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 第一章 出租车里再相逢 周五的早上兵荒马乱。 明沫起了个大早，今天是她实习第一天，一定要按时到岗留下一个好印象。 即将步入崭新阶段的年轻人总是对生活充满了新热情，出生二十年十指也没沾过几次阳春水的明沫，破天荒地给全家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明爸明妈起床之后果然很高兴，明爸搓着手坐到饭桌边，高兴地问明沫：“今天早上吃凉拌茄子？” 明沫：“……那其实是煎荷包蛋。” 明爸兴致不减地“噢”了一声，叉起一块放到嘴里，闭上眼陶醉地赞美：“焦脆可口。” 因为忙着给自己夹刘海卷而迟到了一步的明妈紧随其后，尝了一块后与明爸夫唱妇随：“香浓入味。” 明沫在两个人的鼓励下跟着叉了一口……两秒钟后，她开始五味杂陈地思考人生——思考到底把嘴里这块又糊又咸的东西吐到哪。 还没等她阻止爸妈，明妈就已经神色如常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一边抽出纸巾擦嘴一边问明沫：“今天就开始工作了吗？” “今天应该没什么事。”明沫默默把黑暗料理荷包蛋撤掉，换上买好的面包牛奶，“就是去领一下员工卡什么的，下周一才开始正式工作。” 明妈点点头，又想起来了什么：“铭铭今天得去晨星俱乐部考核吧？你记得顺路接他过去。” 陆铭铭是明沫姨妈的宝贝儿子，刚上三年级，但已经是花滑领域非常有潜力的苗子。 “铭铭很有希望吧？”明爸在一边问。 “很有。”明沫点点头，“他原来的教练跟我说过，铭铭的跳跃在同龄人里绝对是最好的一档——不过据说晨星俱乐部只收天才。” “嗨呀。”明妈高兴地说，“我就说我女儿是天才。” 明沫：“……” 晨星俱乐部收运动员确实只收天才，问题是她是作为一个工作人员进去实习。 匆匆吃完早饭，明沫跟鼓励她的老爹老妈告了别，然后走出了老旧的居民楼。 明沫今年二十一岁，重点大学商务英语专业，辅修金融，人生理想非常简单——好好学习赚大钱。 这其实和她的家庭背景有点矛盾——毕竟她爸妈是那么显而易见的一对活宝，人家爸妈顶多是认同“鼓励式教育”，这两位好像打心眼儿里坚信自己的女儿是世界第一。 按理说，明沫应该成长为一个蜜罐里泡大、没有压力的年轻女孩，但事实恰恰相反。 每次看到老明陪客户喝酒喝到几乎胃出血，或者看到明妈为了省钱不雇保姆自己下了晚班回家做家务，明沫都恨不得明天就搬回来一百万现金，让老两口赶紧退休。 于是二十一岁的明沫没有梦想，或者说赚钱就是她唯一的梦想。 而体育经纪这个行业现在还在野蛮生长阶段，未来成长的空间或许很大。 为她提供offer的启虹是国内最大的体育经纪公司，名声赫赫的冰上运动俱乐部晨星就是启虹旗下的，练花滑的陆铭铭表弟做梦都想进入晨星。 “也不知道陆小朋友有没有那个人的天赋。” 明沫默默想着，叹了口气。 ** 大清早的，寄宿小学门口有两个等着家长来接的小黄帽。 背后的校园里，其余小朋友还在上课，显然这两位小黄帽是为重要的课外比赛请了假，小黄帽一号拎着琴盒，小黄帽二号身边则放着一个黑色的大运动包，。 “果果我跟你说。”小黄帽二号是个包子脸的小男孩，此刻正跟身边的小女孩喋喋不休，“我已经跳出3t了噢，教练都说我是花滑的天才！我今天去晨星的面试如果能成功的话，未来我就会像林少侠一样厉害了！” 3t指的是花滑跳跃中的后外点冰跳，以小包子脸的年龄，能跳出三周来确实形容一句天才不为过。 可惜的是他这番撩妹完全对牛弹琴，身边的小姑娘完全哪里听得懂什么是3t，倒是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林少侠是谁呀？” “林少侠你都不知道？”小包子脸来劲了，以一种小博士般的腔调开始背诵百度百科，“林展涵是我国最全面的花滑男单选手，世界锦标赛冠军，跳跃滑行表现力全方位无短板，十一岁的时候就在少年赛的自由滑里实现了两个四周跳，因为著名短节目《侠客行》而有了少侠的外号……” 果果及时打断：“长的帅吗？” 小包子脸同学显然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有点绝望，不过他还是及时调整好了情绪：“很帅的，我给你看照片……” 他拿起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小手机，屏幕背景是一个正在冰上旋转的身姿，果果立刻惊呼了一声：“好帅！” 本来想在女神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结果成功向女神安利了自己男神的小包子脸不知道该喜该悲，就在他情绪复杂之际，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让他的情绪直接落入了低谷——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联系人的名字。 “女魔头”。 “你妈妈？”果果小声问。 “不是。”小包子脸悲愤道，“是我表姐。” “你表姐为什么是……女魔头？” “因为她是我见过的最凶狠、最邪恶的女人。”小包子脸泫然欲泣，同时不忘谨慎地补充，“你可千万别告诉她，不然我死定了。” 果果欲言又止，神情悲悯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小包子脸发现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不见了——因为一道更为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了他的身后。 小包子脸顿悟了，他悲壮地闭上眼睛：“果果，就此别过，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下一秒，他被拎了起来，明沫笑笑：“走了。” 然后她友好地冲果果笑了笑：“明天见噢。” 明沫一手裹挟着小包子脸，一手拎起装着冰鞋的运动包，袅袅婷婷地转身离去，她和小包子脸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夏日的浓荫里，看上去非常的其乐融融…… 十秒钟后，果果听到远方传来了陆铭铭同学的悲惨呼声： “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 十分钟后，在结束了对“暴躁老姐，在线打屁股”这一亲情项目的沉浸式体验后，陆铭铭小朋友抽抽答答地跟着明沫一起在路边等车。 此时恰好是早高峰，一辆一辆的出租从他们身边经过，全都载了客，明沫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来，她和陆铭铭打闹归打闹，事实上可能比陆铭铭本人都要紧张他的这次考核，自己迟到了也就算了，千万别耽误了陆铭铭。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停在了旁边，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在后面车子的鸣笛声里亮出大嗓门：“是去晨星不？” 陆铭铭眨眨眼睛：“诶，你怎么会知道……” “后面这客人说的，他说你背的这包是装冰鞋专用的。” 明沫的肩上此刻扛着陆铭铭的运动包。 “赶紧的，上不上来啊？顺路。”司机师傅也是个暴脾气，“我本来不想停的，你谢谢后头这客人哈。” 明沫这才朝后排看去，窗玻璃挡上了看不清具体的，只能依稀看到后排有个男生贴着对侧车门坐着，戴着黑色的口罩，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 时间紧迫，明沫忙不迭地拉开车门：“谢谢啊……” 男生淡淡道：“没事。” 一把清清冷冷的嗓子，尾音有一点沙哑，听上去既舒服又有辨识度。 明沫猛地愣住了，整个人卡壳在了车门旁边。 这声音化了灰她都听得出来是谁。 那一瞬间明沫心念电转，大脑被分割成了好几个板块儿，有些地方跟放映机似的不停把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在她脑海里重播，有些地方跟警笛似的鸣叫着提醒她再不上车就迟到了，还有些…… 可惜陆铭铭小朋友没有给表姐“还有些”的机会，急不可耐的他直接临门一撞：“快！快进去！” 于是死机了的明沫直挺挺地摔进了后座，摔了个人仰马翻。 那一瞬间明沫的脑海里甚至莫名其妙地写出了一首即兴现代小诗—— 我想过很多次如何与你再相逢 或许以眼泪或许以沉默 或许在夕阳里或许在大雨中 但一定不是像现在这般 让我的门牙 磕到你的膝盖上 …… 事故的罪魁祸首陆铭铭并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一起男性乘客膝盖受伤、女性乘客口腔受伤的惨烈事故，他飞快地拉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小手很有气势地一挥：“出发！” 明沫：“……” 她避开男孩来扶自己的手，艰难地从对方腿上爬了起来。 对方淡淡地说：“你还好吗？” 明沫：“……牙还在。” 对方点了点头，说：“你应该过得还好。” 明沫狐疑地看着他，目光无声询问：“怎么看出来的。” 对方平静道：“胖了。” 明沫：“……” 这种三句话以内一定把天聊死的本领和四年前真是一模一样。 明沫把头一偏，看向窗外，决定就当拼车的是个陌生人，好歹忍过这二十分钟的车程。 然而天生扫把星陆铭铭小朋友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上线了。 陆小朋友原本跟着司机师傅放的土嗨金曲摇头晃脑，结果电台频道一转，变成了一个普及女性安全的线上讲座，陆铭铭听了两句后，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突然生出一点警觉来，他回过头来，非常严肃地跟男孩说：“我警告你哦，虽然我姐在美女里算是丑的，但你也要注意一点，不要有什么非分举动。” 明沫：“……” “对了。”陆铭铭突然想了起来，“你和我们顺路，那你也是去晨星咯？” “我今天在晨星比赛。”陆铭铭以武侠电影中的夸张姿势一指自己的鼻子，“看在你让我们搭车的份上，我邀请你来看我表演，你到时候不要太被我震撼到。” 男孩点点头，道：“一定看。” 陆铭铭心满意足地坐正了，明沫在后面默默地为他点了一根蜡。 陆小朋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结束了，明沫掏出钱包要抢着结账，才知道男孩上车前就已经扫码付过了，只得作罢。陆铭铭看着男孩一路上都没有骚扰表姐，美滋滋地认为自己是保卫了女性安全的功臣，他和明沫一起向俱乐部里走去…… 十秒钟后，陆铭铭石化了。 冰场中间立着考核的宣传板，四五个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已经等候在了一边。 而旁边的评委席上，教练们也都已经坐好了，只有中间的位子是空着的。 然后陆铭铭就眼睁睁地看到刚刚和他们同车的那个男生一路走了过去，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拨了一下被压下去的头发，露出一张醒目的面孔来。 欧洲人的轮廓，亚洲人的五官，气质清冷凛冽，往那里一坐，似乎就有无形的追光跟着打了过去，聚焦在他身上。 “我的天啊。”陆铭铭小朋友双手捧住包子脸，年幼的内心第一次被命运的无常震惊到了，“那那那那是……” 他的偶像。 世界锦标赛冠军，被称为中国花滑界最快升起、也最快陨落的巨星。 林展涵。 第二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中国花滑界最快升起、也最快陨落的巨星。 最快升起无需解释，而最快陨落，则指的是林展涵在一举得到世锦赛冠军、被所有人所期待时，遇到了鲜少有运动员能够克服的伤病——跟腱断裂。 这种致命性的损伤足以让运动员的整个生涯折戟沉沙，不出所料，六个月后，林展涵宣布退出国家队。 璀璨巨星就此陨落。 陆小朋友原地愣神了五秒钟后，刚刚义正言辞警告林展涵对姐姐不要有非分之想的他仰起头，看向明沫。 “情势危急。”陆铭铭作慷慨悲歌状，“姐姐能否为了我的前途，施展美人计？” “不能。”明沫干脆利落地揪着他转了个身，“你自求多福。” 陆小朋友悲愤又忐忑地换鞋去了。 楼上就是启虹的公司总部，明沫上楼把该办的手续办好，领好了员工卡下来之后，距离考核开始还有点时间。 她脖子上挂着员工卡，一下来就被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叫住了：“诶，新来的实习生是吧？” 明沫点点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胸牌——袁冬。 袁冬看来是启虹内部的某个领导，他伸出胖胖的手指点点远处：“你站到那块儿去，维持一下纪律，别让家长什么的越过线，以及那边的评委如果水喝完了什么的，你帮忙拿下新的。” 明沫转头一看—— 好么，那位置就在林展涵边儿上。 不敢违抗上司命令，明沫端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走了过去。 好在考核很快就开始了。 晨星俱乐部这次考核的规模并不大，一共四五个孩子而已，都是全国各个俱乐部内推上来的好苗子。 这次考核只要能得到通过，就能进入晨星进行训练。晨星俱乐部背后是财力雄厚的体育公司启虹，抛开晨星优秀的教练团队和训练硬件不谈，启虹成熟的经纪模式会定期为这些小会员们安排一些能够能够获得收入的演出和活动。 要知道，花滑的训练费用是十分不菲的，光靠家庭的财力支撑不了几年，启虹的商业模式能够为这些花滑选手们的父母减少很大一部分经济压力，因此进入晨星俱乐部的名额也就特别珍贵。 一个个孩子轮番上场，明沫听到教练们在小声议论。 “刚刚那个女孩我觉得稳了，这么小的年纪能转出完整的贝尔曼，再训一段时间加强一下跳跃，我看就能往国家队里送了。”教练甲说。 “男单这边倒是没什么全面的选手。”教练乙叹口气，“第一个小男孩滑行和表现力都挺难得的，结果两次点冰跳全摔了，后头那个高度还要更惨点，都快贴地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届的跳跃差成这样儿。” “嗨呀，这不年龄还小么，练一练还是有机会的。”教练甲拍拍教练乙的肩膀，“你当是个人都能有林展涵那个天分呐。” “可快别提林展涵了，一提他我这心里就痛。” 明沫大声清了清嗓子。 两个教练祸从口出，说完才想起来平时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林展涵此刻就坐在他们旁边，顿时尴尬得不行。 明沫偷偷瞥了一眼林展涵。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林展涵的侧脸。 仍然是令人羡慕的冷白皮，鼻梁高挺，神色淡漠，似乎没有听到教练们在说什么。 明沫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空洞无声地疼痛了一下。 不过由不得她考虑太多，因为下一个上场的是陆铭铭。 教练们都已经有点疲惫了，这一届参加考核的孩子水平普遍不高，弄得他们很是意兴阑珊，此时此刻都有点倦怠，除了林展涵仍然腰背挺得笔直、一直注视着场上以外，剩下几个纷纷伸起了懒腰，甚至有的还打起了哈欠—— 一分钟后，所有的哈欠断在了喉咙里，换成了一声惊呼。 “我天！看这小孩儿！” 明沫的唇角无声无息地弯了起来，她望向陆铭铭，悄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陆铭铭的小包子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场外的观众们示意，小朋友的得瑟之情溢于言表。 明沫跟着笑起来。 她倒是不担心陆铭铭，这个表弟只在她面前是个小怂包，其余时候都阳光自信得不得了，从小在姨妈姨父的精心营养搭配下培养出了一幅倍儿棒的身子骨，体能没得嘲。 明沫听陆铭铭之前的教练说过：“这小子的滑行只能算中流，但跳跃在同年龄档里绝对是top水平。” 尤其是男生普遍发育晚，一般年纪大些才能有高难度的跳跃。在刚刚几个小男孩普遍跳跃不行的情况下，陆铭铭直接贡献出了一个三周后内点冰跳和一个三周勾手跳，说是惊艳全场也不为过。 然而就在场外一片欢腾、教练们纷纷鼓掌的情况下，一个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flutz。” 那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尾音又带着一点点哑，非常具有辨识度。音量明明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所过之处，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教练们互相对视一眼，一起悄悄看向了评委席的正中，神色都有点尴尬。 林展涵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他面前的白纸上是他给每一个孩子做的笔记。 眼看着陆铭铭小包子脸上的得瑟笑容变得有点黯然，明沫突然开口道：“什么是flutz？” 气氛中突然弥漫了诡异的火药味，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刚刚是负责给陆铭铭签到的，知道明沫是陆铭铭的家长，以为明沫觉得被冒犯了，赶紧道：“就是一个术语……” 可惜热心的工作人员话还没说完，那一边就续上了。 “flipjumps，是后内点冰跳；lutzjump，勾手跳。”林展涵转过头来看向明沫，他的声音仍然很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稳稳当当的叙述里竟然冷得让人有点舒服，可能是因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以逆时针选手为例，起跳上前者用的是左后内刃，后者用的是左后外刃。” 他淡淡地说：“flutz意味着错误用刃，两个跳混了。” 陆铭铭在场上几乎石化，底下的教练也都有点讪讪，他们也都看出来错刃了，但是flip和lutz本来就非常难区别，很多运动员都是跳得好这个跳不好那个，陆铭铭年龄还小，能跳出来就非常不易，其余的事情可以以后再纠正。 明沫垂下头，小声咕哝：“动作好看不就得了，盯着鞋看干什么。” 林展涵冷笑：“这话你对裁判说去。” “我提醒你。”明沫突然抬起头看向林展涵，“如果你因为我的原因迁怒我弟弟，那你就是历史上最不公正的评委！体育史因为你这种人蒙羞！” 教练们：“？” 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头？ 林展涵继续冷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么？” 石化的陆铭铭小朋友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认识……？” 