿着,可以用来饱腹。” 末了,我又加了一句:“很好吃的。” 虽然我自己也不曾吃过,然而江子棠没有接过去,他一言不发,绕过我的手就要走,却突然停住了。 我以为他是又想拿了,连忙转过身又递了过去,他却是别过了头,说出来的话比早间的风还要冷:“公主,日后东西还是不要随意给旁人,你以为是好的,于他人而言,确是唯恐避之不及。” 原来我以为的好东西,于他而言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看着眼前的江子棠,周边热热闹闹,我却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他问我是不是也将花就这样随意赠给了旁人,怎么会呢,我的东西从来都只真心实意地赠给你,你不要,我也只是笑笑,将东西藏起来,不再碰,想着总有一天可以重新赠予你。 这回轮到我一言不发了,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很多事情,从前无比纠结,过了几个春冬,其实也会释然。 “是臣,逾越了。”过了许久,江子棠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侧开了身为我让路,只是他的手攥的很紧很紧。 本是因散心而去的逛街却让心情更加难受了,走进公主府时,我回头,江子棠还站在府门前,人来人往间,他一袭白衣甚是惹眼。 “江丞相” “臣在。” 我多想问问,江子棠,那花如何,你可欢喜,我人如何,你可心悦,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胆怯地咽了回去。 “今日多谢江丞相的照看,若我回宫,必定同皇兄好好说说。” 江子棠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楞神,他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勉强,“那臣就先谢过公主了。” 你看,同不欢喜的人一道,果然是会让人心神俱疲。 第五章 少时不知事,如今不会了 宫里传来欣贵人怀孕的消息时,我正在吃兄长派人送过来的荔枝,这是个好东西,听阿绫说得打从好远的地方运送过来,先是过水路后又上陆路,一路上还得让人专门照看着,总之精贵着。 “公主,令霁那边来人说马车今日没法用了,好像是那马不知吃坏了些什么,上吐下泻的。” 令霁是我身边的大侍卫,我要出行时一般都是他打点着,当阿绫告诉我马车不能用时,我已经拿着装好的荔枝准备去宫里看嫂嫂。 瞧着灵水街那条长长的街道,我认真思索着,要是走去宫里的话,还行不行。 “公主。” 就在我纠结之时,令霁却牵着另一辆马车过来了,马儿的脖子上还挂着两颗铃铛,甩一甩脖子就会发出铃铃的脆响,我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马儿的头。 “令霁,你这是哪找的马儿呀,好乖。”说这话时,马儿正低着脑袋蹭我的手,那两颗小铃铛看起来着实小巧,其实我自小就很爱铃铛,尤其是银制的,我常常想若是把铃铛挂在腰间,女儿家走路轻轻作响,便是打很远的地方,也可以让人知晓是你这个人来了,那么在等待之人便就可以怀着一种翘首以盼的心情盼着你来,铃铛轻轻作响,知晓你一定来,心里便有欢喜在作祟。 然而我没有翘首以盼等我之人。 因着这铃铛,我对马儿更是喜欢,就又说了句:“令霁,待会你问问这家的马儿可否能卖于我,价高也无妨。” “公主…”令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为难,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他向来是爽快的性子,现下这般倒让我疑惑的很,但还不待我问个清楚,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就替我解释了。 “若是公主喜欢,臣愿赠予公主,何来的价高,只有分文不取。” 这声音我最熟悉不过了,往马车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白色的袖衣口绣着几朵清泠的竹叶,煞是好看,而江子棠正笑着在瞧我。 我不敢去看那个整个长安姑娘都日思夜想的俊秀青年,只好把令霁拉到一边,有些手足无措,连语气也急切起来:“你,你怎么把江丞相的马车拉来了,也不先问问我。” “公主……小的之前正想说来着,本来小的是出门准备寻马,哪知碰巧遇见江丞相也要去宫中,他询问小的何时急忙,告知后丞相便说那就一同前往,也省的小的浪费时间寻马。” 其实令霁做的也没错,可是这人怎么偏偏就是江子棠,自己早就该想到的,那马车一看就不是公主府的样式,可早先先被马儿吸引了去,唉。 令霁见我叹了声气,以为我是不喜,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小心问道:“公主,要不小的再去寻了辆来?只是需公主稍等会了。” 晚些便晚些罢,大不了到时候在嫂嫂那蹭顿晚膳,也好过同乘一辆马车的尴尬,既然如此,还是先要去和江子棠说说,平白无故拂了人家的好意总归是不好的。 只是当我站在江子棠面前时,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公主可是还有些东西要带着?无妨,臣可在此处等候着,公主何时理好了,臣何时再出发就行。” 江子棠这话说的十分漂亮,我想好的借口都被他堵了回去,只是我很讶异他何时变得这么有耐心了,我抬头看他,那双星眸里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反而笑意浅浅,他问我:“这样可好,公主?”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长安的街上,街边小贩的叫卖声真切地提醒着我,我真的同江子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其实我有理由拒绝的,最是不好就说一句不去便是,可是也许我心里还藏着那么一丝冀望,同他多待一会会也是好的。 “公主,这是江南新上的雪叶茶,尝尝吧。” “多谢。” “公主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你我之间,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呢?不过是公主与臣子的关系罢。 想说些什么,可唇干涩的很,只好一口一口抿着茶,甜中带涩,还真真是对上了我此刻的心。 一碟小蜜饯被推至我面前,然后是葡萄干,糖酥糕,还有花果干,小桃饼……我连忙用手抵住下一碟香梨糕,急道:“江丞相,够了够了。” 江子棠听闻这才关上了暗格的小门,但眼神却是略带狐疑,瞧着我问道:“公主,真够否?”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去宫里又不是去那个山村乡野,何况不过短短一路,我又不是饿了几天没吃。 听见他这样问我,我急忙点点头,生怕江子棠再拿出些什么,其实我对于马车上的暗格还真是好奇的很,起初还以为是放着江子棠平日里要看的书或者其他杯盏茶具,没想到居然放着如此多的零食。 “够就好,”江子棠温文一笑,捏起一块糖酥糕向我递了过来,“臣可还记得以前公主很是会吃。” 两根修长的手指就那样捏着一块糕点递在我面前,嘴边还挂着笑意,连眼眸里都似带着笑意,这样的江子棠,我只见过一回。 我接过他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很甜很甜,可心里却偏偏苦涩的很,放下手中的糕点,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去,好借着风吹散些郁闷。 “公主可是不喜欢这些?臣这还有……” “不必了,江丞相,”我看着江子棠,头一回直视着他,不仅唇涩眼也涩,“江丞相,从前爱吃不代表现在爱吃,况且这太多了,吃不完会浪费的。” 江子棠捏着糕点的手轻颤了下,也不知是他没拿稳还是怎么,糕点落在桌上打了好几个滚掉了下去,我连忙弯腰就要去捡,可还不待我低下头去,伸出去的手就被江子棠啪地一声抓住了。 我现在后悔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没有拒绝江子棠同乘马车的好意了,此刻他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好似怕我跑掉了般,我亦是抬头惊诧于他的举动,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在我的眼里,江子棠向来都是处事不惊,泰然自若的谦谦君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满眼慌张,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似此刻他问我:“你说,从前爱吃的不代表现在爱吃,那从前喜欢的人现在还会喜欢吗?” 原来他要问的是这个,想必是真的被我纠缠怕了,连当了一朝丞相都还是怕,也是,我如今是景德帝放在心尖上疼的长乐公主,再也不是那个连顿饱饭都难以吃的舒心的小可怜,他定然是怕我如今还要去纠缠他,又因着我的身份不好随意拒绝,所以才有此一问罢。 也对,谁让我向来是个说话不算话之人。 当江子棠站在拐角处冷眼对我说我送他东西于他而言是避之不及时,我真真切切听到了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腊月寒冬我被大公主推进池塘般冷,不,比那还冷,至少那时我没有掉眼泪。 “我知道,江哥哥,我,我以后不会再给你送东西了,你别不高兴。” 江子棠淡淡点了点头,许是我哭的真的很难看,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了我,对我说:“公主,莫哭了,往后不要如此便好。” 递过来的手帕好似还带着他的一方体温,帕子的角边还绣着几朵青青竹叶,前一刻我有多伤心他的拒绝,这一刻我就有多欢喜他的赠予,这么好看的手帕,我舍不得抹眼泪弄湿了,也舍不得还他。 当然,江子棠没有给我还的机会,就好像他之前在街上随意丢了一两碎银给我,如今也是随意给了我一方手帕就转头走了,可是我心里却似养着满天星子,灿烂无比。 手帕被我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枕头下,这样每晚梦见江子棠的可能就又大了几分。 我到底是没有信守承诺,对他的欢喜我是如何也藏不住,听到好玩的看到好吃的,我依然统统想讲给他听,送给他吃,既然不能送东西,那就多说话罢。 “今天我听外头扫地的小宫女说,大公主养了一只很大的狗,结果这只狗咬了三皇子的屁股,要躺好几天才能起来呢。” “可是三皇子这个胆小鬼连句大话都不敢说,就知道冲我凶,哼。” “还有还有,我听说二公主近来和祁阳世子走的很近,那祁阳世子可不是个好人,我见过好多回他抱着宫里的小宫女,对,就在那假山后头,两个人粘的可紧了,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但那小宫女好像不大情愿……” “公主!” “昂。”我从柱子后头稍稍探出头应道,前头廊边的江子棠又皱了眉头,糟糕,可是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 江子棠瞧着我的模样,颇为无奈地收起了手中的书,他问我:“公主,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同你讲有趣的事呀,话本子上都说要多和心上人说说话,这样才能……” 我接下来的话直接被江子棠的冷眼生生吓得缩了回去,要多和心上人说话,这样才能培养出感情。 “公主,话本子还是少看为妙。” “可是那都是皇兄好不容易托人给我买的,说是可以解闷。” 江子棠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对我说了句过来,我眨巴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是江子棠在对我说话。 “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若是我长得同兄长那般高,那么此刻从柱子到廊边定然不过几步的距离,可恨我这不大长的腿硬是连跑都跑了好几步,这距离可真远,如今可算是到了身边。 只是当手中被放着一本书的时候,我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江哥哥,《诗词三百》?” “对,日后你就看这个,莫要再去听什么小宫女说话,也不要再去假山边,只需每日看这个。” “那要是有不懂的,我可以问江哥哥吗?” “公主,我来宫中是做伴读,每日有很多事情要做,臣希望公主可以自己学会,好吗?” 相比之前的冷眼相对和直言拒绝,这句好吗真的让我已经十分高兴了,虽然这书里头有一大半我都不识,可是这是江子棠给我的书,他希望我学会,那我自然就要学会。 年少不懂的扰人的烦恼,原本江子棠可以每日清晨清清静静的在太液池廊边看一会书,可偏偏我就要不知好歹的打扰,自以为是地同他讲着有趣的事,却不知在旁人眼里是有多无聊。 而江子棠也永远不会知晓,为了早日实现他口中的希望,挑灯夜读成了我每日必做的事,遇上不识的字就去找兄长,连兄长都讶异于我怎的变了性子不看话本了,其实我只是为了每日清晨能在柱子边假装特别熟识书中的诗词。 可我忘了,这只是你用来打发我的罢了,有了这本书,我不会再叽里呱啦同你讲一些有的没的,也不会眼巴巴地盯着你瞧个不停,甚至有时连你何时走了都不知晓,更何况还如何缠着你不放。 陈如愿啊陈如愿,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害得人家连做了丞相,都还在害怕自己会不会缠着他。 不算宽敞的马车里,我拂开江子棠抓住我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也尽量忍着不让眼泪跑出眼眶,“江丞相,你放心,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不大知事,如今不会了。” “不知事!”江子棠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尾音都颤着,眼角猩红,说出的话咄咄逼人:“只是不知事?不知事你便日日缠于我?不知事你便日日嚷着欢喜我?” 马车外响起阿绫和令霁的声音,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断的同江子棠道歉,本来依着我如今的身份是断然也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可谁让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是我呢? 眼泪到底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晕湿了衣角,低着头的我突然听见一阵哗啦的声音,好像是对面的人在找些什么,而我的脚边滚过来了一块小碎片,我正疑惑想抬眼看看,眼上却被覆上了一方手帕,有淡淡暖意传来。 “公主,是臣着急了,对不起。”江子棠的声音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指腹带着手帕一点一点地在我脸上走过,我眨着眼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好像慢了几分。 “我,我自己来吧。” 手帕拿在手上都好似还带着江子棠的温度,我侧着脸不敢看他,眼角余光只看见一地的碎片,还有点点红色,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割伤了手吗,关心的话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马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良久我才听到江子棠的一声轻叹,听起来颇是疲惫:“公主,往后不必对臣说对不起,不必说也不要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从前对着江子棠总有一堆话想说,而如今明明相对坐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人家是近乡情怯,我这倒成了近人情怯。 “公主,已经到了。”马车外传来阿绫的声音,我应了句好便起身打算下马车,这一路,怕又是我错了。 车帘被掀起,红色的宫墙映入眼帘,佩着刀剑的侍卫威严地守在宫门口,马车里他还坐在那儿。 “公主,怎么了?” “无事,走吧。” 我扭过头走进宫内,想必没有我多余的关心,你也会好好处理自己的伤。 第六章 这世上并不能事事都如你所愿 “如愿,如愿?” “啊?嫂嫂,什么?” 嫂嫂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额头,问我:“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不是说来陪嫂嫂的嘛,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桌上的荔枝往嫂嫂的面前推了下,我可不能说我是在想江子棠的事,只好转移下话题:“嫂嫂,你吃这个,可好吃了。” 嫂嫂摇了摇头:“我这里也还有些,你怎么还带过来了,待会让人放些冰块,你再带回去自个吃。” 我摇摇头,搂着嫂嫂的胳膊说:“不要,一个人吃东西才不香,我要和嫂嫂一起吃。” 嫂嫂显然被我的话逗开心了,从我进殿来到现在,嫂嫂终于笑了,其实我哪能不知嫂嫂刚才的话其实是骗我的,阿绫早就告诉我了,这打从泸州来的荔枝统共也就只有五篮子,路上坏了一篮,兄长独给了我一篮,还有些皇亲和大臣,分给内宫中妃子的又能有多少。 何况嫂嫂又是个不争的性子,这荔枝要没要都还要另说。 荔枝的果肉晶莹又剔透,咬一口真真是满嘴的清凉,趁着嫂嫂不注意,我立马把剥好的一颗荔枝塞进嫂嫂嘴里,鼓着嘴巴瞪大眼睛的嫂嫂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憋着笑,直催嫂嫂快咬,嫂嫂瞧我这模样,拿出手轻轻打了我两下,嘴巴里又要咬着果肉,这模样甚是少见,就连嫂嫂身边的默娘也笑了:“看来还是公主有本事,这一来就把娘娘逗笑了,奴婢都好些天没见着娘娘这么开心了。” 我嘻嘻一笑,抱着嫂嫂的胳膊,头一扬,“那可不,我可是嫂嫂的开心果。” 嫂嫂吐出口中的果壳,抬手假装要来抓我,“好啊,既然是开心果,那就要吃掉去!” “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能吃掉我!” “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凤梧宫内,我被嫂嫂追的上蹿下跳,默娘在一旁连连摇头,悄悄地把殿里其他宫女给唤了出去,我提着裙摆东躲西藏,嫂嫂头上的金凤寰步摇铃铃当当的作响,额头上有隐隐薄汗,可那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着实比那荔枝还甜。 “哈!”嫂嫂从柱后突然跳出来,一把将我扑倒在软垫之下,挠着我的胳肢窝不肯放手,“抓到了!” 无处可躲的我被挠的只能紧缩着身子,笑的都要喘不过气了,“哈哈哈哈,好嫂嫂,哈哈,你就放过我吧,哈哈……” “不放不放,如愿果然还是这么怕痒。” “扶诗,如愿怕痒,你怕是比她还怕痒。” 扶诗是嫂嫂的闺名,在这宫中会这么叫的,也只有兄长了,嫂嫂一听就立马回头看了一眼,那明黄色的身影不是兄长还是谁。 “皇上……啊!” 被我反客为主扑倒在地的嫂嫂一脸惊慌,想要起身却偏偏被我挠着脖子,“如愿,哈哈哈,别闹,皇,皇上来了……” “嘻嘻嘻,我才不要放手,皇兄来了也不怕,原来嫂嫂也怕痒!” 嫂嫂被我挠的直躲,想要起身却偏偏笑的都没力气了,连眼角都渗出了泪,我正想再挠挠,却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提起放到旁边去了,好一个英雄救美啊!我瞪着眼瞧着正抱起嫂嫂的兄长,“皇兄偏心!帮着嫂嫂!” 兄长撇了我一眼,笑道:“朕的妻子朕当然要帮,何况朕还没怪你居然敢欺负朕的妻子,好大的胆子!” “哼哼。”我才不怕呢。 我坐在一边冲兄长做了个鬼脸,而被兄长抱在怀里的嫂嫂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要下来却被兄长抱的更紧了,“扶诗,别动。” “皇上,你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禀报一声。” 兄长走到主座边,将嫂嫂放了上去,因着刚才的嬉闹,嫂嫂的衣裳有些凌乱,兄长先是帮嫂嫂把衣裳整理好之后才说:“是朕不让他们说的,在外头听你们玩的如此开心,朕可不想扰了你们兴致。” “对了,还有这个,”兄长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只金凤寰步摇,嫂嫂一惊,立马摸了下头发,头上哪有步摇,定是刚刚嬉闹掉了,而后被兄长拾捡了起来。 嫂嫂刚伸出手想拿回来,却被兄长制止住,“朕帮你带上。” “皇上,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扶诗……” 在一旁的我倒是看明白了,兄长想帮嫂嫂戴金钗,可嫂嫂定是觉得不合规矩偏不让,推来推去,我决定帮兄长一把。 “哎呀呀,”我的一阵怪叫果然让嫂嫂和兄长都看了过来,然后我冲兄长努着嘴道:“皇兄,你还要不要照顾一下我这个小可怜了,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我故意把双臂张开比划着有多长,嫂嫂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冲兄长眨了眨眼,金步摇稳稳当当的插在嫂嫂的发间,珠玉晃荡着,兄长把嫂嫂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上,浅笑相望着。 我好似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兄长十六,那天兄长被父皇唤去御书房,回来的时候满脸笑容,抱着我直转了好几个圈,兴奋的在苑中走来走去,兄长告诉我父皇要给他娶妻了,娶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 “如愿,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可以娶她了,我可以娶她了!” “中秋宴上第一次见她,我就好喜欢,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别提多好看了。” “只是,只是嫁给我会不会委屈她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连正经的府邸也没有一个,若她嫁给我,还要看宫中人的脸色,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定是家人极其宠爱着。” “没关系,等她嫁予我后,我一定会与她情深意长,朝朝暮暮,还要琴瑟和鸣。” 兄长握着拳宛如发誓般,嘴边的笑都快咧到脑后去了,向来沉稳的兄长如毛头小子一样激动,我还是头一回见。 中秋宴上杏黄色衣裙的姑娘,想来想去我也没什么太多印象,只是还记得她笑起来有甜甜的梨涡,记得更多的还是江子棠,那天他穿了一身月牙色的衣袍,众多人当中,我一眼就瞧见了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兄长十六岁,父皇便赐了婚,那么我十六岁,是不是也就可以求父皇让我嫁予江子棠了,到时候我定也要与他朝朝暮暮,情深又意长,要每日同桌而食,同塌而眠,还要年年月月日日牵手漫步,最好是在海棠树下。 十四岁的我想的天真又美好,可真到了十六岁,那一年那一天,确是我永永远远都想忘也忘不了,就算在云安寺,有漫天星子,有暖暖烛火,也无法把我从谷底拉上来,因为我知道了,我是真真切切喜欢江子棠,而他也是真真切切不欢喜我。 窗外的风拂过发梢,把我的思绪从十四岁拉回到了如今,兄长和嫂嫂浅笑相望的模样到底抚慰了一些我爱而不得的心,北朝婚嫁有礼俗是男子要在女子出嫁前一个月把嫁衣送入女子府中,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为了那件漂亮的红色嫁衣,兄长硬是把自己最爱的书画都卖了,不过也不亏啊,换来了一个好嫂嫂。 我轻轻地从软垫上爬起来,打算悄悄出去,能让嫂嫂最为欣喜的,永远都只是兄长,可是我忘了,这宫里的女子最是会扰人心烦。 当嘉贵妃走进殿内,后面还跟着个故意挺着肚子的欣贵人时,我就知晓接下来必然会有事发生,明明才只有三个月的肚子,这欣贵人偏偏扶着腰装作有七八个月大碰不得似的。 “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皇上皇后娘娘万福。” 嘉贵妃的头上永远都插着诸多的珠钗,一低头一抬头我都怕她因为头太重摔倒在地。 借着袖子的遮挡,嫂嫂把手从兄长手中抽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兄长抬起手道:“爱妃不用多礼。” 嘉贵妃这才笑意满满地扭着腰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但我可没忽略她一进来时看见兄长在这后,手中的帕子都快拧碎了,而那欣贵人,始终扶着肚子情意绵绵地看着兄长,就连行礼也装作很难弯下腰的模样,还不待她行礼到一半,嫂嫂便让她起来坐至一旁。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两个女人也是可以一台戏的,只是说着说着,两个人的话题便扯到了欣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皇上,欣妹妹如今也该换个大点的院子了,有了身孕可得需好生照看着,必然也得多加两个嬷嬷,这人一多,小院子可不好住,”嘉贵妃一脸的笑意,说完后又问了嫂嫂一句:“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嘉贵妃说的有理,”嫂嫂淡淡的点了下头,道:“清莲苑如今还空着,过几日本宫派人好好收拾下,欣贵人便住进去吧。” 清莲苑虽不若其他苑子大,但胜在位置极好,还是独立的院子,苑内更是有一片莲池,一到夏日,清香不断,相比如今欣贵人住的庆平殿偏殿不知好多少,看那欣贵人满脸的笑意就知道是极好的,只是欣贵人刚想谢恩,兄长这头却说了个不妥。 “清莲苑里有莲池,恐虫蚁多,不若搬去安喜殿如何,朕记得那儿还有个偏殿空着不是,爱妃?” 安喜殿是嘉贵妃的主殿,刹那间她的笑容便凝在了脸上,“是空着,只是……” 兄长一拍桌,“那便好了,过几日欣贵人便搬去那儿吧,有嘉贵妃照顾着,想必定然是好的。” 瞧着嘉贵妃那咬牙又不得不答应的模样,我只觉得真是太舒心了,连嘴里的荔枝也变得愈加清凉。 经过这么一事,嘉贵妃可没心思再在这里找不痛快了,本来她是想拿欣贵人的肚子来说事,结果这个大麻烦摊自个身上了,而那欣贵人自然更是郁闷,现在她该好好想的是如何同眼高于顶的嘉贵妃相处才是,在这宫中,有孩子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像阿娘有我和兄长,最后也是病于冬日,再也没有醒来,就像嫂嫂,从前她也这样摸着肚子欣喜的笑过,想着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向嫂嫂看去,自从欣贵人进来后,嫂嫂的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我瞧见她悄悄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却始终没有笑一下。 等嘉贵妃和欣贵人走后,我连忙跑过去揽着嫂嫂,“嫂嫂,好饿啊,我们吃晚膳吧,皇兄也留下来一起!” 兄长摇了摇头,摸着我头道:“朕就不了,你好好陪陪你嫂嫂。”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嫂嫂拽住了手,“皇上去吧,国事繁忙,莫要太过劳累。” 兄长愈走愈远,嫂嫂不再看,转过身拉着我走到榻边,问我:“今晚如愿要吃什么,红烧鲈鱼怎么样?” 我摇摇头,抱着嫂嫂,将头靠在她肩上,声音有些闷:“嫂嫂明明是想皇兄留下来的,为什么不说?” 嫂嫂轻轻回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时比从前要重些,如今嫂嫂再也不能在头上只插上一根玉簪子,因为不合礼仪。 “如愿,你知道吗,在这宫里,不是你想说什么便能说什么,不是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很多事情如不了愿。” 肩上好像有点点湿意,我有些手足无措,上一回见嫂嫂哭还是她哭着大叫说把她的孩子还回来,而如今嫂嫂没有大叫,连哭都是默默的,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兄长今夜会去安喜殿,因为嘉贵妃的父亲是威武大将军,手握北朝大半兵权。 这世上并不能事事都如你如愿,这话从前也有人对我说过,阴雨连绵的天最是让人沉重,他一身深色的衣裳被风雨打湿了也看不大出来,廊边的屋檐下,他就是这样同我说的,这世上并不能事事都能如你所愿,但我也要学会接受。 我接受了,嫂嫂也接受了。 夜间的晚风有些凉人,阿绫替我裹上一件披风,“公主,皇后娘娘已经让马车在宫门口等着了,外头风凉,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我仰头看向天,黑沉沉的,连弯月都被掩在了云中,朦朦胧胧。 “阿绫,我有好久都没看见星子了,漫天的星子。” 深呼一口气,我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若这夜晚有月色照路,星子作陪,也当是十分美妙的。 行至宫门,月光也好似亮了许多,许是之前被高墙所挡,如今倾泻而出,以至于我一眼便瞧见了那头挂着小铃铛的马儿,还有马儿旁站着的江子棠。 如此之晚,他怎还在如此,好像连发上都有些湿,应当是晚间露湿了,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我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令霁方走了过来。 “公主,马车已经侯在那儿了。” 我点点头,遂往马车走去,江子棠依然是站在那里,夜色太过浓重,他站在那儿,一身白衣,看起来极为单薄,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是在看我这个方向。 真的是痴人做梦了,我摇摇头,扶着阿绫的手上了马车,这马车极大,铺着厚厚的软垫,虽装饰华丽,但总归有哪里不好,对了,少了暗格,可以放些小食,江子棠那马车就不错,哪哪都合我心意,若是我的…… 我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在想些什么呢,真是头脑发昏了。 夜风拍打着帘子呼呼响,我干脆把车帘撩了起来,恰巧经过江子棠,他还站在那儿,手中捧着的东西借着月光只能看得出是毛毛软软的东西,再一抬头,撞进的是一双墨色的眼,有点点星光,含着我看不懂的心思。 马车咕噜噜往前,我再也瞧不见江子棠,终是忍不住探出了点头,发丝被风胡乱拍打在脸上,那个白色的身影愈来愈远,渐渐隐没于夜色,却依旧站在那儿。 第七章 才子佳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宫里的福公公来府上时,我正坐在秋千上仰头望天,一个人时我更爱坐着看看云,我以为福公公是兄长派来接我去宫里一趟,但事实的真相却吓得我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幸好阿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你说,你说皇兄要我去看望受了风寒的江丞相?”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福公公,但福公公笑的满脸褶子并不断点头的模样说明了这是真的。 “福公公,可不可以不去啊,你看,去看望人家定是也要带些礼的,我这都没有准备。” 我努力找着借口想摆脱这事,其实我自个已经好几天未出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着什么,只是自从回宫后,回回出门都会遇见江子棠,回回都是惹得他不喜,多见多错,不如不见的好。 “公主,这您不用担心,皇上都准备好了,本来皇上是要亲自去探望的,但最近西北军事繁忙,没得空,故才托公主前去,正巧也离得近。” “这……” 那大包小包的药材我能不能装作没看见啊,只是身体却比意识快一步点下了头,福公公圆圆的脸笑若菊花,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是想去探望的吧,我往侧旁墙角看了眼,几日没注意,那探头的海棠都好似没前些日子艳丽了。 江子棠向来身子瘦弱,从前他还在宫中做伴读时,就老是三天两头生病,尤其是冬日到了,便会长咳不止,我有好几回见他咳的连腰都直不起。 那时候宫里的太医个个都是不好请的,你若受宠,一日请他三四回他都高兴,你若不受宠,请他一回三四日才来也是常事,我深知自己是个不受宠的,但幸好宫中有一位常太医是仁慈的,每月他都会过来帮阿娘看病,我便等着那几日他来时,谎称自己咳嗽,常太医通常都会好心给我一些金银花和川贝。 这些我自然统统都拿去给江子棠了,相比其他东西,当我把药材递给江子棠时,他显然很是惊愕,并且头一回没有拒绝。 他很认真地同我道谢:“臣谢谢公主,日后,臣定当好好奉还。” 我摇摇头,“不用,我不用你还,只要你能不咳便好。” 江子棠有一瞬的愣神,他瞧着我,眼神很复杂,反正于我是看不大懂的,但是我知晓了,我若送他药材,他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些药材都是常太医给的,冬日过去后,常太医致仕回乡,这宫里少了个好人,阿娘的病愈加严重,就连江子棠整日咳嗽我也没有办法了。 走投无路莫不就是这个说法?情急之下,我脑袋发热竟跑去太医院偷药材,幸好还识得些字,知晓哪些是需要的药材。 我仗着人小便躲在高高的医药柜后头,每回等到太医换班时就悄悄溜出去,成功了三四回让我欣喜不已,只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在有一回即将踏出门槛时,我很不幸被一个太医看见了,当我被推倒在门口时,我下意识搂紧了身上的药材,我想着,再如何被打骂,我也不会还回去的。 然而那个太医的手还没伸过来就被人呵止住了,声音是我最为熟悉的,清清冷冷,淡漠疏离。 “住手,何人给你的胆子,敢出手伤打公主?” 那人显然没想到我竟是个公主,也是,我这模样,确实不像金枝玉叶的公主,但是江子棠身姿挺拔,眼含怒意的模样倒很像个贵人,而且他手上还拿着四皇子的令牌,四皇子的母妃可是晨曦殿的德妃娘娘,因此江子棠把我扶起带走时,那个太医一句话也不敢说。 被江子棠扶着的我也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能感受到他的手紧握着我的手臂的热度,可是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未说,熟悉的皱眉又出现在他脸上。 轩亭里,江子棠的声音很冷很冷,他质问我:“为什么要去太医院偷拿药材?” “我……” “你是整日都很闲吗?无事可干就去学人偷东西?” 江子棠嘴边的那抹冷笑着实刺痛了我,我连忙站起身想解释,怀里的药材却因为我突然起身全都掉落在地,有阿娘需要的莲子心、蓝布正,也有一些金银花和川贝。 “我我不是去偷,我只是想着,想着先拿来用用,我……”我字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药材都在这里,未经允许,不是偷又是什么。 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子棠,见他盯着地上的药材一言不发,许久又背过了身去,冷声道:“要是我未阻止,你就任由那太医打你吗?” 我蹲下身慢慢把药材拾捡起来,故作轻松道:“他们也就只会打两三下的,我等趁机跑掉就行了。” 肩膀蓦然被人紧紧掐住,我呆呆地看着蹲在我面前的江子棠,那双平日里亮如星子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怒意,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同我道:“公主,你是公主你知不知道,那只是个太医,你是公主!” 也许十岁以前,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公主,我会问阿娘,为何其他姐姐妹妹可以有女夫子教书,为何我的生辰没有祝礼与贺词,为何我被大公主推进池塘里,要挨骂的是我,为何父皇从不抱我甚至都不记得我的名字,那时候我还会抱着兄长哭,但我现下十四岁了,知晓能在宫中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药材已经被我全拾捡了起来,我不敢抬头,我怕我一看江子棠我就会哭,我只是慢慢的把金银花和川贝捧到江子棠面前,轻生同他讲:“给你。” 肩上没了那般的大力,江子棠站起身没有向以往那般接过我手里的药材,他知道了,我的药材都是偷的,清风明月如他,又怎肯收受这种东西。 我收回双手,心上如同被人用布蒙住了,闷的难受。 “日后别去拿了,四皇子给了我令牌,特允我每月可去太医院看病,是臣令公主烦忧了,往后公主不必为臣费心。” 江子棠皱眉走出轩亭,那冷声的话语却好似还停留在我耳边,我连唯一可以送给他的东西也没了,就连我仅有的关心也不再需要。 从那以后,我再未踏进太医院半步,也所幸太医院又派人来给阿娘看病了,虽然一月就一回,但我再没有理由上前撒谎说我近日咳嗽,需要些药。 都说触景生情,当我带着药材叩开丞相府大门时,我多多少少有些胆怯,这算是阔别三年后,我头一回来送礼了。 丞相府的布置就如同江子棠人一般,清清冷冷,花花草草什么的一路走来都很少见,就连府中的下人都没几个,我突然很好奇我院墙旁的那棵海棠树是如何会生在这府中。 “公主,这边请。” 管家领着我穿过一长廊,前头入眼的却是一大片海棠树林,红红艳艳,繁花尖顶,宛若徇烂的夕阳晚霞,只一眼就好似要卧醉在其中。 我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美景,“这是……” “这些啊,是咱们相爷三年前买下这块地后便种起来的,这一大片,别提多费心思了,相爷偏偏还不准旁人插手,每日都自个照看着。” 管家边说边小心地走在海棠林中,深怕碰坏一朵花,看来江子棠是真的很珍惜这些海棠,不过竟然是三年前便种下的,而三年前我正离宫去往云安寺。 我的心中百转千回,脑中闪过诸多原由,却在海棠林尽头看见一人时,所有原由皆被推翻,因为她就是原由罢。 “你还真的种了这么一大片海棠,真真是满满的心意。” 艳丽的海棠之下,祝烟荷一身湖蓝色的翠烟衫温婉如月,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十指白嫩似笋,捏着一朵海棠,眸含春水,真是人比花娇,嫣然一笑,春风都动情而飘。 我的脚步突然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往前一步了,君子应当配美人,才子佳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苦意在心中乱卷翻涌,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喜欢的人啊,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更糟糕的是,同她相比,我一无所有。 我突然很想转头就逃,但管家已经上前去禀报,我迈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时,总是会不自觉看向祝烟荷,而祝烟荷的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笑意,见我走过来,她向我行礼。 “臣女祝烟荷见过公主。” “不用多礼。” 我努力想扯起嘴角也笑出美丽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却想到东施效颦四个字。 江子棠的风寒看起来还未痊愈,脸色依旧苍白,春寒料峭,他裹着一件披风,手上虽然捧着暖炉,可说话还是会断断续续的咳嗽。 阿绫把拿来的药材放与一旁的石桌上,我瞧见那上头还摆着一盘棋子,想必刚刚两人正在下棋。 我知道,我的眼里定是盛满了艳羡,羡慕她可以陪他下棋,春花秋月,诗词歌赋,样样都深得他心。 “江丞相,这些是皇兄送来让我赠予你,还望丞相早日康复。” 江子棠咳了两声,对我拱手道:“臣多谢皇上了,还劳烦公主前来探望。” 我摇头,道:“丞相不必多礼,丞相乃是朝中大臣,平日里多有操劳,现今定要好好养病才是。” 面对江子棠,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关心,恰巧有婢女端茶前来,江子棠伸手接过,右手手指上还可以看见一道淡淡的疤痕,定是那日马车上割伤的。 这头我心思挂在了江子棠身上,那头我接过婢女手中的茶,一心二用果然是不行的,茶水烫热,我竟然就那样送往口中,舌头立马传来烫感,口中的茶皆吐了出来,就连手上的茶盏也下意识被我翻打在地上。 “烫烫,啊啊。”张着嘴巴的我简直不该如何是好,烫过之后便是满满地痛麻,连眼泪都要痛出来了。 “公主!” 阿绫的叫声,祝烟荷还有江子棠的叫声通通在我耳边响起,那端茶的婢女早已吓得趴在地上直哭喊恕罪,我很想叫她起来,可舌头烫的直说不出话来。 我的手胡乱的拍着,随后被一个人握住了手腕,我以为是阿绫,转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焦急的江子棠。 