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景风流》 第一章 大事不妙 事情有点不妙…… 糜诗恭恭敬敬地站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正悠闲摆弄着盆景的白胡子老头,瞅这光景,她这回是跑不掉了。 “司主,这事情你让我去办不太合适吧。“糜诗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知道啊,可这不是司里没人了嘛。不过你放心,我让迦夜和你一起去。“老头子转过头冲着外面喊了声,“去把迦夜叫过来。”声音里明显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糜诗暗暗咬牙,这司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迦夜师兄是个死脑筋外加工作狂,跟着他办事,不死也绝对脱层皮,可她绝对没有撂挑子走人的勇气,只能接受。可恶的老头子绝对是看准了这点,所以回回逼她就范。 天曜皇朝工作不难找,但像糜诗这样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却肯定找不到,主要是她“外来”的十分彻底。 作为穿越人士的糜诗,当初要不是老头子收留了她,她肯定活不到现在,对于这点糜诗是心存感激的。只不过,这日子一天天的,糜诗越来越觉得当初老头子之所以收留她,纯粹是闲极无聊且好奇心泛滥,毕竟穿越人士是个稀罕的存在,怎么看老头子都是留着拿她当戏看呢! “迦夜参见司主,司主福魂安康。”外面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如美玉,身姿挺拔,眉目低垂,走过一旁糜诗时抬眼扫了她一眼,目光如闪电一般明亮,糜诗心跳快了半分。 “福魂安康”是天曜皇朝对上位者特有的敬语,这主要是因为天曜皇朝有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他们以魂为尊,并且以魂识人,在这里,每个人的“魂”是可以看见的。 “魂”有不同的颜色,每个人在出生时便拥有属于自己“魂色”,会在婴儿的额头眉间显现出不同的颜色,而这个颜色就是所谓的“魂色”,到了十岁的时候眉间印记会消失,转而显现在心口之上。十岁之前每个人会领到一个证明“魂色”以及身份的魂牌,就像身份证一样。 天曜皇朝的每一个人就是根据这个“魂色”来划分等级,十分严苛。而整个皇朝的运作也可以说是根据“魂色”来严格执行。 金色是皇族,白色代表巫族,红色为士族。 皇族不用多说,巫族身为国教,虽不涉足政事,却绝对是国民的精神崇拜所在。而糜诗如今所在的魂司,就是属于巫族下一个独立的机关,管理着与魂色相关的所有事情。由于皇族和巫族人数有限,红色的士族则是撑起整个皇朝运作的官员系统。除了这三种魂色外,其他魂色只能从事工兵农商,哪怕学识再渊博也绝对无法进入仕途,做一辈子的平民。但平民至少有自由,还有一类魂色却是过着最底层最悲苦的生活,那就是黑魂了。 这也是为什么糜诗穿过来之后,如果没有魂司司主的收留她就根本无法生存下去的根本原因,因为她既没有魂牌更没有魂色,一个没有魂色的人,在天曜皇朝简直就是妖魔般的存在,她根本无法在这个处处需要“魂色”的地方生存下去。 老头子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利用职务之便弄了块代表巫族身份的“白魂”魂牌给她,虽然经不太起推敲,但至少可以让糜诗生存,毕竟谁也不会随时随地就要她将心口的魂色露出来验证一番,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嗯嗯,好好。迦夜啊,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你和糜诗一起去办一下。”老头子指了指一旁的糜诗,“先认识一下吧。” “回司主,迦夜曾经见过糜诗师妹的。” 什么?糜诗听见这话倒是愣住了,见过?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糜诗一直秉着低调做人的原则。魂司又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所以她平日里尽量避免与人打交道,深怕露出破绽,认识的人一个手都数的过来。糜诗自认自己记性还是很不错的,何况迦夜长得这么惹眼,真要是见过绝对不可能不记得。 “见过啊,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说一下正事吧。”老头子撵着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开口道:“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前几日制作红魂魂牌的原料在运输过程中被盗了,如今不知去向。今早收到派出去的魂司弟子传来的消息,京都西郊李家村有可疑迹象,但他们需要继续跟踪其它线索,腾不出人手去查。京都的魂司里眼下也只有你二人可以派了,你们这就立刻出发去查探一番,看看有什么线索。“ “是,迦夜领命。” 迦夜果然不负工作狂的名声,不给糜诗半刻时间休息,套了辆骡车就带着糜诗上路了。所幸为了隐蔽身份,迦夜没有选择骑马,不然就凭糜诗可怜的骑术怕是还没到李家村就先因公殉职了。 “师妹对此事有何看法?”迦夜驾着车,隔着帘子问,看不见表情,语气严肃而正经。 糜诗撇撇嘴,这迦夜真的是半刻也不肯闲着,她只好打起精神应付:“魂牌原料从采集到押运本就看顾极其严密,而那威远镖局又是第一号的镖局,创业百年从未出过差错。此事委实透着蹊跷,再说,罪犯偷这魂牌原料又没什么用,还不如偷黄金珠宝实惠点。” 车外静默了一会儿,声音才又响起:“罪犯偷取原料,自然是想制魂牌。” 金红白三色的魂牌极为重要,所以其原料选用的都是非常特殊且罕有的矿物,开采到制作全部由魂色严格把控,所以民间即便想仿冒,没有原料根本无从仿起。 只是看管如此严密的原料如今也被偷了,还偷得十分诡异,威远镖局见押运的镖队迟迟未归,派人去查探,这才发现整个押运的镖队竟然神秘失踪了,可见那盗原料的人绝非等闲。 李家村是个非常普通的小村庄,总共也就几十户的人家。他们不过问了几个人,便打听到一个比较可疑的消息。李家村太小了,有个陌生人来是件非常显眼的事情,一个月前来过一个陌生人,自称李威,问村民租了一间草屋说是开春后准备来京做生意,嫌城中租金太贵,便考虑在租金便宜的李家村租个地方堆放货物,而那人付了一年租金离开之后,到现在还未曾出现过。 迦夜问清了方向,和糜诗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那个草屋探个究竟。 两人一路无话,糜诗正琢磨一会儿没什么进展的话,如何劝迦夜这个工作狂早点回去交差了事,走在前面的迦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糜诗好在反应及时才没撞了上去。 糜诗以为前面有什么情况,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迦夜两眼专注地盯着她,目光深邃而沉静,透着股糜诗看不懂的意味:“师妹,你还打算装多久?” 呃?什么情况?糜诗心里一突,难道迦夜看出来自己是个舶来货了? 第二章 红衣少女 “师兄,此话何意?“糜诗故做疑惑,穿到这个天曜皇朝里来,作为一个生活在古代的现代人,诗词歌赋她不行,但“装”可是她唯一满点的技能,不会演怎么混到现在啊。 迦夜微微皱眉,“事到如今,师妹还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吗?” 糜诗心定了定,原来迦夜不是看出自己穿越的身份,是认错人而已,于是她很自然的回话:”师兄,你认错人了吧。“说完她突然想起迦夜之前和老头子说他们认识,原来那时候他就是认错人了啊。 迦夜细细打量着糜诗,像是想从糜诗的神情中找出端倪,眼睛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哦?那就当我认错人了。敢问师妹可去过西洲这个地方呢?” 糜诗内心嘀咕:别说西洲了,这李家村是她穿越来之后到过的最远地方!刚想摇头否认,内心却陡然涌起一股温暖熟悉的味道,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她的脑海中瞬间印出一副景象,四周是浩浩白水,眼前一位杏子红衫的妙龄女子,背对着她依水而立,乌黑的鬓发像盛开的暮色,带着柔软而细腻的微光。远处江中一叶孤舟破水而来,舟上青衫少年俊美如玉,糜诗莫名感到一阵欢喜,欢喜中隐约又夹杂着一丝寥落。 眼前的场景变得跳跃而零碎,炊烟袅袅,白雪皑皑,青衫红衣并肩而立……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 糜诗恍恍惚惚,正待走进细看,却见那红衫少女伸手接过红梅,羞涩的转头嫣然一笑,糜诗陡然浑身一个激灵,眼前的情景突然瞬间消失。抬眼望去,面前的迦夜和梦境里那青衫少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糜诗只觉得口舌干燥,冷汗连连,她先前看得清楚分明,那回眸巧笑的红衫少女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倒是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了,或许其中另有隐情……”迦夜秀挺的眉毛微微蹙起,大概这事情也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略一沉吟,开口道:”此事容后再谈,今日先将那李威之事查清楚了。“ 糜诗点点头,抬脚紧跟在迦夜后面走着,可内心却无法平静。第一、她没有失忆,这是非常肯定的事情;第二、她肯定也不是魂穿,如果穿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多少总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要说两个人长得相似,倒是有可能,可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段记忆?梦境里,糜诗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少女的情绪起伏,让她感觉自己就是那红衣少女一般。 ”应该就是这里了。“迦夜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糜诗混乱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收拾一下心绪,眼下还是先将李家村的事情查清楚要紧。她抬眼看去,眼前一间非常普通的土屋子,和边上那些屋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你确定是这间?”糜诗疑惑地问。 “不确定。”迦夜说得很理所当然,他抬手指了指周围一圈的土屋,“不过我们可以一间间查过去。“ 糜诗无语。 这边的一圈土屋看起来平日村里很少有人来,一派荒芜景象。迦夜走到几间上了锁的屋子前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银针,只几下子就把锁都打开了。 “这也可以?“糜诗瞪大眼睛。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魂司办案。”迦夜将锁随手一扔,“要不你去村口找村民讨钥匙?” 糜诗很识时务地摇了摇头,双手轻轻将面前土屋的门推开,退在一边,躬身道:“师兄您请。”果然谣言都是不可信的,眼前的迦夜和魂司里流传做事一板一眼不善变通的迦夜根本对不上号!糜诗决定回去就好好收拾那个时常和她八卦的人,这摆明欺负她在魂司深入简出,诳她玩呢! 迦夜没有进屋就掉头向隔壁一间走去,糜诗扫了一眼,果然没什么可疑的。屋子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损坏的农具,地上厚厚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有人来了。她掩上门,快步跟上前面的迦夜。 还没走到另一件屋子门前,糜诗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快步赶了过去,只见屋子里迦夜背对着她站着,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个死人。 “看这样貌应该就是村民口中的李威。”糜诗走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尸体皱眉道,尸体浑身发黑,没有异味,委实很奇怪。 迦夜抬头看了糜诗一眼,目光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沉吟道:”看样子应该是中毒,只是尸身没有腐烂,凶手显然是杀人灭口,可为何不毁尸灭迹呢?