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台》 第一章 江是白水江 白水江上,一叶孤舟,舟上两人,一点一竖。一位骨瘦如柴的船夫佝偻着身子立于船尾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桨,而船头却坐着一个披着桃红色棉袄的小姑娘。小姑娘浑身缩进棉袄里,只剩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盯着风平浪静的白水江面。 就在船夫打着哈欠,算着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李家堡的时候。在船头身披棉袄的小姑娘却突然喝到:“方伯小心!”只见平静无波的水面,滕然暴起,一叶孤舟船头翘起被无风而起的巨涛顶出水面。而毫无防备的方伯,因为小舟的倾斜失去平衡掉入了白水江中。只剩船头的小姑娘抓紧了帆板,随着小舟狠狠地从空中砸回水面,巨大的冲击力,将本就体弱的小姑娘,震晕了过去,瘫倒在小舟里。 此时在李家堡撑了几十年船的方伯,浮出水面,拼命游向小舟,那舟里睡得可是让整个李家堡都不得不打起精神好生应对的贵人,要是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别说是自己这条烂命,就是将来有希望能够入李家学堂一展学识的儿子也会受此牵连失去机缘!可上天根本没有给方伯赎罪的机会,水面又腾起了浪涛,只是这一次,方伯隐隐可以看见在水里游过几道微不可寻的阴影。巨浪变为旋涡,将小舟裹挟其间。此时方伯才知道,来者是白水江的鲛人一族。 眼看小舟就要接近涡眼,而方伯一个匹夫之人即使拼了老命也无法在鲛人一族的眼皮下,游进旋涡救下小姑娘。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是风划过树叶的声音自岸边传来。 “少爷!” 只见一袭白衣,如一抹长虹从岸边不知何处而起,直直落向白水江心由鲛人们制造的旋涡之中。 白衣男子并没有急于奔向涡眼,救下小舟。 而是如一杆银枪直直扎入江中。 方伯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毕竟是在水里,就算自家少爷再如何厉害,鲛人一族仍是不可小觑。 随后江底下。 如有一串沉闷冬雷在白水江底滚滚炸响。 湖水激荡。 一道道水柱升起,接二连三,总计十数道水柱,在眨眼之间突出水面,破天而去。 待江水落回白水江面,定睛一看,是十数个鲛人被白衣男子用外家横练的功夫从江里给倒踹出了水面。 不等这些鲛人作何反应,这袭白衣腾悬空中,正好处于十数个悬空鲛人中间。 白衣男子扭身一璇,原本贴身的长衫,瞬间鼓起,腾空的鲛人们这时才知道来者何人,一个个惊呼道:“衣渐宽!” “是李家堡的人!” “大仙饶命!容我们解......” 随着白衣男子的一身喝到,犹如实质的气体被推离衣物向外喷出。十个鲛人,被这些气体推向岸边,重重的撞上了岸边丛林中的那些尖石利木。或死或伤,摊在地上。 “是...是他!我见过...”一个鲛人话音未落,就断了气,就此死去。鲛人一族,本就是混江龙,一身本事离不得河流,一离了江水,别说施展术法,便是呼吸都是困难,因此那些明明轻伤在身的鲛人,在岸边也仅仅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白水江没有了这群鲛人主持阵法,旋涡自然消失。方伯这才敢靠近小舟,上船之后不禁苦笑,原来公子已经抱着震晕过去的小姑娘靠着船沿睡过去了。方伯没敢打扰,默默的拿起桨,只想尽快回到李家堡,远离这条鲛人作祟的白水江。 李陌哪里睡得着,此刻体内简直是翻江倒海,强行将爷爷留在自己体内的四境练气外放杀敌,就算是铁打的武道胚子,也有些遭受不起。不过还好,只要慢慢调养,不至于留下祸根,甚至因此得到一些四境感悟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脑海里的翻江倒海,就是李陌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了,鲛人族一向和李家堡在白水江相安无事数百年,甚至偶有善缘,它们怎么会在今天袭击一个对于李家堡如此重要的人物?这岂不是要和整个李家堡翻脸吗?李陌不认为偏安一隅的鲛人族能有和李家堡扳手腕的能力,自己也太过大意了,仗着李家堡方圆百里的影响力,丢下南妹妹和方伯,独自去岸上游玩。回到家里说不得要讨六爷爷一顿打骂。 李陌终归是少年本性,耐不住想法:“方伯,那个,一会儿回去,还是不要提我撇下你们这一茬,否则到时候。” 方伯:“少爷,老奴知道的。” “哈哈哈,本少爷英勇杀敌的故事,倒是可以大书特书的!” 方伯停下划船的桨,竖起一个大拇指!“少爷自是世间顶尖的人物!” 李陌不禁觉得好笑:“你这马屁拍的,世间何时轮得到我这个小小二境武夫指手画脚了?” 方伯压了压斗笠:“少爷妄自......”不等话说完,就看到李陌那如勾的眼神盯着自己,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整个李家堡都知道,李陌极为受宠,隐隐有冠绝李家三代恩宠之势,但大多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方伯因为世代为李家老六门撑船,所以成了李家堡那屈指可数知道一个半的人。 不羁的笑声自然是惊醒了在李陌怀中的小姑娘,李陌发现怀中有动静,连忙翻开棉袄,看见了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和惹人疼爱的微红鼻尖。“陌哥儿,你受伤了?” “气府翻腾而已,不碍事。” “我知道陌哥儿,体魄异于常人,可四境气的威力若是不好生对待,后患很多。” “我的南妹妹,陌哥儿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李陌从怀中掏出了一捧从山间采来的野花,递给南姑娘。李陌看着她用小小的红鼻尖探到野花中时,真是觉得就算是被关十年禁闭又怎样?此生无憾。 南姑娘闻到野花的清香,仿似闻见了世间所有清风带来的香味,忍不住说道:“真好,真是个野花盛放的年代。” “南妹妹你说什么?” “啊,没有,我说这野花好香呀!” 第二章 楼外水自流 一叶偏舟,载着三人缓缓沿着白水江,驶入了李家堡的护城河界,过了护城河,便能隐隐看见一土黄色堡垒立于平川之上,如座小山丘一般。那便是坐镇西北,闻名天水大陆的李家堡了。 李家堡分为外门和内门,外门住着一百零八户外姓人家,零星散布在李家堡外环,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内九门。外门主要是为内门李姓子弟所服务,不论是管家服侍,生意往来,还是巡逻守卫,大多都是由外门的人士负责。外门之中若是偶有佼佼者有大道机缘,得以脱颖而出,也是能破格进到内门,拜入一个内门老爷堂下,到李家学堂,进行正统的修行学习,所受对待礼遇便和内门弟子无二,不用再如外门下人一般整日干那些脏活累活了。 而内门指的便是李家九门,当年李家老祖李槐卸甲归田于白水江畔,立堡成家,分九子之家业,成九门,自此已有百六十年。 从天水朝立国尹始,建隆元年,太祖皇帝以李槐有开国扶龙之功,遂赐李家九门逐鹿台一席,由家族内部推举,世代荫袭。 可别看这赏赐只有逐鹿台区区一席,天水大陆,无论是京畿官府,还是地方豪阀,无一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家族后代能在那十年一次的逐鹿台上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在天水朝,一席逐鹿台的世代荫袭丝毫不亚于一份靠实打实军功攒下的世袭侯位。 ———— 逐鹿台,位于九州之中州,是当年太祖皇帝初定天下,叹金戈铁马,唯民生之多艰,遂立台为盟,邀九州邦国,共同来商,希望能够有一个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的比试,让生民免遭战乱之苦,同时又能决出天下英杰。 凡逐鹿台试夺魁者,其所属国方能在十年之内,称雄于天水大陆,享受其余各国每年定量的上贡。小国自然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去搏一搏大好前程,而大国又觉得自己国立雄厚,一国之人才非小国可比,胜算极大,自也乐得其成。何况十年一期,不长不短,不至于让一国借此做大,也不会让其余诸国就此没了盼头。这一天下盟试,就这样在各国使者频频点头中定了下来。 参加逐鹿台之人,定是一国之中的顶尖修士武夫。但自逐鹿台开台十六次以来,其中有三次头魁却是被同一散修所夺,而那三十年又恰好是几个小国中难得的修行盛况,国内顶尖修士如雨后春笋,其武运之隆,蔚为大观。但仍是不敌那如无根浮萍般的一介散修,几个小国先是以拉拢为主,循循善诱,但不得其法,不见成效。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在散修参加第四次逐鹿台开台前夕,几个小国君主联合国内修士策动了那起震惊天水大陆的雨夜刺杀!史称州山道夜雨。 血雨天哭,一夜之后,世间七境修士,十去其八,血染青山不说,几个小国更是伤筋断骨,一国之内的武脉传承,几近断绝。整整一甲子,都没有能够从那场夜雨之中恢复过来。 时至今日,州山道上,都有一水榭长亭,亭中是位眉清目秀的女子,以坐姿怀抱着一位躺在身前,少年模样的书生。两人衣衫上的鲜血,早已干涸,细看之下又如一朵朵曼珠沙华绽放其间。州山道夜雨之后,百十年来,每每逐鹿台前夜,便会有无数散修从天水大陆各地前来凭吊悼念。 ———— 今日的李家堡内,格外热闹,只因今天是一年中外门弟子唯一一次能进入内门的日子。 这些外门弟子自然不是进入内门来学习修行的,而是和堡内的少年们一同参加一年一度的冠礼。 在天水大陆修习之辈,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便是:在二十岁前,若是仍没能诞生神魂,即所谓的修行第一境:上高楼,那么此生基本都不会有丝毫修行的可能了。而冠礼,只是寻常人家普普通通的及冠之礼,但对于修行世家来说,便多了一个步骤:测神。天水大陆各地分布有一定数量的测神石,方便各国对修士武夫进行统计和收编,而李家堡恰好便是白水江上游少有的测神石所在地,能够自行选拔和测试人才。 那些外门弟子若能测出神魂,便无异于鱼跃龙门,此后不仅能够进入内门学习。更有甚者还能成为顶尖修士,摆脱贫贱的出生,被李家堡聘为外姓供奉,从而获得极大的自由。 但只有天知道这些没有服食过炼神丹的少年少女有多难靠自己的天赋修出那一点所谓的神魂。所以这选拔的几率也是极低极低,低到过去十年只有一个外门弟子进入了内门,还是那一届里冠礼里测出神魂的少年中神魂最少的一位。 但第一次进入内门的这些少年们,怎么会将那一点点几率放在心上?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不如将心思花在观赏内门那些金描细绘的雕梁画壁上,还能回去给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伙们吹吹牛给说道说道。 在这群嬉戏打闹的年轻人中,只有一位黑袍少年显得格外不同,他全程低眉颔首,沉默不言。而周围的人也都刻意和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不知是不待见他,还是打心里畏惧他。 ———— 一双算是纤细的手,按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山上。不出意外,石山没有任何的反应,周围传来了一阵阵叹息声,这个女孩是外门今天最后一个测神的人,也就是说,今年的外门弟子仍是没有人能留在这内门。 “外门弟子张青芊,末等,下一个”负责考核的试官宣读到。 一座巨大的石山伫立在李家内门的中心市集广场的中央,它就是方圆百里仅有的一块测神石。 在其周围,无论是站着看戏的仆役,还是参赛的外门弟子们,一个个心里都有些许唏嘘,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要想鱼跃寒门,说得何其轻巧,实则残酷异常。 