他离我极近,我疼的眼泪直打转,用另一只手比划着,江子棠先是仔仔细细察看了我一番,才轻声对我说:“臣知道了,公主别急。” 话毕,他就扭过头对着那地上跪着的婢女厉声呵斥了一句,声音极大:“哭什么哭,还不马上给我滚去拿些冰块来。” 那婢女许是被吓傻了,别说是她,连我也吓了一跳,我很少见江子棠这么大声斥骂一个人。 祝烟荷在这时说了一句:“子棠,你也先别急,我来去拿冰块吧。” 说着,她就把一旁跪着的婢女拉了起来,又转头对急得直跺脚的阿绫说:“这位姑娘也同我一起去吧,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子棠,如此好听的名字,我却一直从未叫过,每每也只敢在心中默念,如今在祝烟荷的口中,就如同问你今日饭否没这么简单就唤出了口,当真是让我又羡又妒。 几人走后,林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江子棠了,若是平时,对于这样的独处我定是心怯的,可现下舌头越来越疼,我都不知是张着嘴巴好还是闭着嘴巴好。 “公主,你坐在这儿。” 江子棠说着便把我带到了石凳旁,因为只注意着舌头上的疼麻,我都没有发现江子棠此时是蹲在我面前,他低下头掩嘴咳了一声,而后抬头轻问我:“很疼吗?” 有时候若是没人关心,疼痛便就自己苦苦的咽下了,可若得了旁人一点点的关怀,哪怕只是被针扎了一下,也会觉得是万箭穿心般疼,我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疼吗,却让我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如开闸般流个不停。 “我,我不是故意要,要哭的……” “臣知道,公主是疼了。” 清凉的指腹一点点在我脸上滑过,江子棠眼也不眨的帮我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脸上是酥酥麻麻的感觉,鬼使神差的,我说了一句疼。 江子棠轻轻笑了下,对我说:“臣帮你呼一呼。” 面前的人是北朝位高权重的相爷,是百姓心目中高风亮节的好官,是姑娘家睡梦里温润如泽的情郎,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朝朝暮暮的人,而此时,他就这样蹲在我面前,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同我道:“呼一呼便不疼了,公主莫哭。” 有风自春日的天边吹来,穿过空荡长廊,带来人间温暖的烟火气,再拂过海棠花梢,混了些许慵懒的花香,飘至我的身边,撩起了江子棠肩上的发丝落于我脸旁,可奈何,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第八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小我便很清楚,在这宫里,若是你被冠上了“不受宠”这三个字,那么随便哪个娘娘身边的奴婢都要比你高贵。 当江子棠被大公主一脚踢在地上的时候,我知晓他在宫中过的也不好。 大公主是皇后娘娘所生,在宫里头横行霸道惯了,阿娘和兄长都告诫我要离大公主远些,惹不起就躲着。 “不过就是个庶子,也敢不听本公主的话!”大公主一脸的不屑,看人都是拿鼻孔当眼睛,说出的话更是盛气凌人:“不要以为做了小四的伴读就高贵了,本公主要你,那是看得起你!” 就在大公主又要一脚踹下去的时候,我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对不起了,阿娘,兄长,此去危险重重,若是如愿完好无损的回来,定当日日刻苦读书。 我假装一个踉跄跌倒在大公主脚边,那一脚踢在身上可真疼啊,估摸着都要青紫了,这大公主肯定日日吃了好几碗饭,不然力气哪这么大。 被踢倒在地的我故意一脸惊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爬了两步,正好把江子棠挡在了后头,而后我抬头看着大公主,一脸惊喜:“啊,是大姐姐!” 大公主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嫌弃:“你从哪滚出来的?” 我指了指假山后头,:“那里,就是那里,我本来在捉虫子玩,听见大姐姐的声音就立马跑过来了,大姐姐大姐姐,你要不要看虫子,它很好玩的。” 听到虫子,大公主的脸立马就变了,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把身边的婢女拽到自己身前挡着,大声地喊道:“哪,哪里有虫子!快给我扔掉!” “就是这个啊。” 我摊开手掌,一只小蟋蟀晃着头顶的触角趴在我的掌心,陡然见了光亮,蟋蟀立马就从我的手里跳了出去,好巧不巧刚好跳到了大公主的鞋面上。 “啊啊啊!” 大公主的尖叫真可谓冲破云霄啊,大公主怕虫,尤其是会跳会飞的虫子她更怕,这是宫里众所周知的。 趁着宫女乱作一团要抓住蟋蟀时,我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江子棠,他刚才被大公主一脚踹倒在地,如今还是跪着的,只是脸色十分苍白,连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 “你不该来的,你快走。” “嘘,”我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掺着江子棠的胳膊慢慢把他扶起来。 蟋蟀最是会跳,在假山缝里瞧见时,我就立马想出了个脱身的好办法,眼下大公主正被那虫子弄的鬼哭狼嚎,提着裙摆不管不顾就跑了,哪还会注意到我俩偷偷走了。 我把江子棠扶到一无人居住的偏殿墙角,他的额头上出了些薄汗,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莫不是大公主那一脚踢得太重了?于是我就坐在地上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子棠摇了摇头,撑着手想要站起来,但是手一碰地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嘶……” “怎么了?”我立马凑近前去,就见江子棠抬起手掌,掌面上赫然可见一道长长的血痕,许是刚才被踢倒在地,而后手被地上的石子划伤了。 江子棠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手臂颓然地放在了两边,可我刚才不止看见了手掌上的伤,他抬起手的那一刻,袖子滑落于手肘,手臂上清晰可见好几道青紫的鞭痕。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江哥哥,那些伤……” 江子棠抬起手臂放在了眼睛上,他看起来很疲惫,因是累着了,连说话都不复往日的清冷疏离,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大公主要我去做他的伴读,我没同意。” 不用多想,大公主定然是看上了江子棠的美色,她这人最会也最爱抢旁人东西,从前兄长给我做的一个木蜻蜓就被她抢去过,如今她又要来抢人,着实是太过分了,我张了张嘴想说道几句,但江子棠却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 “六岁的时候,娘死了,他们想把娘扔在乱葬岗,我没同意,而后就纵火烧了娘的房子,娘睡在里头,房子没了,娘也没了,但至少娘不用去那乱葬岗受孤魂野鬼的欺负,我被罚打了三十大板,跪在祠堂外头,我是没资格跪在里头的。” “十二岁,德妃娘娘看中我,让我做了四皇子的伴读,江辰宇很生气,让人在我的饭菜里放了泻药,也不准大夫给我看病,我的命及不上江家大少爷的喜怒。” “我于江家而言是戏子之子,是羞辱,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种,是江老爷江夫人心中的刺,痛苦又拔不掉。”江子棠放下手臂,一双眼平静如波,他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可偏偏双手又拼了命的紧握成拳。 “江哥哥……” “公主,”江子棠看着我,嘴角扯出一抹笑,浅浅淡淡,温温柔柔,对着我轻声细语地道:“如今你可知道了?我并没有什么好喜欢的,望公主止步才是。” 我的心骤然一疼,我知道,江子棠不是人人艳羡的江大公子,于外人而言,江家是顶顶的权贵之家,可也只有他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离。 宫中的宴会何其的多,我虽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到底也可以因身份而去,可回回宴会,我都不曾见过他,跟在江国公身后的永远都是那个趾高气扬的江大公子,唯有前些时候的中秋宴,他是被四皇子带来的,但任谁也可看出,江国公对这个江二公子十分不喜,他可以当着朝臣家属的面大骂江子棠不知规矩,也可以呵斥他一点也不如他大哥,就连四皇子都后悔说早知不带他来宴会。 可是,江子棠便就是江子棠,书中有云: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就是我心中的世无其二。 头一回,我讨厌自己嘴拙,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江子棠,只是笨拙的大胆了起来,竟然抓起了他的手,那掌面上的伤痕都黏着一些碎石沙尘,我开口问他疼不疼,却发现嘴里竟咸咸的,原是替江子棠哭了。 “阿娘说,要是疼的话呼一呼便不疼了,我帮你呼一呼。” 我用手背胡乱抹掉眼泪,撅着嘴慢慢地对着江子棠的掌心吹气,有小小的沙尘被吹走,我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僵住了,可我越吹眼泪反而掉个不停,淌过脸颊径直掉落在江子棠的掌面上。 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良久我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他说:“公主,何如要这么傻。” 十四岁时,我不是因为傻,是因为喜欢他,想替他吹走所有的疼痛。 十九岁时,他问我疼吗,蹲在我面前为我吹走疼痛,我反而退怯了。 棋子哗啦一声落在了地上,若是此刻有个地洞,我必然是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对不起,江丞相,我只是想站起来……”然而手却不小心撑到了棋盘上,滑落了一地的棋子。 一颗黑棋滚到了我脚边,江子棠伸脚把它踢到了一旁。 “公主,臣说过,不必也不要再对臣说对不起。” 江子棠的眼眸清亮,我看着他,很想问为什么,两人之间连对不起的纠葛也没了,是不是什么都两清了。 背后突然传来两声轻咳,我转头看去,正是回来的祝烟荷和阿绫。 拿着冰块的阿绫先跑至我的身边,问我:“公主,可好些了?您含块小冰块许会好些。” 我点点头,冷冷的冰块含在嘴里,疼麻的感觉好似真的消减了很多,余光却瞧见祝烟荷朝江子棠眨了下眼,而江子棠显少地露出了少年人才有的脾性,摸着鼻子背过了身。 心里说不出的闷,阿绫拿过一个小坛,我将冰块吐出,也是时候回去了。 “相爷,前厅有人来报,兵部侍郎来了,说是有要事与相爷商量。” 管家突然来禀报,江子棠淡淡嗯了声,转头看向我,“公主,臣就不便作多陪了。” “无事,江丞相还是快些去吧,朝中之事要紧,我也正打算回府。” “也好,”江子棠沉吟了会,又对祝烟荷说了句:“祝姑娘,那就有劳你帮我送公主回去一趟了。” 祝烟荷莞尔一笑,“公主府就在旁,你还怕人不见了不成。” 海棠林里足足有二十多棵海棠树,可一路走来,我偏偏未瞧见探头到我院中的那一棵,估摸着是在最边缘了。 “这些海棠树养来可不容易。”祝烟荷说着突然停在了一棵海棠树边上,“三年前,江子棠买下这块地,派人从怀来连夜运送这些海棠树到长安,日日浇水剪枝,悉心照料,从不假于他人之手,不可谓不用心。” 都道是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这些海棠花是真的很美很美,但到底没有太液池边那棵海棠好,因为那底下曾睡有一个温柔的神仙。 管家说江子棠对这些海棠看的很重,所以当祝烟荷伸手要去折花时,我连忙出声想阻止她,可还是慢了一步。 “祝姑娘,这花,这花折不得。” “如何折不得,这花既是种给人家看的,那自然要给人家戴上。” 祝烟荷笑的明媚,抬起手就将那朵红艳的海棠花插于我的发间,末了还赞道:“果真人比花娇。” “祝姑娘,这不行……” 我说着就要把海棠拿下来,可偏偏祝烟荷不让,还问阿绫:“你看看,你家公主是不是很好看?” 阿绫左看右看,很是欣喜:“公主,真的很好看!” 再如何好看,这花也不属于我,这人也比不上长安才女,年仅十六便名动四方的尚书嫡女。 在长安城内,谁人不知祝烟荷,自她十三参加流觞宴始,便一举接连三年折桂,十六时更是以一首《长安赋》惊艳四座,人人称颂,不少长安才子以临摹祝姑娘的诗作为荣,一时说是洛阳纸贵也不为过。 三年前,祝烟荷以才女之名立于长安闺秀之首,也就是在那年,她拒与四皇子成婚,四惊哗然,同样是在那年,我被指于去往南朝和亲,而江子棠亲口承认他喜欢祝烟荷。 “公主。” 府门前,祝烟荷突然叫住我,从袖中拿出了一请帖,双手递于我面前,“方才忘说了,一月后流觞宴将在曲水举办,届时长安不少公子小姐都会参加,若公主能赏识而来,那定然是极好的。” 流觞宴,每年春日便会在长安的曲水亭畔举办,据说最开始是由北朝的一位德荣皇后举办的,其目的是为了给皇子选妃,遂请长安名门闺秀办宴,宴会中,以琴棋书画论才,皇后娘娘亲自相看点评。 这既然有皇子选妃,便就有公主选婿,于是流觞宴便也宴请世家公子,以致往后慢慢就形成了长安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赏乐宴,但宴会中仍有世家小姐论才一说,若是能在流觞宴大放异彩,于各位世家小姐来说是最好不过了的。 但是说到论才,我勉强书还可以拿出来说说,而且就这一点点才艺还得多亏了江子棠才是。 那时我整日跟在他身旁,为了不让我扰他,他便拿书予我学,先是《诗词三百》,后又有《北朝史记》、《若神赋》、《孔学》,总之越来越难学,江子棠给我的书也越加的厚。 有好几回我偷偷将话本子夹在书中,也不知他是不是后头都长了一双眼,竟晓得我不是在看书,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我面前,把我的话本子抽走了。 “哎哎哎,我,我就看一会。” “不准。” “那你可不可以把话本子还我啊?” “不还。” 我还想再努力一把说服一下他,可江子棠一个冷眼扫过来,我就乖乖低下头了,对着书中的字大眼瞪小眼。 现在想来,我能有这么一点点小才艺,还是要谢谢他的,不然堂堂一个公主,大字不识,旁人出口成章,我就哑口无言了。 可是去流觞宴,这是我万万都没有想过的,那里头坐着的姑娘家可是一个比一个有才,这个琴艺好,那个画工绝,若是比的话,我准是最后一名。 许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祝烟荷便又道了一句:“公主若来,是我们流觞宴的佳客,曲水流觞,赏花听曲,也好过府中无聊不是?” 流觞宴的佳客是不用论才的,反而是评才之人,我接过请帖,对着祝烟荷一笑:“谢谢祝姑娘,到时我必定前去。” 八角宫灯在府门前轻轻随风晃动,祝烟荷湖蓝色的裙摆荡漾在台阶之上,翩翩然宛若惊鸿,常说人靠衣装,有时又何尝不是衣要人衬,我收回目光,抬脚刚准备进府,却听见祝烟荷又回头叫了我一声。 “公主,对了,臣女忘说了,这次的流觞宴,江丞相也会去。” 我一个踉跄差点没被台阶绊倒,阿绫忙扶住我,我回头去看祝烟荷,可是留给我的只有马车哒哒哒的声音,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了,难道丞相这么闲的吗? 第九章 若我生的再好看些 “公主,祝姑娘又来了,正在厅内侯着呢。” 我放下手中话本,这已经是祝烟荷第四回来公主府找我了,自从在江子棠府中见过一回后,祝烟荷就常爱来找我说说话,用她的话讲,她对我是一见如故。 “阿绫,去让人把祝姑娘请过来吧。” 对于祝烟荷的一见如故,不得不说我心里是复杂的,她是我见过最明媚美丽的姑娘,她敢说敢做,又是一等一的才女,可是多多少少她也算是我的情敌了,被情敌所吸引,好像确实有点没面子。 “公主,你又在看什么话本子啊?” “是《怪谈异录》。” 我将话本子递给走来的祝烟荷,在未真正认识她时,我总觉得祝烟荷应当是个清冷如仙子的长安大才女,毕竟话本子常写到才女都是不食人间烟火,最爱吟诗作对,赏花赏月,可祝烟荷与这大大不相同,至少她食人间烟火。 就好比此刻她翻了翻我的话本子,显然对此没有丝毫兴趣,说是还不如听戏有趣。 “听戏?” “对啊,今日长安的春日坊正好出了一场新戏,还是红姑扮唱的,不若今日我们去看看吧。” 说红姑是春日坊的活招牌也不为过,不过红姑可不是宫里的那种年纪很大的姑姑,她是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姑娘,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只晓得自三月前在春日坊唱戏后,她一直身穿红衣,因才得了个红姑名字。 春日坊是长安最大的戏坊,今日来听戏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阿绫有些担心:“公主,这里头人也太多了,万一有个冲撞,那可,那可不好啊。” 祝烟荷摇了摇手:“不怕不怕,我早就让人在二楼选了个好位置,阿绫姑娘不用多担心。” “公主……” “阿绫,无事,待会你和令霁同我上去就行,其他人便在下头侯着就好。” 听闻让令霁跟着,阿绫的担忧到底少了些,这戏还未开场,我便听到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婉转吟唱,从前宫里头也时不时会请戏班子来唱戏,为娘娘们解闷逗乐,可那时,我是没有机会凑上前去看的,偶尔躲在后头喵上一两眼,见到的是各种花花绿绿的戏服。 春日坊的二楼是一个个隔开的雅间,于栏杆处未设屏障,让人一眼便可瞧见楼下戏台,又不若一楼人声吵闹。 “这红姑唱戏当真一绝,怪不得一逢她出场,必是座无虚席。” 祝烟荷一边吃着果干一边赞道,我看着也觉得十分有趣,话本子里常写的就是情情爱爱,可字句终究没有自己看来听来那么有感觉,如今听这红姑一场,便也好似身处那情爱之中,怪不得人人都说戏如人生,真真假假,又怎么说得清。 锣鼓声当当啷啷响起,一场戏唱罢,有人却还在回味其中,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上天派来坏你好心情的。 “一个戏子,能耐倒是不小,这么多人捧场,看着倒是比那添玉楼的花魁也要受欢迎。” 说这话的一听就是个年轻公子哥,话里行间满满的调笑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我看这小戏子生的模样倒是不错,不然你黄公子就把她收了如何哈哈哈……” “不用收,这戏子专是会爬床的,见人就爬,还用收么,至少添玉楼的花魁,本世子还要花些银子,这戏子,怕是一两银子也不用给!” “去,你让人叫班主过来,就说本世子要看一看那红姑。” 话落,隔壁雅间就传来一阵年轻公子哥的浪荡笑声,我原以为在云安寺日日对着菩萨佛祖,多少让我的脾性安然了不少,可是现在我承认,听到这样的话,我还是会同从前一样,忍不住冲上前去大骂。 “江子棠,你给本公子记住了,你连这个江字姓,都是我们家施舍给你的。” “要不是你有个会爬床的娘,你以为你现在能当上皇子伴读么,还江家二公子,江家只有我一个公子!” 当江辰宇拿手不断拍打江子棠脸时,我生气了,是真的很生气,以至于我想都没想,就直接从柱子后头冲出去拿头狠狠撞向江辰宇。 本来每日清晨我打老远便可看见江子棠长身而立站在太液池边看书,可今日偏偏多了个江辰宇,偏偏还在羞辱他。 江辰宇被我撞的哎哟了一声,背靠在后头的亭柱上,张嘴就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撞本公子!” 我双手伸开挡在江子棠前面,浑然一副护小鸡的模样,“是本公主,怎么了,哼!” 虽然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是宫外头的人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一些公主面子,那江辰宇一看是我,揉了几下肚子,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原来是六公主啊。” “你凭什么在宫里头打人!” 江辰宇叹了声气:“唉,公主,臣可没有打人,只是和自家弟弟说说话罢了,是不是啊,二弟!” 那二弟两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江子棠从我后头站了出来,他的左脸隐隐有些红印,可见刚才江辰宇使了多大力,我就应该再撞用力些,最好撞倒去! 可江子棠的脸上丝毫没有愤怒,他冲江辰宇淡淡点了下头,转头对我说:“大哥所言极是。” “可是他刚才明明在打……” “公主,”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子棠打断了:“方才大哥不过是在与我玩闹罢了。” 玩闹会打人吗?玩闹会把人脸打红吗?玩闹会用恶毒的言语中伤人吗?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可偏偏江子棠的脸上找不出丝毫生气的神情。 “没想到二弟竟与公主关系如此好,真是让做大哥的羡慕啊。” 江辰宇靠在柱子边,眼睛不断在江子棠的身上打量,忽而笑道:“姑妈还让我平日里多带你在宫中走走,看来不用大哥带着,二弟也已经与人很熟了。” 江辰宇的姑妈就是德妃娘娘,想来今日他是得了德妃娘娘的召见才进宫来的。 “大哥说笑了,”江子棠淡笑着,又往旁踏了几步,离我远了些,才开口继续道:“我与公主不过萍水相逢,适才公主不过是误会了我与大哥,又为人善良,便出来为我说了几句话,熟识的话着实不敢当。” 虽平日里,江子棠确实是对我有些爱答不理,但是几年来,他也不在如最初对我恶言相向,我予他的东西他虽然从不收受,但经常指点我读书写字,偶尔无人时,更是会与我说一些难得一说的心里话,我以为至少我们之间有情意可言,却原来只是萍水相逢四个字。 江辰宇听闻点了点头,嘴角边的笑容看来讽刺极了,“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我误会公主了,竟以为你与二弟是深交挚友,还望公主见谅,见谅才是。” “我……” 我说不出话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似有千只吵闹的蜂虫,直闹的我又疼又恼,我向江子棠看过去,他却是在与江辰宇有说有笑,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给我。 “公主,那我便与二弟先行走了。” 萍水相逢,留给我的也是背影,从始至终,江子棠都未予我一个解释,即使第二日第三日,我赌气不去太液池,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偷偷躲在了花丛里,瞧见江子棠依旧清淡的站在那儿读书,时辰一到他便收拾好去岳书阁,他没有焦急,更没有找我。 这是不是话本子里常说的自作多情?看过很多话本子的我依旧不想承认这四个字,可从前我会站出去,如今我晓得我依然也会。 祝烟荷没有拦得住我,她就看见我气冲冲地从雅间走了出去,又气冲冲地走进了隔壁的雅间,毕竟我平时并不大爱生气,就连阿绫和令霁都没有反应过来。 隔壁的雅间一共坐着三个人,走进去时我听见旁两个人喊中间的人世子,这一看不打紧,没想到居然是江辰宇,如今江国公府唯一的世子。 “哟,这哪来的漂亮小姑娘啊,是不是想跟本公子一起听戏来着?” 说话的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穿着件蓝色云翔纹服,好好的锦衣华服套在他身上硬是不见光彩。 跟在后头的阿绫先进来了,一听这人的话,立马跳脚就骂了起来:“大胆!哪来的狂徒!竟敢这样同公主说话!” 不管何时,阿绫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着我,还在宫中时,阿绫伴着我的时间最长,她是被家里人卖进宫里头的,纵使跟着我没有富贵出头,她也总是公主前公主后的。 祝烟荷和令霁也进来了,令霁先是拿着剑护在了我前头,祝烟荷皱眉看着雅间的三人,那蓝衣公子确是认出了祝烟荷,站起身满脸笑容:“竟然是祝姑娘!祝姑娘怎的来了?快快快,来此坐着。” “不了,我今日是陪公主来此听戏的。”祝烟荷淡淡答道,对于刚才雅间那番对戏子的调言,她自然也听到了。 “公主?哪个公主?” “长乐公主!”中间的江辰宇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停在我身上,嘴角扯出一抹笑,似笑非笑。 那蓝衣公子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双膝跪在了地上,很是惶恐:“小人,小人黄箭二,不知竟是长乐公主,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见谅!” 令一边的绿衣公子也立马站了起来,行礼道:“在下赵丰,见过长乐公主。” 我点点头,对着那黄箭二道了句起来吧,江辰宇先走了过来,我让令霁往后退了去,相比从前,江辰宇那令人讨厌的阴郁眼神倒是没变过。 “臣江辰宇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不过是听到了几句不顺耳的话,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扰着我听戏也没心思了。” 江辰宇嘴边的笑一下子便凝住了,祝烟荷也是头一回见着我如此咄咄逼人,忍不住附在我耳旁轻声道了句厉害。 也不知江辰宇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 雅间顿时无人说话,其实我还不大厉害,要是我能如当初大公主一般,此刻就应该直接踹过去,再刁蛮些才好。 不一会有人突然敲门而入,还带着个红衣戏服的姑娘,正是春日坊的班主和那红姑。 红姑应是下了台正好把妆容洗净了,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姿绰约,琼鼻黛眉,美目流盼,一双纤纤玉手垂在身侧,一进门便低着头行礼,轻声细语道:“红姑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生的如此好看的戏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班主乍一见雅间如此多华衣贵服之人,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位贵人要见红姑?这便是我们坊中的红姑了。” “是本世子,”江辰宇往前走了几步,立在红姑面前,竟直接拿手挑起了红姑的下巴,左看右看。 “生的倒是不错,不若跟了本世子如何,做戏子可没什么好的,你可想清楚了,毕竟本世子的脾气可不大好。” 我还真没想到江辰宇竟这么不要脸,那班主一听这话就先急了,毕竟是坊中的活招牌,这要是没了,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红姑,你觉得如何?嗯?” 被挑着下巴的红姑被迫抬着头,眼里含泪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我走上前去打掉江辰宇的手,厉声说道:“江世子,难不成你还想做强抢民女之事吗?” “哪敢哪敢!公主这可真是冤枉臣了,臣这不是在问红姑吗?” “你这是在问吗?” 我气愤地看着江辰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生什么气,许是他对戏子的不屑,许是这些多多少少也关于江子棠。 “世子……你,你不要这样,红姑在春日坊唱戏便已经很好了。” 红姑被我护在身后,祝烟荷和阿绫几个人也站了过来,雅间的门未关,这一闹门口已站了好些人,也不知道江辰宇抽什么疯,竟直接伸手过来拉红姑,拉扯之间站在前头的我只觉得腰上被人推了一把,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腰上有一双手扶住了我,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公主,无事否?” 阿绫过来把我扶了起来,没成想江子棠竟会在这里,我摇摇头示意无事。 门口看热闹的人被令霁驱走了,江子棠走了进来,一时间小小的雅间显得颇有些挤,那班主不断拿袖子擦拭额头的汗,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时红姑惊叫了一声,我连忙看过去,她此时被江辰宇拉扯的缘故跌倒在地,因是扭伤了脚。 “江辰宇,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怒斥着江辰宇,示意身旁的阿绫去扶起红姑,一转头却瞧见死死盯着红姑的江子棠。 红姑还坐在地上,江子棠的眉头皱的很深,看了好一会,他一步步朝那红姑走了过去。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江子棠,他从未如此失态过,竟紧抓着红姑的胳膊不放,我知道红姑生的好看,若是我也生的好看些,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他就可以变得容易些。 第十章 别来无恙 马车里,我靠在软垫上,什么话也不想说,脑子里除了雅间那一幕还是那一幕。 江子棠的眼里是震惊,亦是读不懂怀念,他紧抓着红姑的手臂,直到红姑低声唤了句疼,江子棠才好似大梦初醒般放开了她。 然而他的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过红姑的脸,我听见江子棠颤抖着声问红姑:“你是谁?” 乍一看面前站着个清雅俊秀的公子,红姑的脸上悄然爬上两朵红云,低着头声若蚊蝇:“小女子名唤红姑,是这春日坊的戏子。” “哟,莫不是江大丞相也看中了这戏子不是?” 江辰宇满脸的讽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如今的国公府,早已不是当初的国公府,当年夺君之乱开始后,江家站在四皇子一派,后来若不是德妃娘娘竭力保全,拿出先皇的免死金牌,哪还会有现在的国公府,但是也只到这一脉了。 马车稳稳停在公主府门前,祝烟荷往我身旁挪近了些,欲言又止。 我抬头问她:“祝姑娘可是有话说?” 祝烟荷长吁一口气,好半天才说了句:“公主,你要相信江子棠。” 我向来都是信他,我只是难过罢了,难过他带走了红姑,未曾有半分解释,不过他又何必同我解释呢。 “好了,公主,已到府了,你且好好休息,江子棠嘱咐我好生将你带回府里,公主可要好好的。” 祝烟荷为我掀起车帘,瞧着她笑意满满的脸,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其实她也是难过的吧,毕竟江子棠说喜欢她,可如今也当着她的面带走了红姑,而她还要反过来安慰我,送我回府。 我探过身去抱住祝烟荷,闷闷得道:“祝姑娘,你也不要难过。” “公主,我没有……” “令霁,你好好将祝姑娘送回府中去。” 祝烟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我着实很累了,吩咐令霁后,我便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口时,我往旁看了一眼,丞相府门前没有见着江子棠的马车,一路上我都未听到马儿铃铃当当的声音,他还没有回府。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江子棠一直在往前走,无论我如何追喊,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我追不上他,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醒来时我看见的是一脸焦急的阿绫,她拿着烛火蹲在我的床前不断叫喊着我。 “公主,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奴婢听到你一直在喊着什么别走,还满头大汗,着实吓到奴婢了。” “阿绫,我没事,你去倒杯水给我……” 外头正是黑夜寂静之时,夜色带着风平添了几点萧瑟,我让阿绫把我的披风拿了过来。 “阿绫,你去睡吧,我就在院里走走。” “公主,外头夜寒露重,奴婢陪着您。” “不用,阿绫。” 我将披风系上,阿绫虽担忧,但到底晓得我脾性,那便是倔了,从前阿娘也说我倔,为了等父皇,硬是在去往御书房的廊桥上日日等着,那时才六岁,然而终究比不过大公主一句想父皇了。 如今也倔,念着一个人在心头上几年了,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墙头边的海棠被风吹的不断摇摆着,朵朵落花飘在了我院内的墙角下,一墙之隔,他如今又在何处。 当我从杂物房里搬出梯子时,我觉得我一定是被风吹糊涂了,我竟然爬上梯子窥墙,这若是被哪个人传了出去,明日长安城百姓饭后谈资的对象可就变成我了,幸好此时是深夜。 果然,一墙之隔的是海棠林,花叶沙沙作响,我趴在墙头贪恋这一时的温柔,也许是今晚的月光很是明亮,又许是我真的太过想念,我在林中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夜色寂静,他就站在那儿,目光灼灼,望着我,同我说:“公主,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江子棠。”我轻声地答道,这一句别来无恙,迟了太久太久,久到我以为你我之间也许再难有牵绊。 三年了,云安寺,长安城,骑着快马四日可到,途中要经过一片乱石路,在那儿最好下马行走,再往前,不远处有路上唯一一个客栈,客栈的老板娘与我很是熟识,概因我常常打马路过此处歇脚。 第十一章 你要等的人等到了吗 这是我常在梦里看到过的场景,江子棠站在海棠树下,一步步朝我走来,眼里只有我,亮如星子。 此刻,我于梦中百转千回,于夜色之下,墙头之上,看着他一步步走来,花绽脚下,星子当空,是温柔的笑意,亦是我想也不敢想。 墙头下,江子棠轻笑:“原以为公主发现不了我。” 什么发现不发现,我只知道我被发现了,堂堂北朝长乐公主,深夜爬墙偷窥,还被主人家当场抓住,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江丞相,我,我只是来看花的。” “那公主觉得花如何?” “好看。”人也好看。 “那便好。” 江子棠笑着朝我点头,白衣胜雪,自我归来后,他的笑意比我之前每一年见得都多,好似比从前爱笑多了。 “江丞相。” “公主,我在。” “你,在这里有事否?” 我嗫嚅着开口,墙头的边缘处长着一些小小的青苔,软软湿湿,蹭在衣袖上有些黏腻,夜风拂过之时,我打了个冷颤,但我还想和江子棠多说几句话。 没了白日的玉冠束发,江子棠只用了根发带轻飘飘系着,平添了几分风流潇洒,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却在夜幕里清晰的传入我耳。 “我在等一个人。” “那你等到了吗?” 江子棠静静地看着我,嘴边笑意不减,他说:“等到了,就在适才,有只猫儿爬上墙。”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得以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今前世我要多少次擦肩才得以换来这一眼万年。 月色如水洒在墙下人衣襟之上,有君踏月而来,清风徐徐,眉目如画,吾甚欢喜,倾心而慕。 可这墙上哪有猫儿,连猫叫声我都未曾听闻,江子棠许是在敷衍我罢。 虽然是如此,可我还是想问问,不然今夜恐无法安睡了,无论江子棠告知与否,都好。 “江丞相,那红姑,她,还好吗?” 即使夜色里我看不大清,但也晓得江子棠皱了眉,话里带着不悦:“她与我母亲生的有九分相似。” “啊,原来你不是因为喜……” “因为什么?”江子棠的眼里满是促狭,连嘴边带了些戏谑:“公主误以为我喜欢那红姑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可嘴边的笑意确是暴露了我彼时的内心,幸而是夜晚,灯火不够明亮,而原来他没有喜欢那红姑。 “可是那红姑为何与你母亲如此相似?” “此事必有蹊跷,绝非偶然。” 春日坊里莫名出现一位与江子棠生母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却偏偏江辰宇还想强行要了那女子,而彼时我也在场,以江辰宇现今的身份,将事情闹大于他而言并无好处,可他却不听阻拦。 “你是说,此事是江辰宇故意所为?” 江子棠点点头,说:“今日我在春日坊中办些事,恐是早已有人收到了消息,安排了这么一场戏予我看罢了。” “至于春日坊,”江子棠看着我沉声道:“日后公主还是少去为妙,今日之事你也被牵扯进来,我担忧。” 他说他担忧我,是何等的担忧,可否又是臣子的担忧? 风大了些,我裹紧身上的披风,江子棠对我说:“夜深了,公主快些回去吧,莫要着凉了,来日方长,下回还可促膝长谈。” 我楞楞地点了点头,丝毫没觉得江子棠的话哪里有不对,等晃过神来,他莫非是在说下回我还可以爬墙? 我又悄悄抬起了缩回去的脑袋,“江丞相,你还在吗?” 清清淡淡地声音随风飘入我的耳里,我瞥见江子棠那根被飘起的白色发带,他说:“公主,我在,小心些。” 然而乐极生悲这个词当真是可以拿来形容我了,我刚小心翼翼踏下竹梯,却在下地时一时间未站稳,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时,我瞧着倒地的竹梯真是欲哭无泪。 果不其然,我听到了阿绫喊我的声音,我连忙一边扶起竹梯放在墙角一边回道:“阿绫,我无事,是,是有猫儿打翻了花坛子。” 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听到墙后传来一阵轻笑声。 第十二章 阿娘,让我等等,再等等 “公主,姜汤来了。” “阿绫,可不可以不喝啊?” 还没有送至嘴边,我就闻到了姜汤刺鼻的味道,从小到大,我都顶不爱喝这些黑乎乎的东西。 “不行,公主,你着了寒,又不肯喝药,必须要喝些姜汤祛祛寒气。” 这便是我深夜爬墙偷窥人家带来的报应了,捏着鼻子再闭上眼,我一口气咕咚喝下阿绫递来的姜汤,苦味在嘴里四处蔓延,我忍不住大喊:“阿绫,阿绫,我要吃糖。” “咦,公主怎么知道我带糖来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粉色荷叶襦裙,站在门口笑意吟吟,正是祝烟荷。 “今天啊,食点轩新出了糯蜜糖,我刚好路过,给你带了些过来。” 祝烟荷说着便拆开了一块糖递给我,暖暖甜意冲淡了苦味,我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祝姑娘,谢谢你。” “公主,何必言谢。”祝烟荷坐在一旁的椅凳子上,又递给我一块糯蜜糖,很认真问我道:“公主,你说我们如今算不算得上是好友?” 我没有过好友,在宫中,无论哪位世家小姐都爱和大公主玩,她们争着同她踢毽子扑蝴蝶,若是得了大公主一点点赏赐都喜出望外,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好友。 可是祝烟荷同那些小姐们不同,若是为了富贵,她大可三年前就可以嫁给四皇子,如今也就是个齐地王妃了,这样一位不慕权贵的女子,在话本子里必然是响当当的女人物,我如今看过的话本子也不计其数,何况祝烟荷于我总是处处照拂,所以我也很认真的朝她点了点头。 “你我自然是好友了。” “那便是了,”祝烟荷拍了下手,朝我眨眼笑道:“那公主何必同我道谢呢?” 我瞧着面前笑若桃花的女子,心里好似五味陈杂,如此明媚美丽又有诗书气质的姑娘,怪不得他喜欢,若我是男子,必然也会爱慕上吧。 “祝姑娘……” “哎,不对不对,”祝烟荷打断我的话,笑道:“公主叫我烟荷便可,祝姑娘可就显得太过生疏了啊。” 我也忍不住笑了:“烟荷,对不对?” “对!公主这回表现不错,奖励一颗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轻哼了一声,可又立马笑着张开了嘴,糯蜜糖在嘴里软软甜甜,怎么吃都吃不腻。 春光灿烂,白云悠悠,院内时不时传出欢喜的笑声,我觉得一切都和三年前不一样了,在云安寺与阿绫相伴时,白日里我就看兄长送来的话本子,夜晚我就常常登上寺里最高的醒晨顶,在那儿可以远远地瞧见长安城外的一座座山,隔着山川,里头有城也有人。 我时时想,回到长安城后,我会如何,江子棠是不是还拒我于千里,我是不是要听从阿娘走前对我的嘱咐,嫁给一个对我好的人,不论富贵如何,只要对我好便可。 而幸好,三年后的江子棠会笑了,好像很多事情都在改变,所以阿娘,我在等等,让我再等等。 第十三章 冷面相爷江子棠 曲水亭畔,祝烟荷看着缓缓走来的江子棠,戏谑道:“江丞相今日也有空来参加流觞宴了?从前不是不得空嘛。” 江子棠淡淡瞥了眼祝烟荷,没有回答,沉声问了句:“公主的风寒如何了?” “这几日估摸着应该也好了。” 瞧着江子棠这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祝烟荷真想不到他心里也会藏着个小姑娘,知晓她怕苦,特意去食点轩买糖,碍于身份不好送去,便绕了街来寻她送去,江子棠啊江子棠,你也有今天。 “这几日多谢你的照拂了。”自从那晚受了风寒后,江子棠夜夜都常听得见她的咳嗽,若不是于理不合,他只怕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祝烟荷轻哼一声,“我与公主如今也是好友了,自然是要照拂的,用不着你的多谢。” “好友?”江子棠喃喃着这两个字,片刻后忽而笑道:“如此甚好,这样便不是一人了。” 眼看流觞宴快布置妥当,来至曲水亭畔的世家公子小姐也愈来愈多,祝烟荷忙问起这几日不断徘徊在心里的问题:“你这几日可有他的消息?” 