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长女帅炸了》 第1章 全没了,一个也回不来。 “报!八月十四,东陵国八万将士被困阴山,全歼!” 元祯十年,深秋。 相国府,书房内。 案几上烛火闪烁,白明微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十一封信,双手颤/抖。 “报!相府嫡长子白伯远阵亡。” “报!相府嫡次子白仲远阵亡。” “报!相府幺子白季远阵亡。” “报!相府长孙白珺阵亡。” “报!相府幼孙白瑜阵亡” “……” 整整十一封。 全是白家男丁的死讯。 有父亲的,叔父的,还有各位兄长的。 白明微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刺进了手掌而不自知,巨大的悲痛冲击着她,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 “明微,祖父教过你什么?” 案几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祖父……” 白明微哽咽着,喉咙因为极度的悲痛,已沙哑无力,连完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道枯槁消瘦的身影靠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无力地垂着,却还镇定地教导他的孙女。 “我白家人铁骨铮铮,就算碎骨断头,也只流血不流泪。” 这句话,曾是白明微克服无数困难的支柱。 可如今,听在耳里,她只觉那样的沉重。 所以,眼泪不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涌越凶。 同样的,这句话,此时也无法安慰这个垂暮老人。 “十一封啊……” 老人起身,手无力地撑着桌面,烛光中那佝偻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无助、悲凉。 “竟是一个都没能回来么?” “没了!祖父,全没了。” 白明微痛哭出声。 没了! 她的父亲,三位叔叔,七个兄长。 白家的男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说出这话时,白明微已经后悔了。 因为她感觉祖父,东陵国的脊梁,在那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那佝偻的背,几乎颓然地垂趴在案上。 老人沉默了许久,许久。 忽而,他抬眼望着白明微模糊的身影,沧桑的语气透着铿锵凌然的气势。 他说:“生逢乱世,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白家满门为国捐躯,虽死犹荣。明微,你的父叔兄长皆是英雄,你该自豪,不该哭。” 这是一个诸国混战的乱世。 也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时年。 每天都有人死去。 父母失去儿女,妻子失去丈夫,稚儿失去庇护。 现在,不过是轮到了他们白家。 老人想起。 三十多年前他送走惠帝,惠帝握着他的手说:“惟墉,朕把东陵的交给你了。” 十年前他又送走文帝,文帝握着他的手,把元贞帝交给他,说:“惟墉,元祯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三朝元老,国之股肱。 在朝为官数十年,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更无愧于两代先帝的嘱托。 哪怕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眼睛也快瞎了,也坚定地立于滚滚洪流中,用老迈的身躯,抗住将倾的广厦千堂。 甚至,在敌国大军压境时,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送上战场。 他是东陵的脊梁! 也是东陵的风骨! 可到头来,回馈他的是儿孙全体战死的消息。 “明微,你要记住,白家的儿女,哪怕断头裂骨,也绝不哭泣。”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明微听着,抬手擦去那越来越多的眼泪。 她抱着信,声音沙哑而凄凉:“祖父,孙女不哭,父叔兄长都是英雄,孙女为他们自豪。” “好孩子。” 三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老人在桌前坐定,铺好一张白纸,几度提笔…… 因罹患雀盲症,在夜间几乎不能视物的他,凭着感觉写下一个大大的“奠“字。 写完,他踉跄地站了起来,目光苍凉、却严肃的看向白明微: “明微,在祖父回来之前,能把这个家交给你吗?” 第2章 临危受命,她心乱如麻。 已协助祖父处理政务数年的白明微,知道白家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当今天子资质平庸,性格软懦,但偏偏刚愎自用,早已不满祖父这个辅政大臣已久。 为堵悠悠之口,保住他为君的颜面,必要将导致几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滔天大罪栽到白家头上。 随之,朝中那些奸佞也会落井下石,像恶狗争食,趁机从祖父这里把权柄夺走。 白家男人们的死,于战局而言是结束,而于白家而言,仅仅只是苦难的开始。 所以,祖父要去御前陈情,为了父叔兄弟争取该得的哀荣,也为了这活着的满门妇孺挣出一条生路。 更为了,去向他亲自带出来的皇帝要一份公道——毕竟身负两代先帝的重托,祖父对这平庸无能的元贞帝到底还抱有一丝希望,像一直以来那样,盼望他能成为一位圣君。 “祖父,我该怎么做?” 白明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烛火摇曳,映着祖父瘦削老迈的身影轻轻晃动。 紧接着,写有“奠“字的白纸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再接着,老人颤巍巍地打开机关锁,取出先帝赏赐的丹书铁券,郑重地交到白明微手中。 “明微,你是白家孙辈一代最聪明的孩子,由祖父亲自培养教导,相信你不需要祖父教你怎么做。” “你尽管放开手脚,做白家的掌执人,把他们当作你麾下的兵,让每一个人摆在你所想要的位置。” “明微,祖父把这个家正式交给你,答应祖父,尽你所能护住她们,带领她们好好在乱世活着。” “如若有朝一日,你已经守不住她们时,不要强求自己,只要保住传义,保住白家最年幼的孩子。” “明微,记住祖父教过你的,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我们白家要迈过这个坎,就需要把每一个人都凝聚在一起。” “祖父!”白明微跪倒在老人面前,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袂,“白家不能没有您,孙女更不能没有您。” 她抓得那么紧,衣裳都被指尖扣破了。 可她固执地抓着,全然不顾礼数。 只因元贞帝的昏庸,她看得清清楚楚,祖父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她怕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祖父,抓不住这棵她可以依靠的大树。 “好孩子,别哭,祖父老矣,死不足惜,此一去若不能为你父兄正名,避免他们背上害死数万将士的大罪,白家所有人将抬不起头。” 老人双目苍凉,长叹不绝。 他也知晓,这一去大抵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他非去不可。 默了半响,他再度开口。 “明微,祖父两腿一蹬撒手人寰,谁还去管世人如何评说,可你们还年轻,在大好年华里就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地活着。” 白明微觉得,她这像小孩子撒娇哭闹的行为,是对祖父的亵渎。 白家男人没了。 天还没有塌。 因为白家的女人,就算没了可依靠的男人,也能抬头挺胸在乱世中顽强地活下去。 而她,更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顽强。 因为她是东陵辅政大臣白惟墉的嫡长孙女。 因为她的祖父,是个能以一己之力,让东陵这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在强敌环伺中安然度过了数十年的人物。 因为她的父叔兄长,都是能在国家需要时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边疆战场,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东陵丞相白惟墉的骨血,绝不会是个软弱的人。 她是忠烈之后,她该有白家的风骨。 白明微膝行后退几步,认真地给祖父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婆婆,神情悲恸,她却格外严肃地保证: “祖父放心,孙女会处理好一切等您回来。”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把父叔兄长的生平轶事写满墓碑,供白家后世百代子孙敬仰。”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扛着白家满门的灵位,继续抵御外敌,卫我东陵江山。”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告诉传义,他长大后,也要守护这片锦绣山河,守护白家满门为之奉献牺牲的土地。” 第3章 那一袭白衣的人,是谁? 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的梆子声响起。 老人再也没有开口,他该准备去上朝了。 数十年从未缺席的朝会,今日同样不会缺席。 因为他还要用最后一口气,保住这一家老小。 白明微放下手中的信与丹书铁券,从屏风上取下朝服,轻轻给祖父披上。 祖父的背,为国操劳早早佝了。 祖父的身子,瘦骨嶙峋,已经捏不起半点肉。 白明微不禁想,她的七哥也很瘦,当敌人的斧钺砍在身上时,七哥一定很疼。 忽然。 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味道在漆黑的夜里如此浓烈。 祖父自有暗卫护佑,有血腥味而没有任何预警。 只能说明,血是暗卫的。 而他们,都死了。 白明微将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锁回机关盒中,复又抽出墙上的剑,警惕地站在祖父身边。 老人怒笑一声:“秦丰业那个贼子,恐怕也接到了白家男儿战死的消息,所以派人来夺丹书铁券,想断我白家唯一的生路!苍天无眼,让这等奸佞横行!“ “明微,快……“ “躲”字尚未吐出,一道寒芒乍现,白明微手中的剑已如游龙探出。 她手腕急转,数个剑花瞬间挽起,等她的身影如劲风掠至窗前时,书房里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 她转身,反手一刺,窗棂的明纸上绽出炽艳鲜红的星星点点。 劲风扬起墨发飞舞,漏进屋里的莹素流光照亮她无限清透的寒眸。 黑衣人都是一流高手,从凌厉狠辣的招式可以看出。 他们不存在轻敌,更不存在怜香惜玉。 他们是真的不敌这个深闺女子。 老人的震惊溢于言表:“明微,你……所以大军出征前夕,你才会坚持要随军出征么?” 他并不知自己的孙女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白家以诗礼传家,一众儿孙也都浸染着书卷气长大。 他们或芝兰玉树,或温文尔雅,或谦谦君子。 但却没有一人,堪称猛将。 唯有白明微,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她也因早产而体弱多病,被送去道观养于观主膝下。 为了拥有与常人一样的强健体魄,她自小习武。 因白家诗礼传家,她回来后深居简出,只做合格的世家千金。 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她的身手。 送别父叔兄长的当晚,白明微曾主动请战,随父兄出征。 可那时,白家的男人众口一词,认为只要他们白家的男人还有一口气,就该护住这个家的女人不沾风雨。 他们就算流血牺牲,也不愿意让家里的女人上战场。 这些男人中,就包括白明微的祖父。 此时白惟墉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固执己见,应允孙女披甲远赴沙场。 也许,还能回来几个。 能回来几个的吧? “老爷,大姑娘,发生什么了?” 当祖父的长随青柏听到动静,从隔壁厢房赶来,看到满地的尸体震惊不已。 “传义!” 白明微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把祖父交给青柏,提剑匆匆赶往小侄传义的住所。 传义是大哥的儿子,尚不足三岁。 也是白家此时唯一的一根苗子。 如果丹书铁券没了,白家失去的是先帝的庇佑。 但要是传义没了,祖父一定挺不过去。 白明微心乱如麻,像一只发狠的豹子,以最迅捷的速度狂奔,却,止步院子。 原来,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清辉洒下,凉凉如水。 月光之下,那人—— 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第4章 这个男人,捉摸不透。 他头发半束,披散于背。 双眼被一条白绫覆盖,似乎是个瞎子。 虽看不清全貌,但溶溶月色下,他灵肌玉骨宛若神祗的气质,深刻得让人一眼便能记住。 “你不是刺客?” 白明微有些发怔。 院子里倒了一地黑衣人的尸体,而男人的身上,似有血迹。 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的武器,竟是一根被握得油光锃亮的竹竿。 男人将竹竿撑地。 长身玉立于月色之下,面对着白明微的质问,他莞尔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不必谢我。” 很好听的嗓音,清冽中带着些许沙哑,足以蛊惑人心。 可白明微不信。 不信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是她白家的救星。 “明微!” 大嫂的声音在发颤,像是恐惧到了极致。 白明微犹带血珠的剑,仍然对着男人。 “滴答……” 一滴血溅落在地上。 她依旧警惕,不错眼的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身子慢慢移动,朝大嫂所在的方向移动。 “嫂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终于见到抱着熟睡小侄的嫂嫂,被近身丫鬟簇拥着从黑暗的房间走到月下。 “传义!” 确认侄子安然无恙,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万幸,小传义还活着。 “小心。” 却是男子开的口。 几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逼小传义的背心。 白明微下意识地抢身把嫂嫂与侄儿搂住,将二人扑到一旁,意图躲过这密不透风的箭雨。 比白明微更快的,是男人手中的竹竿。 它被男人掷出,拦腰打断了几支箭。 在出手掷出竹竿的同时,男人身形如鬼魅,化作千重万影。 直到把白明微挡在身后,方才停住。 此时,男人手里紧紧地攥着两支箭。 另一只手,登时挥出几枚寸许长短的铁针,暗中放冷箭的刺客应声倒地。 因为弩箭势头太盛,他的掌心皮开肉绽,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他却不以为意,扔掉箭羽,垂下双臂,宽大的袖袍将流血的手遮住。 他转身,笑若清风朗月:“姑娘,你是不是很感动?我于姑娘有救命之恩,姑娘以身相许如何?” 回答男人的,是白明微冰冷的利剑。 那剑横在男人的脖颈上,已经划破肌肤,只要男人轻举妄动,便会割破动脉取他性命。 “小女子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 冰冰冷冷的话语,淡漠疏离的态度。 很显然,白明微是个足够冷静,也相当谨慎的人。 她不会因男人出手相帮而轻易相信,也不会因男人言语轻佻而随意滥杀。 所有人在她心里,只有简单的两种分类。 自己人,以及非自己人。 男人则属于非自己人。 尽管如此,男人的唇却挑了起来。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在这个清清冷冷仿佛不会笑的男人身上,是神祇般惊鸿一瞥。 正在这时,一柄长剑裹挟凌厉气势破空刺来。 白明微猛力推开男人,闪身躲避,剑刃擦颈而过。 一缕鬓发被斩断,缓缓飘落。 原来,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刺客,是他发动的攻击。 锁定位置,白明微疾射而出,迅捷如闪电,被她一脚蹬过的铺地青石碎裂成几块。 她的攻/势猛如山崩,那凌厉的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去。 “砰!” 招式被接住,强劲的力道逼得她向后倒退几步方能站稳。 而那人也讨不到好,向后滑行很长一段距离后才稳住身形。 正此时。 斜刺里又一刺客攻来。 刺客手握巨斧,扬手朝着白明微的面庞砍下。 凌厉的罡风将白明微的头发后扯如旗。 她举剑去挡,但剑与巨斧之间的差异,在这一瞬间显露无遗。 “闪!” 男人说话的同时,人已掠到白明微身后。 他伸手,稳稳地扶住白明微的腰肢,另一只手将白明微握剑的手包住…… 第5章 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修长的指骨蕴满千钧之力,他搂着白明微一旋身。 “嗞——” 霎时间,火花四溅。 那柄巨斧被长剑卸去力道,顺着剑身一路砍下,直到—— 青石板被砍出一个大洞。 “姑娘,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好听的嗓音又再次响起,白明微已被男人顺势护在身后。 手持巨斧的刺客一击未中恼羞成怒,扬斧再次砍来。 眼看就要将男人砍成两瓣。 却不料,男人抬手,轻而易举地就夹住了斧刃。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仅用一只手,便挡住了裹挟万钧之势的斧头。 “轰隆!” 巨响声震耳欲聋。 碰撞的激烈罡风,向四周荡去,院中花草树木被吹倒,男人却岿然不动。 “我看中的人,你也敢伤?” 男人轻嗤,扬手一抬,魁梧的刺客向后仰倒。 男人趁机抬腿踹去,刺客如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很远。 “砰!” 刺客撞上了即将举剑攻来的另一名刺客,两人重重地撞在墙上,再也没了声息。 “姑……”男人站定,刚要开口,脖颈上又横了一柄冰冷的利剑。 是白明微,她从男人身后,用剑架住了男人的脖颈。 方才的打斗,还是惊动了护卫。 数十人举着火把聚拢过来。 为首的护卫统领看着满地的尸体,面色大变:“大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淡声道:“有刺客夜袭相府,都是顶尖的高手,加紧巡逻,别让人再钻了空子。” 护卫统领看向男人:“他是……” 白明微面无表情“不认识。把他拿下,好生看管。” “是。” 男人没有反抗,顺从地被护卫押下去。 “母亲,姑姑……”小传义醒了。 从大嫂的怀里接过小传义抱住,白明微道:“嫂嫂,把大伙都聚在祠堂等着我。” 说完,白明微抱着睡眼惺忪的小传义来到祖父的书房。23sk. 此时,一身官袍的祖父,被青柏扶着站在廊下。 “祖父,传义平安无事。”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地唤道:“传义见过曾祖父。” 白惟墉如释重负,伸手过来,有心抱一抱小玄孙。 可他一双枯槁的手没有力气,终是有心无力。 他爱怜地摸到小传义的脸,把额头贴了过去。 小男孩的肌肤滑滑的,软软的,活像一只大团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家最年幼的孩子,像对待珍宝。 “曾祖父,你的胡子扎到我啦!”小传义脆生生地道。 天真烂漫的他,浑然不知道白家发生的事情。 也许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见得能懂。 白惟墉不舍地放开他,像是做最后的诀别。 白明微强忍着泪,在小传义的耳边低语:“告诉曾祖父,你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小传义很听话,糯声糯气地道:“曾祖父,传义等您回来,传义还要听英雄的故事。” 白明微别过头,眼眶微红,她不由哽咽了。 等小传义长大一些,她会把白家男儿的故事告诉他,因为白家的儿郎,每一个都是英雄。 白惟墉没有回答,被青柏扶着离开。 他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是小传义,让他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家老小要回护,绝不能就此倒下。 一夕之间,失去十一个儿孙的老人,在晓风残月下的背影,苍凉而悲壮。 第6章 当家主母 祖父离开后,四下无人,白明微放任自己泪如雨下。 她知道,祖父进宫这一路上,是安全的。天籁小说网 因为还有人等着他去担罪,死在路上,只会让天下人看到他白家的壮烈。 忽然一双温/软的小手为她拭去泪花。 是小传义,他还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你怎么哭了?曾祖父说过,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大姑姑不听话,大姑姑羞羞。” 白明微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去,强挤出笑意:“大姑姑不哭。” 小传义凑到她耳边,悄悄问道:“大姑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大姑姑告诉传义,传义长大后会帮你打他。” 白明微抱紧小传义,故作轻松:“小传义真勇敢,但没人欺负大姑姑。” 小传义还想说什么,见有人匆匆而来,他忙止住了话。 “成碧。”白明微把小传义交给近身侍婢,“抱着他,跟在我身边。” 祠堂。 白家的女眷很快都到齐了。 他们中有祖父的一个妾室。 有白明微的三位婶婶。 有白明微同辈的五个妹妹。 更有白明微的七位嫂嫂。 “敬,祖宗。” 白明微的大嫂沈氏带领众人上过香后,笔直地站在中间。 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并未再续弦。 所以沈氏作为长房嫡长孙媳,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 她虽年轻,手腕却十分了得,把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这群女人管得服服帖帖。 此时,众人浑然不知白府发生了什么,因为刺客只到书房,以及沈氏的院子。 半夜被从床上叫起来,任谁都有几分起床气。 众姑娘怕嫂子,尚不敢表露不满。 二婶三婶却仗着长辈身份,颇有微词。 二婶说:“沈氏,这天儿还没亮,你就着人把我们叫到祠堂,我们来了,你又不说因着什么事。” 三婶说:“二嫂子,你少说两句吧!沈氏是当家主母,我们都得听她的。” 四婶开口和稀泥:“两位嫂嫂,来时你们没瞧见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府兵么?肯定是出事了。” 沈氏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地站着。 她看起来镇定从容,仍是那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 可实际,聪明的她,早已心乱如麻。 刺客的目标是传义。 白家有十几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什么人胆敢刺杀一个稚儿? 除非…… 沈氏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她满心惊慌。 “等大姑娘过来。”她说。 一句话,噤了众人的所有声息。 因为比起这个当家少夫人,她们更惧怕大姑娘白明微。 她们与白明微鲜少接触,按理来说不会如此,但架不住老爷子看重她。 东陵丞相白惟庸,共育有四子三女。 四位儿子又生下七名男丁,六位姑娘。 大姑娘白明微是白惟庸嫡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在众兄弟姐妹中行八。 上有七位哥哥,下有五个妹妹。 白家得了七个儿子,才盼来这一位姑娘,白惟庸很是喜欢,自大姑娘从道观归来,便成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众人只知大姑娘面容昳丽,是京城闺秀堆里一颗璀璨的明珠,却不知她背后是怎样一副面貌。 沈氏能刀剑不入地镇住相府,有她几分功劳。 只是大姑娘生性不喜张扬,这个秘密只有沈氏与白惟墉知晓。 “大姑娘来了。” 第7章 白家大姑娘 众人看向院门。 祠堂灯火通明,一名绝世少女款款而来。 在这诗书传家的相府,姑娘们一颦一笑都带着书卷气,仿佛烟雨水墨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 唯有这位大姑娘,虽一行一动都像书本中走出来的典范,哪怕步履如风裙裾也未动分毫。 可这一切都掩不住她身上如凤凰花般耀眼明丽的气质。 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无论在哪都能发出夺目的光彩。 看到她,二婶三婶立即变了脸色迎过来,全然没有在沈氏面前那副嘴脸。 二婶婶说:“明微,你大嫂也真是的,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非要把大伙儿拉起来,你帮相爷处理事情也累了,该好好回房休息。” 三婶也附和道:“是啊明微,婶子知道你辛苦,刚才还劝说你大嫂,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的,可你大嫂非要坚持等你过来。” 六姑娘白琇莹冷哼一声:“二婶三婶,你们也真是太好脾气了,大姐姐一个晚辈,要你们等这么久,你们还体谅她辛苦,怎么不怪罪她姗姗来迟?” 其他几个姑娘目光闪了闪,没有为白明微说话的打算。 显然,她们嫉妒白明微。 嫉妒白明微比她们更得老爷子看重。 沈氏呵斥一声:“六姑娘,不可对长姐无礼。” 六姑娘白琇莹被当众批评,瞬间就不乐意了,尽管心里害怕大嫂,但愤怒还是占据了理智。 她拉着四婶的袖子,不满地道:“母亲,你看看大嫂,就算大哥与大姐是一母所生,她也不该这样偏袒大姐,此事分明就是大姐错了,她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说我不懂礼数。”23sk. 四婶看了看低着头的众人,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自己这姑娘心思太过浅显,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生性又冲动,容易被撺掇着出头,没瞧见几位姑娘都不说话么? 她嗔了六姑娘一句,算是道歉,也算是为六姑娘解围:“大少夫人,大姑娘,琇莹不懂事,得罪了。” 沈氏与白明微都没有开口。 四婶一脸的尴尬,其他众人则掩住眼底的嘲讽。 四房夫人就是个软懦无用之辈,凡事都想息事宁人,这会儿又撞得鼻青脸肿了吧? 白明微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 这个家的女人,其实是一盘散沙,她知道。 因为白家的男人,她们才生活在一起。 平日少不了小摩擦,但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可现在,维系着这层薄弱关系的男人们全部战死,那本来就随时都会断的纽带,经受得住考验么? 三位婶婶各有女儿,尚且好说。 可七位嫂嫂,除了大嫂之外,其余六位嫂嫂在白家唯一的牵挂,便是兄长们。 兄长们都死了,她们是不是就因此散了? 沈氏看着众人,也是叹了口气,然后朝白明微问:“明微,传义呢?” 白明微淡声道:“嫂嫂,我让成碧带到了隔壁院子。” 沈氏沉痛地闭上眼:“明微,把他带来,他是白家的子孙,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8章 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心念始终转动,直到成碧抱着小传义到来,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取出祖父的手书,徐徐将白纸展开,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半响,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边疆传来消息,阴山一战,东陵国八万将士,全歼,无一人生还。” “我白家十一个男丁,同样没有一人能回来,也……全,没了。” 饶是最先得到消息,可当再次提起时,白明微还是心如刀绞。 而祠堂里的一干白家女眷,则是—— 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 “不!夫君!” 忽的一下,沈氏昏死过去。 被成碧抱着的小传义还不知道白明微口中的‘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迷茫了看了看一下就变得不同的白家众女眷,再看到他母亲昏死过去,登时就嚎哭起来:23sk. “娘,娘,你怎么了?娘?” 而似乎是受了传义的影响,在他哭出声的那一刻,祠堂里的白家女眷,瞬间跪了一地: “不,我不相信,大姑娘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爹不可能会死,长姐你就算再得祖父宠爱,也不能说这种胡话。” …… 白明微看着这一切,心中翻江倒海,巨大的悲恸来袭,可,却还不到哭的时候。 扶住沈氏,轻轻拍着怀中嫂嫂的脸颊,她哽咽出声:“大嫂,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姑子悲痛欲绝的呼喊,让沈氏徐徐睁眼。 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恸哭出声,可那泪水,却已潸然而下,浸湿衣衫。 “明微,这不是真的,你大哥他……”沈氏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不停地溢出来。 白明微脊背挺直,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嫂,传义在哭,你哄哄他好不好?” 沈氏跌跌撞撞走到儿子面前,刚要开口哄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吐不出,她崩溃了,紧紧地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刚嫁进白府的七嫂眼噙泪花,小心翼翼地问:“大姑娘,你是说我夫君他……他回不来了?” 白明微颤/抖着唇,沉痛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吐出那一个“是”字。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七嫂拼命摇头,力竭般后退。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她难以置信,口中呢喃:“我才刚为他梳上妇人发髻,他怎么就没了?我才刚有的夫君,你告诉我他没了?” 才过三岁的传义见状懵懂的问: “娘,大姑姑,七婶婶为什么哭了?她怎么了?” “传义,你七婶婶她……”白明微正要回答,却被沈氏哭着打断: “传义,你七叔叔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七叔叔了,他再也不能带你偷偷出去玩了。” 沈氏哭着抱紧传义,眼泪流了一波又一波,却可还是要继续把话说下去: “传义,不仅是你叔叔,还是有祖父、你二祖父、三祖父、你二叔叔、三叔叔、你爹爹……” “传义,你爹爹也没了,你再也见不到你爹爹了,你再也不能坐在你爹爹的肩膀上举高高了,你再也没有爹爹了……传义,你再也没有爹爹爹了!” “哇……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终于,小传义终于明白‘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哭着大喊: “娘,我要爹爹,我要祖父,我要七叔叔。娘,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见沈氏哭着不回答,他又大哭着朝白明微喊: “大姑姑,传义听话,不调皮,你带传义去找祖父,找七叔叔他们好不好?大姑姑,传义要爹爹,你带传义去找爹爹好不好?” 他哭声愈发响亮,众人的悲伤像是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洪流般倾泻而出。 相府的女人们抱头痛哭,哀声不绝: “夫君!” “爹!” “二哥!” “……” 第9章 白家的男儿铁骨铮铮! 白明微将眼泪流于心底,笔直地站着,站在白家祠堂那块书着“浩然正气”的牌匾之下。 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稳稳站立。 在这悲伤的浊流中,她显得格格不入,但却也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倒。 当她上有父叔兄长庇佑时,她伤心难过可以找人哭鼻子。 可如今她不得不把眼泪憋回去,担起她嫡长女的责任,否则这满门老弱,又该去依靠谁?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都别哭,只要祖父在一日,这个家便不会倒,只要祖父还在,父叔兄长们才有扶灵返家的可能。” 尽管她知道,那白骨堆积成山的战场,很可能翻捡不出父叔兄长的尸骨。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要为父叔兄长设立灵堂,操办丧事,免得他们的英灵在外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你们若还有力气,那就助我一臂之力,若是没有,请约束好自己屋子里的人,好好在屋里待着。” 六姑娘哭得最大声,听了白明微的话,她怒声问道:“大姐,你什么意思?” 四婶去拉她,被她甩开。 她怒急了,对着白明微喊道:“这个家仅是你白明微一人的吗?我白琇莹也是白家的一份子,为父兄筹办白事,你休想将我踢出去!” 白明微目光落在六姑娘白琇莹身上,一时五味杂陈。 在这个家里,白琇莹对她的不喜众所周知。 但在她最需要时,首先站出来的,是这个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六妹。 白明微正欲开口,又一个噩耗传来。 小厮匆匆跑进来,跪倒在沈氏面前,哭得喘不过气:“大姑娘,宫里传来消息,相爷悲愤撞柱,生死难料。” …… 一个时辰前,宫中,金銮殿上。 文东武西,肃立左右。 大殿正中跪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 东陵国君元贞帝却毫不客气地将一封封信件掷在老人脸上,愤怒咆哮。 “白惟墉,你养的一群孬种!” 仿佛有滔天怒火无法宣/泄,他愤怒大吼:“白惟庸!看看你的好儿孙,哪个是中用的?!” “先前你信誓旦旦同朕保证,必御北燕大军于归雁城外,如今朕捷报没有等来,反倒是案头先堆满你这些不成器儿孙的丧报!” “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这一战还让朕痛失城池五座,这简直就是东陵的耻辱!” “陛下!” 苍老的声音沙哑悲恸,如同钝斧劈裂胶着空气。 饶是早有准备,但白惟庸的坚硬的心,还是被元贞帝扎得支离破碎,如同万箭穿心。 陛下他,果真半点情面不留。 早已佝偻身子剧烈颤/抖,他将信件一封封捡起,抱在怀里。 整整十一封阵亡抵报。 这十一人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却是他的骨血儿孙。 他兢兢业业,为官四十余载。 他呕心沥血,辅佐三位帝王。 他比任何人都要赤胆忠心。 在北燕大军压境,文武百官缩足不前时,他不惜让满门子孙弃笔从戎,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可如今所有儿孙马革裹尸客死异乡。 谁疼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凉? 谁理解白家子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诚? 却还要反过来把惨烈牺牲说成不中用。 白惟庸望着他效忠了十几年的元贞帝帝。 浑浊的眼里,滚出几行清泪。 适才在轿中,他已狠狠地哭过一次。 可此时,眼泪仍禁不住潸然而下。 哭的是那一瞬间对国君的心凉。 哭的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骂成孬种的儿孙们。 悲愤交加,他掷地有声地道:“陛下,我白家满门对得起东陵!对得起天下百姓!更对得起陛下!” “白家儿郎铁骨铮铮,不是孬种!” 第10章 这就是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元贞帝冷漠的眸子极端无情:“哦?你白家忠君报国的方式便是带着朕数万大军一同去死?” 太师秦丰业跪到地上,眼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陛下,我东陵国的脸都被白家这群孬种丢尽了,他们死有余辜!” 白惟墉双目猩红,狠狠地瞪着秦丰业。 满朝文武也明显瑟缩了,面对秦丰业的冷嘲热讽,竟无一人出手相帮。 包括那些他一手提拔中用的人。 也包括那些平日对他感恩戴德,谢他知遇之恩的人。 现在,他们都畏缩了,如同元贞帝高悬帅印于朝堂之上,却无人敢挂帅远赴血雨腥风的战场一样。 白惟庸满口的铁腥味道,他怒极反问:“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还不是因为秦丰业这个小人作祟。 大战打到一半,眼看胜利在望。 他却提出割地赔款。 以屈/辱的方式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懦弱的元贞帝马上备好财宝与公主,准备献城求和。 浑然忘却还在边关苦守的将士。m.23sk. 让数万将士茹毛饮血。 最后在盼不来援兵与粮草的绝望中惨死于黄沙一下,丢命失城。 可你看现在。 谁在乎他们的死活? 谁想过他们家中还有需要赡养的老父老母? 还有苦苦守在门口等待他们归来的妻子。 还有嗷嗷待哺需要父亲保护的稚儿。 甚至还有绣好嫁衣准备嫁给他们的姑娘。 白惟庸双目充血。 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却还高高在上地嘲笑满门英烈是不成器的孬种。 纵容秦丰业这样的蝇营狗苟在大殿之上长袖善舞。 …… 久久的等待,让白惟庸满心凄楚。 他知道,白家满门儿郎战死,仅剩风中残烛的他。 那些曾经畏惧白家势力的人,已不再畏惧随时会死的他。 而那些想巴结白家的人将沾不到白家的光,他们不会站出来为满门英烈,说一句公道话。 此时此刻,白惟墉明白了,白家背负兵败大罪已成定局。 要想护住那满门妇孺,不能靠元贞帝,更不能靠这满朝文武。 他只能赌,赌这大殿之中还有人良心未泯。 于是,白惟墉抱着十一封信件缓缓站起来,佝偻的身躯迈向大殿的柱子。 他边走,苍凉的声音一字一字响起。 “我效忠东陵四十余年。” “从意气风发到两鬓稀疏。” “四十余年风雨无阻为国操劳奔走。” “父母病重不能床前尽孝。” “发妻弥留苦撑一口气却等不到我的身影。” “为了这个国家,早早就白了发弯了腰。” “我白惟庸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唯独成了白家的不肖子孙。” “我要怎么同蹒跚学步的孩子说他没有父亲了。” “我该怎么告诉刚进门的孙媳妇她再也等不来丈夫。” “我愧对白氏先祖,无颜苟活于世!” 悲恸哭声响彻大殿,让畏缩不前的百官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这一生付出,究竟为了什么? 苍老的丞相苦笑一声,奋力撞向了柱子…… 第11章 他,死得其所。 “相爷!” 伫立在殿内伺候的小内侍尖叫一声,声音刺破死一般的寂静,显得那样的突兀。 小喜子不顾皇命冲向白惟墉,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裳,他重重摔倒在地。 可他没有因此停下,手脚并用地爬到老丞相身边,抱着他嚎啕恸哭。 时值灾年,兵荒马乱。 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于这垂暮老人。 他和天下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崇敬这位老人。 只可惜英雄含恨,小人得志。 小喜子双目猩红,厉声大骂:“懦夫,你们就是一群懦夫!如果不是白家诸位大人请战,而今战死沙场背负骂名的,就是你们这群懦夫!” “你们尽管看戏,明哲保身换一日太平,他日敌国铁骑踏进东陵,屠你妻儿,灭你满门时,你们也只是奴颜媚骨的狗!” “后世子孙笑你们胆小鼠辈,史书工笔让你们遗臭万年!” 众人被骂得一怔。 率先反应过来的秦丰业愤怒大喊:“反了反了,一个无根的杂/种,也敢在金銮殿上乱吠,来人,把他抓起来!” 身穿甲胄的皇帝亲卫涌进来,长剑对准瘦削单薄的小喜子。 可他丝毫不惧,用手按住白惟墉头上的伤口,愤恨地瞪着秦丰业,啐了一口:“卑鄙小人!” 秦丰业怒不可遏:“混账!你敢口出狂言!” 小喜子怒目反问:“为何不敢?我小喜子就算做了半生奴才,也懂得分辨忠奸善恶!而你,从头至尾,根本就是一个奴颜媚骨的小人!” “敌军来犯你不敢打,畏畏缩缩像狗一样躲在后面,还大言不惭地嘲笑为国捐躯的英雄!” “百姓有难你无动于衷,大是大非面前你颠倒黑白,成日对着陛下摇尾乞怜,你结党羽,害忠良,贪婪无厌,只知一门心思往上爬!” “像你这种是非不分的卑鄙小人,不配穿这身衣裳,更不配站在这里,面对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你会遭报应的!” 秦丰业的肺管子被戳得生疼,气得他浑身发抖,指着小喜子说不出半个字。 小喜子目光扫视一圈,轻笑几声:“昔日我得相爷一饭之恩,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今日相爷被小人逼死,我尚且敢站出来说一句‘相爷无辜’,而你们这群受他恩惠的懦夫,却不敢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你们同样不配站在这里!” 护卫的剑指向他。 他一把抓住护卫的剑,悲愤得无以复加。 秦丰业反应过来,立即大喊:“护驾!他要对陛下不利!” 护卫扬剑用力刺去。 “我自己来!”???.23sk. 小喜子抓紧长剑,大喊一声,猛地把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可比他更快的,是武艺高强的护卫手中的剑。 他瞬间,被几柄剑贯/穿全身。 口吐鲜血,弥留之际。 他目光艰难地看向倒地不起老丞相,眼底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他不能救下老人,但可以陪老人去死,如此他一个无根无尘的内侍,也算沾了白家英烈的赤胆忠诚。 他,死不足惜! 他,死得其所! 第12章 哪怕是尸体,她也要带回。 相府。 白惟墉的妾,林氏揪住前来传消息的小厮的衣襟,怒声问道:“你说什么?!” 白明微拉开林氏,颤着唇问:“消息打哪儿来的?” 小厮泣不成声道:“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前来告知,那人自称是相爷的书吏。” 一瞬间,白明微心里有了计较。 书吏报信,却含/糊不清。 为何会是书吏来报信? 莫非—— 白明微眼神骤凝。 她把自己的猜想和怀疑藏于心底,没有吐露给任何人听。 她一改温和态度,掷地有声地道:“兵败之罪须得有人承担,想必是陛下问罪白家,祖父才会选择这种决然的方式,目的是保住我们。” “各位婶婶,诸位嫂嫂,众妹妹们,祖父在,这个家的脊梁不会倒,若祖父没了,我们何以为家?” “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就盼着我们行差踏错,好把我们白家一网打尽。” “我们每个人必须约束好自己,一定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别辜负了祖父这片心意。” “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把这个家的顶梁柱带回来。” 林氏在这当中年岁最大,比大家都能稳得住,她很快镇定下来,泪眼婆娑,问:“大姑娘,相爷此举,还有生还可能么?” “无论有没有,我都会带祖父回来。”白明微斩钉截铁,“哪怕祖父只剩下一口气,哪怕祖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都会把他堂堂正正,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的平静与镇定,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沈氏最先记起她白家当家的身份。 将小小的传义抱在怀里,站到白明微身边,让她不用那么孤立无援。 “大姑娘,你去吧!白府交给我,我会在白府等着,白家男人没了,天塌了,可白家女人的不是软骨头。” “你若与祖父平安归来,我为你们接风洗尘,若是你一去不回,就算爬进皇城,我也会带着一家老小为你们裹尸敛葬!” 掷地有声的话,让哭嚎的女人们都沉默了。 一家人过日子,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哪里少得了磕磕碰碰。 可当这个家的男人几乎死绝死光,再大的恩怨也被放到了一边。 向来掐尖要强的六姑娘白琇莹,平日对这备受宠爱的长姐恨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她又站到白明微身边,表示明确支持。 “长姐,我随你一同去,白家女儿不怕死!就算是尸山血海,我也同你一起蹚过去,若是不能,大不了和你死在一块!” 她的力挺,使得平日貌合神离的众姐妹齐心协力,剩下的四位姑娘纷纷表示: “长姐,我们随你一同入宫,接祖父回家!” “长姐,我也是白家人,我也去!” “长姐,带上我,我也去!” “长姐,我陪你去!” 接着—— 白家的新妇七嫂也开了口: “大姑娘,你去吧!我与大嫂守着白府,若有小人趁火打劫,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二嫂也开了口:“白家荣耀时,我们跟着风光,如今白家遭祸,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其余几位嫂嫂也跟着表态:“夫君为国捐躯,我虽伤心天人永隔,惋惜他英年早逝,但我却为有这样的英雄夫君而骄傲!” 几位婶婶一同开口:“大姑娘,我们都随你去!” 白明微目光漫过众人,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滴了出来。 她望着拧成一股绳的白家众人,坚硬如铁地说出了她的决定: “不,这一趟我自己去,请婶婶、嫂嫂,还有妹妹们在家等着,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 “大姑娘!” “长姐!” 众人喊作一团。 沈氏拿出她当家少夫人的气势,低声喝道:“都听大姑娘的!” 白明微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小传义的眼泪。 适逢乱世,几位兄长为国奔走,虽都已成家,但与妻子聚少离多,如今她的侄辈却只有传义一人。 孩子才满三岁,还是个绕着榻走的小娃,连父亲代表着什么他可能还不知道,如今却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的庇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把书着“奠“字的纸恭敬放下,对着白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我白明微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将祖父带回来,哪怕是……尸体。” 第13章 仿佛要哭死过去了 白明微前脚才走,后面祠堂又哀声一片。 沈氏哭着吩咐:“大家请先回房等我的消息,都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好了,见谁有任何异动,全都家法伺候!” 这群女人,她们有的失去丈夫,有的失去儿子,有的同时失去父亲与兄长。 此时此刻,撕心裂肺的哀哭,都无法表达她们内心的悲恸。 可至少,府里还有一位当家少夫人镇着,外头还有为这个家奔走的大姑娘。 …… 沈氏把停止哭泣的小传义交给奶娘,吩咐各位主子都回自己的屋里等候。 她则忍着巨大的悲恸,回到了院子里,借着操办白事,把相府的几位管事和护卫统领都招到面前。 而此时,说要入宫的白明微,却从沈氏的内屋走出来。 “嫂嫂,辛苦了。” 沈氏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就在白明微替小传义擦泪时,悄悄让沈氏把信得过的人,唤到这里议事。 白明微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昨夜祖父已将白家交给了我,如今,我是白府的新家主。”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忽而跪地行礼:“见过家主。” 白明微收好印章,面容冷静异常:“白统领,除去昨夜惨遭刺客毒手的那些,如今白府还能剩下多少暗卫?” 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昔年受过白惟墉救命之恩,甘愿入白家护卫,对白家可谓忠心耿耿,府兵、暗卫,都由他统领。 白统领恭敬地道:“家主,暗卫五十人,里里外外加起来,还有三十八人。”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五位管事,你们帮我办件事。” 五位管事,分别为白府管家,与厨房管事、账房管事、库房管事及下仆管事。 白府管家是老相爷的人,另外几位都是白家的老人——两位是白明微母亲的陪房,两位是后来提拔起来的,都信得过。 老管家白忠问道:“家主,请吩咐。” 白明微沉着冷静地道:“白统领,把就近的暗卫召回来,挑出二十五名,让他们扮小厮的模样,跟着几位管事上街采买办白事的用品。” “一旦碰到打着白家旗号为白家鸣不平,暗指陛下昏庸无能,意图煽动百姓为白家鸣冤的人,直接捆起来悄悄带回,关进白家的地牢。”“人要找带头的抓,谁说得最凶且不怀好意就抓谁,但别一下子抓完了,免得被别人发现。” “至于白统领,烦请你加强府中戒备,对外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对内防止小厮丫鬟意图不轨。” “当然,这是表面的,暗地里你让信得过的人留意各院主子的动向,如果有人卷款出逃,你先按兵不动,迅速回禀我,如果有人与外人勾结对白府不利,你直接拿下后再来回禀我。” 最后,白明微诚恳地道:“诸位,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能否保住白家,全仰仗各位了。” 此时此刻,她不会凡事都亲力亲为,她正努力地让底下的人各归其位,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 这是祖父对她的教诲。 她铭记于心。 “是!”白统领与五位管事郑重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沈氏恹恹问道:“明微,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没有说出真正的打算,只是道:“以防万一。” 她协助祖父处理政务多年,对朝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也知晓谁是人谁是狗。 祖父辈悲愤撞柱,如果陛下怪罪,必有官兵问罪白家。 如果陛下没有怪罪,必有御前的人前来通报。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不会由一个书吏来报一条有头无尾的信。???.23sk. 所以,白明微敢断定,有人想要害白家。 派书吏送信,是为了让白家彻底乱起来。 一旦白家生乱,势必会被抓住把柄问罪。 而她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便是有人会利用舆论造势,煽动百姓为白家做主,让白家背上一个不满君主的罪名,严重的,可能会涉及谋逆。 如此,才能彻底将白家斩草除根。 另一方面,他们还巴不得她拿出丹书铁券为白家免罪—— 如果她不了解朝堂,必定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但她知道陛下对白家不满的症结便是先帝临终托孤,祖父作为辅政大臣权势过盛。 一旦她拿着丹书铁券去救人,必然会触怒陛下。 所以,她必须更冷静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沈氏坚定地道:“明微,我都听你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白明微向沈氏郑重地行了个礼:“嫂嫂,我该走了。” 沈氏点点头:“家里有我,你一切小心。” 如今白家就如踩在刀山上,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但白明微有带领白家克服困难的勇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有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下去的决心。 在众人都走光后,沈氏忽然趴在桌上崩溃大哭。 因为四下无人,所有的悲伤情绪被毫无顾忌地释放。 她哭的歇斯底里,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哭死了去。 夫妻五年,还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孩子也有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可丈夫说没就没,她恨不得立即随丈夫去了。 但她走后,传义怎么办?她丈夫的家怎么办? 尽管再也盼不到一生的依靠归来,她也要把丈夫的家扛下去。 她是英烈之妻,她该抬头挺胸傲然立世。 沈氏一个人哭了很久。 最后,她换上一身素白衣裳,簪了与丈夫初见时戴着的白玉兰花发钗,将自己好生拾掇一番,拉开门走出去。 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又回来了。 第14章 绑我一辈子,好吗? 不多时,五辆前去采买的马车同时从相府出发,朝着各个方向四散开去。 而白明微却出现在关押男人的屋子,那男人,正是昨夜救下小传义的人。 去救爷爷前,她需要确认男人是敌是友,可别是什么绊脚石。 屋里,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却是怡然自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白明微先看到了他衣袖上的绽开的点点殷/红,如红梅一般炽艳,触目惊心。 听到开门的声响,男人鼻子嗅了嗅,而后噙了丝笑:“姑娘,你这样绑着我,我很难受。” 白明微目光落在男人的身后,绑住男人双手的绳子已然松开,但不知为何,男人又把手给放了回去。 “你不是已经解开了么?” 男人被识破,索性把双手抽出来,却不急着解身上的绳子,漫不经心笑道:“姑娘慧眼如炬,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姑娘的眼睛。” 是个高手,深不可测。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首个评价。 白明微警惕地凝着他:“你是谁?” 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仿佛不能忍受自己脏乱的样子,他薄有颜色的唇开合:“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尘,我叫风轻尘。” 他抬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薄唇抿着,都像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白衣如霜不染纤尘,面如冠玉如月皎皎。 可他高华出尘的气质中,却感受不到一丝对苍生的怜悯。 有的只是淡漠,与冷酷。 可惜了。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二个评价。 “你到底是谁?”白明微藏在袖底的匕首,已经蓄势待发。 因为她没有听过风轻尘这个名字,也没听过诸国之中,有这样一个风姿绝世的瞎子。 她忌惮男人,是别有用心之人。 风轻尘再次开口,唇角却又噙了浅浅的笑意:“我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人。”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心狠手辣。天籁小说网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三个评价。 见男人鼻头翕动,白明微皱眉:“你在吸什么?” 男人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我在记你的味道。” 白明微若有所思:“你靠味道识人?” 男人微微颔首:“我是个瞎子,别人一眼能看到的东西,我却需要去听,去闻。” 白明微的匕首已悄然出鞘:“我们见过?” 男人避而不答,只是道:“昨夜刚见过,难道姑娘这么快忘了么?” 白明微反手一刺,匕首挟雷霆万钧之势,直迫男人的面门。 可男人却不闪不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防备。 仿佛白明微想要他的命,他二话不说就会给。 利刃,在最后一刻停住,划破了他覆在眼眸的白绸。 露出一双,这世间最为诡异的眼睛——除了两个黑点,其余的部分,全是眼白。 他的确是个瞎子。 可偏偏,他有着一双最漂亮的眼形,在剑眉之下,美妙如灼灼其华的桃花。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风轻尘任由她打量,许久,又从袖底掏出一条白绸,动作优雅地覆了眼眸,把白绸系在脑后。 手正好挡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白明微收回匕首,问他:“昨夜你怎会出现在相府?” 风轻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于脑后:“我说过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明微不信:“昨夜两拨刺客,你偏偏去了另一边,这么巧合?” 风轻尘轻喟一声:“实不相瞒,我听闻白家大姑娘姿容绝色,想要偷偷潜入相府一睹芳容,正好遇到刺客来袭,我以为姑娘在后院,于是便去了后院,阴差阳错救了姑娘的嫂嫂。” 白明微看着白绸覆眼的他,轻轻浅浅地笑了,她问:“找到我后,你准备用什么一睹芳容?” 风轻尘指着自己的心:“用这里,现在它告诉我,你很美。” 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样一道清冽如水的嗓音,能让世间女子沉醉。 可白明微不为所动,她找来牛筋,亲自绑到风轻尘的身上,以一种特殊的捆/绑方式。 低头时,她的发在风轻尘的脸上拂过。 绑好后,风轻尘偏头轻笑:“现在我的鼻子告诉我,姑娘,你很香。” 白明微清清冷冷地道:“现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绑死你这个无赖。” 风轻尘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就,绑我一辈子,好吗?” 第15章 这个男人,她琢磨不透。 风轻尘的神色语态是那样的认真,认真到白明微无法去怀疑其中的真假。 她若有所思地凝着风轻尘。 许久,许久。 她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这个男人,让她琢磨不透。 既然琢磨不透,索性不去琢磨。 救祖父要紧,她暂时不想把时间花在了解风轻尘的身份上。 “把人看紧了。” 白明微吩咐护卫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书房内。 白明微从机关箱里取出一卷书,小心翼翼地放入紫檀木盒中。 近身侍女成碧不解:“小姐,您在做什么?”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书卷,翦水秋瞳里有爱惜,也有惋惜。 “有这卷书时,九州大陆还没有纸,先贤们用羊毫蘸墨,在小小的竹签上留下这传世名作,传到现在,却已经是孤本了。” 成碧向来聪慧,很快便领悟到主子的意思:“小姐,您准备用孤本去救相爷么?” 白明微轻喟:“祖父珍藏的稀世珍宝,外人也只将它与金银挂钩,单凭这本孤本救不回祖父,但却可以成为我去救祖父的通行证。接下来,我们要去长公主府。” 身为一名普通的闺阁千金,白明微无诏不得入宫。 想要去宫里带回爷爷,她必须先拿到能入宫的腰牌。 而拥有畅通无阻的腰牌之人,除了几位亲王便只有长公主。 白明微权衡一会儿,把目光放在长公主身上。 她认为长公主是此时最可能给她腰牌的人,不为别的,只因长公主嗜好金银以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只要条件给足了,她总会利用自己的职权与人方便。 这个时候,白明微却不好扛着几箱金银珠宝,明目张胆地去长公主府,所以只能拿出这千年前的真迹孤本,去向长公主换取入宫的腰牌。 成碧劝道:“小姐,长公主此人并不好相与,为何要与虎谋皮?何不用丹书铁券去将相爷救回?” 白明微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道:“丹书铁券,那是最后一道保命屏障,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动用。” 成碧不解:“这个时候,不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么?” 白明微淡声道:“不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刚刚打包好,七嫂俞皎便推门而入。 她虽是将门之后,但却生得小巧玲珑。 小小的脸,精致的五官。 此时,七嫂眼眶红红,声音喑哑:“明微,你要我做什么?” 白明微想,七哥与七嫂历尽磨难才结为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七哥的离世,必然对七嫂的打击最大。 而那红/肿的眼眶,便是她躲在房里不压抑情绪放声大哭的证据。 只是此时,还不是坐下来伤心的时候。 白明微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祖父身陷囹圄,我一人孤掌难鸣,此时请七嫂过来,是想请七嫂帮我。” 祖父说过,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一个成功的领头人,不必凡事亲力亲为,但要知才善用,让所有人都发挥他们的优势。???.23sk. 凝聚人心,她选择相信沈氏,因为那是沈氏所擅长的。 而接下来这件事,她选择七嫂。 俞皎刚擦干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她用手掌拭去,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明微,我既嫁入白家,生死都是白家的人,需要我做什么,我必定全力以赴。” 白明微见七嫂压抑着悲恸,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强逼自己冷静。 “七嫂,不瞒你说,陛下对祖父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此番祖父御前自戕,陛下肯定要拿此事做文章,能弹压住陛下的,唯有太后一人。” 俞皎用手指再度拭去眼角的泪水,有些迟疑:“太后避世多年,此时正在温泉行宫养病,想要请动她老人家,只怕不易。” 白明微看着俞皎,坚定地道:“七嫂,我相信你。” 她选择七嫂,有非七嫂不可的理由。 七嫂是太后的娘家侄女。 若非这一层身份,七哥也不会磨了近两年,才让俞家点头同意他们的亲事。 只是,他们才新婚,却已天人永隔。 每每想到这,白明微的心仿佛被千军万马碾过,痛彻心扉。 俞皎把脸上的泪一滴滴擦干,掷地有声地道:“你且放心去做你的事,这边交给我,我即刻出发。” 白明微忽然跪下,哽咽着道:“多谢七嫂。” 俞皎连忙将她扶起:“我们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你跪我,就是折煞我。” 两人并未再说什么,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便兵分两路,各自前往目的地。 长公主府离白府不远,白明微乘坐马车,仅仅一刻钟,人便站在长公主府门口。 成碧走过去,对门房道:“烦请通报一声,白家大姑娘求见长公主殿下。” 门房立即道:“我等早就得了吩咐,殿下不会见白家的任何一个人,请回吧!” 白明微早有预料,将一张纸条与一张银票同时递过去:“凡事都有例外,我带了殿下最喜欢的茶,兴许殿下知道后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门房将银票推回白明微手中:“大姑娘别为难小的,若是小的前去通报,殿下怪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 白明微又取出一张银票,与先前的那张一同递过去:“你只需帮我通传即可,见与不见是殿下的事。” “再者,殿下那么爱茶,若是她知晓自己错过了好茶,说不定还更生气。” 门房掂了掂银票,没好气地道:“大姑娘说得有道理,小的这就去通传,但殿下见不见大姑娘,小的可就不能保证了。” 白明微道:“别忘了把纸条交给殿下。” 门房点点头,转身进入府内。 约莫一盏茶时间,门房气喘吁吁地跑来,笑脸相迎:“大姑娘,殿下有请。” 白明微松了口气,随门房一同进入长公主府。 若天上有琼楼,人间有仙乡,那么长公主府的景致,称为人间仙乡都不为过。 假山叠嶂,繁花似锦。 仿佛深秋的风不曾吹入府里一般,目之所及移步换景,生机盎然。 白明微快速扫了一眼,便没有多看,跟着门房来到一处水榭。 湖水怕是引了温泉进来,湖中尚且有莲花盛开。 白明微看向水榭,轻纱漫舞,水榭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一只晧腕掀开帘子,传出酥酥/软软的声音:“白家大姑娘,来本宫跟前。” 第16章 这个美丽而致命的女人 这是多么美妙绝伦的嗓音。 只听这声音,白明微便觉得,芳名远播的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白明微并未耽搁,留成碧在岸边等候,独自捧着盒子沿栈道走向水榭。 水榭里有贵妃榻,贵妃榻上有美人。 她穿得随意,却相当美艳。 她姿态闲散,却不怒而威。 她就像美丽又致命的毒物,让人喜欢,又会要人性命。 而白明微,今日便要从这样一个人物身上,拿到入宫的腰牌。 这其实,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得不入。 白明微跪行大礼:“臣女见过殿下。” 长公主并不急着说话,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白明微。 见白明微虽穿白绣浮云罗裙,却挽了月白色的鲛纱披帛,乌发被一支白玉簪束在脑后,倒也没有显得太寡淡给她找不痛快,神色也便柔了几分:“抬起头来。” 白明微微微抬头,却不直视长公主。 长公主眸色闪过惊艳,稍纵即逝:“找本宫何事?” 她明知故问,想试探白明微的反应。 与长公主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长公主表面随和,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虽然喜欢银子,但不是每块银子她都喜欢。 一切全凭心情。 白明微淡声道:“想与殿下做个交易。”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长公主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她选择打直拳。 单刀直入,省时省力。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长公主,此时面上竟蕴了怒意,她把纸条丢在白明微脸上,讥讽道:“小小闺秀,不自量力,竟想与本宫做交易,真是……笑话!” “但凡人有所求,都会放低姿态,所求越多,姿态越低。你分明有求于本宫,却还妄想与本宫谈交易,你白家的人都像你这般蠢么?那也就怪不得了……” 长公主意有所指,那笑容也是相当讽刺。 她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白明微,如同看笑话似的。 而那飘落的纸条被揉皱,上面的字迹辨不分明,好像狼狈的白明微一样。 对于这一切,白明微早有心理准备。 可当长公主提及家人,她还是禁不住满心凄凉与悲愤。 瞧这长公主府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是用多少银子堆砌而成? 这些权贵用盘剥来的财富享受着一切好处,琼楼殿宇,锦衣轻裘。 只可怜边疆的将士,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饿着肚子与敌人厮杀,直到血战而亡。 而那些人中,就有她的父叔兄长。 将士们用血肉代价换来的,不是天下河清海晏,也不是百姓安居乐业,而是提供一个和平的环境,让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剥削压榨。 但凡这些权贵多上点心,祖父又怎会熬到油尽灯枯? 但凡粮草不被克扣,军饷不被贪污,这场仗又怎么会打得如此惨烈? 白明微克制住翻涌的情绪,不卑不亢地道:“臣女想用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真迹孤本,换取殿下进宫的令牌。” 长公主冷笑:“本宫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就算本宫现在将你的书抢了,你也没处说理去,这个哑巴亏你也只能吃下,本宫何必冒着得罪上头的风险,助你入宫呢?” 白明微不慌不忙地道:“正因为殿下想要什么都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所以靠自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这长公主府,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干净,殿下又怎会为了一本孤本,脏了自己的手呢?” 长公主虽然爱财,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屑于直接动手抢。 她很享受那种别人捧着宝物求到她面前的感觉,每次看到那些人趴在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她都觉得自己是神,是俯视一切高高在上且无所不能的神。 而她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是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恭敬地捧到她面前的。 她认为自己收了好处与人方便,不仅是一种交易,也是一种她对无能之辈的恩赐。 所以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不是贪污,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 白明微的这番话,完全戳中她的心思。 瞬间抚平了她胸中那口躁郁之气。 她不再生气,声音又如黄莺初啭般动听:“呈上来,本宫瞧瞧。” 白明微把盒子恭敬地递向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打开盒子,正想用手去碰书卷,长公主猛然甩了她一巴掌:“混账,你的手干净么?” 女官与侍女们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长公主亲自拿起书卷看,打开看了一眼,又仔细地闻了闻,而后把书卷放回紫檀盒中,淡声道:“本宫呀!最是拒绝不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你很聪明,懂得此时金银无法打动本宫的心,起来说话吧。” 白明微缓缓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 尽管心急如焚,可白明微不露分毫,恭敬地谢恩。 她不是没有骨气,只是应了长公主那句“人有所求,才会放低姿态”的话。 她有所求时,就得学会伏小做低。 长公主掀开狭长的眼皮,问她:“入宫后呢?” 白明微坚定地道:“带祖父回家。” 长公主又笑了,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话:“你?就凭你?白相走的可是死路,就凭你也想扭转乾坤?大姑娘,你的勇气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面对嘲讽,白明微神色淡然,语气依旧坚定:“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长公主拿出自己的令牌,随手一扔。 令牌“扑通”掉进湖里。 “大姑娘,为了养莲,这湖底淤泥堆积,想要捞起令牌如同大海捞针,你若能捞上来,本宫便助你入宫。” 白明微道:“不可能。” 长公主道:“对,就是不可能。不过与带回白相比起来,这件事显然容易实现多了。放弃吧!本宫可不舍得这么水灵的姑娘眨眼间变成刀下亡魂。” 白明微道:“臣女说的不可能,不是因为牌子捞不上来,而是因为湖里的牌子并非殿下令牌。” 长公主脸上惊讶一闪而过:“本宫说是就是,难道你想说本宫连自己的令牌都能认错?” 白明微恭敬地道:“东陵例律,皇亲丢了令牌,需杖罚十棍,殿下不会明知故犯,您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长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劲,说话也好听。本宫方才是在考验你,而你通过了考验。” “有这份聪明劲在,你要是死在宫里,火也烧不到本宫身上,就冲这点,本宫把令牌借你。” 白明跪下谢恩:“多谢殿下。” 第17章 拿到令牌,她入宫求情。 长公主取出另一块令牌,递到女官手中,随即走下贵妃榻。 弯腰捏起白明微的脸颊,眼里是不同于表情的冷酷,而声音却十分好听。 “白家大姑娘,你若让此事牵连到本宫,本宫就会去你白家放一把火,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白明微的脸被钳得生疼,她扬起眉眼,一字一句地道:“殿下只是借了令牌给臣女,至于臣女用令牌做什么,都是臣女的事,与殿下无关。” 长公主甩开白明微的脸,复又躺回贵妃榻上,侍女立即为她捏腿。 她疲惫地道:“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 白明微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女官拿着令牌,也跟着退下来了。 幔帐飞舞,将长公主美丽的容颜遮住。 她望向白明微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嗤一声:“年少轻狂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以为提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殊不知这世道险恶,一旦行差踏错,绝不会是‘脑袋掉了只是碗大的疤’那么简单。” 成碧早已等得忧心如焚,见白明微独自一人过来,她连忙上前安慰:“小姐,您别灰心,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白明微淡声道:“成了。” 只是不同于声音的平静,她的眼里隐隐滚动着怒火。 她生气,却不是为长公主的羞辱。 君臣有别,她不会向长公主要尊敬。 她生气,是为长公主提及白家时的嘲讽。 白家男儿弃笔从戎,与北燕大军血战而亡,他们是顶天立地、值得敬佩的英雄,任何人都不该侮辱英雄。 白明微将拳头握紧,那种为白家正名的心思,在内心深处悄然萌芽。 女官缓缓走来,一改在长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趾高气扬地道:“白大姑娘,走吧,别耽搁时间。” 白明微福身行礼:“多谢姑姑!”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在长公主面前奴颜媚态,但架子却是很大,出门都有自己的专用车马。 她并不多理会白明微,上了马车便向皇宫出发。???.23sk. 马车上,成碧忍不住问道:“小姐,纸条上写了什么?为何长公主会同意见您?”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写着‘长公主怕了么’。” 成碧惊呼:“小姐,您胆子也太大了!” 白明微道:“对付胜负欲极强的人,没有什么比激将法更有用。长公主一直自认为自己是皇权之下第一人,哪怕这个时候不宜沾到白家的事,她也不会让人质疑她因害怕而不敢见我。” 成碧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小姐的聪慧,她全然知晓。 只是,小姐要如何将相爷救出来?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白惟墉的长随青柏正等在宫外,守着一顶轿子,那是白惟墉早上乘坐的。 青柏想上前与白明微说话,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焦急地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也看到了他,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便跟随女官一同入宫。 有女官引路,白明微入宫畅通无阻。 可刚入宫门,女官却转身出宫,一句话都不与她们主仆二人说。 成碧见状,立即挡到女官面前:“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带到这里就把我们丢下呢?” 女官指着宫门,冷笑不已:“殿下只答应带你们入宫,现在不是已经入宫了么?” 成碧气得眼眶都红了。 这是小姐初次入宫,对宫里的布局全然不知,没有人引路,别说见相爷,就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她张口想与女官理论,白明微却将她拉住,冲女官点了点头。 女官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成碧不解:“小姐,您拦着奴婢做什么?这女官也忒坏了,分明是存心的!” 白明微道:“长公主不傻,她不会真的去挑战皇权,把我们送到想去的地方。” 成碧疑惑:“送到这和送到那有什么区别吗?” 白明微道:“当然有区别,带我们见到祖父,那就是公开站在我们这边,现在谁都怕沾了白家的腥味,长公主自然不例外。” “但是只带我们入宫门那就不一样了,要是上头怪罪,她就直说拿好处办事,只管把人带进宫。” “至于入宫后我们乱闯,那就是宫中守卫的失职,谁让宫中的守卫没阻拦我们?陛下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她大动干戈,要不然阖宫守卫都得受罚。” 成碧感叹:“世态炎凉,便是如此了。白家鼎盛时,人人都来巴结讨好。现在白家出了事,一个个避之如虎。” 白明微放眼看向四周,随口道:“危墙不可立,危地不可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不必生气。” 说完,白明微举步便走。 成碧追上来:“小姐,您在做什么?万一冲/撞了……” 白明微道:“摆正姿态,跟在我的身后,别心慌意乱。” 长公主不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她也没有因此慌乱。 只要对建筑风水稍有了解,她便能大致掌握宫中的布局。 而正好,她学得很杂。 在她丰富的学识中,便有建筑风水方面的知识。 确定了大致方位后,白明微端起仪态走路,这一行一动,仿佛那些教导女子的礼仪书中走出来的典范。 成碧见状,屏息敛气地跟在她身后。 