林展涵回过头来，这位高不可攀的世界冠军冲着自己的迷弟露出一个微笑：“何止是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陆铭铭目瞪口呆，捂着他的包子脸在风中凌乱。 这都什么事儿啊。 ** 一个小时后。 本年度的考核比赛已经圆满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陆铭铭小朋友总算是不太愁。 林展涵亲手把进入晨星的资格证交给了他：“三个月之内，错刃改不过来的话就用你打狗。” 明沫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林展涵这是说陆铭铭的脸像肉包子。 啧啧，这一位的中文还是这么一言难尽。 陆铭铭是不愁了，愁的是他姐。 贵宾接待室里，明沫铁青着脸问林展涵：“贵宾您喝什么？” “冻顶乌龙。” “没有。”明沫扔给林展涵一瓶矿泉水，“请您凑活。” 林展涵拧开矿泉水，突然笑了：“你不会实习第一天就想辞职吧？” ……正有此意。 “为了躲我还丢份工作，不值当。”林展涵喝了一口矿泉水，淡淡道。 “……我没躲你。”明沫说，“减少交集对咱俩都好。” 林展涵点点头，不置可否。 俩人这边还没掰扯明白呢，门突然开了，大肚子的袁冬走了进来。 传说袁冬可以一晚上去三场酒局，啤酒肚就是这么喝出来的，不过也喝出了启虹快一半的业务线，是体育经纪界元老级的人物。 “林先生。”袁冬笑着往沙发上一坐，“首先要感谢您对晨星俱乐部的信任，我们一定为您量身制定策划，实现共赢。” 明沫默默站在一边。 林展涵退出国家队之后转为了职业选手，签约启虹经纪，既在晨星俱乐部担任教练，也会在启虹的策划下接一些商业表演。 明沫觉得那种心痛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她不是很想看林展涵继续和袁冬谈条款，于是找了个由头，悄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袁冬和林展涵。 其实如果明沫刚刚足够专注的话，她就会听出袁冬对林展涵的语气不完全是友好的。 “之前林先生在国家队的时候我登门拜访过。”袁冬冲林展涵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林先生，可是相当不好合作呢。” 岂止是不好合作，当时的林展涵孤傲冷漠，对这种上门要求商业合作的人甩都不甩一眼。 袁冬想在林展涵脸上看到尴尬或者屈辱，但是都没有，林展涵似乎永远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淡淡地笑了笑：“多有冒犯了。” 袁冬的铁拳打到了一团不卑不亢的棉花上，于是心下也有几分没趣，左右他并不想真的得罪林展涵—— 体育经纪的路线其实也并不是很宽，毕竟体育明星除了一些商业表演外并没有太多合适的资源，而体育表演和电影、演唱会这些大众向的娱乐产品一比有显得太过小众了，盈利总是有限。 然而林展涵不一样，他最大的优势其实非常简单粗暴——长得好。 袁冬也是见过不少当红小生的，平心而论，林展涵的脸上上妆之后完全不输他们，而且花滑多年来塑造了他的气质，林展涵在镜头面前的形象非常好，堪称行走的画报。 早在国家队的时候，林展涵就因为这个优势有了相当大的粉丝基础。 这意味着他的路线可以很宽，种种资源在他身上都能被消化掉。 袁冬有心煞煞林展涵的威风，但也不想从根本上得罪这棵未来的摇钱树。 “那么合同条款林先生过目一下，如果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可以再和我提。”袁冬想了想，补充道，“另外特别说明一下，我们会为每位选手配好专门的经纪人，虽然我是林先生的主要策划人，但是执行上的事不是我管，由经纪人为您包办。” 林展涵签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那么我的经纪人是谁？” “叫李箫，是我第一个带的徒弟……” 林展涵停笔了，他看了看合同，自己的名字才签了一半。 他抬起头来，冲袁冬淡淡地笑了一下：“您刚才说，有什么额外要求可以再提的，对吧？” ** 明沫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被袁冬找上了。 “拿着。” “什么？” “这是专用的联系手机，不能关机，确保选手和我呼叫你的时候你能被第一时间联系到。”袁冬说，“还有这个，是电话册，里面包括了司机营养师和各大机构的联系方式，你等下自己录入到手机里，然后你等一下来我办公室领策划案……” 明沫：“？” 实习生不是应该先从打打杂什么的开始干起吗？怎么感觉自己一上来就被交付了很重要的工作？ 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专用手机，立刻石化了—— 联系人的第一栏里写着三个清晰的大字——“林展涵”。 “不是不是。”明沫抓住袁冬，“袁老师，我这是成为选手的经纪人了吗？” 袁冬以一种“这是什么笨蛋问题”的不耐烦表情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明沫崩溃，“这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啊！” “第一天怎么了？”袁冬转身就要走，“新人也要勇敢承担责任。” “不不不不不……”明沫把袁冬又拦了回来，“但是这不合规矩吧袁老师？其他更有经验的同事怎么想？” 袁冬有点欣慰地看了明沫一眼，觉得这新来的小姑娘情商居然很不错。 “是，林展涵的项目确实都比较重要，也有很多人想做，直接交给你的话会让有些老员工有点嫉妒，这都是正常的。” 明沫松了一口气：“那么……” “不过这是林展涵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大家其实也并不能有什么异议。”袁冬拍拍明沫的肩膀，“放心，不会树敌的——就算树了又怎么样？好好干，用你的实力向他们证明你值得这个岗位！” 明沫快要哭了。 说好的减少交集对彼此都好呢？ 明沫抱着一大堆东西站在原地，然后她看到林展涵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明沫抬头看向他，林展涵的眼睛很清澈，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明沫甚至觉得他和四年前相比，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变化。 然而似乎又真的变了很多，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不同到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明沫在愣神的时候，听到林展涵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都没有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那一瞬间，坚冰崩裂，一个孤高冷漠但又揣着柔软内心的少年似乎又站在了明沫的面前。 但是当明沫回过神来的时候，坚冰已经重铸，林展涵似乎恢复了他的清冷疏离。 “多多指教。” 他对明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晨星俱乐部涌动的人流里。 明沫突然意识到，林展涵还是变了，也许是因为伤病，也许是因为岁月，他那身斩断一切的刀锋般的气质被层层叠叠地掩埋了起来——起码在四年前，他绝不会用这种虚无的客气词汇来掩饰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明沫，我绝不回头。” 刀锋般的少年终于被这个世界反伤，他也许会变得圆润，变得精致。 明沫抱着包靠在了墙壁上。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真想再见一见当年的你。” 第三章 犹忆当年少年时 如果一切时光还能回到当年。 当年的花滑届潜力新人陆铭铭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萌娃，而当年的明沫也只有十六岁，正在自习课上悄悄捣鼓她的小生意。 “去跟2班的课代表说，只要她那边交上来的样文没有任何拼写语法错误，这次销售额就再多分她百分之五。”明沫回过身去，小声跟后排的任志宁说。 任志宁是个竹竿身材的男生，不知是没变声还是天生如此，声音比别的男生要细很多，乍一听像是女生说话：“不会赔本吗，你利润率本来就不高诶。” “不会。”明沫劈里啪啦按完计算器，“这样我就省得找人校对了，校对也是成本啊！” 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六岁的高中生明沫就已经掉到了钱眼儿里。 她从自己的短项——英语作文里，发掘了一项商机。 要想作文得高分，肯定就不能通篇全用低级词汇，一说到观点就是“ithink”，一说到好处就是“it’sverygood”，但对于平时没积累的学生而言，高级词汇的运用也很难，靠查词典的话很有可能出现大词小用的情况，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明沫联系了各班的英语课代表——每次从老师那把英语周记抱回来之后，找评分最高的几篇打到电脑里，她汇总起来，在学校后门的打印店里以批发价打出来，然后卖给需要的学生。 当然，这些写出范文的尖子生们也会收到相应的酬劳。 任志宁还要跟明沫说点什么，突然吓得闭嘴了，可怜巴巴地往旁边缩了缩。 与此同时是篮球哐地一声砸到桌子上的声音，一个声音在明沫背后响起来：“死娘炮，你又越界了。” 明沫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任志宁的同桌李泽逃课打篮球回来了。 以李泽为首的1班男生们一个赛一个的龙精虎猛，一下课就一窝蜂涌向篮球足球场，所以瘦弱的任志宁一直融不进去主流男生群体，一是他本身也更喜欢和女生们聊聊时尚杂志和情感话题，二是李泽他们对这种娘娘腔的妇女之友也极尽鄙夷。 李泽和任志宁是同桌，几乎把任志宁挤到了角落里，当任志宁为了和明沫说话稍微越过界一点的时候，李泽一找到由头，就会开足了马力欺负他。 明沫瞪了李泽一眼，但是有点无可奈何，毕竟各种班级活动上任志宁还是会被分到男生那边，她就算现在和李泽对吵，到时候也护不住任志宁。 “诶，这一期的英语作文集应该印好了。”明沫只能曲线救国，“小任和我一起去搬吧。” 其实并不需要出动两个人，不过起码能暂时让小任脱离李泽的怒火射程范围也好。 明沫拉着小任噔噔噔地顺着走廊这一侧的楼梯跑了下去，并不知道走廊那一边的尽头里，黑发白衣、满脸冷淡的少年正被父亲和老师领上来。 “这就是我们学校目前的情况。”带着父子俩参观完学校的女老师笑着指指1班的方向，“林展涵同学会进入高二1班学习，1班是理科重点班，带班的老师都非常有经验，我们要不要现在去见一下班主任？” 一旁的男人像是被从商务杂志里撕下来的一样，非常标准的精英风范，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少年漆黑的瞳仁里充满了淡漠，就差没把“抵触”两个大字写到脑门上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冲老师笑笑：“您辛苦了，我和孩子聊聊，然后再去办公室找您。” 打发走女老师后，男人面向少年：“已经同意你继续去冰场了，还不知足吗？” 林展涵看着楼梯的尽头，良久才开了口，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 “中国国内普高的课程安排我已经做了了解，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能保证训练量，适合我的是专门的体校。”林展涵面无表情地说，怒气全隐在眉心深处，“要保证水平的话我一周至少要上九节课，这还只包括上冰，陆上的体能训练也必须跟进。” 男人保持着风度，静静地听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小子从美国回来还不到半年，稍微长一点复杂一点的句子就只能用英文说。 “你答应过我的，回国去体校……”林展涵加重了咬字。 “展寒。”男人打断他，说的是一口非常体面的普通话，只不过语速缓慢，似乎是为了照顾儿子的中文听力水平。 “你不是真想做运动员吧？” “爸爸理解你的兴趣，运动是好事啊，爸爸也经常去打高尔夫。” 少年黑色的瞳仁彻底地冷了下来，他预感到男人要说什么了。 男人语气平稳地开导道：“但是喜欢不意味着要去当运动员，对吧？” “怎么能去体校呢？那是读书读不通的傻小子们才去的地方，以后就靠卖傻力气吃饭——别人如果问我，我儿子在哪读书，我一回答是体校，人家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总归是瞧不上的——就连小珏那样读不懂书的料子，我也给送到私立中学里去了，咱家的孩子总归得要个体面。”男人循循善诱，“何况你应该也知道，运动员是干不了几年的，退役了之后拿什么挣钱？” 男人见林展涵不说话，以为自己的教导起效了，他乘胜追击，凑进一步，低声道：“小珏是个没脑子的，我那些业务就算留给他，他也能都给我做砸了……这些事情你不要担心，你是我大儿子，我该留的家业肯定一分不少地留给你。” 林展涵深吸了一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男人，黑眸如同冰封。 “allisaboutthemoney.”他冷笑起来，微微摇头，“suchafool.” 下一秒，他不等男人回应，转身就走。 他的身后传来男人的恼羞成怒的声音：“你想读不想读都得在这，别忘了你现在监护人是我！” 林展涵的胸口起伏得激烈了起来，他头也不回，一路顺着楼梯往下走。 钱钱钱，都是钱。 十六岁的林展涵清高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不染尘埃，觉得这世上只知道赚钱的人蠢和坏至少占了一样，然而就在他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二楼公共教室的志愿指导讲座都能通过“小蜜蜂”扩音器往他耳朵里钻。 “计算机起点工资高啊……” “金融待遇好……” 林展涵面无表情地想：“我就是要滑冰。” 在冰面上跳起来的那一瞬，腿上的肌肉将爆发力发挥到极点，腰背发力在空中扭转，整个身体既在剧烈的转速中，又仿佛沦入了一个纯净的空境。 林展涵的脑海沉浸在了对花滑的回忆里，再加上怒气使他下楼的速度异常迅捷，等发现前面有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哗啦一声响，他直接撞上了对面的女孩，刚打印好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林展涵愣了一下，赶紧蹲下身帮女孩把册子捡了起来。 他冰封一样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点歉意：“sorry……” 然而明沫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林展涵，她发现这人好像之前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妨碍到明少女的商业头脑—— 只见明沫立刻绽放八颗牙齿的客服笑容，热情洋溢地说：“帅哥！买英语作文集吗，收录一中实验班各位大神的高分作文，质量很有保证哦！一本只要9块9！” 林展涵：“……” 刚刚还要绅士道歉的陌生帅哥一秒恢复了冰山脸，面无表情地走了。 “allisaboutthemoney.”林展涵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少女甩在身后，咬牙切齿地想，“suchafool.” 一想到接下来要成为同学的人都这么foolish，林展涵的心情就更糟糕了，他本来就天生携带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此时简直就是移动的冰雪城堡，谁靠近谁被冻死。 于是明沫再次见到林展涵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的林展涵。 “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在自习课的尾声，班主任推开门走了进来。 然而大家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也没瞅见新同学在哪。 班主任也是登上了讲台才发现身后的人居然没跟进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赶紧冲门外招招手：“进来呀。” 啧啧，门都不敢进。 于是大家纷纷产生了心理预期，准备见到一个文静羞涩的新女同学。 ……然后林展涵就插着兜走了进来。 一般像他这么个年纪的男生，如果斜挎着包还插个兜，那绝对是标准的又痞气又欠揍的不良少年形象，可惜林展涵被多年的花滑生涯和与之匹配的舞蹈练习塑造出了一副笔直挺拔的身形，哪怕站到垃圾车旁边都显得像是落难王子，痞气是痞气不起来的。 ……于是只剩下了欠揍。 班主任老太太发表了一通欢迎陈词之后，叫新同学也介绍一下自己。 “林展涵。” 大家听到少年淡淡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就点了个头，漠然地站在原处。 大家面面相觑了十几秒，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自我介绍完了。 明沫原本正在算自己今天的收入，听到骚动声才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发现这位就是楼道里撞了自己还黑脸离开的没礼貌大哥。 这是要成为同学了？ 啧啧啧，明沫在心里感叹，她一直是主张和所有人处好关系的——毕竟“和气生财”嘛。但是这一位……恕明沫直言，她还真没啥想和他好好相处建立有爱同学情的愿望。 班主任老太太有心赶紧结束这一尴尬场面，于是指导林展涵：“林展涵同学选个座位吧。” 然后她转向班级众人：“大家为了新同学更好地融入班集体，有点谦让精神哈。” 1班在林展涵来之前是双数，大家都是按同桌坐的，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 林展涵看向下面。 莫名其妙地，明沫感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不是吧？？ 明沫心里一紧，她现在的同桌是尽职尽责女班长，平时没少放水让她逃自习课去挣钱，她并不想失去这样一位深得民心的姐妹，换一个除了长得帅就也只剩长得帅了的奇怪陌生男。 ……没办法，十六岁的明沫就是这样毫不开化。同龄女生的粉红少女心已经汪洋成海了，她这边还是撒哈拉大沙漠。 然而下一秒，林展涵走了下来，径直冲着明沫的方向。 明沫石化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林展涵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然后走了过去。 林展涵越过明沫，在明沫的身后站定。 明沫这才意识到她的身后一直没有消停过，李泽霸占着大部分的桌面，旁若无人地哼歌转笔，旁边的小任站着很小的一块地方，可怜巴巴地写着作业。 林展涵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李泽的桌子。 李泽之前一直心不在焉地塞着蓝牙耳机，此刻才意识到新同学走到了自己身边，他呆若木鸡地看向林展涵。 林展涵点了点头，语调冰冷平静：“可以么？” 李泽呆若木鸡地看向班主任老太太。 “啊，林展涵同学想要坐在那里么？”班主任老太太满面笑容，“那李泽你就搬到前面来好了，刚好讲台前面这块还能再设个单座。” 老太太慈祥的面孔之下露出了一丝狡黠：“也方便我更好地督促你学习。” 李泽目瞪口呆地摘下蓝牙耳机，他动作有点大，一颠之下桌子里偷藏的漫画书落了一地。 全班愣了两秒，然后一起哄堂笑了起来。 李泽本来上课就小动作颇多，然而又坐在最后头，难以被观察到，班主任一直没什么理由直接调他去前面，这下好了，李泽名正言顺进入官方特别关注席位。 大家都忙着对李泽幸灾乐祸，只有明沫悄无声息地用余光默默打量了一下林展涵。 林展涵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插着兜站在一边，没人能看出来他有什么想法，似乎这个位子也只是他扫了一眼之后，随随便便决定下来的。 李泽收拾好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林展涵在位子上坐下，小任有点胆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笔袋往自己这边放了放…… 林展涵停住了他的手，然后把小任的笔袋放到了他俩桌子的交界处。 “左边二分之一是我的，右边二分之一是你的。”他淡淡道。 然后他抬起眼睛来，黑而冷的瞳仁落在小任的手上，小任立刻紧张了起来——他戴了一个手链。 小任是双鱼座，手链是他亲手做的，碎的水钻穿成一条闪闪发光的链子，上面的人鱼图案有着温柔的轮廓。 李泽无数次地嘲笑过小任真是比女生更女生了，在娘炮中也是极品。 然而林展涵看了一眼，点点头。 然后明沫听到他用清冷的声音道：“很适合你。” 第四章 少年少女同翻墙 明沫十分气愤。 班级里的每一片座位都会形成一个小小的片区，现在有一位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相处的不速之客投入了我区，那我区的全体人士应该同心协力，共同应对。 结果她的亲密伙伴小任第一个背叛投敌了。 就因为林展涵夸了一句他的手链好看。 虽然小任的审美一直得到女生们的夸赞，但是男生那边不把他当成异类的……还真没有。 林展涵对小任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神兵，不但赶走了一直欺负他的李泽，还给了他充分的尊重和认可，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小任简直能把林展涵夸出花儿来。 明沫对小任的态度表示头疼。 拜托了，这大尾巴狼就是释放一句客气话好不好！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好收买啊！ 尤其你看他释放完这么一句之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其实林展涵不仅是不理小任，他谁都不理，经常会有对他产生好奇的天真少男和被他俊美皮囊所迷惑的无知少女前去向他搭讪，但结果永远是人家叭叭叭叭说了一大通，林展涵就淡淡点个头。 久而久之，大家都认清了一个现实——林展涵这厮是九天仙男下凡尘，高冷到了骨子里，懒得理凡夫俗子。 明沫并没有和林上仙结交的欲望，她忙着搞自己新的挣钱业务。 前两天有个初中同学听说了她印作文集的事，表示一中大神们的作文在自己学校的市场上也很卖俏，问她能不能每次多印一批，到时候卖完跟她五五对半分。 这种举手之劳就能多赚钱的好事，明沫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她火速印了一摞，约定当晚交接。 一中是寄宿制高中，平时管得很严，没有假条的情况下轻易不会放出校门，也不会允许外校的学生进来，不过这难不倒明沫。 当晚七点，天已经黑了下来，学生们由各班班长带着在教室里自习，明沫悄悄抱着作文集溜了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明沫把几块砖在墙边摞好，然后身手敏捷地踩着砖爬上了墙头，她的初中同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明沫愉快地把作文集交给了她，感觉无数钞票已经在自己面前发光。 然而当明沫目送着同学远去，然后准备翻回来的时候——问题来了。 她选的是校园最偏僻的角落，这里由于人迹罕至，路灯坏了一直没修，离教学楼又远，因此在没有光源的时候总是黑麻咕咚的，虽然时间还不到八点，但可见度已经非常低了。 不过由于周围一直没有传来脚步声，说明没人过来，明沫也就放心大胆地往下一跳—— 她直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明沫往下跳的时候，这个人正在往上爬，简直把动量对冲的原理发挥到了极致，相撞带来的痛感再加上猝不及防的吃惊，使得明沫直接尖叫了一声。 她叫完就后悔了。 远处传来了看门大爷的声音：“什么人！” 完蛋！ 明沫想逃，然而大爷的手电光跑得可比她快多了，明沫腿还没迈，人已经被圈在了光圈里，随之而来的是大爷老当益壮的大喝声：“站住！不许动！” 明沫差一点就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了。 惊极反怒的明沫转过头去，打算看看是哪个贼手贼脚的家伙坏了自己的好事—— 下一秒，明沫猛地愣住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是一张在手电筒的白光之下无比清晰的面孔，尽管嘴角紧抿神色冷峻，但在强光的照耀以及超近的距离之下，明沫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美颜暴击。 可惜这相遇并不怎么美好，五分钟后，明沫和美少年林展涵一起坐在传达室的小沙发上，和大爷大眼瞪小眼。 林展涵眉目清冷，面无表情，大有烈士宁死不屈之态，明沫则两股战战，畏首畏尾，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卖主求荣。 不过不管表面上展现出来了什么气质，这俩人的口径倒是很统一——无论大爷怎么问他俩是哪个班的，他俩都不开口。 除非是疯了，否则在班主任老太太浸淫多年的苦口婆心劝导马拉松里，没有人能够活下来，没有人。 大爷见他俩死鸭子嘴硬，愈发被激起了愤怒，于是把门一锁，决定挨班去问谁家少了怂孩子。 随着大爷裤腰带上一大串钥匙所发出的铃铃声渐渐远去，明沫终于和林展涵对视了一眼。 “我每次遇上你都没好事。”明沫往后一瘫，仰天长叹，“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奶奶来了肯定要求写个两千字的检讨，她是教英语的你知道吧？检讨还得用英文写，你说我作文都写不出来我还写检讨……” 正当明沫准备进一步展开长篇累牍的抱怨时，她突然住口了。 因为她看到林展涵打开了传达室上方的气窗。 怎么着……这难道还是要玩越狱？ 问题是这也没啥可越的啊，传达室里没有能搬动的椅子，沙发和桌子都是固定的，窗沿那么高，不可能踩得上去……噢天哪。 明沫看到林展涵踩了上去。 他的手一撑，然后整个腰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拽了上去，之后抬起了腿，稳准狠地踩上了窗沿。 明沫：“……” 这是什么杂技动作。 腰部的肌肉得足够有力量，但是有力量还不够，还得有恐怖的柔韧性。 这位不会是个舞蹈特长生吧？ 不过明沫已经没空想了，因为她看到林展涵站在窗沿上，回头看向了她。 明沫：“！” 她立马忘了刚刚抱怨林展涵的正是自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抬起脸求拯救。 林展涵：“……” 讲真这位见面就推销的女同学给他留下了一中的第一个坏印象，尤其是还在他翻墙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狠狠砸了他一下——林展涵并不具有“热心肠”这种传统美德，他不是很想管明沫。 不过明沫的眼睛太亮了，林展涵一直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并不习惯被这样热切地注视，尤其是那种目光让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要吃的的小动物。 于是林展涵犹豫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一只手扶住窗框，把另一只手伸给了明沫。 明沫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了林展涵的手。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明沫震惊了。 林展涵看着并不是力量型的，一班以李泽为首的男生大多块头很大，但是林展涵看上去瘦削而修长，很像是不喜欢运动只会读书的文弱男孩。 然而明沫清晰地感到了林展涵浑身肌肉收紧时的力量，握住她的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闷热的天气里也带着一点点凉意。 明沫还没愣完神，就听到林展涵冷冷的声音：“你自己也动一下好不好。” 明沫回过神来，赶紧四肢并用爬上了窗台，两个人前后脚地跳出了传达室。 呼！自由的空气真新鲜！ 不过随之而来的一阵铃铃的声音给了明沫警示——大爷回来了！ 她赶紧一拉林展涵的袖子：“还站着干嘛？跑啊！” 少年少女如风一般扑出了校园，跑到了大街上，明沫喘了两口气，正打算问林展涵要不要去附近的麦当劳避避风头，结果一抬头，看到林展涵正在……打车？ “你去哪儿？”明沫目瞪口呆。 林展涵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道：“训练。” 训练？训什么练？ 明沫有点狐疑，她眼睁睁地看着林展涵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绝尘而去。 ……不过一分钟后，那辆出租车又倒了回来。 林展涵把车窗摇了下来，在夜色中露出一张冰雕般的面孔来：“上车。” 明沫：“？” “天已经黑了。”林展涵非常简洁地说，“不安全。” 明沫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了。 林展涵是看她在这里发愣，以为她没有地方去，又觉得天黑了之后一个女生孤身一人会不安全，于是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 那一瞬间明沫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林展涵一共也没跟小任说几句话，但是小任那么喜欢他。 其实去麦当劳躲一会儿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安全问题……但是鬼使神差地，明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出租车轰然起动，明沫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并不知道林展涵要去哪，然而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乘上了午夜的南瓜车，在驰向夜色，在义无反顾地开启一趟奇幻之旅。 而彼时的明沫还并不知道，旅途的尽头将是一个冰雪纯白的世界。 而她和林展涵，注定要在那个世界里度过无数只属于他们的青春。 第五章 冰上一跳惊天地 经过在出租车上艰涩的交流，明沫可算是搞明白了一件事儿——敢情林展涵是要去冰场溜冰。 明沫平时不怎么爱看体育节目，一听到这个，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来的是春节逛庙会时候的保留节目——小孩儿们全都穿着臃肿成球的花棉袄，手里举着半拉没吃完的糖葫芦，坐在一个木制板凳上，小腿儿一蹬就在冰面上以龟速悠荡出一小段距离来，还不忘对旁边举着相机的父母露出一个傻笑。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种喜庆傻气的活动都和旁边这位移动的人形冰雕有点违和。 不过明沫毕竟也才十六，对新鲜的东西还是保持着充分的兴趣，反正已经来了，她不介意去围观一下林展涵怎么坐在小木板凳上傻笑。 到了地方之后，明沫先去买了瓶水，结果等她晚一步走进冰场时，就看到林展涵正在和看冰场的老头儿剑拔弩张。 明沫简直怀疑这位老头儿和她们学校门口传达室的大爷是一对兄弟，二人都以守住一块地盘为生，后者不让人出去，前者不放人进来。 “不营业了！”老头儿呼出两道白气，“对外开放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到六点半，下回早点来！” 明沫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间段林展涵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学校。 林展涵低声道：“不能通融一下吗？可以额外付您费用。” “这不是钱的事儿！”老头儿大声说，“这是规矩！” 眼看着就要无功而返，明沫一想自己来都来了，索性也替林展涵努把力。 “大爷，这确实不是钱的事儿。”明沫走上前去，“这是梦想和热爱。” 林展涵偏过头来看了明沫一眼，明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天知道她为啥要把林上仙翘课溜冰这种事说得这么高大上，但为了能让老头儿放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明沫上前一步，她其实个子很小，杏子一样的小圆脸，偏偏眼睛很大，不眨眼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可爱和真诚。 “我们老师白天不放人，而且也要上课考试，实在是出不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我们学校离这里好远，我们坐了好久的车才过来。”明沫说，“大爷您也不容易，大概是白天还有别的差事，不然谁愿意上夜班呢？” “他真的很喜欢滑冰。”明沫调动着自己的情绪，让演讲的气氛一路走高，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一个震撼人心的结束语，最终被她想到了—— “有着在冰上死而无憾的心。” 明沫注意到林展涵突然转过头来，几乎是有点震惊地看着她，黑眸里的冰几乎要震碎开来。 是吧——明沫默默捂脸想道——不用震惊，我也觉得我有点太能掰扯了。 不过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明沫的苦情演说加上林展涵愿意付双倍场地费，大爷最终把两人放了进去。 明沫注意到林展涵掏出了一个系着号码的钥匙——她刚刚还心想林展涵就这么空手来了怎么滑冰，现在看来，林展涵是早把东西寄存在了冰场内部的储物柜里。 林展涵去换衣服加热身了，明沫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在冰场里看看这看看那，在她的新奇感就要消退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响—— 林展涵滑进了冰场。 明沫意识到这和她想象中的小木板凳差距有点大。 并不是林展涵在平时生活里就不帅不富有魅力，但他有点太冷了，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一尊没什么活气的精致蜡像。 但是此时此刻一切变得完全不同，林展涵动起来了。 就像是白鸥擦着无边的海面展开了双翼。 他膝盖一动，肩膀随之摆动，整个人轻飘飘地过了半场，明沫不懂花滑的步法，但是仍然能看得出他的滑的方式一直在变，在悠悠绕着冰场转了一圈之后，林展涵以一个后压步接双足直立转收尾。 林展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加速。 左前外刃三字步进跳跃，他一点速都没有减，整个人在滑行速度的加持下直接凌空而起—— 后内接环三周跳！ 在之后的时光中，明沫看过很多次花滑表演，看到过更多的三周跳甚至四周跳。 但是再没有任何一次跳跃给她的震撼比林展涵第一次在她面前跳出的这个后内接环三周跳更大。 那一刻人体在高速运动中展现出来的强烈生命力和美感，根本不是镜头可以捕捉和描摹的，明沫可以看到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的发丝在空中打旋，灯影投在他的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到不真实。 感觉上似乎定格了很久，但事实上只有短短一瞬间，林展涵结束旋转，落地滑出。 明沫说不出话来。 林展涵停下了滑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明沫完全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蹲下身，躺在了冰面上。 这是怎么了？不舒服？明沫大惊，不顾冰面有多滑，小心翼翼地跑到林展涵身边，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然而下一秒却突然把话咽了下去。 她看到林展涵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在刚刚的运动之后激烈地一起一伏。 明沫蹲下身去，她听到林展涵低声说。 “你说的没错。” 清冷的声音在冰场之上回响。 “我有在冰上死而无憾的心。” ** 回去之后，明沫并没有把当晚的事情跟任何人说。 