江子棠点点头,“朝廷已收到消息,西北战事告捷,乔老将军他们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 “那就是说,他这几日便就会回来了!” ……… 这是我第一回参加流觞宴,阿绫看来比我还要紧张,一大早便为我选好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听来颇为麻烦。 “公主,这可是流觞宴,多少世家公子小姐啊,公主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选一个好夫婿才是。” “阿绫,你说什么呢,什么选夫婿,乱说!” 我轻轻拍打了一下阿绫的手臂,阿绫为我插上一根翡翠流苏步摇,笑着道:“是是是,阿绫不说了。” 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唯有一双眼睛生的是不错的,选夫婿,好似离我还很远罢,至少江子棠离我还远的很。 等我来到曲水亭畔后,这才算是头一回见着流觞宴了,曲水亭正是建在曲水溪畔的一座小亭,沿着曲水畔边被人放置好了一个个软垫,溪岸两边男女对座,最上头放着一个红鼓,击鼓传花,鼓声停花球在谁手中便由谁作诗吟赋,倘若不行,自罚一杯便是。 这是流觞宴一直以来的老规矩了,这会人还未到齐,各个世家公子小姐便就在亭边谈话自娱,人来人往间,我一眼就看见了江子棠,还有他身边笑意吟吟的祝烟荷。 “哎,公主来了!” 祝烟荷先看到了我,便朝我小跑了过来,她这么一喊,一些世家公子小姐便也朝我走了过来,一一同我行礼。 “今日流觞宴,各位且不用多礼。” 我回长安的日子也不过一月有余,同这里大多人都是不熟的,不少小姐想凑近我身旁同我说话,公主前公主后的,但那脂粉的香味差点没让我又要打喷嚏。 祝烟荷在一旁偷笑,我见着后忙拽起她的手就走,行至江子棠身旁后才得了些清净,说来也奇怪,那些小姐们一看见江子棠便交头接耳说着话走开了,竟也不敢靠近。 “冷面相爷果然还是有用的。”祝烟荷附在我耳旁同我这样道。 “冷面相爷?” 我疑惑地向江子棠看去,适才那几位小姐也要跟过来,所以他便皱眉冷下了脸,他生的俊雅清秀,可若是皱了眉,那双好看的眼也是冷若冰霜的,这幅模样,还真是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从前我就是最怕他这样的。 第十四章 我连喜欢都不能好好告知你吗 在记忆里,江子棠很喜欢皱眉,尤其是对我,他那两道好看的眉好似从未舒展过,岳书阁最严厉的夫子偶尔都会摸着胡子大笑两下。 我偷看话本子,他会皱眉,我送他东西,他会皱眉,我离得他近一些,他也会皱眉,和他多说了些话,他更会皱眉,那时我就在想,江子棠是不是生来两道眉头就没舒展过,要这么说也是不对的,因为他只对我皱眉。 从懵懵懂懂的八岁到少女怀春的十五岁,我喜欢了江子棠整整七年,这七年,我看着他从四皇子的伴读慢慢长成玉树临风的公子,看着他从岳书阁走向御书房,太液池边的海棠树年复一年的花开着,可赏花之人始终只有我一个。 我曾天真的以为他不喜欢花,但到底是不喜欢人罢了,你看,他和那簪花的姑娘站在亭里笑的多开心。 “江哥哥……” 我的出现把亭里的姑娘吓了一跳,她躲在江子棠的背后捏着他的衣袖,露出一双眼像极了一汪清泉,波光粼粼,清澈动人。 “臣见过公主。” 这几年来,江子棠于我愈发的生疏,他说我是公主,他是臣子,自当恪守礼仪。 可我又算得什么公主,皇宫夜宴上,父皇甚至不记得我是何名,阿娘是不允许出殿的,自打生了我之后,阿娘就被软禁在殿里,人人都说那不是冷宫却恰似冷宫。 所以我宁愿不做公主,就做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便也是好的。 听到江子棠唤我公主,那姑娘就笑嘻嘻地从他身后出来了,也向我行了一礼,“臣女祝烟荷见过公主。” 我对祝烟荷的第一印象便是她生了个好模样,比嫂嫂还要漂亮,就像,就像大公主前些日子得了父皇赏赐的那个瓷娃娃般。 “公主,臣女就先告退了。”祝烟荷提起裙摆笑着下了台阶,却在走出亭外时又扭头对着江子棠郑重的道了一句:“江子棠,刚刚说好的你莫忘了。” “祝姑娘放心。” 江子棠答得认真,在没有我的地方,他与别人有了约定,话本子上都说,都说两心相悦才会有约定,就像我赠你荷包你予我玉佩。 所以我要把我的玉佩给你,我全身上下唯有这个最值钱。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江子棠往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在后头不肯接过我的玉佩,我知道,你我之间只有我心悦你,没有你中意我。 我固执地把玉佩伸到江子棠面前,只要一想到他同别人有了约定,我就觉得心口疼的好似被人掐住了。 “公主,臣不能要,还请公主收回。” “可你适才也与那祝姑娘做了约定不是?为何我的玉佩便收不得了,只因为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二字一旦说出口,总是最难收回的,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江子棠的眉头皱的比之前更紧了。 “公主,切莫再说喜欢二字。”江子棠的声音又低又沉,似一击闷雷打在了我心头,“您应当知道,在宫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只会惹祸上身。” “还有,臣与祝姑娘并无什么约定可言,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说予公主听。” 江子棠有很多事不方便说予我听,就好比我不知道他和兄长在计划着什么,不知道他为何明明同兄长可以彻夜长谈,同我就形同陌路。 没有多做停留,江子棠冲我行了一礼之后便匆匆走了,他与我总是如此,说不上一两句话便要走,有时遇上,我甚至只能匆匆看他一眼,他从来不看我,于理不合是他的理由。 他没有与祝姑娘有约定,这令我欣喜,可他也未收下我的玉佩,这更是事实,我知道在宫里头最是要管住嘴,可是我连喜欢都不能好好告知你吗…… 若是喜欢能管的住,我便不会因你的不理不睬而伤心难过,即使你已不用日日清晨站在太液池边等岳书阁开课,可我依然会去那儿,那儿的海棠花开的极好,倘若你在的话便更好。 第十五章 春光正好,风也温柔 流觞宴在曲水畔边正式开始了,作为佳客我被请上最前头坐着,对面坐的正好是江子棠! 佳客一共有五位,除却我和江子棠,还有大理寺少卿刘大人,内阁侍读学士孙大人以及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大人,三人皆向我行礼示意后坐于江子棠的下方。 不是说流觞宴都是世家公子小姐们赏赏花对对诗,再姑娘间论个才的吗,怎么来了好几个朝中文官大人,我心中甚是疑惑,想问问祝烟荷,可她现下是流觞宴的主客人,正将花球递于第一人,鼓声缓缓响起,我确是越来越越担心。 就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江子棠只晓得一清二楚,因此若是只有他一人在,我便无甚烦忧,反正我连看的书都是他给的,可是这又来了好些个文官,我若是评的不好,岂不是会丢了兄长的脸? 焦虑之间,我下意识向江子棠看去,他正抬头与他身边的白官交代些什么,片刻后,绕过架在曲水的小桥,白官朝我走了过来。 我让阿绫过去询问,江子棠朝我微微一笑,看他口型是在说“我在”,不知为何,心下平静了许多。 不稍一会儿,阿绫便回来了,她屈膝凑我耳旁道:“那人说,相爷让公主不必担忧,几位文官大人是来察看世家公子们的品德才行,每年都是如此,姑娘们之间的,文官大人一般不论。” 原来流觞宴不止姑娘家论才,更是朝中对世家公子们的察看,若是哪个人品德才行被大人看中,日后在官场之上就容易多了。 想必江子棠也是受命前来察看的吧,我悄悄抬眼向对面人看去,心如此鼓,咚咚而响,潺潺流水自我和他之间缓缓而下,我自以为是小心偷看,却不想撞上一双含笑的眼,我连忙转头假装认真听姑娘家赋诗,居然又被抓住了! 鼓声忽而大忽而小,花球又开始在曲水畔边传递,姑娘家纤纤细手往上轻轻一抛,落至对面男儿手,不少姑娘掩扇而笑,春风吹面拂过,男儿郎当是意气风发,女儿家含羞带笑,少年好时光,而我的心上人恰在对面,风也温柔。 “停!”祝烟荷高喊一声,擂鼓之人停下,众人皆往花球所在之处看去,是一位身着深绿色衣裳的公子,腰间挂一莲花玉佩,手中捏着把纸扇,含笑站了起来。 “在下礼部尚书之子赵丰,见过各位。” 竟是那日在春日坊雅间见过的那一位,他似是颇喜绿色,那日只顾着江辰宇一事,这人倒是没多注意,只是仍旧没有什么好印象。 赵丰起身朝祝烟荷微微拱手,“还请祝姑娘出题罢。” 祝烟荷颔首,沉吟片刻,指着亭旁一棵桃树道:“正值春日桃花好,赵公子不若以此赋诗一首。” 一听祝烟荷出题,有些公子小姐便也开始交头接耳论诗,赵丰望了那桃树好一会儿,手中纸扇轻轻敲打着,忽而一阵风吹过,赵丰转头笑道:“有了,各位且听一听。” “曲水畔前溪水东,春光乏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桃红~” 最后一句赵丰故意拉长语调,纸扇轻轻一转,扇头指向我,赵丰拱手笑道:“在下学艺不精,作诗着实不太厉害,就借前人之诗为公主献上一首,如桃花般可爱可人,还望公主见谅才是。” 今日我穿的正好是一件桃红如意月裙,赵丰这话我是没有想到的,流觞宴上确实有不少公子会借赋诗来赞美讨好姑娘家,虽说因春日坊一事,我对赵丰有不大好的印象,但今日是流觞宴娱乐罢了,何况这赵丰说的有礼做的也有礼,所以我也只是笑着颔首,并未说些什么。 那方祝烟荷瞥了眼江子棠,见人端着青瓷杯喝茶,举手之间一派风流倜傥,还引来好几个姑娘频频相看,祝烟荷暗自撇了撇嘴,道:“那赵公子诗已作罢,各位觉得如何?花球传还是不传?” 流觞宴上每个人赋诗之后,众人皆可论诗评判,虽然赵丰这首诗借了前人之诗,但终归宴上以乐为主,作的不好的话顶多乐一乐,也并不会为难,几位大人看着也未说什么,他们察看必然要找才德出众,平平凡凡的看罢便是,于是这花球也就接着传了下去。 这方鼓手刚要擂鼓而响,就听到一人说了句不好。 曲水畔边,江子棠将青瓷杯递给身后的白官,淡漠的眉眼扫过一众世家公子,最后停在了赵丰身上,轻飘飘地开口说道:“本官觉得尚有不妥之处。” 第十六章 丞相大人的大型双标现场 江子棠此一开口,本来还在嬉笑玩闹的一众公子哥顷刻间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这位相爷会开口,年仅二三拜相,在朝中手段无人不敢小觑。 但本来流觞宴也不用这位相爷亲自来啊,偏偏人来了,还如此的严苛,众人心中不由得对赵丰捏了把汗。 “借前人之诗,”江子棠悠悠看向赵丰,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着,开口说道:“本官记得曾在国子监见过你,国子监的学生如今才艺都是‘借前人之诗吗’?” 在场有不少公子哥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听江子棠这么一说,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其实他们都是世家公子,在国子监混日子的大有人在。 流觞宴上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几个大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大人咳了两声,开口道:“江丞相,在下官看来,人皆有短处,赵公子此前说了赋诗不大在行,可能另有所能也不一定。” 江子棠点点头,“冯大人说的有理,但是,仅仅只是用桃赋诗一首便也不能,国子监如今已经无能到如此地步了,还是说你翰林院往后需要的是‘借前人之诗’的文人,我北朝朝廷进的是文没有学富五车武不能平定战乱之人!” “这,这……”冯大人此时真的是有苦说不出,本来他就是看在和礼部尚书有点交情才开口,何况流觞宴上一直以来虽说是察看世家公子品德才行,可到底不会有多严苛,但要说也不是不能,毕竟以才看来,赋诗是最易的,连赋诗都不会,也是…… 江子棠冷哼一声,冯大人现在是不敢开口了,拿着袖子不断擦着额头的汗,难不成相爷是受了圣上的命特意来察看这些世家公子的? 一时间,没人再敢说话,赵丰低着头也是颤颤津津,他的文采确实有点说不出口,前些年他也是这样蒙混过关,来的大人也大多不会说什么,他还想着以此来夸赞下公主,让那日春日坊一事好过去,可今日又是怎么撞到了这相爷头上了! 我瞧着这样一副场面,不知为何,心里倒也种古怪的感觉,概因我之前可没少受江子棠这种严苛,他每给我一本书看时,还要规定我多长时间读完,之后还要问我书中内容如何,让我是连懒都不能偷,如今别人也受了他的严苛,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幸灾乐祸之说。 想着想着我竟然一不小心没忍住笑出了声,突兀的笑声随曲水缓缓留下,流觞宴上的人皆抬头向我看来,我慌张的瞧了眼对面之人,我不是故意要笑的,真的…… “公主可是有什么想说的吗?”祝烟荷看着我问道,站在前头的她不断用眼神示意我江子棠那边。 “我……”我看了眼江子棠,又看看祝烟荷,终是小心翼翼开了口,向对面的人询问道:“江丞相,你看,不若我们继续传花球,喝喝茶,聊聊天?” 江子棠看着我,嘴角翘起一抹笑,柔声道:“好,喝喝茶,聊聊天。” 听见这声好字,众人皆舒了口气,鼓声咚咚响起,江子棠向我举起青瓷杯,遥遥相望,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袖,自有一种凌风而去之感,不得不说他生了个好模样,我喜欢的模样。 花球在曲水畔边抛来抛去,姑娘家欢声笑语,可公子哥们却大气不敢出,只因这江丞相一遇世家公子赋诗论才便要“好好”点评一番。 这厢刘公子刚赋完一首以宴为题的诗。 “虚浮,字句之间只注重华丽堆砌。” 那厢李公子被命以边疆题诗。 “若边疆生活当真如你诗中所说,我北朝将士个个便都日日笙歌了不成!” 花球好不容易落到姑娘手中之时,几位还没赋诗的公子哥缓缓舒了口气,鼓声慢慢由大变小,随着祝烟荷一声停落下鼓声,我看着手里的花球眨了眨眼,不是说佳客只用论才的吗? 我看向祝烟荷,祝烟荷也是一副不解的神色,我在心里叹口气,恐是姑娘们一时乐了,没注意便往我手里抛来了,奈何躲也躲不过。 阿绫扶着我从软垫上站起来,我将花球举在手中,笑道:“若是我待会赋的不好,各位可要嘴下留情了。” 一听这话,不少人都偷偷看向正在喝茶的江子棠,我默默移开了眼,也对,待会江子棠最好别说话。 我要赋的诗是以月为题,自古文人墨客最爱赋诵之诗无外乎春花秋月,所以本着尽量不出错,我赋的诗在一众世家小姐里来说并没有出彩可言。 “甚好,公主所赋,质朴纯真,难得。” 突然江子棠道了这么一句,在座的世家公子瞬间有些风中凌乱,他们的不出彩就是平平凡凡,公主的就是质朴纯真,还难得? 我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想,我只是楞楞地望着曲水溪畔的江子棠,溪中溅起的水花好似也在我心头跳了一下,他亮如星子的眸在看着我,这一句甚好,是十多年来他唯一对我的称赞。 第十七章 海棠花开的正艳,想同你去看看 “公主,臣不要。” “公主,不行。” 不要和不行是江子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前者是他不要我的东西,后者是我不能同他走近,总之,记忆里江子棠显少对我说好字,去答应我。 而彼时,我作了一首实在不敢当好字的诗,他坐于我的对面,毫不犹豫的说了句甚好,面不改色,眼眸含笑。 宴上的公子小姐们一听也连连附和,直说我作的诗哪句特别好,哪个字用的最为恰当,我知晓,这无非是因为我现今是长乐公主,景德帝放在心尖上的长乐公主,那江子棠呢,他是否也是如此? 击鼓传花最终匆匆忙忙收场,因为谁也不晓得在进行下去的话,江子棠还会说出什么不好和甚好。 有人在亭里放好琴,再在前头空地上布置妥当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样样都有,然后还置放好了棋盘,姑娘家的论才便就开始了。 这才是流觞宴上最好玩也最好看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值韶华好年岁,琴声悠悠,舞步婀娜,又有画来赏又有棋来看,公子哥们盼的便是这时,最好还可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捧个场。 同样是姑娘们展示才艺,在添玉楼里的姑娘就要被人指指点点,冠上不如意的名头,可到这偏就成了才貌双全。 这世间十有八九不如意之事到底是因为身处不如意之位。 看着前头热热闹闹的一堆人,我碰了碰祝烟荷的手臂,问她道:“烟荷怎的不去?琴棋书画你可样样精通。” 祝烟荷笑道:“公主都说了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要给别的小姐一些机会。”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也对,不然别家小姐哪能冠上长安才女之首的名。” “我啊,早就三年前不上这流觞宴了,别说我了,你看,那头不也有个人没凑热闹。” 祝烟荷指了指亭前不远处的一棵柳树边,一人白衣负手而立,正是江子棠。 “江子棠今日可是特意过来的,相爷大人最不喜一些宴席,这可是不少人熟知的。” 祝烟荷凑在我身边如是说,我知道江子棠不喜宴席,宴席只不过是大多人的欢乐罢了,那些年,江家的刁难,连我都不爱再去凑宴席的热闹。 “可是江丞相不是受命来察看这些公子们的品德才行的吗?” “当然不是啊。” “那他为何老是对那些公子……很是……严苛?” “哎呀!”祝烟荷一脸你怎么就不懂的神色看着我,可我确实不大懂啊。 祝烟荷拉着我想把我带到一旁说什么,可亭前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祝烟荷看了看,说道:“应是这回的才女之首要选了出来,我们先去看看罢。” 那头江子棠也被几位大人请了过来,亭前摆了三幅字画,琴棋书画,最后一场画便是几位佳客来选察的。 “公主,江丞相,我等都已选好,就看两位大人了。” 冯大人说着便让围在前头的人让开了些,三幅字画一一放置在长桌上,第一幅画的是残菊之美,美则美矣,一眼看去却是少了些灵气,呆板过多,第二幅画的是江中独钓,墨笔挥洒之间显现出大江的辽阔,一点小船可谓点睛之笔。 第三幅画的是,竟然是海棠花,一树海棠立于画间,寥寥几笔便勾勒得惟妙惟俏,海棠乃红,这画中墨色之间还用了几点朱砂,恍若似在眼前绽放,现今宫里头太液池边的海棠花应该也开的很好吧。 “这幅吧。” “此花不错。” 我抬头看向江子棠,他也正指着第三幅。 冯大人道了声好,接下来便就是流觞宴哪位姑娘折桂了,我对此并无多大兴趣,从桌前退了出来。 “公主在想什么?” 曲水畔旁,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是江子棠。 “江丞相怎的过来了?” “臣见你一人在此,想过来同公主说说话罢。” 江子棠浅浅笑着,曲水清澈见底,倒映出江子棠颀长的身影。 “刚才那幅海棠很是不错。” “确实不错,倒让臣想起太液池那株海棠,如今也应开了。” 在宫里,我最爱的就是那株海棠,以往年年逢春日一到,我就会想请着江子棠一同前去看看,可向来也只有我一人会赏看,如今他府里多了一片海棠林,满满的心意却是为了另一个姑娘,也难为他还记得太液池那一株海棠。 手中握着适才无聊拾捡起的小石子,我将它扔至曲水中,水面溅起小小水花,缓缓荡漾,那道颀长身影晃来晃去还在里头。 “公主。” 我低头应了一声,欢喜一个人时,最容易从眼睛里把心中的喜欢放出来,所以我不敢多看江子棠,只听到面前的人声音恰似流水击石,在我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他说:“公主,臣想为你做一幅画,海棠花如今开的正艳,可赏。” 第十八章 我没法再日日为你停留 我知晓江子棠作的一手好画,那时他已能在父皇的御书房说上一两句话,恰逢父皇寿宴之时,他也可以自己前往,时人都要称他一句侍郎大人。 江家人再如何看他不喜,也不敢在父皇寿宴上造次,而那次他以一幅松柏傲雪图大得父皇赏赐。 宫里的娘娘公主也时常会请画师来画像,她们或坐或站或做扑蝶之姿,我曾偷看过几回,总之在画上都美的很。 我没有银子请画师,想着都几年了,我同江子棠多多少少也有些情意在的吧,所以太液池边,我想请他为我作一幅画,海棠树下,定然也称得上美字。 我心念着他笔下勾勒的轮廓可以是我的脸庞,然而被拒绝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是不愿为我作画的。 “江丞相,不必了,你日日朝中之事繁忙,不能麻烦于你。” 欢喜一个人还真是麻烦,其实很想同他走进些,但最后也只怕自己是不自量力,终究是越大越胆怯了。 “江丞相,流觞宴也差不多要散了,我先回府了。” “公主……” 江子棠在畔边低声唤我,声音低沉,他似要伸手来拉我,慌张间我往后退了一步,江子棠的手愕然定住了,我尴尬地十指紧捏着衣边。 不稍一会儿,江子棠默默把手缩了回去,眉头紧皱地瞧着我,他眼里的情绪从前我读不懂,如今我更看不懂。 我连忙说了句告辞后就匆匆走向不远处的阿绫,如今我恐怕再也没法像当初那般日日为你停留,只因我没了少时的无畏大胆罢。 宫中的红墙黄瓦把少时的我隔绝在热闹喜乐之外,他的一块桂花糕,他的一抹笑容,让我自认是这世间最温柔之事,宫女太监之间的白眼受多了,偶尔碰见一点他人的温声细语便开始眷恋,贪恋。 可世人到底有句话是说的没错,这一见钟情啊,多半是因为那见色起意,我觉得这话说的也甚在理,想想要是那日海棠树下躺着的是个大腹便便的酒鬼,估摸着我早就跑远了。 但人不就是如此吗,因眉眼动情,因人入心。 “吁……” 马车外令霁突然拉紧马绳唤了一声,马车堪堪停住,阿绫在外急忙问我:“公主,您怎么样?” 我从软垫上坐起,因着马车突然停下,差些摔倒。 “无事,可是前头怎么了?” 我刚问完,外头便传来一阵惊呼,一个惊慌失措又带了些哭腔的声音在喊:“公主,是公主吗?公主,求求你救救我,公主!” 这声音十分的熟悉,我掀起车帘想看看是谁,阿绫已经下了马车,她同我说是有个姑娘突然从巷口跑出倒在地上。 我扶着阿绫的手下了马车,就见马前确有个姑娘摔倒在地,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熟悉,红衣的姑娘,竟然是红姑。 那红姑一看见我,便想起身,可大概是腿擦伤了,连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脸上也是哭的梨花带雨,不断的哽咽。 我走过去慢慢扶起她,阿绫从怀中拿出帕子予她擦泪。 我问她:“红姑,你怎么在这里?” “公主,救我,救我……” 红姑紧紧捏着我的衣侧,脸上满是惶恐,我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冷静了些,突然从巷口传来一阵杂音,有个踉踉跄跄的身影走了出来。 “死丫头,跑,跑哪去了!还不给本世子滚过来!” 听到这声音,红姑连身子都开始发抖,不断往我身旁凑,我看着眼前连步子都有些站不稳的人,满身的酒气,而红姑的衣裳又有些凌乱,慌慌张张从巷口跑出来,想必就是有人要欲行不轨。 “江辰宇!” 我厉声喝了一句,江辰宇扶着墙咪起眼向我看来,好半天才哦了一声,“原来,原来是公主啊,臣见过公主。” 一个行礼的动作差点没让他栽倒在地,酒气让我皱了眉,扶着红姑后退了些许,江辰宇这时也看到了红姑,他用手一指,冷笑一声:“呵,死丫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不要,不要,公主……” 江辰宇见红姑不断往后腿,抬起脚就要过来,我向令霁使了个颜色,令霁走上前持剑挡住了江辰宇。 江辰宇面色很不快,“公主,你不会连臣的私事也要管吧?不过就是个戏子而已。” “江辰宇,北朝律法不需要本公主同你再讲一遍吧,若是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明日本公主便进宫同皇兄好好说上一说,你这世子恐怕是做腻了!” “行,行。”江辰宇狠狠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令霁,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往巷子里走去,又被一竹竿绊倒在地,骂骂咧咧往前走了。 直到江辰宇的身影再看不见,红姑才从我身后走了出来,眼角带泪,低声道谢着:“公主,谢谢……” “无事,我让令霁送红姑娘回去,你不用怕,令…” 我还没有说完,就见红姑突然跪倒在我脚边,不停的磕头,眼泪吧嗒吧嗒又掉了下来,我连忙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红姑娘,你这是做些什么,快些起来才是。” “公主,”红姑抬头看着我,眼角泛红,“红姑知道公主是个好人,如今红姑也是无路可走了,求公主大发慈悲,救救红姑吧。”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便是。” 罢了,我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明知山有虎偏向此山行,这张脸同他如此相似,到底是心有不忍。 第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公主府,阿绫将大夫送了出去,红姑躺在床上已经睡下,大夫说是受了惊吓,睡一觉便无事了,至于腿上只是皮外伤。 我踏出房门,走回自己的院子,依照红姑之说,江辰宇是想把她抢回府中纳为小妾,红姑不依,江辰宇便派人在春日坊捣乱,让她没法在坊中唱戏谋生,今日更是将她堵在巷中欲行那等不轨之事。 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令霁。” “公主,有何事吩咐?” 令霁从苑外走了进来,我看着那墙头开的艳丽海棠,将手中适才写好的一封信交于他手。 “你让人盯着红姑的院子,每日她做了何事去了哪里一一要告知与我,然后你等入夜悄悄将此封信送到丞相府江丞相手中,切忌,两件事都莫让人发现。” 令霁接过信,朝我拱手,道:“公主放心。” 红姑与江子棠的阿娘生的很相似绝不是偶然,我仔细回想着春日坊那一日,江辰宇为人是有些狂妄自大,但是作为江国公府的世子,行事断然不会如此鲁莽,当年因为江家参与皇位之争一事,导致江家差点被收回国公之荣,但如今的江家可不是从前的江家,只空有个国公的壳而已。 若是说江辰宇是恨江子棠,所以故意要如此找红姑麻烦,而他在春日坊是否又是故意要将此事闹大?为的就是引来江子棠?那红姑真的身份又是什么? 如今我在这胡乱猜测也不是办法,只能等令霁送信回来再看看。 夜深人静,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丞相府的书房还是烛火亮明,江子棠坐在案前看着这几日下面传上来的汇报,一声细小的吱嘎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阁下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令霁从窗外轻跳了进来,江子棠的眼眸一凝,放下手中的折子忙走上前去,起身时衣袖差点拂倒了案上的烛盏。 “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令霁摇摇头,从怀中将信拿出递了过去,简单地今日之事复述了一下,接着道:“这是公主的信,公主无事,丞相放心。” 说完,令霁又跳出窗外,三两下身影便消失了,看着信上“江丞相亲启”几个字,江子棠的心才稍稍有点放下了。 最后一点信角自江子棠手指轻飘飘落入烛火中,火焰张口吞噬,片刻成灰,一人从案后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腰中还挂着一把佩剑,剑柄处刻着一“乔”字。 “公主信中所说何事?你怎么突然和公主传信了。” 江子棠负手站在窗前,想到信,眼神暗了下来,语气十分的不善:“那伙人盯上了公主。” “什么!他们怎敢!”江子棠身后的人似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向前大跨了几步走至窗前,问道:“那公主可有发现?” 江子棠摇摇头,“还不曾,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若我们现在出手,恐怕会打草惊蛇。” “呵,”江子棠冷笑一声,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看来当初留那小子一命倒是留错了。” “那我们现今该如何,不过一群杂碎,也敢肖想高位!” 窗外星子满天,有淡淡月光洒在海棠林,前头是一面墙,再往前,是公主府,江子棠望着那前方,眼神逐渐变柔,“他们想的倒是好,想从公主那边入手,可是公主又岂是会如他们的愿。” “你是说……” “公主既然送信过来,那便表明她也做了准备,此事公主不想让人知晓,那我们也就不要先打草惊蛇,皇上那边我明日就去告知,有些人也是时候该收拾了。” 月光淡淡,窗户啪的一声被人关上,墙头一幅画被偷钻进来的风轻轻拂过,画上艳丽的花朵似要随风而出,一个小姑娘正坐在花下笑的眉眼弯弯。 第二十章 藏于暗中不知名的危险 我是在第二日清晨时收到江子棠的来信答复,信搁置在种植着芭蕉叶的窗前,有些许轻微被露水打湿,带着淡淡海棠花香的信纸上只有清俊飘逸的四个字:静观其变。 我往窗外看去,却没有看见送信人的身影,连阿绫都不知何时窗上多了封信。 春日里的长安多雨,一连绵绵细雨缠绵了有七八日,直至今日才稍稍露了些晴,芭蕉叶也终于肯伸展腰肢。 这些日,红姑住在我府上的芳晴苑,令霁日日都会来报红姑做了何事,奇怪的就是,她什么事也未做,雨天就坐在房中听雨练嗓,路过时我也偶尔会听见苑内传出的婉转低唱。 红姑来找我时,我正在想还要不要继续静观其变,也许红姑真的只是个春日坊的戏子而已。 我让阿绫把红姑带进来,一进来她就朝我下跪,这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真是让我十分头疼。 红姑的嗓音许是因为唱戏的缘故,说话时尾音总会带着些许不经意的上扬,好似在挑拨人的心弦。 “谢谢公主的救命之恩,这些日子多亏了公主,红姑无以为报,愿为公主当牛做马,只要公主不嫌弃便好。” 我示意阿绫扶起红姑,让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红姑却也只是挨着凳边虚虚坐着,低着头温静极了。 这样一个姑娘,幸而没有被江辰宇那货糟蹋。 我瞧着红姑,慢慢同她道:“红姑,你不必如此,日后你大可仍在春日坊唱戏,我会让人跟春日坊的班主说,至于江辰宇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予你解决好,你的戏唱的如此好,少了你,这春日坊可没什么好去的了。” 红姑一听这话便抬起了头,满眼的惊讶与欢喜,似有些不敢相信,“公主,我,我还可以去春日坊唱戏吗?真的吗?” 我点点头,笑道:“为何不可?难道你还更喜在公主府当牛做马吗?” 红姑抿唇笑了笑,有些羞涩,轻声道:“公主,你可真好,日后你来春日坊,想听什么戏,红姑都唱给你听。” 十六岁的姑娘笑起来尤为美丽,一身红衣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张扬,反而让红姑如含苞待放的一朵花,话本子里都说这样的姑娘最是讨人喜欢,所以唱戏唱的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应当也不是个坏人。 之后我就派人把红姑送去春日坊,想着也应写封信告知江子棠,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报,说是祝姑娘来了。 算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瞧见她了,我忙让人去把祝烟荷带过来,今日的她显得很是高兴,嘴边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我不由得心生好奇,就问道:“烟荷,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祝烟荷的笑意更浓了,揽着我道:“今日平阳王乔老将军就要率君凯旋归来了。” 平阳王乔老将军,一提到这个人,长安城可谓妇孺皆知,乔家世代为将,第一任平阳王乃是北朝开国元勋,国朝安定后,乔家自动请缨去往西北镇国,这些年西北匈奴猖獗,乔家日日镇守,黄沙漫土,大漠孤烟,身穿战甲的好男儿持剑不畏生死,只因身后是家,是国。 这一次乔老将军凯旋归来,北朝在西北与匈奴一战中大获全胜,这件事确实值得高兴。 “公主,我们一起去城门前迎接他们吧?” 这还是我头一回瞧见祝烟荷如此欢喜,眼里都好似带着满满的期盼,我这才注意到今日的祝烟荷很是不同于以往,梳着飘逸飞云髻,发间插了根缕空金簪,流苏青玉坠在额间,淡紫色齐胸襦裙,画眉点脂,可谓闭月羞花。 城门前的景象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将军归城,怕是整个长安的百姓都来夹道欢迎了,我未想到会有如此多人,只带了阿绫和令霁,饶是如此,也被挤的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处,祝烟荷把我拉了过去,有些过意不去,同我道歉:“公主,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同来的。” 我摇摇头,人多声杂,凑到祝烟荷耳边道:“烟荷,你不说我也是要来瞧瞧的,我还没见过将士们凯旋而归的场景呢,想来定当十分壮阔。” 话落,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小儿的哭啼声,应是被这等人多吵闹吓到了,他的母亲正在拿话哄他:“乖虎,别哭别哭,过一会你就见到大将军了,我的乖虎儿可要快些长大,以后啊,也做个大将军,打坏人!” 我和祝烟荷听这话相视一笑,没错,做个大将军,打坏人,保家卫国。 城门前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好似脚下的地都在微微颤着,一群身着青衣飞鱼服的侍卫从街头开道走来,拦在百姓面前,不知谁喊了一句皇上来了,街道两旁的百姓瞬间跪地齐声高喊:“皇上万岁。” 起身后我努力垫起脚来看,前头一匹红马上果然正坐着兄长,明黄色衣袍上的五爪黄金龙威武又霸气,而兄长身旁还有一马一人,身穿一品朝服,眉目淡然,这么一看,与他衣裳上绣的仙鹤倒是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我早应该知道,将军归城这么大的事,且兄长向来敬重乔老将军,而江子棠又是丞相,定然都是会来的。 我还想再看清些江子棠,身旁的祝烟荷突然拍了拍我手,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公主,来了来了。” 我忙转头向城门口看去,尘土飞扬,于哒哒马蹄声中跑进来一支身着盔甲腰跨佩剑的队伍,最前头一人满脸风尘仆仆,花白的胡须上都沾染着灰尘,可眼神却坚毅犀利,一见到他,百姓皆开始高呼乔将军。 我往身旁的祝烟荷看去,想告诉他乔老将军已经归城了,可祝烟荷却仍然目光不断往城门口看去,焦急异常,嘴里还喃喃自语道:“他呢,他呢,怎么会没有,人呢……” 祝烟荷边说着边提起裙摆往城门口方向挤去,街道旁满是人,我想伸手去抓却没抓住。 “烟荷,你小心些!” 我想追着祝烟荷,可突然发现我身旁多了很多人,个个身子高大,根本不是刚才站于我身旁的百姓,我往后看去,适才那对母子也不见了人影,我叫着阿绫和令霁,可人声沸沸扬扬,他们不知何时被挤到了别处。 多年在宫中培养出的感觉让我本能觉得似有不对,这些人好像刻意在推挤着我往后面去,一道亮堂的反光让我眼眸一缩,心中恐意袭来之时,我连忙高跳起脚,向那眉眼淡漠之人挥手,用尽全身气力大喊:“江子棠,救我!” 第二十一章 红衣染血 救命之恩 人在最害怕时,总想努力寻求庇护,我以为我会向兄长求救,可至始至终我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江子棠三个字。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理,阿娘打小就让我铭记于心,虽然这个理在宫里听起来就是个笑话,但阿娘却说做人要有良心。 所以十五岁时,当我在宫外大喊救命,看见从巷子口走进来的是江子棠时,我就知道我完了。 那时我也是如同这般惊慌失措,大喊江子棠,他那时出现了,如今就也出现了。 我的手上满是黏黏腻腻又令人害怕的血,这不是我的血,可同样令我害怕到不知将手放哪儿好。 我听见百姓们惊恐地大喊,他们个个害怕的往后退,却又忍不住想看,我瘫坐在地上,看见江子棠越来越近的身影,他的眼里盛满了惊恐,他向我跑来,连礼仪都不顾,兄长还在他后头呢,君臣君臣,理应君在前啊。 “江子棠……”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快说不出话,我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分,我快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她红衣的颜色了。 “江子棠,怎么办……” “江子棠……” 当我倒在江子棠怀里闭上眼时,我最后听见的是他带着颤音喊我阿愿,我还听见兄长的声音,他很生气,还有烟荷,她跑过来捂着嘴都要哭了。 但我还是害怕,我害怕怀里这个会唱戏的姑娘没了,她流了好多血,她替我挡了一剑,当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醒来之时,天已昏沉沉的暗了下来,嫂嫂正在帮我掖被子,见我醒来,她一脸欣喜,忙问我:“如愿,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摇摇头,可眼泪不知怎的流了出来,嫂嫂慌得忙帮我擦眼泪。 “怎么了,如愿,哪儿不舒服你告诉嫂嫂,你皇兄就在外头,嫂嫂这就去叫来,莫怕,嫂嫂在这。” 皇兄进来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个连走路都有点蹒跚的老太医,老太医先是替我把了脉,告诉兄长我只不过是惊吓过度,已无甚大碍,兄长这才放心的呼出了口气。 “皇兄……” “如愿,别怕,皇兄在,”兄长坐在我床前,替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说出的话却是半分也不带温柔:“皇兄定然会抓住那行刺之人,让他知道什么是找死!” 可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红姑怎么样了,我抓住兄长的手要让他带我去看红姑。 嫂嫂替我裹上了一件大披风,扶着我走出了房间,我这才发现院里站着好一些人,不断抹眼泪的祝烟荷,站在墙角口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还双手合十拜着的阿绫,还有那在一旁负手而立的江子棠,他的朝服上本是白仙鹤,如今都快染成红仙鹤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我一出来,院里的几个人皆向我看来,祝烟荷哭着走到我身边跪下。 “公主,臣女有罪!” 兄长立于我身边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多多少少有一些迁怒于烟荷,但这不能怪罪于她。 我将烟荷扶起来,声音还有些虚弱:“烟荷,不是你的错,没事,你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 烟荷哭着不停的点头,她头上的流苏青玉坠也不知掉哪儿去了,我转头同兄长说:“皇兄,让人先送烟荷回去好吗?” 我说过兄长对我很好的,虽然他心中有怒,但还是点了头。 江子棠还站在那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就好像我随时会消失一样,我很想对他笑一笑,想告诉他我没事儿。 “皇上,请将此事交给臣吧,臣定当不遗余力抓捕刺客!” 离开时我听到江子棠对兄长这样说道,也许他是怕兄长会怪罪烟荷吧,可他不用担心,所以他现在应该回府上去好好换一身干净衣服,整理好头发,做清风明月的丞相,而不是辛辛苦苦抓捕刺客。 红姑被人带了回来,此时仍旧在芳晴苑,她就闭着眼睡在床上,脸色苍白,有婢女正在为她腹部的伤口上药,触目惊心的剑伤。 嫂嫂揽着我安慰道:“如愿,不必担心,太医看过了说没有生命危险,这个姑娘救过你,我们定然会好好救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啊,红姑,你快醒来,我还等着听你的戏呢,这一回,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听你唱戏。 第二十二章 梦中人,似梦非梦 晚间时,红姑突然发起了高烧,好在兄长让太医留在了府上,我让人把红姑送到了我的院中。 “公主,奴婢来照顾吧,你去歇息着。” 阿绫抽走我手中的冷帕子,又重新拿起一块附在红姑的额头上,我就坐在软床前看着红姑,她的脸其实与江子棠有三四分相似,想必江子棠的母亲生得也定然十分美吧。 有丝丝凉风自窗口吹进来,阿绫催着我去床上歇息,可自己还是站在门口的点灯处不走。 “阿绫,你也去歇着吧。” “奴婢不累,奴婢就在这里看着公主。” 阿绫的眼睛有些红,低着头越说声音越小:“公主,都怪奴婢,奴婢今天应该好好跟着公主的。” 我走过去轻抱着阿绫,同她摇了摇头,“阿绫,怪你什么呢?不怪你,那些人今日就是有目的朝我来的。” 阿绫点头,握紧拳头道:“公主,你放心,江丞相肯定会抓住刺客的,今日我瞧见江丞相抱着你时脸都白了,看起来很是吓人。” “所以啊,现在阿绫快去睡觉吧,不然明早哪来的好精神服侍你家公主,还有,”我说着便打开了房门,果然看见令霁抱着剑站在门口,活像一个守门神似的,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有,令霁你也休息去,还没有谁敢大胆到光明正大来公主府刺杀我。” 令霁的脚步仍旧没动,脸色有些许白,我知道兄长肯定还是罚了令霁。 “放心吧,皇兄派了人在公主府守着。” 我现下也才知晓,原来令霁也是个脾气倔的,好不容易劝了两人回去休息,夜更深了,墙头那株海棠被风吹得摇头晃脑,我看着那堵墙有些发呆,江子棠,喊你的时候你又出现了,幸好你又出现了。 自从回长安城后,我发觉我越来越会做梦了,这回梦里的我也在喊着江子棠,喊他救我,我梦见了十五岁时的一桩旧事。 