人们未曾停留在悲伤的情绪中太久,人群中就传来了阵阵骚动。 “快看,那是李陇,五爷门里的小公子。” “听说他于今年春分就已经上高楼了,不知真假。” “还能有假?他们这些少爷从小灌的药,比咱们吃的盐还多呢。” 人群中熙熙攘攘,对着那道正在走上石碑的红衣少年指指点点。 突然少年回过头来,对着方才言语的那位不知哪家的仆役走了过去,站在高台上蹲下身子对他说道:“我至今吃了多少药,我数的过来,你要今天数不清你吃了多少盐,那我就看看你能从嘴里吐出来多少盐,吐不出来,没关系!” 李陇站起身来,红袍一甩朗声道:“那就打到吐出来为止!” 片刻间,原本乌烟瘴气的广场,顿时没了声响。所有看客都埋低了头,不敢张声。 此时刚从外面回来,混进在人群中的李陌小声笑骂道:“噗!这李陇还是没个正经样,又不经揍,又还欠揍!” 李陌身旁站了其姐李阡和一位略高于他的清瘦少年,那少年微微笑了笑,却缓缓转头看向了广场左边一座视线极佳的小吊脚楼,李陌也随着少年的视线望了过去。 “李陇,我觉得我吃的盐也没有你吃的丹药多,可我吐不出来,你要不来打我两拳?”那吊脚楼里坐着的便是李家堡掌律老爷的嫡孙,李郅。他站起身来,摇着扇子对着身下的广场说道。 “二哥,你欺负人!” “四弟没在欺负人?” 李陇被李郅顶的一时间没有言语,说也不占理,打也没个底。 只好一挥袖袍,炸呼呼向着测神石碑走去。 由于心情不好,李陇一巴掌拍向石山,然后刚想转身离去,却发现自己手掌紧紧吸附在石山之上,动弹不得。 只见李陇身前的石山砰然炸响,由于剧烈的震动,抖落了石碑上不少十年来积累的灰尘,一时间尘雾弥漫。 一旁的试管此时出声提醒道:“将你体内的灵气,向这测神石渡一点。” 李陇赶紧运转停留在丹田的灵气,向手心渡去。 顿时,石山仿似被激活了一般,开始如人一般扭动起来,最终尘雾散去。众人才发现石山已然变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形石雕。 一团红色的印记缓缓显现在人形石雕的肚脐位置,意为气孕丹田。 “内门弟子李陇,二境,莫凭栏,下一个。”一旁的试官面无表情的宣布道。 对于看过十多年来无数英才俊杰的测神试管而言,二十岁的二境还是不太会有什么好惊讶的。 就说广场两侧的吊脚楼上,左边坐着的掌律嫡孙,李郅,十五岁上高楼,冠礼之时测神已是实打实的三境:水自流。一身灵气悄然流转间,犹如江河奔腾连绵不绝。 右边吊脚楼站着的则是族长之孙,李郁,其虽是庶出,但修行天赋犹在李郅一线之上,在冠礼时便已经到了四境:衣渐宽,一身灵气收放自如,自负神韵。 但今日看戏的,大多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仆役和外门弟子,所以见到此番景象,也就都是惊讶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欢呼声大响,有老五家给自家少爷吆喝的,也有着实羡慕的外门弟子,更有觉得前面测得太过枯燥,要吼两嗓子,助助兴的。 而之前被李陇点名的仆役,此时却沉默在人群中,也不离开也不说话。 “内门弟子李阶,一境,上高楼,下一个。” “内门弟子李陵,二境,莫凭栏,下一个。” “内门弟子李陆,一境,上高楼,下一个。” ...... 试官的声音毫无情绪的接连响起,总体来说内门弟子大都已孕神魂,上了高楼。 “姐,该你了!”李陌向身旁同父异母的姐姐李阡说道,李阡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头,缓缓走出人群。 于此同时,在广场右边的吊脚楼里站着的李郁不自觉的往木栏前方迈了两步,眼神寻着李阡看了过去。 李阡走到试官身前,施了个万福再将手掌放在石山上,按照试官所言,将灵气渡出。 只见,巨大的石山开始缓缓变幻,最终也变成了一座人形石雕。 但石山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烟雾缭绕间它还在缓缓变化,最终竟化成了一座人形玉雕。不仅如此,所有人还听见了,有泉奔水涌之声响起,只见人形玉雕中出现了犹如人体血脉的许多通路,而不知从何而来的犹如水流般的灵气流转在这些通路中,来往返送。 这是今日大多数看客人生第一次看见如此巨大的人形玉雕,所以广场上传来了许多惊呼和倒吸声。 人群中有从前见过的人大声呼道:“是水自流!是三境!” 顿时,广场犹如炸了锅,要知道距离李家堡上一次冠礼出现女子三境,还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如今,竟是被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给破了记录。 右边吊脚楼上,李郁难掩笑意的看着广场中央的人形玉雕。外行看个热闹,殊不知这测神石,测三境水自流时,能将一个人的灵气流动轨迹给完全复刻显现出来,所以当李郁看到李阡周身灵气流动的路数和自己如出一辙时,多少有些属于少年郎的情难自禁。身旁的书童上前讨好道:“六姑娘,能有今日之气象,少爷功不可没呀。” “那是阡儿自己的缘,与我干系不大。” 左侧吊脚楼上的李郅,看着对面那春风得意的李郁一伙,不禁有些上火,但转眼之间便是一抹冷意闪过眼眸。然后站向围栏,大声贺道:“六妹妹厉害的!” 李阡遥遥向李郅施了个万福:“谢谢二哥哥。” 然后转向右边向正在朝自己笑的李郁也施了个万福。 “内门弟子李阡,三境,水自流。下一个!”试官向李阡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算是道贺。 李陌这时已经上了广场,李阡轻轻的弹了一下李陌的脑门:“弟弟加油哦!” 李陌虎头虎脑的一顿傻笑,便笑哈哈的跑去摸石头了,手掌放在石山上。 过了半晌。 石山没有动静,李陌又来来回回摸了摸石山其他地方,石山仍是没有感应。 这时周围响起了不少的嘘声,大家都看出来这个少爷和之前那个姑娘应该身出同门,所以两相比较,竟满是失望。 左边吊脚楼的李郅有些好气的笑道:“六弟弟就不怎么行咯~” “内门弟子李陌,末等,下一个。”试官似乎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局面,所以稍作确定之后方才公布。 李陌放在石山上的手,也无力的缓缓滑下。 第三章 更在斜阳外 阁楼之上的李郁一声难掩失望的叹息,转身带着仆役离去,不愿多看。 “祖师堂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李某先行告退。”冲着楼下众人,以及测神石旁的试官微微抱拳,说完李郅也下了阁楼就此离去。 “弟弟。”不知何时,李阡已经上了高台,紧握着李陌的手,陪在他身边。 “姐姐,没事。”李陌反伸出一只手握住李阡。落寞的神情却是被姐姐尽收眼底。 ——— 祖师堂内,李家堡九门,十二把交椅,吵得那叫一个沸反盈天。 “这李陌好大的胆子,竟然丢下南姑娘,独自进山,若南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李家堡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丢进去,哼!我看也赔不起!” “三哥息怒,陌儿是调皮了些,这不还是有惊无险吗?” “依我看,就是六哥平时对这个小崽子太过放纵,就说上次进山围猎,他李陌把我七门那几个小姑娘欺负的灰头土脸,回来时哪还有个姑娘模样,让六哥好生管管,不曾想第二天便见那混小子,又在西街大摇大摆的溜达。慈爷出败孙!” “哪个慈?七姑可要说清楚,是慈悲的慈,还是瓷器的慈。” “沐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六叔,你也不看看,在这祖师堂,咱们座位离得有多远。” “那是你爹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小子逞个什么劲!让你那在京城当官的爹回来,才有资格跟我说这话!” “别废话!本就应该将李陌那混小子关进祠堂面壁思过百日,不知悔改,不得出。”一个戴着顶红色鸡冠帽,留着细长小胡须的老爷拍着桌子,尖声说道。 这个一直在旁为李陌解释的人正是李家老六:李玄都,人称李老六。他一听要关李陌百日便有些急了,杵着牛头拐杖急忙站起来说道:“五哥,陌儿虽然顽劣,罚是该罚,但因面壁百日而错过了一旬后的外推试炼,未免有些重了。” “那...那南姑娘是何...何等身份,今日忍受如此惊吓,没有把李陌逐出师门,我...我看那...那都是轻的了。”戴鸡冠帽的老爷虽说排行老五,并且自身修为不差,在祖师堂也不用像李玄都那个六弟一样陪坐末席。但奈何自己门下的子孙不争气,一说到外推试炼,想着自己门下更是没一个能打的,便不由得更加激动。 “五叔别激动呀。”一身着红绸金丝旗袍,搭了件黑色貂绒披肩的美妇人边用小刀摸着指甲边说道:“我若是没记错,族规上面清清楚楚的说了,内门弟子都有参加外推试炼的机会,五叔总不能无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吧。”说完微微斜着抬头,一脸笑意的盯着对面那个穿着滑稽,快要气急败坏的李老五。 “诶,老八他们家那闺女说的在理,五哥,人你随便关,别耽搁试炼就行了。”李玄都未曾想到祖师堂内会有人帮自己那崽儿说话,不禁望向那侄女,准备点头致谢,没料到人儿压根就没看陪坐末席的自己。 (李家八爷走的早,此女名为:李渥颜,是其膝下独女,要说年纪,也是四十多岁,只是徐娘半老间,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都是销人骨头的酥软迷离。别瞧着她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其实李家堡内所有对外的生意往来,都是此女在负责,并且自她接手家族生意之后,之前入不敷出,勒着腰带过日子的李家堡,竟是变得岁岁有盈余,这让当初族里那些反对其继门主之位的人也不好提出无半点异议,现在多是说其私德有污,可这些软绵绵的控诉,在那一船又一船从白水江上运来的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简直是不痛不痒,甚至显得有些幼稚。) 那红鸡冠突然脸上没了表情,抿了口茶,竟是不再多说半句。 这弄得李老六,有些不上不下,像是拳头打进棉花里,一时间在站末席都不知道该看谁。 “老六。”左手边首席,李家二老爷:李玄鲸发话了。别看李玄鲸鹤发童颜身材矮小,整个躯体像是蜷缩在了宽大袍子里。但却是在坐所有人中修为最高者,并且掌管着整个李家堡的法纪律刑,一声令下,便能定堡内人生死。所以其言语间不知是天生还是位置使然,充满了一股股冰冷的肃杀之意。 “二哥,六弟在。”李老六整理好衣衫,有些恭敬的双手握拳向前,颔首答道。 “不论是陌儿,还是阡儿,都是我李家堡的好孩子,出了堡去,谁不说一句人中龙凤?既然南姑娘没有大碍,那我们也不用小题大做,弄得风声鹤唳,白白让外人看了我们李家堡的笑话,所以,就让李陌禁足百日,不得出堡,其余不再商议。”李玄鲸说完,所有人都低头称“是。” 李老六更是长吁一口气,李陌算是无形躲过一劫,要知道老五和二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最怕的便是二哥听信了老五的话,要是参加不了外推试炼,那李陌,甚至老六门,也都休想再有出头之日了。 就在此时,来了一位面容清瘦的束发男子,神色淡漠,瞧着年纪不大,但鬓角已是花白。他随手拉了一根椅子,坐在李玄都旁边。 来者李家九老爷是也:李玄黄,年少时早早中了秀才,可后继无力,眼看着四哥步步高升,自己却枯坐翰林,一眼熬不到头,便索性回到李家堡,心灰意冷,枯坐数年,其实堡内不少人都知道这失意中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一段始乱终弃的姻缘,只是京城那边之后再没有更准确的消息和情报传来,八卦之人便也只有不了了之。但没想到大道无情,这李玄黄竟是个修道奇才,于天命之年登楼踏月,去了至今李家堡还无人去过的云墟之界,并安然而回。平日里九老爷都闭关不出,今日突然来参加祖师堂议会,一时间让做了三十年大管家的刘伯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座次该如何排过,谁知这九老爷竟是个随和的主,随手拉了一根椅子陪坐末席。 