正因为这般坦荡大方,且不带任何迷茫的姿态,让她在每条宫道/上畅通无阻。 因为宫里的人,并不是每位主子都认识。 且宫里的人都活得谨小慎微,没有人会多管闲事。 这样的白明微与成碧,他们权当是哪个宫的贵人,并不敢出来询问。 而这条甬道/上的护卫也不会管,因为她们已经进入宫里,这说明她们手持诏令或者通行的令牌,是得了许可才入宫的。 护卫不会去阻拦手持通行令且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人。 白明微了解这一点,她心有成算。 在宫中兜兜转转,辗转几条甬道,又走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后,她们来到六部当值的地方。 白明微让成碧在外头等候,径直找到了户部尚书沈自安。 此时朝会已散,各部重要官员都在当值处办公。 白明微一见到他,立即跪下行礼:“大人!” 第18章 四处碰壁,她求助求助无门 户部当值的官员因为有女子突然到访而吓了一跳。 沈自安立即放下笔起身,惊诧道:“明微,你怎么在这?”23sk. 户部尚书沈自安是白明微大嫂沈氏的祖父,与白惟墉交往甚密,自然认识白明微。 白明微跪地不起:“大人,祖父情况如何了?” 能在沈自安面前处理公务的,多数是沈自安的亲信,谈话不用避讳。 他挥手屏退几人,弯腰将白明微扶起来:“外头的护卫没有拦你?” 白明微道:“并未,明微已经走到了这里,前几道关卡都无人阻拦,他们自然不会疑心,也没有阻拦明微的必要。” 沈自安道:“白家的事,本官都知晓了,方才还在联络同僚想办法,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入宫做什么?” 白明微道:“我来将爷爷带回去。” 沈自安轻斥:“胡闹!白相御前撞柱自戕,按律法,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在陛下问罪时,用丹书铁券免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你这个时候入宫,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白明微眼眶微红:“大人,祖父面临的问题明微何尝不知晓?但明微也知晓上头的手段,他们不会光明正大处置祖父,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将祖父下狱。” “祖父年迈多病,又受了创伤,眼下时节天愈发寒冷,只怕在狱中熬不过几日,到时候就算有丹书铁券又能做什么?” “所以我必须带回祖父,只有这样,白家才有希望。” 沈自安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他无可奈何:“陛下盛怒,又抓住了白相的把柄,加上有小人落井下石,这是一个死局,本官等人都无可奈何,你又能做什么?” 一路走到这里,白明微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可当她亲耳听到沈自安这么说时,面对绝境强/压抑着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出。 她伸手拭去,一字一句地道:“白家诗礼传家,但却有铮铮傲骨,今日就算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祖父屈/辱死去,哪怕真的难逃死路,祖父也要走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沈自安急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白相如果走了,陛下若是再牵涉你们,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白相这么做,也是想以一己之身保住满门妇孺,。” “你这么冲动地闯进来,岂非让他的心意白白浪费?生死关头,你不能凭意气用事,要为家里的老幼着想。本官这就送你回去。” 白明微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带不回祖父,我不走。大人,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沈自安道:“这得多亏了一位叫小喜子的内侍公公,他用生命唤醒了多数人的良知,在众臣的请求之下,陛下同意宣御医为白相诊治,此时,白相正在偏殿之中,情况不明。” 白明微的心,仿佛被一只魔抓狠狠地揪了又揪,她哽咽道:“大人,能否带我去见祖父一面?” 沈自安道:“今日绝对没有办法,在你来之前,本官联络众人求情,反而让陛下龙颜大怒,若是我等此刻再做什么,只怕会害了丞相。明微,欲速则不达,此事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大人为祖父仗义执言,明微在此谢过。” 沈自安又劝道:“趁没引人注目前,本官送你回去,听本官一次,回家好好呆着,约束好府里的人,没事别乱出来。” “救白相的事有本官和众同僚,还没到让你一个女子奔走救人的地步。” 白明微语气万分坚决:“大人的好意,明微心领了。若是祖父康健,明微自是相信假以时日,诸位大人能让祖父平安归家。” “然而祖父生死不明,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明微今日一定要带回祖父,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告辞。” 沈自安望着白明微远去的背影,神色颇为无奈:“这丫头真是和他祖父一样的倔,这会儿陛下正在气头上,做什么都无益,至少要等到陛下气消啊!” 属官走进来,问道:“大人,怎么办?” 沈自安长久叹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一个死局,没有解开的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机会,尽量保住满门妇孺不受牵连。” 属官继续道:“那白大姑娘……” 沈自安道:“她心意已决,让她去碰碰壁也好,没有经历绝望,就不会心甘情愿放弃。” 属官默然,这认清现实的代价,是生命么? 多好的一个姑娘。 另一边,白明微离开六部当值的地方,又带着成碧前往太傅当值的宫殿。 这一次,白明微遇到了阻拦,因为她出现在六部的事已悄然传开。 那些明哲保身的、有心无力的、落井下石的,没有一人想与她有半点牵扯。 没有立即上报将她轰出去,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 护卫拦住白明微的去路:“太傅公务繁忙,不见任何人,请回吧!” 这样的结果,白明微早有预料。 世人趋吉避凶,鲜少有人会为了别人的事全力以赴,更何况是这宦海沉浮,行差踏错便死无葬身之地的权利场。 然而白明微并未放弃,干脆耍起无赖:“烦请您去通报一声,白家大姑娘求见,我只想见太傅一面,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如若太傅不见,我便等在这里不走了。” 护卫不为所动,岿然不动地挡着她。 白明微当真站在太傅当值的殿门口,眼里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仿佛太傅不见她,她就真的不走了。 时间一点一滴,如同指间沙悄然流逝。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过去。 白明微依旧站在那里。 屋里的太傅听说人还在外面等着,捋了捋胡须,不由得疑惑起来:“本官与丞相鲜少有交集,她怎会求到本官这里?” “且等了这么久都不曾离去,这丫头的行事作风,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和白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随劝道:“大人,属下认为您应当见上一见,若是她再这么长久地站下去,到时事情传到上头那里,恐怕会让上头觉得大人与白相有关,否则白家大姑娘也不会等这么久,只为求见大人。” 太傅叹了口气:“见了又怎样?白相的事,本官有心无力,谁让白家男人与八万将士都死绝了呢?” “这官场,不求有功,就怕犯错,而白家不仅犯了错,还犯了大错,无力回天了。” 长随又道:“大人有心无力,不若当面拒绝,好让白家大姑娘死心,属下觉得白家大姑娘身体娇弱,让她站出个好歹,大人到时候也不好办不是?” 太傅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让她进来,本官亲自拒绝她。” 第19章 公子相助,她得见祖父 秋风瑟瑟,卷落不少的枯叶。 白明微素色的衣裳被风卷起又抖落,恍然看去,有种不胜凉风的感觉。 可她立得那样直,一个时辰都未曾挪动半步。 只从她的站姿,便让人感受到她心性之坚韧。 成碧有些冷了,秋风灌过来时,她禁不住一阵阵颤栗。 然而主子不动,她也只能咬牙坚持。 直到里头来人,对白明微道:“白大姑娘,大人有请。” …… 白明微随来人入了殿内,但见一发须花白的老者静坐在椅子上,还未等白明微行礼,他便先开了口:“虚礼就免了吧!” 白明微还是跪了下去,恭敬地道:“拜见大人!” 太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听闻,白大姑娘进六部只有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出来了,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沈尚书都不帮你,你缘何会觉得本官能帮?还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白明微道:“大人,明微想知道,祖父御前撞柱的原因。” 太傅有些讶异:“你站了这么久,就是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不问沈自安,反而来问老夫?” 白明微道:“沈大人与祖父是姻亲,他眼中所看到的,与大人眼中所看到的未必一致。” “明微曾不止一次听闻祖父提起,大人处事公允,刚正不阿,想来明微想要的答案,就在大人这里。” “所以寻求帮助,明微会去找沈大人,但欲要知晓情况,明微更愿意来找您。” 从少女口中听到这番话,很让太傅讶异。 在这少女的身上,她仿佛看到呕心沥血数十年的老丞相。 太傅回忆起大殿之上,老丞相悲凉的述说,还有小喜子为一饭之恩从容赴死的决然。 尽管心如铁石,他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最后,他叹息一声,道:“大殿之上,陛下斥责白家用兵不当,致使八万将士全歼。” “白相悲恸欲绝,伤心撞柱,小喜子抱着血肉模糊的相爷,声声泣血,诘问众臣。” “小喜子死后,众臣纷纷为白相求情,陛下召御医为他看诊,此时他正在后殿躺着,对于他的处罚,陛下暂且未说。” 太傅说得隐晦,却向白明微透露两个信息:陛下因白家率领的军队战败而生气;以及陛下很可能会处罚白相,但处罚结果还未知晓。 白明微闻言,向太傅郑重行礼:“多谢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就此告退。” 白明微走得干脆,太傅有心想提点几句都没有机会。 最后,太傅轻轻摇头:“这性子,有几分白相的影子,只可惜是个女子,朝臣之中本无女子立锥之地,她又能做些什么?” 告别太傅,白明微又去找了几位朝臣。 因白明微已在太傅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众人生怕她如法炮制,见她见得十分干脆,而拒绝也更干脆。 所有人众口一词: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结果,成碧几乎要急哭了。 然而白明微的面色却始终如一,她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坚毅的、从容的,甚至还有些执拗。 白家生死存亡之际,眼泪扛不起摇摇欲坠的大厦。 从接到阵亡书信那一刻起,她就早已失去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身为白家的家主,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准备去觐见元贞帝。 可惜,却没人帮她见上祖父一面,也不知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行至无人的甬道时,拐角处忽然冒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 她向白明微行礼:“白大姑娘,想见相爷的话,请随奴婢来。” 白明微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在众臣当值的地方来回奔走,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 没人能帮她,无人愿意帮她。 是谁? 会在这时施以援手? 宫女解释道:“您的朋友与主子达成交易,主子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您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看望相爷,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白明微双眼一眯:“我的朋友?你的主子是谁?” 宫女取出一枚太子府的腰牌,平静地道:“您的朋友是一位眼覆白绸的公子,而奴婢的主子,是当朝太子殿下。” 白绸公子? 风轻尘? 白明微一时五味杂陈,却又相当诧异。 宫女的声音继续响起:“白大姑娘,冒用储君令牌,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奴婢可不敢拿令牌开玩笑,所以奴婢没有骗你的理由。” 经侍女提醒,白明微的思绪被拉回,她点点头:“请姐姐带路。” 成碧拉了拉白明微的袖子,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白明微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应该无人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冒用储君令牌只为陷害她。 主仆二人随着宫女在僻静的宫道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后门。 那里早有人等候。 宫女拿出腰牌,那人微微颔首,打开后门放三人进入。 又避开了几重守卫,白明微终于在后殿见到了祖父。 祖父气若游丝,面色灰败,静静地地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阖住。 他的额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鲜血从纱布里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猩红可怖,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出现在一位年迈的老人身上,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心仿佛被一只利爪抓挠,揪着疼。 白明微站在床前,望着老迈伤重的祖父,不由眼眶泛红。 “相爷……”成碧心疼不已,低低地哭了起来。 宫女再度提醒:“只有一刻钟,请白大姑娘别忘了时辰。” 说完,宫女便离开了,而后把门拉上。 “祖父……” 屋里只剩下两人,白明微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她捂住唇,任眼泪簌簌而下,沿着面颊流至唇里,又苦又涩。 屋里没有药汁味,缠住额头的绷带更没有金疮药的味道。 所谓的召太医诊治,根本就是个笑话。 祖父到头来,也只得一条纱布。 布被鲜血浸湿,触目惊心,却是连止血都没有做。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白明微擦去眼泪,解开祖父额上的纱布。 她冲成碧伸手:“拿来。” 第20章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成碧先递给她一瓶金疮药,因为时间有限,且她不敢擅自动屋里的物件,就怕上头沾了不干净东西。 她甚至都无法为祖父清理伤口,只能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接着,成碧又递给她一只小瓶子。 她从小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四下霎时药香四溢。 她捏住祖父的脸颊,将药丸灌入祖父的口中。 而后,她又从成碧手里接过令一只小瓶子,里头装了水,她用自己带来的水为祖父渡药。 出发之前,她让成碧保管一瓶金疮药、一颗救命的药丸,以及一小瓶水。 她只是有备无患,但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她并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悲凉。 甚至能理解祖父撞柱自戕的心。 毕竟,这是祖父为之奋斗一生的国家,也是祖父奉献所有忠诚的君。 这样的下场,任心性再坚韧,只怕也无法承受住。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宫女已提醒她们时间将至。 “大姑娘,请快点。” 白明微跪在祖父床前,握住祖父苍老枯槁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活下去,传义已经没了父亲,难道您想让他再失去敬仰的曾祖父么?” “他很早慧,已经懂得死亡是什么,今日他哭得好伤心。不要让那懂事的孩子再哭了,好么?” “祖父,活下去,家里可都指望着您了。为了这满门的妇孺,为了那些心系您的人,您也要熬过去,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我一定会把您平安地带出去,哪怕丢了这条命,也要让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回家。” “祖父,大家都在等您,传义也在等您,活下去……” 此时,宫女推开门,不悦地道:“时间到了,请动作快点!” 接着,宫女的鼻子警惕地嗅了嗅。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白明微面前,扣紧白明微的手臂,怒斥:“你都干了什么?!” 白明微甩开宫女的手,道:“给祖父上了点金疮药。” 宫女面色难看至极:“不安分的东西,这个时候你上什么药?药味如此浓,要是被人发现牵累殿下,你就等着给白相收尸吧!” 白明微淡声道:“姐姐放心,这些药只需一刻钟便能被吸收,不会留任何痕迹,御医查不到的。” 宫女咬牙切齿:“这种事你该与我商量!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白明微道:“我相信姐姐的能力,再为祖父拖上一刻钟没有什么问题,劳烦姐姐了。” 对于白明微此举,宫女愤怒到极致,但的确也拿她毫无办法,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带着她们二人从原路离开后殿。 三人又在空无一人的僻静宫道中兜兜转转,来到一处角门后。 宫女死死地凝着白明微:“今日的事不可透露半句。” 白明微舒舒展展地福了个礼:“明微明白,多谢姐姐。” 宫女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转身离去。 白明微领着成碧走进眼前这道小门,来到时有宫女内侍穿梭的甬道/上,又经过几道门,才行至承明殿前。 那是元贞帝处理公务的地方,此时如若没有意外,元贞帝就在承明殿内。 “是时候去见陛下了。” 白明微喃喃说了句,便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来到承明殿前,庄严肃穆的几个大字压得她喘不过气。 深秋的天,蓝汪汪的,飘着的几朵白云被映衬得洁白而纯粹。 可偏偏那太阳晃眼,晃得人双目生疼。 有内侍向她走来,像是要拦她。 可她,却先一步跪下,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成碧也跟着跪在她身后,敛声屏气,虽把存在感放得很低,但她的腰板却很笔直,一如她青松般屹立不倒的主子。天籁小说网 内侍急眼了:“白大姑娘,这不合规矩。” 白明微并未理会他,继续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 殿内,元贞帝正与秦丰业谈笑风生。 时而响起的大笑,昭示着他二人心情极佳。 听到殿外的声音,元贞帝挑起唇角:“终于舍得到朕这里来了,朕还以为她今日入宫是为了面见群臣。” 没错,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元贞帝的眼睛。 元贞帝没有立即赶她走,只不过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样子罢了。 秦丰业笑得意味深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白家气数将尽,谁也不愿染上一身荤腥,她可不就得求到陛下面前么?这能怪谁,只能怪白家的男人没本事,不能为陛下分忧。” 元贞帝呷了一口茶:“秦爱卿,你说她能喊多久?” 秦丰业恭敬地回道:“这种情况下,只怕会喊到不能出声为止。” 元贞帝摇头:“朕最讨厌聒噪的声音,要不直接轰出去好了。” 秦丰业目光一闪:“臣这就去把她轰走,不让她扰了陛下的清净。但是……” 元贞帝皱眉:“但是什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也讨厌得紧。” 秦丰业立即赔着笑脸:“陛下,微臣听说白家人脊梁骨硬得很,那白惟墉更是给儿孙定下规矩,就算丢了命也不能没有气节。” “所以寻常看不到白家人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微臣觉得,要是直接轰走,陛下可能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 元贞帝会心一笑:“你这老头,蔫坏!那就……瞧瞧?朕也想看看白家人卑躬屈膝,乞哀告怜的样子。” 秦丰业也跟着笑了:“陛下,您这是打算见白家大姑娘?” 元贞帝笑了:“难得的余兴节目,有何不可?爱卿不是说白家人脊梁骨硬么?那就让她跪着进来,杀杀她的锐气。” 秦丰业拱手,掩住心底的冷笑:“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等等。”可他刚打算起身,元贞帝却又突然开了口: “先让她喊上半个时辰再说。”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秦丰业一听就笑了。 多好啊! 又是喊,又是跪的。 这样下来,白家的骨头还硬得起来吗? 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21章 面对刁难,她绝不退让 “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半个时辰后,白明微的声音明显了有了沙哑。 承明殿内,元贞帝听着,心情很好。 “可以了,秦爱卿,去把人叫进来。”元贞帝高兴的开口。 “臣这就去。”秦丰业也是高兴的回答。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退下,而后整了整衣裳,意气风发地走向门口。 白明微越惨,他就越解气。 白家人高高在上那么久,也该跌进泥里了。 若说白惟墉的陨落是大餐,那看到白家人凄惨萧瑟的模样,就是一道美味的小菜。 白明微跪在殿门口,见有人从殿里出来,却不是身着内侍的服饰。 她没有理会,继续朗声喊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要是有选择,她绝不会跪在这里,显得既无助又可怜。 但她只是个小小的闺阁千金,九五之尊,不是她想见就见的人。 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见到元贞帝。 因为她清楚,无论是元贞帝还是秦丰业那小人,都不会直接把她轰走。 否则,他们还怎么看她的笑话? 秦丰业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但见她仪容得体,表情从容。 仅仅眼眶有些红,其余不见半点凄惨悲凉之态,不由有些诧异。 惊诧过后,是愤怒。 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白家的人竟然还是这副令人厌恶的姿态。 秦丰业冷笑:“你就是白家大姑娘白明微?”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依旧高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秦丰业被无视,顿时火冒三丈,他双颊抖动,却是冷笑更盛:“陛下有请。” 白明微准备起身,却被秦丰业阻止:“白明微,不用起来,陛下让你跪着进去。” 跪着进去? 东陵开国至今,还从未有人求见陛下需要跪着进去。 这是实打实的折辱。 白明微面色未变,其实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成碧却是气得双目泛红:“小姐,您别跪!这分明就是折辱!哪怕您只是个官家千金,却也是相爷疼着捧着长大的,怎么能受这份侮辱?” 白明微轻轻抬手制止:“成碧。” 面对折辱,面对嘲讽,她怎么会不愤怒呢? 她怒不可遏! 但她还是忍住了。 如果这点侮辱都承受不住,她凭什么救祖父? 不过这笔账,她会记下来,一笔一划地刻在心底。 秦丰业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仍在得意冷笑:“白明微,你要是不进去的话,那你就趁早滚出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成碧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阻止:“成碧,在外面等我。” 白明微没有看秦丰业小人得志的嘴脸,她挺直脊梁,用膝盖一步步挪进承明殿。 一步…… 两步…… 秦丰业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根本克制不住。 不知肃立左右的内侍是否于心不忍,皆不约而同地垂下头。 虽然跪着,但白明微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竿不折的修竹。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钻心刺骨的疼,可她神色坚定,没有半点狼狈。 白明微就这样,一步一步膝行至元贞帝面前。 承明殿内,元贞帝身着玄色镶金边龙袍,神色端肃地坐在龙椅上。 秦丰业来到御座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立在旁边。23sk. 白明微目不斜视,向元贞帝叩行大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参见吾皇万岁。” 元贞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头上的龙冕垂旒轻轻晃动:“听说,你找朕有事?” 白明微恭敬地道:“回禀陛下,臣女来接祖父回家。” 元贞帝一双狭长的黑眸缓缓掀起,上下打量着白明微,却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几岁了?” 白明微如实回答:“臣女今年十五岁。” 元贞帝看向秦丰业,皱着眉头道:“开春皇后为朕选妃,凡四品以上大臣需将年满十四岁,且未出阁的女儿画像呈交,按白大姑娘的条件来说,画像定然能摆在朕的御案上,莫非是皇后不尽心?” 皇后,乃秦丰业的嫡女。 秦丰业得势,与皇后密不可分。 闻言,秦丰业连忙解释:“唉哟陛下,娘娘心细如发,陛下还时常夸赞娘娘办事稳妥,想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纰漏。” 元贞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是有人阳奉阴违,把不实的画像递到了皇后那里。看来,白惟墉早已不将朕放在眼里,否则今日也不会让朕这般难堪!” 秦丰业连声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当初白家人挂帅出征时,陛下就不太赞成,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能打什么仗?” “可白相力排众议,还是将儿孙送上了战场,结果呢?白家的男人没一个中用,八万大军交到他们手里,却是无一生还,还让东陵失了五座城池。” “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失城丢地,哪一条不是死罪?陛下宽宏大量,没有立即将白家下狱,可白相不但没有感念陛下的恩德,还在御前撞柱,引起群臣骚动。”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白相行事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与白家人所犯的每一条罪状,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国有国法,白相不是一直主张明正典刑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想着要例外呢?” 元贞帝望着白明微,做了个总结:“白大姑娘,太师的话说得十分浅显,你可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放人。 元贞帝面上带笑,眼里却是冷酷与冰凉。 那属于皇权的威严压顶而来,整个承明殿忽然变得逼仄,气氛也凝滞得让人难以呼吸。 面对这一唱一和双簧戏,白明微的心如同埋/进雪底。 那般冰凉,胜过这凄瑟秋风。 提及选妃一事,不过是没事找茬,当初选妃讲求的是自愿,祖父不想让她入宫,没有提交画像何错之有? 白家十一人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沙场,究竟是为着什么?还不是满朝文武缩足不前,边境百姓深陷水深火/热,白家主动请缨扛下重任,用生命去捍卫东陵的土地与百姓,何错之有? 八万将士血战而亡,分明是秦丰业这个狗贼在打仗中途提出割地赔款,元贞帝这懦夫马上送上城池、财宝与公主,边疆将士粮草中断,没有援兵,最终死于北燕大军的斧钺之下,用生命去保家卫国何错之有? 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把失城之罪强加在白家人身上? 一国之君,股肱大臣。 怎么是这样一副丑陋的嘴脸? 她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 白明微拼命压下心中的怒火,毫不退让:“臣女来接祖父回家,请陛下准允。” 第22章 人心怎可瞎成这样? 元贞帝的面色已经变了,他愤怒,雷霆大怒。 因为他在白明微身上,没有看到该有的垂死挣扎,甚至有一瞬间还令他感受到白惟墉的气息。 是的,他厌恶白惟墉,厌恶到骨子里。 厌恶白惟墉,厌恶白惟墉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且对他毫无敬意。 圣贤之言,治国之策天天挂在嘴边,成日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指手画脚。 他早已积压满腔不满与怒火,那些情绪,就像沙丘越堆越高,好不容易才因白家遭难得以稍稍缓解。 可此时,白明微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又让他怒不可遏。 察觉到元贞帝的情绪变化,秦丰业立即煽风点火:“放肆!白明微,你在质疑陛下的决定,还是在教陛下做事?” 白明微抬眸看向这个长袖善舞的小人,把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收眼底,忍不住唇角挑起,反问道:“大人这话,明微不敢苟同。” “其一,边疆战败的塘报刚刚传来,几万将士埋骨黄沙之下,前因后果尚未查清楚,怎能因为我白家是主帅,就要我白家担罪责?” “陛下圣明,并没有在未查清楚实情时处置白家,既然陛下未做出处决,又何来质疑陛下决定之说?” “不过让明微好奇的是,您为何急不可耐,字字句句都把罪责扣在白家头上?” “您说白家用兵不善,导致失城丢地,此事您亲眼目睹,还是已经查清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来?” “寻常犯人治罪,尚且要通过层层关卡审核,就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怎么到了白家这里,全靠大人的一张嘴?”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真相未弄清楚就让将领担责这种荒唐事,八万将士全歼乃不争的事实。” “但只要有一日没有证明此事全是白家的责任,就轮不到大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大人的话就是律法,是圣典不成?” “其二,您说明微在教陛下做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一直在越俎代庖的人不是您么?难道一直在抢陛下的话,欲图代替陛下行事的人不是您么?” “分明好丑都被大人说尽了,怎么现在反而混淆视听说明微不敬陛下?所以大人的话,明微不苟同!” 一番话如珠子似的蹦出来,完全没有给秦丰业插嘴的机会,气得秦丰业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想看别人笑话自己却成笑话。 秦丰业气得嘴都歪了。 元贞帝端凝的神色,顿时愈加紧绷起来,唇角难以抑制地抿住,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本来,对于白惟墉的处置,他早已下定决心。 留给白惟墉的,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碍于白惟墉的影响力,他不愿做得太过明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有足够的耐性,等那风烛残年的老人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直到只剩下一具腐朽的躯壳。 准白明微进来,也只是想看余兴节目。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白明微这里不但看不到笑话,反而被气得不轻。 半响,他才克制住怒意,没有对白明微直接大发雷霆,但是他的话,却昭示着他胸中的怒火。 “白明微,好个牙尖嘴利的白明微,小小年纪不学好,难道白惟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教么?你怎能对朕的股肱大臣不敬,还是当着朕的面。” 这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一代君主怎么眼瞎到这个份上? 英雄之骨埋没黄沙之下无人问津,小人几句好话却占尽风光得意。 就因为白家人不会溜须拍马,就因为白家人不会谄媚逢迎,所以活该受委屈。 而秦丰业毕恭毕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去计较。 这就是祖父鞠躬尽瘁、殚精竭力也要辅佐的君主么? 白明微的心,渐渐滑入无底深渊。 但她还是压抑住胸中的愤怒,恭敬地道:“陛下,臣女并未不敬太师,臣女只是不想担莫须有之罪。” 从见到祖父那一刻起,白明微就已明白,元贞帝想要祖父的命。 白家兵败,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查清楚再处置。 但因为祖父御前撞柱已经犯了死罪,所以皇帝急不可耐,想直接把兵败的罪和撞柱的罪一起罚,让祖父死无葬身之地。 为此,还把旧账翻到选妃一事上,好让他们的指控听起来更真实。 白明微心底冷笑不已。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认下这罪。 一旦她这里开了个口子,接下来要想再洗脱罪名,简直难如登天。 元贞帝冷冷地看着白明微,眼中怒涛翻滚。 真是块又硬又臭的粪坑石头。 和白惟墉一样令人生厌。 如果不是白惟墉高居相位,拥有辅政之权,又怎会养得一个两个如此嚣张? 他实在不耐烦和白明微纠缠,又不愿意落下欺负一个女娃的名声。 就算要处置,也是悄悄的。 于是,他道:“白明微,抛开边疆之事不谈,就来谈白惟墉撞柱一事,律典明文规定,宫中自戕是死罪。” “朕念在白惟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会立即依律惩处,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会带头把法典当成儿戏。” “白惟墉撞柱一事,需得有个结果,否则臣民不安,白惟墉必须入狱接受惩处!” “另外,在八万将士全歼的原因查清楚前,朕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总不能白家人打了这么一场败仗,朕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不做出任何反应。” “朕就不怪你御前失仪之罪,且对白惟墉的处罚结果不会改变,你回吧!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模样,没事就在屋里绣绣花,像今日这种闯入宫的冒失行为,断然不可再发生,否则朕决不轻饶!” 元贞帝要等白惟墉死的心,坚如磐石。 无从改变。 白明微笑了,活生生地给这个不要脸的皇帝气笑了。 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瞎了么! 祖父兢兢业业一生,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 到头来只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就抹杀了祖父所有的努力和价值了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外头的内侍匆匆进来,小声禀报:“陛下,白相情况急转直下,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晚。” 第23章 你根本听不懂人话! 一语出,白明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呆呆怔怔地跪在那里。 祖父,他终是没有熬过去么? 那为东陵国遮风挡雨数十年的顽强老人,就这样倒下了? 分明自己已喂下师父给的灵药,只要有一息尚存,必能护住心脉,怎会…… 怎会这样呢? 元贞帝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在他被小喜子这个狗奴才逼到没办法,只得答应请御医时,他心底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他怕这老东西死不了,还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对他颐指气使。 好在,这个老人的时代过去了。 终于,过去了。 他所有的憋屈都会随着老人的逝世而终结。 想到这里,元贞帝那双冷酷无情的眼底,也随之溢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容。 同样因这个消息而开怀的,还有秦丰业。 他立即笑逐颜开,用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劝慰”元贞帝:“陛下,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终究还是挺不过去。这样一来,陛下就无需为处置他而烦恼了。” 他也同样嫉恨着白惟墉多年了。 有白惟墉在,他就只是屈居人下的太师。 白惟墉死,他才能真正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贞帝露出惋惜的神情,但因唇角勾起,使得他的面庞有些扭曲怪异:“爱卿所言极是,适才朕的确为难,处置他吧,又显得朕不体恤老臣,不处置吧,国法却摆在面前。” 秦丰业低低地笑了:“所以说,白惟墉情况危急的时机好啊!妙极了!” 说到这里,他连忙改口:“瞧微臣这张该死的嘴巴,说了不该说的话,都怪微臣一切都为陛下着想的缘故。” 元贞帝忽然笑了起来,看得出龙颜大悦。 白明微将君臣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底升起无限的愤怒。 但此时的她,又岂能和一国之君抗衡?稍有不慎,便是全家即刻遭难,所以她只能低头。 于是,她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恶气,忍住滔天怒火,面上露出无比悲恸的样子,恳求道:“陛下,请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也好让家人见祖父最后一面。” 元贞帝心情大好,然而他怎么可能会放白惟墉回去? 他要亲眼见证白惟墉的死亡,见证那东陵的不朽“传奇”陨落。 如此,他压抑多年的抑郁之气,才能烟消云散。 因此,他并没有回话。 秦丰业见状,斥责道:“白明微,你别不识好歹!陛下已将话说明白,你怎么还在胡搅蛮缠?国法面前,岂容你放肆!” “白惟墉就算要死了,也该死在宫里,这是他知法犯法的代价。若是因为他要死了就让他成了法外之徒,国法意义何在?” “你好歹是白家的人,当知国法无情,这么通俗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给你白家丢人!” 这条恶犬! 白明微暗自咬牙,拳头紧紧握住,周身血液仿佛倒流上脑,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陡生胸臆之间,仿佛燎原的大火,占据她的理智。 只需一拳,这张丑陋的嘴脸便永远定格。 只需一拳,她能把这小人的五脏六腑震碎,让这小人饱受痛苦而死。 只需一拳,她能轻易打爆这狗贼的头,让他无法再对祖父落井下石。 可要是那样的话,元贞帝只怕会因为她的冲动,乐得丢给白家一个谋逆之罪。 就算她恨不得把食其肉寝其皮,把秦丰业这小人碎尸万段。 她也只能再一次逼自己忍住怒火。 因为这还不是快意恩仇的时候,白家满门妇孺的性命系在她的身上。 忍不住,满盘皆输。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恳切地看向元贞帝:“陛下,法外容情,祖父只是一名垂死的老人,还请陛下开恩,准允臣女带他回家,让家人见他最后一面。” 元贞帝面上染了不悦,像是不耐烦到极致。 他轻轻咳了咳,不予回答。 秦丰业却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白明微疾言厉色地斥责:“冥顽不灵!白明微,你是听不懂人话么?白惟墉犯的是罪不容赦的死罪!”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做万民表率,不得不明正典刑处置白惟墉,你要是能像人一样听懂人话,就该滚回家老实呆着,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依不饶!” 面对羞辱,白明微无动于衷。 她依旧跪在地上,恳切道:“还请陛下法外容情,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让亲人见最后一面。” 秦丰业声色俱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不给你一个小姑娘留情面!” 说完,秦丰业招来内侍,大有直接将白明微轰出去之势。 对此,元贞帝并不表态,权当默认。 见元贞帝没有阻止,秦丰业立即道:“来人!把白明微这疯女人丢出宫去!别让她继续在这发疯!” 兵甲碰撞有声,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涌进来,毫不留情地钳住白明微的手臂,而后狠狠将她拖拽起来。 秦丰业趁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侍卫掌心运力,立即朝白明微后背拍去。 白明微忽觉背后一阵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假意挣扎,直接将那使阴招的侍卫甩飞出去。 收不及时的力道,甩到了另一名侍卫身上,直接将那侍卫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秦丰业立即怒道:“放肆!白明微!你竟敢在陛下面前撒泼?!你好大的胆子!白家人果然都是逆臣贼子!” 接着,他夸张地睁大眼睛,似乎极为激动,指着白明微吼道:“再来几个人,把白明微这个疯女人抓起来!别让这疯女人误伤了陛下!” 说着,他站在元贞帝的御案前:“陛下,这女人疯了,微臣保护您。” “放肆、混账!”元贞帝也是气得大拍桌子:“来人,把这个逆臣之女抓住,拖出去斩了!” 又有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前仆后继向白明微逼近。 正当白明微就要被几名护卫按在地上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太后驾到!” 第24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太后驾到!” 又是一声威严的通传声响起。 而且越来越近。 侍卫立即放开白明微,跪了一地。 就连怒不可遏的元贞帝,也按捺住情绪,迅速起身走出来。 白明微扭头,先是看到七嫂浅白的衣角,再看到那洒金落凤的华服。 白明微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立即跪伏在地上,把头额头抵在手背。 那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充斥着心田。 没错,祖父的局,是一个死局。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了这个局。 从长公主府,再到求遍各官员,这些都并非她救祖父的手段。 她把宝,全都押在七嫂身上。 因为她知道,只有德高望重的太后能救下祖父,也只有太后,能令元贞帝改变心意。 所以她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尽可能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至她身上,不让他们发现悄悄前往温泉行宫向太后求救的七嫂。 她一直相信着,七嫂能把太后请来。 日头偏西,金阳从窗棂漏了进来。 飞扬的尘土瞬间无所遁形,在余晖中闪着金光打着旋儿。 摇摇晃晃。3sk. 可她却觉得安详,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元贞帝连忙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劈裂空气:“都起来。” 元贞帝一招手,内侍立即端来椅子。 太后被俞皎扶着,缓缓落座。 她目光逡巡一圈,最后放到了元贞帝身上:“皇帝,你也坐。” 元贞帝毕恭毕敬地坐下,问道:“母后,您身子不爽利,这个时节必须在温泉行宫养着,怎么回来了?”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先祖创下基业,子孙后代却没能守住,八万将士全军覆没,那得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不管元贞帝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却是极为孝顺。 见母亲伤心,他按捺怒火,连忙出言宽慰:“母后,此事儿子正在处理,请母后放宽心。” 随即他瞪向俞皎,责备道:“这种事怎么拿去跟太后说?要是母后的身子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么?” 俞皎乖乖跪下,并未辩解。 太后制止元贞帝继续斥责:“皇帝,你别怪她,毕竟她的新婚丈夫,也是那八万将士之一。” 元贞帝立即答应:“都听母后的,母后莫要伤心了。” 岂料太后哭得更凶,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下来:“哀家骤闻此噩耗都如此伤心,更何况是在此事中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哀家听闻白相伤心撞柱了?他还好吗?” 秦丰业立感不妙,恭敬地回道:“太后,白惟墉并非伤心撞柱,而是……” 太后面色一变,斥责道:“你闭嘴!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你要是不能感同身受,下一仗,让你的儿孙上场如何?” “哀家老远就听到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指手画脚,你的账哀家稍后再跟你算,要是还不闭嘴,哀家就赏你一杯毒酒!” 秦丰业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句话。 元贞帝连忙给秦丰业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母后,兵败的原因儿子还在查,不过白相的情况不太好,御医说他很可能过不了今晚。” 太后一怔,随即哭得更伤心了,几乎要背过气。 殿内都是她呜呜的哭泣声,众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许久,太后才哽咽着道:“哀家与惟墉是旧识了,哀家认识他那会儿,还没嫁给先帝,当时他刚任职,年纪轻轻却有满腔报国的热忱,为了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没有一刻停息。” “后来他凭着赤胆忠心与杰出的实干能力,一步步入你祖父的眼,得你祖父的赏识。可他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常常夙兴夜寐,就是为了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你祖父在时,他代天牧狩,恩养百姓,斡旋于北燕、西楚、南齐等强国之间,保得东陵在强国环伺下生存下来,可他也因为东奔西走,父母重病而未在床前尽过孝。” “你祖父信他,把你父亲交给了他。他兢兢业业辅佐你父亲,继续奔走于各国之间,早早就白了头发,身子也熬垮了,可他仍凭借顽强的毅力,为这个国家尽忠,但也因此,发妻弥留之际都未能见他一面。” “你父亲走后,又把你交给了他。那时新旧朝朝代更迭,政局不稳,好多次我们母子都被那些奸佞小人逼上绝路,是他拖着老迈的身体,帮你稳住政局,教你治理国家。” “那时,他常常通宵达旦,有一次哀家去看望他,他都累得吐血了,仍旧伏案处理公务,把整理好的奏折摆在你的案头。烛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而那道为国操劳的身影,也深深地印在哀家心里,永志难忘。” “前段时日,北燕来得凶猛,朝中竟无一人敢挂帅出征,他毫不犹豫将儿孙们送上战场,可如今竟没一个人回来。” “他为国付出一辈子,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走就是十一个,这样的悲恸终究还是击垮了他。” “我们都知晓他办事雷厉风行,是宰执天下的丞相,但我们却忽略了,他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他有血有泪,也有七情六欲。” “终究是东陵对不起他……” 太后泪流满面,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心痛。 她看向元贞帝,悲恸欲绝:“你祖父驾崩时,叮嘱你父亲要好好珍惜他,你父亲走时,叮嘱我们娘俩好好善待他,可还是让他面临如此绝望。让忠臣失去一切,哀家对不起两任先帝,哀家死后都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太后字字泣血,凄绝的哭声听得让人一颗心都仿佛被狠狠揪住。 就连白明微与俞皎,同样是泪流满面。 唯有秦丰业,跪伏在地上咬牙切齿。 若是知道白家的人会去找太后,他早早就派人在路上堵着了。 元贞帝深吸一口气,看似难过,实则是遗憾。 他艰难地问道:“母后,儿子该怎么做?” 第25章 大姑娘,别哭了啊 太后没有直接教元贞帝做事,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他。 “皇帝,这是你的臣子。你父亲教过你行远自迩,踔厉奋发,希望你致知力行,踵事增华,更教过你君圣臣贤,君臣契合则政/治清明。” “如今忠臣逢难,家破人亡。你是个体恤臣民的明君,也是个至孝至善之人,哀家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说完,太后又低低地呜咽起来。 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一双眼睛也哭得红/肿不堪。 惟墉啊…… 太后一声叹息。 无能为力的愧疚,对这种结局的无奈,都蕴含在这声叹息当中。 她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思? 只是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呢? 说多了儿子会烦,到时候母子离心,她更无用武之地。 她觉得自己好无奈,一代贤相的陨落,是国之损失,亦是皇帝的损失,但是有几个人能看到呢? 只盼着东陵能够再撑几年。 看到母亲伤怀,元贞帝并未因此妥协。 他绷着脸,默然不语,用沉默告诉母亲他的决心。 太后也没有逼他马上饶恕白惟墉,她把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想看看白相,你扶哀家去。白大姑娘,你也过来扶哀家。” 白明微立即起身,扶住了太后的另一只手。 太后趁机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白明微心头一暖,先前的委屈,都被这如春风化雨般的眼神抚平。 承明殿外,早已候着以沈自安为首的一群大臣。 见太后走出来,连忙跪下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站定,问道:“众卿为何在此?” 沈自安答道:“太后,我等听闻太后归来,前来向太后问安。” 事实上,太后回宫一事,他们都知晓了。 本就想替白相求情的他们,早已蠢/蠢欲动。 后听闻太后回宫,沈自安便联络他们,一同来找太后为白相说情。 太后虽然不理世事多年,可威信仍在,只要她一挥手,朝中有的是老臣为她肝脑涂地。 比如说太傅宋成章。 只要说动太后救下白相,必然有大批老臣力挺太后。 如此一来,白相的事还有转机。 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众臣,道:“哀家听闻白相情况不太好,正准备去看白相,你们也一起来吧!” 众臣行礼:“是!” 元贞帝和秦丰业见此,也只得跟上。 众人又向元贞帝问安。 元贞帝面色难看到极致,随意摆摆手:“虚礼就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殿,把后殿挤得水泄不通。 内侍立即搬来椅子,太后坐到白惟墉床前。 床上的人额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好像那纱布能把他的头给勒去一截似的。 花白而稀疏的头发绾成一个松垮垮的髻,那些许零星的头发,好像随时都会掉光。 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肌肤没有半点血色,泛着白沫的唇已显青黑,竟是油尽灯枯之相。 看到白惟墉的模样,太后难以置信地捂着唇,霎时泪如雨下。 她哽咽不已,吐出的字眼带着哭腔:“惟墉,你怎么成这样了?” 一句饱含心疼的话,听得众人满心酸楚。 白明微见到祖父这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分明她适才来看祖父时,祖父只是虚弱,但不至于呈现这样的死相。 祖父真的熬不过去了吗? 她不敢置信,不能接受。 她双唇剧烈颤/抖,手脚冰凉得仿佛麻木了。 她钉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停止了流淌。 就在这时,御医越众而出,恭敬地回道:“太后,微臣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吊住白相最后一口气,从脉象上看,白相只怕熬不过今晚。” 白明微脑袋轰然一声,仿佛晴天霹雳。 她艰难地吐出喑哑的嗓音:“祖……祖父……” “祖父!”她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到床前,握住白惟墉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泣不成声。 “不!” “不……祖父,不……” “祖父您别走,您别走……” 俞皎跪倒白明微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抱住白明微的,声泪俱下:“明微,你冷静点,让祖父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七嫂!”白明微扑到俞皎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 太后用帕子捂住嘴,也是低低啜泣起来。 她老泪众横,伤心不已:“白家大姑娘,别哭,别哭了啊!” 俞皎把哭倒在地的白明微扶起,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可刚把白明微的眼泪擦去,自己的却又滚了出来。 两人站在一旁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哭着。 一众大臣听着几人的哭声,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是他们的老丞相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领头羊。 可如今,领头羊要没了。 他们的心,也跟着万分悲痛。 太后伤心不已,在白惟墉的床前絮絮叨叨,边哭边诉说起往事。 “惟墉啊,看来岁月真的不饶人!” “二十数年前,哀家与先帝前去在沿海赈灾,被大雨困在草庐之中,草庐‘哗啦’一下就榻了。” “你飞身过来扛着砸下来的房梁,把哀家和先帝护在身/下,自己却被砸断了手臂。那时先帝就说,惟墉一片赤胆忠诚。” “当时你还能扛住房梁巨木,一转眼你已经两鬓斑白,身形枯槁了。是哀家没用啊!先帝走的时候,握着哀家的手一遍遍叮嘱,一定要善待惟墉。” “可到头来,哀家还是没做到对先帝的承诺,竟让惟墉子孙几乎断绝,哀家真是没用……惟墉,你睁开眼,睁开眼骂一骂哀家!” “要是哀家能顶一点用,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十一个儿孙送去战场,最后一个都没能剩下。” “哀家现在看到你,哀家都觉得臊得慌,哀家愧对先帝,也愧对你,哀家……哀……咳咳咳……” 太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着嘴不停咳嗽。 却在放手时,帕子里猩红一片。 元贞帝见此情景,心下确信白惟墉已活不过今晚,但见母亲伤心如此,他忧心如焚:“母后……请您保重身体,老丞相知道您难过,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臣连忙跪下:“太后……请您保重凤体。” 太后把帕子缓缓收起来,复又哭泣:“惟墉啊,想当年,你、我、先帝,我们三人差点在佛祖面前拜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先帝驾崩时,你我都想追随先帝而去,但先帝说皇帝年轻,需要我们扶持,我们这才狠着心让先帝一个人先走了。” “一眨眼,先帝已仙逝这么多年,而你,如今也要追随先帝而去,过了今晚,你们就要留我这个孤寡婆子一人在这个世间了。” “你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呢?不如哀家干脆随你一同走了得了,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先帝,也算是全了当初我们三人约好要同年同日死的誓言。” “如此,等九泉之下先帝问起哀家,为什么没能好好照拂白家时,哀家也有脸跟先帝辩解几句。” “惟墉啊!你把哀家也带走吧……让哀家跟你一起去见先帝吧……呜呜……” 说完,太后俯身在白惟墉的床前痛哭起来。 第26章 终究是老了啊 听着太后的哭泣声,想起大殿上惨烈的一幕。 以沈自安为首的众人眼眶也湿/了。 在场的人,谁没有受过白相的恩惠? 官职最小的御史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凄凉悲怆地道:“昔日我饿得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了,南巡的相爷知道了此事,给我留下了银子,让我有书可读,然而我还没报答相爷,他就……” 工部侍郎道:“曾经我还是个只知溜狗逗猫的纨绔,要不是遇到相爷,我也不会洗心革面,走上仕途报效国家。” 又有一人道:“我与相爷同在一个院子处理公务,整整十五年,相爷都没有缺席,一直都是最晚走的那个。相爷那殚精竭虑,一心为国的精神,我永志难忘。” “……” 众人各自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整个后殿充满眼泪与悲伤。 秦丰业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元贞帝的面色同样不好看。 他若是记得白惟墉的功劳,就不会一心让白惟墉死。 但母亲与群臣如此,他若是再执意处置白惟墉,那就是把自己置于不孝不义之地。 所以,他有些动摇了。 太后心疼白惟墉,不愿白老丞相在宫里凄苦离世,想让老丞相回府给家人见最后一面,可她也不能强逼儿子。 眼下见元贞帝神色变幻,便知他的心动摇了。 太后向他招招手:“皇帝,你过来。” 元贞帝恭敬地来到太后面前,太后示意他坐下。 内侍搬来椅子,元贞帝坐到太后面前:“母后。” 太后拉过元贞帝的手,再隔着朝服,抓起白惟墉瘦削枯槁的手,让他们两手相握。 太后哭着道:“皇帝,先帝走的时候,把你的手交到惟墉手中,那时他说‘惟墉,元贞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当时哀家就在场,其实那时你已经二十几岁了,哀家觉得先帝不该说这话,天下毕竟是要你当家做主的,怎么能这么和一个臣子这么说。” “可你走后,先帝又拉着惟墉的手说‘惟墉,元贞太善良,这个恶人,只能你来做’,先帝还说‘惟墉,对元贞严格一些,朕遗憾自己没能好好教导他,朕只能把他托付给你了’。” “皇帝,你父亲最是疼爱你,他放心不下你,才把你交给惟墉。别怪惟墉对你太严格,也别怪惟墉对你苛求。” “你那么善良,那么纯真,这些年要是惟墉不做这个恶人,你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年,我们母子早就……” “其实惟墉他也不好受,不止一次告诉哀家,身为一个皇帝,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不想再给你那么大的压力。”3sk. “是哀家拜托惟墉,务必要时刻匡正你的言行举止,创业容易守业难,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在这么多年的战火摧残下,早已不复当年的强盛。” “尽管我们都知道你背负着很多,你很辛苦,但我们也只能狠下心对你严格要求,但那一定不是刁难。皇帝,你做得很好,哀家为你骄傲。” 元贞帝默默垂下头。 这个老人的手,曾经还握过戒尺狠狠地打在他身上,那疼痛感他至今仍记得。 可是如今,枯槁得不成样子,怕是连握戒尺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终究是老了啊! 也快死了。 过了许久,元贞帝这才道:“母后,朕不追究白相御前自戕之罪,让白家大姑娘带他回府,如果有人说朕枉顾国法,朕一力承担,您认为这个决定可行?” 元贞帝绝口不提八万将士战死的事,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余地。 也是他愿意让步的原因。 只要这件事未解决,他还有动白家的理由。 太后自然知晓元贞帝的心思,但又不能强迫他,以免弄巧成拙,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太后擦擦眼泪,抽噎着道:“你决定便是。那些在此战中支离破碎的家庭,你要好好抚恤,别伤了百姓的心。” 众臣纷纷跪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太后慈爱地看向元贞帝:“皇帝,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如果你体恤他们,他们也会反过来尊敬你。人与人之间需要互相体谅,互相照顾,哪怕是君臣亦如此。” 说完,太后捂着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元贞帝立即劝道:“母后,您凤体违和,切莫太过伤怀,相信白相他也不希望太后伤心坏了身子。接下来的事交给儿子处理,您快回宫歇歇,儿子让御医给您好好瞧瞧。” 太后微微颔首,擦了擦眼泪,将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伤心得紧,今夜你就留在宫中陪伴哀家吧!咱们两个伤心人互相慰藉。” 这是一个恩典,俞皎留在太后身边,若是白家再遇到什么事,只要让俞皎知晓,太后也就能知晓了。 俞皎拍了拍白明微的背,而后扶着老态龙钟的太后一同离去。 白明微望着太后的身影,泪眼婆娑。 这是一位了不得的贤后,曾辅助先皇平定战乱,赈济灾民,是百姓敬仰的对象。 可如今,她也老了呀! 年轻时留下的暗伤,使得她不得不退出权利中心,避居行宫养病,不问世事。 但这次,却为了白家赶了回来。 怪不得祖父如此忠诚,能这样能体恤自己,理解自己的主子,付出再多也甘愿。 祖父,您看到了吗? 还有人感念白家的牺牲和付出。 祖父,一定要活下去。 太后走了,众臣也不敢留在这里,生怕元贞帝秋后算账,纷纷告辞离去。 众臣一个个相继离去,皇帝面色阴沉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元贞帝深深地看了白惟墉一眼,甩了甩袖子,领着秦丰业也走了。 等众人都走后,白明微跪伏在床前,伸出手缓缓为祖父整理衣裳。她一边哭,一边道:“祖父您爱干净,也爱整齐,就算是破旧的衣裳穿在身上,那也是纤尘不染,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明微给您整理衣裳,让您在最后一刻也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成碧跪到白明微身边,眼泪滚滚而落:“相爷……小姐,您别哭了,相爷看到会心疼的。” 她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是相爷捡回她养在小姐身边。 要是没有相爷,她早就被饥肠辘辘的人当两腿羊吃了。 但是好人为什么就不能长命? 方才带她们来后殿偷偷见白惟墉的宫女,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不冷不热地道:“别哭了,白相不会死。” 白明微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第27章 祖父,我们回家 宫女解释道:“这也是眼覆白绸的公子与主子的交易环节之一,若不说白相要死,陛下不会轻易放他回去。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的反应逼真一些。” 闻言,白明微欣喜若狂,几乎是喜极而泣。 成碧瞬间抱住她的手:“小姐,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 白明微含泪点头:“嗯!” 白明微握住祖父冰凉冰凉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我们回家了,家里的人都等着呢!小传义等着听祖父讲英雄的故事,婶婶嫂嫂们,都等着祖父这个主心骨归家。” 祖父一生都在忙碌,为了这个国家东奔西走。 记忆中,祖父成日废寝忘食,夙兴夜寐。 如果白家能熬过这一道难关,她会劝祖父告老致仕,归家修养。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但白明微却踏实了不少。 只要知道祖父还活着,这就够了。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与她向来不亲近,从道观回来后,是祖父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教导。 除去与她感情最好的同胞兄长七哥白瑜,祖父就是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 祖父,就是她的支柱。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之事,为了白家好,还请白大姑娘保密。” 白明微颔首:“我明白。” 宫女不再说话,默默地退到一旁。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宫娥。 承明殿内。 元贞帝愤怒咆哮:“混账!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朕便能得偿所愿!” 他不是被太后和群臣感化了。 他只是被架着到了那个点,不得不顺势放了白惟墉。 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能力排众议坚持处罚白惟墉,他也没法置太后的意愿不顾。 所以他只得妥协,为自己留下一个仁君的好名声。 但就是,意难平。 实在意难平!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劝慰:“陛下,微臣总觉得有些奇怪。”???.23sk. 见元贞帝没吭声,他又继续道:“如果请太后回来一事,不是白明微做的,那么很可能是白惟墉早已设计好的。” “您想想,白惟墉都一把年纪了,如果真的存心想死,怎么没有立即撞死?想必是早已为自己准备好退路……” 元贞帝额上青筋跳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得了这句话,秦丰业直言不讳:“陛下,微臣认为,白惟墉撞柱、让俞家丫头去请太后,这些事都是白惟墉所为,目的就是逼迫陛下不能惩治白家。” 人只听自己想听到的。 无论秦丰业说的话是真是假,元贞帝都相信那是真的。 他问:“难道朕就该吃这哑巴亏么?朕可是皇帝!你有什么办法?” 秦丰业用手刀割过自己的脖子:“趁百姓还不知白惟墉撞柱一事,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免得有人利用百姓大做文章。” 元贞帝道:“如此太过冒险。” 秦丰业继续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不但不冒险,而且收益可期。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消息,说白惟墉之所以遇刺,是战死的将士们家人寻仇。” 元贞帝面色终于和缓下来,他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甚妙!战死的将士家属寻仇?如果白家那群孬种没犯错,又怎会遭来寻仇?” “届时朕就可以借此彻查白家兵败一事,把白家连根拔除。秦爱卿,就依你所说,这事交给你去办,可别办砸了。” 秦丰业冷笑一声,拱手退下。 …… 后殿。 “白大姑娘,轿子已备好,可以启程了。” 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白明微与成碧扶起白惟墉,架着他往屋外走。 老人骨瘦如柴,本就没有什么分量。 她们二人合力,很轻松就办成了。 宫里派了两名轿夫给她们,抬着白惟墉离开大殿,走向宫门的方向。 彼时天色已晚,西方的天际只余一道霞光。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晶亮的星子闪耀着寒芒。 在这深秋的夜里,风是冷的,心也是凉的。 成碧被寒风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但看到小姐果真救出了相爷,她心里欢喜,但也心疼小姐小小年纪扛起责任。 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姐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成碧,辛苦了。” 是白明微,她柔柔说了一句。 成碧连忙答道:“小姐,奴婢不辛苦,奴婢心疼您。” 白明微道:“我不碍事,你放心。” 成碧点头:“嗯!” 东陵一直都不太平,戌时一到便实行宵禁。 当白明微一行人出宫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暗夜里,有一队人马正等候在宫门口。 为首的人看到白明微,立即走上前来:“大姑娘,相爷他……” 白明微回道:“祖父在轿子里,七嫂被太后留下了。” 此人正是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 他身后站着八名护卫,还有白惟墉的长随青柏,以及抬轿了两名轿夫。 听闻大姑娘成功救出相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单膝跪了下去:“大姑娘辛苦了。” 白明微躬身扶起他:“白叔快起来,我们回家。” 白平川忙不迭点头:“大少夫人迟迟不见大姑娘归来,差点就带着夫人姑娘们到宫门口求情,如今大姑娘平安带回相爷,主子们就放心了。” 白明微道:“祖父伤重,大夫准备好了么?” 白平川回道:“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大少夫人还在外头请了几位,眼下正在府上候着。” 白明微颔首:“白叔,柏叔,具体的我们回家再说。” 青柏走上前,指着轿子:“大姑娘累了一日,请上轿。” 白明微摇摇头:“柏叔,不必了,我想离祖父近一些。” 青柏吩咐轿夫抬着空轿,一行人向白府走去。 白平川在前头开路,护卫守在前后左右,将轿子和白明微护在中间。 一路上,白明微都在回想元贞帝与秦丰业的态度。 她看得出,元贞帝并不是真心放祖父回来,只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不得已让她带祖父归家。 昨夜的刺客,很大可能性是秦丰业派来的。 他这样做,大有将白家连根拔起之势。 那么,他还会不会再度派来刺客呢? 正想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忽然响起。 毫无疑问,他们遭遇了伏击。 就在这大街上,就在这天子脚下,一行人遭遇了刺杀。 无数支利箭如雨破空袭来,直奔每个人的要害之处。 “有刺客!保护祖父!” 第28章 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 众人立即放下灯笼,抽剑来挡。 前面的轿夫扛着轿子闪避不及,被几支利箭刺/穿胸膛,当即毙命。 随着轿夫倒地,轿子就要轰然跌落。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轿子。 可紧接着,后面的轿夫也中了几箭,登时倒地而亡。 成碧迅速撑住将倒的轿子。 “成碧,我们一起放下!”白明微喊了一句。 主仆俩配合默契,在乱箭中将轿子轻轻放下。 利箭再度袭来,白明微一脚勾住那台空轿的舆轩。 把轿子迅速勾到面前的同时,她猛力扯/下帘子,而后点足一掠在空中旋身几圈,疾射而来的箭羽便被她包于轿帘之中。 就在刺客装弩的空档,她将接下的箭羽向上抛去,接着旋身飞踢几脚。 利箭就这样,被踢回刺客的方向。 几声闷/哼传来,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白平川第一次见白明微的身手,大为震惊。 但情况不允许他发怔,顺手丢给白明微一柄剑:“大姑娘,接着!” “多谢白叔!” 有了剑的加持,白明微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之中游刃有余。 砍断,踢回,挡下。 她一人竟护住轿子,不被利箭射中。 成碧随白明微一同在道观长大,她也是武功高手,虽不及白明微那般强悍,却也能在攻击中保住自身。 就这样,在众人互相配合之下,利箭竟不能伤害白惟墉分毫。 可刺客也很快调整了战术。 利箭不成,那便用毒针。 漆黑的夜,有星无月。 高悬于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在秋风中飘摇,他们自带的灯笼明明灭灭,微光照不亮每一个角落。 正当白明微诧异为何利箭不再射来时,空中银光一闪,密如潮水的毒针射向众人。 “对方用的是针,小心!” 众人凭着本能躲避,可依然有护卫中针。 就连白府的两名轿夫也未能幸免于难。 针上想必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护卫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成碧,进轿子,护住祖父!” 白明微吩咐一句,成碧闪身进入轿内,随手拉起宫廷轿夫的尸体挡在轿门处。 “都趴下!” 白明微低喝一声,足见点地浮上空中,手里的剑,锋刃似有蓝焰烧灼,剑身缓缓缠上如流水般的蓝色波芒。 “轰!”一声巨响。 一道强劲的剑气四散荡去。 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碾灭四周的东西。 霎时间,夹道左右的房屋瓦片飞起,噼里啪啦坠于地上。 而那些夺命的毒针,也被这强劲的剑气荡了回去。 白明微缓缓落于轿顶,单足立在顶盖的杆头。 劲风扯得她墨发飞扬,襟袖飘摇。 寒光凛凛的剑,霎时间照亮她的寒眸。 接着,却是利箭与毒针齐发,但显然没有方才密集,只因刺客一方,已有很多人命丧白明微的招数之下。 “别起身!” 白明微轻叱一句,右手一抛,祭出她手中的剑。 接着,她双手十指曲握,奋力往左右一拉,掌心之间缓缓出现一团冰蓝色的光芒。 似蓝色的水波。 却又像蓝色的火焰。 照亮了她明丽无双的容颜。 在利箭与毒针再度射来时,白明微向外一推,蕴于掌心间的内力被抛了出去。 毫无疑问的,利箭与毒针尽数被打落。 掌风去势未减,直接击在刺客埋伏的地方。 “砰!” 几名刺客尸体炸开,残肢断臂接二连三落了一地。 众人都被白明微这狠辣的打法惊到了,更多的是,震惊于她的武功之高。 白明微并不打算放过刺客,抛出披帛缠住从空中落下的剑。 于是,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被披帛操控着,如灵蛇探出,又如银龙咆哮,搅/动落叶与尘土。 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有刺客如落叶般从屋檐、墙头、树上,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寂静,风拂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死绝了么? 白明微并不确定。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收回披帛缓缓飘落下来,弯腰扶起受伤的青柏。 她吩咐道:“抹除痕迹,把祖父扶到我们自己的轿子上,成碧和柏叔抬轿子,白叔护卫,其余几人带上受伤的同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加倍小心,刺客很可能会再度来袭。” 成碧从轿子里背出白惟墉,把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相府的轿子里,青柏立即走到轿子旁边,与成碧一同抬轿子。 几人听从白明微的吩咐,立即分工合作,很快就完成白明微的任务。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白府行去。 阵阵寒风卷过,街道两旁灯影飘摇。 明明灭灭的光禁不住寒风的吹拂,很快便灭了几盏。 灯光,更加幽暗。 忽然,白明微握紧剑,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有埋伏,小心!” 话音刚落,漆黑的屋檐上忽然抛来一颗小圆球。 白明微惊疑不定,她不认识这东西,不敢硬接。 那圆球就这样旋转着、飞速地,向她所在处掷来。 “不要硬碰!躲开!” 低喝一声,白明微偏头躲避。 那圆球就这样擦着她的耳鬓而过。 借着微光,她看到了圆球的模样——镂空雕花,似乎可以打开。