就像灰姑娘也并不会把自己遇到仙女婆婆乘上南瓜马车换上水晶鞋的故事分享给自己的后妈和两个姐姐，和林展涵去冰场的经历对于明沫枯燥的高中生活而言是一段近乎奇幻的旅程，每次看到林展涵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她都有点隐而不宣的快乐—— 啧，我可是唯一知道这位上仙真实全貌的人。 不过林展涵对明沫的态度倒是并没怎么好转，依然是端着一副漠然的“我们不熟我也并没有兴趣和你变熟”的姿态。 也不单是针对明沫，他对谁都是那个用细微点头应付一切的样子。 呵，多大点年纪，就恃才傲物。 明沫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还没等她嗤之以鼻完，小任的声音就惊动了她：“沫沫，李奶奶叫你去面批作文。” 李奶奶就是一班的班主任老太太，教英语，退休之后被返聘，非常的富有教学经验。她人很慈祥，从来不高声吼骂犯错的学生——但是她另有独门神功，名曰“李奶奶与你喝茶聊天”。 明沫和林展涵上次逃自习的事还是被她发现了，于是明沫就这样荣幸地成为了李奶奶的座上宾，一边抱着李奶奶给她倒的铁观音，一边听李奶奶讲话。 李奶奶从她们这一辈人想要获得知识有多么不易的血泪求学之路开始讲起，其间引述了无数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言和励志故事，又讲到二十一世纪的时代是知识为王的时代，年轻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不可学啥啥不会。 魔音穿脑，余音绕梁。 之后的三天明沫见到李奶奶腿都打哆嗦。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林展涵也被叫去喝了茶，但这位哥的心理素质好像非常的好，喝茶喝了三个小时后，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令明沫非常佩服。 此刻虽然不是去喝茶，只是去改作文，但明沫还是心生敬畏，以参见老佛爷的心态恭敬前往。 很奇葩的，尽管印了无数次的英语作文集，明沫自己的作文成绩倒一直没什么好转的迹象，仍然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水平。 这一次，明沫又坐在李奶奶身边，看她用红笔在卷面上勾勾涂涂，结果看着看着突然被另一样东西吸走了注意力——是全班人上一周摸底考试的成绩统计单。 其中林展涵因为是转校生，所以名字排在最后一个，明沫很快就看到了他的成绩，然后吓了一跳。 论总分，林展涵其实也就排在一个中游甚至偏下游的水平——但是单科就很戏剧化了。 他的数理化生都有一个很不错的分数，物理尤其高，和班上打物理竞赛的男生们是一个水平。 可怕的是他的英语——几乎直接顶到了满分。 要知道一中的英语考试并不是高考难度，为了在平时测验中拉开差距，让学生展现真正的英语素养，一中的英语考试用“血难”来形容也不为过，一百五十分的满分，能上一百的都很少。 ——林展涵考了148。 按说这份傲视群雄的英语成绩足以把他的总分也变得傲视群雄，可惜林大神的语文……只考了68。 满分也是150。 明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一微表情刚好被近在咫尺的李奶奶察觉到了：“看什么呢？” 被老佛爷问话，明沫不敢欺君，她指指成绩统计单：“膜拜大神。” 李奶奶扫了一眼，笑了笑：“你说林展涵？” “人家是美国回来的。”李奶奶慈眉善目，“在美国读完初中来考中国的数学，能考到这个分数，这小孩还蛮聪明的。” 明沫的重点和李奶奶完全不一样。 那一瞬间，有奇异的火花在她脑海里灵光一现，明沫意识到自己好像窥破了一个机密。 她决定做个实验。 课间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敲敲小任的桌面：“我跟你说个事。” 小任抬起头。 “你说某些人初来乍到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虎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自己当什么大罗神仙，事实上没几斤几两的真本事。”明沫语速飞快地说，表情非常的郑重。 小任傻眼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林展涵，结果明沫直接伸出手来固定住了他的头。 然后她自己转向林展涵，放慢了语速，微笑道：“林同学，我说的对吗？” 林展涵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明沫从他眼睛深处看到了一点懵懂和不知所措——不过很快，林展涵冷冷地点了个头。 明沫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竭力压制住抖个不停的肩膀——她快要笑死了。 林展涵不是高冷，他是听不懂。 他听大家说话就跟中国学生听英语听力似的，简单的、慢速的还能应付一下，如果是大段大段的而且还说得很快，在他那就糊成一团了。 而且这位爷还不想承认，于是没听懂的就通通点个头。 怪不得他听谁说话都没表情——废话，你听英语听力的时候你也没表情。 这也解释了他为啥能够抵御李奶奶的喝茶神功，人对不那么熟悉的语言总是很容易屏蔽，毕竟你放一段英语听力然后坐在旁边走神，你也能一句都不往脑子里进。 明沫窥破了这个秘密，立刻觉得姓林的冰块儿好玩了起来，林展涵整个人在她眼里都变得有点可爱—— 不过这可爱也没可爱两天。 距离上一次去冰场才过了两天，一班刚下了一天中最后一节体育课。 高中的男女生是分开上体育课的，明沫跟着女生们正从排球场往教室走，就看到球场门口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门柱—— 林展涵插着兜站在那，目光朝这边望过来。 男生们的体育课都在学校另一头的篮球场上，因此林展涵的出现实在是有点突兀。 女生们下意识地停下了，明沫听到班里胆子最大的女生在后面偷偷笑：“展寒仙君好帅哦。” 明沫：“……” 什么怪力乱神的仙侠玛丽苏外号。 不过明沫承认，在午后的光线下，林展涵站在操场尽头的画面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绿色的草坪和湛蓝的晴空为他打底，眉目清俊的少年穿着贴身的黑色t恤和黑色修身运动裤，衣服上烫金的英文花体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亮眼到让人错不开眼。 ——不是等等。 林展涵穿了一身黑？ 虽然一中的规定里，只要下了最后一节课学生就可以换常服，但是林展涵的穿衣习惯很明显是偏爱浅色的，上一次看他穿深色好像是……去冰场那天。 明沫恍然大悟。 她默默兜了林展涵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女生群体，往西南边走去。 林展涵立刻跟了上去。 女生们目瞪口呆。 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后，明沫扶额问林展涵：“你是不是又想翻墙？” 换了深色的衣服，就是怕在爬墙的时候被弄脏。 林展涵点点头——这次不是没听懂式的点点头了，幅度要更大更认真，以示肯定。 “那你自己翻嘛。”明沫说，“我今天没有出去的需求。” 林展涵低声道：“陪我去吧，我需要你。” 黄昏的风温柔地吹过来，少年清冷的嗓音低沉下来之后有种微微的涩哑，融进风中后拂过明沫的发丝，让她几乎激灵了一下。 然而林展涵下一秒接上的话瞬间打破了温柔的气氛：“不然门口的爷爷不放我进去。” 明沫：“……” 这家伙中文不好能不能谨慎着点用啊。 “我还有事……”明沫说，“我今天要去印作文集……” “赔你损失。” 林展涵想了想：“双倍。” 明沫眼睛立刻睁圆了。 噢，这可耻的财迷之心！ 从今天起我就是林大款进冰场的人形通行证了！ 明沫二话不说，又跟着林展涵翻出去了。 第六章 回程之路起风波 明沫成功以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了大爷，再一次为林展涵赢得了在非营业时间进入冰场训练的机会，离开的时候，林展涵还给她买了个草莓抹茶双球冰激淋作为答谢。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回学校。 他俩翻墙的流程一直是林展涵先把明沫托上去，然后自己爬到墙上，下的时候是林展涵先下，在底下接一下明沫。 林展涵往下看了看，看到一块不知道谁扔在这的黑垫子。 “就往这上面跳。”林展涵跟明沫说，“小心点，不要踩到旁边的碎砖。” 然后他先跳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刻，明沫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一声—— “喵——” 声源就来自林展涵的正下方！ 那不是黑垫子！那是只趴着的猫！ 林展涵也反应过来了，然而他人已经在空中，反悔是来不及了，为了避免踩到猫，他只好向一边扑过去—— 那旁边都是碎砖，这样重心不稳地踩上去百分之百会崴到！ 千钧一发之际，明沫脑海里突然滑出了一道亮光—— 冰面上的少年轻声道：“我有着在冰上死而无憾的心。” 明沫扑了出去。 她在跳下去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拽了一把林展涵，让林展涵下落的速度变慢了许多，这样一来，按照动量守恒原理，林展涵落地时承受的力就变得很小—— 果然，林展涵在这个缓冲之下成功调整了姿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不过与之而来的代价是，明沫在这个大力的拖拽之下完全收不住力，她轻而易举地从墙头掉了下来—— 于是明沫就代替林展涵踩到了碎砖堆里，华丽丽地扑倒在了地上。 作为罪魁祸首的大猫受惊地嚎叫了一声，然后事不关己地逃跑了。 明沫：“……” 林展涵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把明沫扶起来：“你干什么？” 明沫龇牙咧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得意，她痛苦而愉快地对林展涵说：“没事，反正我不靠腿吃饭。” 林展涵：“……” 作为财迷，明沫非常勤奋地自学过经济学导论，以经济学的观点来看，在受伤这一领域，她比林展涵更具有“比较优势”——普通人崴一下也就崴一下，不影响以后坐办公室见客户。 但是运动员崴一下那可就不是崴一下的问题了，每一个伤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到后续的运动生涯。 尽管林展涵并没有给明沫讲过她的计划，但是他从冰面上旋转跳起的身姿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它让明沫相信，林展涵未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花滑运动员。 林展涵提醒明沫：“你还能走么？” 明沫沉浸在自己千钧一发的时刻对经济学理论完美运用和为国家体育事业挽救了一名潜力天才的无比自豪之中，闻言洋洋得意地站了起来……然后龇牙咧嘴地重新跪了下去。 林展涵：“……” 明沫抱怨道：“能不能不乌鸦嘴啊！这下真走不了了！” 她愁眉苦脸地看下林展涵：“我这可是为了救你啊，你起码帮个忙……” 她话音未落，林展涵便点了点头——他把手伸到明沫的腿弯处，然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径直往校医院走去。 明沫：“！” 我叫你帮忙的意思是让你扶我一下…… 尽管这个姿势学名好像叫公主抱，但是明沫感到林展涵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长工在给地主搬一袋惹人嫌弃的大米。 林展涵走得非常大步流星，明沫感觉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扔到地上去，无奈之下只能双手抱住林展涵的脖子：“你你你你注意安全……”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在这个明沫不希望任何第三人出现的场景中，好死不死地，经过了一个路人。 不过万幸的是，这个路人是小任。 小任刚洗完澡，抱着澡盆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正准备回宿舍，结果就撞见这么一幕。 精致的粉色澡盆落到了地上，然而小任顾不得去捡了，他双手捧心，脸上露出了慈爱的姨母笑——这种笑在他看玛丽苏漫画书的时候也经常出现。 明沫：“……” 小任用极小的声音，含蓄而羞涩地问林展涵：“我这是‘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了吗？” 明沫：“……” 拜托了！虽然知道你是《红楼梦》的骨灰粉，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刻用这么高级的中文啊！林展涵这种中文白痴能听懂就怪了！ 好死不死地，林展涵一如既往地秉承了他听不懂就点头的优良品质，非常淡定地冲小任点了个头。 ……明沫觉得自己快要投黄河自尽了。 小任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一定守口如瓶。” 林展涵显然是对这个成语也没听懂，凭猜测他认为小任是看出了明沫受伤，表示一定尽快报告给班主任，于是他冲小任摇了摇头：“不用的，没有这个必要。” 小任震惊了。 明沫一口血差点没有喷出来。 她浑身无力地被林展涵抱到了校医院，医生走过来按按她的脚踝：“哪里痛？” 明沫指指自己的心口，半死不活道：“这里。” 医生狐疑地看向林展涵，林展涵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懂。 第七章 吃哪补哪 幸好崴得并不重，只是扭到了筋，医生开了两盒药水外加一个星期的免体证明——后者让明沫大喜，这意味着她这周都不用去跑操了。 林展涵站在一边，看着明沫美滋滋地攥着免体证明，就差满脸放红光了，默默叹了一口气，感觉这种乐观主义精神有点值得学习。 明沫老实了一周。 她在班里的人缘一直很不错，受伤的时候大家都围着她的座位嘘寒问暖，只有林展涵非常不合群地从一边经过，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明沫刚要在心里谴责这位上仙没有良心，突然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还没等她往四周看，上仙本人就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经过她的时候依然眼风都不甩一个，但是跟变戏法似的突然出手，一个装满温开水的杯子放在了明沫的桌上。 明沫：“……” 帮受伤同学接个水这种好人好事，林上仙的姿态何必这么冷艳绝情？ 午休带饭的时候也是，明沫只感觉到一阵寒风从身边经过，桌上就多了个保温桶。 明沫打开一看——大棒骨汤。 第一天也就算了，之后每天还都是大棒骨汤，这种午餐配置让明沫感到自己像在坐月子一样，如果不是林展涵气质实在出尘，她都要怀疑他家别是杀猪卖大棒骨的。 明沫忍不住询问林展涵：“为什么天天都是这个？” 林展涵：“吃哪补哪。” 他停顿片刻，仿佛也知道自己一个中文都说不利落的海归说出这种非常中式的传统理论有点奇怪，于是快速补充道：“我听李奶奶说的。” 明沫：“……” 她这又不是骨折了，真吃哪补哪的话也得整个红烧牛蹄筋吧。 林展涵皱起眉头，寒气逼人：“你不喜欢吗？” 明沫赶紧转过身来，默默啃骨头。 一周后，明沫又恢复成了来去自由的如风女子，与此同时，她还从合作已久的二班英语课代表那搞来了一个宝物——出校请假条。 二班英语课代表患有干眼症，之前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做理疗，明沫要来了一张她已经作废的请假条后，用小刀把姓名一栏的钢笔字刮了下来，填上了林展涵的名字。 然后她又如法炮制地改了日期，然后送给了林展涵。 “以后你就不需要再翻墙了！”明沫说。 林展涵看着那张请假条，明沫可以从他瞳孔深处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林展涵抬起头看向明沫，在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后，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明沫：“……” 林展涵也察觉到自己的中文表达好像又出了点偏差，他赶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一切与你无关。” 好像还是不对。 明沫看着林展涵，严肃道：“正确的表达是——感谢你狗拿耗子。” 林展涵怀疑地看了明沫一眼，明沫冲他递了个非常肯定的眼神，于是林展涵相信了这位中文老师，他礼貌地点点头，一板一眼地重复道：“感谢你狗拿耗子。” 明沫也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出了教室。 她离开的时候肩膀一耸一耸的，当她终于走出门后，教室外爆发出三个班都能听到的大笑声。 林展涵：“……” 好像被涮了。 第八章 发现敌情 有了出校凭证的林展涵出校出得更频繁了，跟明沫同桌的女班长杨雨欣在晚自习上盯着后排的空座位，小声道：“这缺勤缺得也太频繁了吧。” 晚自习除了偶尔有老师抽查外，一直是班干部负责记录考勤、监督纪律。杨雨欣并不是专向老师打小报告的阶级敌人，但是林展涵缺席得太过频繁，她要一直知情不报的话，也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责任。 结果杨雨欣打算记下来报告给老师的行动被明沫和小任两个人拦下来了。 “不是我不通融。”杨雨欣有点无奈地跟明沫说，“他要像你这样偶尔有事缺勤一两次，我也就当没看到了，问题是现在这样哪行呢？” “林展涵虽然是转校生，但是也是我们班集体的一分子，班干部也有帮助他的义务——他这要是翘课去网吧打游戏了，或者去社会上会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到时候学校可怎么给他家长交代呢？” 虽然杨雨欣的语言风格直逼李奶奶，但是人确实是蛮善良。小任赶紧给林展涵辩解：“他不会的！” “那你知道他逃自习去干嘛了么？” 小任确实不知道。 本来上次“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之后，小任以为林展涵和明沫每次自习课不在就是出去约会了，但是现在明沫老老实实地坐在这写作业，林展涵还一个劲儿地往外跑，显然不是这种可能。 