“ 迦夜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屋子,他突然不说话了,糜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地上隐隐约约有些痕迹,很淡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脚印?”糜诗向迦夜求证。 迦夜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糜诗突然惊觉,这尸体不是凶手不处理,而是尚未来得及处理! 迦夜做手势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却突然身形顿起,如离弦利箭从窗口一跃而出。外面随即就传来迦夜的呼喝声,显然凶手就躲在外面。 糜诗待在屋中紧张万分,她刚挪动脚步想出去帮忙,却又担心反而会成为累赘而收住脚,心中正自犹豫不决,眼角恍惚之间看见门口一道黑影闪过,她下意识就追了出去,口中不忘高声喊道:“迦夜!这边!” 黑影奔跑的速度非常快,糜诗根本跟不上,加上这边十几间草屋遮挡住了视线,糜诗如没头苍蝇般在屋舍中间穿梭,毫无收获。突然,她好像听见隔壁巷子里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糜诗立马飞奔过去,一转头果然就看见那人就在自己左手边前方五米处,背对着自己往前跑着。 糜诗立刻转身追上去,却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向一边。耳边只听见迦夜喊了声:”小心!“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团粉色的烟雾炸开,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章 迦夜 四周忽暗忽亮,糜诗觉得自己好像被扔上了一艘船,起起伏伏颠簸得她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又看见窗外熟悉的钢筋水泥高楼和灰蒙蒙的天空。难道她回去了么?回去继续过日复一日躺在病床上的日子? 她记不清自己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也从未想过她的人生在二十五岁之后就会在病床上度过,而身体的虚弱让她的精神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迷糊的状态。 突然她感到周遭有一丝异样,其实准确地说也只是有点风吹过而已。但长年待在这个病房中,让她对屋子里的一切都熟悉至极,甚至于让她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已经慢慢和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缓慢却还在血管中流动着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屋内的气流越来越急,糜诗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快要窒息了。四肢慢慢麻木了,身体也因窒息而变得僵硬,大脑因为缺氧渐渐无法思考,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出现,非常非常的遥远却又好似就在她大脑里响起:“跟我走吧,我为你而来。” 糜诗突然惊醒,一身冷汗,睁眼打量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格局和布置,还是在天曜皇朝,刚才她不过是做了个梦,只是那个声音她永远记得,那个带她来到天曜皇朝的声音。 “糜诗师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糜诗看了看探身过来精瘦的青年,面熟但叫不出名字来,应该是魂司的巫医,她点了点头。 “这次真的算你命大,只是……迦夜师兄就没你这么好运了。”巫医语气迟疑。 糜诗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了!难道……他……死了……” 巫医摇了摇头,”虽未死却也差不多,你看了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为了便于医治,司主提议将你们安置在一间屋子。“巫医转身将身后的帘子打开,糜诗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一个看着十分诡异的人,这人是迦夜? 迦夜被安置在一张特质的床上,他的四周和床底放满了木桶,桶里全是大块的冰块。那个原本白玉般的迦夜如今浑身乌黑且透明,透过乌黑的的皮肤隐约可见肌肉的纹理和流动的血管,样子极为恐怖渗人。要不是他偶尔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诉人们他还活着,他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死人更可怖。 “我们现在也未查出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巫族也派了最好的巫医来查看,不过他们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病例。我们现在只是用药物让他保持昏睡,并靠冰块来降低他的体温,让血液流动尽可能慢一些,延缓病症的发作。“ 糜诗沉默不语,天曜皇朝最好的医者在巫族,而他们如今对迦夜的病情也束手无策,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糜诗突然想起李威的尸体,浑身发黑的情况与迦夜有些相似,她问道:“还有一具尸体呢?” 巫医摇了摇头,”你说的应该是在草屋里的那具被烧成渣的尸体吧。应该是凶手放火烧了草屋,师妹你和迦夜师兄要不是村民发现的及时,怕也烧成灰了。“ 糜诗皱眉,凶手显然是不想留下蛛丝马迹才会毁尸被发现,她急着追问:”我见到那尸体的时候,虽不是这般透明,但也是浑身发黑,是否会有关系?那尸体可带回来了?可有好好查验过了么?“ “尸体烧毁严重,根本查不出什么线索来。”巫医看了看糜诗,“师妹,对不起。” “他还有多少时间?” “多则三个月,少则一个月。”巫医神情沉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知道了。”糜诗没有再说一句话。 魂司藏书楼的灯火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熄灭了,没有人相信迦夜的病情可以恢复,但是糜诗不想放弃。她没有很多想法,她只知道在那个夺命的粉色烟雾炸开的时候,要不是迦夜用力推开了自己并挡在身前,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还有……那个红衣少女的事情也时不时在她脑中闪现,这也只有迦夜可以解答。 负责看管藏书的人一开始还会劝几句让糜诗去休息的话,如今只是默默地将空了的灯油添满,时不时递些吃食。 巫族有天曜皇朝最全的藏书,藏书楼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纸质的,竹简的,羊皮的,布帛等等,有些古书翻阅的时候需要极其小心,稍不注意就可能损坏。还有最让糜诗头痛的就是看不懂,她自认为对古文的认知放在现代绝对属于可以pk汉语言教授级别的,但那些古书上复杂扭曲的文字根本不是一般的繁体字,她完全看不懂。 一开始她碰到不认识的字时,还会跑去问图书管理员,后来次数多了,人家就直接指给她一排书籍,糜诗看了一下,竟然是字典!天曜皇朝竟然有字典,这个没有康熙皇帝的地方,竟然已经编修出最全的字典,这让她惊叹莫名! 不知道应该说是糜诗的运气好,还是迦夜的运气好,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糜诗在一排书架的最顶层发现了一本非常不起眼的书,书名更普通《云溪笔谈》,写的也就是一个叫玄昊的人亲身游历的所见见闻,但里面叙述的一段话却让糜诗看完直接跳了起来,从藏书楼里直接就冲了出去。 “我要见司主。”糜诗未等门口的人反应过来,直接就跨入了屋子。 正堂里空空的,并没有人在,糜诗直接穿过正堂朝后院走去,平日里老头子最喜欢在后院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的。果然刚走进院子,就见老头子此刻正弯着腰,十分小心地拨弄着一堆花草。 糜诗先前的冲动现在已经平复下来,眼前的老头到底是魂司的司主,她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头子依然埋头花草,好像并未察觉糜诗的到来。 糜诗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查到了些和迦夜病因相关的线索,和一个叫玄昊的人有些关系。” 老头子终于直起腰来,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糜诗,辨不出喜怒。 第四章 想做贼了 糜诗将那本不起眼的书递给了老头子,一边继续说:“这本书就是玄昊所写,里面提到他曾经遇见过像迦夜这样的情况的人,玄昊对这情况详细研究过,他判断是因为药物导致魂色发生异变而造成的,如果可以找到玄昊,或许迦夜就有救了。“ 老头子随手翻了翻这本书,”此书所说的魂色一事玄而又玄,言而不实,在我看来颇有些危言耸听。何况这书应该有些年头了,玄昊此人在不在世都不好说。“ “那至少是不是该证实一下人是否还健在呢?何况魂司有着天曜皇朝最全面的人口记录,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明百姓,每一个人都要经过魂司的验证和登记才可以领到属于自己的魂牌。要查一个人对魂司而言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糜诗毫不相让,事关迦夜的性命,她不像之前那样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你为什么那么确信迦夜的病情就如玄昊所说和魂色有关?”老头子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目光好似凝固在手中《云溪笔谈》上。 “那司主又为什么不相信此事如玄昊所说和魂色有关呢?”糜诗今天和以往大大地不同,有些咄咄逼人。 老头子抬起头,目光犀利透亮,仿佛带着能透视灵魂的力量:”糜诗,你我皆知你是从异界而来……“ 话未说完,就被糜诗打断,”对!就因为你知道我从异界而来,所以一直不放心我。因为我没有你们所谓的魂色,我也不知道这特么的魂色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你将我留在魂司,给我杜撰个身份也不是大发善心,只不过这样便于监控我罢了。“ “是的,我的确不放心。”老头子毫不否认,“天曜皇朝以魂色定天下,而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女子,告诉我她不知道什么是魂色,而且她也没有魂色,这意味着什么?” 糜诗冷笑,”以魂色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本来就是可笑至极的事情。《云溪笔谈》不过说了真话罢了,上位者……“ 老头子打断她,“此书的观点与你来找我的事情无关,我作为魂司司主,需要保证的是天曜皇朝规定的魂色制度可以公正正确地被执行。不管你觉得这本书里所谓的魂色存在与否的言论如何正确,我要提醒你的是此书最后一页记载,玄昊当时已身患重病,治愈无望。“ “就算玄昊已死,但这也是一条有用的线索,有希望治愈迦夜,而你却因为成见处处否定不愿意接受,这是一条人命!”糜诗爆发了,不错!她的确不是天曜皇朝的人,她特么的什么都不是,但是迦夜的这条命她比谁都想救,不管什么该死的魂色不魂色,她只不过想救人而已! “你现在是在浪费你的口舌和我的时间!”糜诗刚要反驳,老头子一句话却让她惊到了,“玄昊在路上收了一个女弟子,这里有写到。”老头子将书翻至一页指了指,递给糜诗,淡淡地说:“玄昊此人早已作古,你真的要救迦夜,就想办法找到他这个女弟子。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获得信任的事情,救活迦夜之前,我不会相信你。” 糜诗怔愣,下意识点了点头,接过书,问道:“这女弟子司主可曾听过?” 糜诗只不过随口一问,却未料到竟然得到了答案。 “俞子美,玄昊此生唯一收的女弟子叫俞子美。” 糜诗饿着肚子躺在四周漏风的破草屋里,深深地做着自我检讨,出门前怎么就没多拿点“出差津贴”呢!! 也怪她对天曜皇朝的地理知识了解匮乏,她没料到《云溪笔谈》里所说的延西镇,在地图上看着离京都不远,却足足走了十多天还没到。