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圆球撞在一侧的柱子上。 弹起,旋转,裂开。 然后爆炸。 无数拇指般大小的梅花镖如烟花炸开。 躲避不及时的护卫被梅花镖击中,瞬间惨叫声一片。 “大姑娘!” 青柏飞扑过来,想以身为白明微挡住飞镖。 却有一个人比青柏更快。 “铿铿铿……”几声。 所有的飞镖都被一截光滑的竹竿挡下。 风轻尘挡在白明微身前,甩袖,转身,动作行云流水。 “小姑娘,我每次见你,你几乎都在打架。” 白明微看了一眼风轻尘,淡声道:“多谢!” 谢他几次三番帮助自己。 无论他是谁,目的为何。 在祖父这件事上,白明微对他都充满感激。 “柏叔,小心。”白明微转身叮嘱一句,而后提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武器,比毒针和利箭还要刁钻。 直接挡的话,会即刻炸开。 一旦数量过多,她根本无法应付圆球炸开后接踵而来的梅花镖。 想什么,来什么。 竟有十数个铁球同时被掷过来。 怎么办? 自己能躲开,可是身旁的这些人能躲开吗? 祸不单行,更糟糕的是,紧随圆球之后的,是一波箭雨和毒针。 躲开圆球,会来不及挡下箭雨和毒针,他们同样会被射成刺猬。 挡下圆球和箭针,圆球就会炸开,他们同样会被梅花镖取了性命。天籁小说网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趴下!护住脑袋!” 白明微瞬间就有了方案。 她一脚蹬断街边店铺挂着布帆的竹竿握在手里,准备用布帆先拍开圆球,而后再挡下毒针和箭雨。 可就在她抛出布帆前,忽然眼前白影闪过,待她看清风轻尘的面庞时,她已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风轻尘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 第29章 杀戮,是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 白明微猝不及防,稍稍一怔。 风轻尘却不给她发怔的机会,抱着她旋了几圈躲到一旁,随后抛出身上的披风一卷,圆球登时被卷入披风之中。 “箭!” 白明微出声提醒。 风轻尘将披风抛了出去,左手搂着白明微,随即右手蕴满内力,反手一挡,似有无形的墙霎时立于他们面前。 风轻尘再这么一推,一捏,利箭与毒针仿佛静止了。 接着,断成无数截掉落在与众人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哪怕慢了半瞬,都会有幸存的人会遭殃。 那披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能裹着圆球不让其爆炸。 风轻尘笑道:“小姑娘,别大意,会中计的。”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明微不适应这种接触,连忙推开他:“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笑如朗月清风:“怕你有危险,我来救你。果然,我来对了呢!” 白明微不理会他,而是问道:“那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怎生这么厉害?” 风轻尘吸了吸鼻子,竖耳聆听片刻,浅浅一笑:“方才只是预热,真正的大招就要来了。我帮你打,如果打赢了,你请我吃饭如何?” 白明微立即严阵以待:“他们有多少人?” 风轻尘道:“约莫不下百人。” 白明微冷哼:“还真舍得下大手笔。” 风轻尘道:“全部杀了,让幕后主使血本无归,如何?” 白明微颔首:“正有此意。” 风轻尘道:“找一扇大一点的门,左边还是右边?” 白明微观察了一眼,道:“右边,似乎是家绸缎庄。” 风轻尘将反手便是一掌,内劲绞动强劲猛烈的罡风,袭向绸缎庄的门。 “砰!” 门轰然倒塌。 风轻尘道:“都带着老爷子避入屋内,在这里也只是拖累。” 白平川看向白明微:“大姑娘……” 白明微道:“立即退入绸缎庄内,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来,保护好祖父。” 白平川不敢耽搁,扶起受伤的护卫,一行人扛着轿子退入绸缎庄内。 白明微又问:“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圆球是什么东西?” 风轻尘道:“打完这架我就告诉你。注意观察圆球的转动的方向,左右转动的球里是梅花镖,上下转动的球中装着毒粉。” 白明微用脚挑起一把剑握住,递向风轻尘的方向:“给你剑。” 风轻尘又笑了:“姑娘,我已有剑。但还是感谢姑娘担心我,这让我受宠若惊,又倍感欣喜。” 说着,风轻尘握住竹竿轻轻一晃。 昏幽的光线下,竹竿仿若一柄通体漆亮形状诡异的剑。 白明微顿感一阵令人恐惧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 不知是竹竿散发的寒意,还是风轻尘身上散发的寒意,只是靠近,便令人头皮发麻。 风轻尘到底是谁? 他为何会有如此邪性的气场? 但现实容不得白明微多想,数十名刺客现身左右两旁的屋顶,而后一跃而下。 风轻尘忽然凑到白明微耳边,轻笑:“你看,短短一日,我们又开始并肩作战了,这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美妙缘分。” “要不我们找机会练个鸳鸯剑法什么的,以后一起打架时必定事半功倍。” 面对群敌环视,他云淡风轻。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耳朵上,像猫儿轻轻用爪子抓挠。 白明微连忙躲开他,冷漠地道:“我不喜欢玩笑。” 风轻尘将脸对着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姑娘,我一片丹心天地可鉴,并未在开玩笑。” 白明微叹了口气。 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的话语她没有信,但这样的话却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让她的心也跟着泛起疑惑的涟漪,潮生潮落。 风轻尘是谁? 为何帮自己? 然而刺客没有留时间给白明微考虑,气势汹汹地攻过来。 她反手一剑,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白家的护卫共八人,如今只剩三人避进了绸缎庄。 白家又死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悲愤霎时充斥胸腔。 白明微双目赤红,奋力杀向刺客。 她的打法,毫无章法可言。 她没有没有遵循任何剑式,遇人就杀,手起刀落,夺人性命。 相比她而言,风轻尘却自有一套成熟的对敌之法。 他的身姿飘逸灵动,宛若灵肌玉骨的九天之神。 而他舞动竹竿的身影,与他的绝世容姿相得益彰。 忽然旋转如意,生生不息,看似缓慢的速度却又极强的威力,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忽而又如落英点点,变幻无穷,随着他清俊飘逸的身姿舞动,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不是白明微不会剑法,并非她不想使用。 她从昨夜才开始杀人,此时她仍不太习惯那浓郁的血腥味。 也不太习惯利剑割断喉咙与刺破心脏发出的哀鸣。 她心性再坚韧,终究也还是名少女。 鼓起勇气应敌,毫不留情地斩杀,已耗尽她的心力。 她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使出师父所教的绝技。 好在她仗着浑厚的内力,刺客一时也无法在她身上讨到便宜。 “小心!” 风轻尘大声提醒。 白明微避过身的刹那,又有圆球贴着她的耳朵擦过。 也正是因为这一躲避,杀红了眼失去灵敏度的她,险些撞到几根针上。 风轻尘猛然将她拉向自己,旋身站到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宽大的袖子一甩,将毒针弹飞出去。 可还是有一根毒针,擦着他的手背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风轻尘忽然挑起一个嗜血的微笑,将手凑到唇边吸出毒血吐到一旁,随即不以为意地垂下袖子,遮住手背上又一道为白明微留下的伤口。 他开口,声音却十分轻柔:“小心些,冒冒失失的。” 白明微看着他熟练的杀人手法,忍不住问道:“你杀过很多人么?”23sk. 风轻尘眉头微微一蹙,随即道:“生逢乱世,我一个瞎子,不杀人怎么活下去?” 白明微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风轻尘挽起竹竿挡住一个攻向白明微的刺客,随即在白明微面前站定,手在动,竹竿在动,可他身体却未动。 尽管如此,刺客依然无法近身。 他道:“当你为了生存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后,杀得越多,心就会越平静。小姑娘,乱世之中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谁的手干净?” “当你为保护所珍视的东西杀了第一个人后,这便是条不归路,要是不让自己尽快习惯,那被杀的,就会是你自己。” 语罢,风轻尘一跃而起,离开白明微的身边,掠上屋顶了结那些躲在背后放暗器的人。 仿佛在用这种放手的方式,让白明微习惯鲜血与杀戮。 没了风轻尘的回护,刺客一拥而上,十数人同时向白明微围攻。 白明微余光看向黑洞洞的绸缎庄。 那里,有她最爱的祖父。 有她情同姐妹的成碧。 还有那些为白家鞠躬尽瘁的人。 不杀敌人,这些人都会被杀。 对血腥充满厌恶,握剑之手扔会发抖的白明微,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既然非要杀戮才能守护她所珍视的人,那么她杀。 第30章 这样的结果,怪她 心神一定,白明微的攻击不再紊乱。 旋身一扫击退刺客,她低叱一声,将剑贯入地上。 她的周身,似有无形的罡风激荡。 内劲与空气碰撞出的劲风扯动她披散于背的乌发。 再抬眼,她眸光雪亮,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周围,也好似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气罩,但凡想靠近她的刺客,无不被弹飞出去。 最后,她一声怒吼,所蕴的内劲犹如排山倒海,横扫千军。 围攻她的十数名刺客,霎时丧生于剑气之中。 风轻尘听着动静,忽而呢喃:“这功力,却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所有。”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的白明微有多耀眼。 他只能听着声音,闻着味道,去想象白明微杀敌的情景。 这让他情不自禁抚上双眼。 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刺客死得差不多了。 这些虾兵蟹将一死,真正厉害的人也该出来了。 正在白明微再度释/放剑气时,十数个小圆球从四面八方掷向她。 那圆球与剑气碰撞,忽然弹起,裂开,而后…… “砰!” 毒粉与梅花镖乱舞。 在那毒粉与梅花镖包围之中的人,却不是释/放剑气斩杀刺客的白明微。 在最后一刻,风轻尘将白明微抛了出来。 而他,也因没有着力点而被甩向白明微所在的位置。 尽管他立即去挡,可时间如此之短,而暗器如此之多,他又能挡住多少呢? 等到烟雾散尽,是风轻尘的白衣染血。 他跪在地上,用竹竿撑着身子。 没了动静。 “风轻尘!” 白明微喊了一声。 但是,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又喊一声,可是依旧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再喊一声。 忽然,风轻尘抬眸,唇角是血。 可他,却在笑。 “小姑娘,这么大声做什么?只要你温柔地喊上一句,就算我死了,也会从土里爬出来见你的。” 他说得那么认真,仿佛就算下一刻会死,他也无所畏惧,心底甘之如饴。 白明微没理会他的话,问道:“你还好吗?” 风轻尘道:“我很好。注意了,还有约莫十八人左右,分散在两侧。” 白明微冷笑一声。 “那就,都杀光!” 下一刹那,她便用披帛卷住剑柄,剑如灵蛇游走。 随着目标的距离远近,攻击范围也被她游刃有余地控制住。 无论是远的、近的,还是上面、下面。 都逃不过她带着燎原怒火的攻击。 刺客,很快被消灭殆尽。 风轻尘撑着竹竿起身:“小姑娘,刺客全死了。” 白明微长长舒了口气,她轻唤一声:“白叔,柏叔,刺客皆已伏诛,我们继续往家里走。” 一行人或搀扶着伤患,或扛轿子,很快便来到白明微身边。 白平川问道:“大姑娘,这些刺客是?” 白明微道:“想必是秦丰业派来的人,目的是刺杀祖父。白叔,祖父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护卫好轿子。” 白平川郑重点头:“请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道:“在我们入府前,估计还有暗杀,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走。” 一行人继续朝白府赶去。 白明微看向满身鲜红点点的风轻尘,问道:“风轻尘,你还能坚持么?” 风轻尘笑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便能为你坚持。” 白明微再未理会他,吩咐众人:“加快脚步,注意左右,我们走!” 夜,是静谧的。 月华如练,皎洁似玉。 轻轻浅浅的河汉,零零星星的光点。 这样美丽的夜,却杀机四伏,弥漫着血腥的臭味。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 相府的白灯笼映入眼帘。 只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能安然回到白府。 风轻尘先止住了脚步。 白明微立即握紧手中的剑:“护住轿子。”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静静地立在墙头。 一袭夜行衣,黑纱覆面。 豹子般冰冷的双眸盯着下方的一行人。 危险,可怖。 “是你?!” 白明微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与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多次交集。 而这个人,正是秦丰业的嫡长孙——秦焕。 也是大哥视为至交好友的人。 白明微跃上墙头,剑尖直指秦焕。 她愤恨不已:“我就说,秦丰业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种!亏大哥那么信任你!你真对得起大哥!” 秦焕深深地凝着白明微,吐出的话却冰凉如水:“事无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今夜,我是来杀你们的。” 白明微还想骂几句,可是秦焕已刺来一剑,直取她的胸膛。 没有任何犹豫,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白明微立即闪躲,利剑贴身而过,割破了她手臂的肌肤,瞬间鲜血飞溅,染红素色的衣衫。 利刃割破肌肤的疼痛,使得她双目赤红,恼怒不已。 可秦焕不但没有任何犹豫,反而越攻越猛,招招致命。 白明微因愤怒失了冷静,缺少对战经验的她,被秦焕狠戾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一时间节节败退,被迫竭力防守。 终于,她因脚下不稳被逼得从墙头掉落。 就在她腾翻一圈想要站稳之际,秦焕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背心。 她还在坠落,没有着力点根本避无可避。 更不用说防护。 这一刹那,白明微恨死自己的心性不坚定。 竟然因为愤怒,而被敌人乱了心神。 竟然因为愤怒,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方战场完全由不得她。 那是,毫不犹疑想要取她性命的敌人,她应该谨慎对待,但却忍不住生气了。 命丧于此,也只是她活该。 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虽然如期响起,但为何她没有半点疼痛? 回过神来,是浑身浴血的风轻尘接住了坠落的她。 男人单膝跪地,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 仿佛一道刀剑不入的墙,将她好好地围住。 那些杀戮与血腥,那些利箭与刀剑,都被挡在外面。 风轻尘低笑,清冽的嗓音如山风拂过树梢,像泉水涓涓流淌。 “你看,我又为你舍命相救,你是不是该对我情根深种了?” 第31章 是你,是你?! 白明微看清了。 秦焕的剑,扎在风轻尘的左肩头。 哪怕再往下一寸,都能直接从后背扎入风轻尘的心脏。 然而这时,风轻尘仍旧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姑娘,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都会给兽/性让步。人心险恶,别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心。” 话音刚落,风轻尘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 白明微也因此,滚到了一旁。 “风轻尘!”白明微唤了一声。 不等风轻尘有任何反应,秦焕的攻击再度袭来。 白明微眼眸骤然凝聚,她捡起掉落的剑握在手里。 脸上、身上,沾的都是风轻尘这个仅仅只是认识的人的鲜血。 这些血,仿佛唤醒了她的理智,也涤去她满腔的愤怒。 她逼着自己,一定要迅速站起来,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面对秦焕,白明微不再迟疑,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这个危险的男人。 “大姑娘!”众人心急如焚。 白明微握紧剑,掷地有声:“护住轿子,别管我。” 秦焕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 提剑一步一步走向她。 边走,秦焕边用不屑的语气说出嘲讽的字眼:“这个世道,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可言?你大哥就是个蠢货,竟然傻乎乎的相信我!” “你我的祖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难道他就从未想过,我是祖父派来打入白家内部的奸细么?” “要不然祖父做下的那些事,明明好多次都被白惟墉抓住了把柄,但最后祖父都安然无恙,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奸细啊!蠢货!蠢成这样,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命不长!活该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焕说的,一点没错。 大哥是好人,但是好过头了。 以至于秦焕的真面目都分不清楚,竟把这狗当做知己。 她与大嫂沈氏不是没有劝过,可大哥却认为,英雄不问出处,就算秦焕是秦丰业的种,也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杰,是个正直真诚的人,是值得惺惺相惜、真心以待的朋友。 但有时候坏种真的很难长出好苗子。 秦焕此刻的面目,还不足以证明吗? “哼,真亏你装了十数年,辛苦了!” 对于秦焕的嘲讽,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白明微虽然愤怒,但她此时已调整好心态。 就等着—— “铿!”火花四溅。 秦焕手中的剑,被削断了剑尖。 趁秦焕失神的刹那,白明微以剑点地,在空中一个翻转,人已跃到秦焕身后。 她用与秦焕同样的方式,对准秦焕的背心刺去。 可少年英杰,东陵最年轻的金吾卫统领,身经百战,又怎是白明微轻易可以偷袭的? 秦焕很快反应过来,右膝下跪的同时,反手把剑举到身后,挡住了白明微的急刺。???.23sk. 不对! 怎么没有力气? 秦焕刚反应过来那是虚招,可是已经晚了。 白明微虚晃一下,剑尖一挑,秦焕的耳朵已经离开脑袋。 “啊!” 现场只剩下秦焕的惨叫。 白明微接住秦焕的耳朵,抛至空中,手挽几个剑花,便将那只耳朵化为肉沫。 “你也不过如此!” 白明微话音未落,人又攻了上去。 愤怒到极致的秦焕仿佛功力大增,一时间白明微也讨不到好处,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终,秦焕还是不敌冷静下来的白明微,被她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秦焕连连后退几步,将手中的剑猛然掷向轿子! 白明微本来有机会给他一击毙命,但在关键时刻,白明微选择了守护所珍视的人。 “铿!” 白明微的剑拦下那掷向轿子的剑,把它弹飞到一旁。 但那断剑势头太猛,挡下它让白明微虎口发麻,险些握不稳手中的剑。 而手中的剑,也被斩成两截。 刚回过神来,秦焕已不知何时来到白明微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掌力蕴含/着浑厚内力,白明微被拍了出去,撞到墙上跌落下来,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所幸她有运功抵挡,否则这一掌足以让她筋脉尽断。 秦焕一步步向轿子逼近,打倒护在轿子前的护卫。 白平川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但也不敌,被打一拳击在腹部昏倒在地。 一个、两个…… 最后只剩下成碧和青柏。 两人死死地护住轿子,却被秦焕运力一掌震开。 秦焕想对轿子里的白惟墉动手。 却忽然,一柄断剑刺/入他的腰部。 “休想伤害我爷爷!”白明微吐出一口鲜血,再将断剑送入他的身体几分。 就在刚才,白明微咬牙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断剑,毫不犹疑地刺向了这个男人。 秦焕艰难回头,却已是重伤,他恶狠狠地骂道:“贱/人,我杀了你!” 随即,白明微被他一掌挥开,再度撞在墙上。 可这次,她被撞昏了过去。 秦焕抽出插在腰上的剑,缓缓地走向白明微,誓用她的性命,报割耳之仇。 可下一刹那,秦焕的脖颈便被扼住了。 是风轻尘,他一改往日朗月清风的模样,周身上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那由内而外所散发的血性,仿佛蹚过尸山血海的修罗才有。 他笑了,这世间最美的容颜,却绽放出最邪恶的笑意:“敢伤我的人,此时此刻,就是你生命的终结。” 他是神,有着神的容颜。 他是魔,有着魔的邪佞。 他是神与魔的合体,却没有任何为何感。 仿佛是神是魔,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想当神,那他便是天神;他想为魔,那他便是恶魔。 望着眼前浑身浴血,却能轻而易举制住他的男人,秦焕有一瞬间的恐惧。 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中了毒与剑,却还有如此惊人的功力。 秦焕几近窒息,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你……你是谁?” 风轻尘鬼魅般一笑:“我是那小姑娘的守护神,而你伤了她,我很生气,只能要了你的性命!” 秦焕眼眸骤然凝聚,震惊地吐出字眼:“盲眼、白绸、竹竿,你是……是你!” 第32章 将祖父平安带回家了 秦焕话音刚落,便被风轻尘捏断了脖子。 那震惊之色,依旧蕴于眼底。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挑唇轻笑:“小小年纪,功力却这般高强,想必是个武学天才,只是不知为何,你的师父却没有好好教你。” “以后,我来助你成长,让你拥有足够强的实力,保护你想守护的人,不会再如今夜这般被动……” 风轻尘给白明微灌下一颗药丸,又摸回方才所在的位置躺下,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只比老鼠大上些许的貂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 它用屁/股对着白明微,尾巴轻轻扫了扫,白明微的手指便动了。 它如法炮制,继续用尾巴去扫众人的面颊。 原来,这只貂儿是风轻尘的爱宠。 它口含剧毒,只要轻轻一口便能见血封喉。 它体有异香,在特定的情况下,既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白明微幽幽转醒,看到满地的人,她手脚并用地爬向轿子,猛然把轿帘掀开。 “祖父……祖父……” 借着微光,她见祖父安然地靠在轿子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接着,白明微看到秦焕,就趴在轿子旁边,鲜血流满一地,生死不知。 她只当秦焕是被自己刺成重伤昏倒在地,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柄剑,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猛然削断秦焕的头颅。 这一次杀人,她的内心极为平静。 她告诉过自己,如果为了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必须杀人的话,那么她去杀。 所以砍下秦焕的头颅,她除了恶心,心底再无恐惧。 “哐当!” 白明微扔下手中的剑,跌跌撞撞,呼唤着众人:“成碧,白叔……柏叔……” 白平川最先醒来,他挣扎着起身:“大姑娘,您……您没事吧?” 白明微摇头:“我没事,快看看大伙的情况。” 一番检查,八名护卫死五人,还剩下三人。 白平川与成碧等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后,白明微拖着疲惫与伤痛走到风轻尘身边,撕下裙子为他裹着伤口,把“重伤”的他扶了起来,扛着他的手臂 “白叔,成碧,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府。” 刺客的首领竟然是金吾卫统领秦焕。 御林军会在夜间巡城。 如果让御林军看到他们,一旦事情闹大,他们不仅要直面秦丰业嫡长孙的死,也要直面金吾卫统领的死,要是此事被稍加利用,只怕他们还会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府去。 营造出刺客以及秦焕都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假象。 反正刺客已经死光,除了派刺客来的人,谁都不会知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别人问起,他们只要咬死不知道。 别人抓不住把柄也无计可施,秦丰业和元贞帝不会傻到跳出来质问为什么要杀光他们的刺客。 至于宫里那两个轿夫也不难处理,只说他们送祖父回家后便走了,谁也无法说他们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府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掩饰,也不能让更多人知晓此事,以免传出去惹下祸事。 思及此处,白明微立即与身侧的白平川商量解决方法。 最终他们决定让成碧先从后门进去,悄悄把此事告知沈氏,待沈氏在府里安排妥当掩人耳目,他们再带着祖父入府。 白明微扶着风轻尘,身侧的血又腥又热。 想起风轻尘几次以命相护,虽然白明微对他的疑虑尚未打消,但白明微却是真的感激这个男人。 但为什么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为她豁出性命? 真是奇怪。 成碧拖着伤从后门进入白府,约莫一刻钟时间,白府的大门陡然打开,沈氏带着亲信迎了出来。 “明微!”沈氏见白明微果真将老爷子带回,激动得热泪盈眶。 白明微把风轻尘递给亲信,吩咐道:“此人为救我和祖父受伤,把他先安置在客房,请一位大夫来给他治伤,但他来路不明,需要派几个人看着。” “另外,好好给这五位去世的护卫入殓,务必重金抚恤他们的家人,但他们的死因需要保密,如若他们家人问起,就说昨夜有刺客夜袭相府,他们英勇牺牲。” “至于白叔与柏叔,你们俩带着受伤的护卫,先下去疗伤,等把伤治好了,才能更好地保护祖父和这个家。” 成碧早已被沈氏按在房里养伤,在众的人也知晓先治伤的重要性,行礼退下了。 吩咐完后,白明微握住沈氏的手:“今日家里可有异动。” 沈氏摇头:“大家都很担心你,如今你和祖父能回来,大家也就都放心了。大夫都在屋里候着,我们快进去。” 临走前,沈氏看了一眼门房,吩咐道:“如果有人问起,相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知道该怎么说么?” 门房郑重点头:“小的明白。” 沈氏再吩咐几位管事:“其余诸事,就劳烦你们几位了,务必要按照我说的,全府上下口风必须一致,如果有人不配合,直接家法处置,这个时候无需心软客气。” 沈氏心疼地看着衣裳染血的她,问道:“明微,你没事吧?” 白明微也很奇怪,秦焕那两掌分明将她打得极重,此时她为何没有内伤? 但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认真地回应沈氏:“大嫂,只是一点点皮外伤,我没事。” 沈氏见她精神尚可,便把注意力移到白惟墉身上。 就这样,白惟墉被悄悄地带回屋里。 几位大夫早已在屋里候着,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还有沈氏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夫。 待白惟墉被放在床上,众大夫轮番为他诊治,再一同商讨解决方法。 过了不久,其中一位大夫道出他们的诊治结果:“少夫人,大姑娘,相爷伤得极重,因为没有及时止血,导致失血过多,情况不容乐观。” “但好在服下了护住心脉的灵药,是以相爷的心脉并未受损,合我们五人之力,能保相爷平安无虞。” 白明微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幸好,带了师父给的救命药入宫,这才保了祖父一命。 她与沈氏对视一眼,皆不由得流下欣喜的泪水。 “劳烦诸位大夫。”沈氏与白明微同时向几位大夫福身行礼。 大夫们连忙表示:“这是我等该做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白府女眷的声音。 沈氏道:“明微,她们担心了一整日,你去见见她们,好让她们放心,这里有我看着。” 白明微颔首:“大嫂,辛苦你了。” 沈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走到外屋,林氏、三位婶婶、五位嫂嫂和五位姑娘早已等候在那。 见白明微出来,林氏眼含泪水,朝白明微福身:“大姑娘,谢谢!” 四位婶婶第一次没有针尖对麦芒似的斗嘴,也跟着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你真的把公公带回来了,大姑娘辛苦。” 在众的五位嫂嫂随即行礼:“大姑娘辛苦了。” 最后,是五位妹妹,她们一同跪在白明微的面前:“长姐,你真的把祖父带回来了。” 白明微望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家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33章 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 众人的眼眶都红/肿不堪,想来是哭了一整天。 但这次白家遭难没有打垮她们,反而把她们凝结在一起。 看似一盘散沙的家人,都把祖父以往的教导记在心里。 在这困难的时刻,她们都展现出一致对外的团结精神。 白明微躬身扶起几位妹妹,看向众人,道:“今日这个礼,我受之有愧,因为救下祖父的人,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而把太后娘娘请来的,却是七嫂。” “然而无论如何,祖父都回到了家里,我们的主心骨回来了。就算我们这个家失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更要齐齐整整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面对,我希望我们可以同舟共济,一起面对风雨。” 几位婶婶纷纷表示:“我们既嫁入了白家,就一定会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大姑娘,我们只是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却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 几位嫂嫂也表示:“我们虽来白家尚短,但从踏入白家那一刻起,我们就是白家人了,无论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我们都有了觉悟。” 六姑娘白琇莹道:“长姐,我依然不喜欢你,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只有我可以不喜欢,但别人绝对不能欺负的人!从今往后,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其他几位妹妹也纷纷表态:“长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事实上,白明微入宫之时,沈氏没少在这些婶婶和嫂嫂身上下功夫。 白家的男人虽然文质彬彬,但在白惟墉的教育下,都是善良有担当之人,懂得尊重与疼爱自己的妻子。 于是沈氏便一个个地去拜访,一个个地去安慰。 她通过温柔的话语,提及这些女人们与夫君过往恩爱甜蜜的点滴,而后有不动声色地激起她们捍卫这个家的决心。 她进去时,这些女人们如同无头的苍蝇那般,对未来充满了迷惘。 她出来时,这些女人们已经决定作为白家的一份子,与白家同生死共进退,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夫君的家。 这就是沈氏的力量,也是一个当家女主人的手腕和魄力。 此时,白明微正向众人/大概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 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她避重就轻,把重点放在太后带领众大臣看望祖父这个环节。 这又激起众人对白惟墉的敬重与心疼,更是让众人为作为白家的一份子而骄傲。 这些女人们,此刻放下成见,以英烈之妻、英烈之后的身份,决定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贡献力量。 末了,白明微道:“大夫说,可保祖父安然无虞,大家都别太过担心。” 正说着,沈氏从屋里出来,她哽咽着告诉大家:“祖父醒了。” 众人欣喜不已,难得在这沉重的气氛中露出一丝欣慰。 林氏自知人微言轻,有心想见白惟墉一面,但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沈氏又发话了:“祖父的情况还不是太稳定,为了不打扰祖父休息,也让你们放下心来。” “等会儿按照长幼秩序进去为祖父问安吧!切记,不要哭哭啼啼的,要让祖父看到你们都振作起来了。” 白明微看向林氏:“姨奶奶,您先进去吧!” 林氏忙不迭点头,几乎是小跑着进去。 屋里,白惟墉睁开了双目,看着熟悉的摆设,却是一言不发。 见林氏进来,他冲林氏安抚一笑:“吓坏了吧?” 林氏跪在白惟墉床前,认真地凝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闻言,她道:“是吓坏了。” 白惟墉虚弱道:“别怕,我都这个年纪了,生死有命。” 林氏摇头:“身为白家人,妾身不会怕,妾身只是心疼相爷。” 白惟墉感慨道:“你姐姐走得早,她不在的这些年,辛苦你了,多谢。” 林氏复又摇头:“姐姐走时,把相爷托付给妾身,是妾身无用,没能做到答应姐姐的事,相爷不必和妾身说这样的话。” 白惟墉道:“无论如何,你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我很感激你。” 林氏只管摇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白惟墉向她伸出手:“林氏,扶我起来。” 林氏莫敢不从,小心翼翼地扶起白惟墉。 大夫上前劝道:“相爷,您伤重,此刻不宜动弹。” 白惟墉没有理会,继续吩咐林氏:“我儿孙的灵堂都备好了么?” 林氏哽咽颔首:“相爷,大少夫人很能干,灵堂早已备下了,您且放心,好好将养身子。” 白惟墉挣扎下床:“扶我去祠堂。” 林氏从来不敢违逆夫君,但此时她却格外坚决:“相爷,万万不可,身子要紧。” 白惟墉颤巍巍地道:“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没用的祖父,亲手把他们送入战场,将他们一个个推向死路,却没办法在御前证明他们不是孬种,而是英雄。” “我连自己的儿孙都没法儿保护,我愧对于他们,更对不起列祖列宗,此时我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难道你也要拦着么?” 几位大夫垂着头,不忍看这一幕。 林氏哭道:“相爷,正因为白家已经痛失那么多家人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妾身求您顾及自己的身体。” “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冒着生命危险去把您从宫中带回的大姑娘和七少夫人?” 白惟墉十分固执,他拔高音量:“扶我去祠堂!扶我去祠堂!” 林氏手足无措,想按住挣扎的白惟墉,但却担心自己下手过重又伤着他。23sk. 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沈氏和白明微当先进来。 白惟墉看到二人,连忙把手伸向她们:“扶我去祠堂!” 林氏还想再劝:“相爷,您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白明微却走过去扶着他:“祖父,明微扶您。” 此刻的祖父,心里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 若是不顺着他,让他把心中这口气吐了。 只怕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没办法帮到他。 沈氏知晓白明微的想法,也走了过去:“姨奶奶,让祖父去吧!” 林氏连忙翻出大氅,披在白惟墉身上,与白明微一起,扶着他缓缓向外屋走去。 沈氏对几位大夫道:“烦请诸位大夫跟着走一趟。” 外屋的人看到白惟墉缠着厚厚的纱布,身子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却还坚持往屋外走,一时不明所以。 白明微解释道:“祖父想去祠堂。” 既然白惟墉已经走到这里,众人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只得跟在身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祠堂走去。 祠堂。 这里与早时看到的不一样。 比早晨时多了十一块牌位。 那是沈氏亲自供上去的。 白惟墉刚到祠堂门口,便甩开白明微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还没到牌位前,他停住了,双唇猛烈地颤/抖。 第34章 死了,还会疼吗? 接到战报的那一刻,他还能安慰白明微别哭,因为那时他心中还有信仰。 他觉得自己的儿孙都是英雄,会受后代百世敬仰。 那时,他不哭。 他觉得眼泪是对这些铮铮傲骨的折/辱。 可大殿上发生的事,元贞帝面目可憎的辱骂,让他的信仰塌了。 只需那么一瞬间,他从东陵国无坚不摧的丞相,变成一个失去儿孙的老人。 这一刻,他不再坚强,满腹的伤心与悲恸。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牌。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凄凉。 “伯远……” “仲远……” “叔远……” “季远……” “父亲的好孩子……” “珺儿、璋儿、琼儿、琪儿、璟儿、瑛儿、瑜儿……祖父的好孙儿……” 白惟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抱着大儿子白仲远的牌位失声痛哭。 这一幕,让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众人,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夫……君……”二嫂切切唤了一句,捂着嘴泣不成声,眼泪滚落在手背上,有少许漫入唇里,又苦又涩。 嫂嫂们在哭自己的夫君,几个姑娘哭着自己的父亲,一声声啜泣此起彼伏。 六姑娘白琇莹哭倒在四婶怀里,伤心欲绝:“爹爹说等到他凯旋而归,要陪我们去放纸鸢,他怎么能食言呢?怎么就食言了呢?他不知道六儿和娘亲都在家里等着么?” 四婶听了女儿的话,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哭声,但豆大般的泪珠却滚滚而落。 失去十一位家人,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那是至亲,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白惟墉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你们,也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我……”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白惟墉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倒下。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沈氏立即唤来大夫。 大夫手忙脚乱地上前问脉,着急回道:“相爷心中有一团抑郁之气,先前我等施针替他压制住了,可是方才的悲恸,让他的情况极速恶化下去。” “此时他被血痰堵住了嗓子眼,若是不让这口瘀血吐出来,只怕他情况堪忧。” 听闻此消息,众人忧焚不已,几位姑娘都吓哭了。 六姑娘白琇莹扑到白惟墉面前,拉住大夫的袖子,不停乞求:“大夫,您能救我祖父对不对?您能救我祖父的对吗?我们白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求您救救祖父。” 一句“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又勾起众人伤心的情绪。 众人哭做一团。 四婶连忙过来拉开白琇莹,把她扶了起来:“琇莹,你别吵,听大夫怎么说。”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较为镇定地问道:“大夫可有法子?” 几位大夫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位回道:“以毒攻毒,继续刺/激相爷,让他把这口血吐出来!” “事实上,这个法子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就算我们先把它压制下去了,也总有复发的一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氏,期待她做出一个决定。 毕竟,如今这后宅由她掌家。 沈氏有些为难,若她做出这个决定,老爷子否极泰来还好,要是老爷子挺不过去,她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但她没有推卸这个责任,并未因害怕担责,而把事情推给白明微这个未公布的家主来决定。 只是思考片刻,她便道:“我们应该如何做,请大夫明示。” 白明微也跟着附和:“事不宜迟,请大夫开始吧!” 白家供养地大夫立即道:“带相爷到灵堂。” 沈氏立即吩咐亲信把白惟墉给抬到灵堂。 在祠堂里,供着牌位,点着香烛。 众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块块祭奠逝者的牌位。 可到了灵堂,那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缟素乱飞,满目皆白。 一口口棺材摆满整个屋子,一个个白纸写的“奠”字触目惊心。 这里,弥漫着比祠堂更为浓郁的悲伤。 沈氏含泪吩咐:“把传义带来。” 在大夫为白惟墉施救时,小传义很快被带了上来。 沈氏摇醒他:“传义,别睡了,去给你爹爹磕个头。” 白明微知道沈氏要做什么,于心不忍:“大嫂,传义还小。” 沈氏却万分坚决:“他再小也是白家的男丁,日后还要靠他顶立门户,若是一味地被我们保护着,他何时才能长大?” 小传义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传义没事,娘亲说传义要做爹爹那样的男子汉,传义会听娘亲的话,快快长大。” 沈氏抱着他来到棺木面前,指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棺木道:“传义,这是你祖父的,这是你三位叔祖父的,而这些,都是你父亲和叔叔们的。” 传义往棺材里一看,却是一套摆放整齐的衣裳,他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什么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不在里面,为什么里面放的是他们的衣裳?” 脆生生的一问,却让众人都沉默了。 因为白家的男人,很可能尸骨无存。 沈氏捂住唇,哽咽着道:“因为他们和很多保护东陵的英雄一样,不知埋骨在哪个荒山野岭之中,被秃鹫啃噬。” “因为他们回不来了,只能把他们的衣裳放在棺材里,假装他们在里面。” 小传义忽然哭了出来,他难过地问:“为什么祖父和爹爹他们要被鸟吃?那他们疼不疼啊?” 孩子的话最是纯洁真挚,也更让人揪心。 他们疼不疼啊? 谁知道呢? 被冰雪覆盖时他们冷不冷啊? 谁知道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沈氏没有回答,把传义放了下来,让他小小的身子跪在蒲/团之上。 沈氏说:“传义,告诉祖父和父亲,说你会勇敢,说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白家的气节和忠贞传承下去。” 传义不理解什么叫气节,更不明白何为忠贞。 但他还是乖巧地跪着,挺直小小的脊梁,哭着道:“祖父、各位叔祖父,父亲、各位叔叔,娘亲说你们没了,传义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传义好伤心,好难过,传义想见你们,可娘亲说要等传义长大、变老后才能见你们。” “你们放心,传义会好好吃饭,听娘亲的话,快快地长大,变成故事里的英雄,保护曾祖父爱惜的百姓,保卫我们东陵国。” “但传义还是好想你们啊!为什么传义见不到你们了?娘亲说你们会被鸟吃,是真的吗?传义不要你们被鸟吃……呜呜……” 小传义跪得笔直笔直的,连哭的时候也不敢大声。 因为他知道,会哭鼻子的孩子不是勇敢的好孩子,要是他不勇敢,就没办法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传义低低的啜泣声,就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挖着众人的心头肉。 众人也跟着呜咽。 “兄长……” “父亲……” “夫君……” 姑娘们又在哭他们的父兄,妻子们又在哭他们的夫君。 这巨大如洪流般的悲伤,仿佛决了堤口,再也无法抑制…… 但沈氏和白明微就那么站在传义的身边,默默地站着,所有眼泪都流在心底。 白惟墉早就醒过来了,他被林氏搂着。 看到玄孙单薄幼小的身影,却跪得那般笔直,连痛快的哭泣声都不敢有。 他不禁反思,这些年对儿孙的要求是否太高了。 人有七情六欲,可他教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人有悲欢离合,可他却亲手把儿孙送上死路。 想起那一句“被鸟吃的话,他们会不会疼啊”,他也想知道,会不会疼呢? 一瞬间,想起儿孙们埋骨荒野,被野狼啃,被秃鹫啄食,想起元贞帝面目狰狞地骂他们是孬种。 霎时,他不知这些年的坚持究竟算不算正确。 嗓子堵得难受,他“哇”的一声,一大口黑血溅在葬品上。 白惟墉身子一歪,彻底瘫倒在林氏的怀里。 大夫惊喜地道:“成了!吐出来了!” 众人连忙围了过来,纷纷关心白惟墉的情况。 沈氏一把将传义抱住,哭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让儿子这么小就经历这些,最心疼的还是她这个母亲。 小传义不明所以:“娘亲为什么要和传义道歉?娘亲没错,不用道歉。” 白明微拍拍传义的脑袋:“好孩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传义还对那句“被秃鹫啄食”耿耿于怀,他不死心地问:“娘亲,大姑姑,祖父和爹爹会疼吗?” 白明微认真地解释:“传义,他们不会疼,因为他们已经不在那身体里了。” 沈氏指了指天上:“他们都躲在云朵后面,我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却看得到我们,见传义这么勇敢,这么懂事,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传义扑到沈氏怀里:“只要爹爹他们不疼就好,传义担心他们会疼。” 接着,小传义又指着白惟墉:“曾祖父怎么吐血了?曾祖父不舒服吗?” 沈氏回道:“你曾祖父很好,过几天又可以给传义讲故事了,但是你曾祖父很累,传义不要吵他好不好?” 小传义善解人意地道:“好!” 经过这么一刺/激,白惟墉吐出来积压在心口的血。 如此一来,他便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 第35章 这并不是算了 安抚好传义,白明微吩咐道:“把祖父送回屋里,烦请几位大夫好生照顾。” 众人欣慰之余,看着沈氏怀中小脸白白的传义,心里不由揪了揪。 沈氏把传义递给奶娘,柔声道:“娘亲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传义点点头:“娘亲忙,传义就和奶娘睡,娘亲不要担心。” 沈氏柔柔地笑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 他也才三岁多,还不足四岁。 传义离开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灵堂,去往白惟墉的屋子。 里头,林氏陪在白惟墉身边,大夫正在诊治。 一众女眷在外屋,屋里站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都不说话,这个时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老爷子没有生命危险让她们很开心,但这种时候,她们实在没法开心起来。 气氛凝滞,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白明微抬眸问道:“谁看到六妹了?” 四婶疑惑道:“刚刚还在我身边呢!许是太难受,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哭呢!” 沈氏心细如发,指着柱子道:“挂在柱子上的剑怎么没了?” 白明微站了起来,看向沈氏:“嫂嫂,这里先交给你。” 沈氏颔首,白明微立即跑了出去。 幸好她速度快,在影壁的那里,她拦住了提剑准备往外冲的白琇莹。 “六妹,你这是做什么?” 白琇莹泪流满面:“长姐,你别拦我,让我去把秦丰业那狗贼宰了!” 白明微抢过她手中的剑:“太师府守卫不比相府少,你怎么躲过重重守卫去宰了他?你知道他龟缩在哪间屋子里么?” 白琇莹一脚揣在影壁上,哭道:“可我就是气不过啊!方才你看到祖父的样子了么?祖父被这小人给逼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这小人作梗,传义这么小,何必要经历这么残忍的事?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白明微哽咽道:“今日白家受的屈/辱,我们一定会讨回来,但不是通过这种送死的方式。” “我们是姐妹,我们都失去最亲之人,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但此时白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一个都不能少。” “你若伤心,你若难过,就把这笔账记在心里,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向他讨回来的那天。” 再说,错的人又岂是一个秦丰业? 元贞帝那条老狗就没错么! 白琇莹咽不下那口气,狠狠地踹在影壁上,嘴里大骂:“秦丰业那狗贼!狗贼!”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道:“就在我带祖父回家的路上,我手刃了秦焕,那是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孙,也是他费尽心血培养的接/班人,算是讨回了一点利息。” 白琇莹惊诧不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长姐,你……” 白明微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现在我们处于劣势,要懂得忍辱负重,这口气我们不用咽下,但可以记在心里,总有讨回来的那日。” “我们回去吧,要是祖父醒来看不到齐齐整整的一家子,他老人家会担心的。” 好说歹说,白琇莹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但克制不代表算了,她只是暂且把账记下。 姐妹俩一同走回白惟墉的屋子,半道/上,管家截住了白明微:“大姑娘,那位公子醒了,一直吵着要见您,说什么见不到您就不服药。” 白琇莹没好气地道:“这人怎么了?难道没有断奶?爱喝不喝!” 白明微把剑递过去,对白琇莹道:“六妹,此人虽来路不明,但却是我与祖父的救命恩人,我们承了这份情,应该感激他。你先去祖父那里,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白琇莹郑重地点了点头,捧着剑回去了。 白明微来到客房,风轻尘正靠在被堆上。 他的双目依然覆着白绸,油光发亮的竹竿立在床侧。 深秋的天,他仅穿一身白色丝绸的寝衣,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 尽管纱布已经裹那么厚了,可上头仍渗出血。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涂满了深绿色的草药。 一进屋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药味。3sk. 在这浓郁的药香中,他还是闻出了白明微的味道。 在白明微尚未走近时,他便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呻/吟:“小姑娘,我好疼,哪哪都疼,你怎么现在才来?”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正在用石磨碾药的大夫:“大夫辛苦了,请问这位公子伤势如何?” 大夫白了风轻尘一眼,恭敬地回道:“回大姑娘,这位公子的剑伤虽然没伤及要害,但却从后背穿透了前胸,且流血过多,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他身上的那些小伤口,涂些伤药过个几天就能痊愈。” 说完,大夫将碾碎的药端到风轻尘身边,准备继续为他涂抹。 风轻尘大叫:“疼疼疼疼……你下手没轻没重。小姑娘,你来给我涂。” 白明微见他无事,转身便走。 风轻尘叹息一声:“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你可知道,我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说动那自私自大的人帮你?” 白明微止住脚步。 风轻尘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可怜我一个瞎眼的人,为了见到他受尽屈/辱……” 白明微回眸:“你这是挟恩图报?” 风轻尘点头:“那是自然,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就算你不能以身相许,也要帮我上上药吧?这大夫下手重,我觉得疼。” 大夫脸都绿了,比端着的药还要绿。 白明微走到床前,静静地望着他:“公子的救命之人,我白明微铭记于心。” “如今我白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微心里着急,不能与公子玩笑,如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公子的情,明微日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小姑娘,我不要以后的承诺,我就要现在。” 白明微不为所动,非逼不得已的情况,她不会轻易给一个外男上药。 尽管那是男人索要报酬的条件。 风轻尘把右手抬起,递向白明微的方向:“小姑娘,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孟浪登徒子,岂会让你为我身上上药?” “就这只手,你选择帮我,还是置之不理呢?你应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对吗?” 第36章 可惜你只是个女子 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脸上波澜不惊。 但当她看清风轻尘右手上的伤口时,眉头轻轻蹙起——箭伤、暗器割裂的伤口,有新有旧。 完全符合他昨夜与今夜出手相救时敌人使用的武器。 白明微终是叹了口气,拿过小枕头放在风轻尘的腿上,道:“把手放下,我给你上便是。” 她回眸看向大夫:“劳烦了。” 大夫立即把碗捧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娘,只需将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即可。” 白明微颔首,拿起薄薄的竹片,细心且轻微地把药涂在风轻尘的手背。 这只手很好看,修长洁净,骨节分明。 只是,上头的布满伤痕,有很久很久以前的,也有近期才落下的。 白明微上好药后,还轻轻吹了吹。23sk. 风轻尘的唇角挑起,便不曾落下。 手背如同羽毛拂过似的,那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也是让人眷恋的温柔。 等药上好后,他说:“小姑娘,这下你就不再欠着我什么了,你也不必时刻记着要还我。” 这就扯平了?他是怕自己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一笔勾销”么? 白明微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手相救?你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风轻尘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笑道:“小姑娘,我是喜欢你的人啊,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这番话,白明微同样没有信。 但是他仍然感激风轻尘的出手相救。 末了,她把药递到大夫手中,而后对风轻尘道:“看到你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白家事多,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且安心养伤,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与下人说即可,我走了。” “小姑娘。”风轻尘叫住起身离去的她。 白明微以为风轻尘又会说些不着调的话,然而他也只是叮嘱道:“万事小心,不要逞强,如果一个人做不了,一定要叫上我。” 白明微回道:“多谢。” 可下一刹那,风轻尘又补充道:“我说过,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白明微不再理会他,干脆利落地走了。 风轻尘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摇头轻笑:“走路像猫儿似的,身子一定瘦得很,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 大夫皱着眉头看向他。 他唇角抿起:“你看我作甚?” 大夫大惊:“我、我没看你。” 风轻尘笑了起来:“不,你看了。” 大夫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碾药。 白明微回到白惟墉所居的屋子,众人尚未散去,仍旧在外屋守着。 白琇莹和四婶眼眶红红的,似乎她刚被四婶教训过。 眼看已近四更,白明微不忍大家就这么熬着,要是熬倒了,心疼愧疚的,还是祖父。 她走上前,对众人道:“大家都先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等祖父醒了大伙儿再过来。” 林氏摇摇头:“大姑娘,你就让我们守着吧,相爷没有醒来,大伙哪儿能睡得着?” 沈氏当先站了起来:“都回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要是身子垮了可不行,再者,治病救人还得大夫来,我们在这守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众人对视了一眼,林氏看向白明微:“大姑娘,你该去歇歇才是,累了一天了,好歹去吃点东西。” 白明微道:“我稍后便去吃,姨奶奶不用担心。” 四婶站了起来:“大少夫人和明微说得对,我们这么熬着也无济于事,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起来帮忙,不能什么都让沈氏操持。” 二婶道:“认识你这么多年,就这句话还算中听。” 白明微见大家准备退下,便不再多言,走进里屋看望祖父。 祖父依然昏迷不醒,几位大夫也很尽责,一直守在旁边。 白明微这才刚坐下,厨娘端来一碗热粥:“大姑娘,大少夫人早就吩咐好了,只是奴婢一直找不到机会端上来,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白明微也不推迟,接过粥碗问道:“白叔和成碧他们吃上没有?” 厨娘回道:“都吃上了,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颔首,把碗举到嘴边吹了吹,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无论有没有胃口,不管粥是什么滋味,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她把碗递给厨娘:“下去吧,明日多准备一些易克化的食物。” 厨娘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白明微简单处理了手臂的划伤后,用披风再度把伤口遮住,确认没有露出分毫,便坐到了床边,望着昏睡的祖父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微……” 苍老的声音响起,把白明微从沉思中拉回来。 白明微定睛一看,却是白惟墉醒了过来。 她欣喜不已,想叫大夫来为祖父看看。 可白惟墉阻止了大夫:“你们先去歇着,我没事。” 白明微见祖父似乎有话要说,轻声道:“几位大夫先去歇着,若有情况我会立即叫你们。” 几位大夫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这里傻杵着,便接连出去了。 白明微看着垂垂老矣的祖父,一时心绪万千:“祖父,您醒了,明微很担心您。” 相比上一次醒来,这时的白惟墉显得格外冷静。 他又是那个睿智的老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般的冷静沉着,倒像是想通了,又像是在逼自己振作。 他说:“祖父真的是越活越过去了,让大伙担心,是祖父的不是,传义还好吗?” 白明微回道:“传义很坚强,很懂事,他现在很好。” 白惟墉道:“好好安抚他,他还小,虽然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但要注意保护他的心,小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放心,明微晓得。” 白惟墉望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孙女,心疼地道:“明微,这一趟入宫,辛苦你了。” 白明微摇头:“祖父莫要说这样的话,明微一点也不辛苦,此番多亏了太后娘娘。” 白惟墉称赞道:“能想到去找太后,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太后年事已高,这事可一不可二,以后千万别再劳动她老人家。” 白明微默了默,忽而认真地看向白惟墉,语气尤为坚决:“祖父,让明微去边关吧!” 白惟墉惊诧:“什么?” 白明微解释道:“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几场刺杀,刺客为首的人,是金吾卫的统领秦焕。” “陛下和秦丰业沆瀣一气,誓要将我白家连根拔起,请祖父准允明微出征!” “明微一定拿回那失去的五座城池,带回父叔兄长的尸体,让陛下治不了白家的罪,也让小人无话可说!” 还有刺杀? 白惟墉的心,彻底地凉了。 但他已经疯过一次,绝不能再疯第二次。 这个家,他才是最应该振作的那个人。 平复心绪后,白惟墉拒绝了她的提议:“明微,祖父还没死,只要祖父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一个女儿家去那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明微态度十分坚决:“祖父,国难面前,守护白家与百姓这种事,不分男女。” “更何况,眼下除了拿回五座城池,把北燕大军驱除东陵,光复我东陵河山,便没有任何法子可堵陛下之口,届时秦丰业再收罗一些莫须有的罪证,白家难逃一死。” “祖父,刚才小传义一直在问,爹爹躺在冰冷的山谷里会不会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祖父,您让我去吧!让我捡回父叔兄长的尸首,给小传义一个交代。” 白惟墉久久沉默,他何尝不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何尝不想捡回儿孙的尸骨,不让他们的英灵飘荡在外面。 只是,他终是不忍心让一个女儿家背负这沉重的使命,穿上戎装易,可一刀一剑取回河山难。 若是容易的话,东陵何至于被欺压百年,眼看国土越来越小。 最后,白惟墉道:“就算祖父让你去,你也去不了,你有勇有谋,甚至能从宫里将祖父带回来,祖父相信你的能力。” “但你毕竟是个女子,东陵没有女子出征的先例,陛下不会准允你去。” 是的,眼下最大的难关是她的女子身份,就算祖父同意又如何? 元贞帝岂会让一个女子远赴沙场? “让传义去!” 第37章 这是当家女主人的胸襟与魄力 门陡然被打开,沈氏与一众白家女眷站在门前。 沈氏缓缓走进来,跪在白惟墉面前,一字一字地道:“祖父,让传义去,白家还有男儿,还有传义,让他去!” 原来,她们并未离开,就站在门外,把白明微的话都听了进去。 众人看向沈氏,再一次被她的魄力所折服。 身为一个母亲,小传义只是她三岁的稚儿,更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 可是在白家生死存亡之际,她并未将传义护在身后,而是狠下心来让传义去面对,去承担那属于白家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甚至为了刺/激白惟墉,不惜告诉传义父亲和祖父会被秃鹫啃噬。 作为一个外人,她的行为看似完全不顾孩子。 但作为白家人,她们都能理解沈氏做出这个决定时,心里所受的折/磨,她对儿子的心疼,一定不比任何母亲少。 但她还是做了,为了白家而做。 这是她捍卫白家的决心,也是一个当家少夫人的气度与胸襟。 沈氏继续认真地道:“祖父,白家处于危难关头,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责任与年龄无关,传义早晚要承受这些,那就让他这份承受责任的痛苦更有价值吧!” 六姑娘白琇莹也跪了下来:“祖父,白家人无论男儿还是女子,都没有孬种!琇莹愿同长姐一起出征,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家!” 另外几位姑娘也附和道:“祖父,我们也愿意同长姐前往!” 其余五位嫂嫂也跟着道:“祖父,我们也愿同大姑娘一同前往!” “好!好!好!”白惟墉连说了三个“好”字。 望着跪在眼前的一家子,心如死灰的他,又燃起了希望。 白家忠的从来不是君,而是这东陵国的万千子民。 庸主当道,那又如何? 就算死,也该为了家国而死,岂能死在小人的屠刀之下! 最终,白惟墉点了点头,他说:“我白家世代忠良,祠堂里供的都是先烈的牌位,哪个白家人没有为这片土地洒过热血?” “明微说得对,国难面前岂分男女?我一直教导你们把家国天下存于心中,不该阻止你们去践行我的教诲。” “如今我白家遭难,与其让小人赶尽杀绝,倒不如去边疆杀敌,哪怕只杀了一个,也是赚到的!” “我现在即刻上书,奏请陛下准允白家再次出征。夺回失去的土地,为我白家满门英烈正名!” 几位嫂子与姑娘们,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 白家诗礼传家,却从来不缺英雄的故事。 她们也在书中看过很多英雄,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书中那头顶天脚立地的人物。 这次远赴边关,就算成不了英雄,那她们也是为了家国而死,死得其所! 沈氏有些担忧:“祖父,如果陛下知道您醒来,是否……” 白明微摇头:“恰恰相反,祖父醒来,陛下才会更愿意让我们远赴边关,否则,怎么能立即抓到白家的错误,将白家一网打尽?” 白惟墉坐起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让林氏扶着他到了案前坐下,他抖了抖袖子,道:“明微,研磨。” 白明微立即站在案旁,轻车熟路地为他研磨。 白惟墉没有太大的力气,但这一本折子还是写得洋洋洒洒。 他将奏疏写好,递到沈氏手里:“命人送去给太傅宋成章,请他在今晨朝会时帮忙奏请陛下。” 沈氏道:“何不交予我祖父?” 白惟墉摇头:“你祖父因为我白家的事,已经身陷泥淖,此时再麻烦他,一旦陛下龙颜大怒,他必受其累。” 沈氏有些迟疑:“太傅宋成章从来不理事,他肯帮忙递折子么?” 白惟墉颔首:“太傅宋成章是太后的人,他会按照太后的意思办事。今日太后维护我,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他必会跟着太后的意思而行动。而陛下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会轻易惩处他。” 沈氏不再迟疑,将信交给亲信,又叮嘱了几句。 写完折子,白惟墉已明显精神不济,林氏只好将他扶到床上半躺着。 一直思索的白明微道:“不够,还不够。” 白惟墉强打着精神:“明微,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明微认为单凭一份奏疏,陛下不会准允一个三岁的稚儿出征,此事恐怕办不成。”天籁小说网 白惟墉又问:“此刻,你想如何做?” 白明微掷地有声道:“我们的陛下在意名声,需得再度将他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惟墉微微点头:“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白明微道:“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来,那我们就背棺出征,告诉天下人我们白家为东陵血战到底的决心!” 白惟墉又问:“你如何把陛下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明微道:“接到阵亡消息后不久,一伙人有目的地在街上赞扬白家的气节,请求陛下好生抚慰白家,话里话外挤兑陛下。” “孙女已经查实,这伙人受秦丰业的指使,秦丰业想利用百姓造势,逼陛下尽快处置白家。” “那我们也能借他造的势,让百姓成为陛下同意我们出征的一大助力?陛下爱面子,他会应的。” 白惟墉略微沉吟:“这是要孤注一掷,逼陛下点头同意,一旦此举不成功,白家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白明微道:“无论做不做,白家此刻都四面楚歌,去做了,至少还能争取一丝生的机会。” “再者,我也想护住那些备受战火荼毒的百姓,护住白家人为之奉献一辈子的东陵子民。” “祖父,您在大殿悲愤撞柱时,一位叫小喜子的公公,为了您血溅当场,只为还您一饭之恩。” “为了白家的事,户部尚书沈大人四处奔走,太后率众臣为您求情时,许多官员热泪沾湿衣襟,他们无不记着您的好。” “背地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支持白家,为了这些信任我们,拥护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呀!” 白惟墉沉默半响,终于点头:“人选,可定好了?” 白明微默然片刻,接着道:“几位婶婶已年长,不宜出征,大嫂还要照管家里,也不宜去,除去我与小传义之外,其余人选待定。” 五位嫂嫂立即表示:“大姑娘,我们愿往!请让我们随你一同去!” 几位姑娘也表示:“长姐,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随你去!” 白明微转身看向众人,淡声道:“人选暂且先不定下,眼看天就要破晓,是时候到宫门口自请出征了。” 沈氏最先点头:“明微,我听你的。” 众人一致表态:“我们都听你的!你让我么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惟墉看了一眼众人,握住林氏的手,欣慰地阖上双眼。 他不禁在心底想:这个家在荣耀时,家里的女人们没一天消停的,整日争风吃醋,为了点蝇头小利明争暗斗。 他本以为这个家会就此散了,但他终究是看低了她们。 在她们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不输天下男儿坚韧的心。 有沈氏牵头,有明微奔走,这个家不会倒! 天微微亮,东方山峦露出曙光,一缕晨曦照在白府房檐挂着的灯笼上,大大的“奠”字仿佛刻进去一般,触目惊心。 十一口棺材摆在门口,只看那数量,便让人觉得沉重。 白府大门徐徐拉开,由沈氏当先,一众女眷身着素衣鱼贯而出。 她们或扶着丈夫的棺木,或扶着父亲的棺木,由家丁扛着,浩浩荡荡地往宫门口而去。 小传义穿了一身素色袍子,神色端肃地走在前头。 第38章 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 发极黑,脸极白。 他走得很稳,小小的人儿只有萝卜头那么大,但却比同龄人还要沉着,仿佛他才是带着一群女眷前行的领头羊,是这个家的脊梁骨。 出发前,沈氏已经叮嘱过他细节。 他很聪慧,也很懂事,不哭也不闹,就像他所说那样,做个勇敢的孩子。 一家人的动静早已引起城中百姓的围观。 十数口棺材和一群素服的女眷,以及这三岁的孩子。 只是这么走在大街上,只是这么看着他们,围观的路人眼角不由得湿/了。 百姓自动退到街道两侧,默默地垂下头,为他们让路。 大街上,有垂髫的孩子问身侧的父母:“爹爹,娘亲,小/弟弟为什么走在前头,他那么走不累么?他没有娘亲抱他么?” 孩子的娘亲哽咽回答:“小少爷有娘亲,但因为小少爷的爹爹没有了,白家只剩下这么个男丁,所以小少爷小小年纪也不得不长大。” 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爹爹没了?为什么小少爷的爹爹没了?” 孩子的娘亲低低啜泣:“因为坏人要来杀我们东陵国的人,小少爷的爹爹为了保护我们,被敌人杀了。” 孩子心疼地道:“娘亲,小少爷好可怜啊……” 母子的对话,在人潮汹/涌却寂静无声的大街上,显得那样的清晰。 一声声简单的话语,就像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气氛越发沉重。 当然这样的话,也传入小传义的耳里。 听到有人提起爹爹,他下意识地嘴巴一扁,就要哭出声。 可就在眼泪滚出来时,他记起了娘亲的教导。 他拼命忍着声音,却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滴洒在衣襟上,浸出点点湿痕。 看到他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人群中有人低声啜泣,也有人小声议论。 有人说:“白家人惨啊!就剩下这么个孩子了,满门妇孺以后依靠谁?” 有人说:“白相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东陵,没想到晚年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几个成年男丁,死的一个不剩,可怜的孩子,小小没了爹。” 有人说:“白家满门忠烈,可歌可泣。” 还有人说:“……” 尽管议论声一句不落地落入耳里,可白家的女眷们没有在这里哭,就那么稳稳地扶住棺木,一步步向宫门走去。 然而小传义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些话不免沉不住气,他忽然哭着大喊:“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我一点也不可怜……呜呜……” 沈氏柔声安慰:“传义并不可怜,别哭,你爹爹在天上看到你哭会难过的。” 小传义擦了擦泪水:“娘亲,传义不哭,传义要勇敢。” 于是,白家的队伍又恢复了方才的庄严与肃穆。 可小传义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左右人群没有再度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沉默地目送一家人缓缓走在街上。 可他们的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大家都不是傻子,也没有瞎,白家的牺牲他们怎会不知道?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跪了下去。 他身边的孙儿问:“爷爷,你在做什么?” 老者拉着孙子跪下,解释道:“在跪我们的英雄。” 孙子不懂谁是英雄,只觉得好玩,他大喊一声:“跪英雄!” 人群中有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很快地,但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都跪伏着一群百姓。 白明微看向如波浪般下跪的百姓们,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爷爷护了一辈子的东陵子民,是白家拼死也要保护的对象。 当他们流着泪跪下唤一声“英雄”时,白明微忽然觉得,一直以来,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在,百姓不瞎,天下人不瞎! 在百姓的跪送下,白家的队伍来到正阳门口。 十一口棺材摆得整整齐齐,白家女眷或站在夫君的棺木旁,或站在父兄的棺木旁。 小传义早已擦去泪水,他越众而出,走到众人面前跪下,对着皇宫行了个大礼。 接着,他跪直身子,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道:“白家子孙白传义自请出征,请陛下准允传义背棺出征,驱除北燕大军,为东陵夺回失去的五座城池,去冰冷的阴山谷里捡回家人的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皇宫的守卫对视一眼,却被这奶娃娃逗笑了。 什么? 三岁屁娃娃要上战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紧接着,他们笑不出来了。 跟在后面而来的围观百姓,在看到他们的笑容时,仿佛用看豺狼虎豹一般的目光杀向他们。 在小传义坚定的声音响起后,白家的女眷皆不约而同地跪下去:“只要白家的人还有一口气,白家的人就能战!” “请陛下准允白家出征,夺回五座城池,捡回亲人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数十道声音汇聚成力量,仿佛坚不可摧。 