李老九虽然排行最低,但奈何实力为尊,此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个“不速之客”,静候下言。不曾想,李老九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继续不用理睬自己。 李老六不禁松了口气,生怕老九是来责罚陌儿的,别人不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始末,他李老六会不知道?这么多年能进九门喝酒的没几个,他李老六能算上半个!那南姑娘可是...正当李老六神游万里之时,祖师堂又进来两人。 正是从中心集市广场赶来的李郁和李郅二人。 两人进门先是和各位长辈话事人施了礼,却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玄黄,二人皆有些晃了神,若说如今为何李家堡修行风气日渐兴盛,与年轻一辈崇仰李玄黄是分不开的。人人都想如九爷一般登楼踏月,云游天阙。 “咳咳。”是那红鸡冠的五爷在清嗓子。 李郁李郅二人方才回过神来,默默颔首,低头报道:“今年冠礼业已结束,外门弟子无一上楼。” 两人停了停,看向众长辈。见长辈们毫无反应,只好接着说道:“内门弟子,李陇,李阶,莫凭栏。李陆,李陵,上高楼。李阡,水自流。” 听闻此言,原本老老实实端坐椅子上的李老六突的站起,激动道:“谁?李阡,确定?是阡儿?” 李郁望向失态的六爷,点头笑道:“千真万确。” “好!好好好!我六门终于扬眉吐气了!上一个女子三境都是啥时候的事儿了!哈哈哈哈哈。”李老六说这话的时候,李家七姑奶奶就直勾勾的盯着他,半点没言语。因为上一个冠礼三境的女子正是她。 “内门其余人等,未上高楼。”李郅见六爷正在兴头上,便小声的说了句。 回荡祖师堂的爽朗笑声,霎时停住“什么?你再说一遍!” “内门其余人等,未上高楼!”李郅理直气壮的朗声道。说完,李郅和李郁两人来到祖师堂的中间。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李郅在右手末席坐下,正对着李老六,而李郁则在左手倒数第二席,位置犹在李老六前面一位。 此时李老六已颓然坐在椅子上,身上的精气神仿佛被抽了干净,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道雷鸣声炸响在所有人耳畔!而远处一道神虹破天而起,扶摇直上,绵绵不尽的云层轰然散开,似为此神虹让位,又缓缓聚拢,如众星捧月般,将神虹拱卫其间。 天地生异象,有虎啸起于西疆,白水江两岸更是鸟雀虫鱼万兽奔袭。 白水江上游京畿地区,别说方圆百里,饶是过了终南山,都可见此神虹异象。 祖师堂内除了李老六,所有人都一瞬间以形换位来到门前,看着远方那道神虹。在斜阳的映衬下,更显孤傲。 “天生异象,速去查看。”律法长老李玄鲸话音未落,身旁的老九李玄黄已化为一道剑光,破空而去,离开了李家堡。 第四章 公子世无双 一间酒肆,客人零星,一蓑衣老汉,穿着草鞋,佝偻着身子,不去楼里找正经位置坐。 却搬了两根凳子,将其中一根放倒,坐在杠上,又将酒水花生放在另一张凳子上。夹着花生,喝着小酒,惬意是有。 饶是路过的客人见了这光景,说不得也要心痒痒,进酒肆喝几盅,但奈何,此时却没人有功夫管一个街边的糟老头子,皆是望断了脖子朝着中心那广场望去。 “老方,你就不去看看你家公子小姐?听说那边有大热闹哩!” 此前为南姑娘和李陌撑船的方伯,拈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中,也不见如何磕咬,便混着酒水进了肚子。 远处,闷雷炸响,一道神虹扶摇直上。如此动静,酒肆老板也顾不得铺子,冲出酒铺,仰望那天地异象,半晌都没有合嘴。 方伯一手夹了花生,放进嘴里,又一手端起酒坛,横于胸前,正襟危坐,向着天边那道神虹遥遥敬道: “我家六公子,自是世无双!” 说完便一口饮尽坛中余酒,兴许是喝醉了,一头倒在椅子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 广场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中心处那个站在测神石旁的白衣少年。整个大陆都能看见的神虹正是从白衣少年身前那块测神石发出的。 先前人们只看到明明失败的李陌向着试官要求着什么,随后那块测神石在试官的操控下,石山在空中翻了半圈,上下颠倒一转。 再见李陌将手放于石山上,石山这次终于开始动了。但却不像先前一般变为一个书生模样的儒者。而变成了一个手持双鞭的武将,石雕逐渐透明如玉。 其后玉雕内泛金光,彻彻底底变为了一尊金塑,金尊仍旧未停留片刻,便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如水晶般的材质,落日余晖,整座水晶雕星星点点映射着斜阳,璀璨如琉璃,炫目至极。 “是金刚石!如此大的金刚石像,足足够我朝一百年的产量啊。” 那所谓的金刚石像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是变得越来越耀眼,直至雕像好似再也承载不住如此巨大的能力,闷雷炸响,一道神虹从中迸发而出,直上天机,引此躁动。 更远处,祖师堂的众门主终于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那道矮小的身影落在广场上,鹤发童颜的李玄鲸看着眼前场景,问道试官。 “先前李陌测神未能上高楼,心有不甘,不愿离去,最后要求测其武运,我便翻转神石,测其武运,便是这副光景。”试官低头说道。 李玄鲸看了眼神情坚毅的李陌,一挥袖,李陌的手便离开了石山,石山也瞬间恢复了原样,天空中的神虹也就此消散。 被李玄鲸挥袖间带动的灵气所及,李陌稳不住身形,便要倒下,没想到却被此前在祖师堂帮李老六说过话的李渥颜给一掌抵住背心,轻轻扶住。 “谢谢八姑姑,我没事。” 李渥颜有些宠溺的摸了摸李陌的脑门:“整天就知道闯祸,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等着挨收拾吧你!” “见过八姑姑。”一旁的李阡,见李陌没事,来到李渥颜身前施了个万福。 “好好学学你姐,安分点。”说完,李渥颜竟是搂了搂披肩,就此离去。 而一旁红鸡冠的五爷却有些郁闷:“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就走了?” 远处的野兽们也都突然消停了下来,而李玄黄也御剑而回,停留在广场上空,盯着李陌。 “这是武运齐天啊,二哥。”光头和尚仍是心神激荡,如见神迹。 李玄鲸没有回话,看着神石,若有所思。 “李陌,你跟我来。”天上的李玄黄突兀来到李陌身旁。 李陌低着头跟了上去,李玄鲸看着李陌同李玄黄离去的背影,眼神冷冽。 “早前我和六哥怎么给你说的?陌儿,你的根骨不能如此之早便泄露,这样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你不明白吗?”李玄黄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我知道。”李陌仍是低着头不敢说话,此时李老六终于紧赶慢赶跑了过来,一脚踹在李陌屁股上,骂道:“混小子!你是想害死我老六门吗?” “我只是不想爷爷一直在祖师堂低声下气,现在连...” “你懂个屁的屁!小不忍则乱大谋!乱大谋!你明不明白?你已是如此天然之资,眼光就应该长远!你老爷我一辈子的四境,你也想一辈子武道还没有登顶,就变成个残废?” “六哥,事已至此,你再如何打骂陌儿都无济于事了。” 李老六一听此话,气也消了一半,觉得却是无甚作用。 “我可以在祖师堂说一声,收陌儿为徒,只是...” 没等李玄黄说完,李家堡便来了位客人。 一席紫色朝服,白绫袜黑皮履的公公御风而至。天水一朝,沿袭前代,宫外宫内朝服并无差别,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能着紫色,而宫中的太监若是紫袍,定是位高权重之极。宫中派来了这样一位公公,显然那道冲天神虹已惊动了圣上。 “玄鲸,圣上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 颔首低头的李玄鲸一时间竟有些没回过神来,未曾想商公公言语之间竟是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如此客气。不禁抬起头,却看见了商公公正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回话。 “回公公...”李玄鲸正要言语却被一声惊若凤吟般的剑鸣给震住,回首望去,却见那鬓角斑白束发在后的李老九已御剑而回,站在了自己身后。 “见过九老爷。”说话间,那翩翩然御风而来的宫中代表商公公竟是越过李玄鲸,对着李玄黄低头作揖。 也不见李玄黄如何回礼,只是嗯了一声,轻轻振衣,微风拂过,在宫里摸爬滚打无数年的商公公脸上不见得有何表情,心中却是腾起了滔天巨浪,八境,没错,这是八境的气息!八境是什么? 逐鹿台试,开台百六十年,其中有三次都是七境修士夺魁,连七境都能夺魁,那八境意味着什么?称为一国之顶梁也不为过,所以八境是什么,想必但凡修行之士,没人会不清楚。更别说,最近李太尉北上巡边未归,苏子南游以会旧友,封无柳常醉江南两岸,若有八境此时坐镇京畿地区,那就不用担心西域,南疆那群“逆臣贼子”能弄出什么幺蛾子,而圣上之近忧方可根除, 思及至此,商公公无形间竟是将头埋得更低,朗声道。 “恭贺九老爷得以登高,望断八境巍峨!待我稍后知会宫中,定是少不了该有的礼数。” “方才的动静是我入八境而致的天地异象,告诉宫里不用如何大惊小怪。”李玄黄说完,周围就有不少仆役发出疑惑之声。其间不乏胆大者方要言语:“那是...”,却发现自己瞬间如鲠在喉,更是有如山岳压在背脊,一时直起腰身都是困难,更别提还能言语半句。不止是他,所有的李家堡仆役看客们都发现,一时间自己竟是如芒在背,连说出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就连方才有资格在祖师堂主事的众门主,竟也发现天地只间的灵气如有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每一个穴口。想要用灵气冲破阻挡,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杯水车薪。心中不由得微微感慨,八境,原来就是这样一种力量。 商公公低着的头,眼神一转,在宫里活成人精的他怎会没发现此间蹊跷,但他更知道一位八境修士意味着什么。 “奴家,这就向圣上禀明此间祥瑞,再次恭贺九老爷,奴家就此告退。”说完,商公公便转身离去。 “我送送公公。”李玄鲸连忙跟上商公公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而李玄黄却转头对和尚模样的李老三说道:“三哥,我决定收陌儿为徒,等二哥回来了,你与他说一声。” 李三爷点头示意,众人也知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大事,先是李家六少爷引来天地异象,随后宫里来人,九老爷却说是他破境而致异象,现在九爷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收李陌为徒,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弯弯绕绕,一时半会儿,没人能理明白,不过大家算是回过味来了,李家堡历史上第一个八境修士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不说三生有幸,但却绝对是这一辈子头一遭见到如此神仙人物。 于是一排排就算没修行过,但也知道八境之巍峨的仆役看客们,就此整理衣袍,五体投地,齐声恭贺李玄黄。 大风猎猎,李玄黄一手抚须,一手在后,自是仙家风流。 而各位门主竟也跟着单膝下地,颔首致意,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天起,李家堡正式成为了天水大陆真正拔尖儿的那一泼名门望族。 