在宫中不受宠也是有好处的,就比如没有哪个宫女太监会特别注意你,所以对于偷偷溜出宫这种事我做的很是得心应手。 这回我出宫是为了同江子棠道一句生辰快乐,并且予他送生日礼物,虽然我这礼物其实有些拿不出手,是我自己亲手雕刻的一只小兔,我从兄长那得知江子棠的生肖是兔,听起来与他很是不符,明明兔子一点也不凶。 其实我在宫里就遇见了江子棠,只是他当时同几个皇子在一起,我若上前去,他会不喜。 前头江子棠的步伐越来越快,我连忙加快了脚步想追上他,可却没发现自己后面跟了几个小尾巴。 我在巷角被几个痞气的小流氓堵住时,心里很是害怕,江子棠也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我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银两拿了出来,谁知道他们拿了也仍旧不放走我。 “我同你们说,我有一个朋友就在前面,小心他回来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哈哈,朋友,哪来的朋友,小妹妹,以后撒谎也得认真点。” 其中一个小流氓说着就要来拉我,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话本子里说过对这种流氓不能软弱,你越是害怕他们就越喜欢。 我虽然个子小,可自从大公主那件事后,我每日都努力吃多些饭,气力长了有些不少,我同他们拉扯,一个小东西从我袖中滚落了出去。 “你们走开!” “江哥哥!” “江哥哥!” 我努力扯着嗓子叫喊,有人要来捂我的嘴,我凑过去张嘴就咬,那人痛的直叫。 “死丫头,你找死啊!” 高举的巴掌并没有落在我脸上,我小心翼翼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紧皱着眉头的脸,他抓着那人的手把他踹倒在地。 我时常搞不懂为什么话本子里有些姑娘一被英雄救美就会爱上那人爱的死心塌地,现在我知晓了,因为来救你的人,站在你面前,英勇无比,仿佛踏着光而来,因你而渡上了一层金装。 春日里的夜风打在人身上好似还带着雨水的湿气,连外衣上都沾染了些,江子棠不敢太站上前去,身上湿湿冷冷的,可莫要凉了在床上睡着的姑娘。 月光悠悠,房内未点烛火,江子棠就那样就着暗黑拿手比划着床上人的脸廓,眼神眷恋又温柔。 “江子棠……” 寂静的房内,淡淡的呢喃声清晰无比,江子棠的手一顿,向前慢慢伸去,似做着抚摸的动作,床上睡着的姑娘嘟嚷了一声翻了下身子,盖在身上的衾被也被她拂开了。 江子棠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无奈摇摇头,走上前去把衾被往上拉了些,半掩在里的睡颜朦朦胧胧,并未有多余的动作,盖好之后,江子棠便退后立回原先的位置,指间好似还残留着适才的暖意。 “公主,对不起……” 夜里的轻声喃语并无人听见,偷来的指间暖意被紧握在手不肯放开,江子棠转身走到另一软床前,于记忆中熟悉又哀婉的容颜却让他心中没有半分温柔之意。 红姑,好一个红姑。 于袖中拿出的匕首锋利光滑,折射出江子棠冰冷的眼神,此刻只要他一刀,这红姑必死无疑。 模模糊糊的嘟嚷声又在身后响起,江子棠叹了口气,匕首收回袖中,他转头看了眼床上睡姿十分不规矩的人儿,还是转身走了。 软床上的人深深呼了口气,睫毛微微颤抖,于被下的手冰冷。 第二十三章 离人桥,心上愁 “你可出来了,夜半三更让本将军做这等事,你说说怎么办吧。” 墙角下,一个黑影站了起来,腰中一佩剑刻着的乔字在夜色里仍然清晰可见。 江子棠抬眼淡淡瞧着乔安鹤,乔安鹤还在那嘀咕:“这回你可得把你府里的好酒拿给我喝,否则你这夜入公主府的事情看我不给你捅出去。” “快些,莫吵。” “知道了知道了。” 乔安鹤翻了个白眼,提起北朝堂堂丞相的衣领一跃,一墙之隔,鼻间满是海棠花香。 江子棠用手抚平了衣领,慢慢走回书房,问道:“你提前半月回来,齐地那边的事可查的如何了?” 一提起这事,乔安鹤的神色正经了起来,答道:“我之前悄悄潜入,发现那边确在招兵买马,出入尤其看的严。” “让探子务必盯紧。” “这个自然会,”走进书房内,乔安鹤坐到了椅子上,“话说,公主遇刺一事你如何看,我今日未随父亲一同归城,但还是听到了消息,有人挡剑了?” 江子棠点头,道:“是那红姑。” “红姑?”乔安鹤皱了眉,“他们想搞什么?” 江子棠握紧手中的青瓷杯,冷声道:“无论想搞什么,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对此乔安鹤不置可否,他十几岁同江子棠交好,这位相爷可不是如表面的温润如玉,否则又如何能从江家的豺狼虎豹之口脱险而出。 烛蜡燃落在灯盏,顺着盏口流在桌上成了红印,两人商讨了一晚,乔安鹤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就如此说,我先回府里去,皇上那边就你去上报了。” “嗯,你且回去吧,过两日我也会去拜访乔老将军。”江子棠揉揉眉心,有些许的疲惫,刚闭上眼突然又叫住了门口的人:“安鹤,你当真不去看看祝姑娘。” 乔安鹤的脚步一滞,皱眉道:“我同祝姑娘非亲非故,为何要去看她,若是被他人看见,怕是对姑娘家名声也不好,子棠日后莫再说这话。” 话落,乔安鹤踏出房门,也不从正门出府,而是寻了个偏门出去,这时还尚早,街上行人颇少,只有两三个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前头是离人桥,长安城有名的桥梁当属这座无疑,自古有名的地方总是会带着一两个传奇的故事,这离人桥有名正是因为传闻这里为一对苦命鸳鸯的殉情之地。 长安城的说书人就最爱讲这里的故事,无非是男女之间爱而不能,被家人追至此地,双双携手跳下河中,生前不能牵手,死后也要团圆。 乔安鹤对此等故事并不大爱,于他而言,还不如大漠之地的一碗黄酒来的好。 “乔将军……” 清晨白雾蒙蒙,桥上站着的一姑娘撑着把纸伞,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鞋面上也是湿的。 “祝姑娘。” 乔安鹤站定不再往前,回了祝烟荷一句,祝烟荷看着眼前剑眉星目之人,平日里人人都赞她出口成章,可如今嗫嚅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祝姑娘若无事,乔某便先行走了。” “乔将军,”祝烟荷急忙开口叫住要走的人,声音在空荡的桥上显得急切又突兀,在心中缓缓舒了好几口气,她才又开口说道:“将军近来一切可好?” “甚好,谢祝姑娘。”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一句问好,昨日在归城之人中并未瞧见他时,祝烟荷便知晓他也许早就回来了,离人桥是去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一大早她就在这里等着,能不能等到她都不知晓,可若是不等,连一面或许都瞧不见。 雾冷人也冷,那挺拔俊逸之人走下桥一句话也未说,至始至终都只是祝姑娘。 第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 红姑的伤在修养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能下床走动了,长安城也不再下雨,偶尔可以听见绿树上传来几声蝉鸣声。 我正让人扶着红姑到院中来晒晒太阳,她的气色看起来红润了些许,仍旧一袭红衣。 红姑见着我就要行礼,我扶起她无奈地说道:“红姑,我都说过好几回了,你再是要行礼,我可就生气了。” 红姑抿唇笑了笑,坐在我身边,道:“公主别生气,红姑不行礼便是。” 我歪头一笑:“这才对嘛。” 阳光下,红姑的脸总让我恍惚觉得好似看见了江子棠,这大半个月我都未曾与他再见,只是听令霁说他正在忙着那时刺客之事,似乎已经有眉目了。 “公主,公主?” 红姑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她一脸疑惑地瞧着我,问道:“公主是在想什么吗?” “没,一个故人罢了,”我并不多想在旁人面前提起关于江子棠的事,便转了话问红姑:“红姑,我见你好似只穿红衣,是喜欢红色吗?” 红姑低着头用手轻轻摸着身上的衣服,点了点头,眼里尽是柔软,连话语里都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娇柔:“我家相公很喜欢我穿红衣,他说红似朝霞,美丽的很。” “相公?红姑你不是住在春日坊的吗?” “我与相公成亲的早,只是他身子骨弱,没几年就走了,所以我才去春日坊谋生的。” 红姑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手指捏着衣边,说话的声音很是轻,她说走了时好似眼泪都要掉了。 “红姑,对不起……”我上前轻轻抱住她,“你莫要难过,你相公定是愿你日日开心喜乐,红似朝霞,若是朝霞哭了,在底下望着朝霞的人岂不是很是伤心。” 红姑的身子一僵,片刻后才说了一句:“谢谢公主。” 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这会还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红姑突然站了起来,笑道:“公主,不如我来唱戏予你听如何?” 能听赏春日坊名角儿的戏那定然是极好的,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红姑的伤。 但还不待我问她,红姑就捻起兰花指唱道:“公主且听奴家来唱~” 能当得上春日坊的名角儿可不容易,红姑的容貌尚有缘由,可这戏嗓却是他人没得比,韵味十足又柔婉有余。 我如何也想不到,那日冲到我面前挡剑的会是红姑,去春日坊确实也要路过那条街道,红衣染血,她就那样倒在我怀中,声音细弱蚊蝇:“公主救了红姑,红姑定然也不可以见死不救……” 这场戏终究是没听成,令霁走进来说是兄长让我去宫中一趟,脸色很是严肃,想来是刺客一事。 临走前,我让红姑进屋去歇着,留下了阿绫照顾她,站在院中的红姑朝我柔柔一笑,她笑起来的模样更像江子棠了。 从公主府去往皇宫的路不远,这一条街道如今被兄长下令守的比以往更严了些,时常可见有巡逻守卫在街上行走,怕是这刺客一事不简单。 在未进宫前,我想过很多可能,也许是哪个皇室的仇家,毕竟做皇上很危险,做皇上的亲妹妹也同样危险,总是会有不知哪冒出来的人不满皇室,皇室中人受到行刺是常有的事。 只是我从没想过居然会是大公主,就算是话本子里也没这样写过。 彼时我就站在兄长的御书房内,江子棠也立在一旁,大公主正一脸气愤地大喊:“本公主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站在大公主身旁的是祁阳世子秦光戎,不对,如今是祁阳王了,相比大公主的怒气,秦光戎则就战战兢兢许多,苦丧着一张脸对兄长道:“皇上,还请您明察秋毫啊,我们,我们哪敢做这样的事。” 大公主冷哼一声,她总是爱把头抬的高一些,“本公主说没做过就没做过,如此的蠢事别盖在本公主的头上!” 兄长坐在上头,面色沉重,“朝阳,不是朕冤枉你,如今人是在你府上搜到的,你如何讲!” “如何讲!”大公主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王府上下那么多人,难道本公主要一个个都记住吗?反正本公主从未做过便是!” “朝阳!”兄长站起身猛一拍桌,厉声喝到:“这御书房内还不容许你如此放肆!” 这么一说,大公主没被吓到,秦光戎倒是吓得立马跪了下来,嘴里不住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朝阳,朝阳她也是一时急了。” 秦光戎说着就要去拉大公主一同下跪,大公主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冷哼了一声:“你要跪就跪,别拉着本公主,胆小鬼。” 看着这两人我倒是疑惑了起来,其实依我看来,我却是并不觉得此事乃大公主所为,在印象里,大公主行事其实也可称上光明磊落四字。 以往还在宫中之时,她的母亲是最高贵的皇后娘娘,且又深得父皇宠爱,大公主虽是出了名的娇纵,可她也是最不屑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按照她的话来说,那就是我朝阳公主要什么没有。 那时二公主因嫉妒一官家小姐,在一宴会上背后弄阴招,害得那小姐跌入湖中,在世家子弟面前出尽了丑,也只有大公主站了出来大骂二公主无耻。 若说是因为我二人之间的恩怨,那好似也只有我因江子棠一事故意抓蟋蟀吓唬她了,但在那之后我也有些愧疚,所以当我看见二公主命人把小虫子要放在大公主身后时,我顶着二公主愤恨的眼神上前把虫子抓了,虽然在那之后,我处处受二公主欺压,可多多少少也得了大公主的照顾。 我仍记得,三年前宫宴上,除了兄长出来为我说话,也就大公主替我说了句好话。 所以这时我上前走到了兄长的身边,说道:“皇兄,这件事还颇存疑点。” 第二十五章 他有心悦的姑娘 “对对对,疑点,长乐公主说的对,有颇多疑点,还望圣上查明啊!”秦光戎跪在地上不住地点头,就差没抱着兄长的腿大喊冤枉了,大公主瞧见他这模样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着秦光戎,眼不见为净。 江子棠立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自那日之后,他派人追捕,下令长安城于当日封城,但守卫并未发现可疑之人,江子棠便知晓人还在城中,一路追查所有线索却都指向祁阳王府,连人都在府内抓到,尽只是府内的一个小小采办。 其实陈清雁也并不相信此事乃大公主所为,若是真的怀疑,人早就送去大理寺了,又岂是让人在御书房问话这么简单。 黄昏将近之时,陈清雁还是让大公主两人出宫回府去了,只是下令王府上下之人皆要送去大理寺审查一番。 秦光戎一边磕头谢恩一边去拉大公主,大公主甩袖冷哼一声抬脚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临走前大公主瞪了我一眼。 我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去,这一下午,大公主着实冷哼了好几回,依着她的性子,想必也是气坏了。 突然刚要踏出门槛的大公主停下了脚步,扭头对秦光戎大声说道:“还不快走,赖在里头等着吃晚膳啊!” 正要起身的秦光戎一脸尴尬,对着兄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就去追大公主。 兄长叹了口气:“朝阳这脾气,不改的话迟早要吃亏。” 话落,兄长又转头对江子棠说:“子棠,你先留下,朕还有些事同你说。” “是。” 半月未见,江子棠依旧一如从前,眉目依旧,晃晃时光,思君如常。 凤梧宫内,我正同嫂嫂在吃晚膳,嫂嫂舀了一碗汤予我。 “这是三神安眠汤,我特意让御膳房熬制的,你这些日子受了惊吓,喝些这个最好。” “嫂嫂最好了!” 嫂嫂坐在我身旁点了我下鼻头,笑道:“油嘴滑舌的,快些喝,等凉了就不好了。” 三神安眠汤里有好几味中药,但许是嫂嫂吩咐了,这汤不苦反而带着丝丝甜味,很是好喝。 见我喝完,嫂嫂又替我舀了一碗,但不知为何,嫂嫂好似有话同我讲,欲言又止好几回。 我放下手中的勺子,说道:“嫂嫂,你有话便同我说罢。” “那好,”嫂嫂屏退了身边的宫女,等她们都出去了这才说道:“也不是些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与江丞相两人……” “嫂嫂,”我喊了一声,打断了嫂嫂的话,低着头小声道:“我与江丞相并没有什么。” “当真没有什么?”嫂嫂狐疑地看着我,靠过来同我头凑着头,叹道:“你啊,嫂嫂还不知道你。” 我心悦江子棠,嫂嫂很早便就知晓,那时总以为心事藏的好,却不知喜欢一个人,哪能说藏就藏得了的。 我还记得当时我很是惊讶,问嫂嫂她怎么会知晓,嫂嫂笑的梨涡深深,告诉我:“你讲起他时,这眼里的笑啊装都装不下。” 原来眼睛真的很容易出卖一个人,所以我才不敢看江子棠啊。 “嫂嫂,我和江丞相……嫂嫂,他不欢喜我。” 和嫂嫂在一起,我总是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就好比现在,我只有对着嫂嫂讲出他不欢喜我时,才会委屈的要命。 嫂嫂扶着我的肩膀,拿出帕子替我抹泪,哄道:“是嫂嫂错了,不该问,我们如愿啊,将来定可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一听这话,我破涕而笑,问道:“嫂嫂好好的怎么还问起他来了。” “还不是那日,就你遇刺那日,”嫂嫂见我点头便接着道:“那日我听闻你遇刺,吓得立马去公主府,到了公主府见你无事这心才放下来,也这才注意江丞相也在那,身上的朝服沾了不少血污。” “之后我就去问府里的下人,竟是他一路上将你抱回府上,也未曾走开,一直等在院中,等太医说你无事,他那紧绷着的脸啊才舒了一口气,只是两道眉皱的可深了。看着比你兄长还要紧张。” “而且事后他还亲自同你兄长说要去抓拿刺客,他一个丞相,哪需要做这等事,若不是对你有心……” 嫂嫂之后的话并没有说,但我哪能不知道嫂嫂的意思,只是这些事,嫂嫂不知他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姑娘罢。 江子棠怕兄长怪罪于祝烟荷,于是怕我会出事,怕抓不到刺客,怕他心里的姑娘会因此受罪而已。 “嫂嫂,江丞相有心悦的人,日后别再说这些了,若是他知晓,怕是会不喜……” 嫂嫂一愣,“他有心悦之人,何时有的?” 说起这个,我心里便苦涩起来,“三年前,他亲口同我说的。” “你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兵部尚书家的嫡女,祝烟荷。” 嫂嫂皱了眉,三年前的旧事,她也清楚,一听我如此说嫂嫂就上前轻揽住我,说道:“既如此,我们如愿不要便是,哪天嫂嫂替你相看相看,长安城世家公子如此多,定会有我们如愿的如意郎君,待我们如愿极好。” 夜幕降临,星子一个个跳出云幕躺在黑夜里,前头宫女在提灯照路,晚膳后我便同嫂嫂告辞要回公主府,想起适才在凤梧宫里,我就有些头疼。 我原以为嫂嫂只是拿话安慰我罢,尽不知嫂嫂说来就来,当下就让人把宫里放着的各个世家公子的画像拿来了,还一一予我介绍,我若再不走,恐是明日长安城就要贴一皇榜,榜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公主招婿。 到了宣武门,我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近日里不宜进宫,等何时嫂嫂忘了这事我再来罢。 “公主,您的马车在这边。” 凤梧宫的太监为我引路,指着前头一辆马车告诉我,只是马车旁多了一人,现下晚间,他换下朝服穿了一身白衣。 我未想到江子棠竟还在此,在我犹豫要不要上前同他打一招呼时,江子棠先走了过来,嘴边挂着浅浅笑意,道:“幸好,臣等到了公主。” 第二十六章 与尔不再如昨 夜色下的长安城相比白日颇有另一种滋味,各家各户门前都挂起了照路的门灯,街上依旧有不少小贩仍在叫卖,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于白日,长安城之所以让人羡慕,概因这一方繁华罢。 嫂嫂安排的马车让我叫人牵了回去,此时我身旁是白衣翩翩的江子棠,暖黄色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打出长长的身影,我悄悄往旁挪了一步,地上两个影子恰巧挨在了一起。 想来这种小心思也就在十四五岁时总会去做,而如今竟也会情不自禁耍点这小把戏。 那时我总爱跟在江子棠身后,倘若一在宫中瞧见他,必然要悄悄跟着,直到他出宫才罢,虽然仅仅只是远远看他几眼,但也足够心满意足。 如今,我却与他一同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不是他在前我在后,而是他在我身旁,街边热热闹闹,我却只闻得他一人声音。 “公主如何看今日之事?” “朝阳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很快就答道,至于那秦光戎,想起他下午在御书房的样子,我就又加了一句:“祁阳王想必也不会做的。” 江子棠笑道:“若朝阳公主真做了,依着祁阳王那性子早就吓得战战兢兢了,要是乃祁阳王所为,恐朝阳公主早就亲自上手将人捆绑起来了。” 这话说的可是一点也没错,别人家的妻子哪个不是以夫为纲,哪敢对着丈夫大吼大叫,可偏偏到了大公主这里,确是与旁人哪都不同。 秦光戎好歹也是个王爷,秦家祖宗是北朝开国元勋,享有世袭罔替的王爵之荣,可秦光戎对大公主可谓是言听计从,从前身上那份子纨绔之气也少了不少,这倒是个好事。 那时我以为父皇下旨要大公主嫁给秦光戎,她会闹她会哭,可哭闹之人却是二公主,不仅如此,二公主还去祁阳王府找了当时还是世子的秦光戎哭诉了一番,大公主一听闻,立马带着人去王府将二公主绑了回来。 想起当时种种,一晃也过去了好些年,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愿人还是那个人。 “公主在叹何气?” 江子棠转头问我,他的眼角微微上扬,我时常爱看星子,皆不过因他眸如星子,于我年少时是指路的明灯。 我看向前方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走停停,我假装四处张望,说道:“我只是怕朝阳会因为此事受连累,怕是不知谁将此事嫁祸于她罢。” 江子棠的眼亮了几分,微微一笑:“不愧是公主。” “确实,那日我等顺着线索,一路追寻到祁阳王府,轻而易举便将那人在王府中抓到,但是所有的事情却太过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略微思索,接着问道:“那刺客是王府中何人?” 江子棠:“不过一小小采办,而且是前一月王府刚招的。” 我想起那日人实在太过杂多,匕首刺过来之时我并未瞧清刺客面目,未刺中我后,他也没多做停留,混进人群里就溜走了,明明本来如大海捞针,却偏偏线索很是明了。 我抬头看向江子棠,道:“幕后之人是故意将线索泄露,那日我在人群中,被好些人故意推挤至角落,怕是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刺客。” “不错,”江子棠的声音冷了几分:“他们算盘打的倒是好,想将此事嫁祸给朝阳公主,想必也是很了解朝阳公主的脾性。” 大公主最是不能忍受自己受冤枉,不是她做的事她绝不会承认,若是有人想要她去背锅,怕是不闹个天翻地覆都不会罢休,若是当时兄长认定了此事是大公主所为,这后果不用想也知晓,皇室之间恐会出一场乱子,而背后之人要的就是这个! 光是想想,我的心里就有些后怕,又连忙问道:“抓的那人如何了?” “抓到时,已咬毒自尽。” 烛灯暖暖,却暖不了人心,世人都说鬼怪会害人,殊不知人心才最会害人。 我的手有些冷,仰望夜幕,星子当头,我轻声问道:“为何呢?” 问完却又觉得十分可笑,能让人趋之如骛的除了权,还有什么。 头顶传来丝丝暖意,我讶异地看着江子棠,一时间竟忘了有动作,那只手轻轻拍了我的头,我听到江子棠温声同我说:“公主,臣在,臣以后会护着你,好好护着你。” 时隔经年,恍若又回到了那年宫里人心惶惶之时,不知谁传冷佳宫里夜夜有一白衣女子行走,手抱琵琶弹萧瑟之曲,冷佳宫是冷宫,里头根本无人居住,又何来的白衣女子。 起初也无人相信,但有一晚,一宫女提灯路过,墙角忽而窜出一黑猫,眼冒绿光,第二日,宫女疯疯傻傻,逢人就说看见了那白衣女子,女子模样极吓人,长发白脸,口中还喃喃自语。 第三日,第四日,一连五日,但凡夜里有人经过此处,不是疯就是傻,第六日宫里的袁妃娘娘就小产了,时人传言就是那白衣女子所为,而那女子正是之前袁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不知因何事死于非命。 尽管宫里父皇下令不许传这些鬼怪之事,但那时我居住的寝殿离冷佳宫并不远,一时间我被吓得整日连饭都吃不下。 打小我就害怕这些,若旁人同我说道一些鬼怪,我夜间必要做噩梦,何况宫里出了这样骇人的事,又没个缘由。 心中害怕时便会寻求安稳之处,而我寻的是江子棠,我于御书房不远处的宫殿柱后特意等他,许是真的害怕极了,也不管他平日里对我的冷眼相对,上去就扯着他衣袖同他讲冷佳宫的事,还没说一两句我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江子棠听的模模糊糊,但宫里之事多少有些耳闻,我衣袖拽的紧,如何也不肯松开,这个时候倒是大胆了起来。 我听见江子棠淡淡的叹了口气,许是很无奈,他也是如此这般摸了摸我的头,破天荒的没推开我,只是将衣袖扯了回去,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些许,他说:“公主,臣在,你莫要怕。” 只是一句臣在,我心里就好似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往冷佳宫旁走过时莫名多了一分底气,在那之后,听说是父皇请了定国寺的方丈来了一趟,反正就再也未曾听闻什么白衣女子抱弹琵琶一事。 年少孤勇,于欢喜之人那处得了一丝光便可化作无数勇气,足矣抵抗世间险恶,而如今一腔孤勇皆化作晚间的风,握不住也不知要飘向哪儿。 我轻轻往后退了好几步,风吹散了头顶的暖意,也让我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些许,江子棠默默收回了手,我听见他叫了我一声,不是公主,也不是长乐,而是阿愿。 而我该答什么呢,我想起他从前日日告诫我的话,于现在说出最合适不过。 “江丞相,莫要如此,于礼不合。” 唇齿间苦涩,到底是说出了这句话,夜风撩起我耳边的发,那些行人,那些烛火,好似皆慢慢向后倒去,有风沙迷我眼,害得我险些落泪。 “于礼不合……”江子棠喃喃自语着,随即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收回的手负在身后紧握着,这句于礼不合,隔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从前是,如今也是。 身为江家的庶子,无能为力,他周围的人是狼是虎,他不能把她扯进来,一句于礼不合,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她贵为公主,到底也是于礼不合。 华灯初上,江子棠拱手朝我行礼,低下半个头道:“臣子护着君主,当是理所当然,适才乃臣逾越,望公主见谅。” “无事,想必江丞相也不是有意所为。” 我轻轻开口,苦意在嘴里肆意蔓延,我有点想吃桂花糕了。 第二十七章 文臣与武将 一路行至灵水街,我和江子棠都再未曾开口说话,因着花神庙晚间的闭门,这一条街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偶有几个孩童手拉着手在转圈唱着童谣。 袅袅炊烟于各家各户的屋顶升起,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烟火气。 “公主。” “嗯?” 我抬头看向江子棠,他却是摇摇头,朝我淡淡一笑:“无事,只是叫一句罢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放慢了些脚步,那些孩童脆脆的童谣声,还有这些淡淡炊烟,都许久未曾听到看到了。 在云安寺,除非庙里的菩萨过生辰,一般都很少有人会爬山去此处烧香祈愿,听过最多的还是诵经念佛的鱼木哒哒声,或又是山风拂过信缘树,娑娑作响。 “大马!大马!” 安静的街道忽而响起几个孩童的叫喊声,马蹄踏在路板上的声音着实有些惊人,我往几个孩童的方向看去,他们站在路边指着不远处叫喊,还有个小男童模仿骑马的姿态在路中跑来跑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拉马缓行的意思,那小男童还在欢快的跑着,我心道不好,急忙冲着那小男童喊道:“让开些,快,别跑了!” 然而几个孩童拍手喊着叫着,无一人听见我的话,眼见那马就要跑踏过来,没能多想我就跑了过去。 护在怀里的小男童不断瑟瑟发抖,那高扬的马蹄险些就落了下来,若不是江子棠及时伸手拽住了马绳的话。 马头胡乱的晃着,嘶吼的马叫声引出了好几户人家出来,小男童终于忍不住大声啼哭了起来:“娘!娘!” “吁……”马上高坐的一大汉扯过马绳就让马头偏了个方向,蹄子重重落在路板上。 这时一个身穿深蓝布衣裙的妇人快步走了过来,黝黑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害怕,我怀里的小男童一见妇人来了立马跑了过去,抱着妇人的腰就哭喊。 “娘!” “乖虎,娘的乖虎,快让娘看看,到底有事没?”妇人瞧了瞧小男童的脸,又去摸小男童身子,见无事这才放心下来,又狠心拍打了几下男童的屁股,声音里都带着丝哭腔:“娘叫你别乱跑,你偏要乱跑!你非要让娘担心死不成。” “娘,虎儿没有……” 我仔细看了好几眼这妇人,竟是那日乔老将军归城时站在我后头那位,而小男童哭的实在是伤心,看至此我便走了过去。 “大娘,孩子无事便好,还是快些回去罢。” 妇人听见我的声音,抬头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惊讶的说道:“是你……” “大娘认识我?” 妇人抿着嘴又往后看了江子棠和那大汉好些眼,想说什么又未说,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不是不是。” 说完就低头拉着小男童要走,我虽讶异妇人不明不白的举动,但许是认错人也不定。 倒是小男童被娘拉着,还回过头哭哭啼啼同我道谢:“谢…谢谢姐姐。” 我对着小男童笑了笑,街边几个看热闹的人家见没事也都带着自家孩子回去了。 我走回马前,马上的大汉虎背熊腰,一柄大刀跨在腰间,胡子拉碴,双眼看起来很是凶狠,这人倒是有些熟悉,只是我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正想开口问江子棠,那大汉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末将王猛见过长乐公主。” 王猛朝我拱手行礼,站在我面前犹如一座山似的,原来是朝中的威武大将军,我说有些面熟,且巧在兄长的御书房见过一回。 我忙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道:“将军不用多礼。” 王猛点头,又冲我说道:“微臣且有要事,就先行一步。” 话落,王猛就利索地上了马,口中大喊一“驾”字就骑马而去,这走的也太快了些,我还想同他说说在街道上勿要疾行才是。 “公主,我们也走吧。” 站在我身旁的江子棠此一开口,我这才注意到适才王猛好似半眼也未给江子棠,连一句话也未说。 其实大多数武将同文臣关系并不和睦,都说舞枪弄墨,可实际上这两者显少能挨到一起,毕竟武将有时过于鲁莽,文臣又大多爱写折子弹劾以显示自己文采,至于弹劾之人嘛,总是武将吃亏些。 这样想了想,我便问道:“江丞相与王将军关系不大好吗?” 江子棠沉吟了会,说道:“应是说很不好,王猛对朝中文臣都十分不喜。” 看来话本子果真不诚欺我也。 王猛乃威武大将军,想来在北朝能与之一比的也只有平阳王府的乔老将军了,但乔家是武将世家,在北朝的威喻比之王猛还是响的多。 我突然想起宫中的嘉贵妃不就是王猛的女儿,就又问道:“王将军其人如何?” “王猛之人,担得上勇猛二字,但也刚愎自用,太过固执己见,易受人唆使。” 说起最后一句时,江子棠皱了眉头,他最担忧的也是王猛这点,当初五皇争位时,王猛还是个四品中护军,但也确在当时打下了很大的功勋,可以说,皇位之功有一半是他所为。 但随着新皇登基之后,王猛行事多有偏颇,朝中武将多被他打压,且把乔家可谓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江丞相,你适才扯了他马绳,会不会被记恨?”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江子棠有那么一会愣神,随即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终是忍不住握拳掩嘴假装咳了好几声。 我哪能不知江子棠是在笑,可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刚想问,江子棠就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连眼里都是笑意。 他问我:“公主是在担心臣吗?” 我脚步一顿,呆呆开口:“你适才不是说王将军同文臣关系很不好吗?” 江子棠笑道:“正是。” “所以,我只是怕你今日扯他马绳,他又与你关系不好,怕会记恨你……” 这话说得我自己也越来越没有底气,王猛好歹也是个大将军,应该也是不会记恨这点小事,只是自个却先乱了阵脚,真是关心则乱! “公主,”江子棠行至我身旁,淡淡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臣好歹也是个丞相啊。” 此刻的我只想快些回府才是,江子棠是北朝丞相,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官,王猛再如何也是动不了他的,就算他不喜文臣,适才扯了马绳他也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不是。 “何况…”江子棠又笑了两声,淡淡说道:“他若记恨了臣,臣便写折子弹劾他也是可以的。” 星子是夜里天上一闪一闪的灯火,江子棠的眼里也好似藏了万家灯火,我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话本子里其实应该再加上一句,惹武将可以,千万不要惹文臣,还是会写折子弹劾人的文臣。 第二十八章 不知真面目 公主府门前,两盏八角宫灯随风轻轻晃动着,阿绫和令霁正站在台阶下等我。 “公主且先回吧。” 江子棠立于阶下看着我,他眉心舒展的模样我很少得见,今日幸得一路相伴,见了不少回,比他那皱眉时当真好看许多。 我朝江子棠轻轻点了点头,踏进府内,大门在身后随着吱呀一声就要关上,鬼使神差地我回头看了一眼,一抹白色的衣角飞入眼帘。 两扇朱门重重挨在一起,我再也瞧不见什么,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从前我见过最多的便是江子棠的背影了。 他好似十分喜背对于我,不管是立于太液池廊边看书,还是在宫中偶尔遇见,我看到的始终是江子棠的背影。 深呼一口气,我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转头向阿绫问道:“阿绫,今日太医可有来府上?” “回公主,太医今个下午来的,说是红姑娘的伤再过小半个月便可痊愈了。” “那便好,这些日子你让府上的厨子多弄些药汤送去红姑那,”末了,想起今晚在嫂嫂那喝的药汤,我又加了句:“记得多加些糖,免得苦了些不好喝。” 阿绫听闻笑道:“也就公主怕苦,回回都惦念着加糖。” “日子本来就苦,再要吃点苦东西岂不愈发难受了,”我长叹一声接着道:“所以啊,加些糖就甜了。” 这话还是从前阿娘说与我听的,小时我常爱生病,可病了又不愿意喝那黑乎乎的药,阿娘就会拿出为数不多的月银子,让兄长去换一些糖块来,含在嘴里甜甜蜜蜜,果真就不苦了。 算算日子,也快到阿娘的祭日了,春日将要过去,想必雨水也少些,若阿娘看到天晴的日子,定会十分高兴。 “什么人!” 令霁突然一声大喝吓得我停住了脚步,只见前头一棵大树下似有个人影在晃动,因为夜黑也看不大清。 令霁拔出腰中佩剑走到了我面前,又大喝了一句:“出来!” “公主,是我。” 细细的声音中又带着几丝惶恐,一个纤弱的身影从树后显现出来,瞧着令霁的剑有些不敢走上前来。 我有些惊讶,试探地问道:“是红姑吗?” 那人点点头,小心地慢慢走上前来,我示意令霁把剑收回,但令霁只是往旁让了让,阿绫也仍旧双手张开护在我身前。 直到走直院门前挂着的烛灯处,红色的衣裳清晰可见,果真是红姑。 令霁把剑收回立在我身旁,我走上前问道:“红姑,你怎么在这儿?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 红姑摇摇头,小声答道:“我只是见公主一直未归,便想着在此处等等公主。” “不是哪不舒服便好,让你久等了,来我院中坐坐罢,今日月色还可以。” 说着我便伸手去拉红姑,被我突然这么一拉,红姑有些征神,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红姑,你怎么了?若是哪不舒服可要同我讲,莫要瞒着。” “没,没,公主不是说去坐坐吗,走罢。” 红姑抿了抿唇,挽着我欲同我走进院中,许是等太久了,有些许累着罢。 只是刚踏进院门口,身后就传来令霁的声音:“公主,这里掉了个香囊。” 这个香囊看着很是普通,只绣了一朵莲花,绣法也不难看出粗糙,令霁拿在手中抛了两下,很是轻。 阿绫凑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这不是公主的东西。” 听阿绫这么一说,令霁便想打开香囊来瞧一瞧,红姑却突然在我身旁大叫了一声:“不要!” 令霁瞧着红姑,眼里满是疑惑,又带了些许严肃。 红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失礼,咬着唇轻声道:“此乃,此乃我相公生前赠予我的,里头放着的是他的遗物……” 看令霁仍旧没有要还的意思,红姑转头来看我,一双眼里泪光闪闪。 月光淡淡,我瞧了眼那香囊,说道:“令霁,还给红姑娘罢,如此重要的东西,旁人莫要动才好。” “是,公主。” 第二十九章 鲜衣怒马平阳世子 一晃多日而过,刺客之事好像渐渐被人遗忘,祁阳王府那头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只是听闻近日来秦光戎出门总爱拿扇遮脸,一些好事之人便猜测怕是又被大公主挠了。 只是越平静却反而越让人没法安心,我知道公主府里又多了不少护卫,是因为什么,我心中多少也有些考量。 “公主,待会进宫就穿这件吧,今日宴会不少王公世家都会去,公主可得打扮漂亮些。” 我转头看去,阿绫正拿着一件绯色的云烟岚裙,裙摆下有多层褶子,若是走动有如层层云烟晃目。 今日进宫赴宴正是兄长为了给乔老将军一行人接风洗尘,本来这场宴会早该办的,若不是出了这刺客一事的话。 “还有还有,公主,得戴上这支明玉镶金簪,这可是皇上赏赐的,公主还一直未带呢。” 阿绫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又去翻找其他首饰,时不时同我说要戴上何物,看来啊,不仅宫里有嫂嫂担忧我婚事,这宫外还有阿绫心心念念着哪个世家公子会去赴宴。 虽然最后我只戴了根明玉镶金簪,为此阿绫还不甘心,等马车行至宫门前,看到不少世家小姐打扮的明亮动人,愈发苦恼自己适才没有拿出些更漂亮的簪子才是。 宫门前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其实兄长已说我的马车可以行驶进宫里,不用我下车走去,阿绫也拿出了令牌准备递给守卫看。 “烟荷!” 正掀开车帘胡乱瞧着的我正好看见了不远处一抹湖蓝色的身影,我让阿绫收回令牌不用给了,下了马车便疾步朝祝烟荷走去。 我已经许久没见着祝烟荷了,她看起来似乎瘦削了些许,一双美眸里含着淡淡的忧伤。 瞧见我,祝烟荷的脸上扬起了点点笑意,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有些胖胖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妇人,这应就是她的父亲,兵部尚书祝朗了。 “微臣见过公主。” “祝大人不用多礼,本宫只是来寻烟荷说说话,祝大人不会不许罢?” 我笑着同祝大人道,悄悄同祝烟荷眨了眨眼,祝大人胖胖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看着颇为平易近人。 “小女能得公主赏识,乃是她的福分,这又有何不可,”话落,他又转头同祝烟荷道:“去吧,莫要惹公主不喜,注意分寸。” 祝烟荷低下了头,小声道:“是,父亲。” 等祝大人一行人走远了,我才上前去挽着祝烟荷,问她:“烟荷,你怎么这么久也不来寻我?我可想你来与我说说话了。” 祝烟荷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不是我不来寻公主,只是近日来我父亲不准我出门。” “为何?” “因为……” 宫门前忽而响起一阵马叫声,有几个世家小姐吓得都惊呼了一声。 我往前头看去,一共四匹马,马上坐着的皆是身穿黑色紧衣的青年,领头之人跨坐一匹红马,玉冠束发,腰配银剑,剑眉星目,于马上笑声朗朗,意气风发的模样引得不少小姐侧目相看。 祝烟荷一看见这人,本来欲说的话都戛然而止,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黛眉微蹙。 能佩剑进宫的皆是有功勋在身的将士,我瞧着此人又十分年轻,好似也从未见过。 “烟荷,你识得这人吗?” “识得,”祝烟荷的目光始终跟着那佩剑的青年,唇边露出抹浅笑,眼里满是他的影子,轻声答道:“那是平阳王府的世子,乔家少将军,乔安鹤。” 第三十章 洗尘宴上多事端 说起平阳王府世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长安城世家公子里响当当的人物。 乔家虽是武将世家,可一直以来都人丁单薄,幸在乔安鹤这一代,乔家共有三子,不幸的是大子与二子皆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三子乔安鹤便小小年纪就担上了平阳王世子之责,十四随父上阵杀敌,一把乔家剑杀敌无数,十七时更是手刃仇人,为兄报仇。 自打新皇登基后,长安城内就流传着这么一首打油诗:文定江丞相,武赖乔少将,国事与战事,皆有人来护。 在未见到乔安鹤之时,我总以为他应是个手臂粗的能直接拎起两个大铁桶的大汉才对,可如今一看,却如同一个富家公子哥般俊俏。 不知为何,想起那首打油诗,我就不由自主向江子棠看去,做丞相,是他一直以来都心心念念的事,如今也可算做到了,想必也很难吧。 洗尘宴上,我坐在嫂嫂台阶下方的第一位,我身旁是大公主,整个宴会她都一言不发,偶尔会抬起眼看对面男席上的秦光戎。 这种宴会顶是最无聊,先是兄长对乔家的一番嘉奖,这之后便是宫廷歌舞的表演,管弦丝竹,弹琴拉唱。 但不管对于官员还是女眷来说,宴会最好的是交际,兄长一说诸位自便之后,不少人就开始寻人交杯换盏。 可有人偏偏就想引起注意,譬如此时的嘉贵妃,她坐于兄长的下首,却偏是要往上挤,撒着娇要同兄长一块坐。 