在他们身上,百姓们再度感受到了白家的赤胆忠诚。 人群中有人握紧拳头大喊:“出征!” 声音,便像点燃的鞭炮,接二连三地炸响,汇成震耳欲聋的声响。 “出征!出征!……” 那些老者,牙齿掉了,头发也稀稀疏疏,但还是提气大喊。 那些妇人,收起尖锐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咬准,声音铿锵有力。 秦丰业派人造的势,此刻展现了作用。 听着百姓的呐喊,白明微通红的双目,始终注视着前方。 太阳好大,刺得人眼泪直流。 但她没有流泪,有的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外头的动静,早已传到元贞帝耳里。 他用力拍下太傅宋成章呈上的奏疏,不敢相信白惟墉那老东西竟然还能写字。 那熟悉的字迹就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眼里。 他恨不得直接命金吾卫出去,把这个眼中钉立即拔除。 当侍卫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决定时,他冷冷一笑:“让他们跪着,朕倒要看看,白家保家卫国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最好跪死他们! 元贞帝起身甩了甩袖子,便散了朝会。 秦丰业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忽而冷笑起来:这白家人,还真是自寻死路,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在背后推一把。 只是脸上的憔悴,使他此刻的冷笑显得有些薄浅。 毕竟,他引以为豪的骄傲,昨晚被派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孙子已凶多吉少,所以这更坚定他弄死白家人的决心。 “走着瞧,报应很快就到!” 正在太后宫中为太后梳头的白家七嫂俞皎,在与太后一同听闻禀报后,她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带着哀求。 太后立即制止了她即将要开口的话,疲惫地道:“可一不可二,第一次哀家出头,是因为念及惟墉的辛苦。” “第二次哀家再出头,那就是对惟墉的私情。皎皎,眼前的情况,哀家无能为力。” 俞皎跪到地上:“姑姑能拖着病体回宫救下祖父,皎皎已是万分感激,姑姑的为难,皎皎晓得的。” 太后取下沉重的凤钗,轻轻搁到妆案上:“皎皎,你也去吧!别忘了你是将门之后,要为这个身份而自豪,并努力去践行一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担当。” “你父亲软弱得不行,俞家空有将门名头,却只是在朝堂吃闲饭的主儿,真是糟蹋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 “希望在下次再见到哀家的皎皎时,你已承袭了俞家的血脉风骨,长成一位了不得的大人。” 俞皎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地道:“皎皎叩拜陈三愿,一愿姑姑凤体康健,欢乐常在;二愿政/治清明,朝无奸佞,三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姑姑请放心,俞家先祖的风骨与气节不会断了传承,皎皎会用性命,去践行先祖的遗训!” “终有一日,皎皎会让百姓在谈起俞家时,想到的不是平庸软弱,而是铁骨铮铮的气节!” 最后,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时,眉眼已见锋芒。 乱世之中活着的人,多数都在苟且偷安。 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见姑姑鬓间的白发,还有那眼角未干的泪痕时,她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长成姑姑希翼的样子。 长成九泉之下的夫君也会为她自豪的样子。 拜别太后前,她说:“姑姑,万望您保重凤体,等皎皎的捷讯传来。” 短短几字,铿锵有力,重若千钧。 太后望着俞皎的身影渐行渐远,缩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宫门处。 她轻喟:“这个乱世,究竟要造就多少悲剧?究竟要产生多少苦命的孩子才肯罢休?” 第39章 不能倒下,一定不要倒下 正阳门外,为白家请求元贞帝准允出征的百姓,乌泱泱地跪了满地。 从正阳门口一直延伸,直到长街的尽头,仿佛不会断绝。 青壮男子都被征了兵丁,留在家中守宅的,基本都是妇孺老幼。 从正阳门往长街看去,孩子掺杂在老翁与妇孺之间,那些清晰可见的脑袋,因花白的头发而像极了白雪吹满头的样子。 大好的晴天,说变就变。 乌云聚拢过来,很快便下起了冷雨。 那雨湿/了众人的发,把他们的脸冻得乌青乌青的。 有人开始跪不住,想要站起身。 可抬头,便见满目素白下,白家妇孺挺直脊梁的背影。 他们不由心生羞愧,再也不敢有起身的念头。 三岁的小传义很瘦,当冷雨浸湿衣衫时,他冻得双唇发抖。 他看了看天际,天上有好多好多的云彩,他知道父亲在上面看着,想看他长大的模样。 于是他紧咬着唇不放,哪怕把唇咬出了血,也没有哭出声来。 可孩子毕竟体弱,没等雨停便要昏倒过去。 沈氏见状,立即低声喊道:“传义!别倒下!不能倒下!” 小传义身体晃了晃,看似在苦苦坚持。 二婶于心不忍:“沈氏,传义还小,别这样……” 沈氏坚决的语气不容置喙:“再小,他也是白家唯一的男丁,这点都坚持不下去,日后怎么顶门立户?” 沈氏不顾二婶的劝阻,继续喊道:“传义,跪直,跪稳,跪住了!” 小传义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的话,他牙关紧咬,让自己迷/离的意识不被身体控制。 他真的坚持不住了,眼前迷糊已不能视物。 但他脑海中回荡的,是那句“不能倒下”。 最后,他为了保持意识清醒,紧咬着下唇,直把下唇咬得鲜血直流, 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看到传义晃晃悠悠,最后还是跪稳了身子。 沈氏心如刀割,默念一句:孩子,对不起…… “对不起……” 沈氏呜咽了一声,对她逼小传义成长的行为揪心不已。 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白玉簪,脑海里浮现丈夫的音容笑貌,脊背也因此挺得更直。 她先是白家的掌家夫人,才是传义的娘。 除此之外,他还是英烈的遗孀。 在慈母与职责之间,她需要选择职责。 因为死去的人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为丈夫尽一份力。 白明微望向沈氏,她何尝不心疼小侄子? 只是目前的情况,要是不能硬下心肠,那便会前功尽弃。 小雨过后,乌云尽散。 秋阳炙烤着大地,衣裳上的水汽氤氲,总算带来了丝温暖的感觉。 宫中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可当越来越多的老人倒下时,流言就像风一样,拂过在众人的耳畔。 流言说:“虽说稚儿自请出征如同玩笑,陛下不应也在情理当中,只是白家本着血战到最后一个人的决心,也要守护东陵国。” “加上老丞相为咱们东陵国奉献了一辈子,就算陛下不应,也该遣人来给个说法,一直没有动静是什么意思?”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陛下觉得老丞相功高震主,想把白家斩草除根?” 流言说:“陛下必定是怪罪白家兵败,可大伙都不是傻子,八万人如何能抵抗十五万大军?” “白家为东陵所做的事,大伙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却抓住白家兵败不放,想怪罪于白家,我觉得陛下这是在借题发挥,其实不满白家很久了。” 流言又说:“最是无情帝王心,老丞相兢兢业业一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讨不到好处,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咱们陛下也太不人道了些。” 流言还说:“你瞧瞧那白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当真让我惭愧。说来说去,若非陛下……又何必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些。” 流言传到最后,白家的忠烈被烘托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百姓对元贞帝的怨言,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百姓的奴性与对皇权的惧怕已深/入骨髓,到底不敢闹/事。 又见白家人跪得笔直,跪得认真,也生怕为白家带来麻烦,所以也只敢悄悄埋怨几句。 又有老人接连倒下,可就在这时,一位老人却不甘被抬走。 他挣扎大喊:“让我跪!我还能跪!” 旁人去拉他,却被他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浑浊的双目淌下两行清泪:“相爷在为国家奔走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儿在沙场厮杀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丁战死沙场时,老朽依旧在偷安。” “老朽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却连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都做不到。”???.23sk. “此时他们横尸荒谷,母亲妻儿为他们捡尸有何不可?为什么陛下却无动于衷?” “是老朽跪得不够真诚么?是老朽的头磕不响么?老朽这就给陛下好好磕头,求陛下感念白家的功劳,准允白家出征!” 此时此刻,却无人敢说一句“白家男人基本死绝,幼儿出征如同玩笑”的话。 因为他们深知,白家人若不去,谁去呢? 哪怕出征真的是个玩笑,他们也希望白家人能去战场,至少捡回英烈的尸骨,供他们子孙后代瞻仰。 老人的话,如同巨石落入水中。 人群开始不淡定了。 众人尤为激动,而这悲烈与泪水交织的情绪,使得他们不再惧怕皇权。 有人/大声喊道:“陛下没有吱声,究竟是什么意思?白家人战死那么多人,难道连尸骨也不让捡回么?” “被夺走的五座城池怎么办?难道陛下已有更好的人选,去边疆夺回丢失的脸面吗?” 他们都怒了,已经失了冷静。 白明微心里也明白,让传义去自请出征,其实就如同玩笑一样。 但她算准元贞帝会答应,就算元贞帝最初不答应,最后也会点头。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百姓站在白家这边。 她好想告诉祖父,这一辈子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就算庸主瞎了,百姓却不瞎。 眼看百姓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隐隐有失控之势,守卫不敢耽搁,把这事禀到元贞帝面前。 元贞帝淡漠地说了句:“这种小事不必报到朕这里,直接轰走!” 过了一会儿,金吾卫副统领率领手下从正阳门鱼贯而出。 兵甲与腰间的佩剑碰撞,发出冰冷肃杀的声响。 数十人站在宫门口,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剑,清越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 副统领凶神恶煞地喝道:“聚众闹/事,其罪当诛!但念在尔等是初犯,速速离开可饶你们一命!” 刀剑的光,森寒刺眼。 可白家妇孺不为所动,挺直脊梁直视前方。 那种决然,仿佛刀剑砍在身上也不会惧怕。 见白家人没有后退,百姓也没有散开的意思。 双方僵持不下。 副统领本就是秦家的走狗,如今秦焕已死,只要他好好表现,统领位置唾手可得。 这个差事,他办得相当卖力。 他面目狰狞地大喝:“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速速退下!” 寂静,现场一片死寂。 寒风倏然穿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副统领已把自己摆上统领的位置,见白家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自是怒不可遏。 因为有着皇命撑腰,行事也没什么顾及,警告不行,那便来硬的。 但他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往跪在前头的沈氏身上甩去。 “啪!” 第40章 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鞭子抽在沈氏的近身侍婢身上,小丫头挡在沈氏面前,用自己瘦削的身体替沈氏挡住鞭子。 从肩膀至腰际,瞬间晕染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丫头疼得浑身重重一颤,面色急速苍白下去,额上冷汗如滴。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主子,奴婢也是有用的。” 话音刚落,瘦瘦小小的丫头软倒在沈氏怀中。 生死不知。 沈氏睁大双眸,眼泪霎时滚落,她强忍着哭声,对副统领怒目而视。 副统领面目愈发狰狞:“还不走?!敬酒不吃吃罚酒!” 六姑娘白琇莹想要起身,却被被跪在她斜上方的白明微扣住:“你若反抗,他更有杀我们的理由!” 白琇莹双目圆瞪:“难道就任他欺凌!”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不会任他欺凌,但此时只能忍气吞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目的是去北疆,而不是把所有落井下石的人都踩在脚下。让他闹,他闹得越凶,就越快能把元贞帝逼出来。” 白琇莹咬牙切齿,双目红得令人胆寒。 白家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却是一副越挫越勇的模样,恼怒的副统领扬起鞭子就要甩下。 “住手!” 小传义大喊一声,猛地站起身。 他站在母亲与一众女眷面前,伸出他的双臂,面对狞笑的副统领,他毫不退让。 “父亲曾教育我,大丈夫手中的剑,应当用来守护弱者。而你一身本领,却把鞭子甩向妇孺,真给男人丢脸!” 副统领怒不可遏:“小儿!让开,否则本官连你一起打!” 白传义毫不畏惧:“父母赐我们一条命,就是要让我们做个有价值的人!生,当轰轰烈烈!死,必要死得其所!” “我是白家的男人,自然要护住身后的女人,你若想欺我家人,就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好,那本官成全你的年幼无知!”副统领冷笑一声,鞭子裹挟惊人的力度向小传义甩来。 破空声响起,幼小的孩童下一刹那便会化作亡魂。 “啪!” 却是一只鞋子从人群中扔出,砸在副统领的头上。 副统领的动作戛然而止,鞭子贴着小传义的鬓角扫过,劲风斩断几根头发。 副统领愤怒地搜寻扔鞋子的人。 此时,有老者起身大喊:“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在这里发威,怎么没本事上战场杀敌?!” 接着,越来越多的鞋子被扔出来。 毫无力度的鞋子砸在副统领身上,他不痛,却觉得尊严被冒犯了。 此举彻底激怒了他,但听他愤怒地下命令:“全都轰走!违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金吾卫的长剑对准了众人。 可他们如此蛮横的态度,也使得百姓的愤怒盖过恐惧! “金吾卫要杀人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不能让白家人被这群瞎眼的狗官欺负!” 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群百姓怒起,勾结搭背做成人墙,挡在一众妇孺面前。 由于人数众多,金吾卫一时也迟疑了,举着剑缓缓后退。 一名老者回眸,冲小传义安抚地笑了笑:“小公子,昔日是你的家人守护我们,今日就让我们来守护白家人!” 乱世,造就的不止是悲剧,还有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们不够英武,甚至已经老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成为为别人牺牲的英雄,但他们却能护住英雄,这是此刻,成千上万百姓不约而同的抉择。 “守护白家人!” 一声怒吼。 “守护白家人!” 整齐的喊声,震耳欲聋。 一众老弱病残,用自己的身躯筑成人墙,坚不可摧地挡在一众素衣的妇孺面前。 小传义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知道,这些百姓的拥护,是祖父用一生换来的,也是白家的男人用生命换来的。 这一刻,他才知道英雄的故事,不仅存于书中,而他的家人,便是受人敬仰的英雄。 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他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守护这些可爱的人。 面对如此混乱,金吾卫慌了。 眼看差事要办砸,副统领再也沉不住气,挥动鞭子,一鞭鞭抽打在百姓身上。 “反了反了!一群刁民,给本官狠狠地打!” 长官既已出手,属下也不能傻站着。 他们收好佩剑,取下腰间的鞭子,发狠地抽打着护着白家人的百姓。 刹那间,哀嚎声不绝。 那些衰老的百姓身上,被抽打出一道道伤痕。 有人支撑不住倒下,却被旁边的同伴扶住。 哪怕遍体鳞伤,他们也没有后退一步。 正如白家儿郎,在敌人的斧钺面前依旧坚定地护住身后的百姓一样。 “六妹,保护传义!” 白明微低喝一声,霎时如猎豹突击,蓦地跃出人群。 也看不清楚她如何动作,副统领的鞭子已被她夺到手中。 “啪!” “啪!” 两声有力的鞭响,副统领已跪在白明微面前,双臂无力地垂着。 巨大的痛苦,使得他面部的肌肤猛烈地抽搐着。 这时,她已有出手的理由,也无须再忍让着副统领的欺辱。 白明微用力将鞭子甩在地上,石板登时在鞭子下碎成几块。 她厉喝:“都住手!” 众人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惊于她能一鞭子击碎地面的石板,更惊于她明艳的容颜。 白明微掷地有声:“我白家人,只想以碧血丹心回报陛下,只想用生命保卫家国,只想以赤诚之心恩养百姓。” “任何伤痛,都并非我们所欲见的!而今,我们只求见陛下一面!但没想到却招致金吾卫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我白家对不起大家!明微在这里向大家说声抱歉!” 白明微? 白家大姑娘? 众人认出了白明微的身份。 有百姓情真意切地喊道:“大姑娘,我们没事!大姑娘不必说道歉的话!” 白明微向大家行了个礼,继续道:“我们无意挑起任何动/乱,更没有违反任何法度,还请诸位军爷别把鞭子抽在百姓身上。” “因为他们不仅是陛下的子民,更是边关将士誓死守护的人。每一个人,无论尊卑贵贱,都是东陵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果把我们东陵比作一道城墙,那么百姓便是这垒起城墙的一砖一石,任何一块砖石出现裂缝,这城墙绝对不可能无坚不摧。” “我们该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里互相残杀。这只会让敌人幸灾乐祸,只会让我们的家人伤心失望!” 一番话,使得众人都沉默了。 金吾卫握紧鞭子,进退两难。 百姓望着白明微,热泪盈眶。 副统领终于从剧痛中缓过来,他冲白明微破口大骂:“并未违反任何法度?” “你白家人煽动百姓聚在宫门闹/事,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你这妖女竟还妖言惑众,宣称你白家人并无过错,真是可笑!” “打伤本官,你罪加一等,若是圣上怪罪下来,你们白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白明微敛下眼睑:“大人,明微伤您实属无可奈何,明微甘愿受罚。但大人说明微有罪,明微不认!东陵并未有任何律典规定,不能正阳门口下跪。” 副统领冷笑:“妖女,巧舌如簧!” 他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少女,然而他双臂被废,双脚也被踹得不能动弹,纵使仇敌面前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只能克制。 虽然抬出皇命便能逆转局势,可他不敢,否则陛下定然饶不了他。 双方依旧僵持不下,只是并未再轻易动手。 但是方才的一幕,已经让百姓看到了白明微力压金吾卫副统领的实力,也让众人看到白家人决心与气度。 更让众人对白家出征一事生出信心。 望着眼前已被断了双臂的男人,白明微脸带歉意,但眼里冷寂,如同雪原一般。 是时候,元贞帝也该来了。 第41章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承明殿。 元贞帝挥退前来禀报的侍卫,把案头的奏折一件件砸到秦丰业身上,怒声斥道:“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孙儿,若他能在昨夜击杀白惟墉,如今怎会有此番境况?” “朕瞧着此事根本就是白惟墉那老东西的手笔!煽动百姓仇恨朕,他行!他真行!这个年纪怎么不安静去死!非要搅出这一堆堆的破事!” 提到秦焕时,秦丰业眼眶微红,像是惋惜,也像是心痛,但很快就被另一种疯狂的情绪替代。 他忍住对白家的滔天恨意,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倒觉得正是铲除白家好时机。” 元贞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丰业继续战战兢兢地道:“试想一下,白家只剩下一个三岁的稚儿,就算到了战场,又能做什么呢?” “臣认为陛下可以同意他们的出征请求,把他们派到战场上,那里凶险异常,刀剑无眼,死伤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就能解决白家的一部分人。” “而在同时,您再安排得力干将去守卫疆土,也不会因为同意他们出征而导致边防出现任何问题。” 元贞帝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计划的可能性。 半响,他迟疑道:“那白明微的实力你也瞧见了,副统领在她手下就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 “那是金吾卫的副统领,是朕把自己安危交付出去的人,怎么就这般不堪一击?” 秦丰业赔笑道:“她一人厉害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白家只余妇孺的事实。微臣还有一招,比如说军令状。” 元贞帝掀开阴鸷的双眸,目光冰冷地看向秦丰业:“说下去。” 秦丰业按捺住喜色,继续道:“百姓更关注的是,白家人能不能捡回战死沙场的亲人尸骨。事实上他们也不认为白家人还能翻手乾坤,真把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但白家人自请出征时就说了,不仅要捡回亲人的尸骨,还要夺回五座城池。” “既然白家人敢大放厥词,陛下为何不能利用此事拿捏白家?比如说让白家人当众立下军令状。” “如果他们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数罪并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白家人还能翻天了去?” “毕竟这可是他们当着百姓的面做出的承诺,那时谁还能说陛下的不是?” 元贞帝认真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就应白家人所请。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要把白家连根拔起的偏执。 尽管内心知道,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带兵出征,根本就是笑话。 尽管内心清楚,白家人不可能夺回城池,甚至还可能因为他们的出征而为边防带来无穷后患。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他摆脱白惟墉的事,他都愿意做,也敢去做。 他起身,冷酷地道:“走,我们去正阳门。” 秦丰业唇角挑起奸计得逞的笑意,但没有立即附和,而是趁元贞帝高兴,再度进言。 “陛下,只有微臣与百姓作证,未免不够力度,要不,把文武百官一同叫上?” “白家人会用百姓威逼陛下,微臣认为,陛下也可用朝臣给白家人施压。” “百官见证的事,加上您的金口玉言,就算到时候白家有免死丹书铁券也无用。” 元贞帝恍然大悟:“朕险些忘了丹书铁券这回事,多亏爱卿提醒,若能给白家施压,让他们主动放弃丹书铁券在这事上的免死作用,那么,白家当真就由朕随意搓圆捏扁了。” 秦丰业拱手恭敬地道:“陛下,臣这就去请朝臣。” 秋风瑟瑟,随着夜幕的拉下,夜风抖得人颤起。 正当此时,正阳门缓缓拉开。 元贞帝率领百官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正式而得体,只是站在那,威势铺天盖地当头压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连忙下跪,白明微也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遍体鳞伤的百姓,还有跪在地上丧失反抗力的副统领,都在提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元贞帝一脚踹在副统领的胸膛,恼怒道:“混账!谁让你伤人的?!来人,卸去他的职位,交由刑部发落!” 副统领不敢多言,只是望向白家人的眼里,仿佛淬了毒。 副统领被带下后,元贞帝继续吩咐:“把受伤的百姓带下去,宣御医为他们诊治,好生安抚。” 待元贞帝做完这一切。 小传义不用沈氏提醒,他膝行上前,跪倒在元贞帝面前:“恳请陛下准我背棺北伐,夺回我东陵失去的城池,捡回我白家满门十一具尸骨,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偌大的正阳门口。 众人默然,竟无法去嘲笑一个三岁孩童赌咒般的话语。 元贞帝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秦丰业目光一闪,越众而出,脸上难掩嘲讽:“小儿,你可知什么叫北伐?什么叫夺回城池?你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北伐不是儿戏,战争不是玩笑,你拿什么做这个承诺?你又拿什么去践行你的承诺?” 用这番话问一个三岁的孩子,的确是为难了。 这个年岁的娃娃,基本满脑子都是哪里的泥巴比较软,能知晓家国大义么? 小传义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去求助沈氏,可最后一刻,他止住了。 但见他双拳紧握,一脸决然:“北伐,是赶走北燕大军,卫我东陵江山,护我东陵百姓。” “夺回城池,是因为我东陵疆土不容践踏,是为了让生活在五座城池的百姓不被他国奴役。” “诚如大人所知,我白家满门十一口,尽数阵亡于北疆战场,只剩我一个三岁男丁。” 说着,小传义抬手向后一指:“大人问我拿什么来践行这个承诺,请问大人,拿我白家誓为东陵血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 “曾祖父一直教育我,爱国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幼,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是男儿。”???.23sk. 小传义拍拍胸/脯,掷地有声:“我要承继曾祖父一心为国的意志,用我的生命为东陵尽一份力!” 一番话,让所有人再度沉默,可体内流淌的血脉,却久违地沸腾起来。 秦丰业本想给白家难堪,所以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但没想到,却让这小儿几句话噎住,丢脸的成了他,而白家的“气节”又被抬上一个台阶。 秦丰业眯起怒涛翻滚的双眼:“你能做什么?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小传义无比认真地道:“我们没有绝世武功,但我及我白家的女眷,可以用身体去抵挡敌人的斧钺。” “就算被乱刀砍死,乱箭刺死,也要保护我们身后的百姓,哪怕只能护住一个也好!” “那么大人,您又能做什么呢?打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百姓哗然:“对啊!太师又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恼怒不已,但却不好当众发作。 元贞帝若有所思地看向白传义,神色讳莫难辨。 终于,他开口了:“你们白家此举算什么?八万大军全军覆没,白家满门男丁无一生还,朕失去的是八万儿郎,还有千金不换的忠臣,朕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人好受。” “可你们背着棺材堵在正阳门口,让满城百姓跟着你们担忧,这算什么?是威逼朕,还是煽动百姓?” 元贞帝捏着眉心,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你们这样做,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朕冷心绝情,看不到你们白家的付出?” 小传义低下了头。 皇权面前,他只是个渺小的孩子。 微不足道,就像路边的草芥一样。 沈氏想开口,却被白明微轻轻拉住了衣角。 在这个世道,顶门立户的是男儿。 如今能代替白家发言的,只有白惟墉和小传义。 就算他们再能说,如果此时开口,不仅没有任何力度,而且也会让此事变了味道。 更有甚者,还会让人觉得,是她们一堆没脑子的妇孺,指使一个孩子搞出这一闹剧。 所有人都在期待小传义的回答。 第42章 她要的,只是一道圣令 一片火/辣的目光中,小小的孩子仰起头,一字一句问道:“陛下,人死了还会有感觉吗?” 元武帝蹙眉,这话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他该如何回答? 说有知觉,便是怪力乱神,说没知觉,他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 毕竟,他没有死过。 一句话,把元武帝问住了。 小传义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声泪俱下:“陛下,我的祖父,叔祖父,还有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山谷里,如果他们有感觉,被野兽啃噬,被秃鹰叼走时,一定会很疼。” “在那座冰冷的山谷里,还有别人的亲人,他们也一定像我一样,会想着至亲之人惨死疆场疼不疼?陛下,您说他们疼不疼呢?” 白明微垂下眼睑,悲伤的眸中却充满自豪。 元贞帝方才的话,的确很难接上。 稍不留神,就等于承认白家威逼他。 百姓也渐渐回过味来,开始想要体谅元贞帝的“苦衷”。 可小传义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出这令人揪心的诘问。 八万将士,又岂止白家的十一个儿郎? 一番话,唤醒了众人的同情心。 可这还不是结束,小传义继续道:“我想这天下,一定有很多人同我一样,心疼战死沙场的亲人。” “身为东陵人,我们实在无法坐视敌人掠夺我东陵江山,无法容忍手刃我军将士的敌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狂欢!” “所以我恳请陛下,准允我们白家人远赴沙场。待到夺回城池,还东陵和平与安定时,我们便能带回亲人的尸骨,让八万将士的英灵可以归乡。” “而那些失去亲人的千千万万百姓,也能自由的在亲人战死的地方,缅怀先烈,甚至,他们也有机会捡回自己的亲人。” “我不明白太多大道理,但曾祖父一直教育我,山河不容敌人践踏,我们白家满门的未亡人,都愿为东陵尽一份力。” 沈氏默默地听着,心疼的同时,也为儿子的聪慧心生自豪。 这些话,她从未教过小传义。 一直喜欢听英雄故事的孩子,也在竭尽全力让自己变成书中的英雄。 这才是白家人! 这才是她与夫君的好孩子! 待传义话音刚落,白家的女眷同时跪伏下去:“我们愿为东陵尽一份力,恳请陛下准允我们远赴北疆,夺回东陵失去的土地,把亲人的尸骨捡回来,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身后的百姓异口同声:“恳请陛下同意!” 户部尚书沈自安越众而出:“恳请陛下同意!” 太傅宋成章竟也附议:“恳请陛下同意!” 虽然元贞帝出来的目的,便是应下白家的请求。 可这本该是龙恩浩荡,应由他施舍的恩典,被一个娃娃以这种方式得到,他满心郁猝。 但气氛已被烘托至此,他要是不点头,或是再提白家人威逼他的事,那错的便全在他。 碰上这家人,真是没什么顺心的! 溜须拍马,不能没有秦丰业。 见元贞帝被气得说不出话,他连忙收敛住恨意,严肃地道:“八万将士全歼,我东陵境况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应派得力大将赶赴沙场,而并非你白氏一群老弱。” “今日陛下若是应了你白家所请,那便是把东陵的安危都交至你们手上,这是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赌博,赌输了,东陵再难东山再起。” “你曾问凭白家誓死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本官的回答是不够,国事不是儿戏,不能全凭满腔热血就把如此重任交托到你白家手里。” “除非,你们能当着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在今日来为你白家求情的百姓面前,拿出陛下能放心把此事交给你们的理由。” 理由是什么? 理由该是什么? 烧得迷迷糊糊的小传义,一时也无法回答秦丰业的话。 白明微眼看时机成熟,越众上前,掷地有声:“我白家愿立下军令状,以白家满门性命作赌,若不能夺回五座城池,我等愿意自刎于北境!” 秦丰业冷哼一声:“谁不知你白家拥有先帝的免死金牌?到时候你们若是贪生怕死,把免死金牌拿出来,谁还能让你们去承担罪责?”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认真地回应:“军令状既已立下,丹书铁券在此事上便做不得数!” 秦丰业见目的已达到,抿住唇角的冷笑,故作不以为然地道:“说来说去,你白家并无胜算,就算立下军令状又如何?若是你白家再度战败,要你们的命有何用?”天籁小说网 元贞帝赞赏地看了秦丰业一眼,假意呵斥道:“秦爱卿,适可而止。” 秦丰业连忙恭敬地缩到一旁。 元贞帝亲自弯腰扶起小传义,再抬头时,却是热泪盈眶:“好孩子,不愧是白相的后代,若是东陵人都有你这等觉悟,东陵何至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拍拍小传义的头,看向跪伏一地的百姓,言语十分激动:“坦白讲,一群老弱自请出征,朕无论如何都不该应下。” “正如太师所言,国家的大事不是儿戏,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东陵的未来。” “朕是东陵的领头羊,所言所行必须为东陵负责,所以更要谨慎小心。” “在朕接到消息时,朕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驳回白家的请求。但是此时此刻,朕改变主意了。” “因为在你们身上,朕看到了东陵人的风骨与气节,朕准你们出征,去夺回属于我们东陵的一切!” “希望通过这事,天下人能以白家的气节为榜样,齐心协力共御外敌,还我东陵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仿佛他就是那圣明的千古一帝。 白明微再度露出预料之内的神情,但却与白家的女眷跪伏在地上,三呼万岁。 百姓听到元武帝的决定,欢兴鼓舞地称颂“陛下圣明”。 群臣的表情十分复杂,却都不敢说什么。 其实仔细听都能明白,元贞帝的话华丽好听,把他明君圣祖的形象树立得十分完美。 然而,他的话处处是陷阱。 与秦丰业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所表达的真实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拿不回五座城池,白家死定了。 他毫不吝惜地称赞白家,想必是笃定白家人这次会死得彻底。 可尽管如此,白明微也毫不在意。 她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道准允出征的圣令。 只要能前往边关,一切才有可能。 事实也正如白明微所料,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的事,很快便来了。 第43章 人选,定下了 只见元武帝肃了神色,严肃地道:“朕被白家的气节所打动,冒如此大的险允你白家出征,这是把东陵的命运押在尔等身上。” “但自从阴山一战后,东陵国力损耗严重,此次出征,你们面临的将会有人手和粮草的短缺,你们准备好如何扛起这个责任了么?” 言下之意:没人,也没银子,你们想去可以,但不会得到国库的强有力支持。输了的话,后果自负。 单纯的百姓还未想到这一层,但群臣都是人精,知晓元贞帝的意思。 户部尚书沈自安看向跪了满地的人,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陛下,为了东陵,我白氏一门义不容辞!军令状立下,此番北上,必将外敌驱出东陵,还我锦绣河山!” 回话的不是白传义,而是白明微,她回答得干脆有力。 元贞帝大喝一声:“好!” 情绪亢奋而激动,眼里流露出满满当当的自豪感。 然而,白明微知道,他只是生怕自己反悔,收回之前的话,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应下。 接着,元贞帝又道:“不愧是白家人!真是好志气!如此,朕与百官万民就期待白家的捷报,希望尔等好好表现,不要重蹈覆辙!” 白明微的心,至此落下。 她拱手:“遵命!” 元贞帝道:“户部、兵部,立即做好准备,三日后出发!” 户部尚书沈自安略微迟疑,但还是把话说出来:“请问陛下,主将战袍,该比对几品将军拨出款项?” 经沈自安提醒,后知后觉的百姓,方才还沉浸在浩荡皇恩的圣光中,此时才反应过来,元贞帝并未恩封白家人。 那么,谁是主将呢? 又拨多少士兵呢? 三日后便出发,莫非把一群妇孺送上战场就完事? 还是说,还需要关着门再商量一下? 一串串疑惑充斥脑海,百姓们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元贞帝。 秦丰业立即开口:“此事实在为难,还需从长计议,户部尚书如此着急做什么?再者官员受封乃是大事,陛下怎好在正阳门口进行?” 沈自安回道:“太师从未在六部领过职,不知户部的辛苦。三日后大军便出发,此时若不知主将与副将官衔,下官如何来得及准备战袍等一应物品的款项,交给兵部去置办需要的东西?” 太傅宋成章出言帮腔:“的确应尽早做准备。” 元贞帝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半响,他才笑着问道:“那么沈爱卿觉得,朕应当封一个三岁小儿几品将军呢?” 沈自安恭敬地道:“臣不敢。” 太傅宋成章建议道:“孩童三岁,受封将军却是不妥,臣认为陛下可暂时赏赐一枚虎符,许白家调兵遣将的权力,至于将衔,待有战功后再封不迟。” 有了这虎符,任何一名白家人都可以调兵遣将。 目光如炬的太傅宋成章,已洞悉白家的领头人为白明微。 所以他才会如此提议。 元贞帝默然不语,秦丰业却又开口反驳:“若赏白家调兵遣将权,岂非把整个北疆的调兵权交由白家?这与挂帅何异?” 太傅宋成章反唇相讥:“太师,你着急了不是?本官还没说完,你就急吼吼地反驳,既然你那么有能耐,要不你们秦家北伐去?本官记得你们秦家男人不少。” 秦丰业双颊肌肉抖动:“老光棍!不讲道理!” 元贞帝制止:“行了,都住口吧!就依太傅宋成章所言。” 顿了顿,元贞帝继续道:“但是,这虎符的仅能调遣自己的部下。至于战袍,沈爱卿自行斟酌,无需问过朕。” 沈自安拱手:“陛下圣明!” 众人齐呼:“皇恩浩荡,陛下圣明。” 元武帝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宫门。 沈氏与白明微看向沈自安,眼里有感激,还有歉疚。 他这样做,虽然为白家争得一枚虎符,可却因此得罪了元贞帝。 依照元贞帝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他日后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可沈自安却不以为意地冲二人笑了笑,随即与众臣一同跟随在元贞帝的身后离开。 白府。 十一口棺材整整齐齐地摆回灵堂里。 灵堂里灯火通明,白家满门女眷,包括生病的白传义,都安静地站在里面。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走出来,老迈的他,步履蹒跚,已没了走路的力气,全仰仗林氏的搀扶。 他揉揉小传义的脑袋,欣慰地称赞一句:“好孩子,曾祖父为你自豪。” 小传义抓住这只枯槁的大手,把脸颊贴了过去,一字一字地道:“曾祖父,传义已经长大,传义会一直做让曾祖父自豪的好孩子。” 白惟墉颔首,苍老浑浊的双目看向众人,最后定格在白明微身上。 在这里的每一位孩子,都曾被他敦敦教导。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未辜负他的期望。 白家,不会倒。 他说:“好孩子,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艰难,道阻且长,你们可有信心?” 众人异口同声:“有!” 白惟墉点头:“如此,你们先回去吃饭睡觉,明微与沈氏留下。” 众人心底也明白,休息在此刻的重要性,更明白老爷子有话要同二人说,而他们只需等一个结果,于是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白明微与沈氏。 林氏想要扶白惟墉坐下,却被他拒绝了。 他站在儿孙的空棺前,一如从前,还是那棵屹立不倒的大树。 他道:“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就由明微带领六位嫂子和传义前往,沈氏与其他人留下。明微,你可知祖父这样做的原因?” 白明微点头:“留在京城的人,命运都紧紧地系在此次出征的输赢上,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几位婶婶嫁入白家日久,早已在白府生根发芽,白家遇到这样的事,她们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留下。” “五位妹妹是白家人,她们亦不能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而她们本身柔弱,就算到了疆场也无法适应,也只能留下。” “祖父让我带嫂嫂们与传义前往边疆,是想寻找机会将她们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23sk. “如若北征一切顺利,则能保住全家,若是不顺利,我战死沙场,而陛下问罪白家时,至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可以更名换姓,好好活着。” 白惟墉话语艰涩:“是,若成了,保住全家,若不成,白家倾覆之时,至少还能留住她们一条性命。” “传义那么小,应该好好长大。她们还那么年轻,却早早没了丈夫,就此死了何其无辜?” “我白家已是对不起她们,这是祖父的力量范围内,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沈氏不解:“祖父如此良苦用心地安排,何不直接写放妻书,许她们一个自由之身?” 第44章 来接女儿回家 白惟墉摇摇头:“如若白家遭难,就算她们被放回去,身上也永远落下白家的印记,日后岂能好活?” “如若她们假死,却能脱去前尘过往,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好好活着,而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准备好能保障他们日后生活的一切。” 白明微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此刻放妻是相当不好的信号,意味着白家对此战没有信心。” “如果此时祖父写放妻书送她们回家,那么我们为前往边疆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士气,就会一蹶不振,百姓对我们的信任,也会因此瓦解。” 白惟墉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歉疚地看向沈氏:“孩子,留你在京中,祖父对不住你。” 沈氏忙道:“祖父说什么呢?孙媳自从嫁入白家,便成为了这掌宅之人,里里外外风风光光,只有孙媳沾白家光的份,却没有白家对不住孙媳的说法。” “孙媳早已和白家唇齿相依,怎会在享福的时候心安理得,在困难的时候抽身离开?” “孙媳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家中继续镇宅,等待明微凯旋而归的那日。” 这是她的心里话,没有任何虚假。 她与丈夫鹣鲽情深,如果不是为了小传义,她可能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抹脖子去了。 生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白明微握紧沈氏的手:“嫂嫂放心,此次出征,我必凯旋归来!就算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会保证小传义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氏拍了拍白明微的手:“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且放心地去,白家有我看着,我会照顾好祖父,保护好白家的每一个人,等你归来。” 白惟墉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示意林氏扶他回去。 可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相爷,定北侯夫人来了。” 这定北侯夫人,便是七嫂俞皎的母亲。 这个时候上门,究竟是为着什么? 可不像是来吊唁的。 沈氏连忙道:“姨奶奶,请您扶祖父去休息,我出去招呼客人。” 白惟墉摆手:“罢了,此事恐怕只有我去才行。” 花厅里。 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人,她娇小玲珑,相貌却十分美艳,与七嫂俞皎颇有几分相像。 这就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弟媳,定北侯夫人。 白明微与沈氏为晚辈,向她敛身行礼。 她却仿佛没看到二人,直勾勾地盯着几乎站不稳的白惟墉。 不等白惟墉坐下,她开门见山:“相爷,我来带皎皎回去,还请相爷写一封放妻书,放我们皎皎自由。” 刚刚还提到放妻书,这会儿便有人来取了。 白惟墉缓缓坐下,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亲家夫人,你这是何意?” 定北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微笑,那笑容,柔中带刚,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相爷,正阳门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白家的确厉害,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能让陛下点头。” “但我们皎皎从小/便被我与侯爷捧在手心里长大,当初她和七公子的婚事,我们根本就不乐意。” “但是拗不过皎皎的意愿,我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才成亲几日,皎皎就守了寡。” “你们不心疼,我与侯爷心疼,所以一听说正阳门的事儿,我就坐不住了,只好连夜上门救我们皎皎于水火。” 白惟墉默然,并未急着说话。 虽然他一双眼眸隼利摄人,可那苍老的样貌,让他看起来虚弱而无助。 曾经叱咤风云的白相,如今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此时此刻,白惟墉在场,白明微却不好开口。 因为她没有那个立场,与一个长辈对峙。 沈氏笑着应道:“亲家夫人,您心疼七弟妹我能理解,但七弟妹已是白家的媳妇,这要不要回去,也不是我们能单方面决定的,是否要听听七弟妹的想法?” 定北侯府可是太后的娘家,对于如今的相府,定北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是以她从一开始,态度就尤为强硬。 此时沈氏的话,反倒令她态度愈发嚣张。 “我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不过是掌了几年的后宅,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说话的时候,闭好你的嘴巴!” 沈氏不再言语,默默地站在一旁。 倒是并未因为定北侯夫人的羞辱,而感到委屈。 她是那么淡定,淡定得令人心疼。 白明微想,如若大哥还在世,大嫂少不得要找大哥哭一场。 可如今大哥没了,失去男人庇护的她,一切委屈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 白惟墉沙哑的声音响起:“俞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心疼自己的女儿,怎的就不知你所呵斥的人,也是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本相为官数十载,却不知一位侯夫人,也敢在本相面前如此放肆!” 镇定,态度从容。 威严,一如既往。 沈氏看向白惟墉,眼眶湿濡了。 想先声夺人来个下马威的定北侯夫人,不由心房紧收,呼吸惊窒。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了利爪与獠牙的老虎,它与纸老虎没什么区别。 良久,定北侯夫人才按捺住内心的害怕,冷声道:“相爷,我今日来只有带走皎皎一个目的,只此一个,没有其他。” “你也是为人父亲的,应当能理解我的怜子之心。难道你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也想我与侯爷受你正在受的苦么?” “皎皎她才十六岁,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远赴北疆岂有生还的可能性?你怎么能让她们去北疆,是非要让白家人全死绝了死透了才甘心么?” “算了,你怎么想我不在意,我只要我的皎皎活着,而不是和你那些几个儿孙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语出如剑,定北侯夫人的话,每一个字都锐利地戳在白惟墉心口,他强忍着痛彻心扉的感觉,可还是被这番话将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 他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一阵凉风吹进来,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 曾经扛起天下重任的肩膀,此时不由佝偻下去,再也直不起来。 而额上缠着的纱布,似乎渗出更多的血迹。 殷红刺目。 正此时,管事又来禀报:“相爷,二少夫人的母亲来了。” 第45章 含泪写下放妻书 正说着,一位比定北侯稍微年长些许的贵夫人来了。 对着下仆,她气势汹汹。 可到了白惟墉面前,她瞬间就变了脸,无比恭敬地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相爷。” 白明微与沈氏起身,向她见了个礼。 她含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白惟墉疲惫地道:“亲家夫人,这个时候来相府所谓何事?” 二少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尾,伤心难过地道:“妾身自然是为白家的事而来,还望相爷节哀。” 白惟墉没有接话,默默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因为在来之前,她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想要对这个老丞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老丞相准允她把女儿接回家。 可老丞相的双眸,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阴私都在那双精明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沉默,安静。 让她生出一种如坐针毡之感。 也让她忘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 最后,如芒在背的她看向定北侯夫人:“俞夫人也在呀!” 定北侯夫人冷笑一声:“行了,你想做的事情,我早就做了,只是有人硬是不写放妻书,这有什么办法?女儿是我们自己生养的,嫁到别人家了,便半点都由不得我们。” 二嫂的母亲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有些胆怯地看向白惟墉。 比起定北侯府这个有太后撑腰的门第,他们家不算什么,这番话她却不敢说的。 只是心疼女儿也是真,才嫁来没几年,便在大好的年华守了寡,要是有个孩子,还能有点寄托,如今丈夫没了,又怎舍得女儿在夫家苦苦熬着? 况且,依白家的情况,苦苦熬着都是奢求。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白惟墉的神色,最后,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 “相爷,我们家门第低,昔日相爷不嫌弃,与我们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的心底,都感激着相爷。” “但为人父母,我们实在无法坐视女儿自寻死路,还请相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闺女吧!” 白惟墉始终没有说话,整个人倚在茶几上。 他垂在耳际的几缕银发,遮了些许苍老的面庞。 这让他显得狼狈而可怜。 沈氏知晓白明微不好开口,忍无可忍的她脸上愠了怒色。 她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自从两位弟媳嫁入白家,白家何时亏待过她们?如今白家遭难,且还没有对她们做什么,怎么搞得像是白家对不起她们一样?” “你们想接人走,那就好说好商量。我祖父这一辈子,从未做过逼迫任何人的事,我们白家也不会要求媳妇必须为尊长与夫君披麻戴孝! “怎的一个盛气凌人,态度蛮横,对长辈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一个又打着爱女的旗号,却行那不给人留余地的事。当白家是你们撒泼的地方么?” 定北侯夫人见沈氏一个小辈竟敢如此顶撞她,霎时火冒三丈:“沈家教的好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你不过区区一内宅娘子,凭什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沈氏“腾”的站起来,柔美娇弱的她,却透着无坚不摧的气势。 她一甩袖子,朗声说道:“凭什么?从道义上来说,就凭我沈家父母没有在我夫家遭难时落井下石,没有让我不顾亲情伦理也要明哲保身抽离夫家。” “我在你面前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又岂会惧怕于你?” “从道理上说,我是这白家的当家夫人!这是我的家,是我生死捍卫的地方,我容不得任何人在这撒野!” 换作以往,她处事会更为圆滑,且不会如此直面与人冲突。 但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想忍让。 也不能忍让。 白家荣耀时,见面三分情,人人都会礼敬几分。 可今时不同往日,态度若是不强硬,他们就会任人搓圆捏扁。 她的变化,既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主位上半响说不出话的老人。 谁要敢在这个家撒野,就算变成泼妇臭名远扬,她也在所不惜! 沈氏的气势,让二嫂母亲不由自主垂下脑袋。 定北侯夫人也被她吼得一怔,拍案而起,就要冲她大发雷霆。 只有白明微注意到,祖父眼底的悲凉与沧桑。 他到底希望在这个时候,旁人就算袖手旁观,也别落井下石。 可定北侯夫人和二嫂母亲的行为,终究是刺痛了他的心。 泉下之人尸骨未寒,孙媳妇的娘家人却要来接走死者的遗孀。 让他们连死,都没有人能好好送一场。 这样的事,让一个老父亲如何承受? 定北侯夫人怒不可遏:“沈氏,你母亲都未敢与我说这番话,你也配?!” “够了。” 白惟墉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众人止住了声息,莫敢再说一个字。 可还未等白惟墉说完,便听管事禀报:“相爷,除了大少夫人外,其余几位少夫人的后家都来人了,说是要求见老爷。” 白家七位少夫人,并不都是京城嫁来的。 可他们家里都来人了,有的则可能是在京中的亲人,而非双亲。 短短一日,来得齐齐整整。 白惟墉凄凉一笑,声音又苍老沙哑许多:“让他们都进来。明微,写下放妻书,祖父盖章按印。”m.23sk. 既然不能共患难,不若放走也好。 白明微颔首,立即命人备上笔墨纸砚,她就在这花厅内,一笔一划写下嫂嫂们的放妻书。 沈氏双目通红:“祖父!” 白惟墉摆手:“好孩子,不必多言。” 沈氏不再言语,却扭头抹了抹眼角。 祖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住这几位孙媳妇。 但他应该没想到,她们的娘家根本不给他这个计划实行的机会。 不一会儿,几位嫂子后家来的人都被迎了进来。 白惟墉打住她们的寒暄,淡声道:“明微在写放妻书,你们稍等一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没有发挥的地方。 于是,她们只能坐着等候。 然而他们并没有心安理得,反而露出欲言又止的愧疚。 唯有定北侯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巴不得大家都知晓,她是胜利者。 可就在这时,白家六位少夫人,陆续来到花厅之中。 见到自家的亲人,她们喜不自胜。 可当白惟墉把放妻书盖上章,让白明微交给大家时。 俞皎第一个把放妻书撕得粉碎。 第46章 我们不走,我们不会走 俞皎眼泪潸然,伤心欲绝地看向白惟墉:“祖父,您这是要赶我们走么?” 白惟墉没有回答,脸上的疲惫显示出他此刻的心痛。 却是定北侯夫人站了起来,呵斥道:“傻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好不容易为你争来的放妻书,拿着它你就自由了。” “等回了娘家,父兄再为你寻一门亲事,白家这场经历,你大可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你把它毁掉?” 俞皎难以置信,噙着泪花看向自己的母亲,她问:“娘亲,是您要的放妻书?” 定北侯夫人生气地甩了甩袖子:“不是我难道是他们白家主动给的?他们白家不心疼你,想拉着你一起陪葬,可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们连累致死?” “皎皎,不要闹脾气,和母亲一起回家,你父亲说白家不安全了!” 俞皎捂着嘴,睁大眼睛后退几步。 她摇摇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伤心欲绝,失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却也坚定她的态度:“母亲,皎皎已经是白家的人了,生死都要和白家在一起。” 尽管她体谅母亲一片怜子之心,但她知道母亲做得不对,白家危难之际,就算娘家人不帮,也不该做这种事情。 然而身为晚辈,她没有立场指责自己的母亲,她能做的,便是留下来与白家生死与共。 定北侯夫人情绪尤为激动:“白瑜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还傻傻地自掘坟墓!” 俞皎“砰”的一声跪下,言辞恳切地道:“母亲,在外人看来,阿瑜他千般不足,可在皎皎心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皎皎嫁给他,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若是皎皎死了,也要追着他到黄泉地府,让他把来生许给皎皎!” 定北侯夫人恨铁不成钢:“执迷不悟!” 俞皎继续道:“皎皎一生顺遂,原本以为这就是幸福的该有的样子,直到遇到了阿瑜。” “他让皎皎尝过酸与苦的味道,也体验过前所未有的愉悦,皎皎才明白,原来人生有百味,正是这不同的经历才让人生变得五彩缤纷,有了意义。” “娘亲不知道他哪里好,但他愿意为我戒掉一切恶习,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我。” “我吃过他亲手熬的粥,也戴过他亲手做的发簪,生活的一点一滴和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到。” “他很善良,会去帮助弱者;他很真诚,从来不会花言巧语,说到便能做到;他很勇敢,尽管是个文人,可他的心里住着骁勇善战的将军,会在家国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他一切一切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而这份好,让我心甘情愿追随他生前的道路,一往无前,就算那是尸山血海,我也甘之如饴。” “娘亲,请您理解皎皎。” 定北侯夫人看到了爱女的坚持,她掩面泣不成声:“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将你生下来,差点丢了一条命。” “这十数年,我更是没舍得让你吃半点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最好的一切,我都摆在你面前,把你视若掌上明珠。可到头来,你却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只知道白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只在意你那短命的夫君留下的烂摊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与你父亲也会痛不欲生?你个不孝女,你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啊?”???.23sk. 一声声诘问,令俞皎无地自容,愧疚难当。 但她没有因此选择离去,而是认真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不能为父母尽孝。若是白家能度过这个难关,女儿愿到父母面前负荆请罪。” “若是女儿不幸随夫君一同去了,万望娘亲一定不要伤心难过,女儿不是死了,而是去和夫君过好日子。” “请娘亲相信,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上穷黄泉下碧落,女儿都是快乐的。” 定北侯夫人瘫坐在椅子上,伤心得起不来。 “嚓!” “嚓!” “……” 花厅里瞬间响起撕纸的声音,另外五封放妻书被碎成纸屑。 是其余五位嫂嫂,她们撕碎放妻书来表明态度。 因为俞皎的话,让她们不禁回忆起温柔体贴,且值得敬佩的夫君。 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一场人间真情,一场能让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情。 二嫂跪在母亲面前,斩钉截铁地道:“娘亲,女儿也不会走!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魂!女儿要留下来与白家同舟共济!” 三嫂也坚定地道:“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入了白府的门,嫁了这么一位夫君,生无悔,死无惧!就算是死了,也要冠着夫姓,我引以为豪!” 四嫂掷地有声:“我家就在这里,我回哪儿去?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夫君埋哪我也埋哪儿!” 五嫂哭着道:“娘亲,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反正我这辈子,是要赖在白家了。尽管夫君已去,我也还要留下来守护我们共同的家。” 六嫂赌誓般道:“就算不能与夫君白头偕老,但到我死的时候,我也要做他的妻子!” 六位嫂嫂的态度,明明确确摆了出来。 她们已嫁做人妇,若是她们不愿意,也不能从白府直接把人抢回去。 众人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定北侯夫人见大局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她噙着泪水,认真地看了一眼女儿,最后道:“既然是你的选择,我拗不过你,但你以后别来找我哭!” 说完,她拂袖而去。 走了一段距离,却是大哭出声,悲痛欲绝,连路都走不稳,只能依靠丫鬟扶着。 俞皎目送母亲离去,最后冲着母亲的背影又磕了个头。 阿瑜死了,她失去的不仅是依靠,还是活下去的支柱。 她早已萌生死意,只是撇下夫君的家离开。 那就到战场上去吧!与敌人厮杀至死,也总比轻易了结生命强得多。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将门俞家,不至于说他们辱没了先人的气节,至少在她这一代,还有上阵杀敌的人。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她,除了将门之后这个身份,至少还是阿瑜的妻子。 几位嫂嫂娘家的人也陆续离去。 沈氏与她们跪在白惟墉面前,由沈氏代为表达内心的想法:“祖父,虽然我们是外面嫁进来的,但我们的心,却和白家连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绝不会背弃白家,背弃我们的亡夫,请您把我们当作亲生孙儿,切不可再像刚才那样,用一封放妻书断了我们之间的亲情缘分。” 这番感人肺腑的话,令林氏潸然泪下,她一边抹泪,一边弯腰扶起众人,转头已泣不成声。 白惟墉望向跪了满地的孙媳,破碎的心仿佛被神奇地疗愈。 他想,他做出要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定要保住她们性命这个决定,是值得的! 他的孙儿没娶错人! 白明微望着这一幕,露出浅浅的笑意。 经此一事,这个家的人心定会更齐! 只要人心凝聚,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 正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第47章 心烦意乱时,夜月下的曲声 带来了一枚虎符和一道圣旨。 诚如正阳门前所说,虎符的效用只限于这次元贞帝派遣的兵力。 也诚如元贞帝所说,不要对粮草和兵力抱太大希望。 送走御前内侍,白惟墉捧着圣旨,苍老的脸上有凝重,更有担忧:“五千人,还都是一群老弱病残,户部拨下来的粮草都不够塞牙缝,更别说过冬用的被服。” 他看向沈氏:“府里还有多少银子?” 沈氏回答:“祖父,上一次出征,白家掏出去八十万两白银,此时库房里已所剩无几,要是我们自己出,恐怕得把库房里收藏的古董卖出去,才能筹集一笔银子。” 白惟墉叹息:“盛世古董乱世金银,当今天下,那古董也不值几个钱。” 二嫂表示:“祖父,我那里有一笔体己银子,是我出嫁时的陪嫁,还有几套头面首饰,能有个三万两左右。” 几位嫂嫂接着表示:“我这里也有点现银,把那些头面首饰都当掉,也能凑出一小笔。” 俞皎道:“我这里有八万两,还有几套太后赏的头面,也值不少银子。” 白明微轻启朱唇:“诸位嫂嫂,你们的体己银子都自个儿收着,军饷和粮草的事,我自有打算。” 出发去正阳门前,白明微便料到就算元贞帝准允白家出征,也不会给充足的兵力和粮草,她便让成碧往师父那走了一趟。 白明微的师父东极真人,乃承天观的观主,道法高深,深得世人敬重。 且承天观为东陵最大的道观,在这只能求神保佑的乱世,承天观香火极为旺盛,观主的库房银两自然不少。 白明微郑重地向大家行了个礼:“多谢诸位嫂嫂,你们与白家同甘苦共患难的决心,明微永志难忘。” 众人闻言,也不再争着要把嫁妆拿出来。 沈氏扶起她:“明微,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意。 沈氏见白惟墉疲惫得身体都坐不直,连忙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便与众人退下。 白明微上前扶住祖父,与林氏一同送他回房。 途中,白惟墉道:“明微,这两日/你做得很好,你把人心算计得很准,也把计划想得很周全,祖父对你没有不放心的。” “这执棋子的人,知道每颗棋子的优点,让它们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知晓它们的弱点,将它们拿捏得死死的,这是每一位执棋人该有的品质,相信你已经学会了。” “不过这些是建立在毫无感情与利益纠葛的基础之上,才能达到的效果,但人不是冰冷的棋子,如果没有感情便不再是人。” “祖父想告诉你,人心是复杂的,没有人能完全把握它,事态是多变的,也没有人完全能预料它,而人只要有心,注定不会十全十美。” “再厉害的人,也有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要强求自己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一定要全力以赴。” “就好比刚才,祖父纵横官场数十年,却也被几位母亲难倒了,面对她们,祖父无计可施。” “人啊,要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与不足,才能找到改进的方法,所以日后如果你失败了,做错了,这些都不要紧,你一定不要气馁。” “因为你是一个不完美的人,就注定有缺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做一个有心的人,知道吗?”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的教诲,明微记下了。”???.23sk. 白惟墉最后叮嘱:“但是你要记住,驾驭君子靠人品,而驾驭小人则靠智慧。你要分清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才能决定什么时候用你的人品,什么时候用你的智慧。” 白明微郑重应道:“祖父,您说的话,明微都记下了。” 除了这些话,她不知该表达什么。 这位老人,哪怕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她做尽打算。 想必是担心自己压力太大,祖父才会勉力说了这一大段安慰的话,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人无完人,一切尽力就好,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 正是因为发自肺腑的疼爱,所以才会真心认为,失败了没关系的,只要尽力就好。 白惟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便再也起不来。 他昏昏欲睡,阖上双眼就睡着了。 白明微招来大夫诊脉,忧心如焚地问道:“大夫,祖父他……” 大夫安抚道:“只是身体太过虚弱,不碍事的,让相爷好好休息便是。” 白明微松了口气,握住林氏的手:“姨奶奶,祖父就交给您了。” 林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大姑娘,别与我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白明微道:“姨奶奶对白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多谢姨奶奶。” 林氏抹了抹眼角:“应该的,这都是我应该的。” 白明微又叮嘱大夫几句,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告诉自己该睡了,可辗转反侧,依旧没有能阖上双眸。 这深秋的夜很凉,府里的下人轮班在灵堂里值夜,身心俱疲的主子们,都回到了屋里。 只是在这寒冷的夜,如白明微一般无眠的人,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 白明微迫使自己入睡,可越是如此,神思越是清明。 让她今夜无眠的原因,不是户部拨出来那少得可怜的银子,而是那五千老弱病残。 谁人不知,那支残兵是边疆受伤退回来的,也有一部分士兵早已年迈,这样一支队伍,她不知该如何去与北齐十五万大军相抗衡,心里半点底也没有。 白府一大家子的命就系在这次出征上头,还有五座城池的命运也掌握在她们手里。 若是失败,自己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一大群人遭难。 她几乎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清越的萧声响起。 曼妙动听的起调,婉转而悠扬,那瑟瑟萧声突然一变,如穿云裂石,竟有着荡气回肠的意境。 白明微推开窗户,但见屋脊上坐着一白衣黑发的男子,他手握玉箫,正在月下吹曲。 第4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男人长长的白袍在风中翻飞,水一般流淌在身侧。 月下的他仿佛揽了满满清辉入怀,月的光华在他身上流动,清华雅然如疏疏林间落雪。 若这天下有十分绝色,那必定被这男人拿走了九分。 还有一分被山与水拿去了。 白明微痴了,她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在她眼里,美丽的皮囊也只是朵好看的花,没有什么用处。 她痴迷的,是这从未听过的曲子。 那般悦耳,仿佛随着耳畔拂过的风吹入她的心田。 不知为何,听了这首曲声,她不安焦躁的心,渐渐被抚平。 白明微披上披风,一跃而起来到屋脊之上。 男子听到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又闻到熟悉的梨花清香,他放下玉箫,勾唇问道:“心情好点了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风轻尘浅浅一笑,绝世出尘的面庞如拨开云雾露出的月:“这是《无衣》,我自己谱的曲,是不是很符合你眼下的心境?” 白明微惊诧:“《无衣》?” “嗯。”风轻尘轻轻应了一句,开始吟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末了,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敌军猛如虎又如何?白家众望所归,你有着东陵万民的信任,东陵大军士气前所未有高涨,我信你必定得胜而归。” 好听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心。 白明微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男人向她靠近,低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愿为你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白明微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转身便走。 风轻尘将玉箫砸在手心,不慌不忙地笑问:“军饷和粮草解决了么?” 白明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抢先:“从你师父那里拿?” 白明微猛然回头:“你怎知道?!” 风轻尘走向她,虽然眼睛瞧不见,但在凹/凸的瓦砾上却如履平地。 他挨近,仿佛耳鬓厮磨:“我看上的姑娘,自然要对她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么才能追到手?” 离得那样近,近到男人身上的药香铺天盖地笼罩着她,无孔不入地裹着她。 忽然,一柄匕首抵在男人的腹部。 白明微并未因他的靠近有任何不自在,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吟:“你若是再对我出言不逊,我便杀了你!” 风轻尘对腹部的兵刃毫无畏惧,笑问:“只要你想,只要你要,我这命给你又如何?死在你刀下,无怨无悔亦无憾。” 白明微一掌推开他,与他保持数步距离。 他被推得踉跄后退,却不以为意。 白明微问:“你还想说什么?索性一次说完,我一次听完也好,免得每次见你都像折/磨。” 风轻尘挑起的唇轻轻敛住,不过刹那,却又勾了起来。 他说:“你师父有银子不假,但那毕竟是她的积蓄,我有……” 白明微立即打断他:“我们素昧平生,实在不想再欠你的情,谢过你的好意。” 风轻尘低笑,嗓音极具诱/惑:“我两袖清风,哪里就有银子给你?不过我知道秦丰业有银子,不若跟他拿?” 白明微将信将疑:“秦丰业的银子,怎么拿?” 风轻尘故作沉思,卖了个关子。 他默然半响,也不见白明微继续提问,索性再度开口:“你知道你父兄出征时,户部拨款多少么?” 白明微答:“三十万两。” 风轻尘又问:“你知道用到八万将士身上的,一共有几两么?” 白明微答:“不多。” 风轻尘道:“用在八万将士身上的,不足十万两,剩余的二十万两,就在秦丰业手中,而我正好知道秦丰业把那批银子藏在了哪里。” 白明微道:“知道又如何?就算得到那批银子,可那都是官银,我若用这么多官银,岂非自寻死路,让元贞帝再问白家一个贪污军饷之罪?” 风轻尘道:“东陵国库早已空虚,这批银子都是东拼西凑得来的,而拥有官银标识的并不占多少。” “如今,秦丰业已全部将它炼化,成为了可以流通的银块,若是你不要,再过一段时间,这批银子就会走秦家名下产业的账,干干净净地装入秦府的库房。” 白明微上前一步,冷声问道:“这些消息尚且无人得知,你究竟从哪里探出来的?” 风轻尘神色十分坦然,那般镇定自若。 他俯身,再度与白明微拉近距离:“因为我是神,上天送给你的保护神,当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白明微问他:“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想得到什么?” 风轻尘恳切道:“我所求的,不过是你万事顺遂,若这批银子能让你北疆之行不那么难,那么它们也算有价值了。” 白明微又一次强调:“我从不认为你的花言巧语可以打动我,奉劝你早日歇了这份心思。” 风轻尘神色十分认真:“我的目的不是打动你,而是护你平安,予你喜乐。”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当真再也找不到任何话劝这个男人。 她问道:“银子藏在哪里?” 风轻尘道:“就在城外的锦绣染坊,那个染坊正是秦丰业的地下钱庄,他所有的藏银都会运到那里,重新炼化后入铺子的账,通过铺子洗干净入私库中。” 白明微怒道:“人心不足!他秦氏一门已经那么荣耀了,怎么还贪边疆将士的银两?!” 风轻尘笑道:“正是人心不足。”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他像是有所察觉,指着心口道:“我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我这里最珍视的,是你。所以我才会把这批银子给你。” 白明微默默后退几步,道:“多谢相告,还望阁下回房休息,你伤口的血都渗来了。” 风轻尘摸了摸肩膀,那里一片粘/稠,把手凑到鼻端,瞬间铁腥味四下弥漫。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小姑娘,你不必管我,快些去吧!” 白明微不再迟疑,掠下房顶,迅速点了白平川一起,带着十数名暗卫夜奔承天观。 风轻尘复又坐回屋脊上,手里把玩那光泽莹润的玉箫。 月色凉薄如雪,洒在他的白衣上,背影成霜。 他抬手抚过白绸覆盖的双目,遗憾地道:“正想看一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第49章 古老的剑,择她为主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月似白霜倾洒于地,清辉如雪笼罩四方。 