李家九公子,坦然以受之。 第五章 两小儿辩日 第五章两小儿辩日 云域之上,是广阔至极,气象稳定,最适宜御剑,御风而行的天域。 此时李家堡的上空,隔着云层的天域里,两道人影进行着一场密谈。 “李陌那小子,不曾想竟有此滔天武运,我孙入京之事,恐怕渺茫。” “二老爷,若真如你所言,那冲天神虹是武运之显现,那你可知那是什么境界才有的光景?” “我李家堡向来修行练气,鲜有人修行武道,望商公公名言。” “我朝当今圣上御弟,冠礼之时,所测武运,便是此等光景,我记得那时,李太尉只说了句,当不朽也。” 李玄鲸愣在原地,久久不语,愣是如他这般不懂武道的人也知道,武夫四境,不侵登堂,不坏入室,不败当空,不朽造极。 “有的人天生的命,羡慕不来的。”商公公说着,却从袖口里拿出一片金黄色的叶子,递给李玄鲸。 “方才在下面,没张罗着说,这是圣上,见此祥瑞,特地让我来赏给李家堡的,说是今年京试的名额,多给你们一份。” 李玄鲸从袖里拿出一檀木盒子,弯下腰来双手递给商公公:“谢主隆恩,也谢过媪相和商公公。”这才接下那片金叶子。 “算你识相,放心,帮媪相做事,是如何都不会亏待于你的。” 李玄鲸再作揖,再谢。 “时候不早了,你家老九上了八境,是当朝现今头一等的大事,再迟了回去,香馍馍就馊咯。”说完商公公将檀木盒子收入大拇指的玉扳指内,头也不回,怎么翩翩然的来,怎么翩翩然的去。 —— 是夜,李家堡内除了老九门以外,还有三门,其中两门已经分属给了天资卓绝的李郁和李郅,剩下一门,住着位皇天贵胄,是如今李家堡头一号的贵客:南姑娘。只是此刻南姑娘却并没有在自己房中,而是趁着夜色来到了李家六门的一个偏房里。 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三下房门,停了一息,又重重敲了两下。咔嗞一声,门开了,李陌走了出来。 “南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实在不放心六哥哥,就来看看。”南姑娘依旧穿着白天时分那件桃红色棉袄,有些凛冽的寒风吹得她鼻尖也如棉袄般桃红的俏皮可爱。 “哟,夜会情郎呀~不错啊,小陌!”李阡从屋内走出,一巴掌拍在李陌脑门上,弄得李陌一踉跄。 南姑娘不曾想到原先屋内竟不止李陌一人,一时有些害羞起来,说不得就转身要走。 “诶,六姐姐开玩笑咧,南姑娘何必当真,好啦,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哈哈。”李阡拉住南姑娘的手,又转头对李陌说道:“好好照顾人家,别又自己跑一边玩去了!” 李陌见姐姐走远了,便对着还有些紧张拘束的南姑娘说道:“姐姐走啦,我要去见青枫大哥,你要一起吗?” 没曾想,南姑娘一听青枫这个名字,竟是想也没想便抿着嘴,点了点头,还向李陌露出了充满讨好的笑容。 李陌一手扶额,向门外走去,一边仰天长叹:“不公啊,不公啊,老天爷不公啊!” “六哥哥怎么了?是受什么欺负了吗?”南姑娘赶紧追上李陌,怕跟丢了似的。 “是,是老天爷,欺负我!” “啊?是天劫吗?六哥哥被雷劈了吗?” “......我,我与你个啥哟!” “啊?那六哥哥还带我去见青枫哥哥吗?” “见的见的!” ...... 两人径直穿过了小桃林,一路来到了李玄黄所掌的九门中一个偏殿里。 一青衣男子盘腿坐于榻上,正一手捻白棋,一手捻黑棋,与自己在十九道上纵横博弈。 “枫哥儿,又在和自己斗呢?”说着,李陌便熟练的抓了把黑棋坐下。 名叫青枫的青衣少年抬起头来,正是下午时分立于李陌身侧的那位男子。 李陌见躲在门口有些羞涩的南姑娘,便招了招手:“南姑娘过来坐,门口太冷了些,有啥好怕的。枫哥儿又不吃人。” 南姑娘,怯微微的走了过来,青枫起身给搬了根椅子,算是招呼到位了。 “枫哥儿,复盘?”说着李陌将一枚黑棋置于棋盘上。 —— 青枫自幼被李玄黄从堡外带回,此后就一直长于李家堡九门,因李玄黄与李老六交好,所以在堡内,李陌李阡是青枫为数不多的朋友。 又因其长年被李玄黄限制外出,相当于禁足于九门,所以生的格外清秀,脸庞称得上干净,眼睛算的上明亮,头发每日也必定是梳理的一丝不苟。 这些在李陌这个寸头货眼里真真是不能更麻烦,但落在南姑娘眼里,却处处皆是心头好。 世间情爱,你情我愿者穷,望穿秋水者众。 青枫由于常年不得出,所以除了看书以外,便练会了如何与自己下棋,以及与自己说话,闲暇时用以解闷。 而李陌从小就爱来找青枫玩,不仅是因为天生觉得亲热,更因为青枫言语之间,见解颇为深刻,每次闲聊,都能收益匪浅。 —— “两点,一:李郅已经跻身第四境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六爷爷的四境修为。” “他怎会这么快?” “我让李阡去偷了最近月余的丹房出入明细。” “不忙,姐姐为什么答应你去作这种危险的事?”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弟弟,她实在担心你的紧,怕李郅留了手段要对付你,便来找过我一次。不过账单上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所以今天下午,我趁着你引起天地异象的,众人为之吸引的时候,溜进丹房看了一次,果然有猫腻,所有的聚气丸,比此前的丹丸大小,整整小了一圈,意思是...” “你是说二哥他们悄悄刮了药丸?” “嗯,并且,所有聚气丸全都刮成了一样大小,偷天换日,就算上报祖师堂,也不一定能治他的罪,因为天水大陆的丹药制样,本就未曾统一大小。而从东海,将丹药沿着白水江下游,运到上游来,就算最好的保护措施,也不见得能让这些丹药不受潮气影响。” “这岂不是无证之罪吗?” “况且一直负责丹药管制进出的都是五爷爷,真要揭发李郅,到时候,五爷爷出来说一句他进的丹药大小就是此般,我们也毫无办法。我粗略算了一下他们刮走的量,应该能顶上去年李家堡一年进口的聚气丸总数。” “这要还从三境砸不到四境,那李郅就真的是个棒槌了。”李陌哼哼道。 “你错了。”青枫又下一子,打下了棋盘上的第二活结,接着说道:“三境上四境,是需要顿悟的,单纯聚集灵气没有用。所以,他是先上了四境,之后再偷的聚气丸以聚集灵气。” “你的意思是,他拿聚气丸去就是单纯为了累积灵气?” “你今天在白水江上,也用过了你爷爷留给你的四境气,如何?那还仅仅是一点点,若他将那么多聚气丸消化掉,天知道到时候外推试炼那天会释放出多大的能量。但他也只能用一次此招,就会泄气,就看他是用这些灵气对付你,还是李郁了,所以你们两个之中有一人可能会在外推试炼之前,便出事,甚至可能死。” “喂喂喂,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对那李郅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啊。况且我也不想参加那个外推试炼的诶。我一个武夫,和他们争这些作甚?在堡里陪着姐姐和枫哥儿,也挺好的。”不知李陌在哪里抓出来一根香蕉,把黑棋一丢,躺在榻上吃起来。 “你这样想,别人不这样想,你今日展现了那比天还高的武运天赋,你二爷爷,又一心想让自己那孙子鱼跃龙门,进入京城四大门或者南方三教。所以他不愿有丝毫意外,你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没有。” 李陌心里也清楚二爷爷心狠手辣起来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算是听进去了:“那我最近这段日子,就呆在九门,哪也不去。”一旁的南姑娘却使劲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你怎么就想着躲?躲能躲的过去?” “那还能怎样?” “我们要主动出击。”说完,青枫一子小飞左下边星,屠了李陌整条大龙。 忽有风吹过窗台,门扉应风而开,门外开始熙熙攘攘,私有大事发生。 这时冲进屋内一人,是一六门仆人,进门便跪倒在地:“报公子,出大事了,有人盗丹,盗...盗炼神丹!” 李陌一听,便从床上弹起,急忙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 这不由得李陌不震惊了,原本以为之前小打小闹,一些无关痛痒的聚气丸被盗也就罢了。 未曾想,整个李家堡上下,只有一枚的炼神丹,都敢盗! “是,是六小姐发现的,她人正在那边,六公子还是去看看吧。” 李陌一听此言,转头望向青枫,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炼神册,老神在在的翻阅,便知道此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此事实在太大,由不得他耽搁时间,于是给青枫留下一个恨恨的眼神便匆匆离去。 “青枫哥哥,这炼神丹是什么东西?怎么害的陌哥儿,如此着急。”南姑娘有些在状态外,不太明了。 “那是你这一脉不需要的东西,你们天生神魂强大,无需炼神。但普通人,如我这般,要是没能在二十岁前炼神成功,便只能依靠炼神丹,凝聚神魂了。上一枚炼神丹是给了四十岁时突然想要修行的九爷爷,所以,你便知道这炼神丹对我们李家堡有多重要了吧?在他们看来,留着那枚炼神丹,便等于留了下一个八境的希望!” “青枫哥哥不普通的。”南姑娘认真的说道。 青枫难得的笑了出来没曾想自己说了那么多,她关注的却是奇奇怪怪的地方,于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南姑娘说道 “你我说了皆不算~” 第六章 鹿死不择荫 夜,白水江畔,一行人穿梭于林间。 为首男子,生得一对竖瞳,脸色泛白,佝偻着背,显得很是虚弱,时不时还会用手绢掩着嘴咳嗽几声。 这男子身旁跟了位年岁差不离的女子,纱巾遮面,瞧不细样子,但那如柳条抽枝般的腰身,惹得身后一众虬髯大汉心神晃荡。女子一路行来,不知明里暗里与夫君说过多少次这些毫不掩饰的下三滥货色,夫君却只说不用理会。 这一众跟在身后的虬髯大汉,是体弱男子从西域花了大价钱请来的猎兽武夫。 在过了天山的西域,因为人烟稀少,所以灵兽格外逍遥,泛滥成灾,当地哪怕是未过马背的垂髫小儿,都有身不俗的猎兽本事。 所以若是中原世家子弟想要访山涉水,多会聘请西域猎兽武夫随同前往。 “我说,马公子,这走了一路了,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吧。” 女子本就对这四个虬髯大汉毫无好感,一听他们说话,便更觉恶心。 “咳咳”马公子正要说话间,便觉喉咙干涩,止不住咳嗽起来,妻子轻轻拍了拍马公子的后背,发现夫君衣衫竟然都已经湿透了,当下也觉得还是找个地方歇息吧,不料夫君却说到。 “趁着今日下午十分,李家那个九老爷,来威震过这群不安分的灵兽,我们可以多往前走走,咳咳,若等了明日清晨,这些灵兽怯意褪去,我们只怕寸步难行。” 说话间,后面四位虬髯大汉,却齐齐望向了右侧丛林,似有异象。 这四个猎兽武夫,虽然粗陋了点,但拿钱办事儿的道理还是懂得,一时间便组了个阵将男女二人护在中间。 不一时,却见一头四角斑斓,身上五彩流转的麋鹿,缓慢走出丛林,蹒跚的走到众人前方的空地里。 “是五色鹿。”一位手持长刀的虬髯大汉低声对伙伴说道。 “这头是四角的!” “三哥,要不咱们跑吧?这货走这么慢,追不上咱们的。” “跑个锤儿!你看它走这么慢!就是趾高气昂的想让咱们跑!” 正当四兄弟争论不休的时候,那头五色四角麋鹿,轰然倒在众人面前,身上光华也逐渐褪去,如一头普通麋鹿般,倒地不起。 —— 李陌还未赶到丹房,便发现灯火通明,人身鼎沸,默默咀嚼看来真是出大事了。 说实在的,李陌自己清楚,李家堡虽然自天水朝建立以来,便一直屹立白水江上游,但底蕴确实不够比不得那些真正的京畿望族。 而底蕴看什么?就看一个家族的三个楼:丹楼,书楼,阵眼楼。李家堡别说楼,连放丹药的地方,也就一栋房子便能装下,更别提李家堡时至今日都没能打造出来真正的护法大阵。 想到这些,李陌不禁叹了口气,也难怪二爷想要将李郅往外面送,确实该出去见识见识。去见一见那不会因为丢了枚炼神丹便入此大惊小怪的京城名门。 李家堡的大管家刘伯眼尖,隔着老远,看见李陌在往这边赶,便急忙上前相迎:“六公子,那厮盗了炼神丹,便往西逃去了,阡儿小姐跟了上去,快有半炷香的时间了。” 