又因为如今时值冬日,那些酒家客栈还要多收层炭火钱,价格都平时高出许多,这令得糜诗更因此错误估计了出门的开销。 这不,还没到目的地,她已经沦落到餐风露宿的地步了。 虽然魂司遍布全国,凭借巫族魂司的牌子就能去分部支银子,吃上最好的馆子,住进最好的客栈。可魂牌原料被盗一事虽然没有外传,但魂司上下已经警戒异常,近日里对身份的审核越发严格了,她一个冒牌货可经不起查。 其实她也知道此番出来找到俞子美的希望太渺茫了,书里提到玄昊他们最后落脚的地方是延西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难道还真等在原地让她找不成?但是糜诗的倔脾气一旦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就算希望渺茫,总比什么都不做光等着好。就算人离开了了延西镇,说不定也会留下些线索。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温饱问题。糜诗在破屋子里想了一个晚上,忽然想到打工,当然迦夜的情况是不允许她花太多时间在打工赚钱上,糜诗想到的打工说穿了就是做贼。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时候大户人家肯定都忙不过来,会找些临时打短工的人。糜诗的计划就是趁着此时混进去,到时候浑水摸鱼。 这念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到了,大概饿着肚子的时候人的想法果然都会变得冒险许多。 当然,就算做贼也要做个侠盗,劫富济贫,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侠客一样,糜诗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她立马行动起来,因为时间不等人,这个地方本就不大,糜诗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一家坐落在偏僻山腰上的大户。 从外观上看,这宅院建得十分富丽堂皇,主人家应该很有钱。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又建得非常偏僻,屋子的附近简直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而就从这点上来看,糜诗就判断这屋主肯定不是好人,好人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于是糜诗立刻动身往山腰上的大宅走去,只是她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会挑在这样一个荒僻地方住的人家,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第五章 就怕贼惦记 糜诗很多年后想起这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那天不是饿得脑袋里莫名其妙蹦出来做贼的念想,所有的事情应该都不会发生了吧。 糜诗还未走到宅子近前,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太安静了,但凡如此大的宅子,里面总会有些声音。而即便糜诗走到宅子的大门前,依然听不见一丝动静。大门敞开着,糜诗张望了一下,发现这房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更令她诧异的是,这么巨大的宅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更为奇怪的是,这宅子前前后后几十间屋子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凳子桌子了,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糜诗怔住了。 “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没?”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糜诗吓了一跳,还未等她转过头,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人个头不高,和糜诗差不多,长得纤瘦,没多少肉的感觉。 糜诗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这人整个人她的感觉就只有奇怪两字。 他浑身上下都很华丽,帽子,衣服,脚上的靴子,可以看得出用料都很考究,但是却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无损的。帽子只有一半,衣服就像是一条条的布条拼起来的,七零八落,靴子做工精美,甚至还镶着金丝线,但是糜诗却不光看见了他的脚趾头还看见了他的脚,是的,这是一双没有鞋底的靴子。 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是唯独一张脸却是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发青,或许是这大冬天冻得。 这个人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可以说长得很漂亮很秀气,甚至比大部分的女孩子都要长得好看的多。秀挺的眉毛,一双含情的丹凤眼,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很有些勾人的韵味。 “你来之前我已经把这里前前后后都翻了个遍,甚至把茅房都翻过了。你要是还能找到别的东西,我算服了你。”他的声音低涩,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究竟怎么回事情,糜诗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道:“连地方你都不知道就打算来偷东西?” 糜诗尴尬了,嘴上却还硬撑:“谁说我是来偷东西的。” 那人道:“这么大冷天,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来山里打猎的,动物都懒得出来。” 糜诗撇了他一眼:“那你又为什么出来呢?” 那人清了清嗓子:“我是来借钱的。” 糜诗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我也是来借钱的。” 要是这时候有人路过这里看见他们俩,肯定会觉得这两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糜诗心存疑惑,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说起这地方来可是大大的有名。” 糜诗更好奇了,“有名?就这么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还有名?有什么名?” 那人很有耐心:“它当然有名,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它叫什么名字么?” 糜诗摇了摇头,颇有些难为情,第一次做贼到底心虚,哪还注意什么名字。 那人也不介意,自问自答:“这山庄叫闻名山庄。“ 糜诗忍不住大翻白眼,“要我说叫闻名山庄还不如取名叫有钱山庄的好。“ 那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早知道当初我就取名有钱山庄了。” 糜诗怔住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庄子是你的?” 那人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不错,我就是闻名山庄的庄主。” 糜诗感觉自己被耍了,又气又有些尴尬:“那之前你说你是来借钱的!” 那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啊,我说这庄子是我的,可没说庄子里的东西是我的啊。我今天想着再翻翻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借的没有。“ 糜诗想反驳,可又不知道说这么。这人说的话就和他人一样,怪怪的,可你真要说有什么地方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糜诗,从上到下,他忽然道:“你这身衣服看起来很不错。” 糜诗有些得意,“你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这衣服可是她咬牙剁手买下的,足足花了她两个月的薪水。 那人眼睛含笑,嘴角上扬:”看起来还值几两银子。“ 天底下所有买东西的人都是一个心理,即使有时候自己回过头想想也觉得买贵了,可但凡要是有旁人觉得东西不值,却怎么也要为自己买东西的眼光争辩一番。 糜诗也一样,所以她跳脚急了,“这可是京都彩虹坊的手艺,你看看这面料,这做工,这用线,几两银子你上哪里去买……”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所幸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叹了口气,“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是不是看上我这件衣服了?” 那人大笑:“你总算明白了。” 糜诗反问:“你知不知道我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的?”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想来拿钱的。” 糜诗瞪着眼:“你既然知道还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那人笑道:“你能将主意打到我的庄子上来,我为什么不能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呢?你的运气看来不怎么好,打错了主意,那你是不是该让我运气好点,这样你的运气也可以被我的好运带好了。“ 糜诗瞧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无耻也无耻的很可爱,算计你也算计的这么光明正大。她忍不住笑了,道:“就算你看中我这衣服,可我这衣服是女装,你一个男人怎么穿?” 那人白了她一眼,“蠢才,难怪你偷个钱也能挑到我这里来。我们缺的是衣服?” 糜诗的肚子好巧不巧地咕咕叫了起来,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拿这衣服去当了,买些吃的。”糜诗的认知里真就没想到衣服也是可以典当的,她一直以为只有金银首饰之类才够格进典当铺。 “那你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那人理所当然地指派糜诗,“记得早去早回,天黑了路不好走。” 糜诗又一次怔住了,这叫什么事啊! 第六章 芮九 当糜诗手里提着一只烧鸡,一坛老酒再一次回到闻名山庄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还是看不清彼此,有些人几句话就能为彼此赴汤蹈火。 那人看见糜诗回来,二话不说直接打开酒坛灌了两大口,又啃了一只鸡腿,一块鸡胸,外带一只鸡爪子后,才略带着满足的神情看着糜诗,笑着说:“吃了你的鸡和酒,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糜诗,琼糜的糜,诗词的诗。“ 那人笑道:“你看起来和诗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糜诗自己也这么觉得,反问他:”你呢?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我叫芮九。” 糜诗好奇:“你家里排行老九么?“ 芮九道:“不是。” 既然不是排行老九,芮九为什么叫芮九呢?糜诗没有弄明白,但是当糜诗说起自己要去延西镇的时候,芮九却提出来要和她一起去。 “人挪活,树挪死。当了这么多年的闻名山庄庄主,也该是时候挪挪地方了。”芮九喝下最后一口酒,颇有些感叹。 糜诗当下就同意了,不为别的,多个人有个照应总是好的,何况和芮九聊天中糜诗发现他所知甚广,比自己一个天曜皇朝小白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明天早起就出发吧。”糜诗定下了时间。 芮九问:“可否三天之后呢?”他见糜诗面露为难,改口道:”一天后出发怎么样?