台下的威武大将军王猛眯着眼瞧着这一幕,手上端着酒杯状似无意上下打量着台上皇帝的表情,我向嫂嫂看去,她坐于兄长身旁,始终面带微笑,像是根本无意身旁的闹剧,其实皇帝和皇后才最该同坐一席。 “呵,皇后的位置可不好坐。” 大公主捻起酒杯淡抿一口,眼角带着淡淡嘲意,也不知是在说谁。 我伸出手去拦住她的酒杯,开口劝道:“朝阳,你喝的过多了,再喝可是要醉了。” 大公主拂开我的手,嗤笑道:“宴会上何人不喝酒。” “有人就不喝,江……”我急忙停住了口,慌张的换了句话:“酒喝多了伤身,还是莫要再喝的好。” “谁不喝?” 大公主偏偏不放下酒杯,反问我道,又抬眼撇了下对面的江子棠,我有些心虚地转过身。 江子棠不喜酒,概因他酒量着实不好,也因他喝酒后总碰不上什么好事,碰见我便是其中之一。 他第一回喝醉酒,就是因为四皇子故意拿酒灌他,不过两杯下肚,便迷迷糊糊醉酒躺在太液池的海棠树下,碰于八岁的我,此后纠缠他半生,害他不喜反忧。 他第二回喝醉酒,是因宴会之上父皇赏了他一杯雪酿,天子赐酒,不得不喝,又于湖边碰见垂钓的我,此后冬日落湖,狼狈不堪。 所以啊,总而言之,他一碰见我,似乎总无好事。 “长乐啊长乐,你真的是找了个好靠山。” 大公主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弄得我迷糊了起来,可说完之后她又不理睬我了,只是放下酒杯未再饮酒。 她说的靠山定是兄长了罢,也是,如今兄长已是皇帝,说是最大的靠山也不为过了。 我悄悄抬眼瞅着对面的江子棠,逢人来寻他饮酒,他便摇头,无人得知,他可是我前半生最大的靠山了。 “皇上,臣妾想吃这个嘛。” 娇滴滴的声音让离得近的我简直都快起鸡皮疙瘩了,在嘉贵妃瞧不见的地方,我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如此人多,嘉贵妃居然赖于兄长怀中,真是不知礼仪。 我自以为小动作未被人发现,可收回目光却发现江子棠正嘴角擒笑地看着我,穿过翩翩起舞的宫女,水袖飞扬,直落入我心里。 我连忙假装四处张望,这才发现祝烟荷竟不在席中,莫不是出恭去了,可等了好一会,还不见来人。 离宴会上乐清殿不远的清心湖边,一抹湖蓝色的身影肩膀微微颤动,好似在拿帕掩泪,而她的前头,站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却是背对于她。 “乔公子,你,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祝姑娘,乔某说过了,乔某一心只有西北,其余之事,不必再谈。” “可……” “祝姑娘,你还是先行回席吧,若是被他人看见,于你我都不好。” 这一刻,祝烟荷的心就好似被放在了这清心湖的最底处,冰冰冷冷,想拿也拿不出。 “乔公子,烟荷愿意等,真的,烟荷愿意……” “祝姑娘何必如此?” 一只手拽住了乔安鹤的衣边,拽的十分紧,十指都有些泛白,祝烟荷看着那黑色衣边上的云纹,双眼泛红,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烟荷倾心乔公子。” 衣边被人拽回,乔安鹤皱眉,冷声道:“那祝姑娘怕是倾心错负。” 说完,他便抬脚就走,祝烟荷看着那渐行渐远之人,眼泪终于如断了弦的琴,泪流满面,她等了三年,却只得了个倾心错负。 而彼时,站在清心湖一棵大树后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原先我只是担心祝烟荷便想着出来寻寻,却不想在此地看见了这样一幕。 我小心探出头,祝烟荷仍旧在小声哭泣,今日大多人都在乐清殿里,这夜色茫茫,倒是也无人来清心湖。 祝烟荷竟然倾慕乔安鹤,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的,一个长安才女,一个战场少将,听着也是十分般配,可祝烟荷欢喜的难道不是江子棠吗,三年前她拒与四皇子成亲难道是因为乔安鹤? 我的脑子已经不允许我去想如此复杂的事情了,我只晓得一件事,江子棠欢喜祝烟荷,可祝烟荷倾慕乔安鹤,那江子棠若知晓了岂不是要伤心死? 哭泣声越来越小,祝烟荷好似已经慢慢平复了下来,整理了衣裙便打算回去乐清殿。 “公主,你怎的在此处?” 突如其来的嗓音吓得我一颗心简直快要跳了出来,我转头便看见一双亮如星子的眼。 我觉得今晚我的事迹也绝对可以写一本话本子,因为我竟然上前捂住了堂堂北朝丞相的嘴! 第三十一章 清心湖边往事伤 这一回,我终于明了大眼瞪小眼是怎样的情形,就好比此时我和江子棠。 温热的手掌之下是有些凉意的触感,我生怕祝烟荷回头看一眼,毕竟现今这个情形,要是被发现了,可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所以我只能不断用另一只手比划着,示意江子棠不要出声,在他无奈地点了三下头之后,我才慢慢松开手。 前头的脚步声听着越来越轻,我从树后伸出个脑袋去探望,见人走的愈发远了,心下才松了口气。 “公主在看什么?” 好似刻意被放轻的声音响于耳边,带着一股极淡的海棠花香萦绕在鼻间周围,我下意识地转过身,随后倒吸一口凉气。 我想,若不是我身后靠着大树,现下铁定会仰头倒了下去。 “江…江丞相……” “嗯?” 不远处的乐清殿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就这么一个淡淡尾音上扬的嗯字无比清晰,我嗫嚅着唇根本不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丞相你离我远些,我们靠的太近了么。 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了江子棠微微泛红的耳尖,明知道如此之近是于礼不合,可现下无人之地,他当真是想抛却礼仪一回。 “江丞相!” 惊慌的呼声让江子棠踏出的脚步一顿,然后又退了回去,我的手无措地放于背后,粗糙的树干摸着干燥,却让我掌心满是汗,阿绫说的没错,最近愈发的热了。 没了那淡淡海棠花香的围绕,我的心终于从嗓子眼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江子棠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我听见他淡淡的一声叹息:“这夜色太黑,臣一时未注意,望公主见谅。” “无…无事……” 我低着头用脚尖轻戳着地上的软泥,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平静下跳的飞快的心,可说话却又不利索起来。 “适才公主在此地可有事?” 江子棠突然这么一问让我的心简直是又要跳回嗓子眼了,我抬头去看他,那双眼眸于夜色之下也定然是漂亮的。 虽然漂亮二字用来形容一男子总归是不可取,可恨我读书读的少了,着实不知该如何去说,只知他的眸恍若一口清亮的水井,里头盛着的是波澜不惊,蕴着从容淡定。 若是他知晓他爱慕的女子有了心仪之人,必然会很难受罢,他的眼眸当是来看春与秋,赏世间美景的,而不要为了女子伤心才对。 我轻轻摇头,努力扬起笑意道:“没,只是宴会太过无聊,出来看看别的。” 江子棠眼眉轻挑,“看湖?” “对!” 我答的掷地有声,还特意转头去看清心湖,可这黑乎乎的一片,哪看的清楚什么,当然,我必须得装作一副好看的样子才是。 身后传来江子棠轻轻的笑意,他望着这片清心湖,想起往事种种,幸好不是物是人非,也幸好人还在。 “公主还记得这片湖吗?” 清心湖是宫中最大的一片湖,每到冬日,别的湖总是会结冰,唯独它还是微波荡漾,以往我可是最爱在这儿垂钓,又怎么会忘记。 我还记得,别看冬日的清心湖不结冰,可水底下照样冷的很,能把人冷的直发抖的那种,因为那日江子棠就是这般,冷的嘴唇发紫,面色苍白,而罪魁祸首就是我。 兄长常说在宫中不要多管闲事,最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然受苦的永远只会是自己。 所以当我因为捉了二公主命人放在大公主身后的虫,坏了她打的臭注意时,我深刻体会到了兄长说的这句话。 在那之后,我若碰见了二公主定要绕道走,不然被她抓住了可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于是我决定贯彻惹不起就躲这句话。 然而有些人躲也躲不了,本来想着宴会上也没有我什么事,我就算偷偷溜走也无人知晓,与其看那些人虚与委蛇,还不若坐在清心湖垂钓来的好,冬日里鱼儿游得慢,也颇是悠闲自在。 只是二公主的到来生生坏了这一方宁静,我的鱼竿又被她踢掉了,这可是兄长好不容易才为我做好的。 “你还真是清闲,日子过得看来不错啊。” 二公主站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明明生得一副好面孔,可偏偏因她破坏了好面相。 我不想理她,走到湖边想捡起我的鱼竿,可二公主张手就拦住了我,怒道:“你干嘛不说话,别以为你皇兄如今在父皇面前有了几分脸面就高兴了,跳梁小丑罢了!” 惹不起就躲,惹不起就躲,我一定要贯彻这句话,我不能生气,我若生气了就更得她意了。 “你就和你那不受宠的娘一个样!怪不得没人喜欢!” “你胆敢再说一遍!” “你就和你那不受……哎呀!陈如愿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敢打我!” 也许长这么大,我就是头一回这么大胆,我拿着鱼竿恨不得往二公主身上多打几下才是,只是二公主人多势众,没打几下我就被她身边的宫女按住了胳膊。 “你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我阿娘,我阿娘比你好千百倍!” 知道挣扎无用,可我就是要吼几句:“我阿娘不受宠,那静妃娘娘就受宠了吗!” 静妃娘娘是二公主的生母,她最讨厌听到别人说此事,二公主一直以来就嫉妒大公主,不过就是因为大公主因着皇后娘娘得宠而得父皇喜爱。 看见二公主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就知晓我成功激怒了她,也许接下来我会挨一顿打,但也好过让阿娘平白无故受人嘴上非议。 就在二公主的巴掌要落在我脸上之时,一阵咳嗽让她停住了手,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一听便是江子棠的。 江子棠的脸很红,怕是在宴会上又被人灌了酒,人人都说他如今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就连适才宴会上父皇还当着众人的面赏了他一杯酒呢。 “臣见过二公主,六公主。” 就算有些醉酒,江子棠的礼也做的规规矩矩,二公主一瞧见他来,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笑脸,也是,只要见着个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二公主都是笑脸。 “江侍郎怎的过来了?” 二公主的声音与方才同我对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江子棠抬眼淡淡瞧了我一下,又立马收回了目光,眼眸微咪道:“臣路过此地罢了,听到有争吵之声便来瞧一瞧。” 二公主掩嘴轻笑:“哪有什么争吵,不过是同小六玩玩而已。” 按住我胳膊的宫女放开了我,适才我可是瞧见了二公主背着手偷偷打了个手势。 冬日的风刮在脸上颇有些干疼,若不是江子棠过来了,想必我的脸只会更疼罢。 我默默地看着江子棠,他正与二公主好生讲话着,于无意之间,又是因他免了一顿苦。 第三十二章 都言夜色美如水 清心湖边,二公主娇笑的声音传入我耳里,还时不时用手故意去拍江子棠的衣袖。 于他看不见的地方,二公主拿眼瞅了我好几下,不是挑衅又是什么,我撇撇嘴,拿过一旁的鱼竿,可耳朵又不肯老实,老是想听听那二人在说些什么。 “江侍郎真会说笑。” 也不知江子棠说了什么,惹得二公主频频发笑,片刻之后两人好似抬脚要走,我偷偷瞥了眼江子棠,恰好碰见他看过来,我连忙收回目光,走了便是,否则扰我清闲。 可我心里却堵的发慌,酸酸的犹如要冒泡。 突然二公主不知为何惊呼了一声:“哎呀,江侍郎,江侍郎!” 瞧着二公主那故意皱眉要落泪的模样我就来气,适才骂起来我来可是一点也不娇弱,如今裙子上就爬了条毛毛虫就要扑到江子棠怀中了,之前我可是还瞧见过她拿青蛙吓小宫女。 幸好,江子棠往旁边躲开了,不用看,我也知道二公主此时是何脸色。 只是人啊,万万不能幸灾乐祸,当二公主往我这边跑过来时,我就知晓祸不单行这个成语果然没错。 “小六,小六,快帮帮我呜呜呜……” 二公主边喊边带着哭腔朝我跑来,背对着江子棠的她嘴边翘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是不是话本子里所说的坏女人,我想是的。 彼时我站在湖边,二公主一跑过来就拉着我不放,非要我帮她把虫子抓下来,还哭喊:“小六,你帮帮我,我会答应你带你去见父皇的,小六……” 可是我何时让她带我去见父皇了?而且在她裙摆上我并未瞧见什么虫子,周围宫女个个却好似未曾看见,任由二公主拉扯着我。 手背上的刺痛让我险些疼的落了泪,这毛毛虫也不知何时到了我手背上,耳边是二公主轻声说话的声音。 “小六,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话落二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六,你干什么!” 被推开的我往后踉跄了几步,二公主更是直直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恐,眼看就要落入湖中。 阿娘说的对,宫中从来没有什么独善其身,今日二公主可以假装陷害我是我将她推入湖中,明日就指不定还有什么坏事。 既然我必定是要咽下这个罪,那我就让她真落入湖中,于是脑子一热,我便走上前去,在二公主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伸出了双手,如今我倒成了话本子里的坏女人了。 只是落入湖中的不止二公主,当我看见江子棠眼里小小的惊讶时我已经收不回手了,原来他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想将二公主拽回岸上,只是我这一推,二公主拉着他,两人双双落入湖中。 冬日的湖水连轻轻碰一下都能让人冷的直打抖,我站在湖边却犹如整个人都深坠冰窖。 “江哥哥……” 回应我的只有岸边宫女太监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我一抹脸,才知早已哭的泪水直流。 “江哥哥……” 我发觉我连声音都好似快冷哑了,就在我想跳入湖中时,撞进了一双冰冷的眼神,是江子棠,他拖着二公主慢慢爬了上来。 那一眼,许是湖水真的好冷,让他的眼神都寒如冰,我努力想让自己的脚步挪动起来,我想去看看他,想同他说我并没有…… “回去。” 怀中抱着二公主的江子棠定定地看着我,一双眼极黑,里头映着满脸泪水的我,他的嘴唇都冷的发了紫,发丝湿漉漉的在滴。 我楞楞地站着,很想伸出手去帮他把湿发撩开,只是还不待伸出去,见我没走,江子棠又重复了一遍“回去”,语气生硬而冰冷,恰似冬日的风,刮的我心生疼。 即使过了四年,我也忘不了清心湖的水有多冷,因为我也试过,在夜里,双脚踏入湖中,他那日定然也如此冷,所以我怎么会忘。 而如今望着这夜色下的清心湖,冰冷的感觉又好似自脚底直窜入心,我轻声答道:“记得。” 江子棠微微一笑,眸色温柔,道:“臣还记得,那时公主总爱坐在这湖边垂钓,每回也钓不出什么,却偏爱坐在这里坐一下午。” 光是想想,江子棠都好似又看到湖边坐着个小姑娘,微风轻拂,她两两青螺绾额旁,拿着根鱼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若是钓到了,必是手舞足蹈,若是没钓到,还要自言自语同鱼儿说说话。 想到这,江子棠又忍不住笑道:“也不知公主打哪来的乐趣,竟连冬日也喜爱垂钓,一下午怕是一只鱼儿也难钓到。” “钓得到的,偶尔都会一连两三只呢。” 我转过头认真同江子棠道,他却是一脸笑意,频频点头。 “是是是,钓得到,臣晓得,臣看到过。” 这话却让我心生起疑,不禁问道:“看到过?难道江丞相也在这儿钓过鱼?” 问完我就觉得这个问题着实是傻,臣子怎么可以在宫中随意垂钓,可江子棠却出乎意料地转过了身,假意咳了好几声,有些避而不答的意思。 江子棠确实看到过,那时日日晴光好,这条路是去往御书房的必经之路,他时常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岸边歪头垂钓,偶尔钓着钓着自个还会睡着。 那时他就是站在这棵树后,于无人之时,易可以看人垂钓一下午。 既不愿答那便不再问,只是江子棠肯定不会知晓,我哪是爱垂钓,不过是爱看湖边过路之人,翩翩少年,仪表堂堂。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该回去了,公主?” 阿绫的喊声适时打破了这一方角落的宁静,我这才想起刚才为避免让人看到祝烟荷一事,把阿绫落在了后头,一人前来了。 “阿绫,我在这儿。” 为了不让阿绫担心,我冲着喊声的方向叫了一句,又转头看着江子棠:“江丞相,我先回去了。” 许是夜色真的太过撩人,初夏的风温温柔柔,江子棠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去吧,小心些。” 往前走了三两步,我又突然想回头看看,果然江子棠还站在那儿,我记得从前,在前头走着的是他,在后头望着的是我。 未见着我,阿绫又喊了两声,我往回走了一步,手指在身后绕来绕去,还是忍不住问道:“江丞相不回乐清殿吗?” 初夏的风踏过清心湖,飘至这里拂起了江子棠的衣角,也为我带来了他的回答:“公主先行,臣在这里看着。” 第三十三章 大公主的决定 我不知晓一个人能有多厉害,但我知晓我欢喜之人是真的很厉害,掌控着我的喜怒哀乐,只因他的一句话,我就欢喜的不能自已。 江子棠说他看着,在看什么,是否是前行的我? 碎石在脚下随意地踢着,后头不远处有轻稳的脚步声传来,阿绫小声在我耳边告诉我是江丞相。 我轻轻嗯了一声,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去望那个人,一路便就这样行至乐清殿。 乐清殿内又换了另几个歌女,觥筹交错之间,我寻到了坐在女眷席上的祝烟荷,她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任谁也瞧得出她脸上的落寞之情。 宴席上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我只能先回到坐席,身旁的大公主喝的有些熏醉,轻轻摇晃着头连脸都有些酡红。 大公主眯着眼左看右看了一番,目光停至在刚踏进门口的江子棠身上,喃喃自语道:“人总算到齐了。” 她的的声音太过细小,端起酒盏又想去喝,我连忙拦住,前头一看,席位上的嫂嫂也不知怎的不在。 于是我慢慢向大公主凑过去,想同她问问,结果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倒把我呛的不行,我有些怪怨秦光戎,他也不知劝劝大公主,可转念一想,想必他也劝不住,也不敢劝。 大公主好似想起身,见我凑过来又坐了回去,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有何事?” “你可知嫂嫂去哪了?” 大公主嗤笑了一声,往兄长方向抬了下下巴:“说是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倒也是,任谁看到这样的,也不适。” 兄长那席位上,挤着的不是嘉贵妃又是谁,那一脸得意的模样,还真是让人讨厌,嫂嫂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去同她挤什么,可兄长却也任嘉贵妃如此。 我还想开口问问,身旁的大公主忽而霍然起身,双眼都有些迷离,走出席位时差点没摔倒。 “朝阳!” 我伸出手想去扶她,大公主一把拂开我的手,捏着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神色晦暗,除了我,没人听到大公主同我说的话。 “长乐,欠你的情,我朝阳今天统统还给你。” 我有些呆愣,看着大公主摇摇晃晃地从席位上走至殿中央,挥手呵斥退了一众歌女乐师,本在喧闹的众人都停了下来。 秦光戎捏着酒盏看着大公主,双眼有些泛红,垂在衣袖中的令一只手有些微微颤抖,朝阳,北朝祁阳王王妃,他秦光戎的结发之妻,此时正跪于殿中央,朝着那高坐的天子重重一磕。 陈清雁见此推开了一旁的嘉贵妃,端坐问道:“朝阳,此举又是为何?” 大公主又是一磕,鸦雀无声的大殿内响起她不卑不亢的声音:“朝阳恳请皇上为臣妹做主!” “何由?” “前些日,祁阳王府上一奴才咬毒自尽,疑因是刺杀长乐之人,如今可谓死无对证,但朝阳从不未也不敢做此等之事!” 话落,大公主又是一磕:“朝阳深知此事并不简单,那奴才也只是一月前没多久才招入府中,朝阳不知为何他会刺杀长乐,但也知其中必有什么肮脏,故恳请皇上为朝阳做主,查清此事,还朝阳,还祁阳王府一个清白!” 大公主一语,满座哗然,殿内之人皆在窃窃私语,刺杀一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那日事发突然,整个长安城不少百姓都目睹着,这些耳朵时时竖起的官员又怎会不知晓。 并且有不少人也是知晓刺客是在祁阳王府中抓到的,这若是未查清,那祁阳王府上上下下谁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刺客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 大殿之上,大公主挺直着腰背跪于地上,一声碎响突然惊起,秦光戎红着眼砸碎了酒盏,大跨出席位,一步步朝大公主走去。 “臣恳请皇上为祁阳王府上上下下做主,还臣等清白,臣一生虽未做大事,但也从不敢犯上作乱!” 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的祁阳王,现今却直跪殿内,满脸悲愤,无一点惧怕。 哗然之间,秦光戎转头看着大公主,露出一抹笑,安慰道:“朝阳,别怕,我还在。” 大公主突然就落了泪,闭着眼睛,嘴唇颤抖,一字一句道:“秦光戎啊秦光戎,你就是个傻子。” 陈清雁看着这二人,同席下的江子棠交换了个眼神,沉声道:“朝阳,祁阳王,你二人放心,朕必定会彻查此事!” 洗尘宴就在皇上这么一句话下散席,何人心怀鬼胎,何人光明磊落,面上从未有半分显现。 秦光戎将大公主从地上扶起,江子棠还站于席位上,大公主深深看了眼江子棠,江子棠回以一笑,转身同陈清雁走去御书房。 “走吧。” 大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额头上一片深深的红印,再也没看谁一眼,同秦光戎踏出了殿内。 我只能用事发突然四个字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了,阿绫在一旁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领,问我:“公主,咱们走吗?” “阿绫,你在宫门口等我。” 丢下这么一句我便急急走了出去,我还不能走。 夜漫长的令人害怕,可前头依偎着行走的两个人却莫名有种深深的温暖,连夜看起来都柔和了些许。 秦光戎扶着大公主,眼眸里有些心疼,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呵责:“何必磕的如此重,都红了。” “还说我呢!”大公主一把拎起秦光戎的耳朵,怒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出来,让你不要出来,你还偏偏出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秦光戎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谁让你是我妻子啊,我可是你的丈夫啊。” 就这么一句,大公主突然泄了气,将头埋在秦光戎的怀中,有东西沾湿了衣襟,片刻后大公主又抬起了头,拽起秦光戎的衣领,毫不客气地道:“下次你再不听我话,信不信我还揍你!” 秦光戎做投饶状:“信信信。” 大公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着秦光戎,温声道:“等此事一过,我们便去江南罢。” “好,都听你的。”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按在青玉板上,纠缠着,拥抱着,揉成一体,我知晓,我该走了,答案或许已经在心中。 第三十四章 随风直到夜郎西 宫女提着的灯笼散着暖暖烛意,为我照亮了前头的路,哪儿有碎石哪儿有台阶皆瞧得一一清晰,只是心中的路确实怎么也不大明亮。 “公主,你怎的闷闷不乐?” “有吗?” 阿绫叹了口气,有些担心道:“自打从皇后娘娘那出来后,公主就没个笑脸,眉头直皱着。” 我揉了揉脸,朝阿绫淡淡一笑:“勿忧,只是有些累了罢。” 其实我一点也不累,我只是心里颇不是滋味,一因大公主,二为嫂嫂。 刺客一事,终究是闹大了。 幕后之人本就打算拿大公主当靶子,深知她的脾性,若是大公主和皇室闹了,自是得了他们的意。 可大公主非但没闹,反而求了皇上做主,那朝廷便可以深查,大张旗鼓的查,且幕后之人可就不止刺杀一罪,陷害皇室,妄图扰乱朝纲,当诛。 然而大公主也因此将自己暴露在了这场危险之中,她与皇室同为一体,这是幕后之人不愿看到的。 既然是由大公主引起,那敌人必然也会对她出手。 宴会上,大公主说把欠我的情统统还予我,但她又何曾欠我什么情。 不过一场小小捉虫之恩,换来她念及如此之久,朝阳啊朝阳,我又何尝不是欠你的情。 夜色凉如水,这宫中的夜回回来回回不好,他人看红墙高瓦,殊不知多少人想出去,寂寞空庭春欲晚,又哪比得上灯火阑珊。 从大公主那回来后,我便想着去探望嫂嫂,可凤梧宫竟早早关了殿门,默娘同我讲嫂嫂已歇下了,可是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便知晓嫂嫂不好。 我觉得这宫中甚是不好,待久了总有人会变,变得记性不好,忘了以往说过的话,就好比兄长。 我对兄长是有些许怨的,他都快成了那话本子里的负心汉了只把新人哄,不见旧人哭。 心中有气,难免想发泄了去,见那拐角处有个石墩子,我想也未想,就拿脚踢了踢,自然是不敢用力的,可这样却愈发来气。 身后突然响起阵阵爽朗笑意,一听便知是兄长的声音:“这石墩子怎么惹到我们长乐公主了,竟要平白遭这份罪啊?” 我抱着臂不想转身,任谁听都可以听得出我话里的火药味。 “皇兄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知晓了。” 陈清雁听闻,双手无奈一摊:“怎么了这是?还不愿意同皇兄说话了?” 我仍旧不转身,站着一言不发。 “你啊你,江丞相都还在这,还耍小性子不是,要被笑话的。” 兄长这话吓得我立马转过了身,果不其然,站在兄长后头的不是江子棠还能是谁。 我朝身旁的阿绫丢了个眼神,阿绫苦着一张脸也回了我一个眼神,好罢,是我自己未曾注意,竟走至御书房附近了。 江子棠的脸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向我拱手行礼道:“臣见过长乐公主。” 礼毕后,他又抬眸看着我,一双眼眸弯弯,接着道:“公主放心,臣可不会笑话公主。” 若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更加有些许不好意思了,直攥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兄长慢慢朝我走了过来,揉了揉我头,问道:“现在可能说了,适才在生什么气?” 我抬头望着兄长,同小时般拽着他的衣袖,想起嫂嫂,心里很是难受,话语间便难免带了不少埋怨。 “皇兄,你多去看看嫂嫂好不好?陪她用膳,陪她说话,嫂嫂做了皇后,不也是你的妻子吗?” 一听这话,陈清雁有片刻的失神,想起适才太医同他说的话,陈清雁的心复杂难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又晃了晃兄长的衣袖,扁着嘴道:“若是一日不能见,那便三日一见,五日一伴都好,总好过半月无人理。” 兄长点点头,声音有些哑,答应道:“好。” 我歪头一笑,连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自然。” 虽然宫中最是能改变人心,但总有些东西没法改变,亦如我在兄长眼中看到了愧疚与疼惜,那是对嫂嫂的。 站在后头的江子棠看着那眉眼笑意满满之人,多日来的疲惫好似全一扫而空,布一场棋局最为耗费心神,而她便是那最好的补药。 江子棠知晓大公主一事瞒不了多久,所以当被问起时,他也未做任何隐瞒。 “是我让大公主于今夜宴会上说出此事,这于祁阳王府是最好的办法。” 当我听到江子棠的回答时,我并未有多少惊讶,其实早就该猜到的。 刺客咬毒自尽,死无对证,无论如何祁阳王府定然要背上这个罪名,幕后之人正是看中这一点,但大公主一说,此事却大有不同,不仅保下了祁阳王府,也正将了幕后之人一军。 悠悠长叹啊,叹何时圆满。 我抬头望天,今日的月也格外圆,快行至宫门口时,我停住了脚步,轻声说道:“麻烦江丞相多派些人护好大公主。” “公主且放心,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这算是今晚听到的最舒心的话了,闷在腹中的气消解了一大半,我朝江子棠淡淡点头便抬脚要走,身后之人确是突然叫住了我。 我转头停住脚步,江子棠向前跨了几步行至我面前,眼里泛着点点担忧,温声道:“公主,你且不用担忧,无论是谁,都会很好。” 若是当初的江子棠,给我一百本话本子我也不会相信他会说出这样安慰人的话,但我不得不承认,江子棠总是如此厉害,能猜的透我的心。 想必做了丞相,总归是有忧国忧民之心,而我也愿信他,无论是谁,都会很好。 彼时江子棠同我说这话时,笑的温和,就连话语里都藏了不少夜风,禁他这么一开口,所有忧愁都被吹散,许是随风直到夜郎西去了。 只是我不知晓,这世间的事总是会想要和你作对,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最是如此说。 然而这些皆是后话,同江子棠别后,我就由着阿绫带我去马车之处,令霁早已在那儿等着。 江子棠目送前头之人安稳的上了马车后,这才慢慢走向一辆马车,马儿见着主人来,晃了晃脑袋,脖间的铃铛铃铃作响。 抚摸了一会马儿,江子棠回头看了眼高大的宫门,此间一生,多少人头破血流都想踏进这里,坐上那金龙宝座,可他不想,他只想护着自己的小人儿,如她所愿,安安稳稳。 既然棋局已开,有些人就别想着出去。 “回府。” 淡淡的冷声从马车内传出,铃铃当当的声音渐行渐远,一府之隔,于他有个安稳之处。 第三十五章 不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 最后一场春雨稀里里的落在北朝的土地上,在一间灰暗的房间里,一青衣男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有些费力地想抬起头,望向窗外,还不待撑起手,整个人又无力地跌了下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来人一身小厮装扮,手中托着一碗药汤,见青衣男子躺在穿上哼哧哼哧地大口喘气,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头。 “哎哟,杜先生,您怎么又想爬起来,”小厮将药汤放在一边,小心扶起男子,将枕头垫在他的身后,这才道:“您的身子,大夫都说了,得修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娘那边我怎么交代。” 话落,小厮就端起药汤要喂给男子,男子咳了好几声,好似身体上的力全用在这咳上了,连脸都红了。 “我不喝,你让我出去,你让我出去!” 男子勉强挥手躲过药汤,苍白的脸上出了些密汗,小厮叹了口气:“杜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男子撇过头,闭上了眼睛,颓然地靠在了床头,不管小厮如何劝就是不喝药,何必呢,有谁能来告诉他吗? 本想安稳过一生,大富大贵他从未求过,他只想和妻子好好过日子罢,如今苦命鸳鸯又何必分离,何必呢,阿红。 “杜先生,我也不想多话,可是您这样,不是白费了红姑娘一片苦心吗?” 小厮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摇头走出了房门,青衣男子无神地看着窗外,连雨不知春去,一觉方觉夏深,至此,男子的眼神才出现了点点涟漪,阿红最爱的莲花就要开了。 凉透的药汤终是被端起,咽下的都是苦。 窗外看着这一幕的德妃缓缓转身走了,一婢女撑伞立在她身旁,另一婢女小心地搀扶着,两人都低着头闭口不言。 陈林应很是不解:“母妃,何必管这病秧子,这人最是不识好歹。” 德妃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华服玉冠,天生的贵气如何也挡不住,论学识,论权术,哪点比不上那个女子所生的儿子? 可偏偏她的儿子就该做低,说是帝王没有心,但到死他念的还不是那女子,就连皇位都给了,真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母妃?” 听见儿子又唤了自己一声,德妃的眼里多了点柔情,片刻后,眼里只剩下冷意,她一字一句地冷声道:“皇儿,你要记住,抓住了一个人的软肋你就赢了。” 春雨来的快却去的慢,这一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月,顺着屋檐滴下的雨挂成了一片雨帘。 故是说落雨最不好,我坐在凉亭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梨果。 这几日每回派去祝府的人都被恭敬地请了回来,尚书大人说是祝姑娘身体不适,不宜出门,怕染病于公主。 可莫名地我觉得并不是如此,这病都快小半月还没好,若是假病,也不知祝烟荷是如何了,可若是真病,当真也是有些严重了。 “公主在愁什么呢?” 红姑坐在我对面有些担忧地问道,她的伤势已经痊愈,但在落雨时节腹部还是偶尔会隐隐作痛,我没有让红姑离去的意思,在公主府有一个人伴着也是好的。 我将梨果放回盘中,托着腮道:“我是有些担忧祝姑娘罢了,祝大人说她身体不适,可这都如此长时间了,只怕不是身体不适。” 红姑也是知晓祝烟荷的,那日在春日坊见过,也是个长得极漂亮的女子,却为人端庄温和,听说在长安城得了不少公子哥心慕。 因着也有一面之缘,红姑就继续问道:“公主此话又怎讲?” 我叹了口气,将前些日子祝烟荷的状况大体说了下,只是乔安鹤的事只字未提,此事还是越少人知晓更好。 红姑一听却是笑了:“公主不必担心,怕这祝姑娘得的是相思病啊。” “相思病?” “是啊,”红姑点点头,低着头看着腰间挂着的香囊,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绣在中央,她的嘴边露出抹浅浅的笑:“这世间啊,最能让人神魂不定又消瘦的除了情又能有什么。” 正所谓,不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一入相思门,纵苦苦一生。 红姑此话我是极其赞同的,正如祝烟荷于乔安鹤,我于江子棠,无所得,心苦愁,幸好江子棠还不知此事。 “公主可有心悦之人?” 红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一双眼里满是好奇,可我的心却因这个问题恍然猛跳了一下。 雨渐渐地停了,亭檐的水滴滴答答落入池中,我站起身走到亭边,池面被雨水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极轻声地答了一句:“心悦之人,怎会没有。” 红姑也走了过来,又问道:“能得公主欢喜,那人定然是极好的。” 何谓极好,天上地下,独他一人,岩严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朝廷丞相,百姓清官,忧国忧民,白衣然然。 伸出手接过一滴落雨,打在手中冰冰凉凉,我握紧手掌,收回手转头问红姑:“红姑心悦之人如何?” 红姑轻嗯了一声,沉吟片刻,笑着答道:“教书先生,温文尔雅,红袖添香,且又举案齐眉。” 说起这些,红姑眉眼之间皆是笑意,温柔蜷遣具在心中。 我笑答:“想必他定是个极好的相公了。” 红姑点点头,因唱戏得来的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着实动听:“他不嫌我是个戏子。” 这世间女子,得一好男儿郎难,得一懂你的好男儿郎更难,若是懂你,便会千方百计护着你,想你欢乐,想你万事都如愿,于是爱你所爱,从不夺你所爱。 男儿郎是如此,女儿家又岂不是如此了。 我趴在栏杆边,望着这一片莲池,再过些日子,花也就开了。 我这人啊,唯一喜爱的许就是话本子了,可那时在宫中的江子棠不喜,他说这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于是江子棠给我诗词,给我史书,给我赋经,他说这些才是公主该学的,而不是整日只看那情情爱爱的无用玩意。 公主到底该是何样我不知晓,只是既然他要我去学,那我便做。 而江子棠欢喜什么呢,他欢喜祝烟荷,美丽佳人,诗词歌赋,故我也欢喜她,爱屋及乌,喜他所喜,虽心伤,但奈何早已入就相思门,苦一生。 第三十六章 若是不能嫁给心悦之人 去探望祝烟荷时,我特意从宫中请来了一个老太医,祝大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公主何必如此麻烦,小女的病也快好了,真是劳烦公主挂念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笑道:“这是宫里的常老太医,还是请他给烟荷看看,把个脉也好。” 祝大人勉强于我笑了笑,派人带了我去祝烟荷的院子中,院中摆放着好几盆说不出名字的花,可花儿却个个耷拉着脑袋,精神不济。 当看到祝烟荷时,我就明了花儿为何会如此,主人尚且无力,哪有心浇花剪叶。 “公主,你怎么来了?” 祝烟荷被婢女小心搀扶着靠在床头,她的脸色苍白,平日里漂亮的一双眼看起来着实红肿,也不知是哭了多少回。 我让人带着常老太医去隔壁雅间歇着,这本来也就是于祝大人打的一个幌子,省得他又找借口。 祝烟荷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婢女出去,我让阿绫也去门口侯着,见无人了,祝烟荷拉着我眼泪又要掉了下来。 我忙哄她:“你可莫再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变丑了。” “反正也无人爱看。” 祝烟荷这话说的着实悲伤,靠在床头又掩面哭泣起来。 这半月里来,我猜过很多种缘由,许是祝烟荷真的病了,又许是祝大人不愿女儿老是在外,可我却未曾想过,竟是祝大人要祝烟荷与他人成亲。 我有些不敢置信:“烟荷,你说的可是真的?祝大人当真要逼你与他人成亲?” 祝烟荷苦笑地点了点头:“公主,不瞒你说,我这半月,就是被父亲关于家中,严令禁止不准出府,我也知晓你派了人来,可我,可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啊……” 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如此,祝烟荷想抵抗,同三年前那般抵抗,她不吃不喝,她假意寻短见,可父亲却始终无动于衷,她知晓,这一回父亲真的是铁了心。 我拿着帕子于祝烟荷拭泪,她真的是消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地看着尖了。 “祝大人可说了是哪家的公子?” 我仔细地瞧着祝烟荷,生怕又惹着她要哭。 祝烟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间,无论是哪家的公子,她都不在意,因为她要嫁的人根本不愿娶她,一直如此。 房内,我尽量捡着些有趣的事儿讲给祝烟荷听,逼亲的事我也不再提,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想她开心些也好。 有婢女在外轻轻扣门:“小姐,老爷命人炖了些补汤给您。” 祝烟荷一声不吭,就当未曾听闻,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恐怕祝烟荷消瘦的缘由多半也是因为此了。 “进来吧。” 我对着门外喊了一句,瞧了眼祝烟荷的神色,并未有半分不悦。 婢女低着头将汤送了进来后就走了,可祝烟荷仍旧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的雕花,这番模样,哪有当初流觞宴上半分的风采。 我将汤递过去,低声劝道:“烟荷,身体是自己的,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同你父亲说一声‘不’的力气也无了。” 听到这话,祝烟荷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点点光,她一把扯过我的手,紧紧握住,脸上梨花带雨,哽咽着声求我:“公主,帮帮我,帮帮我,好吗……” 我离开祝府时,已是过了晌午,见着祝烟荷吃了些东西睡去,我才安心地走了。 因着我的吩咐,出府时常老太医对祝大人交代了些话,无非是医者常说的一些,只是祝烟荷无病被换成了重病,需静养。 祝大人听闻后眉头一皱,堆满了焦急,对于宫中太医的话,他还是不敢质疑。 而祝大人也还是担忧祝烟荷的,如此也能拖延一段时间,让我可以将这封信送去乔府。 这便是祝烟荷求我要帮的忙,信上的字有些歪扭,落笔处还有几点墨的痕迹,概因祝烟荷适才写信时,拿笔的手总在颤抖。 要把一封信悄然送往乔府还是有些困难,这信并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我自然不能就这样前往乔府大张旗鼓地送信。 若是让令霁潜入乔府去送,可是乔府毕竟不是一般的府邸,倘若被发现了于令霁也不好。 思来想去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撑着脑袋在马车里真是心急。 就在我想的头都快要变大时,我听到一阵铃铃当当的清脆铃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停在我的马车前方。 外头响起阿绫的声音:“公主,是江丞相的马车。” 