白明微率白平川等人来到锦绣染坊。 这染坊很简陋,至少从外表上看,真的简陋到极致,谁能想到里头会藏银呢? 白明微让白平川与暗卫在门口守卫,她悄悄潜入里面看个究竟。 染坊只有一名值夜的老汉,并未布置多少人马守备。 白明微把老汉制服,命白平川等人进来。 十数人在染坊里一通翻找,几乎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任何银两。 白平川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消息是否有误?” 白明微并未答言,不知为何,她相信风轻尘不会骗她。 就在这时,一阵响动传来。 “砰”的一声,有重物翻到的声响。 白明微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些器皿,倒像是……熔炼银子的模具。 她吩咐:“再仔细看看,此处必定有银子。”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在众人面前闪过。 白平川皱眉:“家主,怎么有那么大的老鼠?” 原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出现在染坊中。 白明微凝神望去,但见小家伙身躯只比老鼠大了些许,灵活的身姿在染坊里窜来跃去。 回过头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就这么望着白明微,煞是灵动可爱。 白明微道:“那不是老鼠,是一只雪貂。” 小雪貂冲白明微叫了几声,而后开始去刨染料池子底下的土。 紧接着,小雪貂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子,随即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染坊之中。 众人连忙挖开池子,果然,底下整整齐齐堆放着白/花花的大银条。 染坊相当简陋,也没有密室,谁能料到银子就藏在这池子下头? 看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白平川怒不可遏:“狗贼!竟连将士们的饭也抢!” 可不是狗贼么? 这批白/花花的银子,只是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但是它们能让多少/将士穿上御寒的棉衣?能让多少/将士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粥?又能让多少/将士可以手持锋利的兵器去奋勇杀敌? 而不是,大雪天单薄的衣裳外套一件冰冷的盔甲。 而不是,啃着冷硬的黑面馒头,和着几壶凉水下肚,腹中饱胀难受,却提不起劲儿。 而不是,用锈迹斑斑的长矛和铁戈刺向敌人的盔甲时,一不小心就折了。 白明微握紧拳头,淡声吩咐:“立即装起来,用马驮去承天观。” 众人带着怒火,把银子洗劫一空,然后一把火将染坊付诸一炬。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白明微叩响承天观的门,被道姑引入东极真人屋内,白平川和暗卫则在门口等候。 东极真人并未睡下,在静室内盘腿打坐。 白明微推开门,她也并未惊讶,仿佛一直在等待白明微的到来。 白明微跪在她面前,轻声唤了句:“师父。” 东极真人徐徐睁眼:“你说。” 白明微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而后道:“请师父帮我。” 东极真人问她:“拿到这批银子,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道:“全部用在将士身上。但是弟子带不走这么多银子,还望师父借您的库房给弟子存放这批银两。” 二十万两,她的确带不走,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带走。 否则必遭秦丰业气急败坏地追杀。 但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批银两运到师父的库房,再以师父的名义补贴白家军银两,那么这笔银子,也就能花在刀刃上。 花在它本该花的地方。 东极真人没有拒绝,立即派亲信去与白平川配合,将这批银两给搬到库房之中。 对于东极真人的行为,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不解。 因为她从来就知晓,师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在道法上有极高的造诣,甚至能窥探天机。 想必自己的行为,早已在师父的预料之中。 最后,东极真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为师的银子也一直给你备着,你若需要,随时来取。” 白明微认真地磕了个响头:“多谢师父。” 东极真人从榻上下来,端起茶几上的烛台:“随我来。” 她带着白明微来到承天观正殿,那里供着许多神像,相貌威严庄肃。 “明微,”东极真人把烛台放好,转身看向白明微,“命运最终还是把你推上了这一条道路,你做好准备了么?” 白明微对突如其来的话语,不免有些诧异,她凝着师父的神色,在那双睿智的深眸里看到无奈与惋惜。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让自己深想,只是斩钉截铁地道:“师父,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做好了准备。” 东极真人缓缓地闭上双目,而后从神像上取下一柄巨大的佛尘。 她把佛尘递到白明微面前,随即用力一捏,拂尘的外皮碎裂,露出一把通体泛着诡异蓝光的剑。 她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普通的剑不衬你。” 白明微望着这柄剑,微微有些出神:“师父,这是……” 东极真人道:“这是多年前一位名将的佩剑,那将军用它屠了数十万人,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在将军死后,这把戾气深重的剑便被祖师供奉起来,沧海桑田,距将军离世已过千年,这柄剑的光芒仍旧未灭。” “邪魔在存于人心,而不附于兵器之上。这究竟是一柄神兵,还是一把魔剑,取决于用剑的人心中存的是正义还是歪道。” “为师不知这柄剑给你带来的是福还是祸,但为师希望,你能用这柄剑去守护你在意的一切。” “这是师父能给你的,最后的帮助,你不再是需要为师庇佑的小女孩了。” 白明微接过剑,先是一股刺骨的冰凉裹挟着她,令她周身通寒,如坠冰窖。 可当她握住剑柄时,似乎有一团烈火,从心底燃烧起来,让她整个人热血沸腾。 她知道,这是一柄绝世好剑。 是师父赐予她的关心与保护。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哑声开口:“多谢师父。” 她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师父含辛茹苦将她一养就是十几年。 若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定义而非身份的话,那么师父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东极真人仿佛洞悉了她灵魂中的火,终是明白,自己根本劝不住她。 叹息一声,抒不尽心事,她把所有情绪藏住,淡声道:“拔剑,静待了千年,这柄剑一定渴/望再度重见光明。” 白明微轻轻颔首,把剑从剑鞘里抽出。 一声清越的龙吟,她看到了剑的真颜。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华美而清冽。 白明微端详着剑,但见剑柄上的纹路浑然天成,如星宿运行闪烁着古老深邃的光芒。 剑身、烛光浑然一体。 剑身萦绕着蓝色,就像阳光透过海浪,将影子斜斜投落,在白色的细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白明微握着它,直指天宇。 忽而晴空一道闪电劈下,霎时间照亮大地。 东极真人淡定地望着这一幕,又是一声叹息:“这剑,倒像是择你为主了。” 白明微满意地收起宝剑,又向东极真人行了个礼:“多谢师父!” 从师父的神色中,她看不到任何喜悦,反而是浓浓的无奈。 这么说来,这剑必然是不祥之剑,用它的主人得不到善终。 剑已认她为主,那么是否代表着她也会不得善终? 尽管心底产生了这个想法,但白明微并未心生怯意。 在她看来,承袭祖父的意志保家卫国,为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都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若是为此而死,她死而无憾!m.23sk. 因为她是白惟墉的孙女,是英烈之后! 白明微拿好剑,问道:“师父,您可听说过‘风轻尘’这号人物?他忽然出现在弟子身边,能力深不可测,知晓秦丰业的隐私,还能与太子做交易,像是无所不能。” 东极真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风轻尘?有什么特征?” 白明微仔细回想,而后向师父描述:“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眼覆白绸,手持一根被握得油光发亮的竹竿,长相昳丽,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今日他吹奏一根玉箫,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东极真人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难道你不知道,表象是会骗人的么?” 白明微追问:“莫非师父知晓他是谁?” 第50章 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吗? 东极真人却不愿多说,只是道:“待时机成熟,你自然就能知晓。” 白明微沉思片刻,却也没有再问。 最后,她道:“师父,今夜我连夜出城,惊动了城门守卫,等秦丰业发现他的银子不见了,必然会从我这里怀疑到您的头上,请您务必要小心。” 东极真人笑道:“为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也是相信为师能安然避过,才来找为师帮忙的,不是吗?” 白明微道:“是弟子庸人自扰了。” 东极真人又端起烛台,走出了承天观的正殿。 她抬头仰望满天繁星,目光深邃,仿佛盛着星子的江河大海。 白明微问她:“师父,您又在观星?弟子心里没有底,您能否为弟子预测一下此次出行的吉凶?” 东极真人笑着望向她:“命这种东西,提前告诉你又没用,活在当下你又看不见,只有过去了你才能明白。” 白明微仔细地品着这句话。 最后,她牵了牵嘴角:“都说不到苦处,不信神佛,弟子竟想知道命运这东西,倒是给师父丢脸了。” 事实上,就算她比寻常人多读几本书,又受了祖父多年的教诲,但她也仅仅只是十五岁的少女。 这人生,她还没有走多远,那些用血与泪去换回的经验与领悟,她尚且没有多少。 所以尽管她内心坚韧,也免不了会有疑惑与紧张的时候。 她不是神,这些都是难免的。 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因为她早已做好了生死的觉悟。 东极真人道:“我抬头看这夜空,也不一定在观星,很可能我只是在欣赏它的美。明微,别被任何东西遮住了你看世界的双眼。” 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是。” 东极真人道:“他们也该回来了,去吧!” 白明微拱手行礼:“弟子拜别师父。” 东极真人凝着她,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道观,依依不舍地离开养育她十年的师父,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承天观外,受伤未愈的白平川迎上前,满头大汗:“大姑娘,银子都搬完了,这些……” 他有满心疑问,但不知从何问起。 只觉得这大姑娘这大姑娘就像神一样,总会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 白明微抬手制止:“回去再说。” 果然有银子。 风轻尘又一次没有骗她。 又一次帮了她。 这个神秘的男人,究竟图什么? 白平川迟疑道:“城门已经关闭,是否等到明日再回去?” 白明微摇头:“现在便回,城门关了,叩开便是。” 她现在回去,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要是在外面逗留太久,万一正巧碰上秦丰业的人,那就不好脱身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白明微回到了白府。 所幸一切正常,她也并未惊动任何人,吩咐了白平川几句后,便回到了房中。 屋里,她坐在床榻上,用帕子仔细地擦拭宝剑。 她擦得很认真,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等把剑擦干净,她来到风轻尘的院子,却发现风轻尘根本不在屋里。 她有感激的话想对风轻尘说,只可惜找不到人。 于是她回房找来一把笛子,跃上屋脊,学着风轻尘那样,吹了一曲,以示对风轻尘的感激。 不远处的一棵松柏上,风轻尘姿态闲适地躺着,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小貂,与他胜雪的衣裳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风轻尘正对着他的小貂儿说话。 “什么?你说她吹得太难听,那我以后得空一定好好教她。” “什么?你说她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剑所发出来的,不是她。” “什么?你说我偏心,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偏心她。” 胖嘟嘟的小貂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气得张牙舞爪。 风轻尘一把抓住它塞进袖底,任它在里面痛苦挣扎。 待曲声落下,凤轻尘便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承天观内,东极真人盘腿坐于观星台上。 许久,她眼眸骤凝:“竟然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么?” 翌日。 白府都在忙着准备出征用的东西,因为白明微从“师父”那里得到了银子,沈氏便命诸位管事去买了很多用品。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众人早已习惯由沈氏掌庶务,而白明微管大事的模式。 这次出征,众人也默认由她领队。 吃过早膳后,白明微公布了随行名单,几位嫂嫂没有什么意见,五个姑娘却是不愿,想要随长姐一同出发。 白明微没有解释,叮嘱诸位嫂嫂做临行前的准备后便出门去了。 沈氏一通好说歹说,才将几个姑娘安抚住。 这一整日,沈氏便带领未去边关的众人,一同为白明微等人缝制棉衣。 婶婶与姑娘们擦去眼泪,敛住悲伤的情绪,聚在一起裁布、穿针引线……把一身身棉衣细细密密地缝起来。 沈氏说:“边塞天凉,我们得多给大姑娘她们缝制几身衣裳,让她们穿在盔甲里面,既能防风抗冻,又轻巧易活动,还能吸汗,这样她们也舒服些。” 白琇莹凑到沈氏身边,一边仔细地缝着,一边小声地问道:“大嫂,你有没有想过不让传义去北疆?他还那么小。” 沈氏默了默,眸底染上一层悲色。 棉布柔软易皱,她伸手抚了又抚,压了又压,但手中的棉布好似烫不平的伤口似的。 这让她有些气馁,停下抚平棉布的动作。 她说:“传义的父亲戎马征战时,我明知那柔弱的文人杀不了敌,但我并未阻止,如今我亲手把传义推往战场,我又岂会阻止呢?” “妻子的柔软与母亲的爱,都是阻挡男人去实现意义的绊脚石,身为妻子,我深爱着你大哥,但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身为母亲,我视传义如命,我会用这份深沉的爱,为他的成长打造一份别样的盔甲。” 白琇莹眼里泪花闪闪,她说:“大嫂,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你都是无可挑剔的。” 沈氏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兰花簪,眼角带笑,可却漾出一条细细的纹路。 这两日的殚精竭虑,让二十出头的她,转瞬间衰老许多。 可她毫不在意,继续缝着手中的衣裳。 细细密密的针脚,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帮助。 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寄托着她的祝福与希望。 第51章 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几位婶婶也缝得极为认真,二婶说:“从前我总觉得二媳妇百般不是,浑身毛病,却不曾想,他对璋儿如此深情。” “早知如此,我该对她好一点,不要总挑她的毛病。” 三婶劝慰道:“世上哪有后悔药吃?仔细为她好好缝几身熨帖的衣裳,便是对她最好的关心。”天籁小说网 四婶一直不说话,她在这个家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无论何时,她总是不会让自己被人注意。 二婶看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四弟妹,一直以来,二嫂对不住你。” 四婶诧异抬眸,平静的眸子蕴满水光。 她沉默,等待二婶说下去。 二婶既然开了那个头,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她歉疚地说:“以前过着太平日子,家里风光荣耀,没有近患和远忧。” “所以我那狭隘的胸襟和掐尖要强的性子都显露无疑,凡事总想压别人一头,以显示自己的厉害之处,一直以来总是与你针锋相对,我对不住你。” 四婶静静地望着手中的丝线,默然良久,继续把针扎入棉布中,缝制出紧密相连的针脚。 她说:“一家人,哪里就免得了磕磕绊绊?谁家过日子没有一地鸡毛?二嫂能与我说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三婶结结巴巴地道:“四弟妹,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四婶把线缠绕起来,打成一个好看的结,一件衣裳在她手下便成型了。 她柔柔一笑:“都过去了,日后我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过日子。” 三位婶子相视一笑,以往的剑拔弩张,都在此刻化解。 彼此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五位姑娘也为她们感到高兴。 沈氏含笑开口:“婶子们,姑娘们,你们想想,还要为大姑娘她们准备些什么东西?” 二姑娘白静姝掰着手指数:“大嫂,书里不是都说了吗?什么护心镜、护肩、护膝、护臂、粮草、被服、药物……需要带的东西可多了。” 三姑娘白清如道:“我认为,准备一双防水的皮靴子,对她们更有帮助。边塞天寒地冻,脚踩在雪水里,会冻僵的。” 五姑娘白幽若道:“我们可以烙点大饼子,让她们带着,饿的时候用火一烧就可以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为白明微等人的出行准备出谋划策。 沈氏只是含笑点头,并没有说适用不适用。 其实要带什么,她昨夜便想好了,并列出清单,让亲信带给身为户部尚书的祖父过目。 近些年东陵战乱不断,祖父肯定知晓,行军时哪些东西是必备的。 只是,她知道怎样调节气氛,所以用这句话挑起活络气氛。 沈氏领着众人忙活到晚上,她才有空来到小传义的院子。 屋里,小传义正坐在箱子前沉思。 此时,他的烧已经退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听见脚步声,他先是大喜,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像从前那样远远地就奔过来扑到母亲怀里。 沈氏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心头一痛,却很快挤出笑容,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问:“传义,你在做什么呢?” 小传义的姿态很镇定:“娘亲,儿子在和玩具告别。” 沈氏目光移至已经阖上的箱子:“等你和大姑姑回来,娘亲再给你做很多新的。” 小传义摇摇头:“娘亲,儿子再也不需要玩具了,玩具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儿子要拿起刀剑,保护白家。所以儿子把他们封存起来,永远封存。” 儿子的早熟,远比沈氏想象中要快,她既希望儿子能成长起来,这样才能在乱世中更好的活下去,但又希望儿子像普通的孩童般无忧无虑。 毕竟他才三岁啊…… 听到小传义的话,沈氏不由自主哽咽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孩子变成这样,与她狠心逼迫有很大关系。 察觉母亲的悲伤,传义起身,伸出双手揽住母亲的脖颈。 “娘亲,不要难过,父亲在云后面看着我们呢!要是看到娘亲落泪,父亲会心疼。” 沈氏抱紧传义,眼泪再也难以抑制,悲伤如千丈怒涛汹/涌而来,她忽的泣不成声。 可在儿子面前,她也只敢放任自己留下几滴眼泪,很快又抬手擦去,咽下满肚子的悲恸,微笑着道:“好,娘亲不哭了。” 小传义抬手擦去沈氏面上的泪花,他说:“娘亲,人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儿子也会挂心娘亲,还望娘亲不要忧心儿子,好好照顾曾祖父。” “等儿子回来,一定不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了,肯定变得强壮又勇敢,让娘亲为儿子骄傲。” 沈氏郑重点头:“娘亲会好好照顾曾祖父和自己,传义也要答应娘亲,千万不要害怕,因为你是勇敢的男子汉。” 儿子的聪慧,远比寻常的孩子。 一岁,别人还在母亲怀里嗷嗷待哺,他就能说话走路,还把《百家姓》和《千字文》都念得滚瓜烂熟。 两岁,别人还刚学会跑,嘴里说着奶声奶气的话,他就能认很多字,并且可以自己看一些简单的书。 刚满三岁,别人还在玩泥巴,他却迷上英雄的故事,在藏书房里一呆就是整天。 如今三岁多一点,还不满四岁,他却成熟得像个大孩子。 本该骄傲的事情,沈氏却觉得揪心。 若盛世太平,河清海晏,何须一个孩子背负国仇家恨? 小传义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那属于母亲的温暖,他眼眶红红,却忍住没哭。 最后,他问:“娘亲,儿子就要行军了,您能给儿子唱歌吗?” 沈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否则白惟墉也不会亲自聘为长孙媳,来掌管这个家的后宅风纪。 她的歌喉很美妙,嫁入白府后便只为儿子唱过摇篮曲。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儿子的请求,但唱的都是离别愁绪。 朱唇轻启,蕴满母亲爱意的曲子悠扬而动听: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最后,沈氏捧住小传义的面颊,泣声道:“好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第52章 出发! 屋外的白明微静静等着。 从沈氏唱起那赠别之歌开始,她便来到屋外了。 她也想来看看小传义,只是不忍心打扰。 夜凉如水,她素色的衣衫披上月华的白霜。 她就这么站着,直到沈氏出门看到了她。 “来看传义么?他睡着了。” 白明微颔首:“嗯,担心这小子害怕,所以来看看。”???.23sk. 沈氏与她一同离开小传义的院子,边走边道:“三日后便出征,出征必备的东西,我们都给你备上了。” “单子我让人送到了你的屋里,你等会儿看看还要添补什么,我明天都给你处理完。” 白明微应道:“好,辛苦大嫂了。” 沈氏问:“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白明微摇头:“大嫂办事,我信得过,也很放心,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沈氏道:“后天便出发,祖父一定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已经叮嘱过我了,他让我全力以赴,但不要强求。” 沈氏握住白明微的手:“正是如此。”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并商定了由沈氏从承天观那取银子,为行军提供军需粮草的计划,最后才各自回房。 期间,沈氏从未过问白明微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 白明微也未提及,她昨日偷了秦丰业贪墨的藏银一事——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 白明微并未轻易泄露,且给白平川等人也下了死令,严禁泄露消息。 她今日出去,除了想去查探秦丰业的反应外,还做了一些临行前的部署。 因为银子被洗劫一空,加上秦焕之死,秦丰业大受刺/激,行事与疯了没什么区别。 在派出人马去追查银子的下落后,下朝归家的他再次进了宫,也不知道偷偷憋着什么坏。 白明微将这些信息打听了一遍后,便给白府的守卫又做了新的安排,接着她去信承天观,请求师父派两名高手前来护卫白府。 如此,出征的前的事便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回到房里,她查看了沈氏准备的清单,确认没有异样后,便让成碧去回了沈氏。 待一切准备妥当,也迎来白家再度出征的日子。 这一日,白惟墉没有现身送行。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缓缓走向大门口,她一身金色戎装,腰衔佩剑,披风炽艳如火,英姿飒爽如凤凰花般明丽。 小传义年幼,无法穿上戎装,但也穿了身干练的劲装,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腰间挂了一柄短剑。 脸上透着的,是不属于孩童的沉稳与坚毅。 “长姐!” 一身戎装的白琇莹拦在白明微面前,她的甲胄显然不合体,晃晃荡荡地搭在身上,仿佛她那纤细的身姿,根本不能承受这冰铁的重量。 白明微淡淡地望着她。 白琇莹略带紧张,她捏住衣角,忽而抬眸坚定地道:“我也要去!我要与长姐共进退!” 白明微收回目光,淡声道:“立即去换一身衣装,一刻钟时间赶不上队伍,你就不用来了!” 白琇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惊喜,她应了一声,便以最快的速度回房换衣。 小传义不解:“大姑姑,为什么要临时带上小姑姑?” 白明微说:“你六姑姑那身戎装,一看就不是整套的,可见是东拼西凑才买回了这么一身,足以见她是真的想去。”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姑姑做得对,既然六姑姑志在沙场,那就不要把她困在这内宅之中了。只是,她回去换衣也没有戎装可穿啊!” 白明微耐心道:“这便是她的不足之处,做事冲动毛躁,考虑不周全。但她也有优点,比如说正直、上进,还有永远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小传义问道:“大姑姑看到小姑姑的优点,所以才会决定让她随军,可小姑姑的缺点在战场上很致命,那该怎么办?” 白明微道:“那该扬长避短,让她去做擅长的事,但也要思虑她的短处,以免影响事情的进度。” 小传义笑了:“我猜,大姑姑为小姑姑准备了衣裳,此时就放在她房中。” 白明微点头:“任何时候,眼睛都要比别人亮堂几分,看事要广阔周到,看人要细致入微,只有了解周围的一切,你才能运筹帷幄,得心应手。” 小传义认真地思索这句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姑姑看起来虽然一声不响,家里诸事好像是娘亲做得多,但实际上一切都被大姑姑看在眼里,都在大姑姑的掌握之中。” “若把娘亲比作棋局中的‘帅’,刀剑不入地镇住四方,那么大姑姑就是那下棋的人,‘将’和‘帅’都为大姑姑所用,是大姑姑让他们各归其位。” 白明微默然,再次被小传义的领悟能力震惊。 这孩子,学得远比常人要快。 只是从前家里太过宠着他,反倒让他这些长处都不太显眼。 白府正门口。 沈氏带着留守的女眷,为出征的众人送行。 见白琇莹站在队伍里,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小传义带领众人在大门处站定,沈氏手里拿了一把菖蒲和艾叶,沾酒洒在他们身上。 她说:“这是去秽酒,愿你们此行平安顺遂。待你们归来那日,我会与所有的家人一起为你们准备祝捷酒,祝你们凯旋归来。” 除了祝福外,她这是在向众人承诺,待她们凯旋归来之际,这个家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众人齐声道:“多谢大嫂!” 小传义看着母亲,眼底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然。 沈氏有心想与他再说说话,但又怕忍不住眼泪,只是凝着他,万般不舍与疼爱蕴于眼底。 沈氏将去秽酒又在传义身上洒了些许。 小传义没有哭,向母亲深深地鞠了个躬。 他取下腰间的短刀,向天一指,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白明微则将他抱到马背上,与他共乘一骑。 白明微与六位嫂嫂一位妹妹,还有这三岁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白府,准备策马离开,去与早已等候在德胜门的五千将士汇合。 德胜门外。 五千将士严阵以待。 第53章 小姑娘,收了我吧! 城墙之上,元贞帝并未前来送行,站在上头的,是以秦丰业为首的朝臣。 秦丰业朗声宣读元贞帝的旨意,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整个出征仪式,并没有与以往有何区别。 然而站在这德胜门下,身穿铠甲的,却不是以往矫健挺拔的男儿,而是一些身带伤残,或者是年老的兵丁。 一个三岁的小儿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出征,这恐怕是九州大陆千百年来最为滑稽的笑话。 然而正是这样一支奇异的军队,让人感受到东陵人的傲骨,还有浓浓的壮烈之情。 就在这时,一辆扎眼的马车映入眼帘。 马车有多夸张,仿佛把世间最艳丽的颜色都用上了,花花绿绿,好不耀眼。 马车行到大军面前停住,华美的帘子被掀开,马车上走下一名锦衣公子。 公子一袭火色华服,面容俊逸非凡,就像花团锦簇中最耀眼的一朵。 只是繁复艳丽的颜色,衬得他有几分轻佻,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他多了些许放荡不羁的意味。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小传义身边,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小屁娃儿,本王是你的监军。” 接着,他把目光移到白明微身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白明微无视他火/辣的目光,从他的自称,白明微认出了他的身份——当朝九皇子刘尧,皇帝宠妃韦贵妃之子。 他的臭名传遍大江南北,恶习更是罄竹难书,整日不学无术,溜猫逗狗倒是样样精通。 先前祖父以为他故意在太子之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于是便密切注意了几年,最后的出结论,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白明微看了眼城墙之上的秦丰业,他阴险的面容背着阳光,模糊不清。 但白明微可以确定,这九皇子刘尧,便是秦丰业送给他们添堵的。 银子被盗,因为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就算他有怀疑的对象,也不敢大张旗鼓夺回来。 于是便在元贞帝面前进谗言,以锻炼刘尧为由,把刘尧派来做监军。 韦贵妃在后宫与皇后分庭抗礼,两人势如水火,斗得天翻地覆。 此举既能帮助皇后打压韦贵妃,又能给队伍添乱,真是一箭双雕! 听了刘尧的话,小传义微微颔首,却没有理会。 刘尧叉腰怒道:“哎,你什么态度?” 小传义依旧没有理会,小小的人儿高举佩剑,嘶声高喊:“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四下金鼓雷动,“咚咚咚”和着他的吟诵,响彻遍野。 先由白家诸位女眷高声附和,五千将士齐声吟唱,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排山倒海般响起: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悲壮,热烈。 气势高涨! 直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为这场北伐拉开序幕。 白明微将白传义抱上马,小传义沙哑的嗓音大喊一声:“出发!” 擂鼓响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与兵甲声交织在一起,普出震撼心弦的乐章。 以白明微及小传义的马匹为首,大军随后跟上。 五千将士再未回头,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远征。 长街上,百姓夹道送行。 看着这一队奇异的将士,不少人潸然泪下。 妇孺,孩童,老弱,病残。 本该是被保护的对象,可如今却身披战甲戎马征战。 白明微目不斜视,握住缰绳的手把小传义稳稳护在怀里。 “送将士!” 有人高呼一声,百姓齐刷刷地跪在两侧。 他们不认为凭这五千人,可以赶走北燕的十五万大军。 但将士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当得起他们这一跪。 面对如此场面,小传义没有惊慌,稚/嫩的脸上从容严肃,那双澄澈干净的大眼睛,写满了坚毅。 五千将士,就这样在百姓的不舍中,离开故乡,去往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惟墉在林氏的搀扶下,登上白府的阁楼。 他看不见大军离去的模样,只能面朝北方。 他想:明微有才有智,但生性不喜张扬,骤然把家主之位交给她,难以服众。 入宫这次,她已初露锋芒,赢得家人的尊敬。 如今有沈氏牵头听她调配,如果此次自请出征能凯旋而归,她的家主之位,便能扎扎实实地稳固下来。 白家,是该换一个年轻有智慧的领头羊了。 他会和所有人一样,熬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听她凯旋的声音,盼着她回家撑住白氏门庭。 午时,金色的原野被秋阳笼罩。 城外十里亭屋顶斜依着一名闭眼小憩的男子,他的脑海中却浮现那一年的春光。 他匍匐在地,气若游丝。 一双干净的绣鞋映入眼帘,一瓶伤药和一个馒头放到他面前。 女孩说:“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他努力抬眸,女孩美丽的面庞惊鸿一瞥,便提着裙子慌张跑开了。 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女孩,可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越跑越远,背影也逐渐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23sk. 空气中飘过梨花的香甜,和女孩身上的香味一样。 “咻!” 一块石头击向他,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接住小石子,面对石子射来的方向。 他用鼻子嗅了嗅,是熟悉的梨花香。 虽然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味道,但他还是闻到了这特有的清甜。 他唇角挑起,露出比那年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 白明微望着从屋顶飘落下来的男人,拧眉问道:“你怎在此?” 风轻尘很认真地道:“小姑娘,我是你的守护神,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策马继续前行。 大军的步伐整齐划一,五千人肃列成队,跟在白家女眷的马后。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走在白明微的马旁,做起了自我介绍。 “小姑娘,收了我你绝对不亏!” “我业精六艺才备九能,还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我既能帮你打架,还能让你赏心悦目。” “我既不聒噪,又不烦人。” “我还有诸多好处……” “小姑娘,你收了我,必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看我多好啊!” 第54章 定下一月之期 俞皎和白琇莹已握住腰间的剑,对风轻尘蓄势待发,只待白明微一声令下。 因为在她们眼里,风轻尘已经冒犯了白明微。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白明微也只装作没有听见。 她拍了拍小传义,问道:“传义,你觉得这男子如何?” 小传义上下打量了风轻尘一眼,诚恳地道:“油腔滑调,话多聒噪,传义不喜欢他。” 风轻尘也不在意,继续笑吟吟地游说:“不喜欢没关系,好感是可以培养的,像我这种武艺高强且又护短的青年才彦,世间少有。” “你们如此缺人,收下万里挑一的我做军师,人马瞬间多出一万,真的很赚。” 小传义偏头:“一万?” 风轻尘笑道:“万里挑一的我,自然能以一挡万,这不是多出一万人么?” 小传义没有理会风轻尘,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大姑姑,这男人真有这么厉害?” 白明微淡声道:“别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胡扯。” 风轻尘一脸委屈:“小姑娘,我都把心剖给你了,你怎还说我来路不明?” 白琇莹抽剑:“我要砍了这狂蜂浪蝶,竟敢对长姐不敬!” 俞皎按住她的手:“六妹,这是军中,进退行动,皆有军令,且等大姑娘的命令。” 白明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虽然短短数日,被风轻尘几次三番相助,但对于这来路不明且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白明微不敢让自己放下戒备。 尽管男人的言语动人又真挚,可她的内心因为戒备而竖起一道墙,这些话自然也听不进心里去。 风轻尘似乎感受到她刻意的疏离,随即收敛住浮在脸上的笑意,神色严肃地道:“我只想护你周全,仅此而已。” 白明微沉吟片刻,道:“我发不起高额的军饷。” 风轻尘浅浅笑了:“没关系,我不缺银子。” 白明微又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战场,很可能回不来。” 风轻尘不以为意:“小姑娘,你明明知道,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若我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又岂在意它少了十载八载?”3sk. 白明微道:“那你跟上吧!” 风轻尘露出由衷的笑意,他屈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口哨,一匹通体漆黑的马跑到他面前。 这马,威风凛凛,高大威猛。 鬃毛与尾巴随风飘扬,就像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风轻尘驾轻就熟地翻身上马,唇角勾起就不曾放下。 他把脸扭向白明微的方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白色衣裳一点也不耐脏,我要是靠这双腿走到北疆,那得提前准备多少身衣裳才能保持我的翩翩风度?” 白明微眉头拧起:他怎知自己什么眼神? 小传义脆生生地问道:“姑姑,我们很缺人么?” 白明微颔首:“缺!” 北燕在五座城池的驻军,约莫有十五万。 而他们这边,仅仅只有五千。 就算加上元贞帝迅速调往边境的五万,他们也只有五万五千人。 更何况,那五万人还不归她调配。 虽然抢了秦丰业的赃银,加上有师父补贴和沈氏操持,粮草被服等物资充足丰裕,但人手短缺的问题,却是心头大患。 所以哪怕知道风轻尘来路不明,她也只能用。 更何况,如此危险的人物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小传义点点头:“既然那么缺人,那传义会努力容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 风轻尘抖了抖缰绳:“我很正经,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不掺杂半点虚假。” 小传义与白明微一样,再也没有理会风轻尘。 白琇莹愤愤地收回剑,俞皎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白明微看向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此时马车毫无动静。 白明微敛下眸子,身旁的风轻尘又开口了:“真是个大/麻烦啊!怎么解决才好呢?” 可不是个麻烦么? 这刘尧根本就是个混账,若不是因为昨夜玩得太累,此时正在马车里呼呼大睡,恐怕行军完全会被他搅乱。 “六妹,七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白琇莹与俞皎迅速策马而来。 白明微吩咐道:“六妹,你去抓几只蛐蛐来,七嫂,九殿下就交给你了,你听我说……” 部署好这一切,白明微吩咐加快行军速度。 她给自己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解决人马问题,而且还要赶到边疆。 否则一旦到了隆冬,东陵的士兵寸步难行,更别说要和强悍的北燕人打仗。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入冬前到达北疆,才有与北燕一争的机会。 这五千人,虽然老弱者、残障者众多。 但他们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丝毫没有因为自身缺陷而成为行军的拖累,这让白明微很意外。 大军出发第一日,前进了约莫五十里地。 直到戌时,白明微才吩咐大家停止前进。 望着风尘仆仆,但却面色坚毅的众人,白明微牵着白传义的手,站到阵前,朗声开口。 “众将士,我白家三岁孩童奏请出征,却使得诸位再次披甲上阵,我与传义在此,向即将面对血雨腥风的诸位说声抱歉。” “但我白明微用祖父白相的名义向众人起誓,我们此行是为了解救那五座城池正在受苦受难的东陵百姓,是为了守住我们身后的千千万万人,绝无半点对白家的私心!” “就算有,也是为了继承我祖父白相守护东陵的意志!” “我白明微代表白家所有人,给诸位将士一个保证,那就是绝不让诸位将士的鲜血白洒,绝不会让这只军队出现无谓的牺牲!” “我们每一个白家人,都会用生命去贯彻守护百姓的决心,就算血战到最后也绝不后退!” 白明微用拳头拍打自己的胸膛,掷地有声:“就算我们人数少,就算我们军备薄弱,那又如何?!” “就算我们是女人,是男人,是孩童,是残障,那又如何?我们绝不是弱者!” “我们有绝不服输的意志,拥有一颗誓为东陵而战的决心!哪怕马革裹尸血洒沙场,百年之后这世上再无一人记住我们的名字,我们也要战斗到底!” “因为我们穿上这身盔甲,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我们的山河不被践踏,我们的百姓不受欺压!保护我们的家人不被战火摧毁!” “我们要对得起这一身戎装,要对得起那些给予我们信任的百姓,我们一定能做到问心无愧!” “如果死亡是必然的,那就让我们死得更有意义,我们要用勇气和意志,告诉全天下的百姓,东陵不会输!我们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实的城墙!” “我白家有与众人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我们白家人有奋勇杀敌的勇气!我相信你们也一样!” 白明微说到这里,白传义上前一步,脆生生地开口:“祖父一直教导我,在守护家国与百姓面前,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我白传义今年三岁了,我拿得起剑,所以我要用这把剑去守护东陵,守护百姓!” “我想东陵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愿望,那就是驱除北燕贼子!光复我东陵河山!” “但是,我们是军人,守护家国本该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如果我们足够强,足够英勇,何须老弱和我们一样用命去战?” “我希望,且相信,我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那些像我一样的孩童,守护那些如我曾祖父一般年老的老人。” “让他们可以生活在太平的世道,前者不用离开父母,死在他们还没长大的年纪,后者不用呕心沥血,直到心血枯竭!” “这就是我们的义务,这就是我们的信仰,这更是我们一定要赢取胜利的理由!” “我们要让凯旋的锣鼓声响彻东陵土地,要让我们的百姓挺直腰板地站起来,为我们而自豪,为我们东陵而自豪!” 小小的人儿有着坚毅的神色,没有人会去质疑这番话是否早已准备好。 他们此刻,胸中滂湃沸腾的热血,裹着一个念头直冲上脑——要赢,会赢! 第55章 要赢,会赢! 其中一位将士忍不住大声咏唱,荡气回肠的一曲,伴随着风轻尘的萧声,响彻在秋日静谧的原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正如这歌声一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仿佛就算山崩地裂,也无法动摇他们北定的决心与勇气。 要赢,会赢! 白琇莹哭倒在俞皎怀中,泣声道:“要是大哥还活着,看到小传义这么坚强,一定会自豪!我们白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孩子!” 俞皎拍拍白琇莹的脑袋,低声道:“那是明微教的,方才我听见他在背,我们白家,也出了位了不得的姑娘呢!” 经过姑侄俩的一番话,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一群将士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每人脸上的神色,都是那么锋锐、坚毅。 他们带着希望北上,带着勇气北上。 他们要赢,且会赢! 众人都这么坚信着。 白明微心潮起伏,眼尾氤氲。 她吩咐大家安营扎寨,原地修整,待明日再行出发。 白家一行人,除了白明微和俞皎外,其他人都没有武艺,白琇莹也只是练了一段时日的骑射,她们都不能成为战斗力。 但是,这些女人们却有一门好厨艺,军中的伙食、缝补等一些杂活便由她们负责。 白明微不愿亏待将士,每人都能吃上满满的白米饭,碗里还埋了几大块红烧肉,这顿饭将士们吃得十分畅快。 等军士们吃饱喝足,白明微在军中查看舆图,思考远赴北疆后的作战计划。 小传义站在沙盘面前,学着俞皎演练排兵布阵。 诸位嫂嫂则去与军医学习一些基本的药理知识与岐黄之术,以图能在打仗时救助伤兵。 白琇莹提剑到军营附近,对着一棵大树疯狂乱砍,像是不知道劳累似的。 “你那样只是纯粹的耗费体力,对武艺提高没有任何帮助。” 是风轻尘,他手中握着一根油光锃亮的竹竿,站在白琇莹附近。 白绸覆眼,白衣飘飘。 他从来都是那么清朗,风华雅然。 白琇莹停下砍击,对他怒目而视:“你知道什么?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我?” 她的恶劣态度,并未使风轻尘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仿佛他承受过比这更恶毒的恶意,所以已经习惯了别人浑身带刺扎向他的样子。 又或者是他内心足够强大,早已练就刀剑不入的本事,任别人如何刺/激,对他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 他无所畏惧,也毫不在乎。 他很认真地道:“我理解,你们迫切复仇的心情,我也理解,你们守卫家国的决心。” “但是,有人想要指导你,你该用心聆听,这个世上,靠自己的确可以顽强存活下去,然而有的事如果不靠别人,那结果便是一事无成。” 白琇莹横眉竖目:“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轻尘道:“我在告诉你,如果你不敢向你长姐求教,我可以教你,但你要学会向能予你教诲的人低头,尊敬,是最基本的礼貌。” “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那你也永远只能做个拿着刀剑乱舞的弱者。” 白琇莹握紧手中的剑,她已练得精疲力尽,手心也全是水泡,面前的树更是被她砍得面目全非。 可是,她又学到了什么? 不过是浑身发疼的肌肉,还有深深的无力之感。 最后,白琇莹握剑抬眸,眼神坚毅:“你为什么要教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成为小姑娘的累赘而已,弱者那么多,她想护住的何其多,她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至少,我要为她减轻一些负担。” 风轻尘回答得很干脆,答案却更是直白,只是豆蔻年华的白琇莹,此时还听不懂这话语的沉重。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向风轻尘拱手:“请公子指教。” 风轻尘道:“你已错失学武的最佳时机,加上你身形纤细单薄,性子急躁,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高手。” 白琇莹垂下头,有些挫败。 风轻尘继续道:“但是,你可以扬长避短,发挥你的优势,假以时日,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 白琇莹不解:“杀手?” 风轻尘颔首:“所有杀人者,都可成为杀手,但一名优秀的杀手,却是这一行的翘楚,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行动悄无声息,却相当致命。” 白琇莹看向掌心的血泡,她放下手中的剑,认真地向风轻尘行了个礼:“请公子教我。” 风轻尘淡声道:“今夜先做修整,从明日开始,你不得骑马,不得脚踏地,只要你能跟上行军速度,我便继续教你其它的。” 白琇莹点头:“多谢公子指教。” 可白琇莹一抬头,风轻尘的身影便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白琇莹呢喃的声音送入风中:“来无影去无踪,莫非这公子便是杀手中的翘楚,所以才做到行动悄无声息?” 亥时已到,众人进入梦乡。 然而除了白明微的营帐灯火通明外,那辆华丽的大马车也亮起了烛光。 黑白颠倒的九皇子,此时已养足精神,准备开始他的美妙生活。 一番讲究的梳洗打扮过后,他翘起二郎腿,高傲地道:“本王兴致来了,想掷骰子,让白明微来陪本王!” “美人在侧,游戏在手,这才是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护卫立即来到白明微的帐中,冲着灯下看图的白明微,气势汹汹地吼叫:“白明微,九殿下想要掷骰子,他恩准你去陪他!” 这极具羞辱的话,白明微听在耳里,但她却若无其事,整个过程,她始终认真地握着舆图沉思,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 正要准备入睡的小传义一听,登时火冒三丈:“请你回了九殿下,我姑姑不去!” 护卫冷笑一声:“难道你们想抗命不成?!九殿下可是贵妃与陛下的爱子,你们可知违抗他的后果?!” 白传义站起身,也是冷了脸色:“我大姑姑乃名门闺秀,如今手握北征军的虎符,即将披甲上阵。” “九殿下此举,不仅是羞辱我姑姑,更是会让将士们士气低靡!百害而无一利。” “请务必去回禀九殿下,我姑姑今日去不成,日后也不可能去!” 护卫大怒,就要对小传义破口大骂。 始终波澜不惊的白明微开了口:“去回九殿下,我为他准备了有趣的玩意儿,等会儿就送去他马车里,请他先吃点东西,以免伤了身体。” 护卫将信将疑,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传义既生气又担心:“姑姑!怎能应了那混账殿下?”m.23sk. 白明微放下舆图:“传义,君臣有别,不可对九殿下不敬。” 小传义气愤不已,握着拳头大口喘气。 白明微走向他,轻轻将他揽入怀里:“别担心,姑姑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早已做了应付他的准备。” 第56章 能帮到你的事,我总愿意去做 在协助祖父处理政务的这段时日,白明微对刘尧此人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早早就吩咐白琇莹与俞皎去做准备。 至少让他再玩个通宵,明日行军时呼呼大睡不成问题。 此时队伍距离京城很近,可以说还是天子脚下,绝不能和他硬碰硬,但是可以掏空他的精力,让他暂且无法惹是生非。 小传义咬牙切齿:“太不是人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竟然如此胡闹!” 白明微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严肃地道:“传义,喜怒不该轻易形于色,因为我们的情绪就是弱点,一旦让心怀不轨的人知晓,便会被用来对付我们。” “他的确是混蛋没错,但不能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让别人有抓住我们把柄的机会。”23sk. “你看书中那些英雄,他们都有喜怒哀乐,但他们从未表现出来。” “他们或胸襟宽广,海纳百川,有着能包容一切的气度;或意志坚定,坚韧不拔,能为目标呕心沥血。” “或有着一腔能感染人的热血,凝聚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去为他们的远大抱负而奋斗,但他们都不会轻易把情绪拿出来。” “传义想成为英雄,那就要学会控制情绪,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的弱点不被抓住,知道吗?” 小传义点点头:“姑姑,我明白了,我以后不敢再这样了,因为还要小心隔墙有耳。” 白明微含笑点头:“让传义小小年纪就面对这些,是姑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小传义握住白明微的手,语气格外坚定:“姑姑,传义不怕!古圣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娘亲说传义是有用之人,所以上天才会让传义历经磨难。传义不会害怕,也不会后退,必然迎难而上,成就一番大业,让曾祖父为传义自豪!” 白明微把手放开,以与大人对话的姿态,像尊敬一个努力向上的人:“传义最近又读书了?” 小传义点点头:“娘亲说,读书能明理,要多读书。传义想快点长大,但是身体的成长要经历岁月变迁,不能一蹴而就。” “所以传义只能多读书,让智慧成长起来,才能更好地帮助白家与百姓。” 白明微颔首:“但是,你还在长身体,要注意休息,现在该去睡了。” 小传义一本正经地应道:“是!” 白明微想为他脱去外披,但又惊觉这个动作会冒犯到迫切想成为大人的小传义。 她只好竭力忍耐,看着小传义自己脱/衣上/榻,把被子盖好。 白明微坐到案前,重新拾起舆图。 一个计划已悄然萌生,但还需要更多的人马才能完成。 人马,该如何解决? 她不能私自征兵,那是杀头灭族的死罪。 该怎么办呢? 马车上,护卫如实汇报了白明微的话,岂料九皇子并未生气,玩心本就很重的她,对白明微口中“有趣玩意儿”充满好奇。 他乖乖地用了护卫专门做好的晚膳,而后翘着二郎腿等着。 不一会儿,人来了。 只不过来的是俞皎,而非白明微。 九皇子刘尧有些不高兴,感觉威严受到了冒犯。 俞皎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冲他笑道:“怎么,不欢迎表姑姑?” 九皇子心中带气,但对于皇祖母很是疼爱的表姑姑,他也不敢乱发脾气,口不应心地道:“欢迎!当然欢迎了!” 俞皎取出两只竹筒,神秘兮兮地递到刘尧面前:“猜猜这是什么?” 刘尧没有美女作陪,兴致缺缺地道:“斗蛐蛐?本王五岁就玩腻了!” 俞皎把竹筒递过去,示意他打开。 刘尧不情不愿地打开竹筒一看,眼睛登时就直了。 俞皎在一旁蛊惑道:“这蛐蛐与你平时玩的可不同,它们头大、项大、腿大、皮色好、体质强健、凶悍,有顽强的斗性和耐力,斗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刘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蛐蛐,嘴上却嫌弃道:“真是无聊,斗蛐蛐是一些纨绔玩的把戏,本王凤子龙孙,可不稀罕这玩意儿!” 俞皎把竹筒收回来:“本还想说,今夜若是殿下赢了,明日再带你去玩其它好玩的,既然你不喜欢,那算了。” 刘尧连忙上手争夺:“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白明微那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拒绝本王的恩宠,本王兴致不佳罢了!” 俞皎笑道:“那冷冰冰的人有什么好玩的?殿下怕是没见识过我的本事,今夜表姑姑陪你,如何?” 刘尧抱着手没有回答,俞皎去把蛐蛐倒入土罐里,将斗蛐蛐的热草凑了过去。 刘尧连忙抢过俞皎的热草,指着那只个头较大的蛐蛐道:“斗就斗,谁怕谁?这只是本王的!” 毫无疑问,刘尧被这两只蛐蛐耗了一晚上,直到辰时才精疲力尽睡去。 整个晚上,他都在肆无忌惮地欢呼,喊叫,与这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将士们对于他的行为,既反感又愤怒,失望不已。 但没有人因此做出过激的行为,他们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听着,仿佛刘尧的这种行为,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然而他们绝对不是因为畏惧强权不敢反抗,而是他们心怀信念与勇气,刘尧的昏庸绝对无法动摇他们北伐的决心。 第二日,刘尧继续呼呼大睡。 白明微吩咐众人全速前进。 与前日不同,白琇莹把马让给了军医,而她则像一只猴子,在路边的树上跳来跳去。 好几次掉下来,摔得半响没有动弹,可一旦缓过来,她便又爬到树上。 俞皎心疼她浑身是伤,想要劝她稍作休息,然而白明微却不让俞皎插手。 直到傍晚,白琇莹便能在两棵树之间轻松跳跃而不至于狼狈掉落。 白明微继续吩咐大军扎营休整,行程与上一日并无不同。 等吃过晚饭后,白琇莹主动找到了风轻尘:“公子,明日我练什么?” 风轻尘淡声道:“继续练习轻功。” 白琇莹不服:“可是,我已经能在树上轻松跳跃了!” 风轻尘反问:“轻松跳跃?你管那几乎每次都要将树枝砸断的动作叫轻松跳跃?” “如果你正在刺杀目标,一上来就砸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么你是否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把目标击倒?如果没有,就是送死!” 白琇莹闭口不言。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勾起了嘴角:“你能看到我在哪,我便教你其他的技能。” 语罢,风轻尘化作千重万影,绕着白琇莹一圈过后,整个人彻底消失。 白琇莹茫然四顾,却不见风轻尘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那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 下一刹那,只见一道飘忽的白影闪过,风轻尘便站在了白琇莹面前。 他说:“我是个瞎子,注定做不到完美,如果是你长姐站在这里,她连影子都不会让你看到,这便是轻功。” “你很有天赋,短短一日便练到这种程度实属罕见,但任何事情都需要日积月累。” “出神入化的轻功更不是一日之功,不要太容易自满,更不要急于求成,你必须脚踏实地,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白琇莹咬咬牙,但还是低下了头颅。 她拱手:“多谢公子!” 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更没有如此好的耐性,她从来都是一个骄纵任性的世家小姐。 可这一刻,她懂得了低头。 这也是她成长的一部分。 风轻尘甩甩袖子走了。 她看向白明微的帐篷,咬咬牙又爬上了树。 这次,她逼自己跳得更高,更远。 又是无数次摔落,满身擦伤与淤青,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练习。 白明微走到风轻尘身边,望着摔倒又站起的白琇莹,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风轻尘面向她的方向,无比认真地道:“小姑娘,只要能帮助你的事,我总会喜欢去做。” 第57章 他并非善类 白明微转身就走,留下风轻尘在站在原地面对她离去的方向,发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我这么诚实,怎么就被嫌弃了呢?” 一只雪白的小貂儿爬到他的肩头,冲着他咿咿呀呀地叫。 风轻尘拍了拍小貂儿的脑袋,与小貂儿开始了对话。 “什么什么,小白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独宠你一貂?这怎么行?我踏遍千山万水才寻到她,怎舍得轻易放弃?” 小白貂气得张牙舞爪,转身用屁/股对着他,像是在做无声的抗议。 风轻尘抚了抚它油光水滑的尾巴,唇角高高挑起。 “天凉了,你这身皮毛倒是可以做一条毛领子,她会喜欢的吧?” 小白貂浑身白毛炸起,吓得从风轻尘的肩头跳下,逃得远远的。 正在这时,风轻尘的耳朵动了动。 下一刹那,他已离营地很远的距离,手里钳住一人的脖颈,把他高高地提了起来。 “我看中的姑娘,岂是你这蝼蚁能随便偷窥的?” 月色冷冷。 风轻尘仍在笑,那抹笑意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然而更多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邪肆。 黑衣人满脸痛苦,唇角溢出了血迹,他双手紧紧地抱住风轻尘的手腕,试图挣脱。 可风轻尘并未给他半点机会,轻而易举就掐断了他的脖颈,把他随意丢到一旁,然后慢条斯理地擦拭带血的手掌。 鲜活的生命,滚热的血液。 在他面前彷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是神,拥有这世间最俊美的容颜。 他是魔,有着这世间最冷血无情的心。 待手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风轻尘慢悠悠地走了。 目睹一切的俞皎,待确认风轻尘离开之后,慌不择路地跑到白明微帐中,气喘吁吁地道:“明微,有情况!” 她把方才的事与白明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明微望着仿佛心有余悸的七嫂,秀眉轻轻蹙起:“七嫂,你的样子很不好。” 俞皎语无伦次:“我……我从未见过风军师如此模样,虽说那是监视我们的敌人,但风公子的杀人手法,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明微,他绝非善类。如果不尽早解决他,我担心……” 白明微想,七嫂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将门嫡女,为何看到杀人的情景竟惧怕成这个样子? 她一直知晓风轻尘绝对不是善类,而风轻尘也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但七嫂的反应,还是让她高度警惕起来。 如果风轻尘真是这么个狠辣无情的角色,那为何又在自己的面前,却摆出那般清风朗月的模样? 最后,白明微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再说。???.23sk. “七嫂,此事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 听到白明微如此说,俞皎便不再多言,她道:“九殿下应当要醒了,我先下去。” 白明微浅浅笑道:“此事,辛苦七嫂了。” 虽说这是军营,但到底男女有别。 她与白琇莹都不能和刘尧走得太近,以免牵扯上不清不楚的事情。 只有身为刘尧表姑姑的俞皎,与刘尧亲密相处,而不至于被人诟病。 所以,只能是俞皎。 俞皎笑了笑,便离开了帐篷。 白明微看向抱着书卷的小传义,问道:“都听到了?传义有什么看法?” 小传义把书卷放下,一本正经:“姑姑,传义说不好。只知道这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时年,如果学不会杀人,那就只能被杀。” “传义想要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也会杀人的,若是死的不是无辜,那便算不得滥杀,一个不滥杀的人,不能单凭他杀人这点,就评判他为坏人。” 白明微淡声道:“看书吧,注意歇歇眼睛。” 小传义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捧起书卷。 对于风轻尘杀人一事,白明微并未做任何处置,只当没有这回事,倒是俞皎被吓得不轻,晚上与刘尧玩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刘尧没见识过这么厉害的蛐蛐,兴致依旧高涨,倒也没空去给大家找不痛快。 大军顺利前行了五日。 距离白明微给自己的一月之期,还剩二十五日。 在这期间,白家女眷依旧做着美味的饭菜,与军医学习药理知识。 而白琇莹则继续练习她的轻功,此时,她跳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稳,风轻尘又教了她几招,她继续日以继夜地练习。 俞皎每夜都按照白明微的吩咐,变着花样地消耗刘尧的体力,确保他继续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 一切都很安稳且顺利。 直到,这日刘尧被一泡尿憋醒,起来方便时看到了风轻尘的坐骑,情势立即变了。 这么好的马竟然不主动献给他? 竟然不让他享受一下骑着骏马奔驰的快意? 他扫了一眼有条不紊前行的大军,发现俞皎正靠在押送被服的马车上睡觉。 他忽而冷笑一声:“混账,竟敢敷衍本王!” 他不是傻子,立即便明白了夜晚那些游戏,都是缚住他手脚的把戏,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他怒不可遏。 刘尧叉腰思索片刻,一个计划油然而生。 他一撩衣摆回到马车里。 不一会儿,他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接着,护卫便传来刘尧吩咐大军停下的命令。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成碧打马来到轿子旁,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她握紧缰绳,俏脸出乎意料地染上愤怒的潮/红。 她根本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抖动缰绳回到白明微身边,怒不可遏地回禀:“主子,九殿下说他想喝茶。” 白明微蹙眉,看来,这九殿下是回过味来了。 将士们带着战死的觉悟远赴边疆保家卫国,而身为九皇子的刘尧却只知道纸醉金迷。 若是让他夜里再这样疯下去,士气多多少少会被影响。 也好,釜底抽薪的时机到了。 白明微挑唇:“谁拦着他了?想喝茶不会自己泡么?我瞧着他那马车上物件一应俱全。” 成碧恼怒道:“但他说手不干净,会影响他喝茶的兴致,需要停下来用温水把手洗净,然后才能心情愉悦地品茶。” “他还说在他喝茶的时候马车不能晃动,免得把茶汤都晃变味了,所以队伍必须停留一个时辰,让他把茶喝完才能接着走,待到下午申时,他还要再停下来喝一次。”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正在拖拽着一块石头前行的白琇莹听到对话,立即放下石头,提剑来到白明微面前,怒道:“什么臭毛病!长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去把他打趴下!” 白明微道:“算了,依他便是。” 白琇莹横眉竖目:“长姐!行军迫在眉睫,怎能依他?” 白明微道:“我自有打算,不必多言,去把七嫂唤来。” 白琇莹恶狠狠地呔了一声,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把俞皎唤到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看向俞皎:“七嫂,九殿下近身护卫的人数可都确定了?” 俞皎轻笑一声:“确定了。” 白明微吩咐道:“做好准备!” 第58章 动手的时机到了 俞皎点头:“是,随时等候命令。” 小传义问:“大姑姑,这是要收拾他吗?” 白明微颔首:“任他胡闹可不行。” 小传义又问:“为什么等到今日才动手?” 白明微解释道:“九殿下身份尊贵,若不能一击即中,彻底解决他这个臭毛病,我们反而会受他掣肘。” “传义,这叫谋定而后动,面对未知的对手或是实力强大的敌人,切不可冒进。” “要不断积蓄自身的力量,打探对方的虚实,在掌握对方信息的同时,寻找时机,将他一举拿下。” 小传义道:“可寻找时机的时候,将士们已经有意见了。” 白明微道:“意见当然会有,毕竟九皇子的行事实属过分。不过等到你做好万全准备,轻而易举便彻底解决困难时,他们只会更佩服你。”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又道:“而且,不管做什么事情,切勿优柔寡断,行事必须干净利落,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人抓住时机反将一军。” 小传义郑重点头:“姑姑,我明白了!” 白明微拍拍他的脑袋,吩咐大军暂且停下。 接着,白明微策马来到刘尧马车旁,淡声道:“九殿下,行军迫在眉睫,还望九殿下忍耐一下。” “你来了?”刘尧掀开帘子,噙着笑意上下打量白明微,“本王此刻就要喝茶,大姑娘,这是命令。” 白明微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 刘尧摸了摸下巴:“本王自然不会忘记,但这与本王要喝茶有什么关系?本王倒是想知道,大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白明微默然不语。 刘尧满意地看着白明微沉默的样子,他姿态愈发倨傲:“本王是主,你是臣,不,连臣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个贱民!” “所以本王站着,你得跪着,本王要喝茶,就必须喝茶,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白明微依旧沉默。 众将士却开始不淡定了。 这些日子他们拼尽全力赶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疆,从北燕贼子的手里夺回城池。 可每到枕戈待旦的不眠夜,这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九皇子,都会在肆意欢笑。 若这是太平盛世,凤子龙孙尽可醉生梦死。 可东陵的百姓正饱受战火的折/磨,那百姓供养的权贵,竟是这一副嘴脸。 英雄埋骨无人问,世间小人锦衣裘。 他们怎能不恨? 在众的每一个将士,都向白家人献出自己的忠诚。 而此次出征的白家人又以白明微为首,白明微受折辱,他们怎能不气? 他们恨不得抽出腰间的剑,让这害群之马血溅当场。 刘尧根本没有察觉众将士的愤怒,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他只知道,除了监军这个身份,他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只有一枚虎符的白家人,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于是,他愈发嚣张:“白明微,知道怕了吧?你若是立即上马车陪本王,哄本王高兴高兴,或许本王就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俞皎听不下去,她怒道:“九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闭嘴!”刘尧倏然转头,对俞皎怒目而视,他面目因为动怒而狰狞扭曲,显得十分可怖。 “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俞家有皇祖母撑腰,那也只是刘家的一条狗,主子没有说话,你这条狗吠什么?” 白琇莹勃然大怒:“你!” “本王如何?”刘尧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他横眉竖目,气焰跋扈:“本王是当朝贵妃之子,父皇的亲儿子,你们这些贱民,给本王提鞋都不够!别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别越过奴才的本分!” 众将士义愤填膺,但因为没有军令,也只能竭力克制怒意! 刘尧叉腰大笑,伸手拍了拍白明微的脸,面目狰狞:“对,就是这样,本王最喜欢你们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知道怕了,就要有点眼色,听话一些,否则,要是惹本王不高兴,一封折子送到御前,把你们九族诛个一干二净!” 白明微面无表情,只是那手掌拍在她脸上时,露出了几分嫌恶。 白琇莹想要抽剑,风轻尘用竹竿按住了她的手。 白家众女眷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刘尧,可临行前沈氏交代过她们,要无条件信任大姑娘,所以她们也只能隐忍。23sk. 小传义把拳头紧紧地握住,眼底跳动着两簇小火苗。 刘尧见众人没有反抗,更加得意了。 他把鞋子踢到地上,耀武扬威地冲白明微道:“把本王的鞋子捡起来,恭敬而谦卑地为本王穿上,然后再跪下求本王说你想伺候。” “今日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停下来耐心等本王喝完茶水了事,否则,本王先剐了那孩子的皮,再来和你好好玩。” 白明微轻轻笑了。 刘尧见她这副模样,登时怒意横生:“放肆,你笑什么?” 白明微朗声道:“我行我素,不服教化,杖几棍?” 众将士一怔,齐声答道:“杖十棍!” 整齐划一的声音震耳欲聋。 刘尧尚且反应不过来,白明微又问:“藐视军规,以下犯上,责几棍?” 众人声音洪亮:“杖十棍!” 白明微再问:“九殿下不服管教,仗势欺人,对我不敬,有没有错?” 众人齐声吼道:“有错!” 白明微还问:“该不该罚!” 众人发出更响亮的声音:“该罚!” 白明微抽出腰间的软鞭:“既然有错该罚,那我便当众执行杖责!” 刘尧不但没有任何害怕,指着白明微瞪大双眼:“你敢!本王是皇子,你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立即上奏父皇,诛你白家九族!” 白明微取出虎符,高举过头,朗声道:“陛下赐我白家虎符,并赐予我调兵遣将之权,九殿下既是监军,那便归我管辖!九殿下犯下大错,自然也该责罚!” 说着,白明微大喝一声:“拿下!” 第59章 你准备如何善后? 队伍中跃出约莫二十人,登时将刘尧的近身护卫拿下,刘尧也被按在马车上动弹不得。 但韦贵妃又岂舍得儿子受苦,除了近身护卫外,还在队伍中安插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暗卫。 在白明微的人将刘尧的护卫拿下之时,他们抽剑越众而出。 为首的呵斥道:“放开殿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众将士抽出利剑,对准刘尧的暗卫。 白明微却道:“弟兄们,我们的力气不该在这里浪费,我们的剑也不该对准自己人,都退下!” 众将士迟疑片刻,但还是退开。 然而他们没有收回利剑,围着数十名暗卫严阵以待。 白明微握紧鞭子,目光扫视一圈:“我执行军令,尔等可是不服?!” 众暗卫逼近白明微:“放开殿下!饶你不死!” 白明微冷笑一声:“那便是不服了?!” 说罢,她长鞭一甩,但听“啪”的一声,有几名暗卫被震飞,重重地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暗卫见白明微出手,登时一拥而上,一刀刀冰冷的剑刃砍向白明微,裹挟杀意,招招致命。 俞皎护住小传义,远远地后退。 白琇莹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风轻尘再度拦住:“别阻挡你长姐立威。” 白琇莹明白了风轻尘的意思,她大喊一声:“诸位嫂嫂,都请退下!” 风轻尘侧耳倾听鞭子舞动的声响,他开口:“小姑娘,别刻意克制你的内力,让它如水一般流向鞭子,再由鞭子将它的力量挥出。” 白明微仔细琢磨风轻尘的话,接着,她不再克制,让那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向鞭子。 “啪!” 一声鞭响,围在她身侧的人都被震开。 白明微行云流水般走动间,手腕急转,刷刷甩出几鞭,那些方才还站着的暗卫,无不倒地痛苦哀嚎。 不到一刻钟时间,三十五名暗卫,全都被白明微打翻在地。 白明微踩住其中一人的胸膛,用力将鞭子打在地上,厉声喝道:“还有谁不服?!”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没有言语。 队伍中,有一人悄悄退出去,跑向旁边的森林。 白明微一脚踢出地上的剑,那剑便裹挟万钧之势,直逼那人的背心。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便被钉在树干上,顿时没了声息。 白明微面无表情:“逃兵,斩!” 接着,她看向满地痛苦打滚的众人,淡声道:“既然所有人都服了,那便将九殿下拖过来,我亲自执行军法,以儆效尤!” 刘尧这才知道害怕了。 方才拍向白明微的手,仿佛被火烫了似的,一阵阵刺痛传来。m.23sk. 他看向递到白明微手中的军棍,只是这么一眼,脸色竟然急速苍白下去。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钳制,脸色惨白得吓人。 刘尧吓得大叫,却还强装镇定地恐吓:“白明微,你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便诛你九族!” 白明微握紧军棍,面色平静。 白琇莹拿出沾满汗水的帕子,冷笑一声塞入刘尧口中,刘尧的叫嚣也变成了呜咽。 来到白明微面前,他被狠狠地按在地上,细皮嫩/肉的脸重重地砸下,瞬间泛起了大片红印。 还有暗卫想要起身阻止,却被反应过来的士兵用长戈架住脖子。 白明微扬起棍子,用力地挥下。 棍棍到肉,刘尧痛得全身痉挛,脸红筋涨。 在最初的挣扎过后,他渐渐失去反抗,最后头一歪昏死过去,屁/股大片血肉模糊。 白明微把棍子递到身旁的军士手里,站在将士面前,朗声道:“将士们,我们带着视死如归的觉悟远赴北疆,将生死置之度外,时刻都准备着豁出性命保家卫国。” “我们的初衷的为东陵而战;我们的目的是驱除北燕狗贼,解救我东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我们不怕死,但不意味着我们该死!” “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们的前进的脚步,更不能送我们去死,尤其是我们自己人!” “今日我白明微用行动告诉大家,我们白家治军没有高低贵贱,所有人都是不能割舍的伙伴,战场上我们同心同德!” “但若是谁置军令不顾,谁违背我们保家卫国的决心,这就是下场!” 这二十棍,在白明微见到刘尧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好怎么打了。 但是,刘尧身份尊贵,乃当今元贞帝最宠爱的儿子。 她一个空有虎符而无权无势的人,怎好直接与刘尧对着干? 于是,她让俞皎故意去陪刘尧玩至通宵达旦,挑起众将士的怒火。 而这日时机已经成熟,她便故意引刘尧暴露出丑陋的嘴脸,又引将士义愤填膺。 如此,就算她光明正大的处罚刘尧,也站在道理上。 将士们先前有多愤怒,此时就有多解气。 这是一箭双雕的计划。 既把刘尧打得动弹不得,至少要躺个十天半个月,避免刘尧出幺蛾子打乱行军计划,又能名正言顺地让将士们知道她有错必罚的个性。 风轻尘漫不经心地靠在树上:刘尧这蠢货,倒是主动送上来成为小姑娘树立威信的垫脚石。 