“ 糜诗点了点头,趁着这一天的功夫,她正好也想想办法,看看是否可以凑点路费,原本一个人上路钱就不够了,现在还多个了芮九,糜诗想着明天去镇里看看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事情做做,包袱里还有几件替换的衣衫,也顺便当了换点钱,至于做贼的念头是再不会有了。 第二天一早,糜诗醒来后就不见了芮九的踪迹,在闻名山庄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便也不再管他,稍微收拾了下便去了山下的镇里。 糜诗在镇里逛了一天,也没找到活计。乡下地方春耕秋收忙碌的时候,雇短工的大有人在,可这寒冬腊月的,路上人都看不见几个,糜诗只能将剩下的几件衣服去当铺换了点钱。 糜诗回到山庄的时候,芮九人也已经回来了。 糜诗冲着芮九举起手里的纸包,晃了晃,笑道:“你猜猜看,我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芮九鼻子动了动,眨眨眼:“难道是肉包子?” 糜诗笑道:”答对了。“ 纸包里果然是白白的包子。 芮九盯着纸包里早已冷掉了的肉包子,竟比昨晚看见糜诗拿回烤鸡和酒时表情还要复杂,他先是笑开了花,紧接着皱了皱眉,最后竟是愣愣地冲着冷包子发呆。 糜诗拿了个包子递给芮九,说:“吃呀,发什么愣呢。” 芮九盯着糜诗,“因为我不忍心再吃你的衣服了。” 糜诗却毫不在意:“衣服有一件就够穿了,多了放着也是浪费。我要是早知道当铺还收衣服,一早就去当了呢。” 芮九伸出手接过肉包子,慢慢地嚼着,笑道:“真要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来我这闻名山庄,我也没肉包子吃了。” 糜诗点头:“这倒是的,所以你废话不要多了,快点吃。” 芮九没再说话,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吃着手里的包子,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然后才慢慢咽下去,仿佛这包子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 外面突然有些吵闹,而且声音越来越吵,简直和过节没什么两样,人声鼎沸的。糜诗带着疑惑询问的目光看向芮九。现在外头天都已经完全黑了,何况这闻名山庄平日里人影都没有,怎么会突然那么热闹? 糜诗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庄主不去看看怎么回事?” 芮九倒是十分淡定的样子,继续吃着包子,动都没动。“不用了。”他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慢慢吃完才又开口:“人家这是新庄主来看地方。” 糜诗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你把庄子卖了?” 芮九笑道:“衣服多了没用,我一个人要这么多间屋子也住不过来。” 糜诗鼻子突然有点酸,心里好像很激动,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咧开嘴笑:“这下可算轮到你请我吃烧鸡了。” 不单单有烧鸡吃,他们还多了辆马车上路。 延西镇离闻名山庄本就不远,有了马车两天就能赶到。糜诗担心迦夜的病情有变,更是加紧赶路,所以第二天正午刚过他们就赶到了目的地——延西镇。 可是刚到延西镇糜诗就犯难了,她本以为这延西镇和李家村差不多,就几十户人家而已,可延西镇原比她想象中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样要找个人太难了。 可既然来到这了,怎么地也要试一试,何况迦夜唯一的一丝希望就落在这个叫俞子美的手里了。只是《云溪笔谈》里留下的线索太微乎其微了,除了提到延西镇之外,其它只字未提,糜诗只能想到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地去打听。 糜诗同芮九商量,两人分头去找,一个从东面找起,一个从西面打听,当下找好落脚的客栈之后,没有片刻休息就出去打听了。 深夜,糜诗和芮九前后脚回到客栈,两人都没有打听到半分有用的消息。芮九叫小二弄了点吃的,两人坐下慢慢吃着。 芮九边吃边闲聊:“我一路上也没有问你,你找这个叫俞子美的人究竟做什么呢?” 糜诗回答:“为了救一个朋友。” 芮九不解:“什么情况只有这个俞子美可以救?” 糜诗倒也不隐瞒,将大致情况和芮九说了,只是隐去了魂司的事情。 芮九听了有点吃惊:“俞子美竟然是玄昊真人的弟子啊!” 糜诗也惊讶,问道:“玄昊……真人?你知道他?” 芮九很认真地说:“我不仅知道玄昊真人,我与他还算有些渊源。” 第七章 捡了个大活人 糜诗简直激动了:“你知道玄昊真人?可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俞子美只是玄昊的弟子,若能找到玄昊本人,迦夜治愈的希望就更加有把握了。 芮九有些奇怪地看着糜诗,眼神里透着不解,他说:“玄昊真人是天曜皇朝传奇一般的人物,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多年前玄昊真人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失踪成为了天曜皇朝最大的谜团,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天曜皇朝的人啊。”最后一句显然是挪揄的话,糜诗的心却突突直跳。 “我自然知道的,你也不想想我还知道俞子美是他的徒弟,这点你却不知道了吧。”糜诗插科打诨地强辩。 芮九显然被糜诗这话给糊弄过去了,点了点头,他沉吟半晌:“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你朋友的病非玄昊真人才能医治呢?” 先前糜诗和芮九解释的时候,并未将迦夜的情况详细描述,只是说此病只得玄昊或许有救,如今芮九再次问起,糜诗便将迦夜的情况仔细地与芮九一一细说,最后她还将玄昊的那本《云溪笔谈》递给芮九,翻到那页对病症有所记录的地方指给他看,“我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只有在此找到相似的病症,所以我想这症状唯有找到玄昊或者他传人我朋友才能有一丝希望。” 芮九没有说话,他很认真地看着书上那几行字,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起迦夜病症的情况,问得十分详细,问完又低头沉思许久才开口说道:“你朋友的病的确应该是药物所造成,但却并不是如这书上所写的那样是由魂色产生异变而导致的。” 糜诗追问:“为什么?这上面写得分明啊,难道此书有假不成?” 芮九摇了摇头:“这书的确是玄昊真人所写,书上这病例也的确存在,但却不是他写得是由魂色失控所造成的。” 芮九看糜诗一脸不解,笑了笑说:“你朋友也算是命不该绝,居然让你遇到了我。这世上要说还有人知道此病的医治方法,不超过三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糜诗话未说完,芮九就伸手阻止她,“你先听我解释给你听,有什么问题听完再问。” 原来芮九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得过这样的病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只是他父亲也是命不该绝,路过一个神医便将他医好了。 故事虽然很具有戏剧性的巧合,但也十分简单。 糜诗听了有疑问:“那为什么这本书里却说是和魂色失控引起的呢?” 芮九道:“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一个问题,刚刚我说我和玄昊真人有渊源,其实是家父和真人相识。而家父被神医医治此病时玄昊真人正巧见证了整个过程,他应该十分清楚,为何书里还会这样写呢?后来我才注意到,这本书写的时间不对,此书写的时候确是在家父得病之前所著,所以才会如此写。” 糜诗还有疑问:“我朋友是被人陷害所致,令尊却是怎么得病的呢?” “那时家父年轻气盛得罪了不少人。”芮九笑得有点尴尬,毕竟子不言父过。 糜诗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你有多少把握可以救我朋友?” 芮九脸上也露出难得的严肃来,说道:“我刚刚问了你情况,有七成把握,如果看到病人应该有九成。” 糜诗不再犹豫,对芮九说道:“明天我们就返回京都救人。” “好。”芮九没有半刻迟疑,随后笑着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那神医是我师父。” 糜诗打趣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芮神医。” “好说好说。” 救人是刻不容缓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糜诗就和芮九上路了。 糜诗边赶着车边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真是世事难料。 “我说你赶车赶得越来越好了。”身后露出个头来,“这是到哪里了?”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芮九一手抓住糜诗的肩膀稳住身子,“这路也该修修了,颠得我屁股都疼了。”他的手还停在糜诗的肩膀上,照说男女有别,何况还是礼教大防的古代,糜诗没有提醒芮九,而芮九却竟然也没有特别注意。 “前面错过了村子,今晚看来是要露宿一宿了。”糜诗看了看天色,冲着芮九说道。 芮九笑眯眯地,或者更加准确点说是色眯眯,“没关系,本大爷就受点委屈和你在车里将就一晚上吧。” “好啊。”糜诗很爽快地回道。 芮九反而怔住了,半天才嗫喏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糜诗反问:“看出来什么?” 芮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缩回了车里,半天传来一句话:“好好赶你的车。” 也不知是不是糜诗他们运气不错,竟然在天黑前看见了一间石屋,虽然半个屋顶塌了,但好歹可以挡挡风,生一堆火,比窝在马车里要暖和一些。 大概是一直有过路人错过宿头借住此处,石屋里竟然还有些干草和一个小土灶,只是只有一点点干柴,只够做顿饭,于是糜诗便只好出去找点可烧的柴火,谁让她既不会生火又不会做饭呢。 芮九生好了火,从马车里拿出点准备的吃食和干粮,弄了点干净的雪水,煮了一锅乱炖,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味道倒也不错,尤其在这寒冷的冬夜,能吃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东西,简直赛过任何美味佳肴了。 “芮九,快来帮忙!”突然屋子外面传来糜诗的声音。 芮九皱皱眉,他早就发现糜诗几乎是生活智障,既不会赶车也不会生火,一些很普通的生活常识也是一知半解的,可这柴火捡得动静也太大了点吧。 芮九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他觉得糜诗无论带什么回来他都不会惊讶,但这回她带回来的东西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糜诗竟然带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八章 欧阳景 就如芮九所料的那样,糜诗真的不会捡柴。她出了石屋见后头就是一片林子,想着在那边应该可以捡到些柴火,可大冬天,林子里盖着厚厚的雪,那些柴火哪里就等着你去捡呢? 糜诗看了看手里就几根手指头粗的树枝,她估计自己走了有刻把钟了,也不敢再往深处去,怕到时候迷了路就更麻烦了,现在回去最多让芮九多鄙视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习惯了。 就在她往回走的时候,脚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雪地里竟然露着一只人手,她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却见这只手好像动了动。 活的? 糜诗顿时冷静下来,蹲下来扒开雪,果然是个大活人。雪其实并未将人埋了,这人应该倒下不久,覆盖在他身上的雪只是薄薄地一层,糜诗注意到这人身上穿得很单薄,一件白色的丝绵长衫,难怪先前没注意,这又是晚上又是雪地里的。 她试着推了推他,那人倒也有些反应,只是无意识的,显然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糜诗没办法,总不见得见死不救把,于是花了吃奶的力气将人扶了起来,好在这人倒也的确有些知觉,虽说人肯定冻僵了,到底手脚也下意识地配合糜诗,让她省了不少力气。 