小任有点心虚地看了明沫一眼，这个眼神被杨雨欣捕捉到了。 “沫沫你知道么？” 明沫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下——她不确定林展涵想不想让别人知道。 然而就在她这边天人交战还没交战出来个结果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了。 明沫的位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从她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后门处有个穿西装的身影一闪而过。 尽管只看了不到两秒的时间，但是明沫意识到这张脸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见到过…… 明沫想起来了！ 就在那天……林展涵撞翻了她的作文集的那一天，当她抱着重新整理好的作文集上楼时，她看到这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和李奶奶聊天。 ……然后林展涵就转进了他们班。 线索贯穿成一线，明沫猛地一激灵——这个男人是林展涵的家长！ 她看了看身后林展涵空荡荡的座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肚子有点疼，回来再跟你说。”明沫匆匆甩给杨雨欣一句话后，无声无息地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值周生拿着英语书坐在角落里。 明沫定睛一看——嘿，她还真是人脉遍天下，这个值周生正是二班一个多次买过作文集的男生，她还给他打过折。 “嘿！”明沫小声叫他，“刚刚那个叔叔去哪了？” 值周生往那边一指——老师办公室的方向。 明沫冲他拱拱手，压低了嗓子：“别说我问过哈，下次给你打五折！” 值周生比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示意绝对保密。 明沫无声无息地朝老师办公室飘过去。 第九章 初次交锋 办公室里的大部分老师都已经下班了，只留下了一个当值的老师，避免学生有什么问题突然过来。 明沫悄无声息地趴到了门边。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学生去哪了您这边当老师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 今天当值的是个年轻老师，闻言也有点生气：“这位家长，全年级一共二十个班，每个班四十多个学生，有时候去找学科老师答疑了，有时候去参加课后辅导了，我不可能一一追踪他们的去向吧。” 她缓了口气：“要不这样，您孩子是一班的吧？我把一班班长叫来问一下。” 明沫想了想杨雨欣被叫过来的情形，立刻眼前一黑——杨雨欣是个老实姑娘，家长都在面前了，她不敢不实话实说。 那林展涵爸爸立刻就会知道，他儿子可不仅仅是缺了这一节自习——这小半个学期里，他缺了得有二三十次了。 听着当值老师的脚步声已经挪向了门口，明沫来不及犹豫了…… 她笔直地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报告，声音嘹亮得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然后明沫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两个大人只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女走了进来，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看着有点像卡通人物，不过又比卡通人物多了不少朝气，看她走路的姿势，感觉身体里像塞了一个能量满满的小宇宙。 “老师好，我是一班班长，我们班的投影仪好像出了点问题，老师能帮忙联系校工师傅来修一下吗？” 明沫原本绷了一身的劲儿，然而当感到男人的眼光看了过来，她还是没忍住，悄悄吞了吞口水，尽量保持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破绽。 “我给你找一下校工电话。”老师翻了翻抽屉，同时开始向明沫问话。 “你是一班班长对吧？”老师问，她不教明沫他们班的课，因此并不认识她们班上的人，“你们班那个……这位家长，您的孩子叫林展涵对吧？你们班林展涵同学去哪了？” 明沫感到男人的目光如鹰隼般严厉，明沫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是她总感觉这个男人的目光精明得可以把她一眼望穿。 “林展涵同学有干眼症，去医院做理疗了。”明沫说，“他跟我请过假了。” “干眼症？”明沫听到男人问，“这小子体检视力两只眼睛都是5.1，干眼症好像是视觉疲劳才有的症状吧？” “……这学期学业压力很大，我也感觉眼睛没开学体检的时候状态好了。”明沫赶紧用手揉揉眼睛，示意一个学期的学习足以让健康的眼睛也变得不适。 莫名其妙地，明沫在男人的压力面前说话就有点露怯。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明沫发现他们父子俩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邃冰冷，只不过林展涵身上的少年感极大地中和了这种感觉，把冰冷转换成了清冽。 男人似乎没有再和明沫交流的打算，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十章 义薄云天 明沫装模作样地接过了老师给她的电话本，道了声谢后，无声无息地出了办公室。 对于学校的地形，她可是比男人熟悉多了，于是三分钟后，明沫无声地趴到了楼梯转弯处的栏杆旁，在这个位置上，她刚好能听到下方的男人打电话。 “对，全市有滑冰条件的地方都找一下，这个时间段应该没几个在营业了，非常好找——不对，没营业的也进去看一下！” 明沫倒吸一口冷气。 她掏出自己的小手机，疯狂地翻通讯录，翻了半天才想起来林展涵没给自己留过电话。 不仅没给自己留过，全班估计没任何人知道怎么联系上这位上仙。 ——叫你平时不社交！看看，危急时刻连个给你报信的人都没有！ 明沫在心里疯狂吐槽林展涵。 现下的局势不是明沫的力量可以左右的了，男人显而易见地家大业大，人力资本雄厚，不知道动用了多少手下人去给自己找熊孩子，明沫自己就还是个熊孩子，何况人家的家务事她也管不着。 怎么办？凉拌。 回去继续做作业吧，同时在心里点一根蜡为林展涵默哀。 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何况明沫已经尽了一个同学该尽的力，余下就看林展涵自己的造化吧。 明沫晃晃悠悠地打算回教室，然而就是这一刻，又是同一个画面回到了明沫的脑海里—— 漆黑的冰场里只剩下几盏照明的灯，光线投在冰面上，映出莹莹的光来。 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冰面上，微微呼出一口气：“我有着在冰上死而无憾的心。” 这句话第一次是从明沫嘴里说出来的，林展涵之后只是重复，然而就是因为如此，明沫能感受到这句话从林展涵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所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 那种话语背后的信念感，在明沫编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没有的，是林展涵的声音赋予了这句话这样的力量。 明沫一直觉得林展涵和她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不一样，但她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毕竟林展涵虽然看上去高冷，但其实也没多成熟，听不懂中文的时候又懵又死要面子，做数学压轴题做不出来的时候会咬笔，政治课老师念ppt的时候他和所有人一起昏昏欲睡。 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是明沫又分明感受到了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林展涵身上没有那种同龄人都有的混沌感。 十六七岁的孩子即便很多时候已经有了无限接近成年人的成熟作风，但其实百分之九十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他们往往在高考结束后对着志愿表发懵，最后在大人的指导下填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喜欢的专业。 但是林展涵身上没有这种混沌感。 他似乎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明沫没有和他深入地谈过，但是就凭冰上的那一句话，明沫没有办法不相信他。 那么他父亲……支持他么？ 短短的时间里明沫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快速汇总了现在掌握的信息，然后预感到林展涵如果被他爸找到的话，今晚估计不是个了局。 明沫的心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她转身趴在窗户旁看了看——男人已经打着电话走到了校门口。 好吧！明沫仰天长叹，今晚的竞速游戏开始了！ 小鸡快跑！看谁能先找到林展涵！ 明沫风一般地跑下楼梯，直奔西南边，然后从后墙翻了出去。 第十一章 危急时刻 五分钟后明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如一个绝顶女特工般环视四周，在确定无人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边把地址报给司机师傅，明沫一边在心里默默估算。 她并不了解林父的搜索路线，但这难不倒明沫。 她打开手机调出地图app，搜索关键词“滑冰”，然后开始浏览搜索结果。 一边浏览她一边感叹林展涵很聪明。 一般人逃出去的话应该会选择离学校最近的冰场，这样能快去快回，最为简便。 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如果林展涵去的是最近的，那么不出十分钟他就能被林父抓包。 所幸林展涵选的地址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这样林父起码在搜过两家之后，才会赶到那里。 然而即便这样时间也足够紧迫了，下车后明沫如风般跑进冰场，看门的大爷已经认识她了，看清是她之后只是抬了抬眼皮，连招呼都懒得打了。 明沫心下舒出一口气，这意味着林展涵肯定在里面。 她大步流星地跑了进去，果然，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冰面上翩转如鸿。 明沫直接以百米竞速的速度冲了过去：“林展涵！” 冲动之下明沫犯了个错误——她看着穿冰刀的林展涵在冰面上稳稳当当，就误认为穿帆布鞋的自己也能在冰面上有同样良好的平衡能力。 她当然是想多了。 随着一声尖叫，明沫在跑出几步之后就摔了，惯性让她直接滑了出去。 好死不死地，在林展涵的训练路线里，他也正好是朝这个方向滑过来！ 而且是背滑！ 直到这一刻明沫才意识到那些看似优美的步伐在近距离之下看着有多快，林展涵听到背后的尖叫声才意识到明沫在那，转向已经来不及了，他极力试图降速，然而还是撞到了明沫—— 最后的一刻林展涵单手扶冰，两个人一起摔到了一边。 明沫快要吓死了，她甚至感觉她的愚蠢让花滑界一个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新星就这样陨落了，在极度的自责中，她带着哭腔问：“你伤没伤到？我打120还来得及吗？” 林展涵飞快地爬了起来，显然也在暴怒状态里：“你知道冰刀多锋利吗？扎到你怎么办！” 两人面面相觑了两秒钟，然后相互意识到对方好像都没什么事。 明沫刚要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就猛地意识到现在说安全还太为时过早了——她一把抓住林展涵，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对着林展涵的耳朵道：“快跑！你爸来抓你了！” 林展涵：“……” 说曹操曹操就到，明沫这边头还没接完，外面突然传来了看门老头儿的大嗓门：“都说了我们不营业了！” 这一嗓子的声音在原本寂静的冰场上空盘旋，明沫被炸得瞬间激灵了一下，随后她立刻听到了纷纷攘攘的脚步声，随之是看门老头儿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谁让你们就这么往里进的？！” 拦不住了。 这个动静，这个气势，十有八九是林父带着人来了。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呼吸几乎要堵到喉咙口，明沫被林父神兵天降的速度吓得几乎瘫到冰上，她看了一眼林展涵，看到了一双漆黑得如同墨意流淌的眼睛。 第十二章 百密一疏 好在林展涵实在是个好样的，这位大难临头的上仙保持了非常强大的冷静，他一把拽起明沫，然后带着她几步滑到冰场的边缘，那里放着林展涵的包。 林展涵飞速上去换了鞋，由于时间紧迫，他冲上去的时候甚至还穿着冰刀在陆地上跑了两步，看得明沫差点没当场心梗。 ……这什么杂技动作。 换好鞋的林展涵一把把包甩到肩上，然后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后，他一把关掉灯，拽过明沫：“走！” 他们蹲下身藏在观众席的座位过道里。 一片黑暗。 四周只有少年急速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明沫听到自己的心跳也打鼓一样乱响。 她发现林展涵的手还握在她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衣服，但她还是能感到少年手掌的轮廓和指尖那一点能够渗透薄薄衣料的凉意。 这是为了保证他俩的联动性，不然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到谁，他俩要是跑散了，心里一慌，肯定全被逮到。 明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稳自己的情绪。 她听到门口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林总，开灯么？” 应该是林展涵他爸的秘书。 黑暗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嗯。” 灯光被猛地开启，本来林展涵训练的时候也只开了几盏用来照明，但现在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加上冰面对光的反射，整个冰场内宛如白昼。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明沫差点被当场刺瞎。 她眯着眼睛看向旁边，林展涵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来，食指压在嘴上比了个“嘘”的姿势。 他的目光很沉静，明沫之前一直觉得林展涵的眼睛虽然形状好看，但是生得太冷了，瞳孔漆黑就如同夜色下冰封的海面，情绪如海潮般在冰层下起伏，外界的人们并不能窥探到一丝一毫。 然而此时此刻正是这种冷让人感到安心。 明沫感到自己的心渐渐回落到了肚子里。 男人环顾四周，偌大的冰场空空荡荡，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门口的老头儿此刻也跟了进来，絮絮叨叨地在旁边抱怨：“我都说了不营业了！没人进来过！” 男人点点头，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冰面上的一样东西上。 他走过去，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一个金色的发绳。 明沫猛地一惊，她摸向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绑头发的发圈在刚刚被撞到之后掉了一个。 “这是什么？”男人问老头儿。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老头儿说，“很多小姑娘来滑冰嘛，她们掉的呗。” “但是你们关门之后不会做清洁么？”男人低声问。 老头儿愣了愣。 “这个东西在冰上很显眼的，清洁工会遗漏掉吗？”男人轻声道，“有人在冰场关门、清洁之后……进来过吧？” 明沫毛骨悚然。 男人看向四周，平坦的冰场上并没有藏身之处，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观众席的方向。 “上去看看。”他招呼司机和秘书。 第十三章 继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明沫的脑子跟复读机一样就会重复这两个字了。 被林展涵他爸发现自己和林展涵手拉手躲在这里会是什么情况？ 尤其是她刚刚还冒充班长在办公室里面对面地给这位林总扯过谎，他一定能认出她来。 完了完了完了…… 她以一种慷慨赴死的眼神看向身边的林展涵，结果发现身边这位即将和自己一起被问斩的难友正在…… 发短信？ 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在发短信？ 难道是预感到你爸要家暴你吗？你发短信报警？ 林展涵仿佛看不到明沫质问的眼神，他关上手机，平静地往后一靠，光线在他的后方打过来，照得他精致的侧颜如同晶莹剔透的冰雕，眼睛黑不见底，似乎沉淀着一种相当复杂难言的情绪。 明沫愣了愣，下一瞬，她听到下方响起了手机铃声。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 你劝我要耐心等候 并且陪我渡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 如此地宽容 当所有的人靠紧我的时候 你要我安静从容 李宗盛的《我终于失去了你》。 男人接起电话：“喂？” “你在找展涵吗？”由于冰场里过分寂静，男人手机音量调得又大，因此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明沫也能听到那边女人娇慵的声音，“我带展涵出来吃个饭，忘了跟你讲而已，你怎么那么多事啊。” “真的？”男人问。 “哎呀，不是你让我多关心展涵的生活吗？”