众人望着如一滩烂肉趴在地上的刘尧,大快人心的同时,也被白明微的高强的武功所折服。 先前他们空有满腔热忱,但却没有信心与倚仗,毕竟带队的是名女子,这队伍中还有三岁的小娃儿。 可如今,白明微的战斗力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让他们悬空的心也落了下来。 得此“主将”,他们何惧北齐贼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气势直冲云霄! “白家军必胜!” 这一刻,他们不再以王师自居,而是以身为白家军为荣。 白家军与王军,是不同的。 白家军效忠的是百姓,而王军却是元贞帝的剑,更切确的说,是棋子。 白明微眼看目的达到,她大手一挥:“继续前进!” 众将士立即排兵列阵,整齐地站成一队,继续向北进发。 俞皎抱着小传义走上前,看向满地打滚的暗卫,问道:“明微,这次你准备如何善后?” 第60章 这是一次豪赌 白明微面无表情地道:“留两名护卫照顾九殿下,其余的赶去运送辎重,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至于这些受伤的暗卫,全部戴上镣铐,给他们一些养伤的时间,两日后同样赶去运送辎重,都看好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此次行军,白家也带了十五名暗卫,就在隐藏在众人身边掩护。 而太后也赐了俞皎二十名,不过此时就只有白明微与俞皎二人知晓。 此次调查九皇子的信息,并止住九皇子的护卫,这些暗卫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白明微一声令下,刘尧的护卫便被赶去运送辎重,而暗卫也被带上镣铐,只留下两人,把血肉模糊的刘尧扶上马车。 白明微冷冷地看着两名护卫:“把九殿下照顾好,否则,被诛九族的,绝非只有我白家,懂?” 两名护卫战战兢兢应下。 俞皎还是有些担心:“明微,虽然我们把九殿下的人都控制住,且方才要跑去通风报信的也被你手刃。” “但我还是担心有密探发现军中的异动,到时候一封圣旨传来,我们只怕无法北上行军……” 白明微安抚道:“我既然做了,就有万全的准备,七嫂不必担心。” 接着,白明微看向风轻尘:“风军师,此事交给你去办,至于如何防止军中的人通风报信,以及如何防止密探发现军中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俞皎难以置信地看向风轻尘。 白明微却不做解释。 其实,自从俞皎向她报备风轻尘杀人一事后,她便一直留意风轻尘的动向,那些躲在暗处窥探军情的人,不等众人发现,便已被风轻尘扼杀。 不仅如此,风轻尘还极为擅长仿造别人传达假消息,以至于各方人马案头摆着的关于军中的情报,都是一切正常。 所以,白明微决定将此事交给风轻尘继续去做,为大军抵达北齐做好准备。 这是一次豪赌。 赌赢了,他们便能安然到达北疆。 如果输了,必定会为白家招致杀身灭族的大祸。天籁小说网 她并非相信风轻尘,而是白家早已陷入死局,一线生机就掌握在这次北伐的行动里,不在乎再添风轻尘这么个敌友未知的危险因素。 险中求胜犹如火中取栗,不冒险如何取得栗子? 风轻尘听了,含笑应了一声:“是,我都听你的。” 接着,白明微把风轻尘挥退,并吩咐诸位女眷归位。 俞皎心有疑惑,一直跟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主动道:“七嫂放心,我打的军棍是用了技巧的,并不伤及筋骨,留在九殿下身边的两名护卫,有一名通药理,且九殿下的行囊中带了宫廷秘药,治疗皮外伤没有问题,九殿下不会有事。” 俞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明微,我担心风轻尘,他毕竟来路不明。” 白明微认真地看着俞皎,问道:“七嫂,你信我吗?” 俞皎肯定地点头:“我信!” 白明微道:“那请你也相信我的决定,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用风轻尘,自是多方利弊权衡的结果,我没有冲动,这是慎重考虑过后的决定。” 俞皎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信你便是。”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七嫂,为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保护白家不被伤害是我们自己的事。” “但是行军打仗却不只是我们白家的事,日后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很多人,而我们也需要人手。” “这些人当中不可能每个人都背景清白,更不可能每人都是我们的亲信,我们无法将一切掌控在手里,那就只能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抉择。” 俞皎沉默了许久,最后道:“明微,你所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选择支持与信任。” “但我对风轻尘的戒心,不会就此消失,如今不需要与九殿下虚与委蛇,我会时刻盯着风轻尘。” 白明微笑着颔首:“这正是我想要的,一切就交给七嫂了,我相信七嫂定能看住风轻尘,防患于未然。” 两人相视一笑,队伍继续前行。 马背上,小传义低声问:“姑姑,你为什么向七婶婶解释这么多?娘亲办事,从不向手下的人解释。” 白明微耐心解释道:“因为七嫂是家人,而不是手下,家人之间若心里有想法,则需要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这一份亲缘的维系,靠的不仅是相护信任与扶持,还需要相护理解,而理解的前提,便是沟通。” 小传义点点头:“大姑姑,我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书中的驭人之术。” 白明微弹了弹他的耳朵,否定了他的话:“傻孩子,这不是驭人之术,这是我对家人的真诚。” 小传义称赞道:“姑姑真是个了不得的人,那么,姑姑认为驭人之术是什么呢?” 白明微笑道:“驭人之术,古圣贤早有提过,离不开‘智、勇、贪、愚’四个字。” “使智者争相立功,使勇者得遂其志,使贪者发财,使愚者勇于牺牲。根据他们的特长来使用他们,这就是最基本的驭人之术。” “但是传义,在驭人之前,要先识人,要尽可能地先观察他的表达能力、应变能力,还有品德如何、是否真诚、是否廉洁、是否贞洁、是否有勇气等。” “除此之外,你还需明白,驭人之道最重要的是推诚,次之才是权术。” “如果你疏财仗义,则可以凝聚人力;如果你严于律己,便能使人佩服;如果你胸襟宽广,便能凝聚人心;如果你身先士卒,便能率领众人;如果你能忍别人之不能忍,就能做别人不能做到的事。” “以上这些,都是姑姑从书中习得的智慧,接下来这句话,却是姑姑观察到的人心——仁义谦和,不过是表面的功夫;狠辣果决,才是驭人之术的根本。” “如果你想做稍有成就的普通人,那学习古今圣贤即可,但若是你有更高的抱负,你还需以历史为鉴,在此基础上掌握人心。” 小传义懵懵懂懂地道:“姑姑的话,传义都记住了,但是传义不明白其中之意。” 白明微柔声鼓励:“记住就够了,传义还可以慢慢揣摩,姑姑用了十数年,才能明白这些道理,相信传义一定比姑姑做得好。”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最后问道:“大姑姑,传义总觉得你的教育方法有些怪,夫子提倡读书明理,而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但姑姑,却似乎想让传义成为与夫子口中的有用之人不一样的人。” 小传义的话,让白明微心里陡然一惊。 第61章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 这孩子,怎的这般聪慧敏锐? 白明微掩住所有情绪,最后很认真地告诉他:“传义,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该由你自己决定,而非姑姑的意愿。” “在此之前,姑姑尽可能教你更多,更广的知识,好让你将来可以自由选择你为之努力前进的方向。” 小传义坚定地道:“我要成为英雄!平定乱世,结束战火,让天下万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白明微笑道:“理想抱负天天挂在嘴边就会变得不再珍贵,传义,为你所想的默默努力,然后让人看到你的成果吧!” “嗯!”小传义坚定地应了一声。 白明微望着传义脑袋上的小揪揪陷入了沉思。 祖父说过,一个驾驭全局、举重若轻的人,必定要具备审时度势、因时而动的精准判断力,而且还要具备趋利避害、能屈能伸、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品质。 此外,更要具备不拘一格的用人之术,以及虚怀如谷、从善如流的气度与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心智。 传义日后要顶门立户,自知晓他的聪慧后,白明微便时不时灌输他这些思想,想培养他成为能与祖父比肩的人。 但白明微总是忍不住想,这孩子才三岁多,自己这样做,是否有些揠苗助长了? 自古天妒英才,但凡比常人杰出太多的人,都不会长命。 她的传义,是否能承受这许多常人需要花十年、数十年、甚至一辈子才能窥探边角的能力与知识? 想了许多,白明微终究没有想出个结果。 而她目前最烦心的事,还是人马问题。 已经过去六日了,距离她给自己的一个月,只剩下二十多日。 如果半个月过去,她还是解决不了人马的问题,那她在心中渐趋成熟的计划,根本无法施展。 一旦正面对敌,就算她手握五千奇兵,个个以一当十,那也无法战胜北燕的十五万大军。 人马…… 是当务之急。 但是白明微清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这日时辰一到,大军照旧停下休整。 吃过晚饭后,白明微靠在树干上观察仍在奋力练功的白琇莹。 见白琇莹招式与方法没有什么错漏,她才放下心来,准备回营继续思考人马问题当如何解决。 风轻尘来到她身边,掏出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送给你的。” 白明微感觉手心一阵滚热,打开纸包后才发现,原来里面是一粒粒个头饱/满的栗子。 还未等她开口,风轻尘主动解释道:“我抽空去捡来,在方才亲自烤的,这每一颗栗子,都饱含/着我的满满心意。” 白明微把栗子递还给他:“你的心意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风轻尘没有接,反而笑道:“我开玩笑的,吃吧!没有下毒。” 见风轻尘收起不正经的调调,白明微这才收下栗子,剥开一个,放入口中吃起来。 她打量了身旁风光霁月的男人一眼,问道:“你这眼睛,是天生的么?” 风轻尘摇头,但并未多说:“不是。” 白明微又问:“多少年了?” 风轻尘反问:“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 白明微没有再说话,停止了这个话题。 风轻尘开口,第一次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在这乱世,谁活到现在没有故事?但故事往往意味着伤痛,而我的故事,绝对是你无法想象的。” “不管你问什么,我必然会回答你,但是有些伤痛,我想好好地掩埋起来,我独自一人承受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牵连其他人。” “小白,我的确满身谎言与秘密,但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不会害你,我能用这条性命赌誓,请你相信我。” 白明微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只有不去看,才不会让心智有所动摇。 最后,她也认真地说出她的想法:“风公子,我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全部,正如我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你一样,否则,我也不会时刻注意我六妹,生怕她被你教得走火入魔。” “你对我的帮助,我铭记于心,我也会信你的能力,信你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才能。” “但一码归一码,我只信我窥探到的面貌,以及我所掌握的地方,其余的,抱歉。” 风轻尘听到这一番话,却并不失落。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至少,你信了一部分,我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白明微只觉得他无可救药,转身便离开。 风轻尘叫住她:“你在愁人手问题?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为你解决如何?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明微顿足,回眸淡声道:“不必劳烦了,公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说完,白明微举步离开。 风轻尘又叫住了她:“小白!” 白明微蹙起眉头,但并未回头:“还有什么事?” 风轻尘笑着问道:“栗子好吃么?” 白明微淡声道:“还行。” 说完,白明微却真的走了。 留风轻尘站在那里,披着月华,却仿佛形单影只。 风轻尘摇头轻笑:“明明就很好吃,真是一点儿也不诚实。” 这时,小白貂从暗处跳到他的肩上,狠狠咬住他的耳朵。 风轻尘拍开小白貂:“就算你恨我把你的零嘴给了她,你也不该咬我,要知道,你身带剧毒,要是我死了,谁来养你啊?” 小白貂气得再次张牙舞爪,疯狂用爪子去饶风轻尘的脸,似乎在控诉风轻尘的不公平待遇。 风轻尘又一次拍开它:“小白,别闹了。” 然而,小白貂情绪更为激动,指着风轻尘咿咿呀呀,那样子就像是骂街的泼妇。 风轻尘笑道:“你问我为什么叫她小白?因为你的名字,本身就源于她的姓氏。” 小白貂震惊且难以置信,闹了半天,原来代替品是自己? 最后,小白貂耷拉下脑袋,趴在风轻尘的肩头,就像霜打的茄子。 风轻尘拍拍它以示安抚,可它毫无动静。 风轻尘只好出言安慰:“骗你的,我叫她小白,大概是因为她和你一样可爱。” 小白貂这才转悲为喜,抱着风轻尘的脖子蹭来蹭去。 马车里。 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刘尧,在护卫的精心照料下,也总算睁开了眼睛。 第62章 他的作用你很快就知道了 刘尧气得想要大骂,控诉白明微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疯子。 可贴心的属下,还是冒死把手搭在他的嘴上。 “殿下,白明微已控制了我们所有的人,能去送信的,也被白明微一剑刺死,我们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刘尧甩开护卫,恨得咬牙切齿:“本王要杀了那妖女,用她的头颅当夜壶!” 但因为动作过猛,痛得他险些再次晕倒过去。 他额上冷汗如滴,脸色青白交错。 护卫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还请您暂且忍耐,越王勾践为报大仇卧薪尝胆,最后一雪前耻,殿下德比越王,一定能忍耐到可以把这笔‘血债’讨回来的时候!” 刘尧狠狠地咬紧牙关,愤怒更使他满脸扭曲。 他一圈砸在马车上,恨恨道:“待本王养好伤,定要参上一本,让父皇和母妃把白明微那恶女给宰了!不,诛她九族都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护卫连声附和,其中一名护卫端起一碗人参鸡汤,献到刘尧面前:“在此之前,请殿下认真吃饭服药,待身子恢复,才能图谋大计。” 刘尧又是一拳砸在马车上,痛苦使他额上青筋鼓起:“奇耻大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恶女竟敢打本王!本王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被谁动过一根手指头!恶女!” 护卫又劝:“殿下,这汤有助于您尽早痊愈,请您喝下,这样才能将那恶女扒皮抽筋,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刘尧愤恨道:“这些把戏有什么好玩的?本王听说北燕以北的草原部落有一种惩罚,那便是用热油从头上浇下,然后活生生地把皮拔干净。” “据说那种惩罚还有一个雅称——点天灯。本王要把白明微那恶女点了,就连她白家的人,全部都点了!” 护卫把汤又递过去:“殿下,请喝汤。” 刘尧气急败坏:“本王不喝!” 护卫还想再劝,趴在马车上的刘尧,一把从后颈抓住他的脖子,扶着他的手把汤灌了进去! “你喝!喝得壮壮的,去替本王杀了那恶女!” 刘尧把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可就在这时,喝下汤的护卫却七窍流血死了。 刘尧愤怒的神色,也转为震惊。 会药理的护卫立即道:“殿下明鉴,方才属下为这汤药试过毒,没有任何问题!” 刘尧望着被砸碎的碗,瞬间怒不可遏:“去!把白明微那恶女给本王叫来!竟敢刺杀本王,本王要诛她九九八十一族!” 护卫立即起身就要下马车,可刘尧将他叫了回来。 刘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肯定是白明微那恶女畏惧本王的权势,担心本王秋后算账,所以才要用这种你都验不出来的毒将本王灭口!” “要是我们去找她,就等于自投罗网!本王要耗死这恶女,看她能拿本王怎么办!” 护卫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劝说,只得转移话题问道:“殿下,尸体怎么办?” 刘尧冷冷道:“就放马车上!可不能令那恶女知晓!在尸体发臭前,我们找机会逃跑。” 护卫迟疑道:“殿下,贵妃派来保护您的三十五名御前高手,被白明微仅用几招制服,逃跑,恐怕不行。” 刘尧扇了他脑袋一掌,呵斥:“本王说什么,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快去赶车!” 护卫不敢不从,掀开帘子坐在车辕上,拿起了缰绳。 刘尧越想越气,可臀部的伤让他只能趴着,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 行军第十日,距离白明微的一月之期,已过去三之有一。 一切顺利。 但是人马依旧没有着落。 白明微面上不显,却在独自一人时急得直抓头发。 队伍已距离京城六百里远,白明微暂且未收到任何与九皇子有关的命令或信件。 这一切,得益于风轻尘严防刘尧被打的消息泄露。 这一日晚饭过后,众人都在做着他们饭后常做的事情。 白琇莹觉得自己有所进益,特意约了俞皎比试,可不出三招,白琇莹就被打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许久不起,俞皎担心伤者她,刚弯腰去扶,却被她一掌拍开。 “弱者不值得同情,而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俞皎无奈:“你只练了十日,而我已练了十数年,两者怎可相较?怎的输了还生气了?” 白琇莹攥紧拳头:“终有一日,我必然能打倒你,我会更努力训练,到时候七嫂可别害怕。” 俞皎轻笑:“我等你便是。” 白琇莹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气得直接跑进树林之中,对着树木发/泄怒气。 她不生俞皎的气,她气的是自己。 都十日过去了,她在七嫂面前就像一只蝼蚁,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她,何时才有能力守护这个家,守护更多的人? 等到踢累了,踢不动了,她坐了下来,让自己靠在树干上。m.23sk. 无力蜷缩的身子,被一蓬茅草遮住。 她在此处放任自己露出软弱的情绪,逼自己承认并接受自身的不足。 而马车里,宫廷秘药养护下的刘尧,臀部伤口已经结痂。 虽说不能坐,但好歹行动无碍了。 他睁着眼睛,仔细聆听巡逻卫队经过的声音。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终于让他找到守备破绽。 于是,他带领唯一的护卫悄悄离开马车,绕过重重守卫,找到了风轻尘的马。 黑马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刘尧用毫不犹豫地匕首扎破护卫的臀部,想让护卫骑马逃离引开追兵,好给他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可护卫白白流了那么多血,这些马他一匹都不能使用,反而弄出不小动静。 刘尧担心会被守卫发现,于是便命护卫回到马车上,以免守卫起疑。 他则捂着臀部,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营地。 在他身后,风轻尘从暗处走了出来,听着他踉跄逃离的脚步声,唇角挑起一抹笑意。 他怀中的小白貂咿咿呀呀,像是在说什么。 风轻尘仔细聆听,末了,他捏了捏小白貂的耳朵。 “什么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助他逃离?那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小白貂比前爪画后爪:“咿咿呀呀!” 风轻尘笑了:“你说他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应该像毒死那名护卫一样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也毒死?” “不行不行,你的毒那么宝贵,我怎么舍得用在他身上?” 小白貂似乎很兴奋,抱着风轻尘的拇指:“咿咿呀呀?” 风轻尘摸摸它的脑袋:“你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舍得让你去毒死护卫?那是因为,我要逼这一无是处的东西逃跑。” 小白貂睁大黑曜石般的双眼,不解地望着风轻尘。 风轻尘却自顾自地道:“你不是说他没用么?他的作用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63章 这是我的挚友,小白。 忽然,小白貂倏然钻进风轻尘的怀里。 风轻尘鼻端嗅了嗅,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转身面对一脸疑惑的白明微:“小姑娘,你特意来找我吗?”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在跟谁说话?” 风轻尘叹息一声:“我在自言自语,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朋友,所以寂寞的时候会跟自己说话,以此排解内心的孤独苦闷。” 白明微凝着他的衣襟:“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风轻尘立即按住胸/口,随口道:“最近锻炼用力过猛,许是长了一坨肌肉。又或许是我变胖了,此处长的是肥肉。” 白明微没有说话。 沉默使得风轻尘再度开口:“小姑娘,你想看么?”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道:“想,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肌肉和肥肉,能长在胸/口上。” 风轻尘作势要解下自己的腰带,可对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他手一顿,仔细聆听近在咫尺的呼吸。23sk. 然而那呼吸是均匀的,没有任何乱了心智的表现。 风轻尘只好扯开腰带,想将外衫脱下。 可还未等他主动露出肌肉或者肥肉,小白貂主动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冲着白明微张牙舞爪。 那样子,似乎在说:“女人,别欺负本貂的主子!” 风轻尘解释道:“小姑娘,这是我的挚友,小白。” 挚友? 短短两个字,说得那么轻松。 但背后隐藏的故事,绝非这么简单。 究竟是看尽人心丑恶,才把一只白貂视为挚友,与它对话;还是整个世间,能陪着他的,仅剩这只白貂? 风轻尘这样深不可测的人物,到底是为何把这毛团子视为挚友? 白明微看着挥动小爪爪,想要冲过来和她干架的小白貂,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不是? 锦绣染坊引他们找到银子小白貂。 原来,那个时候也是风轻尘在帮他们么? 白明微怔了怔神,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白貂以为自己的恐吓见效,在风轻尘的身上跳来蹦去。 风轻尘遗憾地捡起腰带,责备道:“都怪你,我差点就能让小姑娘看肌肉了,说不定她见我身材这么好,就不对我这么冷冰冰了呢。” 小白貂一拍脑袋,为自己毫无尊严与节操的主子感到羞愧不已。 不过是个女人,何须连尊严都不要了? 真是愁死貂了啊! 还有,明明衣服里藏着的是伤口,哪有肌肉啊? 与此同时,刘尧逃走的时候,正巧从白琇莹的面前经过。 月影朦胧,森林茂密。 黑幢幢的影子与茅草从正好挡住了白琇莹的身影。 刘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却未发现蜷缩在树脚的白琇莹。 他一瘸一拐地不正常动静,惊醒了沮丧的女子。 白琇莹刚想起身呵斥,但见男子鬼鬼祟祟,她决定看个究竟。 许是那刘尧走路的只姿势太过诡异,红衣格外耀目,白琇莹一眼便认出了他。 白琇莹确认身份后,刚想大声呼叫。 可就在这时,一人从大树后窜出,直接用森林里的柴棍子将刘尧一棒敲晕,扛起就跑。 白琇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却发现了他腰间别着的弯刀。 白琇莹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连忙捂住嘴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果然,就在那人前脚刚离开,又有几人分别从树上跳下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确认没有异常后,其中一人拿出一把巨大的弓箭,只是轻轻一拉,一根绑着信笺的箭羽便被射向营地所在的方向。 白琇莹惊恐地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神力? 竟能将那把几乎一人等高的长弓拉满,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能把箭射向军营的方向。 所幸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否则不等喊出声,她必定成为亡魂。 射出箭后,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 白琇莹想要立即回营地报信,可是她想了想,便又放弃了。 箭羽已射出,长姐很快便能发现九皇子被掳了。 但若是这群人躲了起来,长姐或许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他们。 思及此处,白琇莹迅速爬到树上,借着轻盈的身躯,在树上辗转腾挪,跟着那伙人的踪迹前行。 沿途中,她每隔一段距离便留下一个标记,好几次因为体力不支就要倒下,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咻!” 那支利箭,直接刺/入白明微的帐篷,向案前看书的白明微射去。 白明微右手轻轻抬起,猛然夹住了箭羽。 她先是被这比寻常弓箭还要大上一倍弓箭吸引住目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上面绑着的纸条。 白明微取下纸条打开,不由得怔住。 坐在一旁看书的小传义见此,问道:“大姑姑,纸条上写着什么?” 白明微眉头高高堆了起来,学识丰富的她,竟不知如何解释这纸条上要表达的内容。 她把纸条展开,示意小传义看。 小传义的脸瞬间就皱了起来:“这……” 姑侄俩都无法形容这纸条上的内容。 只见纸条上画着几个如同树枝小棍棍般的人像,其中一根棍棍被绑住,另外几根棍棍用棍棍架在他脖子上,从那惨不忍睹的表情上来看,那被绑的棍棍好像在哭。 另一个情景则是,一根棍棍捧着大元宝来到他们身边,被绑的棍棍好像在笑,而他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棍棍。 白明微叹息一声,对帐外的守卫道:“把军师叫来。” 不一会儿,风轻尘便站在白明微的面前。 白明微把纸条往桌上一拍:“九皇子被绑架了,绑匪要求用银子去换人,你想做什么,说吧!” 风轻尘浅笑:“你都知道了?” 白明微淡声道:“很难猜么?你负责守卫军营,既要防止外面的探子探知军营的动向,又要防止里面的人往外面送信。” “九皇子有几斤几两我知道,若没有你的帮助,他能逃过守卫和你的眼睛,跑到外面被人绑走?” 风轻尘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外面被抓的?” 白明微道:“若不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抓,那么依他那品性,在被俘的时候早就嚷嚷得整个军营都知晓了。” “除非绑匪武艺高强,能在他反抗前把他打昏带走,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比得过风公子你的武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 “除非,是你故意放走的。”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风轻尘,你别说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你在床上躺了半天便行动如常了,若不是你内力深不可测,你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我信你,所以委以重任,可你却让九皇子被抓走,你这是把我们五千多人的性命放到火上烤。给我理由,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64章 我会助你心愿达成 风轻尘不慌不忙地道:“绑走九皇子的人,是金鸣山的卫骁,他手下/部众,合计有三万多人。” 听到这里,白明微便明白了。 风轻尘这是想给她送人马呢! 三万多人,都是占山为王的好汉,战斗力绝对不比正规军差。 如果得到这些人马,那么,她针对北燕的计划便可实施了。 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有动过,只是这伙悍匪实在厉害,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自己带着五千老弱,能把这伙人给招安了么? 只怕到时候人手招不到,反而将这五千人葬送于此。 因为这个顾虑,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行动。 但现在倒好,风轻尘把刘尧那货送人家手上了。 若是不打,用银子把刘尧赎回来,她还有什么脸率领将士? 若是打,那就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冒险,她觉得不值! 对于风轻尘的自作主张,白明微很是愤怒。 半响没听到白明微说话,风轻尘继续道:“如果以拯救九皇子为由,将那三万人纳入麾下,朝廷也无法问白家军的罪。” 白明微恼怒道:“那是赢了才能考虑的事!” 风轻尘微笑着吐出几句话:“我知晓卫骁的弱点,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白明微把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她疲惫地道:“这件事暂且到这里,对你自作主张的惩罚,就先记在账上,现在下去吧!” 风轻尘颔首,转身离开了帐篷。 小传义还不太清楚情况,他担忧地问道:“大姑姑,九皇子的事怎么办?” 白明微神色凝重地道:“传义,先不要急,容姑姑想想。” 小传义眉头紧锁:“可,拯救九皇子间不容发,若是九皇子出了意外,就算我们此仗打赢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白明微心烦意乱,本不想急着理会,可看到小传义担忧的神色,她挤出一抹笑意,柔声解释。 “双方人马差距太大,姑姑需要权衡各方面的因素,才能做出决定,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们白家,还关系到五千将士的生命。” “两权相害取其轻,如果这件事不值得将士们拿命去拼,姑姑便不能送将士们去死。” “传义,凡重大决策,尤其是关系到行兵打仗,大多都要事先揣测预料,而后逐条定下应对之策。” “这决不能用‘理’字来分析,不是应该就要去做,必须时刻思虑周密,战战兢兢,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而姑姑,现在面临必须下决策的时候,姑姑的任何一句话,都影响到这件事的过程与结果,所以姑姑必须慎重,给姑姑一点时间,好吗?” 小传义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明微继续在烛光下思索,此事是否要做。 做,该如何做。 不做,该如何解决接下来面临的事情? 正当白明微犹豫不决时,俞皎慌张走近帐中:“明微,大事不好了,六妹不见了。” 白明微倏然抬眸:“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俞皎心急如焚,递给白明微一方手绢:“方才我有事找她,可找遍了整个军营,都没能找到她。后来我在附近的树下,找到了她的帕子。” 白明微把手绢展开,看到了白琇莹留下的字——猪被人偷了,我先跟去看个究竟,勿挂。 白明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冲动的丫头!” 俞皎问道:“明微,怎么回事?” 白明微解释打道:“九皇子被金鸣山的卫骁掳走了,六妹跟着去查看。” 俞皎略显震惊于慌张:“现在该怎么办?” 白明微起身:“七嫂,我要离营几日,军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俞皎显然没有信心,她问道:“明微,非去不可么?” 白明微道:“九皇子被抓,六妹也跟着进了匪窝,我非去不可。” 俞皎这才发现,事情竟严重到这个地步,她神色慌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道:“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七嫂,此事必须保密,切不可再让任何人知晓,我会去把六妹带回来,军中一切事物,都由你指挥调度。” 俞皎有些迟疑。 白明微把虎符递到她手中:“就算有人发现军中的问题,报信来回都需要至少五日的时间。” “在这五日的时间里,如果没有意外,军中不会接到京城的任何来信,五日内我一定回来。” “保护好传义,一旦有人问起,就说我、六妹与军师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 “若是发现任何人有问题,不用等我回来,直接军法处置。七嫂,我信你。”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我还是将门之女,领兵这点事难不倒我,你放心便是。但我担心的是风轻尘,你务必要小心他。” 白明微道:“好,我答应七嫂。” 最后,白明微把手搭在白传义的肩膀上:“传义,等姑姑回来,不用担心。” 小传义严肃地点头:“传义相信大姑姑。” 白明微一把抄起剑,揣上舆图,便出了帐篷。 风轻尘早已等候在栓马的地方,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丝毫不诧异。 白明微抽剑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干的好事,已经牵连到我的家人,现在立即上马,随我去救人,若是我的家人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天籁小说网 没错,让白明微决定前往金鸣山的,不是刘尧。 那种害群之马,死了还能省心,只不过需要发愁如何承受韦贵妃与元贞帝的怒火罢了。 但是她的家人,她就算死也要守护的家人,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死在这里。 哪怕前路艰难险阻,九死一生,她也一定要把六妹带回来。 但她不能动用将士们,无论被掳的是谁,都不能让这些应该前往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折损在这里。 那样的话,还打什么仗呢? 风轻尘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放心,我会助你心愿达成。” 白明微不再与他废话,收好剑后,翻身上马,两人趁夜色离开了军营。 风轻尘指着另一边的方向:“这边,小白说六姑娘是从这个方向走的。” 静谧的夜,响起阵阵马蹄之声。 二人行了一段距离,发现白琇莹留下的第一个标记。 他们沿着白琇莹走的路,打马前行。 可再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白琇莹的标记不再出现。 风轻尘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道:“他们上了马,六姑娘应该是被发现了。” 白明微扬起鞭子狠狠一扫,策马疾速向金鸣山的方向前行。 她看起来很镇定,可内心的急切都蕴含在这一声声打马的鞭响里。 第65章 两个弱点 翌日。 金鸣山。 东陵最大的土匪窝。 乱世出英雄,更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落草为寇的人。 这里是水路各好汉聚集的总部,只是安扎在这里的土匪部众,约莫就有近三万人左右。 而他们的老大卫骁,总领部众三万多人。 几乎整个东陵最穷凶极恶的人,与最走投无路的人,皆在他的统领之下。 而刘尧,有幸成为卫骁钦点的大肥羊。 更有幸被卫骁亲自绑到这山头上来。 寨子正堂。 各路好汉的扛把子都聚集在这里,凶神恶煞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二人。 刘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奇装异服的众人,他睁着朦胧的眼睛,疑惑地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在一虬髯大汉身上,他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你是谁?这是哪儿?” 光线昏暗处,虎皮大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名男子。 明明最亮的光不在他那边,但他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有着铁塔一般魁梧的身材,手臂膀的肌肉鼓起来,几乎要将身上的衣服撑破。 倒三角的身材,肩膀宽阔,胸膛紧实,露出的小臂上可见筋脉的纹路。 他是那般醒目,就算是这厅堂挤满了人,也依旧能让人一眼就被吸引过去。 他是那般威严,就连嚣张的刘尧都被他吓得不停后退。 “孬种。” 这一声轻吟,不是大汉发出的。 白琇莹看向面色惨白的刘尧,脸上满是嘲讽。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就算她吓得手指发颤,面上都没有露出丝毫惧意。 一个独眼/龙打量了她一眼,恭敬地道:“老大,这娘们挺够味的,可惜年纪小了些,您怎会看上这种货色?” 在座哄堂大笑,各种污言秽语响起。 白琇莹紧紧地咬住下唇,面色也因羞愤变得潮/红。 可她仍旧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她白家人有铮铮傲骨,岂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为首的男人依旧没有说话,神色藏在阴影里,让人辨不出喜怒。 其中一名长相猥/琐,牙齿丑陋泛黄的中年男人,流着哈喇子道:“老大,兄弟我就喜欢嫩的,不若将这小娘们赐给我得了。” 说着,他走到白琇莹身边,那只满是泥污的手就要向白琇莹的脸颊探去。 白琇莹被反绑,动弹不得。 她猛然扑过去,一口咬在中年男人的手上,狠狠地撕下一片血肉。 她把咬下的肉啐在地上:“我呸!下作的东西,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好汉?!有种你杀了我!” 刘尧目瞪口呆,偏过头就干呕起来。 那被咬的男子痛得惨叫连连,怒不可遏地甩下一巴掌。 万钧之际,为首的男人开了口:“她是白家的六姑娘。” 被咬的男人手掌扬起,却又堪堪止住:“哪个白家?” 为首的男人淡声道:“白惟墉家。” 岂料,只是这么个身份,却让被咬的男人收了手,他狠甩自己一巴掌,冲白琇莹鞠了个躬:“六姑娘,得罪了。” 本已准备迎接那一巴掌的白琇莹懵了。 怎么回事? 刘尧却大叫起来:“噢!原来白惟墉和土匪有勾结!怪不得你们白家人不行,原来心思都放到和土匪来往上面去了。” “砰!” 刘尧挨了一脚。 出手的,却是白琇莹。 但见白琇莹气得面上红霞乱飞,那双杏眼瞬间噙满泪花,她恶狠狠地道:“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你刘家人不行!我祖父一生磊落,容不得你这混账这般侮辱!” “笑话我们白家人没用,你才是最无用的那个,堂堂男儿,七尺之身,却只会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你才是大秦的耻辱!” 为首的男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朗声道:“骂得好!” 他声音洪亮,仿佛能直冲云霄。 在众哄堂大笑,纷纷对刘尧吐唾沫星子。 刘尧气急败坏,大叫道:“一群刁民,愚不可及,你们知道本王是谁么?胆敢得罪本王,本王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被咬的男子给了刘尧一拳,直把刘尧打得眼冒金星,口歪嘴斜,最后软倒在地,失去了叫嚣的能力。 那男人啐了他一口,满脸嘲讽:“屁都不是!” 白琇莹对刘尧的遭遇无动于衷,她警惕地看着为首的男人:“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卫骁。”男子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道,“六姑娘,得罪了,待事情结束,我自会放你离开。” 白琇莹还想问,卫骁却再度开口:“把六姑娘请下去,好生看管。至于这东西,吊到架子上去。” 刘尧像一坨烂肉,被拖到了院子里,用大/麻绳给吊在架子上。 与此同时。 金鸣山脚。 白明微一剑震碎了“金鸣山”石碑。 山下护卫,迅速围拢过来,蓄势待发。 众人仔细打量来人。 瞎子,女人。 眼里顿时便多了鄙薄之色。 白明微把剑贯在地上,朗声道:“我与卫骁有一决胜负之约,烦请通报!” 在众闻言,立即有人上山通报,其余的则用剑对准白明微与风轻尘,以防二人趁机生事。 风轻尘说,卫骁此人,一共有两个弱点。 其一,好战。 据说他曾扬言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所以白明微选择打服他。 果然,这一做法显然是正确的。 仅因为一句“战斗之约”,就算震碎了界碑,也没有招致成千上万人的围攻。 看来,卫骁应当下过命令,要给每一个挑战他的人机会。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瞎子,更是人间绝色。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白明微依旧看不懂她。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为何连朝廷啃不动的卫骁,他都能知晓人家的弱点? 被上百人围着,风轻尘没有玩笑。 他撑着竹竿站定,不染纤尘的衣裳在日光下很是清朗干净,且十分耀眼。 两人等了一会儿,山上便响起几声哨音。 其中一名护卫拱手道:“姑娘,公子,我们老大有请,请随小的入山。”23sk. 白明微将剑拔出收好,跟随护卫沿着一条小道进入了山中。 第66章 那豹子一般的男人 金鸣山的地势相当险峻,多数为悬崖峭壁,易守难攻。 若有山坡,那必定长满高大的乔木,落叶铺了一地,踩下去软软的,稍有不慎便会陷成一个大坑。 如此荒凉的地方,不像是盘踞了如此多的人马。 一条毛路在山上盘旋环绕,巧妙地避开地势异常坎坷的地方,却又占据极好的视野。 只是这小小的一条道,便极为讲究。 白明微仔细观察着附近的情况,而风轻尘在这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引得带头的护卫频频侧目。 “姑娘,公子,二位可小心着些,这山上布满了机关阵法,一旦触发九死一生,很难办的,请紧跟着小的步伐,方能安全上山。” 白明微笑道:“你只是山脚下的护卫,却知道进山的道路,卫骁就不怕他的护卫被策反,引着敌人打到他老巢去么?” 护卫解释道:“山脚下的护卫,都是老大的亲信,没有人会背叛老大。若真有叛徒存在,引了敌人上山,那么老大也能叫敌人有进无出!” 这说明,卫骁还真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敢在这么重要的山下,仅放了上百个人布防。 白明微又道:“听说你们老大力大无穷,可以举起千钧巨鼎,那被他举起的鼎,真的有一千斤么?还是九百九十九斤?” 护卫很是实诚,他回答道:“这个,小的没有去称过那只鼎,若是姑娘感兴趣,等到山上小的把鼎称了,再告知姑娘重量。” 这说明,卫骁真的能举鼎,或许的确是个大力士。 白明微换了另一个问题:“听说卫骁奇丑无比,青面獠牙。长着一张小孩子看到了都害怕的脸,这是真的么?要是他太丑,可能会影响我的心情,到时候只怕打不痛快了。” 护卫笑答:“姑娘,这个小的真不好说,要不等会儿姑娘见了自行评判美丑与否?当然,小的可以万分肯定,我们老大没有姑娘好看。” 这说明,卫骁外表应该没有多倜傥,否则护卫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一个力大无穷且不怎么好看的人,似乎更容易辨认多了。 这护卫知晓这么多关于卫骁的事,看来,的确是卫骁的亲信。 又或者说他根本没见过卫骁,方才的话不是敷衍就是瞎扯。 白明微接着问:“你入山几个年头了?” 护卫道:“没有几个年头,就几个月而已。” 白明微诧异:“几个月?” 护卫道:“是,几个月前东陵征兵,我家只有我一根独苗,为了逃避征兵,我便逃到了这里。” 如果护卫真是卫骁的亲信,短短几月时间便能揽下守山重任,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卫骁此人比较率性? 毕竟一个谨慎的人,是不会重用新人,尤其是不是拔尖的新人。 可卫骁用了,不是没大脑,就是很随意。 有趣,确实有趣。 白明微忽然又问:“你怕打仗么?怎么逃避了征兵?” 护卫毫不避讳地道:“我不怕打仗,否则也不会来当土匪,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毕竟东陵没有名将。” “但如果我知道几月前出征的统帅是白家,我一定不会逃,就算是陪着白家人去死,我也死而无憾。” 白明微挑眉:“白家?你很敬重白家?” 护卫认真道:“不止是我,我们这些弟兄都很敬重白相,虽然我们是土匪,但又有几人是真的想打家劫舍才落草为寇的?” “都是因为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生存才选择的。既然多数人都良心未泯,又怎不会被白相的气节所折服?只可惜,白家……” 护卫说到这里,仅余一声叹息。 白明微没有再开口,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淡定,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也不露分毫,她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知晓。 几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地势稍微平缓的地方。四周也不再是怪石嶙峋千刃悬崖。 这里,层林尽染,枫叶流丹。 火红的叶子点缀林间,这里一簇,哪里一丛,把整片树林染得色彩斑斓。 落叶,红枫,野花。 是秋日没错了。 也正是到了这里,白明微享受了不一般的迎接阵仗。 宽大的道路两旁,每隔五步便肃立着青壮。 他们抬头挺胸,敛吸屏气,从这头一直延伸到山顶,仿佛没有尽头。 数千人的队伍,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有风穿过丛林的唰唰响,还有不时传来的鸟鸣,以及衣裳袖摆款动的窸窣声。 那样清晰。 这些青壮,仪态身手不输正规军,却又比正规军强壮年轻,直叫白明微看花了眼。 她和风轻尘跟着护卫爬到上头,最下面的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会还是个痴女吧?看我们的眼神两眼放光。” “要是个痴女也行啊!这么漂亮,我乐得被看中。” “你们聋了?不是说来找老大单挑的?轮得到你们?”天籁小说网 “竟然找老大单挑,有胆识,是个够劲的娘们,且是个漂亮的娘们,老大有福了……”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待白明微与风轻尘的身影消失在山头,他们连忙呼唤着往山上爬去。 此时,白明微正站在山寨门口。 就在寨子的牌匾下,一名赤膊的虬髯大汉拎着千斤锤站在那里,看到白明微的刹那,他微微一怔,随即把千斤锤挥得虎虎生风。 “是你这小娘们要来找我单挑?看起来弱不禁风,可行?” 寨子里站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听了男人的话,顿时大声起哄。 白明微止住脚步,目光淡淡地打量了男人一眼。 他个子很高,最起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 他很强壮,手臂的肌肉鼓/鼓的,整个人如铁塔一般,至少有三个自己那么大。 络腮胡把整张脸遮住大半,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那双眸子,豹子一般灵敏隼利。 就这么看去,根本看不清他的年岁与真面目,只是那强壮的体魄,使人对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这的确是一个强悍的对手,只看这副身躯便能明了。 第67章 换种玩法如何? 掌握了基本信息,白明微用手扇了扇风,露出轻轻浅浅的笑意:“大当家的,我远道而来,又爬了那么久的坡,你至少让我喘口气,好好歇歇。” “等我歇够了再开始打,你就这样拦在门口等着,是怕我跑了,还是舍不得让我喝一口你的水?” 正是这一娉一笑,眉眼儿弯起,便让大汉身后那些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白明微的美,从来都是张扬且耀目的。 卫骁把千斤锤放了下来,大地似乎震颤了一下,他哈哈大笑:“小娘子眼光好,怎知我便是这当家的?” 白明微笑道:“大概是因为大当家的仪表不凡吧!怎么,真要现在打?” 卫骁摆摆手:“唉,我可不想让你这小娘子说我小气,来来来,进来歇歇,歇够了再打。” 说着,他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里面,是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对着美丽的女子垂涎三尺。 那灼灼的目光,使人脊背发凉,浑身难受。 可白明微丝毫没有畏惧,施施然走进去,那般磊落堂正,倒显得流口水的大汉们十分猥/琐。 这种镇定自若的气度,总能让心怀不轨的人自惭形秽。 她刚走进去,便有人让出了座位。 白明微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椅子上。 卫骁将千斤锤随手扔出十几丈远,他走到白明微对面坐下,大喊一声:“上好酒!” 不一会儿,众人便扛了十几坛酒与两只大碗过来,并将坛子启封,倒满两只大碗。 清冽的酒香溢满四下,卫骁举起碗一饮而尽,随即把碗砸到桌上:“小娘子,这碗我敬你,你随意!” 白明微把剑丢给风轻尘,端起酒碗大口喝下,随即学着卫骁的样子,将碗给砸在桌上:“十八年的琥珀光,好酒!多谢大当家的!” 卫骁见白明微如此爽快,笑得酣畅淋漓:“你这小娘子真是与众不同,再来!” 说完,他提着一只坛子,将酒水倒入口中。 那清冽的酒顺着他脸颊流入衣襟,却不影响他此时的豪气。 一坛喝完,他用力地把坛子掷在地上,大笑几声:“小娘子,你敢么?” 在众欢呼:“老大威武!” 白明微轻笑一声:“有何不敢?大当家可别心疼你的酒!” 说罢,白明微拎起坛子,以掌为刀猛地一扫,坛子已被启封,她直接抱着坛子仰面而饮。 整个个过程,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矫揉做作。 一坛喝罢,她擦去面上的酒水,把坛子砸在地上,大喝一声:“二十二年的绿蚁酿,真是好酒!” 在众大声起哄:“小娘子厉害啊!再来一坛!” 卫骁却不急着再喝下一坛,他重新审视了白明微一眼,最后又是几声大笑:“好酒我地窖里多得是,随时都可以喝,今日就喝到这里,我可不欺负小娘子!” 白明微朗声笑道:“大当家的,我可没把自己当女子,除了性别和体型,你我有何不同?” 卫骁笑道:“我是想让小娘子留点肚子,等会儿吃好菜!酒喝太多,怕你吃不动。” 白明微拱手:“多谢大当家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卫骁兴致勃勃地道:“会下棋么?” 白明微爽快答道:“让你三子如何?” 卫骁不高兴了:“看不起我?” 白明微做出“请”的姿势:“试试?” 二人一同走进亭子,那里早已摆好棋盘。 白明微看在眼里,却未露出任何情绪。 见卫骁选了黑子,她便坐到放有白子的位置。 本要准备干架的两人,喝完酒却又下起了棋子。 这让众人有些疑惑,也歇了起哄的心思。 方寸之间,两人厮杀得很惨烈,斗得难舍难分,却又分不出胜负。 眼看到了关键时刻,卫骁落下一子,唇角挑起:“小娘子,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白明微淡声道:“鄙姓白,白明微。” 卫骁没有立即言语,下了两子后,他又道:“如今,白这个姓氏可不好。” 白明微目光一闪,云淡风轻地道:“哦?愿闻其详。” 卫骁漫不经心:“白家兵败,十一人阵亡,这白姓上面,沾着死亡与不祥;十一个男人,竟无一人可力挽狂澜,这白姓背后,是无能与平庸。” “八万将士全歼,失去城池五座,这白字之下,是尸山血海累累白骨!白姑娘,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这些话,白明微不止听过一次。 每一次听,都有种万箭穿心的疼痛。 每一次听,都让她血液凝固怒涛沸腾。 每一次听,她都想把说这话的人碎尸万段。 可自始至终,她听到这话的每一次,都只有隐忍与克制。 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以往她逼自己忍,但此时却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风轻尘说过,卫骁有两个弱点。 第一个好战很好理解。 这第二个,便是“义气”。 何为卫骁的义气?是义薄云天,是仗义疏财,是侠肝义胆,是大义凛然……是见义勇为,是一切带着褒义的“义”。 祖父对此人的评价,除了他草寇身份这一条,也全然是正面的。 所以眼前的卫骁,是个好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风轻尘才会设计让卫骁等人抓走刘尧,为自己提供一个将卫骁招安的机会。 而从进入金鸣山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让白明微产生一种大胆的想法—— 卫骁也在等着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等着有人让他光明正大的摆脱草寇身份,上阵奋勇杀敌。 使白明微这么想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其一,金鸣山的布防,读过兵书的人,一定会对这里的布防不陌生。 其二,卫骁手下的素质,虽然看起来每人都不正经,但却没有匪气,无论从身法还是身形上来看,都像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可见卫骁操练过他们。 其三,北燕的军备曾经被抢过几次,而在这山寨里,很多人的武器便是北燕常用的弯刀与长矛,那几次抢劫,很可能就是卫骁领人干出来的。 还有其它原因,但毫无疑问,无论哪种因素,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卫骁有大将之风,且把他的人当军队带。 而卫骁掳走刘尧一事,估计也是风轻尘向他透露自己需要人马,于是他便顺水推舟,把刘尧给抓了,以给自己上门一个理由。 既然自己想招安卫骁,而卫骁又在等待机会,这本是一拍即合的事情,但白明微心里清楚,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卫骁就像一匹好马,没人可以轻易让他低头。 除非,他心甘情愿臣服。 所以她认为从进寨子开始,她在观察金鸣山的同时,卫骁也一直在考验她。 就连现在下棋,也是卫骁的考验方式之一。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白明微才没有被卫骁的话所影响。 她闻言,也只是眉头一跳,继续心平气和地下棋,仿佛卫骁说的事,与她无关。 卫骁眸色闪过一抹惊讶,继续道:“白姑娘不回答,可是赞同我的说法,默认白家一无是处?” 白明微仍然气定神闲地下棋。 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满山的壮汉,想的都是怎么把卫骁给收服。 祖父说过,与君子之交,靠的是人品。 那么,她便展现卫骁所欣赏的“人品”。 然而其他事情好办,难的,还是如何赢得卫骁的比试。 因为她发现,卫骁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高手。 最后,白明微落下一子,挑唇笑道:“大当家的,不好意思,你输给了你口中一无是处的白家人。” 卫骁输了棋局,却并不生气,看向白明微的目光,也由先前的平静变得灼/热。 他提议:“换个玩法?” 白明微把棋子一推,摇头:“大当家的方才说话不好听,我一句也不认,大当家的认为白家人一无是处,倒让我有向大当家雪耻的心思了。” 卫骁轻轻拍在石桌上,那厚厚的青石应声而碎。 他肃起了神色,冰冷问道:“那么,白姑娘想要怎么证明呢?” 第68章 服不服? 这浑厚的功力,这铺天盖地的威压。 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白明微,几乎不由自主跪下臣服。 她知道,这一战不会轻松,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但是,她不怕。 从穿上戎装那一刻,她已经把“害怕”这一情绪丢弃了。 面对强敌,她只会越挫越勇。 白明微甩甩袖子:“没有什么是干一架解决不了的,择日不如撞日,就让我来领教领教卫大当家的武功。” 白明微跃出亭子,从风轻尘手里拿走了自己的剑。 风轻尘微微一笑,沉着冷静的他,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明微抽出剑,刹那间,一股寒光迷乱人眼,众人不由偏过头去。 但那道光,却把卫骁眼底的火彻底点燃,他大笑:“白姑娘,你若输了,这柄剑和你,我都要!” 说罢,卫骁挥舞着千斤锤。 那笨重的武器在他手里,仿佛木剑一般灵活,要是挨上一记,必定变成烂肉一滩。 寒光照亮白明微冷峻的双眸,她执剑而立,神采飞扬:“那要大当家赢了才成!” 话音落下,白明微一脚蹬在地上,整个人如大鹏跃至高空,猛力挥下一剑。 “砰!” “砰!” 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地上被白明微蹬出一个大洞。 第二声,是剑与千斤锤碰撞的声音。 霎时间,天地黯然失色。 兵器相撞的罡风将众人的衣袂掀起,猎猎作响。 而卫骁,也被这一招逼得单膝下跪,双手举着千斤锤抵挡。 “哇……” 众人的表情,已不足以用吃惊来形容。 一名小小的女子,竟用一招,把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老大/逼得单膝下跪,苦苦支撑。 “不错!是老子的对手!”卫骁大喊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他因用力而面色潮/红,但见他双臂肌肉绷紧,他竟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吃力,但是他站起来了。 “好!” 在众围观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白明微立即收了力道,向后一跃。 自从听了风轻尘的提示,她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量,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虽然没有一招制敌,但这样的效果,无疑给了她吃了一颗定心丸。23sk. 有机会! 有希望! 白明微手挽剑花,整个人如灵蛇般柔软,登时缠上了卫骁。 突然换了一种柔软的打法,卫骁由此也是一时应付不及。 就在他转身攻击白明微的刹那,忽觉身前人影一闪,又是裹挟摧枯拉朽之势的一招来袭,直逼他的胸膛。 卫骁连忙举着千斤锤来挡,结果却被那剑气震得后退几步。 又吃了一招的亏,卫骁并未因此愤怒,反而露出棋逢对手的兴奋神色。 却是越打越高兴。 他大笑不止:“很好!很好!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和我一战的对手了,白姑娘,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在众的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显然他们也为白明微能赢下两招兴奋不已。 白明微神色淡漠地望着他:“只欣赏我,不够,我会让大当家为自己说过的话忏悔。” 卫骁眸底仿佛燃起了剧烈的火焰:“可惜,你终究是女子,力气和耐力都比不过我。白姑娘,我要动真格了,接招!” 卫骁拎着千斤锤,稳健地走向白明微,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仿佛一头追击猎物的雄狮,带着嗜血与杀戮,猛然攻向白明微。 那样磊落的打法,如此强劲的招式。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相府遇刺那夜,风轻尘握着她手掌阻挡巨斧的招式。 她稳稳站定,双手握剑。 面对直接砸向她的千斤锤,她没有选择直面抵挡,而是先用剑击在千斤锤上,随即身形一转,剑身/下压抵地。 那巨大的千斤锤便顺着剑滑了下去。 就是这卸去力道的一招,使得重若千斤的力量如同打在棉花上。 直到千斤锤砸在地面,白明微双目骤然凌厉,她握紧剑柄,从下至上猛力一挑。 蕴满内力的神兵,竟将的千斤锤手柄斩断一根。 白明微暴起攻击,双膝用力撞在卫骁的肩膀,直接将他骑倒在地,而那柄神兵,也随之插在卫骁的颈边。 白明微双手握剑逼近他的脖颈,只需要一用力,他便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卫骁也怔住了! 白明微厉声大喝:“服不服?!” 卫骁还处于震惊状态。 白明微再次大喊:“承认你方才说的都是屁话,白家人绝对不是一无是处!给我认错!向我白家十一位英灵认错!” 卫骁放下尚在完好的另一柄千斤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也大喊:“我服了!白家人并非一无是处!我错了!” 他为何不服? 他服得心甘情愿! 仅用三招,这名身材纤细的弱女子,仅用三招便把他这个武林神话打倒在地。 他卫骁心悦诚服! 人群中,不知谁射出一枚暗器,直逼卫骁的脑袋。 白明微举剑挡开,随即反手一掷。 “砰”的一声,剑刺/穿一人的身体,把那人钉在柱子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死状凄惨可怖。 可众人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尸体,随即不再理会。 白明微起身,将手伸向卫骁,把卫骁给拉起来。 她目光扫视一圈,朗声道:“我白明微今日是来交朋友的,阻挡我交朋友,想置我与不义之地之人,死有余辜!” 没错,若是卫骁在比试中死了,那白明微该如何自处? 直到现在,众人才反应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原来就是白家大姑娘。 明艳动人,武艺高强,气度不凡。 白明微仅用三招和一个身份,让这些大老爷们折服了! 卫骁没有半点战败者的沮丧,那喜悦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胜者。 风轻尘将手伸向剑的方向,那柄泛起淡淡蓝芒的剑被他“吸”入手中,尸体轰然坠地。 他优雅地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剑身的血迹,而后把干净的剑放入剑鞘,递给了白明微。 卫骁从开始就注意到这个瞎子了。 他眯着双眼,毫不掩饰地打量风轻尘,问道:“这是?” 风轻尘抢先回答:“我是小姑娘的人。” 卫骁皱眉:“她的人?” 风轻尘重复:“她的人。” 第69章 打服他,只是第一步 卫骁看向白明微,白明微未做解释,只是道:“听说舍妹在大当家这里?” 卫骁立即大手一挥:“把白六姑娘请上来。” 不一会儿,白琇莹来到了白明微面前。 她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些劳累,但却不狼狈,想来未曾受苦。 “长姐!” 见到白明微的刹那,白琇莹才放任自己情绪外露,她眼眶一下子便红了起来。 陆明瑜张开双臂,柔声道:“来长姐这里。” 白琇莹猛然扑进白明微怀中,泣声道:“长姐,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没事,长姐都解决了,人没事就好。” 白琇莹擦擦眼角:“是我自不量力,让长姐担心了。” 白明微安抚他:“长姐不会因为你的勇敢而责备你,只会叫你日后再小心谨慎些。” 白琇莹眼眶氤氲,半响才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这一句话,就像猫儿的小爪子挠在白明微的内心柔软处,她不由眯起双眼,面带笑意:“平安就好。” 姐妹俩感人相认,却没有人提起还在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刘尧。 卫骁大声吩咐:“来人,好酒好菜招待白家姑娘!他们是我的座上宾,可不能唐突怠慢了!” 众人高声欢呼。 如同节日一般举寨庆祝。 很快,首领被白家大姑娘打败的消息传遍金鸣山,众人闻言,无不吃惊于白明微的身份,更吃惊于首领成为了手下败将。 但传得更多的,还是白明微的美貌。 艺高人胆大,还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对于中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吸引力。 一时之间,各个山头的人,都争相往总寨赶,只为一睹白姑娘的芳容。 然而此时,卫骁却让人将棋盘摆好,非要再与白明微来一局。 白明微没有推迟,与他坐到了石桌前。 这一次,卫骁的打法显然更冒险,更急进,似乎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白明微的棋子鲸吞蚕食。 众人围在小亭子旁边,紧张地观望着棋局,可所有人都保持合适的距离,尽管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没有人敢轻易靠近亭子,给二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白明微知道,想要收服卫骁,打服他只是第一步。 必定要让他彻彻底底心悦诚服才行! 这时,卫骁忽然问道:“白相深受万民敬仰,甚至天下只知白相而不知帝王,白家可谓是众望所归,但为何阴山一战还是全军覆没,你认为白家兵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白明微落下一子,轻笑道:“首先,祖父虽受百姓敬仰,但百姓们心里都清楚,天下是刘家的,白家只是臣子。其次,不是白家兵败,而是东陵兵败。” 卫骁淡淡地扫了一圈:“都往后退一点,别打扰老子的兴致!” 在众齐刷刷地往后退,挤倒一大片人。 白明微挑唇:“卫大当家的,还真是说一不二。” 卫骁默认,随即道:“白姑娘,你认为东陵兵败的原因是什么?” 白明微含笑:“卫大当家的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是想考我么?” 卫骁毫不掩饰地道:“我卫骁只与自己认可的人交朋友。” 白明微轻笑出声,露出好看的贝齿:“看来,想要与卫大当家的成为朋友,还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了。” 卫骁落下一子,用沉默等待白明微的回答。 白明微敛住笑意,将棋子落下:“此次兵败,原因有很多。实力不够,小人作祟等都是重要原因,但我认为根本的原因是,统帅是文臣,而非武将。” 这话,白明微说得尤为艰难,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白家弃笔从戎,十一人戎马征战,最后全军覆没。 这铮铮铁骨与忠肝义胆值得称颂,然而要是这十一人都是武将,或许结局就不会这么惨烈了。 父叔兄长都不是打仗的好手,她从来都知道。 但她心底到底是不想因为父兄不会打仗,就抹杀他们是英雄的事实。 所以,她一直为壮烈牺牲的父叔兄长为荣。 然而卫骁面前,她还是选择了坦诚,说出那残酷的真相。 卫骁眸子闪了闪,有奇异的光划过,他又问:“白姑娘认为,何为文臣?何为武将?” 白明微道:“武将马上取天下,但不可以马上治天下;文臣可以治天下,但不可以取天下。” “这就是为什么,我祖父呕心沥血一辈子,也只能保东陵在强敌环伺中生存,因为他是文臣,他能治天下但不能取天下。” “而白家挂帅北伐,最后八万将士全歼,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文臣,不是武将,所以无法取天下。” 卫骁笑道:“你这话中之意,似乎抹杀了白家挂帅北伐的价值。”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且不说就算换了别人去,结局未必比这个好,就说他们明知前方十死九生,也毅然决然前往这份勇气,便是多少人都不及的,无论输赢,他们在我的心里,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卫骁又问:“你认为取天下和治天下,有什么不一样?” 白明微顿了顿,道:“领兵打仗,讲求的是以人治军。靠的是统帅运筹帷幄的谋略与一言九鼎的权威,还需要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更讲究将士用命,三军听令。” “治国行政,讲求的是以众治天下,需要的是集思广益各尽其职,最忌讳独/裁专断,刚愎自用。” “这便是我认为的区别。” 卫骁沉默良久,再问:“那么,白姑娘认为你是哪一类人?白姑娘领兵出征,靠的是取天下之能,还是治天下之才?” 白明微放下棋子,肃容答道:“我/靠哪一方,这要留给世人去评说,但我认为自己靠的,是一颗与父叔兄长一样,甘愿为所珍视的一切,血战到底的决心。” “天下时局千变万化,但无论如何变,受苦的终究只有百姓。而如今东陵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既然世道已经这样了,再多的大道理有什么用?” “一句话,干就完事。拼上这条命,若能争他个力挽狂澜的结局,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不是?”天籁小说网 说完,白明微又落下一子。 “卫大当家的,你又输了。” 卫骁挠了挠头,哈哈大笑。 一直观战的白琇莹听不到他们二人在谈什么,但看到卫骁的神情,她忍不住道:“风公子,为何我觉得那卫骁根本听不懂长姐在说什么?” 风轻尘淡声笑道:“他本就听不懂。” 白琇莹震惊道:“嗯?!” 风轻尘淡声说:“这天下武林,谁都知道卫大当家空有一身蛮力,但却不识字,那些经史书籍里总结出来的大道理,他能听懂就奇怪了。” 白琇莹惊奇道:“你听得到长姐说了什么?” 风轻尘反问:“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么?” 白琇莹疑惑道:“既然听不懂,为什么还要聊下去?” 风轻尘轻轻笑了:“那是因为,这卫大当家的识人方法,有些与众不同罢了。” 白琇莹呢喃:“长姐想要做什么?” 风轻尘扬起的笑意不再那么浅薄:“你长姐是个好猎人,她在用她的方法打猎。” 第70章 我心疼她…… 这边棋局刚结束,另一边美酒佳肴便已备好。 “大当家的,开饭了!” 卫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白明微也不推迟,落落大方走在卫骁身边。 这饭桌就摆在院子里。 正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桌前是那张虎皮大椅,桌子的左右共摆了三张稍小的桌子,专门为白明微等人准备。 就在他们的席位面前,长长的桌子摆了几条,每一条可以坐数十人。 桌子的旁边升起几堆篝火,架子上绑着数头肥羊。 但凡在这金鸣山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到这里。 满桌的肉与美酒,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席开后,卫骁站起身,端着一碗酒讲话:“这一碗,敬我卫某人的贵客,白大姑娘!” 接着,他一饮而尽。 在众端起酒碗,大声起哄:“敬白大姑娘!” 待众人喝过之后,白明微也端起大碗,朗声道:“这一碗,我敬大家,敬我们这千里相聚的缘分,我干了!” 说完,白明微端起碗豪迈地喝了起来。 在众又是一阵起哄:“大姑娘好酒量!弟兄们佩服,今日不醉不散!” 白明微端起酒碗笑道:“这么多人灌我一个,可不公平,总得也把卫大当家灌醉了,才过瘾不是?!” 卫骁不甘示弱,端起酒碗大笑:“那就让你们和白姑娘一起来跟我喝,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我卫某人灌醉了!” 白明微将酒碗碰在卫骁的碗上:“多说无益,走一个?” 两人同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 白琇莹望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长姐,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的长姐吗? 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仪态样貌皆出众的大家闺秀吗? 这还是那个拥有女子礼仪规范之美誉的长姐吗? 她将目光移向桌面,几大碗都没怎么切的肉,以及一大坛可以淹死人的酒——这么粗俗的饭菜,怎么入口?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只见那气度高华,清朗如月的男人,此刻正握着一根大棒骨优雅地啃着,不禁又是一阵诧异。 白琇莹捏起筷子,一片哄闹声中,她却没有任何胃口。 风轻尘察觉白琇莹的异样,却只是抖了抖袖子,什么话也没说。 仿佛他关注的,除了眼前的饭菜和白明微,就再也没有旁人。 白琇莹终究不堪忍受,起身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白明微发现了,冲着风轻尘的方向叫了一声:“风轻尘。” 风轻尘叹了口气,提着一根大棒骨也随之离开席位。 白明微端起酒碗,继续与众人畅快饮酒。 不一会儿,便有人不胜酒力直接瘫倒在地。 然而,白明微和卫骁却似乎千杯不醉,喝了一坛又一坛。 气氛始终欢快而热烈。 没有人在意那已经憋得尿裤子且闻着肉香饥肠辘辘的刘尧。 这边,风轻尘找到了白琇莹,他啃着棒骨,站在白琇莹身边一言不发。 白琇莹却低低地啜泣着,眼泪行接一行涌下。 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大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等到她哭得差不多,风轻尘才将骨头扔了,擦干净手问道:“哭什么?” 白琇莹声泪俱下:“我心疼长姐。她是相府的嫡长女,不仅出身高贵,更是深受祖父的疼爱。” “她就像白府最璀璨的明珠,美丽、高贵、优雅、博学、善良、谦和、大方、正直……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子,站在我就算跑断腿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是此时,算什么?这乱七八糟的世道把她逼成什么样了?看着她端着大碗和一群男人在喝酒,我……我就忍不住难受。” 风轻尘听完,只是问道:“她这样,便不是你的长姐了么?” 白琇莹立即道:“她是!但我心疼她!她本该被人羡慕着过完安稳的一生,不该承受着这一切!” 风轻尘没有言语,静静地站在一旁。 仿佛,别人的喜怒哀乐全然与他无关。 白琇莹望着他淡然到冷酷的模样,忍不住吼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这种冷心绝情的人也不会懂!” 说完,白琇莹提着裙角离开。 风轻尘扬唇,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他怎会不懂? 只是已经看得透彻。 他知道为了活下去,该抛弃哪些无用的东西。 而这没有意义的讲究,便是最该抛弃的。 白家荣耀,所以供养出这一颗璀璨的明珠,白家的光辉,让这颗明珠夺目光彩。 可如今白家要垮了,没有那些虚名与荣光,这便是一颗掉进尘土里的珠子。 若是不做出改变,要么永远埋/入土里,要么吸引禽/兽捡去,最后失去光彩,沦为一颗最普通不过的石头。 只有抛开骄傲学会与沙砾共处,只有努力融入不同的环境,才能让岁月在其上沉淀光彩,迎来日后的绽放。 如此简单的问题,他的小姑娘早就明白了。 可这个蠢女人还不懂。 风轻尘不准备多言,掠到树上倚着枝桠。 听风穿林打叶,听小姑娘爽朗的笑声。 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像一个淡漠旁观的局外人。 白琇莹擦干眼泪,回到席位之上,她端起酒碗猛灌一口,却被那酒呛得她涕泗横流。 灼辣的液体从漫过舌尖,流入喉咙,然后灼烧着胃部,她更难受了! 她不是不理解长姐的改变,她是真的心疼长姐。 若世道不欺人,何须把这么完美的长姐逼成这样子? 如果此次北伐侥幸生还,那京城中又得有多少闲言碎语落在长姐身上? 她是真的心疼啊! 白琇莹越想越气,又喝了几碗,结果成功把自己放倒了。 酒过三巡,越来越多的人醉倒。 直到最后,便只剩下白明微和卫骁。 卫骁他抱着一只坛子,对白明微竖起大拇指:“白姑娘,真是好酒量!”m.23sk. “砰!”的一声,酒坛子坠地,而卫骁也跟着倒下。 白明微挑唇一笑,将剩下半碗酒灌入口中。 可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液体,从她的指尖流下。 原来,她就不曾喝下多少,那本该下肚的酒,都被她用内劲从体内给逼了出来。 白明微坐回椅子上,望着倒了满院子的人,眉眼沉沉,目光静静。 眼底一片雪寂。 “出来吧!” 第71章 爱管闲事,不是她的习惯 随着白明微话音刚落,一个握着大勺子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量有些高,但长得极为普通。 刚走到白明微面前,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热泪盈眶:“给白大姑娘请安。” 白明微淡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小的是这寨中的厨子,昔日曾受过白相之恩,今日听说白家姑娘来了寨子,一时忍不住便想来看看,以瞻仰恩人之后的风采。” 这里醉倒了一片人,但却没有任何外人来打扰,可见是下了严令,禁止闲杂人等入内。 不过厨子本就在这后院之中,能出现在这里,倒也合情合理。 白明微美目流转,随手倒了一碗酒,接着把酒推向厨子:“过来喝酒。” 厨子受宠若惊:“小的怎么敢?” 白明微道:“既然不敢,那你便下去吧!” 厨子一怔,提着勺子离开了。 白明微目光淡淡扫过厨子的背影,似乎并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卫骁没有安排住处,且白琇莹就在这里,白明微索性便留下了,没有离开后院半步。 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把关于卫骁的事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如今可确定的,便是她很缺人,且卫骁也有意参军,正因为如此,所以风轻尘才会利用刘尧牵线搭桥,让她和卫骁产生交集。 她一直认为,卫骁其实是在考验她,所以她也很小心地应付。 