糜诗扶着这人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块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在了地上,糜诗眼尖,一边撑着这人,一边弯下腰吃力地去捡,原来是块牌子,上面的花纹古朴繁复,还刻着字。好在糜诗之前在魂司查阅资料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古字,这会儿倒也看懂了上面的字:欧阳景。 她也没多想,将牌子塞回那人怀里,扶着人朝石屋走去。眼看石屋就在眼前,她也已经精疲力尽了,这半刻钟的路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扶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又走不快,林子里本就更阴冷些,这风吹得她浑身都僵了。 “芮九,快来帮忙!”她用尽力气大喊。 芮九出了石屋第一眼就看见地上半躺着一个人,身上穿的单薄,脸色发青,半幅身子都压在糜诗身上,糜诗此刻正用力将那人半拽半拖地朝石屋里挪着。 “你傻站着那里干嘛,快点过来搭把手啊!”糜诗喘着气,焦急说道:“先前他还有点意识,我扶着他还能自己走两步,可这会儿他完全不动了,你快看看,不会死了吧。” 芮九瞥了眼,很轻巧地说:“鼻子还冒热气,死不了。”他实在没想到糜诗怎么就把一个大活人给带了回来,看了看四周好像没有其它动静,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搭了把手。 两个人一起把人安置在了火堆旁,糜诗见人一动不动的,脸色发青,嘴唇的颜色紫得发黑,她问芮九:“他真的没事吗?”眼见芮九悠闲地搅动着那锅乱炖汤,糜诗忍不住吐槽:“你还说自己是神医的弟子,我却看不出你有半分济世救人的样子。” 芮九嗤之以鼻:“这人是饿冻着了,和医术没半分关系,你如果能想办法让他喝碗热汤下去,我保证他一会儿就好了。” 糜诗见那人嘴闭得很紧,显然是冻得半死,牙关紧咬。她用手尝试着去掰开那人的嘴,完全掰不开,糜诗没有放弃,将那人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双手烤了烤火,然后用力揉搓了几十下,再捂上他的脸来回揉搓,感觉好像稍微有些松动时,再一次用力去掰他的嘴,她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将他牙齿掰了开来,慢慢地将热汤灌了下去。 芮九在一边看着糜诗忙活,皱眉苦笑:“我说这人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糜诗没抬头,“就在这屋子后面的林子里头。”手里却也没停着,用帕子沾了点雪水替这人擦着满是泥泞的脸,待那些泥被她擦干净后,糜诗一下子怔住了。 这人苍白的脸,显然已精疲力尽,没有半丝血色。漆黑浓密的眉毛,沿着非常优美的弧线渐渐渗入鬓角,乌黑修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鼻梁挺拔秀长,透着不能言说的坚毅,冻得发紫的嘴唇棱角分明,没有折损他半分的俊秀,反而更添了份神秘的魅惑。 芮九发现糜诗半天没有动静,问:“怎么了?” 糜诗还没回答,就感觉腿上的人动了动,然后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糜诗仿佛收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惑,再也注意不到其他事物。他的眼睛如水晶般璀璨,像映在溪水里的星星,透着夺人心神的光彩。那眼神如孩童般纯净如水,却又透着看破世事的睿智深沉,如此矛盾却又是那样和谐融合于一道目光中。 只见他看了下四周,表情有些微妙。糜诗猛然意识到眼前这姿势实在是有多尴尬,他的头还枕在自己的腿上,为了便于喂热汤,她把腿还抬高了些,现在他整个人几乎是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抱……抱歉,那个……这个……”糜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她一只手还端着个破碗,另一只手则挽着他的肩膀。前面人没醒的时候她一心救人根本没在意到,可这会儿两个人脸和脸之间也就隔着十来公分的距离,明显可以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划过自己的汗毛,让她浑身战栗,糜诗再怎么标榜自己皮厚,此刻整个人都感觉烫得要烧起来了。 这人倒是很坦然,毫无起伏地说了句:“麻烦把我扶起来。” “哦……哦……好,好。”糜诗将人扶着坐起来,离着稍微远些才坐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然后就懊恼了。自己这是尴尬个什么劲,好歹也是自己将他从雪地里抬回来,心虚个什么啊! 这人明显还很虚弱,坐着有些勉强,但饶是这样依然给人姿态闲雅的感觉。他环顾四周,扫了眼在一旁怡然自得一碗接一碗喝着热汤的芮九,把目光收回又落在糜诗身上,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沉静而透亮,糜诗有一丝恍惚,仿佛自己的灵魂被透视。 第九章 欧阳景的身世之谜 “姑娘怎么称呼?”他的声音轻微却吐字清晰,语调优雅,带着一丝独特的节奏。 “我叫糜诗。”糜诗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又指了指一边的芮九介绍道:“他叫芮九。” 那人微微点了下头,很自然地问:“你们此番是去哪里?” 糜诗老实地回答道:“我们去京都。” “好巧,我也是打算去京都,一起结伴同行吧。”那人说得很是自然,语气轻轻柔柔地,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糜诗整个张目结舌,感觉大脑有些短路。 那人微笑地看着糜诗:“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现在我有些累,先睡了,明天才有精神赶路。”说完他就真的躺了下来,居然还就立刻就睡着了。 糜诗看着那人沉睡的模样,发了半天的怔,喃喃道:“我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芮九也愣了半晌,摸了摸鼻子,道:“这人别的我不知道,但他睡觉的本事可绝对厉害。” 糜诗道:“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情他说对了。” 芮九问:“什么事?” 糜诗道:“就是现在再不睡觉的话,明天就没精神赶路了。” 芮九白眼:“都不知道叫什么,你就这么同意一起上路了?” 糜诗脑子里忽然想起那人怀里掉出来的牌子,立马道:“我怎么不知道了,他叫欧阳景。” 糜诗和芮九两人已经是莫名其妙凑在一起的,现在又加上个欧阳景,这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凑在一起简直是莫名其妙的plus版。 他们做的事情让人看不懂,甚至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很可笑很不可思议,但是你不能不承认的是,这样的事情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而这三个人之间仿佛很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那就是他们从不打探彼此的往事,也从不提起自己的事情。然而这种默契,却突然被芮九给打破了。 也就在第二天的上路后,路过一个简陋的小茶棚歇脚。 几条长凳,破旧的瓷碗,却是冬日旅客见之欣喜的地方。一碗热热的姜汤喝下,让全身暖暖的,足以祛除赶路的疲劳与寒气。 芮九一碗姜茶下去,和糜诗道:“你和我去边上村子里看看,我找点药材。” 糜诗心里嘀咕,一个饿了都懒得为自己张罗吃的人,怎么这会儿勤劳到要看药材了,但她还是点头同意,又看了看一旁的欧阳景,“欧阳公子……”话还没说完,芮九却拉起她就往外走,扔下句话:“劳烦欧阳兄稍等了。” 果然如糜诗所料,村子很小也很穷,根本没有芮九所谓的药材可寻。糜诗想着现在多了个人,怕准备的干粮不够,倒是问村民又买了些干粮和肉干。 一路上芮九一直欲言又止的,糜诗也不管他,果然芮九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看欧阳景是个怎么样的人?” 糜诗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 芮九皱眉:“他的来历都没弄清楚,你就不该让他和我们一起去京都。你不觉得这人神神秘秘来历可疑么?” 糜诗反问:“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来历,是不是?” 芮九道:“我的确没问过。” 糜诗继续问:“你难道不觉我来历可疑吗?” 芮九说:“可我知道如果我问你一定会说的,不是吗?” 糜诗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可我知道你不会问,因为我也从来没问过你什么。” 芮九咬着牙,憋着股气的样子,半天没再说话。 糜诗忽然反问芮九:“那你看欧阳景是怎样一个人?” 芮九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 糜诗笑了起来:“我们不去打听他,但我们可以自己猜猜。” 芮九依旧板着脸,没有说话。 糜诗自顾自道:“这么冷的天,他身上却穿的那么单薄,衣服料子质地又是极好的,说明他之前待的地方很暖和,可见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但出来身上却什么都没带,应该是走得很匆忙,甚至有可能是逃出来的。” 芮九终于忍不住开口:“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仔细的。”让他有些刮目相看,颠覆之前对她的认知。 糜诗内心得到了点小满足,怎么说她之前几年的警察到底不是白干,语气都上扬了起来:“小女子请教芮神医,如此寒冷的冬日,一个人穿得很少的情况下,在屋外可以坚持几天呢?” “几日?一般人能坚持个一天就很不错。”芮九听糜诗这么问,恍然大悟:“照你这么说来,那欧阳景出逃的地方应该离石屋差不多一日左右路程的距离。”他低头思索,又道:“那附近到的确有几个大族,只是这姓氏对不上。” “或许他不叫欧阳景?”糜诗刚说出口立马又自我否认了,匆忙出来,根本不可能特意去再去准备块刻了假名的牌子。“或许是旁系子弟?”糜诗猜测。 芮九摇头否决:“旁系子弟要像他这样的行事做派,早就把本家得罪光了。” 糜诗甩了甩头,“不琢磨了,琢磨半天也猜不出他的来历,浪费我好多脑细胞。” “脑细胞?”芮九不解。 “就是费神,我家乡方言。”糜诗胡诌一通。 芮九点头,“所以我一早就说了,欧阳景来历神秘难测。” 糜诗两手一摊,“但我们说了这许久,还是没结果,岂不是白说。” 芮九不言语,沉默了很久,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隐宗?” 糜诗点头,“我就再怎么孤陋寡闻,隐宗却总归知道的。” 隐宗,天曜皇朝可谓家喻户晓,却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家族到底姓什么干什么,可又传说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隐宗也是因其隐秘世人给的一个称呼。这个家族的存在太古老太久远,古老到根本无法追溯到底是从何时起存在的,隐宗也是天曜皇朝里唯一一个在巫族魂司没有存档的家族。这完全违背了天曜皇朝的治国之本,但尽管这样,国家也没人管,因为根本无法管,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怎么管呢? 芮九道:“有传闻隐宗就在那附近。” 糜诗道:“你难道怀疑欧阳景来自隐宗?”话虽如此说,可她根本不信,隐宗的传闻成千上百,她在魂司的时候没听过一百也有五十了,而且魂司对每一个传闻都会核查,结果都是人们捕风捉影,张冠李戴罢了。 芮九突然哼了声,“看他那风吹就倒的样子,也不该是隐宗的。” “好了,是不是也不与我们想干。现在干粮也买了,休息也休息了,回去就继续赶路吧。”糜诗最后总结。 芮九还待说什么,糜诗已经走远了。 第十章 进京都 关于欧阳景身世得探讨就到此结束了,芮九和糜诗再也没有就这件事情讨论过。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说的秘密,糜诗有,芮九也有,为什么欧阳景就不可以有呢? 三个人一路上倒也相处融洽,芮九那脾气和不饶人的嘴,碰到欧阳景却也没处使劲了。