女人道，“小珏也跟哥哥在一起呢，要不要小珏跟你说句话？” “不用。”男人说，“你让展涵跟我说一句。” “展涵……展涵跟爸爸说一句？啊，展涵不想说。”女人对着话筒似乎压低了声音，“哎呀，展涵刚刚从国外回来，还不太适应，而且他这个性格你也知道哈，你别那么暴躁，你越急孩子越容易逆反，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学校找他，孩子肯定觉得在同学面前丢面子啦。” 男人想了想，挂断了电话。 “走吧。”他招呼秘书和司机。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让秘书给看门老头儿递了一盒好烟：“不好意思，打扰。” 老头儿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白气，看也不看林父一眼。 男人走了之后，明沫终于从座位后头连滚带爬了出来。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她连连作揖，就差对着老头儿感激涕零了，要不是他拖住了时间还帮他们掩护，林展涵和自己肯定上来就暴露了。 “不谢。”大爷很豪气地一挥手，“你是没见那男的推开我进来时候凶的那样儿，孩子落在这样的家长手里有好儿么？没好儿！” “诶，那小子呢？”大爷问。 明沫这才意识到林展涵仍然坐在过道里没出来。 “啧啧，肯定嫌弃他爹给他丢人了。”大爷道，“孩子是好孩子啊，这一天天在冰场上练得，那汗洒得我看了都心疼，就这样当爹的还那个样子，啧啧啧。” “你去安慰安慰他吧。”大爷感慨完毕，潇洒地一甩手走了。 第十四章 两个家 明沫走到观众席上，她看到林展涵仍然坐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个。 明沫犹豫了一下，也在原位坐了下去。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一种奇异的敏感让她察觉到了林展涵的状态不太对。 明沫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说：“以后还是少逃自习吧，你这样弄得班长也不好做人。” 她能感受到林展涵的情绪现在处于一个非常不爽的状态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林展涵出言刺她几句明沫甚至都可以完全谅解，然而她等了几秒钟后，听到林展涵低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沫愣了愣，林展涵这样反而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但其实……不是我想这样的。”林展涵究竟还是没忍住少年人的暴躁，伸手揪了揪头发，“我应该去体校的，我的情况本来就没法在寄宿制高中。”林展涵顿了顿，“但是我爸不同意。” 人家的家事明沫不方便问，于是她只好转移话题：“那刚刚帮你救场的是……” 林展涵简洁道：“我后妈。” 明沫卡壳了。 转移话题没转移到位，直接转移到火坑里去了。 她有点明白了——林展涵现在情绪状态极其不好的原因，一方面是他爸来找他，另一方面则是情势逼他不得不去求助继母。 林展涵向后一靠，头正好枕在观众座椅的边缘，他闭上眼睛，缓缓道：“我之前一直跟我妈在美国，滑冰也是在那练的，一年前我妈和一个美国人重新结婚了，我和继父相处不太好。” 明沫帮腔：“你继父人肯定不怎么样。” “也没有。”林展涵摇了摇头，神情有点疲惫，“我继父整体上对我很好，也很礼貌，但是一些小的地方会让我非常不舒服——比如他不太喜欢我说中文。” “而且我也一直比较想回中国，就回来了。”林展涵道，“说好了回来能继续走花滑这条路的——但是我爸说谎了，就像他当初对我妈说谎了一样。” 明沫听出来了。 林展涵没有说得特别明白，但是从他的口吻可以依稀听出来，当年他父母离婚，过失方应该是他父亲。 尤其是明沫有点印象，林展涵似乎是有个弟弟的，好像叫……林珏还是什么的，来学校找过一次林展涵，那孩子看面相大概在上初中，林展涵和他聊了几句，兄弟俩明显不太熟。 林珏大概是林展涵父亲与继母生的儿子。 从林展涵没有明说，然而从已经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他的继母很有可能就是插足了他父母、拆散了他家庭的罪魁祸首。 明沫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不食烟火的林上仙在人间竟然真的活得如此孤家寡人——母亲在异国组建了新家庭，父亲这边也已经和继母一家三口生活了许多年。 林展涵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被真正意义上称作“家”的地方。 而且以林展涵在学校的那个作风……他也没有朋友。 这么一想，这位天才活得还真是孤独啊，怪不得他能说出“在冰上死而无憾”这种话，恐怕也只有这里能让他感到归属感。 明沫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兀自感伤的时候，她听到身边的林展涵突然问：“你吃冰激淋么？” 第十五章 冰激淋 一个草莓一个抹茶一个香草一个巧克力。 “要一起吃吗？”明沫抱着双份的双球甜筒傻眼了。 林展涵摇摇头：“我不能吃这种。” 花滑运动员的饮食控制是非常严苛的，体重哪怕重一点，跳跃时候的感觉都会产生很大的变化。身体不够轻盈将会导致跳跃时的高度下降，这样很有可能出现存周的情况，影响技术分。 “那我一个人吃也……有点太多了。”明沫眨巴眨巴眼。 “那你带回去，遇到谁就和她分一下……如果还没化的话。”林展涵伸手给明沫拦了一辆出租车。 “你不走吗？” “我今天得回家住一晚上，不然跟我爸撒的谎就圆不上了。”林展涵帮明沫关上车门。 车门扣上的前一瞬，明沫听到林展涵用极轻的声音说：“谢谢。” 明沫猛地回头，然而车已经开出去了，她竭力地将头伸出窗外向后望去，看到少年插着兜站在路灯下，他冲自己挥了挥手，灯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展涵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掏出手机来，给一个备注是“徐妍”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内容非常简单——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地址。 二十五分钟后，一辆白色的奔驰停在了林展涵的面前，前座的车窗摇下，露出女人明艳的面孔来，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但眼神仍然和年轻女孩一样娇媚明亮，和她脖颈耳朵上的珠宝首饰一样闪闪发光。 女人看了一眼林展涵，淡淡道：“上车吧。” 徐妍，林父的现任妻子，林展涵的后妈。 明沫的猜测没有错，徐妍确实是第三者，当初的她只是林父公司的一个前台，除了青春貌美外一无所有，林母当时带着林展涵去公司找爸爸，她给母子俩各倒了一杯水。 那是林展涵第一次见到徐妍，彼时林母还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年轻前台就是自己婚姻的隐形炸弹——但是林展涵似乎比他妈妈更加敏锐，当时只有四岁的他冷冷地看了徐妍一眼，然后推开了她的手，被子里的水晃了出来，泼了徐妍一身。 他从第一面起就在冥冥中预感到自己和这个女人注定是敌人，而事后也果然如此，徐妍怀孕了，威逼林父和林母摊了牌，在二人离婚后成功上位，而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林珏。 而今一转眼，将近十三年已经过去了。 林展涵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他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全程低垂眼帘，没有和徐妍发生任何的目光接触。 “要这么冷淡么？”握着方向盘的女人笑了笑，手指上的戒指璀璨夺目，“再怎么说今晚也是我给你救了场。” 林展涵不说话，窗外的霓虹灯照亮了他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彩色的光影只是愈发衬托出了他头发的漆黑和皮肤的冷白。 “不要总端着这种脸色给大人看。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是不是？特别天才是不是？”女人嗤笑起来，“等你爸有一天把你的零花钱断掉，你就知道自己厉不厉害了。” 第十六章 生活里的光 钱钱钱，又是钱。 林展涵内心深处的火又被腾了起来，他原本不想和徐妍多的话，但是徐妍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 林展涵抿紧嘴唇望向窗外，然而车窗玻璃仍然把徐妍的影子倒映出来。那些璀璨的珠宝在暗夜中闪着灼灼的光芒，和窗外的霓虹灯交相辉映，绚烂的美丽刺痛了林展涵的眼睛。 而比珠宝的光芒更刺痛他的是徐妍脸上的表情，她手扶方向盘目视前方，并不往林展涵的方向上看一眼，然而嫣红的唇角微微上扬，是毫不在意的、势在必得的淡笑。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和她一样，为了几个钱去败坏道德破坏别人的家庭么？ 林展涵咬紧了牙，那句“停车”已经涌到了他的喉咙口，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他也不知道他下车能去哪，但他一秒都不想再在这辆车上呆了。 心里黑色的火连绵成一片滔天的火场，仿佛要连人带车地把一切都烧干净。 然而下一秒，就在他开口要让徐妍停车的前一瞬，林展涵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这一声嗡响阻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恶意。 林展涵低头看去，手机屏幕在膝盖上亮起——进来了一条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猜猜我是谁。”后面跟着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无聊程度直逼幼儿园小朋友。 然而像是在熊熊燃烧的森林里突然砍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防火带一样，林展涵心里黑色的火莫名其妙地被这条短信拦截了，他拿着手机，愣了愣神儿。 他并不需要去猜这条短信的主人是谁，他在中国的社交关系里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你哪来的号码？”林展涵回复。 “你刚去买冰激淋的时候手机落在桌子上了，我就给用它给我手机拨了个号，然后就把号码记下来咯——拜托了大神，不要活得这么自闭好不好，有了你的手机号我下次通风报信的时候就不用当人肉快递了，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啊不说了，发个短信的工夫我甜筒化了一半！”后面一个龇牙咧嘴的愤怒表情。 林展涵盯着手机看了两秒，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抱起书包挡在脸前，挡住了前排女人的视线，然后在阴影中露出了一个更盛的笑容。 这个夜晚本来应该是相当屈辱的，他的亲生父亲为了阻止他的梦想兴师动众，差一点搜了全市的冰场，而他不得已拉下面子向继母求助，接受对方肆意的嘲讽。 但是他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跌到谷底——大概是因为即使表面染着数不清的污渍和斑点，但是生活的底色是明亮的。 过去的一个月，竟然可以算得上他最近几年中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到底是什么发生了不同？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继母还是那个继母，冰场还是那个冰场。 唯一的变量是，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明沫。 第十七章 地沟油 明沫并没意识到自己给林上仙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是如此，朋友众多、人缘倍儿好的那一位总是肆意播撒着自己的春风雨露，把善意挥霍着泼洒向一堆人，泼洒完之后就忘到脑后了，全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某些人生活里几乎可以用“唯一”来形容的亲近的人。 明沫第一次发现林展涵有点奇怪是在她答应请唐绍吃饭的时候。 唐绍是一班的英语课代表，人长得很精神，是走在操场上女同学都要多看一眼的类型。唐绍高一的时候和明沫当过一个学期的前后桌，俩人颇为熟悉。 眼看着就要期末了，明沫英语作文集的生意越做越好，她甚至找李奶奶梳理了一下往年的作文考题，把考题按专题分成了几类，打算下一期就按专题来出。 不过她整理了一下大神们的作文，发现有些专题是他们之前没写过的，明沫不想把这些专题空过去，于是她找到了唐绍。 “每个专题写两篇就行！你四篇，二班的英语课代表再四篇，分下来很快的。”明沫说。 唐绍跟她开玩笑：“有什么好处？” “别绕弯子了，你不就是想吃学校门口那家烤串么？”明沫豪气一挥手，“周五放学了我请客……”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后脊梁骨冒出了一阵寒气。 要不然就是谁突然搬了个空调对着她吹，要不然就是某人经过了她背后。 明沫回过头去，果不其然，林展涵仙袂飘扬地从她正后方经过。 然后林上仙转过头来，仿佛非常不经意地说：“听说这种无照经营的烧烤店的油都是从公共厕所旁边的下水道里捞出来的。” 明沫：“……” 她严重怀疑林展涵的中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瞒着他们进步了，不然他为什么能做到轻描淡写地把一句地沟油描述得这么具有冲击力。 唐绍显然被林上仙震慑住了，他建议：“那我们去吃别的吧。” 明沫警告了他不许挑人均太贵的地方敲诈自己，然后回到座位上开始上自习。 她有点惊讶地发现林展涵竟然没逃今天的自习课，在后面奋笔疾书了一个晚上。 “孩子大了啊，知道好好学习了。”下晚自习的时候明沫作老母亲欣慰状，调侃林展涵。 林展涵翻了个白眼，不食人间烟火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明沫在自己桌上看到了一厚沓作文纸。 “我的天啊小唐，你这也太神速了！”明沫翻着作文纸向两排之外的唐绍赞叹道，“而且你怎么还练了这么一手骚气的花体字？你老实交待一下，是不是预谋给国际部的美国辣妹写情书来着？” “哪里有美国辣妹？我怎么不知道！”唐绍刚叼着面包冲进班里，此时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找英语课本准备上去带早读，“昨天作业太多了，我周末再给你范文哈！” 明沫愣了愣，低头重新看了一下手里的作文纸。 一手连笔花体。 班上别人的英语字迹明沫都见过，还真没有这个路数的。 她有点震惊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回头看向林展涵。 林上仙此刻转头看着窗户，一副正在欣赏窗外校园风光的淡定表情。 明沫：“窗帘没拉开，你在看啥？” 林展涵：“……” 他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赞美道：“nicecurtain.” 明沫：“……” 她抖抖手里的作文纸：“你写的？” 结果还没等林展涵承认，杨雨欣就从外边走了进来：“沫沫，李奶奶请你喝茶。” 第十八章 大神的辅导 大难临头，明沫赶紧丢下林展涵，一溜小碎步冲向英语办公室。 “明沫啊。”李奶奶倒了一杯龙井递给明沫，“你说你啊。” 明沫毕恭毕敬：“您讲您讲。” “你说说你，给大家印了那么多作文，自己这作文分还是没上去，怎么能有说服力呢？”李奶奶说，“好词好句倒是都用上了，但是套得也太生硬了，判卷老师哪有那么好糊弄呢，一看就看出来你是套的了。” 明沫赶紧点头。 高二下学期就要过去了，很快就要升入高三，课业的压力显而易见地压了上来，明沫自己心里也知道掂量。 明沫的确财迷，但是是脑子非常清楚的财迷。 明沫也看过一些青春小说，里面那些贫穷倔强的女主角在校园里捡废品然后和高富帅校草男主相遇的时候，明沫就非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想一个可乐瓶子两毛钱，就算全校的人都爱喝可乐你一天也就赚个10块钱，耽误的时间足够你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刷上两遍，考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走上人生巅峰。 现在要是把心思全放到挣小钱上去，错过的没准就是日后赚大钱的机会，明沫不打算十年之后还以印作文为生，何况她少女心有限，并不期待打造贫穷坚强人设以上演“霸道校草爱上我”。 明沫和李奶奶喝完一番茶，让茶水把自己的心洗了个透亮——是到好好学习的时候了。 尤其还有一个明沫难以直说的原因，就是林展涵。 林展涵白天上课，晚上在冰场训练，每一滴汗都流得货真价实。 同龄人之间互相影响的力量永远是超乎想象的大，明沫看着林展涵这样，心里的那根“要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负责”的弦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拧紧了。 “那么怎么样才能提高呢？”明沫拿着自己的作文问李奶奶。 “光是高级词汇是不行的，还要用得恰当——以及你连接词用得太少了，连接词在英文中、尤其是在考场的英语作文中，是最能体现考生逻辑的。”李奶奶说，“总而言之，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要想让分数从中间段走到高分段，多读多写是唯一的提升办法。” 她看了看明沫的作文：“这样吧，你去找唐绍给你改一稿，看看他写的和你写的有什么不同，多看两遍你就知道了。” 唐绍正带着大家早读，明沫没打扰他，先把作文放到了书包里，拿出书来跟着一起读，五分钟后—— 我作文呢？ 明沫翻遍了书包也没找到，然后看到了后面小任偷笑的表情。 “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学坏了？”