李陌原本没有如何担心,此时得知并没有完全控制住盗贼,便担忧起姐姐的安危来。 虽说如今李阡也是三境修士了,但李陌知道姐姐就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平时大家切磋还好,毕竟都点到为止,可这一到实战中,外人可不会怜香惜玉,往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想到这些,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震响。 一抹白衣残影朝着西边而去,徒留地上被李陌蹬出的一个鞋子般大小的浅坑。刘伯看着地上那浅浅小坑,心思百转,再看见那隐没在乌云之后,露出一弯的月儿,便只觉得这李家堡怕是要变天了。 —— 前方黑影在片瓦之间,此起彼伏。 好似比起李阡这个内门子弟,还要更熟悉李家堡的布局设置。 李阡本想着不坏李家堡一砖一瓦,将这个来历不明的贼人捉住,但一路追来,李阡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已上高楼的修士,体内灵气充盈,竟是半点不比自己这个三境修士弱上丝毫。 眼看着便要出了李家堡内门的边界,李阡不由得轻喝一声。 一根七尺软鞭,被李阡从左手白玉手镯中唤出。软鞭通体漆黑如墨,混着夜色,闻风而动。李阡手腕一抖,向前挥去,一鞭打在黑衣人的肩头。 黑衣人一个踉跄,掉落屋檐。 不等鞭子抽回,李阡一缕灵气渡入鞭中,本因受力折回的软鞭,不退反进。 “去” 只见软鞭离了李阡的手,便如缚绳一般,向着掉落的黑衣人套去。 但见黑衣人在空中一个扭身,周身灵气流动,竟是将灵气向下推出,借力躲开了李阡套来的的软鞭,还顺势攀上了另一片房梁,继续朝着外门的方向逃去。 李阡深知不能让其逃向外门,那里鱼龙混杂,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可能将其找到,甚至还有可能让他就此溜掉。 正在李阡分神间,一道带着雄浑灵气的玄掌拍在李阡背心。这股力量分明已经超过了三境的灵力上限,李阡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前栽去,双眼模糊间发现,前方哪还有什么黑衣人,只剩一件散落在地,没了灵力支撑的黑袍。 原来黑衣人趁着夜色,跌下房檐时,便悄悄藏匿,用灵气控制一身黑衣,入人穿着在身般登屋越瓦,只等李阡追了过去。便尾随而上,瞧准时机,一击得手。 这个黑衣人足够谨慎,似乎也不想要了李阡的姓名,匆忙间,拾起地上黑袍便接着往西边外门奔去。 突然,黑衣人如同被一柄大锤击中般,狠狠的砸穿了瓦房,坠进了一间屋子。 待屋中尘埃落尽。 只见李陌双手抱着姐姐李阡,单脚立在黑衣人的后腰上。 扑在地上的黑衣人,闷出一口猩红鲜血。 正当李陌转身想要放下姐姐,再去揭开黑衣人身上笼罩的袍子时。 黑衣人在原地炸成一团黑雾,消失了踪影。 黑衣人捂着胸口继续往外门逃窜,却也抑制不住翻腾的五脏六腑。 就在他回头查看李陌是否追上来时,兀自撞到了一个颇为坚硬的物体。 回首望来...... 李陌没用多久便追了上来,却见在内门与外门的隔墙边上,黑衣人正倒在地上,而李郅就站在其身旁。 李陌走进一看,黑衣人已被翻了身过来,眼下却是一张李陌颇为熟悉的脸颊。 这时周围不知从哪里聚来了诸多仆役家丁,对着那已然身死的黑衣人指指点点。 站在人群中间的李郅取出折扇缓缓道:“好一个鹿死不择荫,六弟弟,你说巧不巧?” 第七章 两夫子逾矩 月影幽幽,小园香径,有竹林一片。 林中石桌上,被李玄黄施了神通,竟然显现出青枫他们宅院的投影来,李玄黄与李老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犹如看戏。 那投影里,此时李陌走后,便只剩下青枫与南姑娘二人,本以为青枫会就此默默看书下棋,却不知为何仿似打开了话匣子般与南姑娘聊了起来。 “李陌走了,南姑娘还想听的话,在下可以将第二点也一并说叨了。” 南姑娘哪有不想听青枫与自己说话的道理,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过于冒失,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青枫笑着回应了南姑娘的点头示意,便道:“二:原本我与李陌想的,是在冠礼这天,暴露他极佳的武运天赋,引来宫中的注意,以示极有前途,大可栽培,算是获得一种庇护。否则要是二老爷什么时候提前知道了,很难说不会把他当成心腹大患,甚至除之后快。所以今日相当于,是我们去向宫里讨要一张护身符。但是没想到最后九爷爷竟然将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纵是青枫那不急不躁的性格,说至此处,都颇有些无奈。 “九爷爷,无疑走了个下下策,还不惜暴露了自己的境界。虽说八境强者,确实足以睥睨世间诸多修行者,但他只要还在李家堡一天,祖师堂就还多的是手段对付他!” ———— “听见没?你家那崽子说你下下策呢!” 在石桌旁看戏的李老六有些戏虐的看着李玄黄:“不过你那崽子后面说的没错,你只要还是李家人,祠堂那边还点着你的千丝万缕灯,祖师堂那群废物就都还有办法对付你。” “青枫这小子聪明的紧,他这些话,哪是对着那南姑娘说的,分明就知道你我会偷听,都是对着我说的。” 李老六,一听,乐了,不禁以手抚须笑道:“哈哈,这小崽子有意思啊,比我家那个虎头虎脑的笨家伙是要强些!” 这李玄黄淡淡回了句:“确实。” 噎得李老六直难受,本想着我夸你门下一句,你夸我孙子一句,没曾想,这有去没回的,活活给人憋出内伤来。 “你家那小子也不弱,先前也合着青枫演戏给我们看呢。” “搞半天,就我被蒙在鼓里?” “要不你以为你为何修到老都是个烂四境?也就心性好,占了个便宜能进衣渐宽,青山你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样挺好,只要陌儿阡儿他们平平安安,我就知足!” “好个屁,没有我,他们平什么安?早就像五哥他们家那几个给悄悄废了都不知道!” 李玄黄没想到六哥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还嘴,而是低头沉默了许久喃喃道:“若是当年,我修为高些,说不定...” “六哥,别说了,都过去了。”李玄黄难得的没有埋汰李老六,而是将一只手放在六哥那有些佝偻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李老六一口黄酒下肚,突然盯着李玄黄很认真的问道:“今天,商公公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吧?” 李玄黄知道今天的谈话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看不出来。” “这就好,当初,还不是怪你!随便种个丹田不就好了?非要种那么个祸害玩意儿!” “六哥,当年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哟。”说完,李玄黄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李老六却臊得满脸通红。 “六哥,这黄酒上头还是怎么?” 李玄黄将手中酒葫芦在李老六面前晃了晃。李玄黄见着摇晃的酒葫芦,不禁想起二十年前那天晚上。 ———— 适逢六哥鸿运登门,家媳诞子。李玄黄也难得的出关,前去道贺。 未曾想半刻钟后,六哥便将李玄黄急忙喊进了内厅。 才得知,六哥儿媳生的是对龙凤胎。先出来一个女娃儿,哭哭啼啼,生得瓷白透嫩,很是可爱。 但后面出来的那个男孩,不哭不闹,脸色乌青发紫。待李老六运转灵气,渡入男孩体内,才发现这个男孩丹田处,竟然空空如也。 于是急忙找来了李家堡修为最高的老九,希望李玄黄能想想办法。 一开始,李玄黄确实也没有什么想法,但看到这个从小到大陪着自己在溪边抓鱼摸石头的六哥,现如今老态尽显,大道无望,也就希望能有个儿孙满堂的日子。 李玄黄心里一横便将一件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事告诉了李老六。 原来,三年前,李玄黄过青山,晋入六境,登楼踏月,去了所有六境修士都会前往的云墟宫阙。 要在宫阙中修至七境,方可出阙。 当时和李玄黄一同前往宫阙的,还有时为御弟的赵独齐。 赵独齐,天纵奇才,武运通天,是有可能成为极致不朽大才。 而练气修行更是丝毫没落下,未至而立,便突破五境。 与李玄黄相识于京畿,将李玄黄视为此生唯二的知己。 但天有不测风云,如此气运亨通的天降之才,进入云墟宫阙之后,竟然遭到了无数修士的群起讨伐。一开始由于李玄黄和赵独齐两人,一个境境堪称无敌,一个道武双修,还能勉强边逃边打。 可之后随着深入宫阙,两人体内灵气出的多,进的少,渐渐难以招架。但两人一番商量发现,只要再这样维持一段时日,两人便能同时破镜出阙了。 但最后,李玄黄飞升出阙时,却发现自己身旁的赵独齐气息仍然停留在六境。赵独齐深知自己断然活不下去,便将自己的武丹从体内逼出,让李玄黄带着武丹出去,万万不能便宜给了那群挨千刀的。也让李玄黄不要留给皇族,这样会给李玄黄带来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李玄黄出阙之后,在云墟之境门外等了整整一年,仍是没能等到赵独齐,也没有遇见一位仇人,便不得不失落而回。 此时,李玄黄便将那枚曾震惊皇族的武丹,从咫尺物中取了出来。 李老六还是平身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流光溢彩的武丹。要知道一般灵丹也好,武丹也好,离体便碎,但这颗武丹竟然能在体外留存如此之久,本身便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老六有些心虚的看着李玄黄问道:“这样真的行吗?” 李玄黄一手将武丹按入尚是婴孩的李陌体内,一边答道“我李家老九,门清” ———— 有了这颗赵独齐的武丹,才有了如今的李陌。 而这样的事情若真是被人发现传了出去,后果自是不言而喻。李家堡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无疑也填不了皇族的滔天怒火。 所以今日,宫里来人,李玄黄就算提前暴露了八境修为,也要将李陌引起的天地异象一概揽之! 也就在李玄黄心神远游之际。 竹林外传来了仆役的喊叫声:“六老爷,不好了,六公子那边出...出大事了!” 第八章 其子即棋子 金顶,红门,紫琉璃,是皇宫。 凤角,玄武,龙抬头,也是皇宫 可今夜的皇宫,却在一片无人问及的阴影里。 这片阴影,是冒着霉味儿的灰尘,是生着青苔的阶石,是偶尔传来两声老鼠啃噬的墙角。 是跪倒在地的一席紫袍,是一方檀木香盒,亦是遮住沿缝儿中透出那唯一一点月光的大红袍! 此时,檀木盒子中一枚珠子,带着盈盈宝光,正在缓缓流转。 而随着它的转动,漫天飞舞的灰尘里,竟是显出了一幕投影。 自是今日李家堡所发生的事态原委,以及最重要的那道捅破天际的异象是如何回事。 “干爹,看来李玄黄,并不想让宫里知道这李家六子的通天武运。” 那袭站在月光里的大红袍,便是如今,三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权倾朝野的太宰:公相所齐名的大宦官——媪相! 因其天顺六年定西有功,圣上越制赐号:媪相,特准着四蟒大红袍,领太傅衔。 媪相苍白病态的脸上,那一抹鲜红的唇,占尽了颜色,在商公公眼里,显得格外压迫。 “八境。”说话间,也不见媪相如何动作,屋中的月光骤然如镜般 碎 那缓缓流动的珠子 碎 那墙角磨牙的耗子 碎 “去查。” “是,干爹。” 被那袭红袍震慑得失魂落魄的商公公,匆忙疾走在养心殿外,好巧不巧,遇到了面圣而来的公相。 也不见商公公如何与公相言语,只在弯腰作揖之后,相对而过。 商公公脸上少了个东西 公相手中多了枚眼珠 自今夜起,这金顶,红门,黄琉璃内,少了个失魂落魄的商公公。 那相府偏门狗洞旁,却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商瞎子。 —— 时夜,李家堡外门。 正在核实今日入内门测神人数的领队,突然转身朝着内门跑去! 李家堡内门。 