主要欧阳景脾气太好了,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动气,和他在一块永远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便芮九那样见谁都不买账的脾气,对欧阳景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了。 只是糜诗反而觉得欧阳景的言行举止太过完美了,倒让她有股不能言说的疏远,温和恰到好处的笑容,不高不低的声音,挑不出错的待人接物,这一切却远不如那天他醒过来的时候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来得鲜活。 离京都终于不远了,这天糜诗他们三个在客栈休息,糜诗正想着第二天进城怎么安排,却突然收到一封来自魂司的信。 信是店小二给糜诗的,糜诗收到魂司的信也不惊讶,毕竟已经到了京都的地界,而之前一系列的事情让京都的戒备更加森严,外人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要踏入京都地界,一举一动都逃不开监控。 信是司主直接写的,别的也未多说,就是提了提迦夜的病情,依旧还是老样子。也提到收到糜诗的来信,得知带了芮九给迦夜治病,说一切都已安排好了。末了提醒了一下芮九身份尚不明了,需多加注意云云。 糜诗当然知道老头子信里的意思,要说他对于芮九的身份怀疑还不如说他是对于芮九医术的怀疑,毕竟整个天曜皇朝的医生都出自白族,或者这么说,医生只能出自白族。天曜皇朝所有人都深信只有天生白族的人才能学好医术,这种理念是根深蒂固的,就像萝卜绝对不会变成苹果那样,而显然芮九并非白族,那他的医术必然遭到怀疑。 不过糜诗并不是天曜皇朝的人,所以对于这点她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坚信不疑,她对芮九很有信心,就像她也从未问过芮九的魂色一样,因为她不觉得一个人的魂色就可以决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糜诗就把芮九和欧阳景叫醒,继续赶路。 迦夜的情况肯定不乐观,这是糜诗收到信后的第一感觉。虽然老头子在信里说迦夜情况如昨,但是如果迦夜情况乐观,他又怎么会同意芮九替迦夜看病呢?这里的人对魂色那种执念是糜诗不能理解,但是却了解的。何况魂司司主,一个大半身都与魂色打交道的人,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又如何会让一个非白族的医者替迦夜看病? 芮九看着眉头不展的糜诗,问道:“怎么了?这一大早就这德性?” 糜诗道:“我朋友情况不太乐观。” 芮九倒也没问糜诗是怎么知道的,拍了拍她肩膀,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老天爷要勾一个人的魂,喝水都能噎死。” 芮九说话一向那样,糜诗也不介意,她示意芮九替自己赶车,一掀帘子钻进了车厢。 “欧阳,进了城你打算如何?”三人这些日子在一辆马车上一起同行,倒也算混得相熟了,互相之间指名道姓的称呼彼此,糜诗觉得两个字叫起来省事,按着她以前的习惯,复姓就以姓相称,欧阳景对此也默认。 一路上糜诗和芮九也说起过几次迦夜的事情,欧阳景早就知晓情况。这回他应该是听见了糜诗和芮九刚才的对话,微笑道:“你朋友病情紧急,入了城就直接过去瞧瞧吧,不嫌麻烦我也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虽然糜诗也不觉得欧阳景可以帮上什么忙,可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再说一进城就把欧阳景给扔下这种事情糜诗也做不出来,于是也就点了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进京都的城门,马车就朝着迦夜所在的巫医馆驶去。 显然老头子早就安排好了,到了巫医馆早早就有巫医将糜诗一行人直接带入了医馆,并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让他们洗漱之后替换上再去见迦夜,虽然费时但却是一定要做的,可最大程度避免感染。 天曜皇朝的医学技术已然十分高明了,除了没有现代的先进电子仪器之外,其医学的系统知识可说已经十分完整,不仅有着一般的消毒病菌和麻醉的知识,外科开刀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这点让刚到这边来的糜诗十分惊讶和惊喜,毕竟医学的落后代表了短命,没想到此处医学如此发达,倒是让糜诗安心了不少,大大降低了让一个小小的伤寒就能要了她命的可能性。 糜诗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出来,只见芮九已经等在外面了,他看见糜诗说:“欧阳他的衣服不合身,正让人重新换,我们先过去吧。” 糜诗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巫医将他们领进了医馆最深处的一间独立的屋子,这屋子与前后的房屋完全脱离开来,还未进屋就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和温暖如春的巫医馆对比,那屋子可以说就是个冰窖了。 糜诗对此自然不会觉得惊讶,但面对如此反常的情况,芮九却也是一脸的坦然,没有任何疑惑的神色显露,刚走到屋前的时候他还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进了屋子糜诗才发现,这个屋子就是一个由冰块搭建起来的屋子,迦夜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屋中。依然浑身乌黑,看着却好像比之前更加透明了。肌肉骨骼和血管都清晰可见,即便糜诗也已经无法从五官上辨认出这人到底是否是迦夜了,因为一眼望去就只看见骷髅般的头骨,一片血肉模糊。 就算糜诗已经见识过这样的迦夜,再次看见的时候,依然一阵心悸。 芮九一进屋目光就没离开过迦夜,神色平静,但目光灼灼,忽然他开口道:“有没有陈年的竹叶青?给我拿一点来,越陈越好。”但目光依然没有离开迦夜。 随行的巫医一脸的茫然和不解,而糜诗想,陈年的高度酒具有消毒的作用,芮九想来是有他的用处,便冲着巫医说:“劳驾了。” 巫医虽然神色里透着轻蔑,但应该是得了司主的指示,也没有说半句就应声出去拿了。 第十一章 治病 芮九绕着迦夜转了一圈,在旁边的工具桌上寻了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突然挑了挑眉,啧啧道:“好酒,这是二十年的竹叶青。”随手又拿了个浅口的器皿。 他话音刚落,巫医就捧了一坛子竹叶青进来了,坛口以开封,醇厚的酒香四溢,糜诗闻着都感觉有些微醺。 巫医将酒坛放在了芮九面前的案桌上,芮九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睁开眼将手里的器皿升到酒坛子里舀了一碗出来,然后送到嘴边,一口喝了个光,长长地吐了口气。 糜诗愣了,就听芮九感叹道:“好久没喝了,喝了京都的竹叶青才算没白来京都。”一旁的巫医脸色憋得通红,显然气急了,可到底没有发作。 就在糜诗发愣的时候,芮九执起手中的那把锋利小刀就往迦夜身上削去。一旁的巫医猛然一把推开芮九的手,大喊道:“住手!不许动!”转头冲着糜诗皱着眉,严肃而大声的问:“你就让他这样做?” 糜诗看了看躺着的迦夜,又看了看芮九,皱眉道:“就让他试试看。” 芮九到底安慰了下糜诗道:“我只是取一小块肌肤,以便分析。” 一旁的巫医却是神情激动,用力抓着芮九的手腕,阻止道:“不行!肌肤受损,伤口无法愈合,万一感染了如何是好?” 芮九冷笑:“你们就这样冻着他,难道就治好了不成?何况在这样一个冰屋里,伤口根本就不会感染。” 巫医一脸尴尬,涨得通红,芮九的话显然戳中了痛处,但他的手却依然拽着不放。 糜诗暗叹了口气,柔声对巫医说:“你该知道迦夜的病我比谁都上心,他是我特意请回来的,就让他放手试试看吧。”巫医听了这话终于松了手,却好像也不愿再留在屋内,转身就站到门口去了。 芮九甩了甩被抓的手,重新执刀,他手指细长,看着很柔弱的样子,握刀的手却很稳。薄薄的刀刃贴着皮肤,稍一用力便嵌了进去,却没有流出半点血来。糜诗惊讶地发现迦夜的皮肤变得很没有韧劲,表面的皮肤就如同热蜡一般,软软的。 芮九将取下的拇指大小的皮肤放在了那盏他之前喝竹叶青用过的浅口器皿里,然后说:“我需要一个地方可以好好分析它。” 糜诗问:“此处巫医馆不可以吗?” 芮九反问:“他停在这里这么多日子,好了?” 糜诗自然早习惯了芮九的说话方式,继续问:“那你需要什么样一个地方呢?” 芮九道:“要有一口水井,最好有棵百年以上的老树,实在不行五十年以上也能凑合。还要炼铁的铁炉一个,不能太大但熔点一定要高。药炉十个,容量不等的瓷器器皿一百个,玻璃浅口小碟一百个,还有就是《本草辨析》上所有的草药各一份。” 如此怪异的条件,糜诗却没有半点质疑和犹豫,立刻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准备。”说完立刻转身就往外走去,她边走边琢磨,这么多东西,难度如此之大,要一时半刻就凑起来,看样子她要回魂司找老头子了。 “糜诗!”身后传来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欧阳景,他独有的语调特别好辨认,尤其叫她名字的时候,和旁人尤为不同,两个字被他拖长了半个音,尾音微微上扬,糜诗即便听了很多回了,可依旧每次听见还会心跳加速,真的是“靡靡之音”啊。 糜诗转过身,就看见欧阳景一身青色的罩袍,迎风沐浴在阳光下,宽大的衣袍随风轻轻飘动。阳光下脸色如玉,眼神如波。明明穿的只是极普通的衣服,他却好像穿着世上最华贵的衣服,背脊挺直,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折腰,冬日的日光下,别有一种淡漠的孤寂和绝美。 他双目如一泓清水,温雅明亮,嘴角含春,不笑时也好似带着几分笑意,就这样望着糜诗。对上这样的容颜,糜诗的心不由得突突跳了一下。 要知道,没穿来之前,她利用工作之便也算是阅“美”无数了,不管是小鲜肉还是大叔,各种style都近距离接触过,海报、照片、活人,那都是见过许多的了,照说也算对这样的物种有些“抗体”了。可即便这样,她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脏噗噗噗直跳,可见欧阳景俊美得是何等“惨绝人寰”了。 欧阳景长得俊美救他的那天就已经见识了,可一路上风尘卜卜,又急着赶路,人是从里到外都裹着层土似得,也没见他如此干净整洁的样子。 “糜诗?”欧阳景微微拔高的声音终于将糜诗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漆黑的双眸似星星闪动,带着疑惑。 糜诗习惯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眼睛,可这一看过去不禁又差点失神,她不由得一阵尴尬,心中恨恨,这种人怎么就没有半点自知,她干咳了一声,微微侧目才道:“欧阳,我赶着有急事办,不急得话等我回来再说可好?” 欧阳景道:“我已经听芮九说了,这才急着赶来找你。他要求的地方你可有眉目去哪里找么?” 糜诗皱眉:“确是没什么把握。” 芮九要的那些瓶罐肯定是没有现成的,玻璃虽贵,但在这里倒也不算太稀罕的东西,可铁定需要现烧的,只是这样一来肯定会费不少时间。反而听着最麻烦的草药却是现成的,她先前出了冰屋就询问了巫医,原来《本草辨析》这本书是研究毒性药理的,其中涉及的草药种类虽多但也只占了世间草药种的两成,所幸巫医馆里都有。 既然欧阳景这么问,糜诗觉得他肯定有办法,她急切地问道:“欧阳,可是你有办法?” 欧阳景果然如她所料点了点头,很直接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些东西都有现成的。” 糜诗兴奋地盯着他,双眼放光:“哪里?” 欧阳景没有马上回答,他眉宇间透着一股难言的神色,带着种悠远而神秘的气质,仿佛似千年雪山上傲然独放的雪莲,又似幽秘古潭里沉底的玉石,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辟雍堂里的雅斋。” 糜诗感觉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突然她想起这个地方《云溪笔谈》里曾提及过,那是俞子美在辟雍堂读书时的旧居。 第十二章 雅斋 辟雍堂其实就是天曜皇朝的太学,说得再通俗点,就是天曜皇朝的最高学府,按现代社会的定义来说就是大学,也是唯一的国立学府,而能进入辟雍堂读书的学子,当然一定是通过严格筛选的。 先不论其它,单单就说俞子美是唯一一个以平民身份进入辟雍堂的人来说,她就绝对是个奇迹般的存在。虽然辟雍堂并未有限制平民入读的条文,但因为对于天曜皇朝的平民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是被执行得最彻底的,其它朝代时空里,至少读书还能有考取功名的一丝希望,在这里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既生为平民,没有人会以研究做学问为目标,最多识些字罢了。 