我掀开帘子一角,一眼就看到了那头红棕马儿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这样的马车,长安城独有一份。 不稍一会儿,那头马儿就被驾车之人唤着往后退了几步,道路被让了出来。 那辆马车里坐着江子棠,路过只时,许是风也知晓我的心思,特意为我掀开了帘子,我瞧见一身白衣的江丞相端正坐于马车内,他手中捧着一本书。 只此一眼,我就连忙转过身假意靠在软垫上,江子棠没有在看书,他在望我,他的车帘好好地挂于两边,让我清清楚楚瞧见他望过来的眼神,只有在我梦里才出现过的。 我想我定是花了眼,怎么会瞧出江子棠看我的眼里有着温柔眷恋,想必我也是近日未睡好,竟也瞧出点幻觉。 书信因我适才过于慌乱不小心落在地上,封面上是有些歪扭且看起来无力的五个字:乔将军亲启。 我是从祝府出来,而江子棠这个马车方向是前往祝府,那一条街上,唯住了祝大人一个官员,江子棠不可能是去找别人。 我将地上的信捡起,有些出神地看着它,这封信里写着什么我一清二楚,这是一个姑娘一生的赌注。 我突然想起祝烟荷将信交给我时说的话:“让我嫁与我不喜之人,我怕是一生都难以欢喜。” 而祝烟荷欢喜之人是乔安鹤,那个意气风发的乔少将军。 若是不能嫁给心悦之人,什么美好的词都终将难以与我扯上任何关系,那江子棠呢,他可否知晓,他爱慕的姑娘是欢喜他人的啊。 这一刻,我好似很意难平,我也想与心悦之人成亲,奈何心悦之人也仍在爱慕旁人,而我始终都在路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若是回了头,很多事很多人我怕我也会怨恨。 第三十七章 无论如何总是我一厢情愿 夜潜丞相府这种事,我敢对着灵水街花神娘娘发誓,这绝对是我第一回干。 彼时夜黑风高,正是杀人夜……不对,正是潜府时。 令霁带着我一纵一落,不过眨眼间我就站在了海棠花林中,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清香。 现下并不是赏花的好时候,令霁走在我前头护着,丞相府虽不是很大,可是要找着江子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以为要兜兜转转好几圈,然而刚踏出花林,就见前头站着一黑衣人,令霁脸色大变,立马拔出剑横在面前。 也许这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罢,我连院落的角都未曾看到,就这样被发现了。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表明身份时,那黑衣人却是朝我拱手行礼,端着一派敬意,声音倒是半分感情也不含。 “丞相让属下在此恭候公主,公主请跟属下来。” 见黑衣人并无敌意,令霁将剑收回,只是仍走在我前头护着。 不过短短一路,站在院门口的江子棠,一袭白衣,浅笑相望,烛灯打在他脸上添了几抹暖意,我恍然觉得这根本不是夜潜,反而倒像是我二人特意约好一般。 江子棠的院落竟然就在海棠花林的后面,这是我未曾想到的,而我与他,竟果真是一墙之隔,那旁便是我的院落。 夜黑,江子棠提着的灯走在我身旁,他没有问我为何夜闯他的府邸,我却是有些心难安。 等步入书房之时,我连忙开口解释:“江丞相,深夜拜访确实有些鲁莽,只是我绝不是要偷窥些什么,实在是有要事请江丞相帮忙。” 我忐忑地看着江子棠,他的脸上并未有任何不悦,这让我松了口气,倒不是因我太小题大做,而是以往在同样的地方跌倒过。 那时还尚不大懂事,欢喜一个人总是想时时刻刻见着他,于是我便干了件极蠢的事。 在江子棠合上书本要去岳书阁时,我并未像往常一般回去,而是偷偷跟在了他的后头,一路随着他到了岳书阁。 岳书阁里头,凡事到了年纪的皇子都在内听夫子讲课,我也看见了兄长,他的前头坐着四皇子,而江子棠就坐在四皇子的一旁。 他挺直着脊背,听得极认真,偶尔皱眉许是在思虑夫子提出的问题。 讲课的夫子是北朝的三朝元老,在朝中极有分量,看他那又白又长的胡子就知晓他的年纪很大了。 就算我不在岳书阁听课,但也知晓这个夫子极其严厉,倘若学生有什么问题未回答出,夫子可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哪家的贵公子,照样拿戒尺就打。 所以当夫子点名江子棠回答时,我着实在心里替他捏了把冷汗,扒在窗口的手都不由自主紧了几分。 江子棠并未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便是一篇好文章,其实我并没有听大懂,只听到了“家、国、兵”等字,想必是论策罢。 夫子摸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竟比自己回答出问题还要喜悦,看着那个眉眼淡然,并未有半分骄色的江子棠,这便是我心悦之人啊。 所谓乐极生悲讲的就是我了,当我因过于激动,不小心将垫脚的石头踢歪,并且摔倒在地,还好巧不巧地打翻了一旁的花坛子引起了生响时,我就知晓这回我定要完蛋。 “你是何人?胆敢在岳书阁生事!” 夫子板着脸质问我时,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兄长站了出来,可是我并不想。 “先生,舍妹年纪尚小有些顽劣,只是久仰先生大名,故想来看看,还望先生见谅才是。” 兄长站在我身旁为我解释,其余皇子皆是看笑话一般,今日一过,他们定要拿此事说兄长了。 我突然有些难过,偷偷寻着江子棠看去,他仍旧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场闹剧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也对,这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夫子知晓我的身份后,到底没有责骂我什么,只是兄长好似替我受了罚,那几日我常常见着兄长抄书抄到深夜。 因为此事,我忐忑不安了许久,觉得对不起兄长,也怕江子棠生气。 所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江子棠,江子棠的眼仍旧认真地停留在书上,一言不发。 我又继续小声道:“江哥哥,对不起,上回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 江子棠没有回话,就如往常一般似我做空气,他这样我却是更加的不安,就在他要走之时,我连忙拽住了他。 江子棠立马就皱了眉头,一把扯过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拉开了我与他的距离,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到底还是有些许难受。 我再次同他道歉,江子棠冷冷地看着我,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也无。 “这与我何干?” 他轻飘飘地一句话让我觉得瞬间白云要变成乌云,马上便是倾盆大雨打在我心头。 江子棠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错,即使对面的姑娘好似立马就要哭了似的。 “你若执意要跟,受罚的也不是我,只是倘若事情牵扯上了我,至多只是再远离你一些罢。” 丢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江子棠就转身走了,我的眼泪径直流了下来,落入嘴巴里时,我分明尝到了苦的滋味。 虽是知道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可是听到江子棠亲口说出又是不一样的滋味,与他无关,至多远离一些,话语果真是最伤人的利剑。 所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之后哪还会再跌倒,幸好现今我要他帮的忙与他有关,毕竟也是他心悦之人的事。 我从袖中将书信拿出递给江子棠,书信外还被我令套了一信封,如此一来江子棠便就不会知晓这是祝烟荷的信了。 “还望江丞相能帮我将此信交给乔少将军,不要让他人知晓最好。” 江丞相与乔少将军交好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思来想去我也是觉得由江子棠出面最好不过,这样一来,旁人不会生疑到祝府身上。 江子棠捏着手中的书信,眼神瞥见信封右下角有个陈字时变得很不好起来,这样一张薄薄的纸,若是将它烧点也不过片刻的事。 “臣能否多问一句,公主找乔少将军是有何事吗?臣可否能帮得上忙?” “也…也不是多大的事,就不劳烦江丞相了。” 捏着信的手蓦然紧了几分,书信上都出现了褶皱,江子棠看着对面的人欲言又止,明显是有事瞒他的样子,心中就好似生出了一堵墙,莫名堵的慌。 可对面的人满眼真诚渴求的模样到底让他心软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答道:“公主放心,此事我定然做到。” 第三十八章 明明说好要带小小姑娘赏一辈子的花 江子棠这人向来信守承诺,所以他既然答应,我心中自然也就放了心下来,虽然怎么看他都有点不大情愿的意思? 然而我知晓,若是江子棠不愿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长安的夜风吹起来总是有点凉,从窗户钻进来时让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与江子棠独处间我仍旧一如从前紧张。 一时两人都无话,我很明显地感觉出有道目光一直锁在我身上,不敢看过去,我便拿眼睛乱瞅。 江子棠的书房布置的与他府中一般无二,只有几架书架,一个书案,文房四宝样样俱全,一眼扫过去,极其简单,连一个像样的青花瓷瓶都没有摆放。 视线落在一个墙角时,我的目光却是再如何也挪不开,那里挂着一幅画,画中有个小小姑娘,姑娘笑的眉眼弯弯,落花缤纷,却美不过姑娘嘴角的笑意。 那小小姑娘我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她与我少时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姑娘的笑意比我灿烂太多。 江子棠转头也看向那幅画,眼角堆起了笑意,由风带着开口:“公主喜欢这画吗?” 我眼都不敢眨,生怕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场虚像,江子棠拒绝为我作画是真,可书房里挂着一副我的画像也是真。 此刻我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之说,快步就走了上前,画纸落在手腹感觉冰冰凉凉,素笔勾勒,真真是让我的心暖意十足。 我转头看着江子棠,急问道:“这画中之人可是,可是我吗?” “自然。” 江子棠答的斩钉截铁,丝毫没有犹豫,摸着画的姑娘眼里满是小心翼翼与不敢置信,她似乎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年春花正好,她跑来问他可不可以为她做一幅画,她定然要挂在房内,每日睡前一看,每日晨醒一看,这样便可高兴一整日。 而他说了什么呢?概不过一些冷酷无情的拒绝之话,他就那样眼看着小小姑娘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消散下去,末了还要勉强笑着同他讲无事。 江子棠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像是被人狠狠一抓,都快要喘不上气。 “江丞相,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本想着要同江子棠告别,可回头却见着他满脸煞白,这倒是把我吓的不行。 江子棠摇摇头,慢慢走了过来,停在画前突然问我道:“臣把这幅画送给公主好吗?” 从前我同江子棠讨要一幅画,千方百计都用过也不得成,而如今,怎的就如此容易了? 罢了,画若拿来也不过是多了一样触景生情的东西。 “江丞相,不必了。” 正要抬手将画取下来的江子棠动作一顿,画中的小小姑娘明明是笑意满满,可他却是如坠冰窖。 江子棠闭着眼睛对这画,轻声问道:“公主从前不是让臣作画吗?怎的又不要了?可是嫌弃臣的画工太差?” 一连三个发问倒是让我不知如何开口,江子棠的画工怎么会担得上差字一说,谁人都知,相爷一提笔,千金纸中现。 只是到底不是从前,也许这幅画不过是因我这公主一身份。 第三十九章 长安城的宫殿从来都不是个好地方 一晃五日而过,不管是祝府还是乔府,我都未曾收到过消息,不想宫中那边却是传出个噩耗。 欣贵人这一胎终究是没能保住,据说是去秋月亭赏花,下台阶时脚滑摔了一跤,当夜孩子便没保住。 嫂嫂和我说这些时,末了长叹了一口气:“如愿,你知道吗,昨晚欣贵人一直在喊疼,她让我救救她的孩子,我也疼过,而我也知晓救不了。” 那是何种的疼,谢扶诗现今都不敢想,好像是从四肢百骸一路钻,钻到心底再揪着不肯放手,身下是大片大片的血,不管她如何喊,那曾逗留在她腹中的生命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也绝望过,她也哭泣过,甚至不顾皇子妃的身份,大喊大闹要害她的人遭天谴,然而一切不过是她一人的执着。 谢扶诗可以是皇后,一个母仪天下,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后,可她做不了一个母亲。 默娘急急忙忙从殿外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走上前来忙行礼道:“娘娘,安喜殿那边来人说欣贵人快撑不住了。” “什么!太医昨晚不是还说人没事吗?” 嫂嫂慌忙从位上起身,我也一路跟着来到了安喜殿。 殿内,嘉贵妃站在偏殿房门口一脸嫌弃不愿进去,里头不断传出欣贵人的哀叫声,似有气无力,喊三句断一句。 一靠近门口,我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直让人想要有些呕吐。 嫂嫂冷冷瞧了一眼嘉贵妃,嘉贵妃偏过头用手捂住鼻子,哼了一声道:“看本宫做甚,这与本宫可无关系。”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嫂嫂丢下这么一句话径直走进房内,来时嫂嫂便告诉我我只需在外等待就好。 嘉贵妃朝我走了过来,一脸亲昵的模样,柔声道:“长乐公主,不如去本宫的殿内坐坐如何?” “这偏殿也算是嘉贵妃的殿了,坐哪都一样。” 没管嘉贵妃是怎样的脸色,我带着阿绫就走进房内。 明明五六月前,欣贵人还是个明媚美丽的女子,虽看着有些不讨人喜,可也不是现今这个模样,形如枯槁,满眼了无生气,连抓着嫂嫂的手都有些费力。 “娘娘,你救救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还会有的,欣贵人,保重身体要紧,你若是去了,谁来想念你那苦命的孩儿。” “娘娘,不……” 欣贵人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扯过嫂嫂的手,紧贴着她的耳朵似有事想告诉,可喉咙却犹如破了洞的风箱,只有大大的喘气声。 滑胎怎会如此严重?我瞧着欣贵人这模样,倒是有些像病入膏肓之人。 第四十章 春日坊的归处,看不见的来客 自欣贵人一事后,嫂嫂大病了一场。 她是在为欣贵人难过,也是在为自己,太医说嫂嫂这是心病,郁气常积在心才会如此,这世上最难医的可不就是心病。 但嘉贵妃也不知哪来的得意劲儿,总爱去嫂嫂那儿炫耀,无非是说昨日皇上又赏了些什么,今个儿皇上又答应会去她那儿,假惺惺的模样惹得宫中其他妃子也是不喜。 可兄长也不曾说什么,就放任嘉贵妃如此,我去宫里看望过嫂嫂几回,都觉得她快要成这宫中第一宠妃了。 幸好兄长也晓得不能做个昏君,每当嘉贵妃在嫂嫂这里太过放肆时,兄长还是会说几句,前些日子还把嘉贵妃禁足了。 而嫂嫂脸上的笑意却不见得多,那浅浅的梨涡许久都未出现了。 “阿绫,你说,我能不能把嫂嫂接到我这公主府住几日啊。” “公主,您就别说笑了,皇后娘娘哪能随意出宫。” 阿绫一脸惊吓的模样,生怕我真将嫂嫂请来似的,我拍了拍阿绫的肩,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算嫂嫂肯,皇兄也不会同意的,阿绫不用怕。” 何况正如阿绫所说,一国之母是不可随意出宫的,更不用说这宫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嘉贵妃,嫂嫂不过生病,她就想借机一揽后宫大权。 我正为嫂嫂心感不平时,阿绫突然告诉我,红姑来了。 近些日子,总有些忙,红姑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我以为她是来同我说说话,却不想此行是告别。 “你要回春日坊去?” “这一个月来,已经多有劳烦公主,我的伤势已无大碍,那春日坊的班主也意在请我回去唱戏。” 红姑笑的浅浅,腰上挂着的仍是那日令霁所捡到的香囊。 我也未多做挽留,其实于红姑而言,春日坊才是她最好的归处,若是不能登台唱戏,台下十年功又有何用。 至于江辰宇那边,虽说我这公主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奈何我后头还有兄长呢,他再如何也不敢放肆了。 临走时,我让阿绫拿了些银票给红姑,红姑很是惊诧,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我将银票一把塞进红姑怀里,装作话本子里霸道的模样道:“本公主让你收着你便收着,难不成你还要拒绝本公主!” 红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让叉着腰装强势的我都快装不下去了。 “好啦,红姑,你就收下吧,也不是很多,你在春日坊也好傍个身。” 红姑朝我深深行了一礼,抿唇道:“那日后公主可要多来春日坊为我捧捧场,红姑定不收你钱。” 我冲着红姑眨了个眼,道:“到时候可不要嫌弃我哦。” 红姑重重一点头,说的认真:“才不会,公主若是来,让红姑唱什么戏都可以。” 二八年华,红衣灼灼,在她的心里,再没有比这话更认真的话了,因为她此生唯对二人说过。 苑门口,红姑的身影逐渐远去,她腰上挂着的香囊绣着一朵盛开的莲花,不像我这亭子里的莲花,还在含苞待放。 我突然叫住了她,快步走上前去,其实细看,红姑与江子棠还是有很多不似的,前者眸如春水,后者眸如星子。 “红姑,日后你若是有何困难,可来公主府寻我,我定会相助。” 不为其他,只为救命之恩。 红姑看着我有些愣神,许久才低着头应了声,我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见她低低嗯了声。 我这才笑道:“去吧,春日坊可不能少了你。” 入夜,我纠结了许久,站在院子里杂草丛生的小门前,还是决定让令霁跳墙送信好了。 第四十一章 乞巧节的晚风 当树上的叶尖愈发绿时,就连夜晚的风都带着些腾腾的热气,蝉鸣就裹在这中间,长安城也被催着入夏了。 一到夏日,我就愈发地惫懒,宁愿躺在竹席上看话本子,也不愿意走出门被日头晒的直热,最好的莫过于房中再放几盆冰块,由着婢女轻轻扇动,心间都是凉丝丝的。 前些日子我还会去春日坊走走,可这几日确实太过热燥,便也就未去,不过红姑的戏比之从前更受欢迎了,看她在春日坊过的好,我也就放下了心。 “公主,香案已经摆好了,快些随奴婢去罢。” 阿绫携着一股热风推门进来,我翻了个身假装未听到,果不其然阿绫站在床前又开始念叨了。 “公主,你再不起来,晚间的香桥会可就赶不上了,您可是同祝姑娘说好了的。” 我撇着嘴无奈地从床上坐起来,伸开双手示意阿绫替我穿衣,脑袋却还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若是平日里,我铁定不会起来,那话本子我可是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张家那个公子正准备去抢亲呢,可谁让今日是乞巧节。 乞巧节是长安城里所有姑娘家最喜爱的节日了,概因到了这一天,姑娘家不用藏着掖着,大可直白将心中所意说给天上的七姐听,以祈求姻缘。 傍晚之时,每家每户还要置办香案,我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摆地满满当当的香案,案上有鲜花、水果,还有从金锦楼里买来的胭脂粉、小型花制衣裳,刺绣等等,琳琅满目。 这些都是为了拜七姐所准备,祈求她传授姑娘家心灵手巧的手艺以及一份美满的姻缘。 从我记事起,阿娘还在的时候,每到乞巧节,阿娘都会带着我拜七姐,那时在宫中所有的东西不多,可阿娘早早就会准备好自己所绣的香囊和一些小衣裳摆在案上,若是好一些,许会有几个肉包子。 当然,肉包子有时在事前都会被我偷吃掉了。 我想,我之所以一没有好女红,二没有好姻缘,也许就是因为我当年偷吃了香案上的肉包子,七姐生我气了,所以才让我两样都不曾拥有。 阿绫将我手中的香接过,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炉中,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无非就是同阿娘一样,希望我得一个好姻缘。 可是我到底让阿娘失望了。 “阿绫,我想吃肉包子。” 看着被摆放地满满的香案,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如今公主府什么也不缺,肉包子很快就被人拿了过来。 就着这傍晚徐徐的凉风,我整整吃了三个大肉包,这回是光明正大的吃了,可是我却怎么也记不清当年拜七姐时我许了个什么愿。 只是还好好记得,在乞巧节的前一天,我偷偷在兄长的书房拿走了一篇江子棠写的策论,我也不知晓写的是什么,只知道将他的东西揣在怀里后,许愿就会更灵验。 毕竟我将欢喜之人放在心,将他所物揣于怀,再诚心诚意口中所念也是他,七姐想必无论如何也会听到罢。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猜想,天上的神仙个个也不大度,不然这么多年来,我所念所想也不会无一都未实现。 祝烟荷来到公主府时,傍晚的落日已经偷偷回到了山下,长安城的街上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的人三两作伴,姑娘家含羞带怯,男儿郎风度翩翩。 北朝民风向来都不大拘谨,并未有什么姑娘只能待于闺阁之中所说,更何况今日之节,街上更是不乏两情相悦的男女。 祝烟荷走至我身旁,看着那些大胆互赠情物的男女,不由叹道:“公主,你看他们多好啊。” 这话语间不难听出满满的羡慕,也不知乔安鹤使了什么法子,祝大人如今已不逼祝烟荷成婚,也不再将她禁于家中,可祝烟荷的笑也是愈发少了。 我从一小摊中买了一盏莲花灯,伸手递给祝烟荷,笑道:“诺,给你。” 祝烟荷傻傻地接过,有些不明所以:“公主这是?” 我揽着祝烟荷凑到她耳边笑道:“若是不嫌弃,我与你互赠‘情物’便是,只是这如意郎君嘛,我可当不成,毕竟我可不是那位将军啊~” 祝烟荷的脸上悄然爬上两朵红云,拿手轻打我,羞道:“公主,你乱说什么呢,这灯我可不要!” “好了好了,”我将灯塞回祝烟荷手中,见她脸上也终于泛起了点点笑意,轻哼道:“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可不会再要回来。” “是吗?那不若公主也送臣一个花灯如何?”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紧紧抓住祝烟荷的胳膊,好久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眉目如画之人不是江子棠又是谁。 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人,挺拔的身姿,剑眉星目,我的手臂上也搭上来一只手,祝烟荷正紧紧抓着我,目视前方,一眨不眨。 我张了张嘴,只晓得楞楞地道:“江丞相怎么也在这里?” 江子棠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笑道:“来凑凑热闹罢了。” 第四十二章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香桥会在长安城的其河搭建,是用各种粗长的裹头香搭成的长四五米、宽约半米的桥梁,装上栏杆,于栏杆上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等入夜,人们会在岸边祭祀双星、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 在乞巧节这天,香桥会是最让人期待的,当我和祝烟荷来到其河边上时,已有不少姑娘家等候在此了,而令一岸站的是男子,香桥会男女分于河岸两边,也是有些双星的意味。 人很多,我踮起脚也难以看到江子棠的身影,香桥正在慢慢焚化,在夜风里混着浓浓的熏香之味。 两岸边上,所有人都默默无语,身旁的祝烟荷也闭上了眼,在熏香与夜风的轻抚下,姑娘家的心意由着香桥去往令一岸。 而我的心意呢,能否被稍往他那儿去。 没有了嘈杂的吵闹声,我再次踮起脚往对岸看去,幸而我的眼力不错,一身白衣的江子棠终被我发现。 从前他爱穿深衣,若是夜色稍晚些,我便难以瞧见,还是白衣好,亮亮堂堂,住在我眼里。 被点燃的香桥宛若河面上生起的焰火,照亮了岸上的人,熙熙攘攘之间,他一袭白衣立在对岸,折扇轻晃,衣角翻飞。 我慢慢闭上眼,将双手合十做祈愿状,有暖暖之意自心底涌上。 有道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睁开眼,熏香朦迷,带着淡淡的灰烟升上空去,恍惚间,我好似觉得江子棠也正在看我,眉眼之间都是清浅的笑意,是我从不曾看见过的模样。 在云安寺的那三年,我常常会想江子棠在江府过的如何,对他苛刻严厉的江国公,爱羞辱捉弄他的江辰宇,偌大的江家,唯他独身一人。 若是人生来能选择自个的身份,我是不愿做什么劳什子公主的,或许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儿,爱慕一个人也就可以大胆些。 而当江子棠被江家人欺侮时,我也可以大胆上前护住他,而不是这个公主身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香烟袅袅而起,有不少姑娘家开始在河面上放起了花灯,一盏盏花灯雕刻精美,烛灯暖暖,就着姑娘家纤细的手儿飘至河面,荡起圈圈涟漪。 我同祝烟荷也蹲在了岸边,流经眼前的每一盏花灯都被写上了满满的祝福,细细看去,皆是平安喜乐之语。 “公主打算写些什么?” 祝烟荷将笔递于我,她已经将花灯准备放于河面上,我凑过去瞧了一眼,只见上头写着:无战事,国兴盛。 简简单单的一句,祝烟荷是为了乔安鹤而写,纵然将以战为荣,但死生难测,唯有无战才有平安。 可我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有太多的话绕在心头,难以言说。 岸边的人走来走去,我再抬头去看江子棠已是不知他在哪,我很想他就静静站在那里,等着我过去,不然我哪能追赶得上他。 花灯随水而流,祝烟荷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的花灯,问道:“公主怎的一句也未写?” 我用手去拨弄清凉的河水,然后答道:“也不知该写什么。” 祝烟荷嗯了一声,就那样抱膝坐在河岸边,我也就同她一样,软软的青草在下,袅袅熏香在上,只是望不到欢喜之人。 “公主其实是想为江丞相祈福的罢。” 祝烟荷突然说道,她望着河面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眼底映着昏黄的烛光,煞是好看。 我将碎发往耳边拢,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我很想同她说,江子棠心悦的是你,可到底咽了回去。 “公主,江丞相是个好的,”祝烟荷歪头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公主也是个好的。” 夜色渐渐变暗,一轮圆月挂在河边的柳树上,祝烟荷开始同我讲起一些江子棠的事,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第一回见着江丞相,还是在我外祖府上,我外祖也曾在岳书阁教书,那时我就常听他夸江丞相,学识丰富不说,对事对物也颇有一番独特的见解。” “就连外祖都说,虽不到弱冠之年,可心中丘壑可比朝中数十人。” 这话我是半分都不疑的,江子棠就是靠着一篇独特的策论而被父皇赏识,虽只当了个侍郎,可任谁也看得出来,父皇对他颇是赏识。 就因为这一点,江辰宇没少对江子棠使绊子,但那时,德妃娘娘确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对江子棠也很是赏识,常让四皇子带着他。 “但是你知道吗,公主”祝烟荷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更大了:“就这样一个人,念叨起某个姑娘来,竟也会红了脸。” 祝烟荷口中的某个姑娘我是万分不敢想作是自己的。 还在宫里的那几年,江子棠回回见着我,不是躲就是走,若和他多说了几句话,一见着旁人来,他的脸立马就沉了下去。 我那时也寻思着,莫非自个是长得丑了些,可对镜自照时,也并非丑的不能看啊。 香桥就快要焚化完了,河面上的香烟也消散了不少,渐起了些许雾,我拍拍衣裳扶着阿绫站起了身。 祝烟荷也一同起来了,又接着道:“公主,这么多年来,其实江丞相他一直想和你说声对……” 本快燃灭的香桥突然窜起大火,在水面上开始蔓延起来,连花灯都被无情吞噬,吓得河岸边上的人惊叫不止。 我拉着祝烟荷忙走远了些,一时并未听清她适才说了些什么。 “烟荷,那是不是乔少将军?” 夜色下,我指着不远处桥上正在飞奔着的人,他似在追赶何人,我左看右瞧,却没有看见江子棠。 祝烟荷听我这么一说,急往桥上看去,正是乔安鹤,不过三两下,他的身影就掩在了暗色里。 就在我二人焦急之时,令霁带着另外一人急急而来,那人正是江子棠的侍从白官,我曾在流觞宴上见过一回。 白官走至我身前行了一礼道:“公主,相爷让我等来送二人回府,天色已晚,也不便逗留。” 想必这其中还有些事白官未说而已,河面上的火已渐渐熄灭,就好像真的只是突然而起。 被护送上了马车之后,我从窗口探出头,叫住了白官:“你家相爷如今在哪?” 白官恭敬答道:“公主不必担心,相爷自由分寸。” 江子棠做事从不鲁莽,虽明知不会出些什么事,可还是忍不住往人群里寻他,关心则乱这句话于我一点也未说错。 第四十三章 星子思故人 长安城外的东郊树林里,一黑衣蒙面之人捂着右臂迅速地走进林中间,前头站着一华服男子,蒙面人走近,俯身单膝下跪。 男子轻瞥了眼跪着的人,掏出一药瓶丢在地上:“还真的是没用。” “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蒙面人不敢捡药瓶,头比先前更低了。 男子冷哼:“罚你?要不是现在在北朝,你以为本宫会留着你的命吗?” 丢下这么一句话,男子拂袖走出树林,寂静的树林偶有几声鸟叫,男子不疾不徐地踩踏在落叶上,一双凤眼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长安城啊,果然名不虚传,热闹的很,放一把火就更热闹了不是。 丞相府内,乔安鹤正拿着帕子仔细擦拭手中的剑,直至剑上一丝血痕也看不见方才停罢。 江子棠站在窗前细细吟思,黑衣人故意引起桥面大火,看似是要惹起骚动,可放火之后却又没有别的动作,到底是为何。 “安鹤,这事你如何看?” 乔安鹤拿着剑挥了几下,而后将剑插回剑鞘中,神色严肃:“我适才与黑衣人交手,看身法似不是北朝之人。” 他守了西北边关这么多年,与各方势力都交过手,多多少少也熟知一些身法,虽不能确定是哪方人,但可知并非北朝之人。 江子棠听闻眉头紧皱,行至书岸处,看着案上放着的一方地图,图上有四个地方被他圈了起来,齐地,长安,南朝都城卫郡以及西北边关之地。 越是临近圣上生辰,暗潮涌动的就越厉害,几月后,当会有四方来贺,鱼龙混杂,有心之人必会抓住这个可乘之机。 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袍,江子棠神色严峻,推门而出:“我且进宫一趟。” 乔安鹤也站起身:“我也回府与父亲商量一番。” 皇宫内,陈清雁正在凤梧宫用晚膳,默娘等一众凤梧宫宫女别提多开心了,半个多月来,皇上终于来凤梧宫了。 “扶诗,你病刚好,不能吃太过辛辣之物,朕便让御膳房煮了些清粥,你可尝尝合不合胃口。” “臣妾多谢皇上劳心了。” 谢扶诗脸上端着的是恰到好处地笑容,谢过之后,她就拿起一旁的勺子准备喝粥,一眼看去,粥里还加了生姜。 站在一旁的默娘也看见了,皇后不喜生姜之味,这是凤梧宫人人都知的,默娘有些担忧,可这到底算是御赐之物,若是不喝…… “很好喝,臣妾很喜欢。” 舀了一口粥,谢扶诗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还未吞进去,刺鼻的生姜之味就让她腹中一阵翻涌。 这时福公公急走了进来,行礼道:“皇上,江丞相正在御书房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陈清雁点头:“朕知晓了,你让丞相在御书房侯着。” 福公公应了句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还不待陈清雁开口,谢扶诗就笑道:“国事要紧,皇上先去吧。” 陈清雁温温一笑,凑过去于皇后额间轻柔一吻:“朕晚些再来看你。” “好。” 等陈清雁一出殿,默娘就上前将清粥命人端走,小声问道:“皇后可还好些?” 谢扶诗点点头,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茶水,抿了几口腹中翻涌才被压了下去,而后挥手屏退了其他人。 默娘扶起谢扶诗走到内殿的软垫上躺下,稍稍有些不满:“皇上可是知晓娘娘不喜生姜的呀。” 谢扶诗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满是疲惫:“许是忘了罢,你让人把殿门合上,过会便熄灯去。” 默娘有些惊讶:“娘娘,皇上晚些时候不是要来吗?” “不会来了,去罢。” 谢扶诗轻转了个身,忍住眼底涌上的泪,有些事,原来真的会忘,有些人,也到底没了期望。 夜里凉风吹得墙角探头的海棠孤零零的,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仰头望着星子,今日夜很是漂亮。 阿绫站在我后头,也学着我的模样往天上看,她很是不懂这些星子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永远一个模样,可公主常常就可以看一个晚上。 “阿绫,你看,”我手指着天上一颗较明亮的星子说道:“话本子里有说天上会有两颗星子,一为织女星,二为牛郎星,就是织女牛郎二人所化,在乞巧节这天,他们就可以相见了。” 阿绫还是不大懂:“那公主,天上的每颗星子都有名字吗?” “自然是有的。” 阿娘以前就说过,天上的星子就是人的思念所化,你每思念一次,星子就多生一颗,所以这漫天星子,承载着太多太多思念。 白日里人要忙于生计,唯有晚上才得以空闲思念,故星子只在晚上出现,灿烂无比,熠熠生辉。 纵然我非朝堂之人,可细细思来,从刺客一事到今日香桥大火,恐怕长安城也并非真的长安。 祁阳王府自洗尘宴后就府门紧闭,兄长那儿也没有太多的消息传出,外人看来好似一切都平静了,但内里恐怕早已剑拔弩张。 宫里的嘉贵妃愈发受宠,等来年开春又有不少秀女要进宫,朝堂之上,威武大将军和乔老将军谁也看谁不顺眼,兵权分半,怕是兄长也没有什么闲了。 做皇上,做皇后,做丞相,做将军,好似哪个都不容易。 而我呢,来年我便二十了,北朝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早就当家做主母了,若是阿娘知晓,又该为我担忧了。 想来,还不若做一颗星子,夜里挂在枝头思念思念人,白里隐在云层笑看哪家男儿郎又爬墙头看姑娘了,也好过烦忧这世间之事,糟糟乱乱。 我突然有些想念还在宫中的日子,少年的江子棠站在太液池边,面色淡然,认真翻看手中的书本。 而后在那亭柱后,会躲着一个我,手里被塞着一本厚厚的史记,看累了就探头看几眼那深衣少年,赶在被发现时急忙缩回头,带着满心的欢喜。 那时,太液池河畔有清风拂过,海棠花香也是淡淡的围绕在鼻间,偶有几条红鲤鱼跃上池面,贪吃那开得正好的莲花。 等日头渐出于东方,照射在亭柱上,我遮着眼去看江子棠,他的背影逆着光渐渐远离,但我知晓,第二日他又会站在太液池旁。 “公主,夜深了,回房罢。” 阿绫扶我起身,我仰头又看了眼漫天的星子,多希望往后的日日夜夜,星子依旧多,长安城也如其名,一世长安,那么人便安好。 第四十四章 采花大盗登徒子 初夏日头正好,杨柳依依,今日是阿娘的祭日。 阿娘最是喜欢兰花草,这回我和兄长带的足够多。 令霁和阿绫等一行人在山脚下等着,只有我和兄长二人上山,这座山是长安城外最高的一座山,极目远眺,看的最是远。 阿娘住的地方算不上太好,没有金玉镶嵌,没有珠宝作伴,只是春有果实挂枝头,秋有红叶漫天飞,是阿娘喜欢的地方。 “娘,我带阿愿来看你了。” 兄长将兰花草放在墓前,往旁挪了一步,我的兰花草也搁在那儿,阿娘,三年了,阿愿可想你了。 从前,我和兄长老爱坐在阿娘身边,夜里望着月亮,阿娘会讲好听的故事,草原的故事,策马腾飞。 阿娘小时就住在那个宽广的地方,没有红墙高瓦,有的是草长茵飞,她是属于那里的公主。 现今,我和兄长背靠着坐在阿娘墓前,耳边吹过的风也许就是阿娘罢。 兄长叫我时,我已睡了好几个时辰,从未如此舒心过,果然在阿娘身边最是安心。 “阿愿,醒醒,该下山了。” “阿愿?阿愿?怎么又睡着了?” 我是被兄长背下山的,也不知太累还是风太轻柔,兄长怎么叫我也叫不醒,只好背着我下了山。 山下的福公公一见皇上下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刚想开口,就见皇上比了个手势,他这才发现公主在皇上背后正睡得香。 陈清雁慢慢地走到马车旁,一行人见到皇上就想行礼,走在后头的福公公忙压了下去,示意众人不要吵醒公主。 将人小心地放到马车的软垫上,陈清雁才退了出来,吩咐阿绫等人道:“将公主好生送回府,莫要吵醒,路上行慢些也无妨。” 阿绫和令霁连忙点头称是。 这次出宫本就不是大张旗鼓,也未带太多侍卫,陈清雁想着,还是派了四五个侍卫跟在公主府的马车后守着,自己登上马车先行回宫处理奏折去了。 城外的小道上显有行人过路,偶尔只是几个商家带货而过,见着官家的侍卫也是先礼让着。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阿绫正坐在马车中照看我,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伴着马蹄哒哒从耳旁掠过,我掀开帘子去看,只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适才梦中似醒非醒,总觉得听到了江子棠的声音。 阿绫看我掀开帘子却半响也不说话,倒了杯茶递给我:“公主怎的了?” 饮了几口茶后,因熟睡而干哑的嗓子才好了些。 “阿绫,方才,可是江丞相在说话?” 阿绫点点头,答道:“是江丞相,他让我等快些送公主回府,似是又要落雨了。” 看这天,阴沉沉的,明明上午还是晴空当照,可江子棠好好的出城做甚? 事关江子棠的事,我总是可以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去想。 然而,我现在该要怀疑,我也许是被衰神看中了,不然怎会回回出门都要碰上些事。 上一回是马儿吃坏东西拉肚子,这一回倒好,竟是马车直接坏了,车轮子里不知卡进了些什么,走也走不动。 阿绫扶着我下马车走到路旁一棵树下歇着,不过一会儿,令霁走了过来。 “公主,车轴出了些问题,要先请您等等了。” 事实上,是出了大问题,令霁和几个侍卫一起检查了马车好几轮,发现车轴里头竟不知怎的卡了一块小石头,一路磨着,把车轴损坏了。 阿绫倒是很焦急:“公主,这可如何是好?看这天,要落雨了。” 我想了会,把令霁叫了过来:“令霁,现今也没别的办法,你先骑马回城驾另外的马车回来,若骑快些,还是可以赶得上的。” 令霁看了看天,点头答应了,幸好先前皇上留下了几个侍卫,他虽不在,但也有人可以护着。 等令霁骑马走后,我带着阿绫坐在了一草丛的空地上等着,五个侍卫都持剑站在周围。 “阿绫,你在这里等我会。” “公主怎么了?阿绫陪着你去罢。” 我连忙按住阿绫,看了几眼周围的侍卫,还是凑近阿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阿绫听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再跟上来,毕竟我也没有旁人看着我如厕的习惯。 在外头,只能将就些,不然我很怕还没到公主府,我便忍不住了,这可就糗大了。 只是谁能来告诉我,这从树上突然倒挂下来的男人是谁! 我提着还未完全脱下的裙裤,第一反应便是尖叫,可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就捂住了我的嘴,比之令霁一纵一跳的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要乱动哦。” 男人的声音轻而柔,可却半分没让我觉得有什么情意在里头,反而让我有些起鸡皮疙瘩。 脑子里随即蹦出的是“采花大盗”四个字,这种在话本子里必要出现的人物,可我的的确确不想他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捂的紧,估摸着从未学过怜香惜玉这个词。 我的手提着衣裙不敢动,因为只要一动,我可真的就要被“采花”了。 我不停地眨着眼睛,直到眼睛都快酸了的时候,面前的男人才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双凤眼里全是促狭之意。 他轻声凑近我耳旁:“你是说要我放开你,你不会叫对吗?” 我眨了两下眼睛,这个采花大盗显然对我“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很是满意。 被放开以后,我立马飞快地系好衣裙,眼睛向上瞥了眼,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而,若是失败了,这个计策只会让你死的更惨。 