明沫冲小任伸手，“你抽走的吧？快给我，我还得找唐绍呢。” 小任正襟危坐：“不是我。” “你说谎的时候眉毛不要乱跳好不好！”明沫无语，此刻第一节课的数学老师已经进来了，“我下课找你算账。” 四十分钟后。 明沫和自己包里失而复得的作文面面相觑。 上面用红笔勾勾画画，把用得不对的词全换成了正确的，结尾的一小段还重写了一下，飘逸的花体字缀在明沫的幼圆体旁边，就像土肥圆旁边站了个出尘的谪仙。 “我就说了不是我。”后排的小任默默耸耸肩。 只有一种可能了，明沫默默把目光移向坐在小任身边的林展涵。 “不是。”明沫挠挠头，“感谢你的帮助哈，但是咱们能不能不要跟做贼似的……” “你一个语法错误犯了三次，应该是虚拟语气的一个知识点搞错了。”林展涵面无表情，“我讲一下，你听吗？” 明沫：“……听。” 第十九章 重大考验 兵荒马乱的期末就这样过去了，明沫的英语期末成绩一下上升了十来名。 前面的机读部分，优秀的学生们考的分都差不多，拉开差距的是后面的主观题，也就是作文。 然而比明沫进步更恐怖的是林展涵。 这一位虽然逃自习逃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但是主课还是都认真听了的，再加上期末的语文一下子提了二十多分，总分立刻一步跨进了全班前十的行列里。 考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放飞了自我，打算借着高中期间的最后一个暑假好好娱乐一下，尽管假期还有不少作业要做，不过刚考完的这几天起码先赶紧跑出去玩两把。 连杨雨欣这样的三好学生也在成绩出来的当天约着女生们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吃蛋糕，明沫当然也是其中一员，然而就在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发现林展涵正在走廊的尽头打电话。 明沫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的时候她听到林展涵恰好在说最后几句话。 “那就说定了。”林展涵淡淡道，“今晚见。” 他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 明沫被他撞个正着，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 “那什么……你给我改的句子我考试都用上了……感谢你的盛情帮助！”明沫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在心里默默捂脸——这台词的生硬程度简直直逼外国人。 林展涵把手机放回兜里，淡淡地说：“你都不请我吃烧烤。” 明沐：“？” 不是你自己说的门口的烧烤用的都是“公厕旁边下水道里捞出来的油”吗？ “没事，反正我也不能吃。”林展涵飞快找补了回来，“那你用来吃烧烤的时间还有吧？” 这货尽管语文考了九十，中文沟通水平还是一言难尽，明沫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林展涵是问自己有没有空。 “你今天不是约了人？”明沫指指林展涵的手机。 林展涵深吸了一口气，明沫突然发觉他有点紧张。 此刻林展涵的后背靠着墙，一旁的夕阳透过玻璃洒进来，林展涵的整个身影就像浴在金色的海潮里，少年的每一根发丝都被浸染上了金辉，连睫毛尖都如同流淌的赤金。 明沫听到林展涵轻声说：“我约了前国家队的教练，今天是见证我三个月来成果的时候。” 明沫后背骤然一僵。 在这个大家考完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林展涵并没有给自己一天的休息，他直接踏上了新的征程。 而更让明沫震撼的是“前国家队”这四个字。 明沫隐约意识到林展涵很厉害，也一直预感有朝一日世界会成为他的舞台，但是真的听到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没有父母可以帮他，林展涵是怎么找到对方的联系方式的？这中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障碍和困难？毕竟他是连中文都有些吃力的少年。 “我之前在美国的俱乐部里训练，过来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我爸在这方面也一直给我起反作用力。”林展涵说，“我自己练的话可以让水平不掉太多，但是长期的话必须跟教练。” “郑教练不想带学生了，我花了很大功夫，他只答应来看一看。”林展涵低下头，镀金般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但我确定我能让他看一眼就走不了。” 轻轻的一句话，落在地上万钧之力。 透过夏日薄薄的短袖校服，明沫能看到林展涵几乎是贴着骨头生长的肌肉轮廓，他看着很清瘦，但是爆发力和柔韧度全都隐藏在清瘦的背后，那是日复一日的训练才能达到的结果。 这并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句话的背后是林展涵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血汗。 明沫突然明白了，今天应该是个对林展涵的花滑生涯而言很重要的日子，他希望能有个人见证它，这个人本来应当是他的父母，但是他的母亲跟他隔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他的父亲又完全不理解他的选择。 没有人能够陪伴他，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走向空寂洁白的冰面。 “沫沫，我们收拾好了！走吧！”身后传来杨雨欣的呼唤声，女生们要出发去电影院了。 林展涵愣了愣，显然并没想到明沫已经约好了人。 明沫看到林展涵眼睛里的光飞速地熄了下去，他开口道：“这样的话……” 明沫抬手制止了他。 “你们去吧！”她转头对杨雨欣喊道，“我有别的事啦！” 她背上书包朝前走去，走出两步后，回过头来看向林展涵。 夕阳就要落下，最后的光芒落在走廊里，别人行色匆匆，只有他们两个的身影沐浴在最后的金色海潮中。 明沫眨了一下眼睛，光芒从她的睫毛上抖落，她冲林展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吧。” 第二十章 教练凶猛 明沫听到“前国家队教练”时的确想过对方年龄会蛮大，但是她并没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郑雪峰今年六十二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明沫悄悄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位教练的资料，发现他当年也参加过花滑男单的世界级比赛，但名次都很一般。 不一般的是他在做教练之后的成绩。 明沫惊讶地发现几位花滑界的现象级选手都在他手下训练过——所谓现象级，指的是他们的名字在明沫这样并非花滑迷的小白这里也如雷贯耳。 后来的郑雪峰不再带弟子，有人说是他年龄大了，也有人说他是再没遇到可心的弟子。 当郑雪峰抱着肩膀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连明沫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她知道这或许是能给林展涵整个生涯带来转机的人。 然而郑雪峰的兴趣表现得非常泛泛。 “你非要我来这一趟，我就来了。”他淡淡地对林展涵说，语气并不暴躁，但是话锋处可以感受到他隐然的傲气，“但是我不觉得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以你的素质再训练一段时间就有进入国家队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很好的教练来负责你。” “而且我看了一眼，你在邮件里着重强调了自己的3a。”郑雪峰笑笑，“是，3a当然很厉害，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做不到四周跳的，对么？” 林展涵沉默了一瞬，明沫则在旁边手指如飞，飞快地在手机上搜索着资料。 她很快搜到了郑雪峰提到的3a——阿克谢尔三周跳。 花滑的跳跃一共有六种，阿克塞尔跳，勾手跳，后外点冰跳，后内点冰跳，后外结环跳，后内结环跳。 而其中只有阿克谢尔是朝前跳的，而阿克谢尔也是所有跳跃中最难的一种。 选手跳跃时空中旋转的周数决定了跳跃是一周跳、两周跳、三周跳还是四周跳。成年组男子单人滑选手在竞赛中通常采用三周跳和四周跳，女子单人滑选手则通常选用除了阿克塞尔三周跳以外的三周跳。 林展涵今年十六岁，而中国在花滑上面素来长项就是跳跃，最年轻的一名实现四周跳的男单小将只有十五岁。 郑雪峰素来以只教天才闻名，在他看来，林展涵还算不上天才。 就在明沫按按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她听到林展涵开口了，语速不紧不慢，音色宛如一把清透的碎冰。 “邮件只是希望您可以过来，阿克谢尔三周跳也的确是我现在能做出的最难的跳跃。”林展涵说，“着重强调了它只是因为我认为它比较直观，并不是说它代表了我全部的优点——我的优点很多，没能全部向您描述的原因是……” 他低声道：“我中文还不太好。” 郑雪峰微微愣了一下。 中国花滑的长项是跳跃，短板则是……只有跳跃。 有网友这么笑言中国选手的节目编排——“简单来讲就是准备跳跃——跳跃——准备跳跃——跳跃——准备跳跃——跳跃……，然后就没了。” 然而花滑并不是一项单纯比谁更能跳的运动，这是一项结合了艺术与竞技的项目，有着一套非常复杂的打分方式，跳跃只占其中的一部分，主要体现在技术分上。 而除此之外，还有节目内容分这种体现选手表现能力的分项，因此对花滑选手的要求，永远是综合而全面的。 只是年轻气盛的小男孩们往往不愿意听这个——毕竟滑行啊步法啊表现力啊这些东西在相互吹牛的时候可不好使，还是直接砸跳跃周数更直观有面子一点。 郑雪峰沉吟了一瞬，道：“那你滑给我看看吧。” 林展涵一点头——这正合他的心意。 语言是苍白的，最有说服力的语言永远是行动。 第二十一章 贝尔曼旋转 林展涵滑行入场。 他滑入场中的那一刻，明沫清晰地看到郑雪峰的表情微微地变了。 她并不知道郑雪峰心里的惊涛骇浪。 林展涵在邮件里告诉郑雪峰他之前在美国训练，郑雪峰也就在心里默认他会继承欧美那边的风格。 事实上很多亚洲男单选手的身上都有上个世纪欧洲名将的影子，甚至顶级的选手也不外如此…… 但是林展涵没有。 郑雪峰四岁上冰场，至今已经近六十年，在冰上粹炼出了一双毒到不能再毒的火眼金睛，林展涵滑了一小段他就看出来了——林展涵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流畅，他的速度，以及他变刃的时候那种罕见的细腻……郑雪峰屏住了呼吸。 林展涵迎来了他的第一个跳跃。 3lz2lo——也就是勾手三周接后外结环两周。 林展涵一跃而起，滞空的瞬间时间宛如静止，冰面反射出的光是银色的，银辉流转间林展涵轻巧地腾空又降落，就像海鸥在点水后又迅速地飞起。 明沫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如果不是旁边站着郑雪峰，她现在就能尖叫出声。 音乐继续。 林展涵选用的是一段相当舒缓的轻音乐，这是他特意为了突出自己的优势，他上肢优越的表现力以及细腻的滑法都异常适合这种音乐。 在一组编排步法后，林展涵进了他最后一个跳跃——他在邮件中重点强调的阿克谢尔三周跳！ 以左前外刃起跳，林展涵的身体轻盈地飞入半空，浑身的肌肉收紧，阿克谢尔的空中旋转比其他所有跳跃都多出半周，林展涵在空中的旋转已进入了极高的速度，眼看林展涵就要完成这最后完美的一击—— 他失误了。 也许是因为期末考试的那几天他疏于训练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郑雪峰他紧张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当林展涵就要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能够做到全套表演clean的时候，他的最后一跳、也是最得意的一跳出现了瑕疵。 林展涵落地滑出，他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让狼狈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但是他心里就像有灰色的浪潮拍打而过。 在跳不出四周跳的情况下，阿克谢尔三周就是他在技术上最大的利器，然而他在这一跳上失误了。 郑雪峰不是桃李满天下的仁师，他极为严苛地追求完美和天才……林展涵没有把握能让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一切就是如此，冰场上……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 林展涵突然横下了心。 既然没有第二次机会……那就永远把当下的这次机会做到最好吧。 刀刃可以变向，而我将永远一往无前。 林展涵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他流畅地滑入冰场的中心，开始了自己最后的旋转。 他并不知道此刻郑雪峰心中的震动。 林展涵那一跳确实是失误了，这一点郑雪峰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让他惊讶的是林展涵在失误之后的表现。 一般花滑选手在失误之后的多数选择都是快速蹬冰，即便是国际赛事的顶尖选手也基本都是如此。 但是林展涵在失误之后立刻通过膝盖来压步提速…… 这一刻郑雪峰终于确定，林展涵的滑行是顶级的。 他是百分之百的天才。 然而林展涵给郑雪峰的惊讶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个旋转，郑雪峰原本预期看到一个燕式或者…… 没有或者了。 林展涵单足立于冰上，浮足冰刀被拉起悬于头顶后方，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水滴状…… 来了一个完整的贝尔曼！ 这一次连明沫这个纯外行都看出了林展涵的强大，贝尔曼旋转以瑞士花滑女选手丹尼斯·贝尔曼的名字命名，标准的贝尔曼旋转美到摄人心魄，林展涵的上半身因为后仰而呈现出了极为优美的线条，从下颌到脖颈，再到腰腹，就如同春风里被吹弯的一茎花藤。 明沫转过头看向郑雪峰，郑雪峰的惊讶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 贝尔曼旋转在国际赛事上并不罕见，但是它一般出现在……女单。 因为骨骼结构的不同，男单上基本没有什么人转得出贝尔曼，只有极为凤毛麟角的顶级选手具备这项技能，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招牌动作。 林展涵在这种旋转上展现出了自己近乎恐怖的柔韧性。 郑雪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望向赛场中间大口喘息的少年—— 他承认他说得对。 林展涵的优势是无法用文字在邮件中描述得出的。 他太全面了，滑行，旋转，步法，艺术表现力，而且跳跃做得也并不差——来到中国之后他很有可能在之后的训练中被中国选手们的长板所影响，他只有十六岁，未来完全可能跳得出四周。 那么他将是世界顶尖的天才。 第二十二章 天才少年 郑雪峰认下了林展涵。 事实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让他满意的花滑选手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一生的教练生涯已经结束。 直到林展涵今天的表演让他沉寂多年的心再次狂热地跳跃了起来。 林展涵并不是完美的，今天的表演仍然存在着诸多的问题，但是他无疑是天赋卓绝的，只需要一段时间的雕琢，就可以绽放出最闪耀的光彩。 而他郑雪峰正是擅长雕琢的人。 最为重要的是，林展涵今天的表演质量充分地展示了他在之前的三个月里所下的苦功，郑雪峰在花滑领域钻研这么多年，深知但凡之前的三个月里林展涵有一点懈怠，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体能和柔韧度。 ——而他的训练还是在没有教练的情况下自己完成的。 这足以说明他的热爱和毅力。 然而就在郑雪峰决定收林展涵为弟子，明沫已经准备去和林展涵击掌庆祝的时候，林展涵向后退了一步——他没有答应。 林展涵看着郑雪峰，黑色的瞳仁像是夜色下不染杂质的高原湖水，他轻声而认真地说：“我已经取得了您的认可，但是——” “您还没有取得我的认可。” 明沫瞪大眼睛，懵了。 什么……什么意思？ 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郑雪峰的厉害之处来，单凭她刚刚在网上搜出来的那一大堆金光闪闪的履历，郑老爷子就绝对在江湖上处于宗师级的地位，想要找他拜师学艺的少年们如同过江之鲫。 结果好么，这位林姓少年好不容易得到了郑老爷子的青眼，干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拜谢师恩，反而当场质疑起郑老爷子来了。 明沫都要怀疑是不是滑得太好了，好到林展涵现在心态飘了头脑发热了自我认知不清楚了，然而就在她要悄咪咪上去拽林展涵的时候，郑雪峰开了口。 “我都六十二岁了。”郑老爷子居然笑了，“怎么获得你认可啊？跳个四周跳给你看吗？” 那他这把老骨头估计就得在冰上摔个四分五裂了。 林展涵摇摇头，涉及花滑，他永远不开玩笑。 “我希望您来给我编舞。”他淡淡道，“我期待一个真正懂中国花滑的人来给我编舞……已经等了很久了。” 郑雪峰再次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 中国能够编舞的并不多——或者说整个亚洲都不多，大部分选手在参加国际赛事前，会前往欧美或者俄罗斯，由外籍专业人士为自己编舞。 郑雪峰上一次编舞还是在十几年前了——为一位韩国的男单选手，这位男单选手的自由滑选曲来自一部著名的中国古风电影，郑雪峰与对方完美合作，当那位男单选手将这支曲目带到世锦赛的时候，强烈的东方美学以及其中放映出的动静相生的东方哲学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撼。 郑雪峰微微明白了，他低声道：“你是不是有非常想要滑的曲目？” 一首东方的、中国的曲目，只有中国的编舞教练才能明白其中的况味。 然而林展涵说：“没有。” 他顿了顿，接上了自己的话：“或许应该这么说，有，但是它现在还没有出生。” 