而俞子美不但进入了辟雍堂,还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雅斋,这就不是每个进入辟雍堂的学子可以做到的了。这就像现代社会,你进入了研究所,但你不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研究室一样。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在这个以魂色识人的时空,俞子美得到这一切期间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会有多少艰辛,但她却做到了,这样一个女子让糜诗不得不钦佩,不赞叹。 糜诗回魂司见到老头子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我需要得到使用辟雍堂雅斋的许可。” “什么?” “辟雍堂的雅斋,俞子美的书房。”糜诗来之前就听欧阳景提起,这个地方已经被魂司查封很久了,“因为迦夜的病情,我需要用到它里面的设施。” 老头子微微一笑,神情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嘲讽:“没有找到俞子美,倒是想起来用她的书房?希望你真的是为了迦夜的病情,而非其他。”话里显然有话,但糜诗现在没功夫深思。 “麻烦尽快,迦夜的时间不多了。”扔下这句话她就走了,自从上次和老头子之间把话挑明了之后,糜诗反倒感觉轻松了,不再惴惴不安地揣测老头子的一言一行。她到觉得老头子这样对她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对他而言自己的确来历不明,有防备之心也是常情,何况老头子还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糜诗回到巫医馆,椅子还没坐热,就得到了来自魂司同意使用雅斋的指令。 出乎糜诗的意料,雅斋并不是在辟雍堂里面,而是坐落在里辟雍堂较远的民宅群中。很不起眼的大门,里头的空间却是比想象中大许多,竟是个二进的院落。 一进门就见到四方的院子里有着一口水井,边上就有一棵树干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至于是什么树,作为植物盲的糜诗是肯定不认识的,但她知道这树绝对超过百年。 第一排的房屋显然是俞子美之前起居之处,屋子许久没人来过,门窗家居都十分破败,第二排的屋子却上着锁,锈迹斑斑,芮九从前院里捡了块石头砸了几下锁就裂了。 这屋子里明显同前面的不一样,虽然满屋子的灰尘,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布给罩着。芮九上前掀开一块布,一个巨大的长桌上整齐地排列着瓷器的罐子,从小到大,由窄至宽。先前糜诗听芮九的要求,对那一百个瓷器概念还十分模糊,看到眼前东西的时候,她立刻就明了了。 糜诗也走上前去掀开其它的布料,一个巨大的药柜,每个抽屉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很显然是草药的名称。然后芮九嘴里的东西随着掀开的布头,都一一显露出来,还有许多看着完全不知道派什么用处奇奇怪怪的东西。 糜诗震惊于看到的这一切,这个地方真的可以说是古代的研究室,虽然十分不同,但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里就涌起这个想法。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门口的欧阳景,雅斋被封的时候这人显然还没出生,他又是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从门打开的一瞬间到现在,欧阳景就一直站在门口,没有移动过分毫。糜诗不由得越发奇怪,她走到欧阳景面前:“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些东西的?” 欧阳景却没有回答,迈步走进房间,目光一一落在所有的东西上,喃喃自语:“这里发生过太多事。”突然他转过头看着跟上前来的糜诗,道:“这里也将会发生更多的事。” 糜诗心中一震,欲待再问,欧阳景却早已转过身,显然不欲多说。 糜诗看着外面尚未黑的天色,问芮九:“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吗?” 芮九对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看一边赞叹,听糜诗这么问,指着药柜子道:“这边的草药,按着这个名称都装全了,还有烧火用的煤炭,行血仪一台,原轸器一个,二尺七寸勾斗,七寸五厘的勾斗……” 糜诗已经完全听懵了,这种明知道对方说的是中文,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体验真心非常的不好,她转头看见带他们前来解封雅斋的司魂使正奋笔疾书地记着,顿时有想给他个拥抱的冲动。这真真是人才啊,她好好记下了这人的容貌,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还要上好的竹叶青,五十斤,二十年以上的陈酿,一定要京都暗香居的竹叶青,这点很重要,对了,还有记得一定要酒曲。”芮九最后补充道。 “什么?”糜诗对于先前发生在巫医馆的一个关于竹叶青故事显然印象深刻。 欧阳景在一旁,好意地再次提醒她:“他暗香居的竹叶青。” 糜诗挑了挑眉,带着疑惑和调侃对身旁的欧阳景低声说:“这是一个酒鬼开工的要求么?” 欧阳景嘴角上扬,轻松道:“酒的发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药草的药性有着特别催化加强的功效,但也会令草药受到发酵的影响而破坏其原本的药性,但京都暗香居的竹叶青因其独特的酿造工艺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糜诗很惊讶,既对酒的效用也对欧阳景知道那么清楚,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学过医?” “不是,事实上我是看过一本关于酿酒的书籍,里面有提到过。这本书很有意思,有机会你也可以看一下。” 糜诗看着欧阳景,相处越久越觉得他身上处处透着神秘,她头一次真正对欧阳景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第十三章 原来是粉丝啊 当雅斋被收拾妥当,所有的东西也被一一送至这边后,芮九一头栽进了“实验室”有条不紊地开始他要做的事情。 糜诗自然陪在边上,虽然芮九做的事情她看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雅斋大得很,有足够多的房间,第一进的屋子原本也是起居用的,如今只稍加改动,每个屋子里添张床就成了卧室,节省不少路上往返大的时间。 糜诗住在雅斋里完全是说得过去,可当欧阳景提出来也要住在雅斋的时候,糜诗终于忍不住问他原因了。她特意挑了个吃饭时间,主要糜诗一贯觉得饭桌之上好说事,万一出现尴尬冷场,吃几口东西就可以缓过去。 芮九现在不分昼夜地埋头苦干,吃饭也是糜诗给他送去,在饭桌上吃饭也就只有糜诗和欧阳景两人,不过没有牙尖嘴利的芮九在边上,糜诗反倒觉得更容易开口询问欧阳景。 “之前你说要来京都,总是有其它打算的吧?”虽然如此养眼的一个人要留下来和她“同居”,糜诗当然是不介意的,何况一路同行也有些交情了,但话还是问问清楚的好。 糜诗问得很含蓄,但话中流露出来意思却也不令人舒服,可欧阳景没见一点尴尬,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微微一笑开口,声音温润而文雅:“之前想来京都也就是念着是否有机缘可以见一下吾心向往之地,如今既然身在其中,自然不愿离去。” 糜诗愣了愣,这个回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没想到原来欧阳景是俞子美的粉丝啊,这么大老远跑来京都也就是只是为了一睹偶像昔日工作生活的地方。不过俞子美这人说起来真的很牛,糜诗作为一个异界人士听闻她的事迹也路转粉了,何况当地人里出些个真爱粉太正常不过了。 这样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欧阳景会那么清楚雅斋的情况。 “哦哦,既然这样,你就住吧。”糜诗表示理解。 欧阳景好像怔了下,然后微笑道:“既如此就叨扰了。” 糜诗好像突然想到些什么,开口道:“将来万一你未来的夫人得知你我曾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也不用解释,越解释越麻烦,俗话说越描越黑就是这个理儿,你只要死活不承认就行了。” 欧阳景轻笑,平日里即便是笑容满面却也平静无波的眼底竟溢出丝丝笑意,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身无分文,没打算付房租的。” 糜诗恍然大悟,连忙摆手,“不不不……雅斋本就不属于我的,如今只是为了救人图方便才住在这里,此处房间本就多,也不差多住你一个。” “你没有成为有钱人的潜质。”欧阳景很肯定地下了结论。 糜诗点头,大大方方地同意,她从来没有赚大钱的欲望,有钱人烦恼也多,小老百姓的日子感觉挺舒坦的。 “你也不是当司魂使的料。”欧阳景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糜诗咬着筷子,她原本也没想瞒着自己司魂使的身份,何况给迦夜看病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又是巫医馆送药材送设备的,又是查封了二十年的雅斋说开就开了,欧阳景要再看不出来真的是智商堪忧了,只是糜诗没料到欧阳景会那么直接。 “那个……别的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糜诗讷讷的说。 “的确,针线活太差了。”欧阳景话有所指。 糜诗想起之前在路上帮他衣服上补的歪歪扭扭的针线,两颊绯红,指责他道:“揭别人的短处是不道德的!” 显然她的指责毫无成效,欧阳景毁人不倦:“做饭也做不好。”他一筷子夹起了块焦糊糊的鸡蛋,嫌弃地扔在桌上。 “有得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糜诗也来脾气了,毕竟这被嫌弃难吃的饭菜出自她手,可她也不想这么难吃的好吗?原本,糜诗虽说不上厨艺精湛,但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硕果仅存下得了厨房的先进青年,可到了这边完全却没有用武之地了,这灶头的火可不像煤气灶那样随心所欲好控制,想小火炖的底下火烧得那一个叫旺啊,想大火爆炒的却只留下一撮小火苗,不一会儿就熄灭了。 “迦夜出事的时候,全魂司上下也就我一个没放弃!我怎么就不是当司魂使的料了?”糜诗为自己愤愤不平。 “他认识你运气不错。”欧阳景语气很淡然。 糜诗沉默,运气好的人是她,而迦夜却走霉运才会认识她,代她受此一劫。 “你想住就住吧,但是此地能住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糜诗火气消了,很不痛快地吃饭,真的很难吃。 “你拿着魂司的牌子,去京都醉月居,让他们每天饭点准时送饭菜过来。”欧阳景放下筷子,不再吃了,“四菜一汤应该足够了。” 糜诗张着嘴,瞪大眼睛,欧阳景一脸平静,“这……这……我没这么多钱的。“她捂着自己瘪得可怜的荷包,惨兮兮地说道。京都的醉月居可是数一数二的馆子,一顿饭她半个月的俸禄可就没了。 欧阳景鄙夷地瞥了眼糜诗:“不用你花银子,拿着魂司的牌子吃穿住行都不用愁,你不知道么?” 当然糜诗知道在这个地方,魂司是怎样一个存在,只是这理所当然吃霸王餐也太让她震撼了,她想起自己攒了多日才从彩虹坊买下的衣服,难道这衣服其实也不需要花她的银子么? “这……这不太好吧。”糜诗摇了摇头,“再说我其实做饭还不错的,只是对这里的灶炉不太习惯,烧几回熟练就好了。” 欧阳景研究似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好像确定她说的是实话,才冷淡地开口道:“平民生来就是供养皇族巫族士族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难道不想衣食无忧?” “当然想!”糜诗毫不犹豫,“可是……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再去为难人家呢……再说……反正我不要……” 欧阳景语气里满满地惋惜,他假意摸了摸肚子:“我可怜的胃,看来你还要继续承受磨难了。”