此时,李郅正摇着扇子,冷眼看着有些措手不及的李陌。 眼前的黑衣人,正是此前跟随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那位不爱说话性格孤僻的黑衣男子。 未曾想白日间没有在测神石引发任何波动的他,竟然有这等修为。 但此人真正让李陌措手不及的是,这个黑衣男子便是服侍了李家六门上下三代的方伯独子方材! 方伯待李陌如何,绝无二话,但未曾想到其子居然胆大妄为到要来盗这李家堡中独一无二的炼神丹。 此时李阡也来到了场间,立于李陌身旁。 “这不是方材吗?” “嗯。”李陌一时也调整不过来情绪,因为方伯的关系,方材自小能够随其进出内门,便与李陌李阡姐弟多有接触。 虽说随着年岁渐长,方材和姐弟俩多了些客气,少了些熟悉,但李陌自认方材绝不会是那种盗丹之小人。 “哟,这不是你们六门的那谁的儿子吗?哎哟,那老头叫啥来着,我还真记不起来了。” “是不是弄错了?”李阡小声的问道:“这人分明已经是比我还要牢固的三境修士了,怎么会去抢一枚他根本不需要的炼神丹。” 李郅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六妹妹说的对啊,这人分明早已聚神,你说他拿一枚炼神丹来作甚?”说完便直勾勾的盯着李陌。 言下之意很明显,六门中未能聚神的只有李陌,而这方材又是六门私仆的独子,炼神丹自然便是方材为了自己公子舍命而盗! 周围早已被此间情形所惊动的仆役们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也传来了大多附和李郅的声音。 李阡见状不对,便开口为弟弟辩解道。 “二哥,今日场间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弟弟武运通天,根本无需炼神丹,亦可走出一条登天大道!” “我若没记错,武道双修虽然极难实现,但若是一旦修成,便独有盖世之姿,甚至堪称同境无敌!” 李陌冷冷看着此时得意万分的李郅,终于懂了,原来方伯其子是针对自己的一枚棋子! “可是...”李阡还想为弟弟辩解 “还好,我闻得动静,早早赶来。否则,你六门自编自导,一个追,一个跑,鬼知道会不会追到西域也追之不上!” “二哥!你!血口...” “阡儿!” 说话间,李老六已经拄着拐杖来到了方材尸体旁,而身后便跟着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方伯。 “爷爷,方伯”李陌两姐弟作揖道。 方伯半跪在地上,伸手将方材的双眼合上。 “为何下死手?” 别看平时李老六在李陌面前没什么好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老六对这双姐弟外强中干,极为护短,可谓逆鳞。 所以李老六来到此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批评李陌李阡,也不是赶走七嘴八舌的人群,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李郅,极为愤怒的问道! “按族规行事,无可厚非。”在祖师堂已经能够和李老六平起平坐的李郅,仍是摇着扇子,对李老六的质问更是谈不上半点在意。 李老六自小便和方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今日方伯来到场间未曾言语半句,是在顾及六门的面子。顾及他李老六,李陌李阡两姐弟的面子! 可这不代表,他李老六不会顾及兄弟的面子。 兄弟为了他能咽下这口气! 可他李老六咽不下!也不会咽! 顷刻间,狂风大作,小巷两侧,旌旗摇曳。 “怎地?六爷爷这是讲理不过,要问问拳头?” 李老六哪想与此人多言语半句? 衣渐宽! 一股股犹如实质般的气体,从李老六周身的穴位喷涌而出,在其身前,逐渐交织成了牛头状。 “六爷爷就这点本事?那晚辈让你一只手好了?” 说话间,李郅一手持折扇在前,一手果真背于身后,双脚一错,颇有大家风范。 场间竟有不要命的杂役仆从开始起哄,李陌今夜同青枫复盘,知道李郅的四境衣渐宽并不简单,所以也不禁为爷爷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李老六狠狠将自己的牛头拐杖插入地面,瞬间从拐杖中升腾出浓浓雾气。 雾气升腾,竟与李老六身前用灵气幻化出的牛头合为一体,成了一只单腿牛身怪! “是夔牛踏山河!” 场间不乏颇有见识的下人,知道这是李家六门的秘传绝学。 原本神色自若的李郅有些慌了,他没想到六爷爷竟然将六门的法阵力量以拐杖为载体给全数借了过来。 原本受制于李老六那稀疏内力,而显得平平无奇的招式,竟然隐隐与李家堡此方天地合道,威力何止倍增? 此时看着那空中不断变大升空的夔牛,李郅哪里还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这夔牛单足踏下之时,绝无李郅半点活路。 所以李郅,一手持扇,一手掐诀。气运丹田,将一部分的灵气灌于足下,准备瞬发而至,抢攻面门。 同时,准备将累积了小半年的灵气一涌而出,就算夔牛早已锁定了自己,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天空下起了一场说大不大的小雨 —— 李玄黄来到青枫屋外。 青枫仍在赌气,并没有打算为李玄黄开门。 而李玄黄似乎也没有想要进屋的意思,站在门外。 “今日我去江畔镇压百兽时,觉得林深处气息有些异常,你明日前去看看。” “不去!” “随你。”说完,李玄黄转身正准备离去,却突然看向了天际。 青枫突然打开了房门,从里面跳了出来。 呆呆地看着漫天飞雨。 身旁哪里还有李玄黄的身影? 第九章 敢叫仙人跪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小雨。 无声的打散了空中那头由灵气幻化而成的夔牛。 李老六受到气机牵引,犹如势大力沉的一拳砸进了棉花里,遭到了巨大的反噬,兀地喷出一口血雾。 “雨落无声!” “是二老爷。” 眼见李老六已经没了再战之力,正在奔向李老六的李郅不停反进!更是加快了速度,嘴角微微裂开,眼神里尽是狠辣。 “李郅!”当李陌发现爷爷受伤之时,便开始动身,但依然追之不过李郅,眼见李郅手中那已经结霜的折扇便要划向爷爷面门之际。 轰隆一声,夹杂在漫天细雨中,犹如闷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不见天空有何异样 李陌等人身旁却瞬间砸出了一个大坑,原本站于大坑处的人们,都不知被何力推向了波及不到的远处。 待尘灰落尽,便看见坑中唯有两人。 一横一竖 竖是李玄黄,而横自是李玄黄的剑 鞘 李家老九,自有一剑,敢叫天上仙人跪! 更何况一个小小五境修士。 另一人跪于李玄黄身前,缓缓抬头,盯着李玄黄:“族规,第四条便是长辈不得主动对族中子弟动用灵力!别说老六,就是换了你老九,我一样会动手!” 说话之人正是李家堡堂堂掌律长老二老爷! 先前御风在天,施展绝学雨落无声,打断了李老六的施法,却未曾想被李玄黄一剑劈落三百丈,砸至坑底。 这时接二连三的响起了破空声。 李家祖师堂老一辈的人都来到了场间。 “玄黄,你不能因为修到了八境,便不认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啊。”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二哥!他能跪你吗?” “老九!赶紧撤了禁制,你二哥本就是掌律长老,按律法族规行事,何错之有?” “老九!你休要仗着自己八境便如此猖狂无礼!” 李玄黄一一看过这些嘴脸。 最后看到早已瘫倒在地,被李陌李阡扶在身旁却并无大碍的李老六。 “无趣。” 这两字,不仅说规矩无趣 更是说人心无趣! 说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了李老二,看着拿道连剑都未曾出鞘,便离去的背影。 留下了前来兴师问罪的祖师堂众人。 也留下了先结霜,后被李玄黄一剑仙人跪碎成冰晶的李郅手中的折扇。 当然也留下了跪在李老六身前三寸处的李郅。 就在此时,天地隆隆,有声不知何处起,振聋发聩于整个天水大陆。 第十章 愿天下千泉,唯有甘甜 人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有的地方会下雨,有的地方就不会下雨 而今夜,与李家堡相隔整座终南山天险的西蜀亦是下起了一场说小不小的大雨。 其实人们很少会感知到,自己与这世上每一滴擦肩而过的雨水,一生都只会遇上那一次 它遇上的,是你的一瞬。 而你遇上的,却是它的一生。 但这样的一场夜雨今时今日落在他杜言峰的肩头,亦是他的一生。 天地隆隆,有声不知何处起,振聋发聩于整个天水大陆。 “我杜言峰!甘泉宗第十八代掌门!于天命之年,得望杨柳岸,跻身九境,至今二十年有余,今与天愿!“ “愿天下千泉!唯有甘甜!” 整个天水大陆都听见了这位甘泉宗主的宏愿,连天上的明月也回应了他! 月华流转,潮起潮落。 天水大陆万千江河,一夜之间,皆是甘甜! 不止天地作出了反应,人间事更在于人! 此时早已回到青枫身边的李玄黄,看着天际,耳畔回响着那声声宏愿!腰间铁剑铮鸣不已,似要破天而去! 青枫正在疑惑铁剑为何不受九爷爷控制之时,就看见南方的天空,闪出一抹极绚丽的红色剑光! “我封无柳。” 又见中原处,有一带着蓝色宝光的羽扇升空而起,光华与南边那道红色剑光竞相争艳,当仁不让。 “我苏子。” 有一铁柄青蓝长刀升于天际,又有一杆银枪起于北疆...... “我李宪。” “我南丘岳。” “我耶律怒疆。” “我杨三。” “我李戊。” “我王萧。” ...... 青枫呆呆的看着天空中,那接二连三的升起各式各样的本命武器,无数山南海北甚至互不相识的练气士们,不约而同的寄出本命武器,与天地共鸣! 与此同时,整个天水大陆,无数如同青枫般的少年,都如出一辙呆呆地望向那仿若白日的星空。 没有人知道这一幕,会在这些少年的心里留下怎样的印迹。 但人们只知道,天水大陆之所以时至今日。 练气修行就算不能延年益寿,却依然让所有人趋之若鹜。 这之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今夜那一片斑斓的星空! “我李玄黄!”终于,李老九不再抑制跃跃欲试的腰间铁剑,任其升空,朗声道! “恭送杜道友,得偿心愿!死而无憾!”整个天水大陆,无数修士,以灵气激荡胸间,发出能远传千里的呐喊。更甚先前杜言峰宏愿之声! 杜言峰席地坐于甘泉宗,身旁站着一穿着红肚兜,天庭饱满,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小男孩。 “为师此生有憾!”杜言峰看着小男孩喃喃道。 “师父,你要睡了吗?” “嗯。” “那我也回去睡觉了。”说完小男孩甩着两根羊角辫,一蹦一跳的远去。 杜言峰看着自己徒弟远去的本影,心想此生应该无憾了。 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西去的杜言峰,不会知道。 那背着蹦蹦跳跳远去的小男孩,一张小小的脸蛋早已皱成了一团,泪水肆意的流下,男孩既不回头去看最后一眼师父,也不去擦干泪水,仿佛要用这弱小的背影和这所有的泪水去证明自己一夜间的长大。 小男孩带着不甘的哭腔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头子吉祥。” 他希望,时光还停留在三年前,一如第一次在市井中,遇见这个小老头。一起吃的第一只烧鸡,第一次偷喝小老头葫芦里的黄酒,骑在他背上看的第一次烟花,以及那第一句“老爷爷吉祥!” ...... 天空久久未曾恢复宁静。 青枫看着天空,身旁不仅站着李玄黄,还有被外面动静惊动,舍了矜持的南姑娘。 南姑娘小声问道:“九爷爷,甘泉宗是什么地方?”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李玄黄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近乎于宠溺,所以破天荒的对着晚辈露出笑容答道:“关于甘泉宗,青枫知道,你可以问问你的青枫哥哥。”说罢,摸了摸南姑娘的头,便收回了天中的铁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青枫哥哥?” 