他看着郑雪峰费解的表情，然后笑了笑：“今天您能前来看我的表演，是我的荣幸。我之后会再联系您——我保证会很快。” 郑雪峰皱了皱眉头，他深深看了林展涵一眼，突然摇了摇头，跟着笑了起来。 “后生可畏。”明沫听到郑雪峰以极低的声音叹了一句。 然后他伸出手来和林展涵握了握：“好，那么我等你再联系。” 老人走出了冰场，明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比起刚进来的时候，郑雪峰的后背看上去直了一点，整个人年轻了一点。 明沫凝视着郑雪峰的背影，饶是她这个外行，心里也涌现出了很多别样的情绪，似乎看到了时光的流淌和老一代花滑健儿在新一代人身上倾注的心血和梦想…… 结果她一回头，发现林展涵不见了。 明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撞见了灵异事件，直到目光逡巡了一圈后往下一落，看到这位新一代花滑健儿又躺在冰上了。 明沫：“……” “上仙您的剧本拿错了。”明沫往这位一言不合就往冰上躺的少年旁边一坐，结果刚坐下就弹了起来——她裤子薄，往冰上一坐简直透心凉的酸爽，“您应该主演的是仙侠剧而不是宫斗剧，自己卧冰然后去给发烧的妃子降体温是古代王爷们的笨办法，您所出演的上仙应该有更高明的仙术来解决问题。” 第二十三章 十七岁生日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林展涵显然是听不懂的，明沫也并没有指望他听懂——她只是打算随便说点什么来缓解林展涵的紧张。 没错，刚刚在郑雪峰面前仍然保持住了仙气飘渺的林展涵，在郑老爷子走后，终于不绷着了。 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原本的冷白皮上浮现出了一层粉色，是心率加快血液急速流转的结果，冰得明沫一骨碌爬起来得冰面对于他而言，是刚刚好的降温。 他刚刚差点就以为郑雪峰不会要自己了。 他的心并没有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地步，连续三个月，在没有支持、没有教导、没有对手、没有帮助的寂静冰场上训练，他看上去有多平静，心里就忍下了多少痛苦。 好在他最终等来了郑雪峰。 明沫在旁边等待了片刻，她听到林展涵轻声说：“这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明沫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林展涵微微合上眼睛，呼出一口白气：“这下……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哪怕前路万里，他也有信心走完，因为他有了教练，有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在冰面反射出的银光中，林展涵听到旁边的女孩说：“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啊。” 明沫把外套叠了叠，放在冰上，然后往上一坐：“我这不经常来看你。” 林展涵愣了愣。 “你要愿意的话，还可以叫小任雨欣他们来看。”明沫耸耸肩，“他们肯定要被你厉害死了……” 她后面再说什么林展涵都没听清，只有前面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 她说的对。 这三个月来，他原来并不是一个人。 他还要再深想什么，明沫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你刚说啥？这是你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你哪天生日啊？” 林展涵报了个日期。 明沫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大惊道：“那不就是明天！我天你可真能沉得住气——你打算怎么过啊？” 高中生的生日无非就还是那么几个路数，要不和父母一起过，要不请班里玩得好的同学吃个饭。 林展涵睁开眼睛看了明沫一下，明沫突然卡壳了。 她反应过来了——林展涵恐怕是不打算过了。 以他和亲爸后妈的关系，家人欢聚的路数估计是行不通了，而他初来乍到三个月，和班里的同学也完全没混熟。 也许今天这样就是他自己跟自己庆祝生日了，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冰场就是场地，花滑表演就是party，郑雪峰的认可就是礼物。 这就是林展涵的十七岁生日。 等等…… 明沫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是唯一的客人。 林展涵并没有一个人庆祝他的生日，他邀请了明沫——大概自己在他心里，是中国唯一的一个朋友吧？ 能在林上仙心里拥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身为凡人的明沫当然是十分荣幸的……荣幸的同时又有点心酸。 十七岁诶，青春小说里最喜欢描写的十七岁，应该有过不完的夏天喝不完的汽水和永远都不会散的一群朋友，是成年之前最后的浪漫时光——就这么草率地在冰场里滑了个冰就算庆祝了？ 第七十六章 约会进行时 做自己的明沫很痛苦。 约了和林展涵十点半见面，她凌晨五点就醒了，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约会到底应该穿什么？ 明沫把自己所有裙子都试了一遍，哪条都觉得不太对劲。 灯笼袖的黄色太阳裙--不行。这个袖子显得肩好宽。 白底樱桃文艺风长裙--不行，我本来就不高。这显得我腿好短。 波希米亚刺绣裙--不行，显得我好黑。 最后明沫心一横。把自己给毕业舞会准备的小黑裙翻了出来。 这条不是买的成衣，而是明沫跟着明妈，一起去明妈的一个设计师朋友开的店里定制的，所有的设计和剪裁都是按照明沫的身材量身打造，极度贴合她的身材曲线。 一字肩，胸口处有会在光下闪出不同色彩的一串水钻，收腰，裙摆是三层的，最外层的一层沙轻盈地蓬起。 选了这条裙子就意味着别的环节也不能走简约风了，于是明沫精挑细选地给自己戴了项链和耳钉，又用卷发棒对头发进行了长达四十五分钟的折腾，最后又花更长的时间化了一个武装到睫毛尖的妆。 她对着镜子鼓励自己："仙女下凡，仙女下凡。" 今天就应该拍一下照片，让林展涵重新发微博！ 由于这全套精致风的穿搭。明沫出门的时候毅然决然地从鞋柜里拎出了她鞋跟最高的细跟高跟鞋。 当明沫袅袅婷婷地下楼的时候，林展涵已经等在下面了。 当看到林展涵的那一瞬，明沫??后悔了。 林展涵当然是帅气的，问题是??他们俩这个画风完全不搭啊！ 林展涵穿着白t恤和修身牛仔裤，一双深蓝和白色搭配的棋盘格帆布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装饰。 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明沫有种拐卖高中生的感觉。 然而此刻她如果转身回去换衣服的话未免破坏了本可以完美无缺的约会，于是明沫强打精神走了过去。 好在林展涵看到她的第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明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林展涵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真美。" 明沫心花怒放。 这一定是个完美的约会。她这么告诉自己。 就在这个想法刚刚滑过脑海，就在林展涵还要在她耳边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身边骤然爆发了音乐响。 然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妈们快速地奔到音响旁集合，一位红衣大妈在音响旁热切地喊："姐妹们，最后一次彩排，我们晚上一定要舞赢二头沟小区的那些歪瓜裂枣们！" 大妈们欢快地应了一声，然后旁若无人地在明沫和林展涵的身边舞了起来，她们不时变换队形，一名大妈走位时从明沫和林展涵中间穿过，挥动的红丝巾差点挥到明沫脸上。 明沫："??" 这不是她幻想的偶像剧氛围。 镇定，一定要镇定，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于是明沫目不斜视地拉着林展涵从舞动的大妈中穿过，他们一起走出明沫家的小区。 明沫家虽然房子不怎么样，地段倒是很好，是处于市中心的老房子，从小区门口出发只要步行十五分钟就是热闹繁华的商业区，于是明沫前一天就跟林展涵说了不必开车来，两个人散散步过去，正好能赶上吃午饭的时候。 ??明沫再一次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 此刻是盛夏，四周是蒸笼一般的温度，明沫很快就开始出汗。 出汗倒没什么，林展涵的额头上也有一点。但是看上去完全没有影响颜值，反而显得很青春。 明沫就不一样了??天知道她为了让自己的皮肤看上去和偶像剧女主一样白皙无暇。而扑了多么厚的一层粉底。 明沫感觉这样下去，五分钟后她的脸就会如同十年没上过漆的石灰墙一样斑驳。 尤其是这双高跟鞋??好看是挺好看的。然而没走几步路，明沫就觉得自己是痛到万箭穿心的小美人鱼。 坚持。明沫对自己说。坚持。 然而林展涵伸出手拦住了她。 "我觉得有点热，打个车吧。" 明沫不意林展涵先提出来了，差点喜极而泣。 到了商场，要吃饭的地方是五层一个带外景阳台的西餐厅，明沫正打算往电动扶梯上走。林展涵就再次揽住了她。 "你看这个。"他指指一楼一张时尚海报。 上面是一个气质冷硬的女模特，穿着一条华丽的纱裙。然而却留着假小子般的短发，足下踩着一双看上去有点笨重的篮球鞋。 "是不是很好看？" 明沫不知道林展涵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摸不着头脑地说："这个就是最近时尚圈流行的混搭风吧??一般都是明星模特这么穿，普通人这样穿还是蛮奇怪的。" 林展涵说："我觉得好看。" 这种当着女朋友狂夸女模特好看是什么直男操作？求生欲也太低了吧？ 明沫："那是因为人家脸好看呗，脸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林展涵回过头来看着明沫。 "你也穿什么都好看。" 明沫愣了愣，她终于知道林展涵为什么对着这张海报长篇大论了。 "你今天也可以穿出这个效果的。"林展涵拉了一把明沫，"走吧，试一下。" 十分钟后，明沫看着镜子里穿小黑裙和运动鞋的自己。 说实话，有点??怪怪的。 然而林展涵在旁边开启了疯狂赞美模式。 "brilliant（美丽极了）。"他说。 明沫知道他是用心良苦，绕着圈子想让自己舒服点，又不想说得太直让明沫没面子。 幸亏门口有那么张海报，不然不知道他还能编出什么借口来。 "那就??买了！"明沫转身对店员说，"我穿着走吧，给我个盒子把我原来的鞋装上就行。"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林展涵已经不见了。 明沫环顾了一圈，发现林展涵在柜台那边刷卡。 林展涵结了账后，明沫小步地走到他旁边，由于从高跟鞋换成了运动鞋，她比刚才矮了八厘米，仰着头才能正好看到林展涵。 "谢谢哦。"她说。 林展涵低头看向她，笑了笑。 "你真的穿什么都很好看。"他说 他们一起走向西餐厅。 本来约会气氛终于变得舒适又快乐起来，明沫蹦蹦跳跳地跟在林展涵身边，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 袁冬。 第七十七章 奇怪的小女孩 林展涵看了一眼明沫的脸色，问："要换地方么？" 明沫犹豫片刻，一挥手："不换！" 她想吃这家餐厅的香草凤尾虾已经想了很久了，没有为袁冬改变计划的道理。 再说了。袁冬算什么？他不待见林展涵，还出手打压他。但是最后自己不是还是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么？ 明沫和林展涵在远处的空位上坐下，他们的位置离袁冬很远。因此没有听到那边的对话。 在袁冬对面作者的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此刻正在用刀切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她力气小，不但没有把肉切开，还把黑胡椒酱弄了一桌子。 旁边的服务生往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袁冬似乎有一点点尴尬，低声道："小铃切得动吗？要不爸爸帮你？" 小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眼帘："不要你管。"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百香果慕斯放到嘴里。 "怎么样，好吃不好吃？"袁冬带着一种讨好的笑容问。 小铃突然"呸呸呸"地把它吐了出来。 "是酸的！"她尖叫道。 旁边的服务生有点忍无可忍了："先生，请您看管一下您孩子的言行，这不是只有您一桌客人，孩子这样很影响其余客人的就餐体验。" 袁冬不耐烦道："我赔钱给你们不就完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服务生努力维持着最后的耐心。 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闹得有点大了，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连远处的明沫和林展涵都注意到了这边似乎氛围不对。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小铃突然把叉子往前面的盘子上一扔，金属叉子和瓷盘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小铃尖叫了起来。 叫声非常地尖锐刺耳，离得近的客人纷纷捂住了耳朵。 林展涵从位子上回过头去。 明沫默默扶额。感觉今天这第一次约会的氛围是被毁得差不多了。 小铃仍然在持续性地尖叫，服务生彻底生气了："先生，请您带着您的孩子离开餐厅。" "离开什么？"袁冬吼了回去，"老子花钱买的吃的。没吃完呢！" 这种高度没素质的行径让周围人纷纷指责了起来。 明沫被这一出搞得饭也没法好好吃，心里气得不行，冲动之下直接走了过去，对袁冬说："那我花钱让你走行吗？" 小铃高分贝得尖叫声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袁冬冲明沫吼道："关你什么事！还你花钱？你有钱吗？" 袁冬指着小铃："你叫什么叫！回去跟你妈说说，告诉她你爸带你来了什么地方吃饭！" 小铃突然停止了尖叫。 明沫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小铃瞪了袁冬一眼，然后转身就跑。 明沫花一秒时间意识到了她跑去的方向，当即意识到不好。 "回来！外边是天台！" 袁冬也慌了，抬腿就要去追，然而此时一个端着汤的服务生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中的托盘直接被袁冬撞翻了，热汤泼到了邻座一个女人的裙子上，那女人立刻尖叫着跳了起来，带翻了桌子，一时间酒杯倾倒，杯盘碎裂在地上。 一片混乱。 而铃铃眼看已经跑进了天台的范围。 "别跑了！那里不是出口！会掉下去的！"一个服务生惊恐地大喊。 小铃似乎也听到了声音，她回过头来，然而脚下一滑，摔了出去。 袁冬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 小铃的身体失去控制。直接向前扑了出去，天台的边缘本来是有栏杆的。但是小铃的身体太过瘦小，栏杆的缝隙又太过巨大。因此小铃直接从缝隙中扑了出去！ 这里是五层！ 小铃手忙脚乱地攀住一条垂在栏杆上的花藤，然而柔韧的花藤在这一拽之下飞快地断了。 小铃绝望地向下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她。 小铃抬起眼睛，她看到了一个眉眼非常好看的大哥哥，从上方伸出手来，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林展涵大声道："抓紧！" 然而小铃连抓紧也做不到了。她被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别的原因。只见她冲林展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头一歪晕了过去。 本来她还下意识地用膝盖抵住外墙，摩擦力帮林展涵分担了一点重力，晕过去后双腿荡在空中，林展涵觉得自己手上骤然一沉，突然加大的拉力让他前半身直接倾出了阳台。 好在此时离得近的几位客人也赶到了，他们伸手一起拽住小铃，把她拖了上来。 小铃仰面躺在地上，被随即赶来的袁冬一把抱起来："小铃！小铃！" 而明沫则第一时间扑向了林展涵。 林展涵靠在栏杆旁，他的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明沫扶住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林展涵轻声而沙哑地回答道，然而他很快闷哼了一声，手捂在了腹部。 明沫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拉伤了吗？" 林展涵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明沫的心一下子凉了。 "我包里有药??先喷一下。"明沫语无伦次地说，然而她心里苍白色的火焰已经烧了起来。 此时小铃慢悠悠地醒了，她原本下意识地想哭，然而明沫回过头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眼神太可怕了，小铃被生生吓得把哭声憋了回去。 袁冬发现小铃没有怎么受伤，于是站了起来走到林展涵的身边："谢??谢谢。" 他被回座位取完药的明沫一把推开。 "带着你女儿滚。"明沫的语气冷得像冰。 袁冬被这语气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想生气，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气不出来了。 明沫撩开林展涵的衣服，把跌打损伤的药喷上。 袁冬的脸色难看起来。 "是??伤到腹侧了么？" 刚刚林展涵探身出去拉小铃的时候，瞬间的拉力太大了，导致他的肌肉直接被拉伤了。 "是哪里？"明沫蹲在地上，抬头看林展涵，"是我喷药的位置??还是更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