可他的神情却变得柔和,目光透亮,复又拿起刚才已经放下的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糜诗看着欧阳景微微皱起的眉头,觉得他现在吃饭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 第十四章 危险的办法 和欧阳景吃完一顿很难下咽饭后,在意识到煤气炉发明无望后,糜诗下决心一定要立刻马上学会用灶烧饭。可现在么……糜诗毅然决然地从厨房里装好事先预留好的饭菜给芮九送了过去,所谓有难同当当如是。 糜诗有些战战兢兢地将盛满了饭菜的碗递给了芮九,却没想到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端起就往嘴里扒,吃了半天也没说一个字。糜诗吐了吐舌头,觉得现在哪怕端碗蜡给他吃,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等他吃完,糜诗边收拾边说:“欧阳说他想在雅斋住些日子,我同意了。” “嗯……”芮九猛地抬起头,吼她:“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这都同意?” 糜诗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反正空屋子还多了好几间。况且欧阳说他对俞先生慕名已久,所以想住在雅斋。” 芮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差没指着糜诗鼻子骂了:“我说的话你当放屁,他说什么你就信?你也不动动脑子,他一个大男人千里迢迢跟着我们来京都,现在人不走还赖着要一起住,吃饱撑的吗?摆明了是有所企图,再说,单论你一个姑娘家,也不该答应男子同住的请求!” 糜诗先前还有些赌气,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忍不住笑了:“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大男人。” 芮九转头不理她。 糜诗道:“我也没什么可被图的啊?” 芮九白眼:“我看你是巴不得他对你有所图吧,美色果然误事啊……” 糜诗脸红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欧阳景长得是好,非常好,可她真的没半点其它心思,纯属欣赏而已。 芮九冷笑:“我胡说?不过堂堂司魂使大人都不担心,我瞎操心个什么劲!” 糜诗见芮九这样,放低身段,软声软气地道:“好啦,你放心,我肯定多长个心眼。他有什么动静我都先和你说,行了吧……迦夜的病由可又什么眉目了吗? 话说到这个,芮九神色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嗯,差不多了,和我预想的有些不同,但明日午时就能有结果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每一层都整齐摆放着二十个玻璃碟子。 糜诗凑上前去细细端看,每个玻璃碟子里都有指甲盖大小的液体,但颜色各异,除了这些她看不出什么来,最终她放弃地转过身,也没再打扰芮九,直接拿了碗筷就出门了,横竖明天中午就有消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糜诗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芮九,被芮九赶出来后,也没心思干其它,就干脆等在外面。她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了,这才想起来忘了准备午饭,于是去找欧阳景。 还没走到欧阳景的屋子,就看见他人正好像要出去,连忙喊了声:“欧阳!” 欧阳景站住了脚步,停了下来,糜诗小跑过去道:“欧阳,那个……芮九说今天午时就有结果了,我……我忘了做饭了。” 欧阳景笑:“没关系,不吃也好。” 糜诗感觉受到1w+的暴击伤害,语气便不太好:“你自己出去吃吧。” “既然一会儿就有结果,我倒也想去看看。”欧阳景颇感兴趣的样子。 糜诗想到芮九的态度,犹豫道:“你也知道芮九的性子,这屋子除了我,别人进去可都被他打出来了。” 欧阳景微笑道:“无妨,我不是别人。来京路上我和他相处得挺不错,没打过架。” 糜诗投降了,她觉得芮九站着说话不腰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欧阳景如沐春风的脸,她觉得很难有人可以说出拒绝的话来。 果然,事实胜于雄辩。 如欧阳景所言,芮九并没有将他打出来。 也和糜诗想的一样,芮九对着欧阳景的笑脸也下不去手。 “有结果了吗?”糜诗见芮九瞅着欧阳景的脸色越发不善,连忙开口问。这真是屡试不爽,芮九立刻换了个人似的,他眉毛高挑,显得有些兴奋:“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原来不一样……这病症看着很相似,但却不太一样。下在迦夜身上的毒只是依样画葫芦学了点皮毛而已。” 芮九说的话虽然没头没尾的,但糜诗听明白了,迦夜中的毒和当年芮九父亲的毒不一样,只是相似而已,她问:“那可以治好吗?” 芮九说:“当然可以。这种程度的,只要给我一个时辰就可以解了。” 糜诗听了心花怒放,“那还等什么,快点陪解药吧。” 芮九看着糜诗,道:“那也要等你把毒药给了我,我才能知道它到底用了哪些毒药,好对症下药啊。” 顿时一桶冰水浇头,糜诗感觉浑身冰凉,她声音都有些发抖:“没有……所有相关的东西都被烧了,唯一有这毒药的人,也只有迦夜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一点渣也没有?衣服上?身上?”芮九追问 “没有……都没有了……”糜诗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拽着,“都怪我……是我让魂司的人把衣服烧了,深怕衣服上沾了毒粉……是我不好……我是笨蛋……” 芮九见她这副模样,连忙摁住她的手,“你当日那样做并没有错,衣服上的毒粉万一随风四散,遭殃的人就不是一个迦夜了。你没有错。” 糜诗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冷静,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说话,语气十分平静:“你还有其它办法吗?” 芮九摇了摇头。 世上药物何止上万,何况这解毒的事情,弄错一味药就差之千里。 “我有办法。”一旁的欧阳景突然开了口。 糜诗陡然惊了,深深地望过去。 “别给她希望,别让她又空欢喜一场!”芮九冲着欧阳景吼道。 “我有办法。”欧阳景重复地又说了一边,语气异常地坚定,他盯着糜诗的眼眸,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我有一个办法,很危险很有风险的办法。” 第十五章 我的天,科幻了 欧阳景他说他有办法。 糜诗不敢确信她听见的话,再次确认:“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要相信他说的,不可能有其他办法!”芮九急道,“迦夜的病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救!” “的确,芮九说得没错。”欧阳景语气淡淡的,糜诗听了此话目光暗了暗,“但是,我说的方法是指找到下毒之人的方法。” 听欧阳这么说,糜诗反而有些失望,那日她与迦夜被袭之后,魂司上下,甚至还动用了整个巫族之力也无法找到那个人,他不单是伤害司魂使的罪犯,也是找到失窃魂牌原料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可这么久过去了,却毫无进展,连魂司都无法办到的事情,欧阳却说他有办法? 欧阳景注视着糜诗的双眼,语速缓慢而清晰:“人与人思想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相通,而不需要通过说话来得知。我能够让你和迦夜思想相通,让你进入他的心魂,从而看见疑犯的面容。” 糜诗怔住了,欧阳景的意思是读取迦夜的意识?难道她其实穿到一个玄幻修仙的世界?她怕自己误解,连忙问:“你说的这……这是法术吗?” 欧阳景笑了,“所谓的法术不过是些唬人的把戏,愚弄百姓而已。” 既然不是神仙法术之类的,糜诗却更不解了,那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她如何想也就如何问出口了。 欧阳景依旧笑面春风,目光却没什么温度,淡淡的,他说:“其实史册上对此事都有过记载,比如读心术,又比鬼魂托梦,其实就是偶尔达到特定的要求从而读取了对方的想法或者进入对方的梦中。只是人们不知道发生的缘由,故而觉得神秘,才以神怪作为解释。” “就像一开始人并不知道什么是火,只是打雷后森林会着火,因此觉得神秘而产生敬畏,才有了天火之说,而当人可以控制火之后对它便不再感到神秘了。我所说的方法,也不过就是知道了读心术如何产生的而已,而发现此方法的人正是此间原本的主人,俞先生。” 糜诗愣了,她其实从小就喜欢看科幻的东西:书,电影,电视剧等等,而欧阳景刚刚说的这些对一个科幻迷来说,却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熟知的科幻词汇将欧阳景所说的总结一下: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让两人的脑电波互联,从而获得对方大脑里的信息……只是,她真的穿到古代了么?怎么感觉……很科幻…… 所以俞子美其实不是个文豪类学者,而是个科学家?而且是怪博士那种的天才? 一旁的芮九听了嗤鼻大笑,不屑又不信:“这都是你编出来的鬼话吧,我自认看过的书不少,也从未见过有此一说。” 欧阳景淡淡一笑:“如此言论,即便著了书也不会流传出来。” 糜诗关心的却是:“成功过吗?” “她曾经从一个刚刚过世的人身上获得过信息,大约维持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欧阳景目光微微一暗,接着说道:“如果迦夜的魂并未受损,那么通过这个方法,就可以看见下药之人的面貌,从而找到此人。” “呵呵,一个是刚刚过世的人,一个却是大活人,这是好有说服力啊^”芮九话里是满满的讽刺。 糜诗想到一件事情,问欧阳:“和迦夜心魂相连的人需要什么条件吗?比如对魂色有什么要求吗?”她担心自己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她没有魂色。 欧阳景看着糜诗,说:“这和魂色无关,但只有你才可以。因为两人的心魂一旦相连,看见的可能是真实发生在迦夜身上的事情,却也有可能只是他的梦境。而迦夜看见人犯之时,唯有你在场,只有你才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糜诗感觉欧阳景的目光透着了然一切的神色,她继续问:“那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听糜诗这么问,欧阳景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两个人之间需要……一种连接,这需要用到一根铁线,铁线的两端要扎入你两人的后颈之处,迦夜本就在昏迷的状态,你则还需要服下一些药物,清枫子,槐根草,寒蕨,蓝尾芈还有银桖。” “哈哈……很好,很不错,这些可都是令人神志不清的禁药,银桖还是千金难觅的个中圣品呢!”芮九用力地鼓掌,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欧阳景咧嘴,“这些药不但可以让她变得任人摆布,还思维丧尽。我竟不知欧阳兄对药物如此熟悉,看来以后要和欧阳兄多多切磋切磋,” “好说,这次愚兄还要劳烦贤弟的帮忙,药的用量和配比由你出手才妥。”欧阳景好像根本没听出芮九话里讥讽的意思。 “你……”芮九显然是对欧阳景的油盐不进没辙了,他转而对糜诗说:“这些药物只一丁点就可以让你神志不清,何况如此法子根本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欧阳景淡淡地道:“那只能说明你不知道。” 芮九见糜诗到现在都不开口说话,就知道她是有几分信了欧阳景的话了,着急劝道:“糜诗,我知道你一直为此事忧心,从你我相识一来,这一路上我都看得到。夜里你假意睡着了,可我知道你根本没睡过。迦夜他的确是要死了,但是我要你清醒些,看清楚,这个人……”他一手指着欧阳景,“这个人他会要了你的命!” 糜诗问芮九:“迦夜还有多少时间?” 芮九垂下眼,答非所问:“低温下毒性虽然发作缓慢,但身体一直冻着,五脏六腑也会受到损伤……” 糜诗打断他,语气严厉:“我只问你还多少时间?” 芮九支支吾吾:“三……天。” 糜诗转身对欧阳景说:“准备吧。” 欧阳景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糜诗会答应,只是提醒:“需要把迦夜挪到这里。” “我会将迦夜带过来的。”糜诗撂下话抬脚就往门口走。 “疯了,完全是疯了……”芮九自言自语,他很清楚已经无法改变糜诗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