青枫犹在心神远游,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而南姑娘就乖乖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她的青枫哥哥。 “甘泉宗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青枫淡淡的谈了口气。 “是一个从前朝的前朝那会儿,便存在的江湖门派。” “他们的祖师爷,当年弥留之际,向天地发出了宏愿,愿天下千泉,唯有甘甜,所以他留下来的门派便被世人称作甘泉宗。” “那他为什么能够向天地发出宏愿,并且天地就要听他的啊?” “因为他是九境修士,在天水大陆,修行练气是不能延年益寿,长命千年的。只能在修行到第九境的时候,向天地发出一份宏愿,让这方天地根据你所提出的规矩运行一百年。” “那一百年后呢?” “一百年后,天地恢复原来的规矩。所以这些门派需要在下一个一百年到来之际,有人能够跻身九境,延续这些规矩!这就是在天水大陆,所谓的一个门派的传承!不是为了什么功法什么秘宝,而就是简简单单的为了维护一个最初的理想,一个他们认为正确,并为之奋斗终身的理想!” “那,甘泉宗的那个祖师老爷爷为什么要许下一个这样奇奇怪怪的宏愿啊!” “所有一开始听到这个宏愿的人,都会一头雾水!辛辛苦苦修道九境,历经万千艰辛,只为了这样一个宏愿。” “是呀!那老爷爷觉得水很苦吗?” “不是水很苦,是世间万物总有一样美好的东西停留在我们的心间,哪怕十年百年,回想起来,依然会会心一笑。而在那位甘泉宗老爷爷的心间,便是年少时误入深林,千回百转不得出,终于在身疲力竭之时,看见了一缕袅袅炊烟,他蹒跚而往,小小人家,扉门微开,是一羞涩微笑的青衣女子,年少的他一见倾心。女子为其掬来一方井水,那碗井水的味道,就此留在了少年的心间。” “后来,兜兜转转很多年,已不再年少的少年曾多次回去深林,却再也未曾寻见那位青衣女子。后来的后来,少年终于要离开人间了,他早已登顶这个世间修道巅峰,可萦绕他心间的仍是那一弯甜甜的笑意,那一方仿似甘甜的井水。所以,他发下了那个宏愿,希望世间所有的人在低头饮水的时候,心上人即眼前人。如果再选一次,他一定永远不会离开那个仿佛一生都走不出的深林。” 南姑娘眼泛泪光,鼻尖微红,轻声的喃喃道。 “愿世间千泉,唯有甘甜。” 第十一章 空山新雨后 一场清雨,洗净铅华。 但洗不净的是人心中的尘垢。 李玄黄一招仙人跪,余威早已散去,却仍拨动着众人的心弦。体力不支又内力不济者大多早已昏厥在地! 此时的李老二虽说已然起身,但是在多少人眼中,曾经那个权柄显赫的李家掌律大人,永远也直不起那年迈的身子骨来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放在小小的李家堡,亦是如此,古往今来,强者为尊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从茹毛饮血的上古年代,到了如今的九州盛世,多了所谓的皇族,豪阀,权贵。 着实改变了不少“游戏规则”,甚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城府沟壑的烂泥,只要背靠着那参天大树,也能在这世道上称个斤两。 这样变复杂了的游戏规则,让儒家圣贤们又不得不定下了更大的规矩,说出了更大的道理,去“框”去“约束”这些游戏里的大赢家,但一步一步走来,这些规矩,道理好似早已远离了炊烟,旨在庙堂而已。 一如在李家堡,强者为尊。 但更重要的,是长者为尊。 否则那祖师堂后面供着的李家历代祠堂,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任你七境,八境修士。 只要你还姓一天的李。 那便要遵这一天祖师堂的礼! 看不惯这世道的人,有很多, 看不惯这世道的年轻人,更多! 看不惯这世道的寒门子弟,更是茫茫多! 可这些盘根交错的势力,以及那些表面摇摇欲坠实则为他们遮风挡雨的规矩。 更并非那天空里的浮尘,一场春雨,便能洗涤清净! 所以那空山新雨后,能纤尘不染 而漫山遍野,皆是树,新雨只能作轻雨,轻雨难挂叶梢头! 此时搀扶着李老六的李陌便是这样的年轻人,虽然在青枫那里,嬉笑打闹,口口声声不愿离开李家堡,但年近二十的他,自然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将来若是有机会,他李陌更是会毫不犹豫的向这天下借一根扁担,来挑一挑。 是这天底下的狗屁道理更重,还是他李陌不讲理的拳头更重? 还跪在李老六身前的李郅低着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即使能够起身了,仍然没有动,仿似心灰意冷。 从小被旁人称作修道天才,年纪轻轻便小有成就。 但这一刻,李郅才真正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狗屁天才,不过是被周围的人日夜吹捧而出的“绣花枕头”而已。 更何况那道剑意残留心尖,让李郅非常清晰的能感受到,自己与其之间的差距,早已跨越了时间,年龄的界限,是一种让李郅仿似穷极一生也触摸不到的心境。 就如同,你能看见天上的明月,你以为爬上一座终南山就能摸到那弯明月了,未曾想到,上了山顶,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一回事。你还是摸不到月亮,而你这时看见一个人御剑登天,才知道原来月亮那么远,原来爬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这直接导致了李郅心性上,已经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既然修一辈子也修不成九爷爷那样,那修行意义何在? 何况八境之上尤有九境,今夜那声响彻天地的宏愿,只要李郅没聋,便还是听的见的! 少年李郅的修道前程眼看就这样被李玄黄给断的干干净净,提不起来任何的心气。 “李郅!随我来!”李老二当然一眼便知道自己那孙儿作何想法感受,便将其唤了起来。 周围众多的仆役和下人正注视着两人离开,却见李老二回头看了一下,之前赶来的李老五便正了正自己的那顶红鸡冠,咳了两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不敢在注视两人,就连李老六和李陌姐弟也同样低下了头。 可从今夜起,怕是没有一个人再会像从前那般在如此尊崇李家二老爷了,今日低头,只不过是对着那掌律长老的名号而低头,而不是对着李家二老爷低头了!别看同样是低头,两者间差了何止万里? 哪怕舔狗如李老五,也是如此心性。不然平时根本不用李老二回头,提醒让众人收起那些,直勾勾如同剑锋般的眼神,李老宝贝吧五才察觉不对!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态度上那潜移默化的转变。 皆因一剑仙人跪! 李老二说到底,能坐在掌律长老的位置上二三十年屹立不倒,便证明有其为人处世的独到之处。 所以自然知道当下,众人态度上那微妙的转变,但活了七十余载的他,更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表面功夫,他所担心的只是那一道道锋利的眼神,会在自己孙子心上埋下何种因果。毕竟李郅那如履薄冰的心境,再经受不住半点意外了。 但只要自己一朝还是这掌律长老,这些人便一朝也掀不起大浪!只要自己这口气,能撑到孙子考取京试,进入京城四大门,便都值得!而如何让李郅恢复心境,便是当下迫在眉睫之事。 李老二不禁抬头望天,今夜李老二敢拼着李老九出剑也要对老六动手的底气,便是曾答应要在这方天空出现的那个人。 李老二不知道的是,此时那个人正如他一般抬头望着天空,可惜,那人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李郅跟在李老二身后,失魂落魄,其实何止自己的修道心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再有曾经让他觉得无所畏惧的靠山,如今被自己修行道路上以来唯一的偶像,一剑劈落凡尘! 更有自己唯一的偶像,彻彻底底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一招仙人跪,不止笼罩了他爷爷,还笼罩了他这个晚辈后生! 不论过多少年以后,李郅也不会知道,其实李玄黄对于所有的李家堡后生,无论性善性恶,都不曾带有偏见,人生路长,怎能因一时之抉择而定性?李玄黄之所以那招仙人跪,带上李郅,一是为了让其停止对李老六的偷袭,更多的则是让其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如果幡然醒悟,那仙人跪残留在李郅心弦上的剑气,便会反哺李郅,让其大受裨益,如若执迷不悟,那就会受剑气侵心噬骨之苦,难以消瘦! 行至二门的会堂,穿过会堂,便是李老二平时看书写字从不会客的书房,李老二来到左边书架的一侧,轻轻抽出了一本《周元公集》,再将其放入右侧书架中的一空隙处。 只听一弹丸破碎声,两侧书架如门扉般开合翻转,露出内里! 是一间四面徒壁的密室。 李郅跟随爷爷进入密室。 “李郅,你是不是想趁着今夜,除掉老六和李陌?” “是。” 李郅没了轻摇折扇的风流,此时深低下头,尽失颜色。 “你不仅策反了方材那小子,你是不是连同你爷爷我也算计了进去?” “嗯。”李郅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怕爷爷一巴掌下来,在这昏暗密室无声无息的处理掉自己这个没用的饭桶孙子。 “先不说,你如何算计的我,先说说你如何让方材肯为你卖命的?” “孙儿只问了他,是想当李家方材,还是方家方材。” “不错,你让他盗来炼神丹,交予你,然后再趁乱将炼神丹交给早已被你收买的李家六门的下人,最后嫁祸于李陌。运气好,有了物证,再让那个下人以及方材出来作证说李陌行为古怪,物证人证齐全之下,再给扣上一个李陌希冀武道双修的动机,那就算他李陌有千言万语,但也百口莫辩。” 李郅轻轻点头,确实如爷爷所言一般。 “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李阡就守在丹坊外,守株待兔。” “嗯。就算她守株待兔,孙儿也另有应对!” “但终究不是上上策了,你不得不将方材杀掉,而方材其实是对你相当有用的一枚棋子,毕竟是一个三境修士,并且此事一过,就算他能远走高飞,但你手中只要握有他盗丹的把柄,那他难免会忌惮于六门和九门的报复,而对你言听计从。” “是的,孙儿也是不得已。” “你不得已杀了方材,来了个贼喊捉贼。喊来众人,直接嫁祸于李陌,虽然这样显得有些苍白,但你其实已经算计好了,只要牵一个由头,惹怒了老六先动手,那你爷爷我便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反而还会趁机,爷孙齐心铲除六门!” “孙儿,还知道,九爷爷一定会出手,但孙儿还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孙儿还知道,爷爷今晚一定在等一个人!” 听完李郅的这句话,李老二破天荒的没有继续质问孙儿。而是沉默了良久!说道:“爷爷,从小让你学围棋,学术算,便希望你有朝一日,即使没能走上修行道路,也能有自保之力。但算力有穷极,爷爷也是,可千算万算,人算终归不如天算,没能等来那个人!” 李老二不会知道,他哪里是输给了天,他只是输给了站在整个天水朝棋道之巅的那位公相而已! “爷爷从前修行,未尽全力,更多分心在权术算学之上,总觉得,修行修行,不过是修拳头软硬。只要不是修到九境,那于世间并无太大影响。你的拳头再硬,内力再强,也只能打杀打死身前人而已。难道你一剑递出,还能将千百年后的人给杀了不成?所以爷爷从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修到九境开始,便想着如何用自己的能力,影响一些人和事,最后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影响整个李家堡,让这种影响力能够传播十代,二十代,写进族规里,刻进族人的血液里,爷爷也就不枉此生了。