然而此时,她却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卫骁,是否在等她直接一点? “白……白明微……” 是架子上的刘尧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却是没有理会。 “白、白明微。” 刘尧又唤了一声。 他又渴又饿,身上的伤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喝水,想吃肉。 他想做好多事。 只是被绑着的手脚,让他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求助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白明微依旧置若罔闻,以手撑头徐徐闭上了眼睛。 昨夜一夜未眠,刚入寨时又灌了些酒,此时她有些困了。 刘尧气得大喊,可白明微依旧未曾理会。 正此时。 “咻!” 冷光乍现,一枚飞镖直逼刘尧的心口。 白明微一拍桌子,筷子迅速浮在空中。 她屈指一弹,一根筷子飞掷出去,将飞镖打落。 接着她再轻弹几下,筷子掷向飞镖射出的地方。 “铿铿……”几声,筷子被挡下了。 然而白明微并未去追,继续留在这院落之中。 有人想杀刘尧,是为了什么? 联想起今日射向卫骁的那枚飞镖,不难想到有人要对付卫骁,而那背后之人是想借刘尧之死达到伤害卫骁的目的。 但仅用几枚飞镖便想干这么件大事,究竟是高估了他自己的身手,还是低估了卫骁的本事。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白明微没有太过理会,多管闲事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她只管保住刘尧的命,以防刘尧出事白家受牵连,其余的事静观其变。 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萧声。 最近这些日子,萧声一直伴她度过许多无眠的夜。 她的精通音律,但精的是技巧,却从未奏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感觉。 不可否认,风轻尘在音律上的造诣,是她望尘莫及的。 萧声一歇止,四处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白明微睡意阑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却忽然,一枚飞镖向她掷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夹住,接着从飞镖上取下一张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后山。 短短两字,她看出了写字之人功底深厚,并非寻常草寇。 然而,白明微把纸条付诸一炬,却并未理会。 她要护的人在这,她要拉拢的人也在这。 别的,与她何干? 至此过后,再无动静。 白明微靠着椅子对付一宿,徐徐睁眼时,便是众人东摇西晃起身的样子。 卫骁醒来,连声道歉:“白姑娘,真是对不住,昨夜喝过头了,也没安排白姑娘进客房歇下。” 白明微不以为意:“我在意的是昨夜喝得尽兴,至于宿在何处,岂是那么重要的?” 卫骁笑道:“本以为白姑娘千金小姐慢待不得,却不曾想白姑娘这般随和。” 白明微轻笑:“漫天繁星为被,锦绣山河作榻,如此怎能算得上慢待?” 卫骁哈哈大笑,豪气地吩咐道:“来人,带白姑娘下去洗漱,再准备一顿美味的早餐,晚上继续喝酒吃肉!”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扶起头昏脑涨的白琇莹离开了。 被挂在架子上的刘尧,体验过绝望后彻底昏死过去。 山寨简陋,厢房却十分干净。 白琇莹进屋后,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疑惑道:“长姐,怎么不救走九皇子立即离开?” 白明微低声道:“几万人聚集的山头,我们如何带得走他?” 白琇莹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想让他就这么死了,但为了白家还不得不救他。长姐打算如何?” 白明微目光沉静:“自然,是让卫骁主动放了他。” 白琇莹睁大眼睛:“长姐,你有办法?” 白明微扬起自信的眉目:“不出三日,必有结果。” 白琇莹左右看看:“风公子呢?” 白明微道:“不知。” 白琇莹拧起好看的秀眉:“长姐不怕他与土匪勾结搞事情么?” 白明微淡声道:“他这般人物,若真想做,防不胜防。” 白琇莹唏嘘:“长姐,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白明微没有做声,有厨娘端着些可口的清粥小菜进来。 白琇莹匆匆吃了早饭,便急忙出去练功了。 白明微取出怀里的舆图,坐在桌前仔细翻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白明微收好舆图,淡声道:“出来吧!” 角落的阴影处,一人的身影浮现,缓缓来到白明微面前。 文士打扮,留着三撇胡子,外表像是个俊逸的中年人。 白明微将他一通打量,随即道:“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诧异:“公子?姑娘如何识破?” 白明微不愿与他多废话,起身便要离开。 那人忙叫住她:“姑娘,留步留步……” 白明微又问:“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掀起袍子,跪坐在小几前:“在下是大当家的幕僚,来找姑娘有事相商。” 第72章 猎物,还是猎人? 白明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那人解释道:“我若不是大当家的人,来不了这里,没有大当家的允许,我到不了姑娘面前。” 白明微依旧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那人摸了摸眉毛,继续道:“这寨子里有叛徒,大当家的希望姑娘帮忙清理门户。” 白明微还是盯着他,沉默不语。 那人把手搭在腿上搓了搓,接着道:“昨日大当家与姑娘比试时,有人想浑水摸鱼要大当家的命,若不是姑娘反应敏捷,您说如果让大当家的出了意外,那可就不好办了。” 白明微仍然淡淡地凝着他,缄口不语。 那人又动了动身子,继续道:“昨日的厨子是在下假扮的,目的就是想同姑娘说上话,但姑娘不给在下机会,于是在下又射出两枚飞镖,可姑娘还是不理会……” 面对沉默寡言的白明微,那人省去先前的步骤,单刀直入:“既然姑娘给在下说话的机会,不如听听大当家的条件如何?” 似乎生怕白明微还是不开口,那人不等白明微表态,把话一股脑说出来。 “若是姑娘能助大当家的将叛徒铲除,大当家的不仅会放了刘尧,还会赠予姑娘黄金万两以表谢意。” “姑娘北上征战,想必也不愿意刘尧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影响姑娘北伐吧?” “再者,眼看就要入冬了,万两黄金可保将士们过个暖冬,而不至于因为粮草被服短缺冻死在寒冷的北境。” “而姑娘只需要在今晚的宴会上诈出奸细,给大当家制造一个名正言顺处置叛徒的机会即可。” “实不相瞒,我们大当家的这些年统领弟兄们并不容易,他不想因为几个叛徒,伤了众兄弟的心,使得兄弟之间有了隔阂忌惮。” “所以才需要借姑娘之手,这样一来,姑娘得到好处,大当家的办妥了事,简直是一笔互利共赢的买卖,怎么样?划算吧?” 白明微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露出笑意,接着把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推到白明微面前:“既然姑娘同意了,那在下先把定金交给姑娘,事成之后,剩余的款项将一笔不落地奉上。” 白明微扫了一眼银票,还是不说话。 那人似乎早已习惯她的沉默,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做了个总结:“具体需要姑娘做什么,待时机成熟会告知姑娘,还望姑娘保守秘密,若是透露半句关于交易的消息,那么这桩生意可就做不成了,到时候亏的还是姑娘啊!” 白明微轻笑一声,把整叠银票收起来,从头至尾没有说过半句话。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白明微,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白明微继续取出舆图,气定神闲地仔细翻看。 仿佛方才那一幕未曾出现过。 暮色四合,天光渐次落下。 寨子里又摆上了酒肉之席,燃起熊熊篝火。 待卫骁的人来请白明微前去用饭时,风轻尘也正好出现。 白明微没问他消失一整日去了哪里,三人一同前往院里吃饭。 比之昨夜,酒菜依旧丰盛,但坐在桌前的人,却多了许多生面孔。 白明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情况,最后落座在卫骁身侧的位置。 卫骁还未吩咐开席,其中一人却忽然怒掀桌子。 丁零当啷,碗碟摔了一地。 一众劝嚷声中,一刀疤大汉拎着大刀来到卫骁面前,指着卫骁怒喊:“大当家的,你什么意思?!” 四下登时沸腾起来。 卫骁没有言语,端着酒杯淡漠地望着底下的人。 仅仅只是淡淡一瞥,便噤了在场所有的声息。 瞬间,便显得刀疤大汉如同跳梁小丑,在大庭广众之下演着一场令人发笑的戏。 白明微看在眼里,唇角不由自主勾起。 可下一刹那,刀疤大汉的刀尖,便对准了白明微:“大当家的,我老李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你竟伙同这妖女,要把我老李赶尽杀绝,你可真黑心,满嘴仁义道德却干着蛇蝎心肠的勾当!” 被骂妖女的白明微露出一抹浅笑,沉默。 被骂蛇蝎心肠的卫骁大胡子颤了颤,沉默。 举着刀的老李有些尴尬。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道:“二当家的,怎么回事?” 刀疤大汉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大当家的竟然用银子收买这妖女,让这妖女做伪证,要办了我老李!”23sk. “要不是我老李发现账上银子不对仔细调查一番,也不会发现大当家用银票买通妖女来陷害我老李的勾当!” “大当家的,此事要不是被我老李获悉,今日是否我老李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见卫骁不说话,刀疤大汉面目狰狞:“怎么?哑口无言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有什么事不能放在明面的?非要用这种龌龊的手段?” 白琇莹一拍桌子,怒道:“你妖女妖女的鬼叫什么?” 白明微做了个手势:“六妹,稍安勿躁。”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白相的人品有目共睹,他教出来的儿孙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二当家的,是否有什么误会?” 刀疤大汉用刀指着白明微,怒声道:“你拿了银子没有?在说话之前,你敢当着大家伙的面,用你白家满门的名誉赌誓你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么?” “若是说了假话,你白家刚死的十一口人死不瞑目,就此成为孤魂野鬼,受万鬼欺凌唾弃!” 此言一出,安静的院子瞬间又沸腾起来。 卫骁看向白明微,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随即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 面对数十道热/辣的目光,白明微始终镇定浅笑,只有刀疤大汉提及战死的父叔兄长时,她长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眼眸里有愤怒划过。 白琇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剁了刀疤大汉。 只有风轻尘气定神闲地喝酒,发出细微的啜吸声。 最后,白明微点点头:“没错,我拿了银子,而且拿了一万两银票。” 第73章 不愧是我未来护卫 在众哗然。 刀疤大汉狞笑一声,双手高举:“弟兄们,听见了么?这妖女亲口承认她拿银子了!你们睁大眼睛瞧瞧,我们平日仗义的大当家的,是怎么对付跟随他多年的好兄弟的?” “我老李不过是因为在他身边久了,权力稍微涨了些,他就如此忌惮我老李,用银子收买外人想要罗列罪名挂我老李头上!” “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们效忠么?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们卖命么?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在众面面相觑,随即议论纷纷。 卫骁轻轻咳了咳,原本喧腾的院子,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卫大当家的曾扬言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有人能战胜他,他便会满足那人一个要求。” “而我的要求便是,要卫大当家成为我的近身护卫,而卫大当家的也同意了,那一万两银票,便是卫大当家孝敬我的。” “我是拿了银子没错啊!但至于二当家说的事,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我一个外人也解释不清,不如就由你们大当家亲口解释一下。” 说完,白明微看向卫骁。 于是,难题便抛到了卫骁手里。 白明微噙着笑意,等待他的回复。 那只要打败他便能完成对方一个心愿的话是他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不认账。 其实白明微仔细想过了,拿下整个山头,胃口未免有些大,一旦吃不消反而会反噬自身。 若是让那些不愿意参军的人非要当兵,上了战场也只是拖累,她想用的兵贵精不贵多,在质不在量。 她要的是令行禁止,提刀拼命的将士。 而绝非为了凑个数,非要赶着上战场的人。 毕竟,没有时间给她练兵,她赌不起。 所以她决定,先把卫骁拿下。 而那些自愿跟随卫骁的,便都是可信得过的亲兵。 于是,在那人来与她谈交易时,就已经知道有问题,因为识人之术告诉她,卫骁此人的性格,绝非那种背后放冷箭的人。 但她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这光明正大把卫骁收入麾下的时刻。 从放在众的反应来看,卫骁的亲信并不少。 如若此事办成,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在万众瞩目下,卫骁大笑几声,随即道:“没错,我卫某人技不如人,输在了白姑娘手下,我愿赌服输,甘愿成为白姑娘的护卫!” 听到卫骁这样说,白明微的藏在袖底紧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她不是,从未担心过卫骁的反应与她设想的不同。 但事实证明,她没有预判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风轻尘呷酒的声音清晰可闻。 忽然,在众七嘴八舌开始激动询问。 总结下来,只有一句:“大当家的,你不要我们了吗?” 那握着大刀的二当家,就这样被晾在当场,没有人关注他受了什么不公平待遇,倒显得他形单影只,像个笑话。 卫骁轻轻抬手,喧沸的声音霎时歇止。 他起身,看向刀疤大汉:“在解答弟兄们的问题前,我要先清理一下门户。” 刀疤大汉被他目光逼视,露出了怯意。 卫骁却丝毫不怜悯,把他的丑陋当众揭开:“老二,我对你太失望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却抵不过一个大当家的位置,为了这把破椅子,你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出手,这些年我给你的体面,当真是蒙了你的狗眼!” “你可知给你出谋划策的人是谁?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骗子江辞?三言两语,一顿忽悠,你便觉得天是老大你是老二了?” “竟敢对老子下手,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这些年待你不薄,却纵出了你的狼子野心!” “但你不要忘了,你老李这条命是老子给的,当初入寨时弟兄们也都立下血誓,若有背叛,决不轻饶!” “当初你这条命是老子如何给你的,今日老子就怎么收回!” 说罢,卫骁一脚踹向面前的桌子。 那重重的木桌被他踹飞,直直撞向刀疤大汉。 大汉甚至来不及求饶,便被桌子砸死在当场。 触目惊心的血,让在众噤若寒蝉。 白明微望着卫骁,心底忍不住叹道:这人,真是有意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卫骁很可能早已洞悉了二当家的狼子野心,就等着二当家自投罗网,所以他才会知晓给二当家出谋划策的人是骗子江辞。 那江辞大概是用花言巧语哄骗了二当家一笔银子,再出这么个馊主意忽悠二当家。 能让二当家的敢当众与卫骁叫板,挑战卫骁的权威,看来那江辞一张嘴巴的本事了得。 思及此处,白明微忽然惊觉。 那么自己拿了银子一事是否也在卫骁掌握之中? 若是方才她没有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否就无法通过卫骁的考验,而招安卫骁一事也宣告失败呢? 这个卫骁,真是有意思。 不愧是她白明微看中的人! “呼!” 寂静的院子,又想起风轻尘呷酒的声音。 白琇莹狠狠地瞪着他:“能不能别喝了?”m.23sk. 风轻尘恍若未闻,继续吃饭喝酒。 他似乎对食物很珍视,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他便不会浪费半点。 白明微起身,拍了拍手掌:“卫大当家快意恩仇的性格我甚是喜欢,不愧是我未来的近身护卫!” 这是在提醒在众,话题应当掠过死绝的二当家,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在白明微善意的提醒下,卫骁朗声道:“占山为王虽然自由快意,就连朝廷也无法奈何我们!高兴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高兴下山掳一场,躺在金银珠宝上放声大笑。” “但我卫某人厌倦这种日子了,准备投入白家军,赶赴北疆杀敌去!所以我在此宣布,金鸣山就此解散,等把这桌散伙饭吃完,弟兄们就可分了库房里的银两,拿着银子各谋生路去吧!” 说完,卫骁提起酒坛仰面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坛掷在地上:“这坛酒,我敬诸位兄弟这些年来对我卫某人的一片赤诚!山高路远,今日过后,我们江湖再见!” 在众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卫骁一坛子砸碎寨子的牌匾,他们才知道,这金鸣山的寨子,真的要散了。 这些年供给他们的栖身之所,真的要没了。 被生活所逼,他们落草为寇,所幸跟了一位讲义气的大当家,这些年虽说没有个安稳的家,但日子却也能过下去。 若是当家的走了,寨子不复存在,他们该何去何从? 众人一时惊慌不已,显然他们从未想过,原来大当家是会被打败,而寨子也会被解散的。 白明微站到卫骁身边,将手中的剑贯在地上。 第74章 疼痛,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明微朗声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适逢灾年乱世,民不聊生,被北燕贼子欺压,我东陵百姓水深火/热,在这世道苦苦挣扎求生。” “我白家为御外敌,十一个男人尸骨无存,家中仅剩风烛残年的老祖父,还有一根三岁多的独苗!” “但我白家有拼尽最后一人也要捍卫百姓的决心,所以妇孺幼儿都穿上戎装,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远赴北疆去解救被敌人欺压的百姓!” “今日我白明微带走你们的大当家,没有半点私心!我要带他上阵杀敌,用这条命守卫身后手无寸铁的老弱!守护我东陵河山不被贼子践踏!” “诸位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非过不下去了,谁也不会聚在这金鸣山,成为外人口中的强盗土匪!” “如果诸位愿意追随你们大当家入我白家军,我白明微愿对着战死沙场的父叔兄长用命发誓,一定会与大家一起,在北疆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这一去十死九生,我白家军无法为诸位提供大鱼大肉,无法给诸位一个如金鸣山这样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我白明微向诸位保证,无论生死,我们都是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我们不再是世人口中一无是处的妇孺,也不再是令人闻风丧当的土匪强盗,将来就算我们埋骨黄沙之下,我们子孙后代站在我们用命夺回的土地上,也会敬仰我们万古流芳的英魂!” “如果我们能以不畏强敌的忠勇、保家卫国的决心,换得这世道太平、百姓安居,那便是英雄!若你们想成为英雄!想成为受人敬仰的铁血汉子!我白家军欢迎你们!” 一语出,众人沉默了。 这金鸣山的数万人,真正想做强盗的有几个? 东陵战败,八万人全歼,难道他们不愤怒么? 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难道他们就无动于衷么? 身为强盗,被世人厌恶恐惧,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在意么? 都说热血汉子热血汉子,他们这些大汉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满腔热血。 难道他们就不想受人敬仰,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活着么? 只是他们一朝为寇,便终身难以堂堂正正活着。 然而此刻,白明微给了他们一条改变人生的路,就摆在他们面前。 只要他们踏上去,穿上那一身戎装,便不再是受人唾弃的强盗。 他们手中的剑,也会被用来守护国土百姓,而不是对准自己的同胞。 但是,做惯了强盗的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转变身份。 卫骁大手一挥:“弟兄们,既然白姑娘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想继续跟随我卫某人的,就举个手!” “等明日分了库房里的银子,我们就提刀去北疆干/死北燕那群混账!如果干赢了北燕贼子,我们还可以立下战功,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个婆娘!” 听到卫骁发话,他们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打家劫舍也是打,去北疆杀敌也是打,干的都是拼命的活,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只要能继续跟着大当家的,还管去哪里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做土匪最多有银子,但是参军还能挣个出路,指不定哪天立下战功,还能回乡风风光光的娶个婆娘,生一窝的将门之后! 再者,大当家的救过他们的命,与他们都是生死过命的交情,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他们。 与其分得一些银子,去过那没有家也没有土地可种的日子,倒不如继续跟着大当家的,至少死了还有弟兄们送葬! 在众的把兵器贯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大喝:“干/死北燕贼子!回来娶个婆娘!干/死北燕贼子!回来娶个婆娘!” 白琇莹被这群好汉们朴实无华的理想逗笑了。 长姐说了那么多,估计他们也只听得出“不做土匪做英雄”这么个意思。 到最后,参军上战场,在他们口中也只是畅快杀敌,衣锦还乡娶个婆娘的事。 相对于世家大户来说,这些出身底层的人,才真真切切地体验过日子的苦,所以在他们心里,所求的无非就是个安稳的家。 有婆娘,有孩子,便是他们认为最完美幸福的家。 笑着笑着,白琇莹却又流下了眼泪。 被长姐的气魄所震撼,也被这些朴实的人所感动。 她越发明白,一刀一剑换回天下太平的意义在哪里,更理解父兄一往无前最后战死沙场的英勇。 大家所求的,不都是殊途同归吗——太平的世道,安稳的日子。 白琇莹默默下定决心,若能为太平尽一份力,就算豁出这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卫骁拎起酒坛:“继续和我卫某人混的,这顿就是誓师酒!想要另谋出路的,这顿便是散伙饭,我们弟兄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高呼:“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白明微心知目的达到,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意。 她倒了一大碗酒,与卫骁碰杯:“卫大当家,明微敬你!” 卫骁爽朗道:“今后便不是大当家了,我虚长你十岁,我占个便宜,你便唤我一声大哥吧!” 白明微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卫大哥,明微谢你。” 卫骁捋了一把大胡子:“各取所需,白姑娘不必言谢,喝酒,我们不醉不归!” 白明微又喝了一大碗,有人来敬她,她也照喝不误。 最后白琇莹看不下去了,想为她挡下几碗,结果这才第一碗,便被放倒在地。 架子上是昏死过去的刘尧,地上躺着二当家的尸体,众人却在篝火旁尽兴,为他们开启人生新的征程而欢呼。 风轻尘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仿佛就算全世界在高兴,他也是那副疏冷的样子。 不似凡人,倒像是神祇。 本不该在这俗世的烟火中。 他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静静地坐着,忽而拍了拍怀里。 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白貂钻出来,跃到地面上,避开一双双大脚,最后爬到刘尧的肩头,用尾巴轻轻地扫了扫刘尧的脸。 刘尧难受地蹙了蹙眉,但面色却平缓了下来。 这一顿酒,众人喝至深夜,才东倒西歪地坐到篝火旁,靠在同伴身上休息。 白明微把卫骁喝倒后,继续用内力将酒逼出来。 她没有逼干净,留了些许在体内。 酒后微醺,她抱着剑看向夜空。 星子闪烁,仿佛是亲人的笑脸。 那对已逝亲人的思念,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 想起父兄在世的音容笑貌,她怅然若失,心底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继而又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抬起手覆盖在眼睛上,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也只有在这时,借着几分酒意,她才敢放任自己哭出来。 然而自从束起头发,穿上那身冰冷的盔甲,她连放声痛哭的权利都失去了。 就算身侧尽是熟悉的陌生人,她也依旧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等两行泪水落下,她缓缓拭去。 最后,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天际。 “阿爹,众位叔叔兄长,北燕欠你们的这笔血债,我会一一讨回来。” 风轻尘起身,拄着竹竿走到角落。 一曲婉转动听的曲声流泻,这样好听的萧声,伴着白明微徐徐入眠。 但离一月之期已过去将近一般,白明微并未给自己太多时间休息,听到卫骁起夜,她在卫骁回来的半路上,截住了卫骁。m.23sk. “卫大哥,我想和你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75章 风轻尘,又是他? 卫骁将她带到一座亭子里,那亭子四面空旷,任何人靠近都会被发现。 而卫骁,一改往日的态度,神色也十分镇定。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往桌前一坐,默不作声的样子,浑身透露着威武霸气的大将风范。 白明微拱手,单膝跪了下去:“请卫大哥受明微一拜。” 卫骁急忙扶起她,却是问道:“为何?” 不是当不得,而是为何。 他要白明微拜他的原因,也要白明微的一个解释。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坦诚道:“若非卫大哥有意相让,依明微的身手,根本无法三招赢过你,此为第一。” “明微在众人面前迫使卫大哥成为明微的护卫,卫大哥没有拆穿,而是顺水推舟证实明微的话,此为第二。” “卫大哥率部众入白家军,愿与明微并肩作战,驱除北燕敌寇,此为第三。” “明微谢过卫大哥!” 卫骁笑道:“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为你我牵线搭桥的风军师,若非他有说动我的理由,我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自由交给你。” “白姑娘,且先不说白相在东陵人人敬仰,是我等心里当之无愧的英雄,而你是白相的后代,就说风军师那样的人物都被你收入麾下,我卫骁确信,跟着你一定不会错!” 风轻尘。 又是他? 白明微敛住惊讶的神色,微微笑道:“与人相交,贵在推诚,不敢欺瞒卫大哥,在刘尧被卫大哥掳来之前的一切事情,都是风军师自己的谋略,能得卫大哥相助,的确是风军师的功劳。” 卫骁眸底闪过诧异的神色,却不显露于外:“在掳走刘尧之前,我曾收到风军师的信件,信中告诉说,只要我将刘尧带走,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且他还会助我带走刘尧。” “左右朝廷也不能奈何我,我还没绑过凤子龙孙,于是便说干就干,真把刘尧给掳来了,我是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这意想不到的收获,竟是白姑娘。” “白天,风军师找到了我,告知我江辞骗上了二当家,而他们正在密谋赶我下台。” “你别误会,老李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我绝对不会因为风军师透露这个消息便有加入白家军的念头,至于风军师用什么打动我,这不能与白姑娘说。” “白姑娘,虽说打动我的是风军师,但令我下定决心的却是你。我卫某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我嘴笨,没办法用好听的话说出白姑娘的优点,但凭白姑娘继承父兄遗志,以女儿身份远赴沙场这份勇气,我卫某人甘拜下风。” “近两日的观察下来,无论是姑娘的身手还是心胸,我卫某人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不必自谦,凭姑娘的武功,就算我拼尽全力,也在姑娘手下撑不过五十招。” 说着,卫骁起身,拱手向白明微行了个礼。 “从今往后,卫骁便是姑娘的护卫,我卫骁这条命,便是姑娘的了!若是北上能侥幸生还,还请姑娘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便是我作为姑娘的护卫想要得到的报酬。” 白明微颔首:“卫大哥请讲。” 卫骁露出些许难为情的神色:“还请姑娘每年定与我比试一次,直到我打败姑娘那日。” 白明微一怔,随即会心笑了。 这要求,倒是附和他好战的弱点。 白明微笑着应下:“一言为定。” 卫骁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也该谈正事了。” 白明微展开舆图,问道:“卫大哥,你有多少亲信?” 卫骁道:“不是我吹牛,我的亲信几万众,这山寨里的人,十个中都有九个是我的亲信。” 白明微补充道:“可以把命毫无保留托付的那种。” 卫骁沉吟片刻:“约莫两千人。” 白明微指着舆图的几个地方,郑重地道:“不管卫大哥用什么方法,我需要卫大哥让信得过的人化整为零,进入北燕境内,我需要他们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卫骁把舆图小心抬起,放到灯下观看。 忽然,他眼前一亮:“钳形……你是想?” 白明微颔首:“上山之时,我观察过金鸣山,看得出来卫大哥对行兵打仗十分了解,你此时想到的,便是我想做的。” 卫骁拍腿大笑:“不愧是老子看中的人,竟能想到如此妙招,怪不得你带着五千老弱也敢北伐,原来你所倚仗的,不止是人力,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白明微严肃道:“五百人,我要绝对信得过的五百人前往,进燕的任务就在金鸣山解散时派出,这是绝密任务,决不可泄露分毫,卫大哥,我相信你必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卫骁诧异:“五百?够么?” 白明微道:“且先让他们想办法悄无声息混进北燕,具体需要他们做什么,到时候我会再下达命令。” “此行虽然凶险,然而弟兄们常年奔走于山野丛林,面对严苛的山野生存条件得心应手。” “且弟兄们出入市井而不被发现,必然有过人的伪装能力,北燕一行,非他们莫属!” 卫骁连连点头,显然很赞同白明微的说法,他眉宇间洋溢着兴奋,那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愉悦。 他思索半响,道:“不够,还是不够,弟兄们不熟悉北燕,怕是会露出马脚。” 白明微颔首:“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一个善于伪装的人来统领此次任务。” 卫骁问道:“可有人选?”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江辞,你应当抓住了吧?” 卫骁连忙否认:“那不行!江辞那小子可是臭名昭著的骗子,花样百出,一定信不过。” 白明微道:“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因为我要的,便是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有那把目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事。” 卫骁眯眼:“你这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白明微道:“说不上临时起意,这次北上我人手短缺,因骗术出名的江辞,便是我考虑的对象之一,巧的是,他主动送上门了。” 第76章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卫骁惊叹:“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人都敢用,什么事都敢做。” 白明微眉宇飞扬:“兵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张弛有度的精髓在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但真正的兵家高手,从来不是应付战争,而是策划战争,运作战争,用战争达到目的。” 卫骁坦诚摇头:“听不懂。” 白明微笑道:“总而言之,战机稍纵即逝,需得有超乎常人的前瞻性,以及适应任何状况变化的弹/性,这便是一张一弛。” “但这些都离不开驾驭全局、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因时而动的能力。这样便……” 卫骁再度摇头:“我可能需要你说简单点。” 白明微一怔,随即道:“胆要大,心要细,出奇招、用险计、手段需得快狠准!” 卫骁点头:“这下明白了,你这是在用奇兵,出险招。” 白明微道:“纵观历史,自古以少胜多者,从来都不用稳妥的打法,我们这么少的兵力去对付北燕十五万大军,只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不成功便成仁。” 卫骁把舆图拍在桌上:“我就喜欢这种惊险刺/激的打法,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 白明微含笑:“那么秘密潜入北燕一事便交给卫大哥了,至于江辞,我来和他谈。” 卫骁摇头:“人心险恶,你怎可如此轻信于人?无论是江辞,还是我。” 白明微笑道:“从我白家决定再度出征那刻起,每走一步路,都是把脑袋别腰上,不过是用命去赌罢了。” “输在哪个环节,成在哪个环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赌对了,那便能为这东陵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否则他日北燕挥兵南下,苦的还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苍生黎庶。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正如卫大哥坚信自己的眼光一样。” 卫骁颔首:“好,就冲白姑娘这番话,无论白姑娘用江辞还是架子上挂着那一无是处的刘尧,我卫骁都不会再多说半句话,我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我信白姑娘!” 白明微轻笑:“刘尧,不是已经发挥作用了么?” 卫骁哈哈大笑:“白姑娘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白明微收好舆图:“走吧,还请卫大哥送我去见江辞。” 这一次,白明微终于看到了江辞的真面目。 他曾是拿着大锅勺的厨子,还是悄悄潜入房间里的文士。 但那几个身份,都不是真正的他。 眼前的江辞,眉清目秀,面容俊逸,一种谦和侵染在他的神骨气质当中。 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与魁梧高大,气势逼人的卫骁截然相反,一刚一柔。 “江辞。”白明微坐到他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的江辞,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意:“白姑娘。” 原来他可以改变的,不仅是容貌。 还有声音。 他真实的嗓音很轻柔动听,像是清风拂过耳畔,细细软软的,沁人心脾。 白明微凝着他:“我祖父御前撞柱,几乎要死了,你知道吗?” 江辞睁大眼睛,那神色说明他不知道。 也是,元贞帝下了严令,严禁泄露消息,除了当事人和见证者,谁会知道呢? 白明微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这次受伤,他元气大伤,以往无坚不摧的老丞相不在了,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争这一口气,努力地活着,是担心他倒下后,元贞帝把战败的主要责任扣在白家头上,满门妇孺和一个稚儿没有活路。” “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说动祖父准允我出征,如今祖父在家里等着,等着我夺回失去的五座城池,为我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 “可是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一起完成祖父的心愿。” “至少让他在暮年能见证白家屹立不倒,见证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陵国土和百姓不被外敌践踏,帮我,行吗?” 江辞儒雅俊秀的五官,霎时染上一抹悲伤:“老丞相……他、他怎样了?” 白明微说着事实,但每一句话刺痛人心:“不太好,十一个儿孙一朝战死,他已经气血枯竭,如今不过在硬撑着。” 江辞垂下眼睑,半响才道:“没有老丞相,就没有如今的我,昔日家乡饥荒,娘亲带着我逃亡,却在途中染病身亡,我险些被当成两腿羊给吃了,是老丞相救下的我,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识文断字。” 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你可是相州人?你是朝云哥哥么?” 江辞惊诧:“是的!我是江朝云!你识得我?” 白明微惊喜道:“原来是你,昔日祖父前往相州救灾,收留了一个小男孩,他见小男孩聪明伶俐,便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数月,可惜男孩最后没有随他入京。” “事后他多次派人去找,也没有男孩的消息,他常常与我提起,如果当年执意带你回白府,现在白府一定多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白明微只知江辞与祖父必有渊源,所以才会从祖父下手,想要说动江辞为她所用。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江辞便是昔年的江朝云,那个险些成为他义兄的人。 但因为江辞的特殊身份,白明微并未就此信了他的话。 对他尚且保留戒心,这是白明微一直以来的习惯。 江辞闻言,眼底泪花闪烁:“没想到……没想到相爷还记得我。” 顿了顿,他将昔年的原委缓缓道来:“当年相爷回京,想带我一同前往,但因为舅舅找到了我,于是我选择留在家乡,留在亲人的身边。” “只可惜,不到一年时间,舅舅一家便遭遇强盗,无一人生还,我因为贪玩没有归家,侥幸逃过一劫。” “我曾想去京城投奔相爷,但听闻他常年四处东奔西走,我担心去了也找不到他,于是便流落江湖之中,为了活着,由当年那朝气蓬勃的孩子,变成如今的骗子。” “骗的人多了,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若非你提及那个名字,我也无法发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过往了。” “但我始终记着相爷,记着他往日的教导。他说过,大丈夫生于世上,当头顶天脚立地,磊落光明,只可惜,我违背了他的教诲。” 白明微起身给他松绑:“你来金鸣山,挑起二当家反抗卫骁,是因为你嫉恨强盗?” 江辞自嘲一笑:“为了生存,早已把节操丢了,为亲人报仇雪恨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做?我所求的,不过是银子。” 白明微道:“只要是人,都有贪欲,朝云哥哥不是神,怎能超脱红尘?” 江辞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道:“白姑娘,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帮你做便是,就当报答当年老丞相对我的救命之恩,但此事做成后,我需要你还我自由。” 白明微颔首:“好!” 事情看似出乎意料的顺利,但白明微还是给白惟墉递了封信,向白惟墉求证关于“江朝云”的信息。 只待白惟墉回信,她再判断是否把北燕的重任交给江辞去办。 在此之前,她会先把江朝云带在身边观察。 第77章 七哥他,还活着吗? 待白明微与江辞一同从屋子里出来时,卫骁已带着亲信给山头的弟兄们分发库房里的财物。 除去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人马,各山头加起来,共有两万八千余人。 这其中,就有两万六千多人愿意跟随卫骁。 此外,还有五千匹骏马。 剩下的两千多人,多数是一些身带残疾的老弱,他们更愿意分走几两银子,找个地方置几亩薄田养老。 待到傍晚,眼看库房里的财物见空,卫骁也将情况告知白明微:“白姑娘,事情已全然办好,我们可以出发了。” 所谓的办好,不仅是分发银子给弟兄们一事,还包括送往北燕的五百人。 就在不知不觉间,那精心挑选的五百人,随着不愿意跟随卫骁参军的人一起,陆续离开了金鸣山。 白明微不免感叹,卫骁办事的效率。 白明微看了看身旁的江辞一眼,道:“这边,也办好了。” 卫骁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明微,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交代留在寨子里的众人,三日内必须撤离金鸣山,以免遭至官兵的围剿。 最后,卫骁命人备了一辆马车,带着两万多弟兄,操起他们的家伙事,便这样跟着白明微下了金鸣山。 山脚下,那被白明微一剑震碎的界碑散落在地上,“金鸣山”几字早已不复存在,似乎昭示着这个占山为王多年的匪窝的结局。 马车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刘尧。 坐着白明微姐妹与风轻尘。 望着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白明微终是忍不住问:“你用什么说动卫骁?” 风轻尘没有遮掩:“难道你不知,你七哥白瑜与卫骁是莫逆之交?” 白明微与白琇莹同时震惊:“什么?!” 风轻尘笑道:“在东陵,白相极得人心,而我认为,白家承继了白相这方面才能的人,便是你这个混迹于市井之中的七哥。” 白明微目光倏然一凝,她猛然拽住风轻尘的手腕:“莫非,我七哥他……” 风轻尘痛得发出“嘶”的声音,可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半分变化:“小姑娘,虽然你这样抓着我,我心里是愿意的,但你下手这么狠,我这肩膀上还有伤呢!” 白明微陡然放开他的手腕:“对不住。” 风轻尘含笑道:“我只不过告诉他,你七哥侥幸生还,但被困于阴山之中,请他出手相救而已。” 白明微眸含泪水:“那么我七哥是否真的还活着……” 风轻尘叹息一声:“谁知道呢?” 白琇莹怒声道:“你不知道怎么能这么做?要是他得知自己被骗,在战场上反水怎么办?” 风轻尘道:“他若不愿意,借你七哥之名又如何能让他点头?我只是看穿了他想要参军的心思,在后面推波助澜,给他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白明微喃喃:“竟只是个谎言么?我还以为七哥……” 她与大哥七哥一母同胞,但七哥与她感情最好。 她还以为,风轻尘这男人会带来七哥在世的消息。 但终究,只是个谎言。 风轻尘淡声问道:“小姑娘,你向来是一个冷静的人,但还是因为家人破了防线。” “这是在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但若是在敌人面前,被敌人抓住软肋的你,该如何?别忘了秦焕的教训。” 白明微沉默片刻,又恢复那从容冷静的模样:“多谢提醒。” 风轻尘挑起唇角,没有再开口。 白琇莹把头偏到一边,唇角却难以抑制地抽/动着。 长姐才十五岁,本是最灿烂美好的年华,却不得不抛弃情感,让自己变成如同古井一般的死水。 白明微察觉到白琇莹的一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白琇莹鼻一酸,面朝角落擦了擦泪水。 白明微没有责怪白琇莹感情用事,因为如六妹这般有冲劲的人,感情向来都比较热烈丰富。 她怎么舍得,责备这个心疼自己的好妹妹呢? 十五日。 距离一月之期已过去十五日。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风过无痕,长空万里无云。 白明微带来了两万六千多人,还有五千匹强壮的好马。 当他们与队伍汇合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此之前,刘尧醒了过来,又耍起了小脾气,还痛斥白明微勾结土匪,是为乱臣贼子。 白明微自然不惯他的臭毛病,揪起他的衣襟便是一拳:“看来,这丢了半条命的事,还是没有让你吃到教训!” “九殿下,你觉得匪恶,而那金鸣山便是地狱,但你知道北疆的黄沙刮在脸上有多疼么?你知道踩在北疆的雪上面是何感觉么?” “你蹚过尸山血海,见过万骨成枯么?你知道同伴的血溅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么?你明白茹毛饮血的滋味么?” “蠢货!你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一无是处的蠢货!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比任何人都趾高气昂、洋洋得意!” “既然你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人间炼狱,那我亲自带你去看看!到时候你就会知晓,你自己蠢得有多厉害!” “你以为北疆一行,你还是躲在韦贵妃羽翼下不受人间风雨的小鸟么?从你成为此行监军那一刻起,你就是一颗被丢往北疆送死的棋子!” “你若聪明,应当知道只有我活着,只有白家军活着,你才能受到庇佑,若是我们出了任何问题,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你,遇到危险是还有机会找父母哭么?” “我们就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会好好保住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危害到白家军,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杀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想让你死得与我毫无关系,办法多的是,最多费点事!所以想活命就要乖乖听话,懂了么?!” 刘尧战战兢兢地点头:“懂、懂了……” 白明微低喝一声:“大点声!” 刘尧忍不住拔高声音:“懂了!” 白明微放开他,叮嘱道:“等会儿我说什么,你最好都附和,要是不想附和,那就把嘴闭上!” 刘尧身子重重一颤,明显瑟缩了几下。 他是害怕的,尤其害怕白明微。 但凤子龙孙的骄傲,使他还存有一丝挣扎。 然而此时此刻,什么尊严和脸面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心底只存着对白明微的恐惧。 白明微望着缩到马车角落的刘尧,在厌恶秦丰业塞了这么块绊脚石的同时,心底忍不住庆幸。 得亏送来的是刘尧,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要是把他的利爪拔了,他就是一只没有任何危害的纸老虎,连哄带骗敲打几下,还能乖乖听话。 也就是吃准这一点,她才敢把刘尧的护卫控制住,断了刘尧的胡作非为的可能性,这样军中的指挥权才不会受影响。 若是送个有脑子的过来,那还真不好办了。 在五千将士的注目下,白明微缓缓走下马车,而刘尧则被江辞扶着,随后下来。 第78章 白家军将会是传奇,还是笑话? 身后,是乌泱泱的两万多人。 他们没有统一的服饰与武器,态度也是随意散漫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山大王的气势。 前方,是五千将士。 他们统一服装与军备,只是那么随意一战,都是一条笔直的线,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两者呈鲜明的对比。 面对静默的将士,白明微来不及回应俞皎与小传义等人,朗声高喝:“将士们,我们不再是孤军作战了!金鸣山的两万六千多人,已加入我们白家军!”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静寂。 显然,他们十分吃惊, 白明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刘尧:“此次成功招安金鸣山的部众,多亏了九殿下,是他不惧危险,孤身深/入金鸣山内部,为我与风军师提供谈判的机会。” “从今日起,白家军不止有五千人,而是三万多人,这是我们赢得此战胜利的筹码!我相信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此战必胜!” “我希望众将士能摒弃成见,万众一心!因为我们白家军是特别的存在,站在这里的有老人、孩子、女人……我们与所有的正规军都不一样。” “但我们绝非乌合之众,我们是汇聚了千万爱国人士的队伍!我们心里只有共御外敌这个目标!” “好人、坏人、土匪、军人、妇孺……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北燕人的眼里,我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东陵人’!” “而在我白明微眼里,大家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白明微出生入死的战友!” “在白家军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士!” “无论我们过去是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起,我们选择互相信任。” “而这个选择,终将决定我们将来是谁!也终决定就白家军究竟是笑话还是传奇!”23sk. “现在,你们大声地告诉我,白家军将会是传奇,还是笑话?!” 短暂的沉默中,在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不朽传奇!传奇不朽!” 眼看时机成熟,卫骁大手一挥。 “弟兄们,排阵!列队!” 铿锵的话语飘过秋日的原野。 原本松松懒懒的两万余人,以最快的速度列成方队。 整齐,迅速。 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 这一幕彻底震惊了五千将士,也令本对土匪身份心有芥蒂的他们,彻底折服。 是的,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东陵人。 英雄不问出处,他们都是东陵战士,是将来守卫东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土匪又如何? 带队的还是个女人呢! 这队伍里最小的年龄,也仅仅只有三岁多。 他们很特殊,但绝对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都是因为保家卫国的决心凝聚在一起的人! 卫骁再次喊道:“从今往后,再无金鸣山土匪,我们都是白家军!誓死都要记住这个身份!” 两万余人爆发出洪亮的响声:“白家军必胜!白家军必胜!……” 至此,两万多人正式抛开土匪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白家军。 而他们此时的选择,也终将改变东陵的历史。 看见众人的神情,白明微知道,她的人马到手了。 她激动地大喊一声:“白家军必胜!” 又是一阵欢呼。 末了,白明微一撩衣摆,跪到刘尧面前,朗声道:“白家军能增添两万多战力,全仰仗殿下舍生忘死,不惧艰险,白明微谢殿下!” 刘尧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本就受了一通折/磨的难看脸色,也因此更惨白。 没错,是吓的。 可紧接着,五千将士却齐刷刷跪下,不约而同大喊:“谢殿下!” 卫骁挑唇,一撩衣摆单膝下跪:“我们的洗心革面重获新生,全仰仗殿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给我们这个报效国家的机会!” 两万余人哪管刘尧是个什么货色,他们老大听白姑娘的,而他们只听老大的,老大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于是,两万余人跟着跪下,齐声喝道:“谢殿下!” 刘尧望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不由得微微怔忪。 他是凤子龙孙,自小高高在上,仆从如云。 下人害怕他,世人巴结他。 他很风光得意,从未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 却唯独没有受过一声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得到过抛开他尊贵身份后纯粹的敬意。 此时万人齐呼,他心底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但毫无疑问,他心底是熨帖的。 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 是对酒当歌纸醉金迷,是山珍海味绝世佳肴,是稀世珍宝锦衣琼楼,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还是此时此刻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不知道。 但这是他第一次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白明微。 他不能完全理解白明微此时的做法,但他乐得把这个功劳揽到身上。 这样一来,他就能让别人刮目相看,而别人也不会再笑话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最后,刘尧深吸一口气:“这是本王应当做的,都起来吧!” 白明微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露出一抹浅笑。 招安两万多土匪的功劳,她可不敢一人独占。 因为那样,得到的不是称赞,而是上头的忌惮。 稍微不慎,便会扯上勾结土匪的罪名,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而身为元贞帝与宠妃爱子的刘尧,却能承担这份风险。 元贞帝接到这个消息,只会为这个废物儿子感到骄傲,而秦丰业接到这个消息,着重点就会放在九皇子是否会威胁到太子地位上头。 那么她白家军,便是安全的。 再者,她打了刘尧,且控制刘尧的侍卫,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把这个功劳给了刘尧,那么她所做的那些“嚣张”事,也可以被说成为招安做的准备。 刘尧既然揽下这个功劳,那么他就不会傻乎乎的跳出来说他其实是被掳走。 最多,也只是抱着母妃哭诉一下委屈。 但是为了儿子的声誉,韦贵妃也不会把真相抖出来。 如此,她白家军又是安全的。 她白明微从来要的就不是建功立业。 舍一个功劳,成一举两得之事。 何乐而不为? 至此,一直困扰她的人手问题,也就稍稍缓解一些。 待祖父来信确认江辞此人是否可信,那么她便可以实施她的大计。 第79章 却是故人 眼看天气愈发严寒了。 越往北边走,山林草丛就荒芜得愈加厉害。 前几日行军时,还能看到枝头挂着几片树叶,可现在他们只能看到一些色泽深绿的松柏,孤零零地夹杂在光秃秃的树丛中。 这段时日,白明微在行军过程中,开始有目的地操练将士。 由于匪众与正规军不同,训练起来困难重重,将士们为了配合匪众,常常累到苦不堪言。 但白明微并未因此放松要求,反而更加严苛。 若是有人叫苦连天,白明微也从不手软,全部按照军规处置。 如此过了五日,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下十日之时,这支总是乱中/出错的军队,终于做到令行禁止,排兵布阵不成问题。 虽然白明微严苛,但从不亏待将士,不仅下发了御寒的衣物,还为众将士发放缓解痛风和治疗冻疮的膏药,餐餐都能吃上肉食。 如此恩威并济,军中无人会抱怨她治军严谨。 整个过程,并不需要卫骁插手,白明微也没有在操练将士上遇到阻碍,这样的才能,又让卫骁另眼相看。 因为军中有女子,卫骁严令手下不可唐突了,嫂嫂们也因此可以安心做饭、习医。 而白琇莹自从看到了长姐的觉悟,从此愈发勤恳地练习,在风轻尘的指导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她已能轻松跃至一层楼那么高,还学到了几招制敌方法。 至于刘尧那纨绔,从金鸣山回来之后乖巧许多,虽然改不掉那吊儿郎当的习性,但不会主动给白明微找麻烦。 说到底,还是不敢在白明微眼皮子底下造次。 这日行军过程中,白明微要求队伍训练各种阵型变化,卫骁策马来到她身边,问道:“你明明不需要这些花架子,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操练他们?” 白明微握紧缰绳,回答道:“战场上的厮杀,的确不需要这些漂亮的招式,我这是在训练他们的默契。” “时间太短,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彼此,去适应将来的战友与同伴。” “然而一起训练,可以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让他们意识到队伍是一个集体。” “因为在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打下整片江山,他们除了需要听从指挥外,还需要学会互相配合。” 卫骁不再多言,只是道:“你是老大,听你的。” 白明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剃去一半虬髯的卫骁,没了大胡子遮盖整张面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五官深邃,线条凌厉锋锐,配合他粗犷的气质,通身都散发着大将的威严与气度。 长相,倒是与他的气度十分契合。 卫骁挠挠头:“白姑娘,你这样瞧着我作甚?” 白明微笑道:“卫大哥好样貌,若以卫大哥为前锋,定然能完全将敌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卫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而他本人,却羞赧得像个大男孩。 忽然,风轻尘策马生生从二人之间闯过,惊了卫骁的马,差点把他给甩了下来。 白明微没有在意,策马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风轻尘追上她的脚步,低声问道:“江辞此人,你打算怎么办?” 白明微道:“我自有打算。” 风轻尘并未言语,打马静静跟在白明微身边,像是随时准备为她挡下危险。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虽然给自己的一月之期还剩十日,但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大概只要五日时间便能到达北疆。 关于江辞的任务她早已心有成算,如今按兵不动,却只是为了等祖父的书信。 一旦祖父的书信传回,她就会立即采取行动。 时间又过去两日。 白明微终于在这天,收到了祖父的信件,上面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时过境迁,不敢断言。 负面思考,正面包容。 一切安好,勿挂念。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白明微却握着信件笑了。 其实,无论祖父作何回答,这江辞她也非用不可,这一点,她早就知晓的。 她只是还没练就那杀伐决断的气度,做事不免还存在些许犹豫。 她从来不需要祖父告诉她能不能用什么人,要怎么用什么人。 她只是,想要看到祖父的书信,仿佛祖父的书信中有着能让她一往无前的力量。 晚间。 白明微把江辞叫到帐中,递给他一份名单,并下达了任务:“我给你五百人,十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人家,必须全部拿下。” 江辞展开名单,诧异不已:“边疆附近的北燕权贵?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神色严肃:“我要你,带领这五百人去这些人的家里烧杀掳掠。” “切记,用朱砂笔圈起来的烧,用朱砂笔画了个叉的杀,用朱砂笔打了个勾的掳,用朱砂笔画了条直线的掠。” 江辞震惊的面色久久未曾平息:“怎么烧?怎么杀?怎么掳?怎么掠?有没有一个要求标准。” 白明微淡声道:“烧宅子,能烧多少烧多少;杀,男女老幼,格杀勿论;掳,掳走妇女幼儿藏于隐蔽之处,随即抽身离开;掠,抢夺财物,抢完就走,遇到阻碍可杀之。” 江辞默然许久,才道:“这份名单你怎么来的?” 白明微毫不避讳:“细作探查得到的,这些人都参与了南征,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东陵将士与百姓的鲜血,没有任何人无辜。” 江辞挑眉,儒雅的面庞之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所以,你按照他们所犯下的过错,来决定使用烧杀还是掳掠?” 白明微摇头:“我没有那么仁慈,我只是根据所采取的手段将会达到何种效果来决定怎么做。” 江辞握着名单半响没有言语。 白明微继续道:“你们不会有任何支援,也不会有任何接应,但你们必须完成任务,这一去,九死一生。” 江辞默然良久,才道:“我大抵能猜到你想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你放心?” 白明微把祖父的信件递向江辞,坦诚布公道:“说实在的,我从未相信过你,我曾去信祖父,问及关于你的事情,但祖父只给我回了这样一封信。” 江辞把信件展开,望着上面那熟悉的字迹,眼里闪动着激烈的情绪。 最后,他拱手:“白姑娘请放心,我必完成任务。”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将一件东西递过去:“方才的事,是与江辞谈的,而这件东西,却是送给朝云哥哥的。” 江辞神情恍惚:“这是……” 第80章 最后的诀别 白明微笑道:“祖父昔年得一块璞玉,他用这块玉给子孙后代制作玉雕,这是每位白家人都会有的信物。” “而这一块,便是祖父为朝云哥哥早就准备好的,明微祝朝云哥哥一切顺利。” 江辞把玉佩握紧,郑重地道:“一切都会顺利,我保证。” 虽然江辞是个骗子,这骗子的话最是信不得。 但有时候骗子的承诺,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可靠。 白明微就赌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赌江辞是那小之又小的可能性。 江辞走后,小传义不解地问:“大姑姑,这是怀柔之策吗?” 白明微缓缓摇头,认真地道:“传义,怀柔之策对君子和弱者可能有用,但对于小人却是无用的。” 小传义又问:“那么,大姑姑认为江先生是小人还是君子?亦或是弱者?” 白明微解释道:“像江先生这样的人不是弱者,但无论是小人还是君子,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大姑姑不认为仅凭一枚玉佩就能让他选择成为君子。” 小传义不解:“那为何大姑姑还要多此一举?” 白明微笑道:“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多此一举的说法,做了没有任何损失。” “如果他不在意,他断然不会领情,大姑姑最多也只是费了那几句口舌,但如果他在意,会因此而拉进彼此的距离,增进彼此的连结。”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所以不要怕麻烦,有些许事看起来小,但若是做对了便是以小成大的益事。”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问他:“传义看过伯乐的故事么?” 小传义颔首:“看过。” 白明微道:“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伯乐,但怀才不遇的人更多。并非是伯乐没有发觉他们的才能,而是因为这伯乐只是发觉他们的才能就了事。” “其实,伯乐要做的,不仅是发觉能人,还需要认可他们,善用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发挥最大的效用。” “而语言有很大的力量,语言上的认可绝对不能吝啬,要学会在适当的时机说出来。” “但要记住了,任何有力量的语言,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你说出来的话,必须建立在真心的前提上。” “否则不是成为一个油腔滑调的人,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那么这些话也变成了一无是处的空话、废话。” “方才姑姑与江先生说的那番话,也是一种认可,虽然无关他的才能,但因为姑姑看得出来他很敬重你曾祖父,所以认可他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如果这样的认可能够打动他的心,那么他就会以这个家的一份子这个身份去认真完成他的任务。” 小传义笑了起来:“姑姑,我明白了,姑姑是想告诉传义,要学会发现一个人的优点,然后真诚地赞美他,让他去做擅长的事,就能达到人尽其才的效果。” 白明微点点头,她认真地看向小传义:“曾祖父说过,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往往可以笼络人才,变成亲信,还可以培养亲信,变成能人。” “传义,这天下有很多事是独自一人无法办成的,所以要懂得知人善用。” “而知人善用的精髓,便在于‘用人要疑,疑人要用’,除了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此外,你还要懂得‘亲贤臣,治小人’。” 小传义懵懂地点点头:“大姑姑,您说的这些传义还不明白,但传义会记住,等传义学到更多知识的时候,传义再来揣摩姑姑的教诲。” 白明微伸手把传义搂入怀中,许久才松开,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她双手搭在小传义的肩上,认真地道:“传义,以后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如果是朋友,你要待人以诚。” “如果是恋人,你决不能辜负她,三妻四妾虽为常事,但大姑姑希望你能找到让你一辈子情有独钟的人。” “就算有一日爱意消散,你也要选择忠诚,好好爱惜陪你走过凄风苦雨的她。” “如果是敌人,若他不能为己所用,又没有折中之策,切记要斩草除根。最后,姑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磊落光明。” 小传义望着白明微认真的神色,他有些怔忪。 忽然,他眼眶微红:“大姑姑,你准备做什么?” 这番教导,怎的就像是诀别一样呢? 小传义不知道白明微的打算,但心思敏锐的他,却察觉出异样。 这样的发现,令他不安又惶恐,就好比那即将被抛弃的雏鸟,望着母亲飞离的方向。???.23sk. 先是懵懂,紧接着撕心裂肺地呼唤。 他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了。 是因为他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大姑姑才会这样做么? 那么他可以更努力,努力长大,不成为拖累。 他很害怕,紧紧地拽住白明微的袖子,生怕一个错眼,眼前的白明微就会消失不见。 白明微见传义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还来不及解释,成碧的声音便响在帐外:“小姐,少夫人们都到齐了。” 白明微放开小传义的肩膀,淡声道:“请她们进来。” 六位嫂子鱼贯而入,把帐篷挤得满满当当。 俞皎见小传义眼眶微红,仿似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问道:“明微,你为何要把我们叫来?有什么事么?” 几位嫂嫂也很是奇怪:“大姑娘,叫我们来所谓何事?” 白明微看向成碧:“守好了?” 成碧颔首:“嗯,不会有人靠近。” 待确认了此处的安全,白明微缓缓起身,目光漫过几位嫂子:“嫂嫂们,出发之前,祖父曾交代我,要在合适的时机把你们送走。” “祖父说,白家对不起你们,白家的男人也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忘掉在白家的过往,好好生活。” “祖父给你们每人都安排了去处,银子,护卫,还有落脚的地方,这是祖父最后能为你们做的。” “如今一切已准备妥当,明微请诸位嫂嫂来,也是为了与诸位嫂嫂做最后的告别。传义,就拜托给大家了。” 第81章 我们的决心,你看到了吗? 众人一脸难以置信,仿佛听到的内容,都是她们所不能理解的。 俞皎当先开口:“我不同意!是去是留该由我自己选择,祖父所做的决定,我一定不会认!” 二嫂连声附和:“就算祖父做主休了我,我也是不会走的,我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上了战场也是拖累。” “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可以为将士们做饭疗伤,这个军营我赖定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道:“嫂嫂们,此战我们胜率不高,若是输了,白家难逃一死。” “就算侥幸赢了,白家也依旧面临着许多艰难险阻,你们留下,便是送死。” “而这是祖父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不想看到的。白家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俞皎咬牙:“死便死吧!不就是死么?有什么了不起?这次出征,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带着抱负与目标而来。” “只要能上阵杀敌,为我七郎报仇雪恨,就算我万箭穿心而死,血冷在敌人的铁骑之下,我俞皎也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三嫂生性温柔,她轻声细语地道:“大姑娘,祖父的好意我能理解,也很感恩,但大嫂还在家里等着给我们喝祝捷酒呢!” 四嫂也道:“大姑娘,若我们要走,早在娘家人来接的时候便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白明微道:“若回娘家,你们永远都挂着白家未亡人的身份,如果白家无法度过这一个难关,你们以后很难再有好的出路。听从祖父的安排,那便是新的开始,新的身份与新的人生。” 五嫂问道:“那么大嫂呢?大嫂怎么办?” 白明微平静地陈述:“此事,大嫂也知晓,但只有随军出征的,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五嫂反问:“祖父是不是只将大嫂当做家人,而把我们当做外人?” 白明微没有解释。 六嫂哽咽道:“就算白家不要我了,我也会留在军营,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白明微转身背对她们,平缓地陈述:“嫂嫂们,一生还很长,若能长命百岁,你们所走过的日子,也不过十之二三。” “既然你们都知晓家人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重要性,那你们也应当明白,祖父下这个决心是为了什么。” “自从嫁入白家,你们的世界除了丈夫,便只有那一间小院子,天下很大,四时之景也很美。” “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们也应该好好活着,为兄长们看看他们用命守护的秀丽江山。” “传义还这么小,如果没有你们的照顾,他怎么能好好长大呢?诸位嫂嫂,想想这个还不足四岁的孩子,好么?” 俞皎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她问:“那日祖父留你和大嫂说话,谈的是否就是这件事。” 白明微颔首:“是。” 俞皎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感觉,又问:“难道我们将放妻书撕了,祖父也感受不到我们的决心么?” 二嫂接着道:“走,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或许离开了之后,我们隐姓埋名,在某/处安宁祥和的地方过着安稳的日子。” “每日面对的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生活琐事,没有远忧与近愁,这听起来的确很好,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三嫂泣声道:“真不公平,这个家让我不甘平凡,向往轰轰烈烈潇潇洒洒的日子。” “但当我鼓起勇气踏上这条路,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所向往的那种人时,祖父却让我回归平淡,我不想,也不愿。” 四嫂也道:“大姑娘,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或许我们离开,可以偷得一世安稳,但若是有朝一日东陵没了,祖父所准备的那些,真的可以护我们一世安稳么?” 五嫂接着道:“人生于乱世,正如浮萍柳絮,随波逐流,随风漂流,短暂偷安可得,然而怎会有真正的安稳日子可过?” 六嫂跟着道:“比起那种一眼看得到头,却不知意外何时会发生的日子,我更愿意按照我的心意过活。” 俞皎再次道:“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们要去夫君去过的地方,要去夫君血冷的地方,就算是死,也无所畏惧。” 五嫂坚定地道:“用性命去做夫君做过的事,却践行夫君想要守护百姓的决心,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毕生所愿。” 众人齐声道:“身为白家人,身为英烈的未亡人,我们为此感到自豪!我们不会走,就算明知十死九生,我们也不会走!” 小传义拉着白明微的袖子:“传义也不会走!因为传义是男人,懦夫才会临阵脱逃,传义要成为英雄,当一往无前!” 俞皎也道;“我们在,士气在,若我们走了,这些因我们而士气高涨的将士,他们还会拿命去战么?” “明微,拜别太后的时候,我曾向她老人家许诺,一定要承袭俞家先祖保家卫国的意志,我用命赌过誓,也准备用命去履行诺言。” 四嫂又道:“大姑娘,你听从祖父送我们离开,可以看出你从未爱过。” “我的夫君,没了他的日子,我觉得了无生趣,若不是守护这个家,守护他们珍爱的百姓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持我,我早就寻一根白绫随他去了!” 六嫂抹了抹眼角:“大嫂深爱大哥,所以能做到这个程度,我深爱夫君,也想做到大嫂那种程度。” “活着的日子没有夫君,我生不如死,但做着他生前做的事情,我才能生出活下去的欲/望。” 二嫂问道:“大姑娘,我们这么说,你明白了么?我们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你看到了么?我们想守护夫君所在意的一切那种心情,你理解了吗?” 白明微缓缓闭上眼睛,这个结果,她早已料到。 她只是想在战前,再给嫂嫂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选择生与安稳的机会。3sk. 可嫂嫂们坚持不会苟且偷安的决心,仿佛因这件事更加坚定了。 也罢,覆巢之下无完卵。 若是这次北伐输了,那么东陵将会彻底抬不起头。 有一就有二,如今奸臣当道,国主昏庸,谁知道东陵还能存在几年呢? 那时候这些嫂嫂们,真的能享受到安稳的日子么? 若是东陵没了,没有太多生存技能的她们,是无法活下去的吧! 思及此处,白明微转身看向众人,一字一字地道:“留下来可以,然而你们需得好好珍爱自己的生命,且必须听从吩咐。” “危急关头我要送你们去避难,任何人都不能逞强,否则就算今日把你们打昏了,我也要送走你们。”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白明微蹲下,握住小传义冰凉的手:“传义要留下来,大姑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英雄并非不怕死就能成。” “英雄固然不怕死,可绝对不会白白送死,为别人牺牲,为家国百姓奉献的人称为英雄,而带着不怕死的决心与勇气去送死的称为大傻子。” 小传义笑了:“大姑姑,传义会好好爱惜生命,若非情势所迫,传义绝对不会傻头傻脑地去送死。”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道:“上阵杀敌时,除了七嫂以外,你们与传义是不能上战场的。” “我会把所有护卫留给你们,一定要照顾好传义,照顾我们白家最小的孩子。” 众嫂嫂连忙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传义!” 第82章 我只是,心疼你 把嫂子们送走后,白明微来到小传义的身边,蹲在他面前,用与同龄人说话的语气,柔声道:“传义,曾祖父想送你走,并非是因为你帮不上忙。” “你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而我们都是你的亲长,我们有责任保护幼小的你,有责任给你好好长大的机会。” “有小传义在,白家才能一代传一代,等到你长大后顶立门户,娶妻生子,白家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而白家数代先祖所坚持的信念,也能历久弥新,长久不衰。所以曾祖父才会拼尽全力想要送你走。” “你对白家的担当,以及身为男儿该有的坦荡,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你始终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从未有过不要你,或者是觉得你是拖累的念头。” 