就好比我现在,还没踏出一步,就被这个男人搂住腰拖了回去,把我的手反到了身后,另一只手顺带又捂住了我的嘴。 “啧啧,北朝的姑娘都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吗?” 哪个姑娘想讨采花大盗喜欢! 放在腰间的手让我很不舒服,陌生人的气息带来本能的害怕,我拿眼瞪着这个男人,用脚不断踩在枯枝落叶上,企图发出声响让不远处的侍卫听到。 可是,这个人简直就是登徒子!浪荡人!他…他竟然箍着我的腰肢把我抱了起来! 我呜呜叫着,若是眼神可以当箭使,这个登徒子早就万箭穿心,死于非命了! 我不断把头仰后,企图躲过男人凑过来的嘴,冰凉的触感擦过耳边的发丝停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北朝姑娘的眼睛当真是好看,好看得我都要舍不得欺负你了啊……” 第四十五章 生不逢时,奈何遇卿 大漠南朝,哪里见过这样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林夙把人往怀里带了些,突然眯起眼,话语里满是柔情蜜意:“我想要你的眼睛,不若送予我如何?” 一听这话,我慌慌张张闭上了眼,丝毫不觉得眼前的男人只是在开玩笑,那眼里可是半分感情也不含。 “怎么了?姑娘害怕了?”林夙低声笑了起来:“忘了告诉姑娘,那马车也是我弄坏的,得同姑娘说声对不起才是。” 林间的风吹在身上带有点湿湿冷冷的滋味,我的手心却冒出了汗,心里头一下一下跳的极快。 也许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采花大盗,都做大盗了,哪还会有银子买金线而绣的衣裳,绣的还是罕见的麒麟。 马儿因奔跑而带起的银铃声此刻宛若天籁之音,我闭着眼不敢睁开,生怕泄露眼里的惊喜。 翘首以盼,他真的来了。 “公主,公主,你好了吗?” 是阿绫在叫我,我睁开眼,努力压下心头的害怕,见我未回应,阿绫又喊了几声,听着脚步声似要走过来。 “回答她。” 男人拿开了捂住我嘴的手,可另一只手却抓的更紧了些,一双眼直直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心头带着急切,声音里是忍不住的颤音:“子棠,我好了,你先别过来。” 仅仅只是一瞬,剑气呼啸而来,林夙带着人往旁挪了一步,朝树上打了个手势,三个黑衣人跳了下来。 “公主,来日方长……” 林夙勾起唇角,反手两指一捏,掐住了刺过来的飞针,堪堪一拳之距,入喉非命。 刀光剑影,我蹲在树下不知所措,只知道呆呆望着那疾跑过来的白衣之人。 “江子棠……” 一记闷雷打在天上,有雨滴落在了脸上,江子棠面色沉重,将手中飞针快速收回袖里,若是他迟来一步,若是他没有听到那声子棠。 江子棠不敢想,扯下外袍一把裹住颤颤发抖的人。 “公主,我在。” 只是简简单单两字,却勾起我心里抑制不住的委屈,明明深知于礼不合,可还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抓住江子棠的衣袖。 阿绫被吓哭了,跑过来直跪在我面前:“公主,公主,都怪奴婢,奴婢该死!” 我瞧着跪了一地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去说什么,扯了扯江子棠的衣袖,我仰头去看他,又是紧皱的眉头。 “江丞相,麻烦你送我回府了。” 这一回,我又承了江子棠的一个情,人情最是难还了,那我就拿我的喜欢来还吧,每日比以往的每日再多喜欢他一点点。 马儿跑的虽快,铃铛声却清脆入耳,我被江子棠紧紧护在怀里,许是怕我摔跤,他一只手虚虚圈着我的腰。 可我是会骑马的,云安寺那三年,他的生辰我都会骑马回来看看他。 “这马儿,怎么还挂着铃铛?” 犹豫再三,我还是开了口,连带着风声呼呼而过。 “臣记得公主说过,喜欢铃铛,臣若将铃铛系于马儿身上,那么臣骑马而来,公主便可知。” 江子棠说的认真,我听的也认真,所以我概是未曾听错,他说他记得,记得我喜欢铃铛。 怎么三年前便是事事都不记得,如今确是记得了。 怀里的人突然默不作声,江子棠低头看了眼,淡淡的叹息声淹没于风声之中。 “公主,对不起。” “江丞相无需说对不起。” 若是因此一事,江子棠哪里需要说对不起,他是北朝的丞相,不是公主府的侍卫。 可是江子棠是要说对不起的,从三年前就想说,对不起生不逢时,奈何遇卿。 他江子棠自打在江家一出生,便从未入过族谱,他是戏子之子,是江国公因醉酒被戏子勾引而生的一个贱人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也会有人将他放在心里当做明珠,说他是世间最好看的男儿郎,说他亮如星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女儿家。 而他呢,他真的不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他把她视做洪水猛兽,她却待他始终如一。 这样好的姑娘家,定然是生生世世都要竭尽全力护着的。 雨滴渐渐变大,落在发间也是湿冷湿冷的,江子棠把外袍替我往上裹了些,盖住了头,像极了那一年我跪在宫中,大雨倾盆,也幸得他一袭披风。 总是如此,于他,轻而易举就可解救水深火热的我,做我的英雄,让我深陷其中。 因着外袍遮住了眼,我看不见前方的路,只听见雨越下越大,好像是令霁骑马而回,但是未见马车。 也幸好下了场大雨,街上的百姓不多,不然我们一行人冒雨而归的事恐怕只会成为长安城百姓的茶余谈资了。 等一到公主府,我是被江子棠抱进院中的,他的衣裳已经湿透了,连带着发丝都淌着雨水,落在我的指尖很是冰凉。 “照顾好公主。” 丢下这么一句话,江子棠就走了,我连句谢谢都未曾来得及开口。 江子棠走的极快,一步一步踏在水中,渐起的水滴落在他的衣角上形成一道道深色的水渍。 他也不让管家撑伞,行至院中看到那一大片海棠时却停下了脚步。 雨打花头,落了一地的红色花瓣,这是他亲手载种,想着要送给一个姑娘,这是她喜爱的花。 可姑娘不要了。 “阿愿……”一开口,雨水也顺着唇滑进嘴里,都说雨水最是无滋无味,可分明就是苦味。 江子棠往前走着,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脚下泥土渐在鞋面上污渍一片,管家不敢说话,片刻后还是撑着伞退了出去。 人一走,江子棠就独自坐在了一墙角之下,这头有棵海棠花,探头到了令一个院子,日日夜夜,就是这花替他看了好几眼姑娘。 雨水朦了眼,江子棠用双手捂住脸,明明做了丞相,还是护不住心上人,他又有何用。 “江侍郎,你若是喜欢阿愿,就要给我护好了。” “阿愿这个人,脾气倔,你要是不喜欢她,趁早让她断了这念头才是。” “江侍郎,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要喜欢,你如今是何处境,你可明白?” …… “江子棠,你别以为你攀上了个公主就有能耐了,你以为你能鲤鱼跳龙门!” “贱人,让你姓江真是有辱我江家门楣。” “有其母必有其子,和你那贱人娘一个样,就知道勾引人!” …… “江哥哥,你喜欢这个吗?这是我为你做的。” “江哥哥,你当真喜欢祝姑娘吗?” 雨水朦了眼,是江丞相又何妨,是江侍郎又如何,到底是他把姑娘的手亲自给挪开了。 乐文 第四十六章 任由欢喜肆意而生 江子棠头一回见到宫里的寰妃娘娘时,就觉得她这双眼睛像极了某个姑娘的。 寰妃是宫里不能提起的女人,虽未住在冷宫却也恰似冷宫,因为皇帝从不踏足此地。 这个从草原千里迢迢和亲来的公主,让皇帝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 “江侍郎。” 纵使在深宫里头,寰妃还是喜穿草原上的长袍,一指宽的腰带束着腰身,有着深宫女人没有的爽朗之意。 江子棠停下脚步,低着头恭敬行礼:“臣见过寰妃娘娘。” “江侍郎不用多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侍郎放心,今日我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同你谈谈。” 寰妃浅浅笑着,女儿的小心思怎能瞒得住母亲,从来不说,概因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体会,各种酸甜苦辣也需自己品尝。 江子棠看着那双与某个姑娘十分相似的眼眸,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夕阳洒落在红色高墙外,偶尔有一两缕光偷跑到墙角,躲起来窃听这二人的谈话。 江子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寰妃的话,喜欢她吗?如何才算的上喜欢? 寰妃瞧着眼前迷茫的年轻侍郎,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侍郎,自然是有他的本事。 然而年轻也不懂得何为欢喜,寰妃的眼神蓦然变得严肃起来,她道:“若是江侍郎不喜欢阿愿,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剪不断理还乱,若是越陷越深,于你二人都是错。” 面对一个母亲的质问,江子棠有些慌张起来,平时舌灿莲花,而今我字一开口却说不出话了。 若是喜欢她,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若是不喜她,听闻有人骂她大字不识,蠢笨如猪又怎会怒火中烧,日日想法子让她看书背诗。 “江侍郎现今是如何的处境,想必不用我多说。” 夕阳垂入天际,寰妃看着天上一群飞过的大雁,嘴角翘起一抹微笑:“江侍郎,喜欢一个人可不仅仅只是喜欢,这世间,有春色荡漾,有冬雪皑皑,也有烟火万家,然欢喜之人却只会有一个,可要好好护住才是啊。” 雨打枝头,江子棠扶着墙角慢慢起身,隔壁院中忙忙碌碌的声响也停了下来,夜渐黑,她应当也歇下了。 到底是何时喜欢她的呢? 皆不过在他不甚明亮的那段日子,是特殊的她带给他特殊的感觉。 日日的纠缠,又何尝不是一种陪伴。 原来喜欢在那时早已浮出水面,只不过而今春风又绿江南岸,漫山遍野,肆意而生。 “甲丁,去查清楚今日那为何人。” “丙方,三日之后,将国公府的罪证交给本相。” 两声令下,夜雨里暗黑之处两个黑色身影已悄然出动,长安城的圆月安静挂在上空,有的地方却是躁动不已。 “主子,你今天太鲁莽了,若是被发现,咱们可是功亏一篑啊。” 成交外,一大胡子男人眉头紧皱,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人。 林夙丝毫不在意男人的叨唠,背靠在大树上,想起今日那双眼,堪当明珠。 “舅舅,本宫去看看曾经的未婚妻不过分吧。” “未婚妻?”大胡子男人声音陡然提高:“你还好意思提,当初让你娶你不娶,现在还要去调戏人家姑娘。” 林夙勾起一抹笑,眼里是他人看不透的神情:“本宫哪知道她会有一个当皇帝的兄长呢。” 大胡子男人皱眉道:“现今你打算如何?” 林夙一笑,张扬道:“舅舅,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还怕什么。” 明明圆月当空,可到底冰冷,不若火红的日头,打在身上都是暖意洋洋。 然而我现下也没什么心思去管哪的日头暖,就连楼下人人喝彩的好戏我都未看进去。 祝烟荷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公主,想什么呢?一连三场戏,你都无精打采的。” 我叹了声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虽然离上次一事都过去了好些天,但每每想到江子棠那张脸,心头的感觉总是难以言喻。 他的话到底是何意思呢?因为我喜欢,所以便给马儿挂上了铃铛,好让我知晓他来了么。 “公主,再叹气,你都要变成小老头了。” 祝烟荷无奈地说道,这一连都叹了五六口气了,旁人看过来都要以为莫是家里头出了何难事。 “公主,”突然祝烟荷凑了过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我听闻前几日,你是和江丞相同乘一匹马回府的?” 我手中的茶盏险些没有被打翻,慌慌张张拿起来喝了几口,连忙解释:“烟荷,你别误会,我那是…我那是…” “公主可不要说了,”祝烟荷笑得一脸暧昧:“我可还听闻是江丞相亲自抱你回府的哦。” 祝烟荷特意把“亲自”二字咬重,我一脸欲哭无泪,反而越解释越乱,明明下着大雨,怎么就没把这等传小消息的人给困在家中不得出呢。 “看戏看戏,今日可是红姑主场的。” 见解释不清楚,我只好转移祝烟荷的注意力,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我听闻”的事情来。 若不是那登徒子,哪会有这么多事! 我心里不免埋怨起那登徒子来,因他闹的这一出,兄长就连我身边的侍卫都换成了宫中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连出门都时时刻刻不得受着百姓的注目观看,多半都是好奇。 喝多了茶水就想如厕,我如今对如厕的阴影可谓不是一点半点,但春日坊今日人多,又有侍卫在,谅想也不会再有什么登徒子了。 可事实证明,我今日出门时是真的忘记看黄历了,那上头应清清楚楚写着“宜居家”才是。 “公主,好久不见啊。” 林夙靠在墙边,笑得一脸张扬,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招呼。 什么好久不见,明明前几日就见了! “是…是啊,好久不见……” 刚走出厕门的我尴尬一笑,见墙边的男人依旧笑着,并未有半分动作,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是我忘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有功夫的。 被人扯住后领子是件很不舒服的事,这回我并不想多跟这个登徒子有半分的纠缠。 “你放开我,我这里可是有人的,小心我一喊,你,你就完了。” “是吗?”林夙哀叹一声:“公主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这样我就要等着被你怎样了,我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立马就开口喊道:“令……” 一个霁字被活生生卡在喉咙里,被捂住嘴的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难受。 林夙微微一笑又往前靠了些,温热的气息轻洒在耳边,林夙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僵住了,他轻笑道:“喊什么呢?不过想与公主叙叙旧罢了。” 乐文 第四十七章 无名之地的美景 我当真觉得这登徒子大胆地过分,口口声声喊我公主,行的事却一点也没有对待公主的礼节。 “你要带我去哪!” 我晃了晃手上被绑住的绳子,前头牵着绳的男人并未理我,依旧悠哉悠哉地走在林子里。 前头有棵大树,我心中突生一计,等走到树旁时,我迅速绕着树干走了两圈,绳子也就绕住了大树。 “嗯?” 林夙往前拉了拉绳子,没拉动,再拉,依旧纹丝不动,他狐疑地回头去看,不禁失笑。 “公主这是做甚?” 我紧抱住大树,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了,冲前头的人吼道:“你快送我回去,不然我就不走了。” “哦,不走了啊,”林夙一副我懂的眼神,往回走到树旁,笑道:“既然不愿意走,那我就勉为其难抱着公主罢。” “不不不,不用不用,”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我急忙放开大树,又往回绕了几圈,一本正经道:“公子客气了,还是我自己走罢。” “是吗?”林夙歪头左看右看了几眼,面具下的一双凤眼里含着几分不怀好意:“我还以为公主想要我抱着你呢,既然不想,还不给我快走。” 说完,他就拽了下绳子,害得我险些摔倒,我朝男人的背影晃了两下拳头,谁会想要你这个登徒子抱。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片林子我从未来过,大树参天,挡住了日头该照进来的阳光,显得林子里有些灰暗阴冷,我的脚底下还时不时会踩到一两朵野山菇。 “公子,公子,可不可以不走了?” 我说的小声,却也是真的不想再往里头走了,这林里就像极了话本子里爱说的精怪常住的地方。 为了吓住前头的人,我夸大了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公子,你是不知道,就这里头常爱住一些会吃人的精怪,凶神恶煞,把人咬的一块又一块。” 林夙好笑地看着眼前人张牙舞爪地模样,面上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真的吗?” 我扬了扬头:“那是自然的,所以我们还是回去罢,走。” 话音一落,我就连忙转身,生怕身后的男人后悔。 然而我走不动,男人扯住了绳子,笑得恶劣:“我正好想瞧一瞧精怪什么样,公主陪我去罢,我怕的很。” 若是怕的很,那你走如此快做甚! 我已经放弃说服这个登徒子了,只是阿绫和烟荷肯定要担心我了,阿绫那个爱哭鬼估摸着又要哭鼻子了。 还有兄长和嫂嫂,又得为我担心害怕,还有……江子棠,他会不会担心我,现下是不是在找我。 江子棠可是丞相,哪有那么多时间尽去做些侍卫之事,我真是糊涂了。 “好了,到了。” “哦。” 我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答道,根本没什精力再去同这登徒子说话,我只想这人大发慈悲早些送我回去,我也总算看出来了,这登徒子准是无事干,所以才来捉弄我。 “抬头,看。” 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也不知是何处,这山竟绿得渐渐似发了蓝,漫山遍野的野花随风而动,远望去,一汪春水似从天上落下,洒落在地成了冰凉的池泉,有鱼儿绕石游,灵动清澈,无名之花,无名之景。 “这,这……” 我不禁向前跑去,手中的绳子也不知何时竟被解开了。 虽读了如此多的书,听闻了不少奇志怪录,却依旧不知这是何地,连一句赞美之词也找不出来。 我跑过去一把扑在了野花丛中,身下是软绵绵的青草,鼻间花香与草香交织。 若说是梦中之景,也不为过了。 姑娘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比那泉水还清澈,两颊红彤彤,笑得灿比鲜花,林夙走过去,也不顾野花丛会脏了身上的华服,径直也躺了下去。 “喜欢吗?” “喜欢!” 我抱着野花深深嗅了一口花香,答的欢快,未曾想长安城外还有如此美地。 “这地叫什么名啊?” “无名。” 只不过是他来长安城时无意间发现的,想着姑娘家准爱这等风花雪月的东西,就想带人来看看。 “如何?可好看?”林夙说着就往前凑了些,盯着姑娘的眼睛看个不停。 我慌忙起身,“好,好看,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林夙仰头看天,笑答:“好看啊。” 从身旁摘了朵紫色野花拿在手上把玩,林夙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主叫何名?” “陈如愿。” “可是如我所愿的如愿?” 听到这话我有些恍惚,如我所愿的如愿,从前我也爱在名字后加上这么一句,可后来我不再说了。 我望向远处未答话,反问道:“那你呢,礼尚往来,叫何名?” “日后你自会知晓。” 男人说得神神秘秘,还日后,等此次回去我自然再也不出门,才不要和你有什么日后。 我此刻想的简单,却不知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 美丽的风景自然是怎么也看不够,但也可以装进心里,永远记住就可。 山中时光过的快,等天边云霞被夕阳染红时,躺在花丛里的男人还睡的正香。 思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去叫醒他,概因我是不识路的,不然我准要把他扔在这谷中。 “醒醒,该回去了。” 林夙其实一早就醒了,但是他就是想看看,他若是不醒,这笨公主该怎么办。 当脸上被一阵毛茸茸的东西刷来刷去时,林夙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眼前的姑娘貌似还玩的挺开心,拿着一把狗尾巴草在他脸上刷着,丝毫没注意人都睁眼了。 林夙啪的一声抓住那只捣乱的手,用力一扯,姑娘跌了个满怀,惊慌失措。 林夙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在南朝,多的是姑娘小姐对他暗生情愫,为了坐上他身边的位置,府里的小妾们不惜使劲浑身解数,就为了讨得他欢喜。 然而漂亮眼睛,林夙独独见过这么一双,睫如扑蝶,扇翅遇飞。 林夙抬起手捂住了这双明亮晶静的眼,掌心传来微微的痒意,是姑娘因慌张在不断眨眼,却痒在了他的心头。 将那朵紫色小花小心地插于姑娘的发间,含苞待放,是大漠从不曾拥有的春意盎然。 唇边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林夙轻声道:“公主别再看我了。” 再看,就要惹得他心头颤动了。 乐文 第四十八章 晒晒月亮 即使被蒙住了眼睛,我也依旧能感觉到男人靠过来时的气息,这种亲昵的举止到底让我心里有些不喜。 我一把推开他,利索站起身,同他道:“已经很久了,还麻烦公子将我送回去罢。” 经过此事,我也有些明了,眼前人既是知晓我身份的,那自然不是什么乱来之人。 林夙从花丛中站起,懒洋洋道:“好啊,先陪我吃一顿饭罢,饿了。” 品玉楼是长安城里最大最好的酒楼,里头厨师做的清蒸鲈鱼是我最爱吃的,可品玉楼的这道菜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到,每日不定时只出三次,全凭好运气。 若是平日里能够吃到,我准可以高兴一整天,但纵使现下眼前有这道清蒸鲈鱼,我却高兴不起来。 “公主怎么不吃,我可是派人打听到你最爱吃这等菜,特意让人一整日侯在品玉楼。” 男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若是不吃,还真是罪大恶极了。 可是,坐在屋顶上哪能好好吃饭啊!我能在上头坐得稳稳当当就不错了。 “来,既然公主不方便吃,我喂喂也是可以的,”说着,林夙就夹了块鱼肉往前伸过去:“公主张嘴,啊~” 我闭着嘴忍无可忍,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我才不要吃。 屋顶下是不是传来许多人的喝彩声,锣鼓声与咿呀的戏声显得热闹极了,这是春日坊,兜兜转转我又被这人重新带回此地。 我现在只希望这人赶紧填饱肚子,然后实现诺言送我回府,还不知府里会闹成何样。 明明说这品玉楼的菜如何如何好吃,林夙吃起来却觉得索然无味,想来两个人的饭食却是一人在吃。 “公主在干什么,这又不是白日,你坐那儿跟晒太阳似的。” 我冷哼一声,呛了一句:“我晒月亮不行吗?” “晒月亮?”林夙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我还头一回听到这么独特的说法。” 我双手搂住膝盖,将下巴搁在上头,静静地看着天边淡白的月亮,没好气地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林夙倒是好奇的很:“不若公主说说看。” “晒太阳是晒阳光,那月亮也有月光嘛,柔柔软软,温温和和的,可舒服了。” 月光是温柔寂静的,不管落在何处,总是淡淡无痕,却又会在不经意间留下它自己的足迹,踏过山川湖海,终会来到你面前。 就好比,江子棠的目光,淡淡如月,明明是不经意间的一撇,却重重烙在我心头。 江子棠的目光……江子棠! 我豁然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屋顶下那身白衣之人,春日坊挂在屋檐前的红色灯笼晃着暖意洋洋地烛光,亦如此刻江子棠在我心里。 “公主,过来。” 江子棠伸开双手,鬼使神差地我竟就那样走了过去,这可是屋顶,可等我毅然决然跳下去之时,我发现我丝毫没有想过害怕。 此刻我真庆幸适才没有吃饭,应当没有太重罢。 我如此想着,被江子棠抱在怀里紧张地都不知道说什么,竟楞楞地开口问他:“江丞相也是来晒月亮的吗?” 话一开口,我就想寻个地缝钻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江子棠轻轻摇头,笑地清浅:“公主,我不是来晒月亮,我是来寻你的。” 月光打在身上时也带着滚烫滚烫的感觉,概因混进了江子棠的目光。 林夙坐在屋顶,银色面具在夜里散着冰冷的滋味,他就那样看着姑娘跳进那个男人的怀里,脸颊羞红,傻子也知晓是为什么。 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林夙往旁边拍了拍,道了句:“坐。” 屋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大胡子男人,紧皱着眉头,语气冷然:“那是北朝的丞相,我们被发现了。” 林夙不以为然,躺靠在屋顶上,刚夹起一块鱼肉又放了下去,道:“被发现反而更好行事,躲躲藏藏又有何意思。” “主子,我们损失了五个人,若是你小心行事,哪会被抓住。” “舅舅,你又来了,本宫如何没有小心行事。” “劫持北朝公主,难道还是小心!”大胡子男人真的是要被气的吐血:“日后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林夙的眼瞬间冷了下来:“舅舅,本宫如何行事还不需要过问你罢。” 大胡子男人愣了一会,随即低头道:“是属下逾越了,属下不过是怕再这样下去会坏了大事而已。” 林夙看着那盘清蒸鲈鱼冷笑道:“你以为本宫没有想过吗,北朝皇帝最爱的亲妹妹,这可是枚大棋。” 夜风将春日坊的红灯笼吹得摇摇晃晃,一声清脆的盘子破裂声被喝彩声盖住,地上赫然躺着黏黏糊糊地汤汁。 刚踏出门口的一大腹便便的富贵老爷被吓了一跳,仰头看着屋顶破口大骂:“哪个混蛋吃饱了饭撑着!” 一个小石子破空直砸老爷脑门,门前除了砰的一声再没别的声音。 我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奇怪的是,府上安静的很,只有阿绫看见我时高兴地直转圈,眼角还是通红的。 “公主,太好了,江丞相果然把您带回来了。” 江子棠站在一边并未有什么神色,只是吩咐了阿绫一句:“去给你家公主弄些吃食来罢。” 阿绫一拍头,连忙道了句是,“奴婢这就去准备,真是高兴傻了。” 看着阿绫这模样,我倒是有些傻了:“江丞相,这是……” “臣向皇上承诺,一定会将公主带回来。” 江子棠说的轻松,可眼角的疲惫哪里挡得住,今日自打我在春日坊消失后,被带进那山谷里头哪有那么容易找着。 “江丞相,你在这里等我会。” “好。” 得到回应,我连忙走进房内开始找一样东西,平日里我的睡眠并不好,半夜总是易被惊醒,兄长就找太医院的老太医为我专门制了一味药,吃后保证睡的可香了。 江子棠日日疲惫,国事操劳就算了,这几日还总为我的小破事忙来忙去,他应当更需要这个。 我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江子棠,同他仔细说着如何服药:“这个是安神丸,每三日只需吃一丸就好,这样江丞相就可睡个好觉了。” “好,谢谢公主。” 江子棠毫不犹豫就伸手接了过去,药瓶还带着点点手温,他就紧紧握在掌心。 “江丞相,你,你就不怕我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江子棠的脸上笑意更大了,眉梢眼角俱带着喜悦,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话语里都好似带上了喜意:“臣不怕,这是公主给的。” 乐文 第四十九章 祝君好梦 江子棠向来不喜收我的东西,以往无论我给他什么,他总是拒绝。 就连他生辰的时候,我想送他一件生辰贺礼都不成。 虽然这贺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我亲手雕刻的小兔子,上头被我逢上了一枚小平安符。 因为我想祝愿他年年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有欢喜。 只是我在送贺礼的途中碰到了些许麻烦,被几个小流氓挡住了路,幸好江子棠来了。 他正站在我的面前,在那双永远不会舒展开的眉头间,我清清楚楚瞧出他很生气。 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江哥哥……” “公主,”江子棠的声音冷硬又严肃,还不待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你知不知道适才很是危险?若是没有臣,你又该如何!” “我,我会跑的。” “跑?公主,在绝对的危险面前你如何跑!” 江子棠一生起气来,话音都比平时提高了不少,若是没有他,我是有可能跑不了。 可是江子棠就在前头啊,我那么努力喊他的名字,始终对他翘首以盼。 彼时是冬日,小巷子里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但仍旧没有江子棠的话冷:“公主快些回去罢,外头不比宫里,日后少偷出宫才是。” 一说完,他就要转身走,只是被我扯住了袖角,江子棠回头看我,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纵然他不欢迎我,可今日是他的生辰,我的贺礼还未送出去。 当我想拿出那只小兔子时,才发现贺礼不见了,应当是在适才与小流氓挣扎时掉落了。 我慌忙想要去找,可一眼望去,居然没有看见那只小兔子,许是我太着急,连江子棠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问我:“公主在做甚?” 我抬头去看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小兔子不见了,它不见了。” 我想着许是掉在了哪个角落,就要蹲下身子去找,不管在哪,我总要找着才是。 “什么兔子,公主在说何物?” “是给你的贺礼,生辰贺礼,一只木头雕刻的兔子……” 话到尾音我已经带了些哭腔,那兔子我雕刻了整整一月,因为不熟练,常常会弄伤自己的手,现今手上还有些伤疤。 只是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我的贺礼不见了,我该如何祝他生辰快乐。 找到最后,我都快趴在地上去了,江子棠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我的手上还沾了不少地灰。 “不过是一份贺礼,没有也不打紧。” 江子棠皱眉如是说道,声音淡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话落他又把我的手抓了过去想拍干净灰。 我将手抽了回来背在了身后,这灰脏,我不想弄脏他的手。 只是那话还是让我心里揪的疼得厉害,他不在乎,所以有没有也不打紧。 我一言不发地继续蹲在地上想要去找,江子棠脸上的神色并不好,他时不时回头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最后他开了口:“公主,回去罢。” 我蹲在地上闷闷答道:“可是你的贺礼……” “不用,公主回去便好。” 江子棠把我拽起来,也不等我回话,就拉着我外走。 他不需要这份贺礼,连看也未看一眼,到头来我连一句生辰快乐都没送上。 可如今,不过一瓶药丸,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如此的好看,没有半分犹豫,他收下了我送予他的东西。 心里莫名涌上酸酸的苦涩,我在难过些什么,许是在难过十五岁的陈如愿未曾拥有半分江子棠的温柔。 阿绫回来的时候,端上了一碗香菇滑鸡粥,因闻见了香味,我的肚子不可避免地咕咕叫了两声。 江子棠也笑了:“公主且先用膳罢,莫要饿着了,臣先回去。” “江丞相,”嘴倒是比脑子先留住了人:“丞相不若留下来喝碗粥罢,这一日辛苦江丞相了。” 一听这话,江子棠刚踏出的脚步立马放了回来,他将药瓶轻放进怀里,连带着心口都有暖意。 江子棠回头,笑道:“好,臣就先谢过公主了。” 苑内的小石桌上,两碗香菇滑鸡粥端端正正放于桌面,我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江子棠。 这样相对而食,是我从未想过的,一抬头就能见着他眉眼,像极了夫妻间。 我低着头紧咬唇,天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还夫妻,只不过是请人家喝一碗粥,以表示谢意而已。 “公主。” “啊?” 我抬头,撞进一双如星眼眸,概因桌子太小,不然江子棠怎会离我如此近。 他的目光稍稍往上移了些,浅笑问道:“不知公主头上的花哪来的,看着也挺漂亮。” “花?” 我狐疑地抬手去摸头顶,还真摸到了一朵花,可我记得我并没有摘花戴于头顶才是。 江子棠放下手中的勺子,眼眸渐渐变冷,这朵花自开始他就已注意到,还以为是姑娘家爱美戴上的,如今恐怕根本不是。 我正在想头顶上的花是怎么来的,没曾注意江子棠竟走到了我的身后,直到他轻声叫了我一句。 好似就连身后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楚感知,那淡淡海棠花香又被风带到了我的鼻间。 江子棠的手掌轻轻按在我的左肩,其实并未完全触碰,可那地方却滚烫如火。 他同我说:“公主莫动,花上有只虫子,臣替你弄去。” 虫子这等东西我是并不害怕的,少时在宫中无事干的时候我还自己挖过蚯蚓去钓鱼。 所以我连忙就答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刚抬起手,江子棠的手就伸了过来,两厢手指触碰,他的指尖冰冷,我的手立马就缩了回去。 都说十指连心,这回我相信了,不然不就是手指触碰了下,我哪会心跳如此快。 等江子棠弄掉所谓的虫子后,我的心跳仍旧砰砰响,要不是夜里的知了替我做了掩护,我准会被发现。 月色下,江子棠一身白衣玉冠,面上的疲惫之色比先前好了些许。 我还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好以那药丸为题,说道:“江丞相回去记得吃那药丸,肯定可以睡个好觉。” 江子棠笑着点头,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都是柔软的,“臣知晓,臣也定会做一个好梦。” 梦里最好有个小姑娘,戴着海棠花,笑得比谁都要好看。 夜色寂静,除了知了叫个不停,江子棠踏出公主府,那朵紫色的小花被紧捏在掌心,再摊开一看,早已不成了样子。 随手一扔,江子棠面上无甚表情,拿出一方手帕擦干净了污物,他就转身踏进了丞相府。 花朵破烂的躺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夜风一吹,花瓣都不知去了哪儿。 路过的打更人打着瞌睡敲打锣鼓报时,脚底正沾黏着一紫色碎花,再踏下去,满是灰尘。 () 第五十章 南朝太子 海棠花空落枝头时,长安城变得秋高气爽起来,坐在亭子里吃吃点食轩的糕点,再和三两好友叙叙话,是最惬意不过的了。 所以我变让人请了祝烟荷和红姑来府中做客,那个登徒子我再也没碰到过,这令我心情更加愉悦了。 祝烟荷咬了一口莲花酥,开始讲她听闻到的一些长安趣事,我们三人里头,就属祝烟荷听闻的事最多。 什么东街的张公子被姑娘打了,西街王婆家又闹了什么事,她讲的比那说书的还要好。 旁人定不晓得这样一个长安才女其实老去说书馆里头取经学习,说得我和红姑都快把肚子笑疼了。 “对了,再过一些时候就是圣上的生辰了,我听父亲说,到时候皇宫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四方来贺,长安城就可热闹了。” 祝烟荷看向我,两只眼睛都好似在放光。 确实,兄长这次的生辰,算来是兄长登基后第一个大日子了,肯定会办的热闹些,届时地方诸侯都会来贺,长安城大放三日烟火,城中不闭市,还有花车游行。 我笑着点头后,祝烟荷忍不住小小地欢叫了一声,其实她哪是为了热闹,不过是因为宴会上,那个将军肯定也在。 红姑也笑着拍手道:“那太好了,到时候春日坊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听戏。” 祝烟荷听到这个,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好奇地问了红姑一句:“说到这个,我听闻你们春日坊前些日子来了个大人物是不是啊?” 咦,这事我怎么不知晓,我也转头去看红姑,红姑还卖起了关子:“这个大人物嘛…” 我和祝烟荷一同将糕点推到红姑面前,异口同声道:“快说快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大人物是谁。” 红姑捏起一块糕点,还不待送进嘴里就被祝烟荷拿走了,一脸不说就不给的表情。 红姑双手一摊,无奈说道:“我是说真的,那日那个大人物给了坊主正正一锭金子,可偏偏不要让人唱戏,就自个坐在位置上,也不准人进去。” 祝烟荷一口咬下糕点,红姑满脸委屈地看着那个糕点,我好笑地拿起一块糕点塞到红姑手里。 “不过我倒是听闻,那个大人物很是厉害,据说是南朝来的,就住在那十二街,还有宫中侍卫守着呢。” 祝烟荷如是说,想了想又道:“你们说,那里头会不会是个绝世美人儿?” 我脑中立马蹦出了“金屋藏娇”,这话本子里可没少说这等艳丽之事,只是既然还有宫中人守着,难道是兄长?! 祝烟荷朝我眨了眨眼,很明显她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皇兄才不会。” 为了立正兄长的清白,我可谓是说的口舌干燥才让祝烟荷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个大人物,虽然我很好奇,但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既与我无关,还是少些打听为妙。 只是我不找事,事也会来找我,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据说南朝来的“绝世美人”就是那个登徒子! 当来人报说是府上有贵客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寻祝烟荷去河边划船。 令霁的表情看着着实严肃,我问他是哪方的贵客。 令霁皱眉答道:“来人说是南朝太子,是来登门道歉的。” 南朝太子四个字于我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三年来我一直在躲避那件事,不愿提及也不敢提及。 阿绫扶着我,很是担心:“公主,要不咱们不见了?” 若是能不见就好了,且不说来者是客,就以对方南朝太子的身份,哪能随随便便轻易拒绝。 不曾想那个住在十二街的南朝人竟是南朝太子。 “令霁,你去把人请到大堂去罢。” “是。” 堂堂南朝太子怎会莫名其妙来到长安,这离兄长的生辰还是有些日子的,况且登门道歉是如何说? 若是说到三年前那件事,还是多亏了他才是。 三年前,只差一些,我就将远嫁南朝,做他人口中富贵登天的太子妃,然而,于我,那是一场噩梦。 大堂内,令霁已经将人请到了上位之上,有婢女端茶送来,换了一身衣裳后,我就随着阿绫一同过来了。 上位之人一身华服玉冠,凶猛的麒麟兽绣于衣裳之上,一看就是极好的金线,搭在凳边的右手大拇指上还戴了一个玉扳指。 远远看了一眼,我就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那麒麟兽好似在哪里看过。 “公主来了啊。” 林夙左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的肆意,简直就好似他才是这公主府的主人。 “登徒子!” 那一双凤眼,不管戴着面具还是不戴着面具总是那样令人讨厌,这南朝太子居然就是那个登徒子! 我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个人戏耍,竟然还跑来府内,若不是顾及他这太子身份,我真想一脚踹过去。 “本公主身体不舒服,太子请自便!” 不想看到此人,我转头就要走,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袖。 “别啊,本宫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可是特意来同公主道歉的。” 我冷笑道:“不知太子此话怎讲?” “好说好说。”林夙看向站在一旁的大胡子男人,与他使了个眼色。 大胡子男人走了出去,不稍片刻,一行侍卫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放在地上后显得大堂都小了不少。 我皱眉不知这人在打什么算盘,没好气道:“太子这是在闹什么?” 林夙也不生气,反笑道:“道歉自然要有诚意,这是本宫送与公主的一点点薄礼,还望公主收下。” 侍卫打开箱子,竟是一箱夜明珠,其次是一箱珍贵的云锦纱,还有一箱黄金,剩下的几箱皆是一些稀奇古玩。 我走上前去将箱子一一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与太子从不曾识得,哪来的道歉一说,还请太子收回去才是。” “怎么会是从不识得呢,”林夙向前一步,微微弯腰凑到了人的耳边,轻笑道:“本宫这正是和公主道歉来了,一为前些日子冒犯,二为曾经有眼不识明珠,与公主错失良缘。” 我往后急退了几步,令霁见此走到我面前,良缘,我从不想要这份良缘。 压下心底的不悦,我的语气也生硬起来:“太子说笑了,子虚乌有的事而已,东西若太子不便收回,过会本公主会亲自派人送回太子的住处。” 林夙嘴边的笑僵住了,他其实想到了人可能会生气,必经他前些时候这样捉弄人,可这会不知为何,他从姑娘那感受到了一股敌意,想要将他推得远远的敌意。 可是他偏偏就要走近,林夙的眼神暗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令霁将剑拔出,大胡子男人见状立马抽出刀走上前,一时间堂内剑拔弩张。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示意令霁将剑收回,退至我身后,抬头看着这个南朝太子,冷声问道:“太子可是还有何事?” “有。” 话语一落,林夙就将人扯了过来,眼神凌冽,盯着人不挪开半分视线,嘴角却又擒着笑,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但足够堂内所有人听到。 “公主记住了,本宫不叫太子,名林夙,乃公主往后夫之名。” () 第五十一章 故人相见 “放肆!” 我往后退了一步,挥开林夙捏住胳膊的手,怒道:“太子请注意言行!” 阿绫也是满脸的怒容,南朝太子又如何,也太不讲礼仪了。 “言行?”林夙不怒反笑:“公主说得对,本宫会好好注意言行的。” 他会注意才怪,我深呼一口气,真怕自己忍不住将人赶了出去,事实上,我也正想逐客。 “太子,时间不早了,还是请回罢。” “公主急什么?” 林夙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又走回上位坐下,端起一旁早已冷却的茶,浅酌了一两口,惋惜道:“这么好的茶,不喝还真是可惜了。” 见林夙不肯走,阿绫拉着我的衣袖有些为我担心:“公主……” “无事。”我拍拍阿绫的手背让她不要担心,可自己心里却是烦躁极了,明明只是一个南朝太子罢了,可这个人却让我时时刻刻不会想到三年前,那番心痛。 等林夙好不容易喝完了茶,我才继续开口:“太子现下可以走了吗?” “赶本宫走?”林夙撑着脑袋,凤眼里多了几丝不悦:“本宫还想和公主好好聊聊呢。” 我立马回绝道:“无甚可聊。” “这便是北朝的待客之道吗?” 林夙站起身,又想过来扯我,这回令霁站在了前头,为我挡住。 那个大胡子男人也拉住了林夙,小声在他耳边道:“主子,这是公主府。” “北朝的待客之道如何,太子想必最是清楚。”白衣之人浅笑着踏进门槛,一双星眸看着人却带着凌冽之意。 林夙望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哦?什么风把江丞相吹来了。” 江子棠走至我身旁,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林夙的视线,面上一派清风朗月,道:“自然是太子了,圣上有请太子去宫中赴宴,以尽地主之谊,特派我来请太子前去,没曾想太子竟在此地。” 林夙听到赴宴二字,面上不显,只是去看那被挡在身后之人,自这江子棠一进府,姑娘就一言不发,躲在身后躲的可老实了,呵。 “既如此,太子请吧。” 江子棠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回林夙未说什么,抬脚就往外走,大胡子男人和侍卫也跟着出去了。 及至门槛前,林夙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公主,有空不如来府上一坐,本宫定会好好招待。” 谁要去你府上一坐,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对着那可恶背影狠狠挥了两拳,我心里的气才有些许消下。 站在一旁的江子棠咳了两声,笑道:“公主,臣就先走了。”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完蛋了,忘记江子棠还未走。 出门前,江子棠状若无意瞥了眼堂内的箱子,心中有些了然,在十二街的府上未找着人时,他就猜测人肯定来了这里。 南朝太子,自打在长安城外交手那时他便猜测来人身份,令霁本是回城找马车,途中却被一伙黑衣人拦住,只为拖延时间。 江子棠也猜来人身份不简单,后来却得知竟是南朝太子,一朝太子暗自潜入长安,所谓之事绝不简单。 若不是因这两回公主的事情,恐怕只有等圣上生辰,这伙南朝人才会出现。 “江丞相还真是让本宫久等。” 府外,林夙骑在一高马之上,望向来人,眼神颇是不善。 江子棠只是浅浅一笑,翻身上马,对上林夙的眼神,丝毫不怯,淡淡说道:“让太子久等了。” 林夙冷哼一声,一声驾,骑马就奔宫口而去。 晚些的时候,我还是命人将这几个大箱子搬回了林夙所住的府上,令霁回来说那府上大门紧闭不开,我便让人直接将箱子丢于门口便是。 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如今,我都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纠缠。 兄长的生辰很快就到了,每日我都忙于准备生辰贺礼,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忘了林夙这一事。 日子一到时,长安城街上就挂满了花灯,来来往往进出长安城的还有不少异域外邦之人,街上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人潮涌动间,一辆四马驾着的褐色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城,城门口,守卫军照例拦住了马车询问身份。 坐在马前的一个领头侍卫模样的人拿出了一块腰牌,牌上赫然刻着一“齐”字,守卫军连忙恭敬行礼,令人放车进城。 “到了吗?” 马车内,一个有些懒懒的声音响起,骑于一旁护卫着的熊武低头答道:“已进城了,王爷。” 马车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打开,陈林应躺在软垫上,示意捶腿的婢女停下,坐直了些身子,往窗外看去。 长安一日繁华无话说,街上的人可谓是摩肩擦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混在一起,前头不远处还有人正在表演杂技,一团火自口中喷出,惹得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陈林应重新躺回软垫上,眯着眼掩盖住眼里的愤恨,长安城,本该属于他才是。 “拉上!” 一声怒吼吓得坐在窗边的婢女连忙颤颤惊惊地拉上马车帘子,另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伸手递过去一个葡萄。 熊武见马车里没了声音,这才低声又问了句:“王爷,现下去哪?” 陈林应将口中的葡萄籽吐在一婢女手中,漫不经心道:“听闻长安城春日坊唱戏最是热闹,本王便要去见识见识。” “是。” 熊武正想吩咐前头的人去春日坊,马车还未动,前头便慢慢走来一人,白衣卿相,面如冠玉。 “来者何人?”熊武骑马上前,厉声问了一句。 江子棠亮出手中令牌,不看熊武,却是看着马车淡淡说道:“北朝丞相江子棠,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齐王进宫。” 一声娇吟自马车里泄出,江子棠脸上没有任何神色,熊武也不出声。 片刻之后,从马车里走出了四个婢女,个个娇媚动人,腰带松垮,随行侍卫皆目不直视,已是早已习惯。 随后一胸上被蹭了不少口脂的婢女扭腰摆肢走到了江子棠面前,柔若无骨似的就要往他身上靠来。 江子棠背手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 婢女娇笑道:“王爷有请丞相马车里一叙。” 话落,婢女又想靠过来,江子棠伸出手毫不留情将人推倒在地,眼里皆是冷意,从怀中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扔在地上,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婢女一眼,其他三个婢女见状也再不敢上前。 一掀开车帘,一股黏腻的脂粉味就冒了过来。 陈林应靠在软垫上,衣衫不整,举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明,朝着来人冷笑道:“好久不见,江丞相。” 江丞相三个字颇带着一番咬牙切齿之味,江子棠淡淡一笑,弯腰走进马车里,坐在了一个比较整洁的垫子之上,神色淡然,回道:“好久不见,齐王。” () 第五十二章 无意苦争春 “看来丞相近几年过的很是不错。” 陈林应将一杯酒推至江子棠面前,杯里是一种黄橙橙的酒,闻着也带苦味。 “尝尝,齐地的特产酒,不若长安酒甜。” 江子棠一笑,将酒杯拿起,浅酌了一小口,涩涩的苦味留连在舌尖上。 陈林应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丝毫不在意满嘴的苦味,反问道:“江丞相知晓这酒是何名吗?” “不知。” 陈林应又倒了杯酒,躺在软垫上,摇晃着酒杯,眼里寒意十足:“齐地苦寒,冬日常爱开一种花,只在腊冬最冷时节的子夜时分开放,白日便凋零,入嘴有如黄莲之苦,时人摘花酿酒,特意保留此苦,为的就是告诫莫要忘苦,只记思甜,取名苦春。” “江丞相,你觉得这苦春如何?” “甚好。” “甚好!”酒杯砰的一声被砸在地,黄酒溅了一地,星星点点也溅在江子棠的衣角上,陈林应低声怒吼道:“江子棠,本王自认曾经待你不薄!” 江子棠抬眼看着面容有些扭曲的陈林应,神色依旧淡然,开口道:“王爷又可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江家人从不喜江子棠,德妃娘娘是江国公的亲妹妹,看重他也无非是看重他在皇上面前的才能,表面喜内心厌,江子棠比谁都看的清楚。 德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尤其是在宫中,她深知自己的亲哥哥和亲侄子没有那个能力扶持自己的皇儿,因此她要找一个人,一个有才能的江家人。 然而德妃忘了,江家的族谱上从来没有江子棠的名字。 陈林应眼神狠厉地看着江子棠,大声笑道:“好,好一个无意苦争春,怪不得当今圣上如此看重江丞相。” 春日坊时隔半月又迎来一个大人物,排场之大,见坊主不断将人请出去就知晓了。 我坐在二楼,二楼是春日坊招待贵客的地方,坊主为了不得罪贵客,一般不会动这里的人,所以我有幸瞧瞧这个大人物是谁。 只要不是那个南朝太子就行,正想着我就瞧见门口先踏进了几个娇柔媚色的婢女,婀娜多姿,还未来得及出去的不少男儿郎都看直了眼。 婢女娇娇笑笑着,站在门口做跪姿状,齐齐柔声道:“王爷请进。” 王爷?哪门子王爷?长安城里好似除了祁阳王便没有别的王爷了,但是有长公主在,祁阳王可不敢做这等子事。 我好奇地于栏杆处伸直脑袋去望,先踏进来的是一只虎皮鹿靴,离门口较近的一婢女一看见就扭着腰肢钻进了来人的怀里。 虽时隔多年未见,但那张与德妃娘娘很是相似的脸还是让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正是曾经的四皇子陈林应。 临近兄长的生辰,陈林应乃齐地之主,来长安贺寿也是应当。 进门之后陈林应并没有再走进去,反而侧了一步,向后道:“江丞相不若也一同来听听。” 那身白衣不是江子棠又是谁,我就瞧见那门口的另一婢女好似也要起身钻进江子棠的怀里。 光看那张脸,我就看出那婢女准涂了厚厚的脂粉,若扑在江子棠怀里,只是想想我就觉得可气。 “公主,别捏栏杆,过会手疼。” 阿绫在一旁说道,可是我心急啊。 眼见那婢女就要扑进去了,江子棠很快往旁侧了一步,婢女扑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一双眼幽怨地看着前头的人。 陈林应搂着婢女,瞥了眼二楼,大声道:“江丞相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是个好词,可此刻我倒觉得这个词着实不好,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江子棠冷眼瞧着婢女,淡声道:“那也要是看谁。” 这句话说出来还真是没给陈林应面子,但见陈林应脸上的笑立马僵住了,将怀中婢女推开,怒道:“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本王滚。” 这样的陈林应我还是头一回见,虽说从前的四皇子脾气也不大好,但也不会如此喜怒无常,整个人看着都带有一股阴郁之气。 从前还在宫中之时,三皇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四皇子却是出了名的和事佬。 每回三皇子怒斥宫女太监时,若是四皇子在一旁,准会说上几句好话,因此宫里的人对四皇子都很是喜欢。 而如今一看,这暴怒之人真真是当年的四皇子吗? “长乐公主。” 我还在想这事时,突然陈林应在底下叫了我一声,望过来的眼神晦暗不明,让我很是不舒服。 下意识我往江子棠看去,他也看过来,对着我浅浅一笑,只是这一笑,我便觉得心下安了不少。 “齐王。” “怎的如此生疏,都不叫句四哥了。” 我报以一笑,并没有开口,陈林应带着一行人就走了上来。 陈林应:“长乐可是时常在此处听戏?” 我点头答道:“若是有空就会来听听。” 不过几步,陈林应走至一凳旁坐下,看着空荡荡的戏台又问了一句:“那长乐必定知晓谁唱戏唱的最好了?” 见到那四个貌美婢女后,我有些犹豫该不该把红姑说出来了。 可还未等我开口,侯在一旁的坊主就舔着脸一副讨好模样,笑道:“有有有,王爷,我们这儿有个红姑,唱戏唱的最好,全长安城的人都喜欢听嘞。” 陈林应拿起桌上一橘子把玩着,看着坊主笑道:“哦?是吗?” 坊主立马点头:“是是是。” 一个橘子忽然往坊主的头上扔过去,砰的一声可见力气之大。 “那还不快叫人来唱,废话!” 坊主捂着头半声也不敢坑,连忙就下楼安排了去,我皱着眉,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在齐地的这几年,当真能让人改变如此大吗,还是人本就如此。 红姑唱的这一场戏是春日坊的招牌戏,平日里若是唱,台下必定喝彩声满满,当下却只有二楼一桌有客人,还个个都不说话,哪像听戏的模样。 从陈林应看到红姑出场的那一刻,我就着实觉得他眼神不好。 果不其然,还不待戏唱完,他就问道:“江丞相觉得这红姑如何?” 江子棠只是淡淡说道:“戏唱的不错。” 陈林应摸着下巴,眯着眼又笑了:“看着倒是长得不错,细皮嫩肉。” 我将茶盏搁在桌上,陈林应站在这幅模样活脱脱像极了那些酒囊饭袋,压下心底不舒服,我开口道:“齐王,红姑不是你的婢女。” “公主说得对,是本王说错了。” 嘴上虽如此说着,可陈林应脸上丝毫没有什么说错了话该有的神色,又拿起了一个橘子在手中把玩着。 见他如此,我也不再说什么,红姑的戏已到尾场,马上就要下台了,我在心里舒了口气。 可陈林应突然站了起来,嘴角是恶劣的笑,将橘子猛的往台下一扔,这力道足见是用了功夫的,若是扔在红姑身上,指不定有什么伤。 我怒不可遏,大声喝道:“齐王!” 陈林应转头看向我,一字一句冷声道:“本王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 第五十三章 千面百态 橘子往红姑砸去时,她全然未注意,仍旧踏着步子在戏台上捏花唱戏。 直至令霁一纵,跳落在戏台上,于红姑面前堪堪抓住橘子,红姑吓的跌坐在地。 我紧捏着栏杆的手这才放松了些,感激地看了眼江子棠,是他及时让令霁跳了下去。 江子棠用眼神安抚我不要焦躁,令霁又跳了上来,将橘子搁在桌上。 陈林应的脸色很难看,盯着令霁咬牙切齿地道:“公主府的侍卫真是不一般。” 令霁是不敢说什么,但我可以说:“齐王的身手也很是不错啊。” 短短的时间,就要砸伤两个人。 陈林应嗤笑一声,撇了眼吓得仍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红姑,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无趣,还以为长安城的春日坊有什么,不过如此。” 行至楼梯口时,他又回过头来看江子棠:“江丞相,走罢,不是说要带本王进宫吗?” 江子棠跟着陈林应走后,我急忙下去想要看看红姑,她满眼含泪,缩在台角,明显是被吓到了。 我走过去将红姑扶起来,担忧地问道:“红姑,还好吗?” 红姑勉强扯出一抹笑,若是方才令霁没有替她接住橘子,就依着她这柔柔弱弱的身子,怕是当场就倒下了。 “红姑,这几日你还是别唱戏了,长安城龙鱼混杂,复杂的很。” 其实我更担心的是陈林应,他可不比江辰宇,适才的眼神都有些让我心惊胆跳。 红姑叹了口气,露出抹苦笑:“公主,这哪是我说不唱就能不唱了的。” 躲在台子后头不敢出来的坊主听见这话伸出了点脑袋,此时上头还有个大包,我瞥了眼,对这坊主如今全是无甚好感了,想来他拿红姑只是做摇钱树罢了。 我从阿绫那拿来一百两银票扔在坊主面前时,红姑很是惊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公主,你这……” 我按住红姑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领着她走到了坊主面前,坊主正忙着捡银票。 “这一百两银票是红姑这几日的下台费,长安这几日凡是有人点名要红姑唱戏,你就说人回老家去了,知道吗?” 坊主一下子哪见过这么多银票,眼睛直盯着不敢挪开半分,忙连连点头称是,毕竟上台唱戏几日哪可以赚来这么多。 瞧着这坊主贪财的模样,我向令霁递了个眼神,令霁适时的抽出剑抵在坊主的脸上,吓得他立刻一声也不敢吭。 我蹲下身子,看着坊主不过这么一会就吓得满头大汗,从阿绫那里拿了方帕子递给他,笑道:“我希望坊主说到做到,否则公主府随时恭候你来做客。” 坊主捏着帕子一动也不敢动,连银票也没心思看了,颤着声道:“是是是,公主,小人定会说到做到。” 果然,有时候恩威并施是很重要的。 红姑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两只手躲在宽大的戏袖里头紧紧相握着,向上瞥了眼二楼后,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兄长的这场寿宴,办的很是盛大,光是长安城街上挂的花灯就足足有上百盏,四方来贺之人更是让长安城热闹非凡。 因着这场宴会,多年不见的许多故人也得以相见,这其中不乏曾经在宫中与我可以称得上说是死对头的人了。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我与三皇子还有二公主还不能算是仇人,但想着若是要与他们二人见面,恐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愉快。 只是时间向来是磨平一个人棱角的好法子。 三皇子自兄长登基后便前往了邵阳的封地,如今已经是贤王,那个曾经暴脾气的小皇子,做了贤王之后,当真是变了许多。 “长乐公主。” 玄武宫门口,一身蟒袍的贤王立在我面前,许是邵阳的水好,多年未见,风霜也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三哥,近来可好?” 听见我这一声三哥,贤王明显楞了下,看着我一脸的笑容,他也笑了。 一笑泯恩仇,这句话当真没有错。 青石板路上,贤王看着宫里的一花一木,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从前在宫中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如今再踏进宫里,也只能是个客人。 只是贤王知晓,东西再好,不是自己的也不要去眼红。 “长乐近来可好吗?” “也还行,总归比从前好些。” 贤王叹了一声:“是啊,总归比从前好些。” 说完,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我,神情很是严肃,突然就向我道起歉来:“长乐,从前是三哥不对,还望你不要将那些事记在心上。” 一听是这话,我冲着贤王眨了下眼,不明所以道:“什么事?难道我和三哥之间还有别的事?” 贤王露出一笑,他知道,那些事如今算是真的过去了。 还在宫里头的时候,他仗着自己皇子身份,干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事,以为自己聪明的很,却原来不过被人当枪使而已,在邵阳这些年,他也总算明白了不少,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和贤王走着走着,两人竟来到了御花园,一路上便是听听贤王讲一些邵阳的风俗趣事。 “真的吗?三哥,邵阳还有庙会?舞狮子舞龙那些?” “是啊,长乐要是有空,来邵阳玩些时候,三哥做东。” “那到时候,三哥不要嫌我烦就好。” “哈哈哈,长乐公主能来,那可是给了本王天大的面子了。” 贤王笑的爽朗,我也不禁被他这笑感染了,看来邵阳真的是个好地方。 “三哥,六妹。” 就在我二人笑得开怀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声音娇媚动人,我往后看去,是一个粉衣女子。 她生的俏美,纵使穿着这等嫩色衣裳也是衬得人肤色更加皙白,慢慢悠悠走过来时,头上的金翠步摇铃铃当当,若是旁边没有插那只雀羽明珠钗的话或许会更好看。 我和贤王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二公主如今的南朝二皇子妃陈娉婷。 “三哥,六妹,真的是好久未见啊。” 陈娉婷一上来就挽着我的胳膊,明明四五年未见了,一见面就好似我二人很熟一样。 我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出,往贤王身边挪了一步,陈娉婷其人,就算多年未见,我也不会忘记她,毕竟她可是第一个让我认识“蛇蝎美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 第五十四章 喜欢哪有为什么 见我将手抽出,陈娉婷脸上依旧笑容不变,问道:“三哥和六妹在这里聊什么,娉婷打老远就看到你二人笑得开心。” 贤王笑意吟吟,温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到一些少时顽皮事而已。” 陈娉婷一听,就想说什么,贤王却又继续说道:“本王还要去御书房见见皇上,长乐公主,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我点点头,答道:“好,三哥去罢。” 凡是进宫赴宴的地方诸侯按礼都是要去先觐见皇上,女眷则是要去拜见皇后,陈娉婷便是刚从凤梧宫出来。 见贤王走后,我便也在想着该以什么借口拜托这陈娉婷才好,说实话,我实在不想和她假称什么好姐妹。 从前都还在宫中之时,我可没少被她捉弄,在背后使绊子这种事更是常见,尤其是,她最擅长让我如何在江子棠面前出丑。 如此一想,我便淡淡笑道:“二皇妃,我还要去凤梧宫一趟,就不便多做停留了。” 只见陈娉婷脸上的那种亲昵的笑容瞬间就没了,这可比那戏曲的变脸还要快,着实让我很是惊讶。 “哼,小六,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里头,就你如今过的最好。” 陈娉婷一双眼不断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既有嫉妒又有不甘。 她这番变脸让我又惊又有些想笑:“二皇妃真会说笑,哪有什么最好,不过如此罢了。” “哈,”陈娉婷冷笑一声,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拧碎了:“不过如此?谁人不知长乐公主是圣上放在心尖上宠的妹妹。” “知道我是皇兄放在心尖上宠的,你还在这里如此同我说话?” 说一回恶话的感觉真是十分开心,我笑意吟吟,陈娉婷咬着牙却不敢说些什么。 既然陈娉婷要撕破脸皮,我自然也不会再给什么好脸色。 “陈如愿,你不过是有了个好皇兄而已!” 走了两步的我回头笑道:“二皇妃说的没错,我就是有个好皇兄。” 陈娉婷还想说些什么,我又立马回头接着道:“哦,忘了说了,皇兄说,要是有人欺负我,让我记得告诉他,他一定会替我好好出气。” “你!” 陈娉婷简直气得脸都要歪了,她想起今日在凤梧宫,朝阳公主对她爱答不理,一副自以为傲的神色,就连那病秧子皇后也对大公主比对她好。 她陈娉婷算什么?说是南朝二皇子妃,还不是和亲的一个棋子,二皇子体弱,就连一个孩子都不能给她,她成天还要受南朝皇室的气。 同是公主,凭什么人家就过得比她好,锦衣玉食,尊贵身份,小六啊小六,当初也不过是一个蹲在墙角受人白眼只会哭的丑姑娘。 “长乐公主,”陈娉婷嘴角带笑,眼里却是尽含着坏意,出声喊住前头的人:“不知长乐公主如今和江丞相如何了?我来这长安城可是听闻江丞相至今未娶呀,还有祝姑娘,好似也未嫁不是?” 见前头之人倏然停住了脚步,陈娉婷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扭着腰走上前来,一副羡慕之意说道:“你说这郎未娶,女未嫁,到底所为何意呢?恐就是两情相悦才如此,想想就令人羡慕。” 尽管知道陈娉婷这话是为了故意气我,可不得不承认,江子棠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我的软肋。 陈娉婷知晓我喜欢江子棠,在十五岁那年,我追着江子棠要送他东西时,被她所看见。 当我又一次失败而归,满脸挫败准备回去之时,就看到陈娉婷一脸嘲讽地站在墙角。 我手中还捧着要送给江子棠的糕点,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本公主看看,哟,还送糕点呢。”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陈娉婷就将我的糕点拆开,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呸呸呸,什么难吃的东西!” 陈娉婷一脸嫌弃,将糕点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末了还要用脚踩上两下。 我想也未想,一把将她推开,地上的糕点早已惨不忍睹,连一块完整点像样的都找不出来了。 “你太过分了!” “过分?”陈娉婷凑近我,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嫌弃,讽刺道:“小六啊,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幅模样,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皱眉反驳她:“我从未想过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只是喜欢他,简简单单喜欢他而已。 陈娉婷捂着嘴发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 “小六啊,听二姐姐一句劝,你配不上江侍郎的。” 丢下这么一句话,陈娉婷就带着宫女张扬地走了,她不知道的是,十五岁的我,自尊心就犹如地上那盒糕点,被践踏得一无所有。 自从那时她得知我爱慕江子棠后,处处与我作对,最爱让我在江子棠面前出丑,三年前那场宴会上,陈娉婷为了让我嫁给南朝太子,可谓是用尽了心。 如今,她也是用尽了心,帮我回忆从前往事。 “江哥哥,你当真喜欢祝姑娘吗?” “公主不必多问,臣思慕祝姑娘已有多年。”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哪有为什么。” …… 是啊,喜欢一个人哪有为什么,我喜欢江子棠是我的事,江子棠思慕祝烟荷是他的事。 喜欢若是能讲出个所以然来,每每午夜梦回,我也就不会躲在衾被里暗声哭泣了。 我爱慕江子棠,若是说一见钟情又太敷衍,倒不如说是惊鸿一瞥,那年海棠花开,树下惊鸿一瞥,翩翩少年自此再未从心里走出过。 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江子棠这个三字,就够我难过很多回,倘若再让别的姑娘同他比在一起,真真是难受得如数九寒天。 陈娉婷就轻易做到了这一点。 “长乐公主觉得江丞相同祝姑娘两人如何,可否般配?” 我转过身,毫无疑问地看见了陈娉婷一脸得意的笑,将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是她擅长爱做的事。 可是喜欢哪能随便就让人作践了去,我不想让陈娉婷得意,我昧着心,一脸平静地道:“江丞相同谁般配与本公主无关,他娶谁也与本公主无关,本公主为何要在意这些,二皇妃日后还是不要乱说这些,免得败坏了别人的名声才是。” 陈娉婷一脸不可思议,一眼瞥至我身后时,脸上忽然又变了个表情,笑得娇俏:“呀,江丞相。” 我皱眉有些不悦:“二皇妃……” “二皇妃。” 淡淡的嗓音将我后面半句“不要开玩笑”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这声音就算于人山人海间,我也能识得出来。 还不待我有何反应,身后的人又叫了我一句:“长乐公主。” 我僵硬地转头,望着那身仙鹤朝服,眉目如画之人,满是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开口:“江丞相……” () 第五十五章 少时之怨 “真是说谁谁就来。” 陈娉婷边笑边拿眼看我,满是得意。 我不知江子棠是否早已站在我身后,而我那番话又是否被他所听? 江子棠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并未生气,反问了一句:“说谁?说臣吗?” 陈娉婷应声答道:“可不是嘛,江丞相来的真及时,适才长乐……” “二皇妃不知后宫女子不得妄议朝中大臣吗?” 陈娉婷的话被江子棠打断,顿时一愣,嘴角的笑僵在了脸上:“江丞相这是何意?” 江子棠依旧是面带微笑,可说出的话却是夹风刺骨:“二皇妃如今已是南朝之人,臣本不该多说,但好在现在是在北朝,臣也不会故意为难二皇妃,但皇妃往后还是谨言慎行些好,毕竟南朝皇室可不是如此好说话的。” 言下之意,便是让陈娉婷日后说话注意些,否则总有一天要祸从口出才是。 我怔愣半响,完全不知竟会是这样的情景,江子棠这是在帮我说话吗? 再看看陈娉婷,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今日是以二皇子妃的身份跟着南朝二皇子来贺寿的,若不是因着她还有北朝公主这一身份,今日哪里轮得到她前来。 陈娉婷低下眉眼,掩住眼里的愤恨,故作委屈道:“江丞相严重了,不过是与自家姐妹说说话而已。” 江子棠未看陈娉婷一眼,自然也不会去理会她的委屈。 而后他转头看向我,一双星眸清澈透亮,缓声道:“公主还是快些去凤梧宫拜见皇后罢,晚些宴会就要开始了。” 我呆呆地点点头,连句别话都忘同江子棠说,此刻脑子混乱不知所以然,只是想着他有没有听到我那番话,匆匆忙忙就走了。 姑娘家走的快,于身旁经过时,裙角都好似携带着柔风,江子棠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向旁勾了勾,如此这般就能勾得住姑娘似的。 他本在御书房,贤王来觐见时恰巧说起他二人一同前来,并且还在御花园碰见了陈娉婷,他怕姑娘又如少时受人欺负,急忙谎称有事从御书房出来。 哪可知,一来就听到这么一番让人直难受的话,真是糟糕的很。 “江丞相适才是听到了罢。” 陈娉婷看着江子棠,心里的嫉妒犹如醋瓶打翻,就算是人走了,还在依依不舍。 她捏着帕子,假意惋惜道:“公主也真是的,说起话来半分情面也不留,还什么一点也不在乎……” “二皇妃,”江子棠淡淡开口,再次打断陈娉婷的话,字字清晰道:“无若公主如何想,本相在乎她便够了。” 仅此一句,再无他话。 陈娉婷看着那个一如少时挺拔的背影,就好似又回到了清心湖那一夜,冰凉刺骨的湖水,钻进四肢百骸。 她听见岸上各个宫女太监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湖水湿了发丝,那一刻她害怕自己就此死去。 江子棠跳下来时,恍惚间陈娉婷真的以为是天神显灵,他将她拖回岸上,同是冰冷的双手,却给了她异常的温暖。 陈娉婷害怕的紧,躲在他的怀里哭个不停,害她跌入湖中的罪魁祸首却不见,等母妃带着父皇来之后,她哭的都快说不出话,全身冷的直颤抖。 她一直不会忘记,她自以为是解救她的人,跪在她父皇面前,口口声声说是她自己跌入湖中。 “江侍郎,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江子棠跪在地上,低着头,站在面前的是不怒自威的天子,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冷静地道:“适才臣经过此地,恰巧看见二公主不小心跌入湖中,人命关天,臣便跳了下去。” 天子微眯起眸,眼里是旁人看不透的神色,他沉声又问了句:“当真如此?” 根本不是这样,陈娉婷想哭喊,却被母妃死死握住手腕,告诫她不要开口。 江子棠抬头看向天子,目光沉静,点头道:“是。” 陈娉婷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人远去的背影,夜风吹在她身上让她直打了个冷颤,心就像浸在湖底般冰冷。 凭什么,她明明是被人推下去的啊,那个贱人凭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就连她的母妃也半声不敢吭,她的父皇连问也不过问一句,仅凭一个臣子的话就信了。 那时陈娉婷怨恨,所以她跟人争,什么都争,在宴会上得知南北两朝有意和亲时,而德妃娘娘看中的人是尽是那个贱人。 北朝公主嫁去南朝做太子妃,别看身份尊贵,嫁去后待遇恐怕还没有侍妾好,毕竟只是和亲的一枚棋子。 彼时陈娉婷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她多希望那个贱人走的远远的,她要过的最好,她要嫁给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做一等妻。 旁人永远只有仰望她的份! 可最后的结果呢,是她,是她陈娉婷嫁去南朝,嫁给一个孱弱的皇子,注定与皇位无缘的皇子。 后来,陈娉婷才知晓自己有多蠢,其实不若有没有江子棠那一番话,父皇也不会怪罪那个贱人,也不会让人嫁去南朝。 毕竟,那可是他最爱女子为他所生的宝贝女儿,是谁说最是帝王无情,到底还是这情没给在自身上才是无情罢了。 御花园里,陈娉婷整理好衣裳,露出一抹娇媚的笑,再将头上的珠钗一一插好,她是南朝二皇子妃,在外无论如何都要注重仪态才是。 朝阳公主看见迎面走来的陈娉婷,面无表情就要转身而走,本想来御花园走走,竟碰到个不想见的人。 “哎,大姐。” 陈娉婷快步走上前去,本想挽住朝阳的手,却被她立马挥开了。 “大姐。”陈娉婷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俏声又叫了句。 朝阳淡淡撇了眼身边之人,一个好脸色也不想给。 陈娉婷暗自咬了下唇,在心里把朝阳骂了有千百遍,可偏偏面上仍是一副好姐妹的姿态。 “大姐,多年未见,娉婷很是想与你说说话,方才在皇后娘娘那,人多口杂,也不好与你说。” “本公主与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朝阳停住脚步,眼神落在陈娉婷一身粉衣上,又是嗤笑一声:“别怪本公主不提醒你,作为皇子妃,就要有皇子妃的仪态,偌大的宴会,你这一身小家子气的粉衣穿给谁看?” 丢下这么一句话,朝阳转身就走了,陈娉婷抬起衣袖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朝阳的背影,片刻后跺脚愤然离去。 () 第五十六章 寿宴惊吓 皇宫的宴会通常都是晚间时最是热闹,兄长此次的寿宴更是如此。 来赴宴的人正一一落座,席间早有舞女在翩翩起舞,琴师指间流泻出悦耳琴声,宾之初筵,钟鼓既设。 男女眷分座两席,那个登徒子居然坐在首席之上,显然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下首是贤王,齐王,祁阳王,再接着就是江子棠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仙鹤朝服,比之平日白衣多添了几分威严之意,没敢多看,我急急收回目光。 女眷席上我坐在上位,平日里我是觉得没什么,可今日对面就是那林夙,他望过来的目光,赤裸裸不加掩饰,让我极不舒服。 狠狠瞪了一眼回去,林夙反而笑了,遥遥举杯看向我,我歪过头不再理他。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福公公的嗓音直透宫殿,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也急急退到了一旁。 一身明黄色衣裳的兄长携着嫂嫂一同走了进来,嫂嫂今日也穿上了宫服,龙与凤,相交而望。 席上之人,除了林夙,皆跪拜在地,高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清雁携着谢扶诗走至高位上,笑道:“都平身罢,今日乃朕生辰,与众卿同乐。” 兄长话落,就有宫女端着美酒和吃食一一走上前来,我往嫂嫂那儿看了眼,今日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往好了些许。 而那嘉贵妃,倒是老实了许多,坐在嫂嫂的下首,脸上端着笑,其实若是嘉贵妃不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还挺好看的。 “皇上。” 林夙突然站起身,走到殿中间,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 “此次本宫奉父皇之命,来为皇上贺寿,特献上薄礼一份。” 话落,林夙拍了拍手,递给了大胡子男人一个眼色,大胡子男人点头,面向殿外,从怀中掏出一竹哨,猛地一吹,哨声绵长又尖锐。 就在众人疑惑期间,一尖锐刺耳的叫声在殿外响起,江子棠目光看向那个竹哨,沉思了片刻,又转向殿外看去。 这叫声听起来着实有点吓人,忽然一尖嘴白色之物飞进了殿内,盘旋在殿顶,不少女眷吓得小声惊呼起来。 大胡子男人又吹了声竹哨,伸出手臂,那尖嘴之物竟直直朝手臂飞来,两只锋利的爪子稳稳抓在大胡子男人的臂膀上,锐利的眼神,雄壮的翅膀,如尖勾般的嘴唇,这竟是一只鹰。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毕竟这鹰向来是最难驯服的猛兽。 大胡子男人就这样伸着手臂,令一只手握拳搁在胸前,对着上位的皇上低头行了一礼,声音沉闷:“北朝勇武将军胡必参见北朝皇帝,愿皇帝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陈清雁挥手,与那鹰对视,微眯起了眸子,道:“使者平身,还问那鹰是何物?” 胡必起身,将手臂抬高了些,大声道:“此乃我南朝大漠特有的白鹰,勇猛聪慧,又可进战,是我南朝的勇士之一,这只白鹰乃南朝最珍贵的明珠白鹰,在南朝仅有三只,能识人话,特送与陛下贺寿之礼。” 能识得人话的鹰,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说,不过曾看到一本《南朝野物》,上头倒是有提到这种明珠白鹰。 之所以叫作明珠白鹰,概因这鹰的双眼犹如明珠般,即使在黑夜也如同在白天。 但也有人是不大信的,陈林应一口酒饮尽后,将酒杯放置在头顶,站起来大声道:“若当真有如此神奇,就来把本王头上这酒杯取走!” 林夙瞥了眼陈林应,嘴角翘起抹讽笑,下一刻那白鹰倏然往前飞去,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叼走了陈林应头上的酒杯,一双锐利的鹰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瞧那陈林应一副吓呆的模样,林夙招了招手,淡道:“回来罢。” 白鹰又重新飞回站在胡必的手臂之上,江子棠瞥了眼被胡必暗放在脖子处的竹哨,若是未猜错,这竹哨才是控制白鹰之物。 高位之上,陈清雁大笑了几声:“好好好,明珠白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胡必低头应道:“日后此明珠白鹰就乃皇帝之物了。” 说完,他就一挥手,口中竹哨轻轻一吹,白鹰伸展翅膀猛地往陈清雁飞去,坐在一旁的谢扶诗手指轻颤,案下被陈林应紧紧握住,适才她想伸手为陈清雁挡鹰。 而下首的嘉贵妃直接吓得大叫一声,把旁边的宫女拽到了身前,陈清雁冷眼瞪了下嘉贵妃,又转头盯着白鹰。 白鹰堪堪停下,站落在案上,惹得台下不少人心惊胆跳。 鹰看着人,人也就看着鹰,锐利的眼神争锋相对,忽而白鹰张翅,稳稳飞停在龙椅的一颗龙头之上,俯瞰台下众人,鹰眼锋锐。 林夙一拍手,大叫了声好:“皇上英姿,连明珠白鹰都甘拜下风!” 一时间,不少大臣也开始附和拍起了马屁。 “是啊是啊,皇上果然勇猛!” “不亏是皇上,不费吹灰之力就降服明珠白鹰!” “国运昌盛,国运昌盛啊。” …… 我也不知这怎么就能扯上国运昌盛了,不过适才却是吓得我也快出了一声冷汗,生怕那鹰会伤害兄长。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我悄悄瞪了眼林夙,寿辰贺礼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这等凶猛之物。 只是我这一眼还未瞪出去,就被林夙抓了个正着,他朝我露出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我就收回了目光,然而目之所及,发现江子棠正在看着我。 我连忙低下头去吃桌上的糕点,江子棠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瞧着姑娘忙着躲的样子,连口中的酒都比平常苦涩了些许。 “这有什么,不过一只白鹰!” 那厢,陈林应砰的一声放下手中酒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冲着席上大喊。 宴会未过半旬,他就有些醉了,陈清雁的目光冷了下来,语气也有些不好:“齐王,你有何事?” 陈林应朝着台上的皇帝遥遥一拜,那鹰爪下的龙头真是分外刺眼。 他低下头,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大声道:“臣,臣有一礼,专为圣上所备,还望圣上允许臣让人将礼呈上。” “呈上即可。” 陈林应对着身后的熊武低声说了几句话,熊武走出殿外,陈林应朝着林夙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一只破鹰而已。 胡必的眼神暗了下来,右手搁在腰间的大刀,但手摸着的地方却是空物,这才想起进殿前上交了随身的武器。 林夙看也没看陈林应一眼,径直走向座位。 不过稍稍一会,一声凶狠的虎啸将殿内的乐声掐断,有些胆子小的舞女吓得都抱作一团了。 江子棠朝台上看了眼,与陈清雁对了个眼神,袖中的银针还捏在手掌心。 但见熊武和几个侍卫抬着一大铁笼走进殿内,铁笼上盖着一块厚厚的红布,时不时从里头传出几声虎吟。 阿绫站在我身后,我伸出手去握住她手掌,这姑娘吓得手冰冷,我有些哭笑不得,今日兄长这寿宴,怎么看都快成了一场虎鹰之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