可爷爷今夜才真正被老九一剑给劈醒了半百黄粱梦!一力降十会,一力降十会啊!所以你必须去京试!去京四门!学这个天下最厉害的招式,当这个天下最强的修士!管他狗屁千秋万代!要是连眼前事都迈不过,一切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爷爷,孙儿今日所行之事,就是为了能铲除李陌姐弟,最后能获得李家堡那唯一的京试名额!” “我知道。”说着李老二从袖中,拿出一片金叶子。此物一出,李郅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眼又焕发了生机,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京试入场所需之物。 “我等的人虽然没有等到,但这片叶子却是实实在在留下来的东西,这便是一个京试名额。”说完递给了李郅。 “人生路长,不用以一时之得失来衡量,往远了看,爷爷就觉得今夜之李郅颇有李家二门之家风,算错无妨,但懂得如何算计,便是入了门,今后尽在历练二字上而已。世间对错在于你能否走到一个极致!爷爷这一生没做到的事情,希望你能做的比爷爷更好!” 李老二没有说透的是,今夜虽说因为商公公的毁约,丢掉了那贴了好几十年的面子,但只要他李家二门没有伤筋动骨,势力犹在,便是那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而且还借此看清了孙儿之长处短板,算不得亏损。最后孙儿那如履薄冰的心境,也被其循循善诱的表扬,和最后压底的一片金叶子,暂时缝缝补补上了。 虽说要去摸月亮,得御剑,御空,可也能坐上异兽,载其上天。需要让孙子先找到一条觉得可行的路,而不是觉得此路已断,修行无望。这就是李老二今夜为何要与李郅一番密谈的原因,李郅那些算计,李老二怎会半点不清楚但他要的便是李郅亲口说出来,自己亲口去认可,人心难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循循善诱总是无错。 但李郅不知道,这一切皆因青枫让李阡去守株待兔,从而打乱了李郅的全盘计划,并且牵出了李老二,让李老九随后一剑坏了李郅道心。 至于随后李老二并未等到援兵,而让其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威信。只能说是青枫赌运好一点而已。 夜深了,李家堡外门,有一邋遢汉子,趴于屋檐处,偷窥隔壁妇人起夜。有风起于墙头,汉子没能扶稳,摔倒在地。 而此时的青枫正坐在院子的一块大方石上,将手中的石头一块一块的丢入水中,砸出一个个彼此相交的大圆小圆。 离着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窝成群结队的蚂蚁在搬运着食物。青枫转而朝着那窝蚂蚁的前方丢石头,刚好堵住蚂蚁去路,于是蚂蚁们逢山绕路,青枫又丢,蚂蚁又绕,青枫再丢,蚂蚁再绕。 兜兜转转,蚂蚁来到了青枫脚下,青枫拾起他们所搬运的“食物”,却是一枚炼神丹。 第十二章 山是有座山 六十年前。 白水江畔,浅石小溪处,有两小儿插水嬉戏。 穿着开裆裤的小儿问道:“你认为太阳刚出来的时候离人近一些,还是中午的时候距离人近一些。” 另一个小儿说:“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像车盖一样大,等到正午就小得像一个盘子,这不是远处的看着小而近处的看着大吗?这不用问啊!” 那穿开裆裤的小孩儿不乐意了,说道:“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有清凉的感觉,等到中午的时候像手伸进热水里一样热,这不是近的时候感觉热而远的时候感觉凉吗?” 另一小儿说:“你怎么能全凭感觉呢?” 突然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指着另一个小孩儿的背后说道:“六哥,你看,那儿有座山!” 被叫六哥的男孩儿本以为是自己九弟说的恶作剧,没曾想回头一看,原本记忆中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真的从天而降了一座巍峨高山! 后来这俩小孩儿,长大成人,都成为了一族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那座山也被当地人戏称为“有座山”,直至如今。 ———— 一场雨后,祖师堂还是下达了对李家六门的处罚。 六门被剥夺半年的家族分红,李阡李陌两位六门三代子弟,关押入祠堂,面壁一月,罚抄族规三百遍。 而对于九门,对于李玄黄,对于那一剑仙人跪!祖师堂众人,仿似全然不见!一个个极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雨过之后的风平浪静,似乎总在掩饰着什么。 尤其是李家二门,太过反常,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此时正在白水江畔赶路的青枫心间。 原本应该在九爷爷出剑之后,现身的二爷幕后之人,应该是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而没能及时出现,否则二爷爷不可能选择自取其辱。 而一向极为护短的二爷,又选择了忍气吞声,并没有用族规如何约束九爷爷。 这两个看似怎样都吃亏的选择,只会让青枫觉得肯定有更大的利益在背后支撑着二爷让他做了这样的选择,或则二爷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二爷的目的是什么?一向精于算计的青枫,当然知道,无非就是京试名额! 那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二爷,已然获得了李郅进入京试的名额。 可是明明只有一个名额,青枫很明白,目前已经修行的众人中,只有李郁李陌两个人有机会登顶!李郁是修行到了见青山的第五境,其余人等,连第五境的门槛都没有摸到!而对李陌知根知底的青枫很清楚,只要李陌在剩下的三个月中,突破到了武夫第三境不败当空,那么李陌就能够和李郁争上一争。所以无论怎么算,李郅最大的敌人便是李郁和李陌二人。但就算他能通过自己体内鲸吞而下的大量四境气,但也只能对付一个人。 只能对付一个人...... 青枫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青枫很清楚是李郅让方材去盗的炼神丹,栽赃给当时正在和自己复盘的李陌,那么李郅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要用族规将李陌在外推试炼之前就限制住。最后在外推试炼时,用自己的海量四境气,配合自己李家二门的独门心法:万壑松涛,干掉李郁,从而获得京试名额。 可现在李郅第一步已经失败了,却在二爷的干预下选择了偃旗息鼓,仅仅只是让李阡李陌进入祠堂面壁思过。而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计划,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李郅已经获得了京试名额,或则说李家多了一个京试名额。 这个名额有极大的可能,是宫中因为李家堡引发的天地异象而赏赐下来的,宫中只来了商公公一人,所以商公公极有可能和李老二达成了某种交易。 那么昨夜李老二等的人,很大几率是宫里来的人,而宫中能够和九爷爷扳手腕的,也就只有媪相和公相。 公相受累于政事,根本不可能离开京城,那便只有媪相,但媪相今夜为何没有出现呢? 想到这里,青枫不禁有些气馁,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修行大物之间的博弈,于他一个根本没上高楼的小子有何干系?就算他有心帮九爷爷,但也完全没有那个能力,说不得最后还会变成九爷爷的负累。于是握着一枚猩红色炼神丹的左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突然,前方丛林中直直向青枫冲来一道残影。 顿时间尘土扑面。 眼见来者不善,青枫却停住了赶路的脚步,稳稳站定。丝毫没有半点慌张的神情。 一把残月弯刀,已然架在了青枫颈间。站在青枫面前的人,一身南方装束,黑巾蒙面,腰间多挂饰,刀鞘也镶嵌了诸多宝玉,光彩夺人。 不比西北京畿地区,连李玄黄这样的用剑高手,对于剑鞘剑柄,都不如何配饰雕琢。丢在一堆铁剑里,便如泥牛入海,根本寻不出差别。 “名字。” “青枫。” “哪里人。” “李家堡,九门” “九门?李家老九?你这黄毛小儿愣是好耍,又不姓李,还自称李家九门中人。” “确实不姓李。” 原本蒙面男子,准备随手杀掉这个游山玩水的世家子弟,只要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行。 此刻却有些犹豫了,纵然他是南方诸多门派中赫赫有名的南方三教中人。但还是听说过李老九的名号,不过那个李老九不是八境李老九,而是二十三年前那届云墟决中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李家老九。 “你到这深山老林中,所为何事?” 青枫目不转睛盯着蒙面男子,心思却是百转千折,想着为何在如此偏僻的西北白水江畔,会遇见南方三教中人。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动静惊扰到了南方三教?是李陌那道天地异象?还是九爷爷口中所言的林深处那道异常气息?不对,既然这人没有直奔李家堡去,而是选择来到这白水江畔的丛林处,必然就是为了九爷爷口中那道异常古怪的气息。 青枫突然有些懊恼了,这气息,连南方三教的人都给引来了,九爷爷就让一个根本不会修行的自己来掺和什么热闹? 况且,就算九爷爷最后让蚂蚁给自己送来了炼神丹,但谁都知道服用炼神丹,需要静坐三天三夜,以和天地之道,自己现在也吃不了啊。那让自己独自来巡山,不是送死是什么?青枫在脑海里已经拍了无数次自己脑门了,哎,脑瓜疼! 不过,眼前这人,明显手上的力度较之之前轻了很多,大概也是听说过九爷爷的名号。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没能炼神成功,九爷爷让我来林子里走走,锻炼体魄。” “那你现在就掉头,回去告诉李玄黄,我救了他门人一条性命。”说着蒙面人松了手中的残月弯刀。 “好的。”青枫二话不说立马掉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所有的算计都是白瞎。 “回来!” 黑衣蒙面人竟然反悔了。 “你跟着我走。” “我不回去,九爷爷...” “我不管你是不是九门的人,你要是,那李玄黄自会来找你,到时候我又没伤你分毫,他自是不会怪罪于我,而你若不是九门中人,我就留你一条狗命,待事成之后,再解决你也不迟!” 黑衣人其实心中已有七分笃定青枫是李老九门下的人,但此刻让青枫留下,跟在自己身边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他当然不希望青枫回去告诉李老九此间出现了南方教派的人,从而引起警惕之心。若是李老九来掺和此事,便说不得自己兄弟们是白跑一趟了。 他现在就赌此人在李家堡九门中地位不高,那么只要过了今夜,此间事了,李老九还没有来亲自寻人,到时再将此人送回李家堡,便不会有任何差错。 但他赌运真是不好,眼前这人,恰好是李家九门年轻一代唯一一人。 而青枫的赌运,一向就很好。 青枫不仅本就不想走,而且早就算计到跟在这个人身边,才说不得能离九爷爷要自己查明的神秘气息更进一步! 所以青枫难得调皮的朝着黑衣人身后指了下 “你看,那儿有座山!” 黑衣人当然知道背后有山,只不过,当他看见青枫脸上那茫然的表情时,仍是忍不住往后看了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是和青枫做出了同样的表情。 有座山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