小传义嘴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搂住白明微的脖颈,声音喑哑,哽咽:“大姑姑的话,传义都明白。” “传义知道曾祖父的心意,但是传义也想陪在大姑姑身边,在将士疲累的时候,可以帮大姑姑勉励将士。” “在大姑姑焦头烂额的时候,可以给大姑姑安慰;在大姑姑胜利的时候,也可以同大姑姑一起欢呼。” “在找到父亲和祖父他们的时候,也能帮大姑姑捧一捧他们的尸骨;传义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力,哪怕传义还小,哪怕这份力量微不足道。” 白明微抱住小传义:“在姑姑面前,传义可以永远当个小孩子,伤心了可以找姑姑哭;高兴时也能与姑姑分享;害怕时姑姑会保护你;迷茫时姑姑会成为指引你前行的明灯。” “传义,无论任何时候,姑姑都是你的依靠,姑姑永远都是一棵你可以依靠的大树,所以偶尔孩子气也没关系。” “姑姑面前的传义,可以是有些有肉爱撒娇的孩子,因为坚强是给外人看的,为了不被人识破弱点,我们必须全副武装。” “但在亲人面前,在你能依靠的大姑姑面前,你永远可以展露真实的一面。”23sk. “无论我的小传义是什么样子,大姑姑都会包容你,支持你,还有努力去体谅你、理解你。” “我们是至亲之人,我们之间有着坚不可摧的血缘纽带,这份纽带会将我们团结起来,也会让我们贴近彼此,在彼此面前做最真实的人。” 小传义吸了吸鼻子:“嗯,传义明白的。” 接下来,不用白明微哄,传义便自己躺到榻上休息了。 白明微继续坐到案前,着手处理事务。 她的公务不止练兵与制定作战计划,就算有专人负责各方面的事宜,但她身为率军者,方方面面都要兼顾与了解。 所以,忙碌成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要经历的事情。 忽然,帐帘动了动。 她立即虚空一抓,手里便多了只小白貂,正张牙舞爪地冲她嘶叫。 随即帘子被掀开,风轻尘神祇般的身影便出现在帐里:“小白,你又调皮了吧?跑来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把小白貂丢给风轻尘:“传义睡了,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帐篷后面,那里有一棵大树,树梢上挂着一弯皎洁的皓月。 河汉清浅,冷月如钩。 月夜薄纱笼罩下,风轻尘白衣如霜,月华缓缓流动在上面,就像月色洒在了雪地上,那般澄澈干净。 白明微问:“你找我?” 风轻尘颔首:“小白把方才的事告诉我了,我一直以为你不知此行的凶险,但你既然想要把嫂子们送走,想必也明白前方腥风血雨,九死一生。” 白明微道:“我知道,因为白家刚刚切身体会。”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仿佛在凝着她,用一颗真心久久凝视。 “你知道危险,想送嫂嫂们走,但你想过自己没有?别人会面临的危险,难道你就不会面临么?” 说着,风轻尘猛地靠近她,几乎与她双颊相触。 淡淡的鼻息萦绕,山间的冷风都吹不散这一刻的灼/热:“我送你走,天涯海角,我都能护你今生平安喜乐。” 白明微后退几步,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风军师,你僭越了。不过多谢你的好意,我不会走。” 风轻尘一字字问:“不走,为着什么?” 不等白明微回答,他又无比诚恳地道:“为了找回父叔兄长的尸体么?还是为了收复东陵失去的五座城池?亦或是保你们白家不被元贞帝与他人联合迫/害?” “如果你是为了这些事,那么我都可以为你做到,前方的尸山血海我不愿你去。” “我有足够的能力为你挡风避雨,护住你在飘摇乱世中不沾风雨,你可以永远做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只烦恼三餐吃什么,哪种妆容最好看,什么样式的衣裳适合你。” 白明微凝着天上的灿烂星河:“风公子,我并非因为白家遭难,才临危受命扛起这些担子。” “我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而这份热爱,便如同姓氏一样,在我出生之日便刻在我的骨血里。” “你能与我并肩作战,我自是欣喜万分,但我对东陵与白家的责任,需要我亲自去践行才有意义。” “同为乱世中的人,我怎可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偷安?既然上天赋予我比常人更强的能力,我该用这份能力去守护所珍视的一切,如此才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风轻尘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他拂过那双为白绫所覆盖的双眸,唇角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像是厌弃这失明的双目。 又像是不屑天下万民,仿佛别人的悲欢离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随即面向白明微,用认真的语气,无比认真地道:“早知你会这样回答,罢了,我也不会再劝你,但我会赌上这条性命,去协助你。” 白明微没有说话,在这样的风轻尘面前,她只能用沉默来回避。 就这样接受风轻尘的一片赤诚,她无法坦然,因为她无法给予风轻尘任何回报。 但同时她也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劝,把话说得如何冰冷坚决,这个男人也不会歇了心思。 末了,白明微用极为淡然的声音,说出了极具分量的二字:“多谢。” 除了一声“多谢”,以及在心底默默铭记所受过的恩情,白明微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以命相助,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日后便以命相还。 风轻尘噙着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温柔。 忽然,他的笑意隐没,露出哀怨的模样:“面对我这人间绝色的容颜,面对我这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你不是该感动得泣不成声,从而对我投怀送抱,非君不嫁么?” 白明微倏然转身,恼羞成怒地撂下一句话:“疯子!” 风轻尘叫住她:“小姑娘。” 白明微头也不回:“懒得理你!” 风轻尘冲着她背影的方向:“月色皎皎,我心明月可鉴,群星为证。冤枉呀!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话,不是疯言疯语。” 白明微冷声道:“你就是疯子!” 风轻尘笑了:“对,我就是疯子,为你疯魔。” 白明微再也没理会他,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小白貂跃上风轻尘的肩头,一爪环胸,一爪扶额,做出叹息的模样。 风轻尘将它捧到手心,无奈地道:“小白小白,我又失败了。” 小白貂露出洁白的牙齿,满心欢喜地抱住了主子的手指。 它似睨了帐篷一眼,仿佛在说:女人,干得不错,主子这下又完整地属于我了。 风轻尘把小白放到肩上,飞身跃至树干,倚着枝桠抬头仰望星空。 星河璀璨,他看不见。 但这片星空的光辉也照耀着他在意的人。 这就够了。 江辞连夜离开后,大军又走了三日。 距一月之期,还剩下五日。 此时,大军已来到与北燕驻军交界处。 一道狭长的山脉阻隔其间。 山脉北边,是山脉脚下的五座城池。 山脉南边,是东陵的锦绣疆土。 若不是这一条蜿蜒如龙,由西向东绵延的山脉在中间阻隔,只怕东陵兵败时,北燕大军十五万铁骑将会继续挥刀南下,直取东陵剩下疆土。 白明微没有带这一支军队入驻附近的城池,而是直接扎营在山脚下的大片森林中。 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她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依旧如往常一般操练将士。 这日,练兵结束。 她告诉将士们要入城办事,接着便把缰绳丢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刘尧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九殿下,今日风和日丽,随臣女入城一趟,如何? 第83章 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刘尧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气呼呼地道:“不去!本王嫌冷!” 白明微挑唇:“但是臣女已经告知将士们,要和殿下入城与封疆大吏刘将军见面了。” “要是殿下不去,将士们估计会觉得殿下一无是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堪造就……” 刘尧不以为然:“他们敢?本王灭他们九族!” 白明微掩唇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女祝殿下好梦。” 说完,白明微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向城池方向进发。 刘尧端起茶盏,随即又狠狠地把茶盏掷在小几上:“本王可不是在乎将士们怎么看才去的,本王就是想进城玩玩。” 说完,刘尧上马,追着白明微的身后而去。 凉城,坐落于山脉豁口。 正北方向一百里,便是北燕领地。 沿着山脉往西北方向,则是被北燕占领的五座城池。 北燕欲取东陵,必须破了凉城。 但因为凉城易守难攻,阴山一战后,元贞帝仅往凉城紧急调了五万兵马,便让北燕大军无可奈何。 这也是东陵最后一道保命屏障。 白明微此行,便是要见一见驻扎在凉城的抚远大将军霍世勋。 她特意挑选这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光明正大地前往凉城,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息息相关。 第一,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去找过霍世勋,无论是东陵这边,还是北燕那边。 第二,欲取五座城池,少不了霍世勋配合。 来到南城门口,刘尧亮出身份,二人畅通无阻地入了凉城。 这城中的景象,与那巍峨的城墙格格不入。 行军近一个月,这是刘尧第一次入城,但这凉城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城。 城中的几条主街道,一眼便可望到头。 左右简陋的商铺,好像随时都会黄。 街上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往来穿梭,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双眸里也不见任何光彩。 这非要把天下最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的九皇子,从进入这座城中,他并不需要刻意彰显,那身红衣也绝对是凉城内最妙的景致。 刘尧震惊了,扭头小心翼翼地问白明微:“喂,死女人,这凉城是怎么回事?这也算得上城么?” 像是为了彰显身份,分明他的语气夹杂着小心,说出来的字眼,却如此跋扈。 白明微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立即做出防备的姿势,嘴里大叫:“别打我!” 这副促狭的模样,把白明微给逗乐了。 她似笑非笑地凝着刘尧,道:“不知百姓疾苦的九皇子,你这一生才去过多少地方?” “不是所有的城,都如玉京城那般繁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般不愁吃喝。” “知道为什么玉京城那么繁荣么?那是因为全东陵的百姓,都在供养着玉京城,所有的好东西,都流往那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你这一身衣裳,就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维持十年的生计。而你随手乱丢的束发玉簪,却能买下千倾良田。” 刘尧震惊得说不出话,最后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 白明微不再理会他,打马向将军府而去。 在这座萧瑟的边塞城中,将军府还算大,但也只有京城巷子里三进的小院子那般大小。 下马前,白明微叮嘱:“九殿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日我必须见到霍将军。” 刘尧气得大喊:“你什么态度?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有你这样求人办事的么?” 白明微抬眸,静静地望着他:“嗯?” 刘尧立即脖子一缩,嘴里继续嘟囔:“悍妇!等回了京城,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白明微唇角上扬:“嗯?” 刘尧又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意识到自己怂,他恼羞成怒大喊:“知道了!” 白明微不再言语,当先下马,走到守门侍卫面前:“烦请通传,九殿下要见霍大将军。” 侍卫不冷不热地回道:“大将军在练兵,此时并未在府内,还请九殿下改日再来。” 封疆大吏,一方重臣,尽管霍世勋只是个三品抚远大将军,然而他在北境,可谓是一方霸主。 这个面子,他可以不给刘尧。 白明微转身走到刘尧面前,大声道:“九殿下,霍大将军不想见您,我们回吧!” 刘尧一听,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他在军营里,便被白明微压得抬不起头,此时大将军府里的人,竟然不给他逞威风的机会? 这他可不能忍,直接把马打到将军府的大门处,握紧手里的鞭子,指着守门侍卫怒道:“让霍世勋给本王麻溜地滚出来!” 侍卫愤怒地瞪了白明微一眼,随即解释道:“九殿下,大将军真的不在府里,还请九殿下明鉴。” 白明微连忙走到刘尧身边,恭敬地劝道:“殿下,大将军都说他不在府里了,我们就回吧!” 侍卫怒斥:“你这女人,乱说什么?!” 白明微笑着改口:“看我,不太会说话,这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大将军连九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我该罚!就罚我闭嘴好了。” 说完,白明微站到一旁,没有再说话。 她完全可以肯定,霍世勋就在府里。 否则守门侍卫也不会连证明刘尧身份的东西都不看,便直接叫他九殿下了,想必是霍世勋早已接到他们入凉城的消息,提前交代了守门侍卫。 刘尧耍赖,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此时此刻,他直接骑着马堵在大门口,抱着手道:“既然霍将军不在,那本王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见本王。” 侍卫无奈劝道:“九殿下,您别为难小的,您在这等着也受累不是,不如先回去歇歇,改日让霍将军去拜见您。” 刘尧恼怒道:“什么东西?瞧你这话说的,好像霍将军听你的似的!本王既然来了,不吃他霍世勋一顿饭,哪能轻易打道回府?” 侍卫还想说什么,他甩下一鞭子:“滚开滚开!我这马只怕是要拉粪球了!要是嘣你们脸上可不好,免得别人说本王仗势欺人,用马粪欺负霍将军的人。” 侍卫叫苦连天,可刘尧的身份摆在那,他们也不敢造次。 马似乎听懂了刘尧的话,果真的把粪球拉到了门槛上,侍卫吓得连忙处理。 白明微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竟不由自主有些佩服刘尧的无赖。 白明微想,有人在将军府的门口闹/事,对眼下的时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若是这霍世勋不想轰走刘尧,那么也该现身了。 事实正如白明微所料,府里立即有人走出来,恭敬地站在刘尧马前:“殿下,小的是将军府的管事,大将军马上回府,请您先入府歇歇。” 刘尧冷哼一声,下马趾高气昂地走进去。 但凡这姿态再嚣张一分,说他能在北境横着走都有可能。 白明微准备跟上,却被拦在了门外:“大将军只请了九殿下一人,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允许进入。” 白明微并未坚持,只是淡淡地冲刘尧的背影唤了一声:“九殿下。” 刘尧登时僵在原地,他咬牙切齿,拼尽所有勇气,才控制住那脊背发凉的胆寒。 他缓缓回头,便见天仙一般的人,正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噙着清清凌凌的笑意。 刘尧忽的转念一想,怕什么? 他此刻已在大将军府,有大将军保护,何须怕这个悍妇? 到时候再请大将军参上一本,父皇母妃必定派人来解救他,等他翻身了,他定然诛这悍妇的九族,把这悍妇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以报那去了半条命的皮肉之苦。 如此想着,刘尧用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扳回来,催促管事快些走。 就这样,刘尧消失在白明微的视线当中。 第84章 谁给你的胆子与自信? 来到花厅,刘尧见白明微没有追来,不停地拍打着胸/脯:“吓死本王了。” 管事恭敬地道:“九殿下,大将军很快就回来,请九殿下稍等。” 刘尧才不管什么大将军小将军,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坨没有骨头的烂肉。 他不耐地挥挥手:“本王好久没有没有快乐了,先把快乐奉上来。” 管事不解:“请九殿下明示。” 刘尧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道:“榆木脑袋,愚不可及!还不把这府里好吃的好玩的拿出来?!顺便叫几个貌美的婢女给本王使唤,快去!” 管事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但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刘尧翘着二郎腿,沉浸在摆脱白明微的喜悦之中。 而此时,白明微已悄然来到一间屋子外。 “咻!” 一柄短剑从屋里射出,直逼白明微的心口。 白明微轻笑一声,点足掠起,一个旋身飞踢,短剑便原路返回。 “笃!” 一声巨响,是利刃没入木头的声音。 紧接着,里屋响起沉哑的男声:“进来。” 白明微缓缓走进屋里。 里面没有秉烛,刚踏进去时眼前一黑。 白明微眨眨眼,却难适应屋里的昏暗。 窗棂洒进淡淡的光,照亮临窗几许地方,家具物什轮廓朦胧,好似一只只蛰伏的巨兽。 忽然一柄战戟横空劈来,直逼白明微的后脑。 白明微反手格挡,握住战戟的长柄。 就是这交战的瞬间,她看清了身后的人——金甲红袍,高大魁伟,金色头盔上的红缨颜色艳丽。 这就是戍边大将,器宇轩昂的大将军。 面对战戟与力气悬殊的对手,白明微单手明显十分吃力。 她立即两手握住长柄,随即猛力一推,这才将那柄横在自己脑袋上方的战戟给震开。 白明微望着面前的人,恭敬地行了个军礼:“白明微拜见霍大将军。” 霍世勋把战戟放好,随即走到桌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他两手放在双膝上,正襟危坐,目光隼利地望着白明微:“本将军讲求效率,既然你敢只身来到这里,那就干脆利落地说出你的所求,本将军讨厌冗长而没重点的话。” 白明微掀开眼皮,随即又缓缓垂下。 烛光照亮了霍世勋,也让她见到了这个男人的全貌。 面容粗犷,五官深邃,面色凌厉且气度逼人。 这副威武不屈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吓人。 白明微丝毫不惧怕这个严肃刻板的将军,倏然抬眸,锐利的眼神凝着霍世勋:“我来给将军送收复城池的功劳。” 霍世勋讥笑一声:“本将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那种好大喜功的事本将军不做,但似乎你这女人没有什么自知之明。” “行军打仗靠的可不仅是将领,一兵一卒便是一刀一剑,你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谁给你的胆子与自信?” 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白明微来之前就知道。 霍家世代镇守凉城,虽然眼前的霍世勋没有赫赫战功,但有他坐镇的凉城刀剑不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说起来,他也算得上东陵凤毛麟角的猛将,这是元贞帝与秦丰业也心知肚明的事情。 所以不管悍将如何缺少,边疆怎样动荡,他们也从来不会打霍世勋的主意,他们需要霍世勋镇住东陵最后一道屏障。3sk. 面对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蔑,白明微落落大方:“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而我这小小女子,却不是来给将军谄媚示好的,而是想和将军正正经经地谈一桩交易。” 霍世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小女子,不自量力。” 白明微并未因为霍世勋的态度而放低姿态,她知晓这世道总将女子看扁,她还不至于去告诉一个世俗中的人不该带有世俗中的偏见。 她也不废话,直接道:“霍将军,我是不自量力还是胸有成竹,这个日后自然会见分晓。” “我知将军坚守凉城不动如山,但我想告诉将军,几日后我会创造能让将军收复一城的条件。” “如果将军只想做个守成大将,守住这凉城,那我白明微也无可奈何,但我相信将军从军数十年,应当对名垂青史感兴趣。” “若将军出手,不仅是凉城,那些被将军解救的地方,千年之后依旧会流传着将军的英勇事迹。” “将军的生平轶事,也会写满墓碑,供后世百代瞻仰,普通大将与万古流芳的名将之间,想必将军会知道该如何选?” 霍世勋轻嗤一声:“本将军若贪图那些俗名,就不会岿然坚守凉城那么多年,你在做这番高谈阔论时,有没有想过这凉城对于东陵的重要性?” “动动嘴皮子,就自负地把军机大事说得这般轻巧,没见识,没脑子,你的结局本将军已经预料到了,绝对不会比你那些兄长好多少!” 面对嘲讽与质疑,白明微面不改色:“口说无凭,将军且耐心地等待数日吧!” “既然军人的本职是保家卫国,还请将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救百姓于水火,出兵保住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霍世勋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本将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打算把你的计划说出来,换取本将军的信任?还是说,你对自取屈/辱乐在其中?” 白明微道:“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处常人所不能处,不正是我们军人该有的胸襟与气度么?” 霍世勋双眼一眯:“你认为本将军说错了?” 白明微清清浅浅笑了:“是对是错,且让时间来分辨。我不说计划,自有我的理由,一来军机之事不便泄露,二来将军桌上的公文告诉我,一定不能说。” 她的计划,至今仍未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小传义,此时的确不能泄露半分。 而她在霍世勋点燃蜡烛时,已经大致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状况,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审视了白明微一眼,随即道:“这是京中递来的折子,十日之内,本将军会假装看不到,你只有十日的时间。” 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霍世勋再次强调:“你不用谢本将军,因为本将军的决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本将军只是看在老丞相的面子上,否则今日也不会见你。” “白明微,去证明吧!你若觉得本将军错了,那你便去证明,你是奇迹还是笑话,本将军拭目以待。” 白明微拱手,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霍世勋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承诺的成分,也并未提及是否与白明微达成这个交易。 但白明微还是离开了,因为她深知,承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只有她真的创造条件,才有霍世勋与她合作的可能。 其实来的时候,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她的目的已然达到。 她需要让北燕人知道霍世勋没有给她增派兵力,从而轻视她这支老弱病残。 她需要让朝廷知晓霍世勋没有理会她,从而让朝廷那些一直盯着她的人以为她死定了,随即放松警惕,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争取时间。 第85章 将军是哪种人呢? 白明微来到前厅,刘尧正抱着柿子大快朵颐,仿佛白明微真的饿了他许久似的。 “殿下。” 白明微轻唤一声,正是这声轻唤,让刘尧禁不住呛了一下,随即捂着脖子直不起身。 他滚到地上,脸色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鼓/鼓跳动——这是噎着了。 在身旁伺候的人,吓得手足无措,没有人敢上前拯救他。 才一会儿的功夫,刘尧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他双眼浮凸,涨红蔓延到脖子,窒息的感觉使他浑身痉挛。 白明微见状,也顾不得避嫌,拎起刘尧,并从身后勒住他的腹部,猛力按压。 “啵!” 一块柿子被刘尧吐出,他趴在茶几上大口喘着气。 白明微拱手:“殿下,该回去了。” 刘尧灌了一大口水,一边拍打这胸/脯,一边朝外面走去。 就生怕走慢了,会因此惹怒白明微。 就在两人离开大将军府后,霍世勋冷笑一声,把京城的折子丢在桌上。 他双手交叠在后颈,将脑袋搁了上去,缓缓地闭上双目。 “谁!”忽然,霍世勋猛然睁眼,立即抽出腰间的佩剑,警惕地望着阴影处。 烛光浅浅映照出一身白净的衣裳,那高华如月皎洁的身影完全浮现,却让霍世勋如坠冰窖:“你是……” 风轻尘淡淡道出身份:“我是白家军的军师。” 霍世勋冷笑一声:“巧了,本将军正好听说过盲眼俊秀男子的一些事情,而他绝对不是一名小小的军师。” 风轻尘缓缓坐到霍世勋面前,以最恣意闲适的姿势:“巧了,东陵共有三位抚远大将军,但不是每位抚远大将军都称为霍将军,对吧?” 霍世勋始终没有收回兵器,他目光隼利地盯着风轻尘的一举一动。 面对白明微时,他尚且没有露出这种警觉的姿态。 可此时。 风轻尘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不敢放过,随时准备着动手。 仅仅只是依靠血雨腥风中培养出来的知觉,他便知晓眼前的男人,绝非外表那么纯良无害。 他道:“目的,我不喜欢长篇大论,更不喜欢絮絮叨叨,你简洁明了地把事情说了。” 风轻尘轻轻摇头:“该说的事,方才白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下没有什么要说的。” 霍世勋双眼一眯,眸底迸发出冷冽的寒芒:“那你在这做什么?!” 风轻尘起身,抖了抖袖子,一派风轻云淡:“就在找霍将军一事上,在下与白姑娘有不同的意见。” “在下认为,霍将军是只想偏安一隅,得过且过之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白姑娘却认为,将军有血有肉,堪称豪杰,坚持要来寻求与将军合作。” “所以在下想过来看看,白姑娘冒险来寻找的伙伴,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信任。” 霍世勋忽的笑了起来:“你这是对本将军用激将法呢!你以为本将军蠢么?看不出那白明微并非一般头发长见识短庸俗女人。” “你说她会因为脑子一热,就来找本将军谈合作么?必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依本将军看,你们就是在唱双簧,想以此让本将军答应与你们合作,难为你们煞费苦心了。” 风轻尘挑唇:“一千年前,乱世烽火点燃山河,王师坚守北疆,就算身后的国家早已没了,他们始终镇守在边境,不让异族铁骑南下九州大陆一步。” “五百年前,前朝老将窦将军,坚守无王的城,一守就是二十年,若非他旧疾复发去世,试问当时四国谁啃的动他?” “前者忠于这片山河与百姓,所以哪怕国家已经没了,他们依旧没有从边疆撤回。”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人再怎么闹,也只是自家人的事,却容不得外族踏入这山河一步。” “后者忠于君主,所以带着麾下残兵,守着一座无王的孤城,守着逝去的主人,这一守便是一生。” “霍将军,一生啊!没有主君的老将,除了一面破烂的锦旗,还有渐渐逝去的年华,他得到什么?” “当时四国,哪一国没有给他封王拜相的条件,没有承诺许他高/官厚禄?不弃沙场弃殊荣,独留白发生,他的坚守,是为旧主。” “传说住在那座城的人们,时常会看到一道老迈的身影,指挥着麾下的灵魂,守卫着那座城。” “那么霍将军,你忠的是君,还是这片山河与百姓?亦或者因为凉城的安逸,你早已分不清身为将军的职责,最后成为在权力漩涡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呢?” 说着说着,风轻尘笑了,却没再说什么,负手缓缓走向门口。 阳光刚洒落在他的白衣上,泛映着灿灿金光,霍世勋只觉得眼睛一花,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风轻尘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来无影,去无踪。 直到确认他人的确已经不在此处,霍世勋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身法,会是他么?如果是,他为什么会成为白家军的军师?” 霍世勋擦了擦额头,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受了边塞四十多载的风霜,竟会被这么一个年轻人的气势压到,他不由露出自嘲的神情。 霍世勋拧眉沉思许久,终究是把京城的文书,压到一堆公文的底下,摊开舆图,目光沉沉地看着。23sk. 回去路上。 白明微一路沉默,倒是生怕被白明微骂的刘尧先沉不住气。 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要到达军营时,刘尧鼓起勇气,嚣张地问道:“悍妇,你怎么不生气?” 白明微淡声反问:“殿下指的是哪件事?” 刘尧疾言厉色:“就是霍世勋府邸那事!” 好似不这样,就会显出他的怂和没胆量。 白明微的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殿下答应了这事,就该做到。” “没做到便是殿下失信,我生那气做什么,这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么?” 白明微的话,刘尧听在耳里,是指责也是批评。 他一个天潢贵胄,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恼羞成怒,连害怕都忘记了:“白明微,你好嚣张啊!竟然敢指责本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白明微忽然笑了出来:“九殿下,除了陛下与韦贵妃之子这个身份,难道你从未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么?” 刘尧理直气壮:“本王出身高贵,自然锦衣玉食,游戏人间便是本王存在的意义。” 白明微笑意愈深:“所以,我与殿下生那气做什么?与一个不认真的人较真,何必呢?” 说完,白明微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尧一眼。 她扬起鞭子,迅速打马回营。 白家军已成秩序,就算白明微不在,众将士也会跟着卫骁训练。 卫骁的训练方法,不似白明微那般规矩,但与白明微的相结合,便完全能兼顾那些正规军与金鸣山的部众。 竟在不知不觉间,练成了一支既有正规军的素质,又具备绿林技能的军队。 白明微很是放心卫骁,在她忙碌之时,便将练兵一事完全交给卫骁。 回到营中,风轻尘端着几个个大饱/满,晶莹透红的柿子来找她:“我听见你咳嗽,嗓子也有些不适,这是我去林子里摘来的,你吃几个,嗓子便舒服了。” 第86章 不能厚此薄彼 白明微眼睛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声道:“放下吧,谢谢!” 风轻尘仿若未听见她的话,把柿子轻轻放在她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柿子有清热,润肺,生津,解毒的功效,你现在吃,正好。” 大战在即,对身体好的事,此刻的白明微不会拒绝。 她伸手去拿柿子,可一眨眼,桌上的柿子好像少了一个。 她以为自己眼花,但见眼前白光闪过,柿子又少了一个。 紧接着,风轻尘的胸膛鼓起两个小包包,这令白明微有些尴尬。 她假装扶额,眼睛却不自觉地往那鼓起的地方瞟。 风轻尘轻笑:“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白明微连忙否认:“没有的事,你别瞎说。” 风轻尘低笑出声:“可小白告诉我,你在偷看我。” 白明微再次否认:“别听貂胡说八道,我看你需要偷看么?大可光明正大。” 风轻尘颔首:“确实,小姑娘想看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就算我躲在暗处,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轻易就能看到。” 白明微默然,不准备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又搭错筋的疯子。 风轻尘却解开衣衫:“小姑娘,上次没能看,这次可以继续,我的身材可是很好的。” 白明微一拍桌子:“出去发疯,别在这里做这种事。” 然而风轻尘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把衣衫敞开。 于是,白明微看到了丢失的柿子。 只见小白貂稳稳地站在风轻尘的腰带上,肚皮紧紧地贴着风轻尘。m.23sk. 而它的两只前爪,左右大张,爪子各勾住一个红柿子。 正是那红柿子,藏在衣裳底下,很容易让人误会。 小白貂见白明微发现了它的存在,先是张惶四蹿,接着好像明白自己拿的是主人的东西,而眼前的“丑八怪”正是抢柿子的盗贼。 它一时也不慌了,恼羞成怒地甩动左右的小爪子,将柿子砸向白明微。 白明微可不惯它的臭毛病,躲过一个世子的攻击,伸手接住另一个,然后一把掐住小白貂的脖子,将柿子捏烂抹在它身上。 就这样,小白貂变成了小橘貂。 白明微擦擦手,瞪向小白貂:“再惹我试试。” 小白暴跳如雷,可又不能拿白明微怎么办。 它挣脱后跳上风轻尘的肩膀,抱着风轻尘的脖子嘶叫。 风轻尘无奈:“我舍不得打她,你要报仇自己上。” 小白貂愤怒的声音也变成了低低的哀求。 风轻尘转移话题:“一定不能浪费食物,任何时候都要懂得尊重与珍惜食物,我教过你的。” 小白貂似乎在气愤主人不理会它的委屈,在风轻尘身上乱蹿,也将风轻尘的衣裳给弄脏了。 风轻尘抓住小白貂放在手心捧着,随即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臀部:“知错犯错,该打,浪费食物而不认错,罪加一等,还是该打。”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绝望地用爪子指着白明微。 似乎在说:这死女人也犯错了!主子不能厚此薄彼。 风轻尘面向白明微的方向,柔声道:“浪费食物,该打。” 接着,他轻轻弹了一下白明微的额头,动作与他的声音一样轻柔。 白明微从未料到他会来这招,一时猝不及防。 可接下来,风轻尘再度把柿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别浪费了,这不仅是我的心意,也是能果腹的好东西,那树有几丈高,我爬上去一个个摘的。” “可怜我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还需要一个个地去捏,挑了许久,才挑出这些小白看了都垂涎三尺的大果。” 白明微看着柿子,成熟的软柿颜色那般眼里透亮,橙红干净。 最后,她道:“多谢,我会认真吃的。” 风轻尘没有言语,安静地站着,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笑意,似在等白明微把柿子吃下去。 白明微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捡起一个柿子,把皮轻轻撕开,一口咬下果肉。 熟透的果肉香甜可口,令她满口生津。 她不禁露出笑意,又忍不住咬了一口。 风轻尘听到她吃了,放低声音问她:“好吃么?” 白明微很诚恳地道:“好吃,熟得刚刚好,多一分就太软了,少一分太涩了。” 风轻尘唇角的弧度扬得越来越高,最后露出璀璨笑意:“你喜欢就好。” 这模样,好似吃柿子的是他,而觉得甜的也是他。 又或者可以说,白明微的喜欢,比柿子吃入口中还要甜。 白明微擦了擦嘴,忽然问道:“今日/你出去大半天,就是为了摘这柿子?” 风轻尘摇头,如实回答:“也去了霍世勋的府上一趟。” 在白明微面前,除了他隐秘的身世外,他从未隐瞒任何事。 白明微敛住和缓的表情,眼眸渐渐变得锋锐:“你去那做什么?” 风轻尘道:“怕你有危险,便跟在身后护卫,我听到九殿下称赞柿子好吃,才发现已经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 “于是便想让你也尝尝,就让小白去带着去山里找,然后摘下了这些。” 他说得如此坦诚,就连为人谨慎的白明微,也很难去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最后,白明微没有因此责怪他,只是道:“既是军师,应以军令为准,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随意出去。” 风轻尘半点不恼,反而很是愉悦:“那么,我等你的命令。”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权当是给此时的谈话放出结束的信号。 风轻尘笑道:“需要我做什么,就说一声,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的承诺在我死之前都会作数,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白明微已经歇了心思,她此时不再想从风轻尘口中问出他身份以及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风轻尘的好意,她受了,还是会认真地道一句:“多谢。” 风轻尘带着冰雪融化般微醺的暖意,他说:“不客气。” 说完,他拉好衣衫走了出去。 白明微吃下柿子,便找卫骁谈话。 与卫骁相处几日,彼此生出了些许默契。 卫骁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终于要开打了?” 第87章 大战在即 白明微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道:“首先,我需要你挑出一千人作为前锋,力气大,行动灵活,能在山林与陡峭崎岖的地方行动自如的为上选;武艺高强,骑术与耐力极佳的为次选。” 卫骁问:“再次是不是中卫了?人数与条件是什么?” 白明微道:“其次,我要两万中卫,武艺佳的为上选,身强体壮的为次选。最后,我要你挑出五百精兵,与余下的人留在后方守卫粮草。” 卫骁疑惑:“不用后卫?” 白明微道:“背水一战,没有后卫,也不需要后卫。” 卫骁默然,接着问道:“你准备怎么打?作战计划什么时候讨论?” 白明微道:“事关重大,此刻还不能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必全盘托出,还请卫大哥谅解。” 卫骁不以为意地道:“既然是你的决定,我听从便是,你怎么说就怎么做,虽然好奇你想如何攻城,但我会有足够的耐性。” 白明微眼里都是严肃与认真,还有真心与诚恳,她郑重地道了一句:“多谢卫大哥。” 卫骁挠挠头:“白姑娘,不要与我卫某人客气。” 白明微不再坚持道谢,她拿出舆图:“江辞未传来消息,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机,但是战前准备少不了。” 卫骁来了兴致:“都准备什么东西?” 白明微指了指一个方位,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改变训练策略,训练内容就是在此处砍伐巨木,寻找巨石,然后悄悄运往这一个地方堆积起来。” 卫骁道:“这是否太过危险,翻过山头,便是被北燕占领的其中一城。” 白明微道:“那城依山而建,从山坡下去没有道路,坡势陡峭,有些地方甚至堪比悬崖,我们下不去,他们上不来,只要防住他们的斥候,他们便不知我们在做什么。” 卫骁看着舆图半响,忽然笑了,大胡子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白姑娘,我好像品出一点味道了,此事交给我安排,必定令你满意。” 白明微与卫骁相视一笑:“那么,就让我们携手创造奇迹吧!” 送走卫骁,白明微跃上一棵参天大树。 眼前的山高耸入云,长长的山脉东西连绵,仿佛没有尽头。 这座山脉被东陵人称为翠屏山,其走势并非正东与正西,确切来说,是西北至东南走向。 五座城池,就依着山脉而建,若给五座城池连成线,那便是蛇形一般,与山脉的蜿蜒走势一样。 处于豁口的凉城,在东南方向。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一座城为平城。 平城比凉城大上几倍,常驻人口约莫十万,也比凉城富庶。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二座城便是姚城。 姚城与平城大小几乎相当,被一条河如玉带般缠绕,是南面靠山,北面靠河的地势。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三座城是莲城,它并非因莲花得名,而是因为从翠屏山往下俯瞰,整座城如同莲花一般。 莲城往北有山,所以更像是建在盆地之中。 而它倚靠着翠屏山最陡峭的山峰,从翠屏山下去有一道约莫十丈高的断崖,城墙就建在断崖之下。 但基本没有从翠屏山下去直取城墙的可能,这十丈高的悬崖,便是横在面前不可跳跃的天堑。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四座城是镜城,因城边有一汪巨大的湖泊而得名。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五座城是羌城。 此城与北燕直接接壤,两国之间就隔一道城门,所以城中两国百姓混杂,情况较为特殊。 白明微拿回城池的第一步,便是先迅速拿下一城。 这个计划在她心里过了无数次,她也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比如说,如果她对敌情预判错误会带来什么结果,以及解决方法。 又比如说,如果江辞没有完成任务,又会带来什么结果,以及解决方法。 最后,白明微抬头望着漫天云彩,低声呢喃:“娘亲,父亲,大哥,七哥……如果你们在云彩后面看着,请保佑白家军。” 江辞走了五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有八日。 白家军,按照白明微规定的内容训练。 白家的女眷依旧忙着繁重的杂务。 江辞走了八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剩五日。 风轻尘探得消息,北燕驻扎在五座城池的军队皆有变动。 白明微召见白家女眷,还有白家和俞皎带来的护卫。 最后,白明微决定这一仗,只有俞皎能出战,其余人员与小传义则随剩下的将士留在后方。 江辞走了十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剩两日。 白明微下令出兵。 征战的号角吹响。 俞皎率一千精兵登上一座高峰,来到堆满巨石与巨木的地方。 只要把巨石与巨木推下去,便能直接砸中第三座城莲城的城门口,把那十丈高的断崖解决。 而白明微则与风轻尘等人,带着两万大军来到第二座城,姚城的附近。 辰时,天还未亮。 秋风瑟瑟,如钢刀般刮在脸上。 这边塞已经进入冬日,山间的拂晓更是寒冷。 辰时三刻,战鼓声响。 身处凉城往西北数第二座城姚城上方的白明微,以及身处凉城往西北数第三座城莲城的俞皎同时下达军令,进攻开始了。 俞皎所带的一千精兵,个个都是骑射俱佳的好手,他们一起先将石块与木头往陡峭的山崖下掀去。 随着那巨大的石头与木头滚落,撞/击山体发出轰隆响声,震醒了山脚下的莲城。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石块,撞在莲城的南城门上,很快便将南城门撞出几大道裂缝。 滚落稍慢的木头随后落下十数丈高的悬崖,渐渐将那悬崖底部填高。 木头与乱石堆积成小山丘,先与城墙齐平,紧接着慢慢接近悬崖顶部,将那道高高的悬崖,变成一道斜坡。 城门被堵,车马都出不来。 俞皎率骑兵千人,顺着石块与木头滚出的痕迹杀向下方。 无数北燕守城士兵聚拢在此处,望着山坡上势如破竹的军队。 那骑马在陡坡奔跑却如履平地的态势,与他们矫健的灵活的身姿,还有那凶悍的神情。 守城士兵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这城要招土匪劫了。 “杀!” 俞皎大喊一声,前方士兵高举白家军的锦旗,抽剑气势汹汹地打马下坡。 第88章 他是白家失去最多的人 战鼓雷动,兵甲声响。 再接着,是战马嘶鸣以及兵刃相接的声音。 “噗!” 俞皎骑马一剑砍在攻向她的士兵脖颈上,鲜血瞬间溅起,洒在她的面庞,染红了她娇俏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她第一次闻到人血的味道。 她从来不知,喷涌出来的鲜血,竟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变冷。 也从未有人告诉她,鲜血的味道是如此恶心,她几乎要吐出来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那高高瘦瘦的夫君,握着剑杀人的样子——那个文弱的书生,杀人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那敌人的刀剑砍在夫君身上时,会不会很疼? 想到这里,俞皎再不犹豫,举剑斩向前仆后继涌来的北燕士兵。 这守城的士兵好多,仿佛知道他们会来一样,就在他们杀下来时,便如浪潮一般淹没城墙。 一千人,面对上万人。 在最初的冲劲过后,力量的悬殊让人如此胆寒。 “杀!” 俞皎砍下一人的首级,再度爆发出一声嘶吼。 娇小玲珑的她,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她比任何人都勇猛,衣衫比任何人早一步被鲜血浸湿。 望着她这不要命的打法,众将士们也士气高涨,仿佛要与她分个高低,杀得越来越凶猛。 鼓声雷动,仿似能震破天宇。 城墙上烽火连天,被秋末的朔风吹成一匹耀目的锦缎,灼灼烈烈地烧着。 隔着绵延千百里,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山脉,那雷动的鼓声,仿佛敲击在耳边。 躲在林中据点的众人,听着这不祥的声音,她们曾在书中看过的战火硝烟,也在此时变得真实而残酷。 几位嫂嫂正在帐中,谁也没有做声。 二嫂忧焚不已,紧紧地握着手,就好像战鼓就擂在心间,她不安地道:“大姑娘和七弟妹第一次上战场,也不知道怎样了,我的心很不安。” 沉默被打破。 众人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也在这一刻决堤。 缺了个口,便再也抑制不住。 五嫂立即接道:“听说北燕人长得高大魁梧,七弟妹那么娇小的身躯,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北燕军么?” 说着说着,几位嫂嫂便急作一团。 二嫂提议道:“我们干脆也去得了!要死就几妯娌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七弟妹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我舍不得她独自一人面对鲜血与杀戮,还有随时丢掉性命的威胁。” 四嫂接话:“二嫂说得对,既然我们已经做好死的觉悟,只要我们在一起,那就不怕他北燕人如何凶残勇猛!我们也去,能杀一个人也好!” 六嫂点头:“生则同心协力,死则齐齐整整,也不枉我们有缘成为亲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二人去上刀山下火海,而我们在躲在这里偷安。” 众嫂嫂达成了一致意见,提着沉重的剑便要上战场。 小传义正在另一个帐篷里,听到动静立即跑出来叫住了她们:“婶婶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小的人儿,走路甚至还有些不稳。 可偏要摆出一副老成的气度。 若是放在以往,大家只会觉得憨态可掬,很是逗乐。 可此时,众人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 谁可还记得? 就在一个月前,这个孩子基本上都被人抱在怀里。 累了,他会坐在母亲的膝上,靠着母亲的臂弯酣睡。 饿了,他会乖巧地张开嘴巴,等待奶娘喂饭。 然而现在,穿衣吃饭,他无不亲力亲为。 他是白家失去最多的人,除了亲人以外,他失去的还有童真。 二嫂连忙解释道:“传义,我们不想坐以待毙,你七婶和大姑姑都在战场上以命相搏,我们怎好在这里苟且偷安?” 六嫂附和:“对啊传义,就算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至少也能为她们挡挡刀。” 四嫂也道:“传义,你乖乖地在这里,不用担心我们。” 小传义握紧的拳头松开,他仰眸看向大家,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干净,但却透露着一种沉稳的气度。 他问:“婶婶们要上战场,那么你们可有绝世武艺?如果你们不幸遭受敌人的攻击,七婶和大姑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 小传义继续道:“婶婶们,曾祖父冒死送我们离开的心意,你们没有体会到么?那位老人与大姑姑和七婶一样,一定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我们这次北伐,不是为了来送死的,若四面楚歌,前方无路,我们只能背水一战,与敌人厮杀,那我们虽死犹荣。” “若还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与勇气莽撞送死,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谁规定战场上一定是举刀杀敌才算英勇,婶婶们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和军医学习,你们的英勇与责任,应当体现在救治伤兵上啊……” “大姑姑说过,成为英雄不一定需要牺牲,或许光荣死去会成为一段佳话,受世人敬仰膜拜,但好好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做更大的英雄。” “待大姑姑大捷的信号发出,我们义无反顾前往姚城尽一份力,我们的价值才算真正体现。” 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她们放下兵器,默默地啜泣着。 如果世道允许,谁不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但眼下亲人在前方拼搏,她们心里不安啊! 然而小传义的一番话,真真切切地道出了现实,她们的确不应该莽撞,因为贸然去送死,不过是成为拖累罢了。 六嫂翻出围腰系上:“我去帮忙清点药材,至少要做点什么。” 几位嫂嫂也道:“我们也去。” 小传义笑了。 他抬眸看向天空的云彩,坚信父亲和祖父在上面看着的他,心里默默地为前方亲人与战士祈祷。 若得一身武艺与本事,他也不想做被保护的那个。 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守住所珍视的人,守住所爱惜的一切。 与此同时,白明微率领的两万大军也兵临城下。 第89章 红莲之火 姚城的燕军看到莲城燃起烽火,接着又看到兵临城下的士兵,在最初震惊过后,开始擂鼓迎战。 火油、弩箭…… 皆准备往城下的士兵招呼。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大哥,你我先上城墙,我掩护你去将城门开了。” 卫骁郑重点头:“好!让我们去大干一场!” 风轻尘轻笑一声:“小姑娘,那我负责保护你。” 白明微向后大喊一声:“将士们,开城门为号,等城门开了,立即进攻!” “是!” 众将士齐声应是。 这一声“是”,排山倒海,振聋发聩,使得这地仿佛都随之震了震。 接着,三匹战马越众而出,急速直奔城墙。 万千利箭齐发,直射三人的方向。 白明微与卫骁立即抽剑砍断利箭,风轻尘则抛出披风,优雅地一搅,射向他的利箭全部被裹着,并卸了力道。 他反手一甩,那些箭矢原路返回,射中城墙上的士兵。 死的人坠落在护城河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 此时,满地箭头仍在着火,升起缕缕青烟,袅袅飘散在深秋的空气中。 晨霜、雾气。 林间的枫叶如同血染,似被战火燃烧,那般火红。 白明微身披金色战甲,火红的披风猎猎飞舞,仿佛一道烧向姚城的不灭之火。 来到城墙之下,卫骁收剑将双手交叠于前,白明微一拍马鞍,掠到卫骁的面前,踩住他交叠的掌心,随即被掷了上去。 一条护城河与几丈高的城墙,竟挡不住白明微半分,她已稳稳站在墙头,举剑横扫,气浪将近前的士兵击翻在地。 有箭矢射向卫骁,没有利剑防守的他,似乎就要这样被射中。 可紧接着,风轻尘的竹竿打掉了那些利箭。 卫骁大喊:“风军师,我送你上去。”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道:“我能上去,我先送你。” 说着,风轻尘将手中的竹竿一抛,那截油光锃亮的竹竿,竟然稳稳地贯入墙体的缝隙中。 卫骁不再迟疑,掠向那贯在城墙中段的竹竿,脚尖一点也飞身上了城墙。 霎时间,几名士兵围攻过来。 卫骁发出浑厚的笑声,随即巨大的战斧一挥,如同切萝卜般将那些士兵斩杀。3sk. 他也因此,被溅了一脸血。 卫骁一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大喊一声:“真他娘的痛快!” 接着,风轻尘的身影也来到城墙之上,没人看到他如何上来,只是这时,那根竹竿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有人攻过来,他轻轻一甩,那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被震飞。 他就这样,于尸山血海中闲庭信步,缓缓走到能保护白明微的地方。 北燕将士被这可怕的三人吓到了,打法也开始乱了起来。 白明微一脸鲜血,回眸粲然一笑:“卫大哥,分头行动,先把这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宰了再说。” “收到!”卫骁咧唇笑了,络腮胡中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高大的身躯向城墙的另外一边杀去,巨斧每砍一下,都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他所过之处,地动山摇,血肉横飞。 白明微握剑杀向另一个方向,这把剑初露锋芒时,已能震撼天宇。 而此时饮到鲜血,仿佛渴/望了千年的恶魔终于被唤醒,贪婪地砍杀着眼前的人。 有战戟与长矛刺来,白明微反手一甩,那些兵器仿佛泥做的一般,直接被削去了锋刃。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柔声提示:“傻姑娘,使剑不能靠蛮力,那样你会很快力气枯竭。” “用你体内的力量,不要抑制它,让它流过你的四肢百骸,最后流淌到剑上,再由剑发挥它的力量。” 白明微照做了,当丹田里的内劲流淌周身时,她本已疲倦的身体,顿时身轻如云。 但是她还不太熟练,第一次将力量放出时,这把邪性的古剑,又将力量发挥到最大限度。 仅仅只是一个横扫,气浪如同一道弯弧向前方荡起。 它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仿佛能拔山撼岳,所过之处,所有士兵被拦腰斩断。 而这样恐怖的力量,竟持续了数丈。 约莫二十人的死亡,鲜血很快汇成一滩,汩汩流向低洼处。 城墙砖块的缝隙,也浸满了炽艳殷红的血。 想要向白明微攻来的士兵,都被这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 风轻尘又说:“傻姑娘,不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气劲都一股脑放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缸里盛着的水。” “尽管你的缸很大很满,但如果你一股脑地倒出来,也经不住你挥霍。” “现在,站稳调息将游走周身筋脉的气劲聚拢,我来告诉你,怎么用最少的水,造成最大的伤害。” 说完风轻尘缓缓覆住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下意识挣开,风轻尘却拿走了她手中的剑,面对她的方向笑了笑:“小姑娘,看好了,这便是神兵的力量。” 语罢,风轻尘转身,面对前仆后继涌过来的北燕士兵。 他走过去,缓缓地走。 就这么一只手执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洁白的靴子早已溅上了血,当他踏入血泊中时,那靴子便被完全染红。 乌发猎猎,不染纤尘的衣摆无风自动。 论姿态,他像是踏在云上的神。 论气质,他像是踩在红莲上的魔。 刚走几步,他周身似有力量汇集,可最后都隐入他的身体里。 他高举利剑,横劈向下,看不出他用力,可那柄剑却仿佛延伸了十丈。 随着利剑劈到底,前围过来的士兵纷纷炸开,渐起大片大片的血雾。 白明微眸色微惊,放眼望过去,只见血染城墙,目之所及皆是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风轻尘把剑递向白明微,挑唇道:“这才是此剑的正确使用方式,也是此剑的威力,小姑娘,可看清了?” 白明微淡声道:“多谢。” 说完,她接过风轻尘手里的剑,动作十分迅速,仿佛拿慢了会触碰到风轻尘的手。 风轻尘没有在意,负手立在她面前:“现在,去吧,去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实力。” 白明微道:“天下人看不看得到我的实力不重要,但我一定会让他们看到我白家人守护东陵的决心。” 话音落下,白明微指尖抹过双唇上的血,提剑走了过去。 第90章 我们,胜了! 白明微与卫骁一左一右,很快将弓箭手解决,几百人的残肢断臂就这么堆在城墙上。 收割了数百人性命的他们,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随着身上沾染的血越多,他们的神色也愈发沉寂。 到到得最后,白明微捏断一个将领打扮之人的脖颈,提着他站在墙头,对着城里海浪般汹/涌而来的大军怒喊。 “北燕贼子!我白明微今日要取走属于东陵的城池!用你们的鲜血,祭奠我父叔兄长的灵魂,祭奠那惨死阴山脚下的八万将士!” 这一女声,又惊到了无数人。 似乎没有人相信,这如杀神降临的人,竟是一名女子。 紧接着,白明微把那具尸体丢到城里,丢在北燕将士的面前,令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大将鲜血脑浆迸溅,尸骨碎裂,如一滩烂肉趴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白明微却流下了眼泪。 泪水簌簌落下,冲淡了脸上的鲜血。 她不同情敌人,战场上不分正义与罪恶,有的只是成王败寇。 她哭的是白家十一口人,如此惨烈的炼狱,父叔兄长是如何握着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白明微不敢让自己去想,她飞身一跃而下,因为高度太过于高的缘故,她只能半跪着减缓冲击。 北燕士兵前仆后继杀向她。 长矛与剑,战戟与斧钺,都往她身上招呼。 白明微已被悲愤占据内心,他望着这些人,望着这些手上沾满东陵士兵鲜血的人,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激烈的情绪。 于是,她双手握剑,猛力贯注在地上。 “砰!” 剑气激荡,将围攻她的士兵砸飞。 卫骁从城墙之上跳下,大地仿佛震颤一下,他便稳稳落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哽声喊:“卫大哥!开城门!” 卫骁不再迟疑,甩动手中的巨斧,砍翻围攻上来的人,来到城门后,把巨斧放在身边,而后扎了个马步,伸手去拉城门。 有人想砍他,却被白明微挡住。 白明微用尽所有的力气,于人海之中为他拓出一块安全的地方。 “呀——啊!” 卫骁因用力,不禁发出浑厚的嘶吼。 那千钧重的城门,竟被他独自一人缓缓拉开,露出一条缝隙。 北燕士兵急了,更多的长矛与战戟刺向白明微。 就算白明微再厉害,也挡不住成白上千蜂拥而至的人。 风轻尘教她的那招,因为有准备时间,在这近战之时却不能用。 她只能斩、杀。 斩、杀。 重复着这个收割生命的动作。 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多,而那些士兵也离她越来越近。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一想到惨死的父叔兄长,便又有力量涌上来。 她用命挡住前方的士兵。 而风轻尘,正站在城墙之上,努力在万千声音中辨识出威胁她性命的利箭,而后掷出手中的箭为她挡下。 “咯哒……” 一声沉重的响声,两扇门扉被打开。 “嚯!” 卫骁一声怒吼,终于将两扇门完全打开,而后他又捡起巨斧,砍断两根铁链。 被拉起来的木桥,也就在这时轰然坠下。 开门为号,站在射程之外的两万大军,高举兵器,大喊一声“杀!” 将士们带着为同胞之死而悲、为山河被践踏而怒、为白家的付出而泣、为保护家国百姓而战的勇,以及对白明微的敬重…… 他们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在白明微即将气力枯竭时,及时踏过那木桥进入城中。 这时,不是力量与人数的比拼,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 这时候,没有太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有的只是杀敌的决心与勇气。 有的只是能否在挡住攻击的同时给敌人致命一击,有的只是在同伴遇袭时能不能为同伴解除危机。23sk. 有的只是,满地残肢。 有的只是,尸山血海。 硝烟弥漫,旌旗飘摇。 又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葬身在这座古老的城里,鲜血将青石板浸湿,而后汇成血河流向更远的地方。 折损多少人马,谁也不知道。 但厮杀一个时辰后,满身伤痕的白明微与卫骁,在留下一部分士兵看守城门后,带领着余下的人赶赴北城门。 在这里,已经没有太多北燕士兵了。 就算有,也挡不住凶悍的白家军,挡不住那些曾经落草为寇的将士,挡不住一心要护住家国百姓的白明微。 终于,白明微砍下北燕士兵的旗帜,将沾染着鲜血的白家军军旗插上,对着浑身浴血的将士们,沙哑着大喝一声:“我们胜了!东陵胜了!城被我们夺回来了!” “呼!” 将士们高举着染血的兵刃,踩着敌人的尸体,大声欢呼起来。 卫骁哈哈大笑:“畅快!太畅快了!” 白明微迅速向俞皎发出信号,而后吩咐将士们守好南北城门,清点战况。 与此同时。 俞皎仍带人在莲城的城墙之上厮杀,挡住那些与他们交战的士兵,挡住前往姚城的路。 一千人,剩下多少她已经不知道了。 此时的她,浑身伤痕,肩头还被削去一块,身上早已被血水浸湿,早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她的。 她挥剑的手早已麻木,于是她便扯/下衣裳把剑绑在她的手上,脑海中不停地发出杀的指令。 此时,她眼里早已天昏地暗。 她什么都不知道,脑子也停止了思考。 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区分北燕军与伙伴头盔上的翎毛,以此来区分敌友,然后斩杀。 同伴与她似乎都是同样的状况,早已杀红了眼,也杀光了所有的力气。 就连白明微的信号都看不到。 所幸,一声骏马的嘶鸣响起,方才还在姚城的风轻尘已来到了此处。 他大喊:“姚城拿下了!快撤!” 然而,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 他敲打手中的铜锣,再次大喊一声:“收兵!” 终于,有少许人反应过来。 风轻尘不停地敲动手中的铜锣,直到他察觉身旁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快去救七夫人!她还在敌军阵营中!” 风轻尘大喊一声:“立即撤退!” 随即,他打马逆着人群而走。 他看不到,俞皎没发出声音,他找不到俞皎的位置。 他听到的只是兵甲的冷冷的声响,那声音对耳识异于常人的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伤害与折/磨。 幸好小白也反应得很快,立即从他怀里跳出来,指引着他寻找俞皎的方向。 当俞皎被风轻尘找到时,她整个人已经瘫躺在了地上,无数长矛刺向她。 她闭上眼,迎接着属于她的死亡。 冷风刮过,也吹走了最后一句呢喃。 “夫君,我终于可以安心来见你了呢……” “起来!姚城拿下了!” 风轻尘的声音,把她最后一丝理智拉回。 她努力睁眼,看到那衣袂染血的风军师,正骑马杀出一条血路,向她这边奔来。 “姚城拿下了?看来还不到死的时候。” 俞皎翻身躲过刺向她的数根长矛,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撞开挡住她的人,向风轻尘奔去。 风轻尘弯腰一捞,将她捞到马背上。 而后策马飞驰。 无数箭羽射来,可骏马奔驰的同时,似乎能感应攻击,带着二人一路飞奔,很快便消失在射程范围内。 他们与这一千精兵幸存的将士汇合,而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姚城。 这就是白明微的计划。 第91章 是心疼啊…… 在计划之中,首先她让江辞与那五百精挑细选的人潜入北燕,在北燕境内针对官僚权贵与地方霸主烧杀掳掠。 这些人的利益受损,便要求北燕朝廷立即解决。 那解决之法,只有从这就近的五座城调遣士兵去救火。 于是,北燕在这五座城的驻军将会变少。 在白明微的设想中,从凉城往西北数的第一座城平城将士不会变动太大,因为还要留住足够的人手防止东陵夺回城池。 而越靠近北燕的城驻军越少,可白明微不敢贸然去攻击那些守卫薄弱的城。 一来往北的城还需要走很长的距离,再行军容易出意外;二来攻击靠近北燕的城,就算拿下了,也会面临北燕大军与往南数几座城的北燕驻军合力夹击。 所以上选便是第二座城姚城,以及第三座城莲城。 因为莲城的地势陡峭,不利于大军从山坡上攻下,于是白明微便将目标锁定在第二座城姚城。 同时她也担心进攻姚城时,距离姚城很近的第三座城莲城的援兵会过来支援。 于是她让俞皎带精兵去进攻莲城,声东击西的同时,可以将莲城的大军拖上一拖,让他们无法及时支援姚城。 另外,她命军队准备石块与木头,一来可以吸引注意力,让人猜测她会对莲城动手,二来也可以在俞皎他们进攻莲城时使用。 就这样,他们拿下了姚城,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但敌军似乎也料到他们会选择这两座城攻击,在这两座城布防的兵力,几乎是差不多的。 所以就算俞皎带的是一千精兵,但还是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才把莲城的北燕军拖住。 马上,昏过去的俞皎被颠醒过来,她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和我一同来的将士们,都逃出来了么?” 风轻尘沉默片刻,告诉她实情:“约莫有四百人左右还活着。” 俞皎听见这个消息,忽然失声痛哭:“一千人只能回来四百人么?” 风轻尘淡声道:“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他的声音很是寒凉淡漠,仿佛这些战死的将士只是尘埃草芥,那般微不足道。 俞皎哭得很是伤心,却也很自责:“我没用,我真是没用!” 风轻尘没有安慰她,不知是因为无从安慰,还是觉得她太过小题大做。 总之,俞皎的崩溃没令他皱起过眉头。 俞皎问:“是明微让你来接应我们的么?” 风轻尘毫不犹豫地回应:“是,她说尽量带回你们,尽量不要丢下任何一个人。” 事实上,白明微并未让风轻尘前来接应,在风轻尘来之后,她准备自己带人亲自接应的。 但是风轻尘早已料到她的想法,并先一步做出行动。 这个男人,只要是关于白明微的事,他总是想得很周全。 而其它事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俞皎竭力抬头,望向队伍之中。 虽然他们对死去的同伴无能为力,但活着的,无论伤多重,他们都带回来了。 俞皎伤心地闭上眼睛,又因受伤以及劳累昏了过去。 当白明微看到回来的一行人时,立即吩咐轻伤的士兵将重伤的抬到临时辟出的屋子里,迅速召集城里的大夫前来诊治。 治疗伤患、登记牺牲士兵名字、清点伤亡情况、抚慰百姓、了解城中消息、准备下一轮/攻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善后,都得认真的做。 白明微抱着浑身浴血的俞皎,她心疼地将俞皎搂在怀里,看向这个几次三番帮助她的男人,再次诚恳地道:“风公子,多谢你,这份恩情,日后我必报答。” 风轻尘把手伸过去:“不必日后,我的手臂受伤了,你帮我包扎,报答我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认真地道:“你稍等,我安置好七嫂,立即帮你处理。如果很严重的话,烦请你先止血一下。” 风轻尘笑了,露出好看的皓齿。 他抬起双手,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向肩膀。 线条精炼的手臂露出来,呈现在白明微眼前。 没有任何伤痕。 他笑着说:“骗你的,傻姑娘。” 等不到白明微的回应,他轻声道:“你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去接应传义他们,有我在,别担心。” 白明微除了道一句“多谢”,她不知该说什么。 风轻尘长叹一声:“既然拦不住你去蹚尸山血海,那我便尽量护你周全。” “你所担心的,你所烦恼的,绊住你手脚的,这些障碍,我都会一一为你清除。” “只要有我在一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完全可以放心地走你前方的路。” “而我,会为你保驾护航,让你可以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说完,风轻尘翻身上马,往山林之间绝尘而去。 他衣袂翻飞,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那马迅疾如风,矫健的身影威风凛凛,四足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马蹄声。 白衣黑马,多么和谐的一幕? 白明微目送白衣黑马渐行渐远,最后缩成一个小圆点,她这才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俞皎身上。 她已放出信号,如果不出意外,白琇莹应当带领那些留守的将士把粮草被服以及药材运送到姚城。 这样一来,姚城便是是他们的据点。 等稍微缓一口气,她们将会进攻第一座城平城。 若是霍世勋出手,与他们前后夹击,那么拿下平城就简单多了。 这便是白明微与霍世勋提到的,送给霍世勋收复一城的机会。 军医紧缺,迟迟等不到军医到来。 白明微望着怀中染了满身鲜血的七嫂,禁不住眼眶微红。 肩头被削去的一块,汩汩流着鲜血。 白明微捂住俞皎的伤口,柔声安慰:“七嫂,没事了,没事了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七嫂徐徐睁眼,用带血的手轻轻把白明微的鬓发捋到耳后,虚弱地道:“你看你,这么狼狈,哪里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样子。” 白明微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不由松了口气,却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是满目含泪。 先是点点泪光,随即两行眼泪无声滑/落。 是心疼啊…… 第92章 我没让你失望,对吧? 白明微与七哥感情最好,在求娶七嫂这条路上,七哥走得艰难,却义无反顾。 她是出了不少力的,也与七嫂成为相当要好的密友。 此时见到亲人好友躺在满身血泊之中,一想到七嫂很可能回不来,她不由得满心悲怆,一颗心仿佛被敌人的利剑不停地扎着,疼得无法呼吸。 她抹去眼泪,哽咽着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你别动,我给你先把血止住。” 说完,白明微把俞皎抱到暂时辟出来的屋里,将她放到榻上,然后翻出随身携带的一瓶金疮药。 在没有任何其它药材的情况下,她只能先把药洒在那鲜红刺目的伤口上。 伤口皮肉翻卷,一大块被削去的地方,鲜血浸泡着白骨,如此触目惊心。 金疮药刚倒下去,俞皎便疼得不停抽气。 但她还是噙着笑意,柔声道:“傻姑娘,别着急,慢点来,我不疼的。” 白明微红着眼眶,用布把伤口按住,以此来止住鲜血:“都这样了还不疼。” 转瞬之间,俞皎额上已是冷汗如滴,她的声音更虚弱了,却透着欣慰:“明微,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这一仗你肯定能胜,打心底里相信着。” 白明微抹了抹眼角:“我没让你失望,对吧?”m.23sk. 俞皎缓缓点头:“明微,你让我很骄傲,满心自豪。如果世间真有神鬼之说,那么你的七哥,我那傻夫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白明微含泪笑了出声,她满脸泪花:“七嫂,七哥也同样会为你自豪,要是没有你,莲城的燕军早就赶来姚城支援了。” 俞皎笑出声,明明伤得那样重,脸上却神采飞扬:“那是,我可是将门之后,若是能活着回京,那我就可以毫无愧疚地去见太后了。” “我也能挺直腰板告诉她,我俞皎没有堕了先祖的风骨,在洒过先祖热血的土地上,我俞皎也用行动践行了他们的意志。” “我俞皎,是将门之后,虽为女儿之身,但也有一颗不输男儿的心!我俞皎,不怕那北燕贼子……” 说着说着,俞皎终是疼晕了过去。 白明微心疼地为她擦拭汗水,声音低得犹如风在轻柔呢喃:“七嫂,我们会活着回到京城的,一定会的。” 等了许久,终于有位大夫的妻子来为俞皎处理伤口,而被疼醒的俞皎,却一遍遍催促白明微:“快去处理你的事情,我没事的,小伤,死不了!” 白明微虽然不舍离开七嫂,但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也只能留下七嫂,自己去忙公务。 血腥味伴着青烟飘散,零散在地上的尸体,遍地染血的兵器。 将士们甚至来不及休息,便又去收拾狼藉的战场。 当白家军的锦旗挂在墙头时,那些已被北燕士兵收刮干净的百姓,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而那些被北燕士兵抢走的姑娘,也被解救出来,回到父母的身边。 历经几场战役,死的人太多了。 活着的,鲜少看到青壮男丁,有的只是头发花白的老翁与老妪,还有垂髫之年的孩童。 就连年轻的妇女,都鲜少看到。 白明微听着手下的人汇报情况,唇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因为她在出征之前,早已制定了一套快捷的清点之法,白琇莹他们尚未来到姚城汇合,白明微便知晓了结果。 “大姑娘,此一战我军歼敌三万两千余人,死一千二百五十八人,重伤五千九百七十二人,其余将士有的只是受了点轻伤,有的毫发无损。” 白明微面色沉静,胜利的喜悦只是瞬间,更多的是,对牺牲士兵的悲痛与心疼。 虽说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免不了伤亡,但她还是希望,那些为东陵而战的将士,都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去见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等着他们回去的姑娘。 白明微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每位逝者的信息必须登记好,做好抚恤事务,并收好他们的重要物品。” “他们的遗体也都火化,到时候把骨灰与遗物一起,和抚恤银子一起交给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也都刻在石碑之上,把那写满英雄名字的石碑,树立在城门口,让每一位进出这座城的人,瞻仰他们的光辉事迹。” 副将拱手:“遵命!” 白明微起身,来到满地狼藉的战场,一身脏污没有换下,血腥的粘/稠与腥臭,如同无形的气场萦绕在她身上。 她丝毫不在意。 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握着腰间的佩剑,走在战场之上。 “铿铿铿……” 是她甲胄的声音。 在这座古老的城里响起,平添了几分萧索。 满目疮痍,遍地残骸。 他们胜了,却是惨胜。 喜悦的背后,是鲜血淋漓。 战胜的背后,是万骨成枯。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恸哭。 那哭声低低的,像是生怕因为哭泣冲淡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白明微向哭声走去,看到一名瘦弱的士兵,正伏在一具尸体上哀哭不已。 见白明微走来,他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恭敬地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目光萧索地望着地上的尸骸,问道:“是至亲么?” 瘦弱的士兵摇摇头:“不是,我甚至不认识他,但他却为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临死之前他叫我不要难过。” “他说我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报效国家,可他已经老了,再过两年就拿不动刀剑了,这样死去,他无怨无悔。” 说着,士兵捂脸哭了出来,一声声嘶哑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 白明微走过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用淡漠的声音,说着最为柔情的话:“在战场上的牺牲,没有哪一种是毫无意义的,他用生命践行了白家军守护他人的承诺,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你该因为有这样的战友而自豪,铭记着他的大义,像他一样为别人而战,成为另一位受人敬仰的英雄。” 第93章 这是我的承诺 士兵用沾血的手背擦去泪水,无比郑重地道:“是!大姑娘。” 一声郑重的话语,就像一颗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种子,在士兵的心里生根发芽。 终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 撑起他这瘦弱的躯体。 而他,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 白明微又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其它地方。 许多受伤的士兵因为军医紧缺,等不到救治,捂着伤口靠在墙上。 空中弥漫的青烟飘过他们的面颊,也模糊了他们坚毅的面庞。 不知谁在哼唱《豳风·东山》,歌声飘荡在街道/上,显得空灵而悲怆。 隐隐约约的歌声,真真切切的情感。 白明微忍不住跟着哼起,那首传唱至今的佳作: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对战事的厌恶,以及对和平的向往。 还有在沙场时对家乡与妻儿的思念,都被融进这歌声里。 歌声显得这姚城的胜利,是那么的难能可贵,也以一种特殊的途径,疗愈着将士们的伤痛。 白明微缓缓走着,身上的盔甲重若千钧。 望着这些并肩作战的弟兄,她虽心疼,却也知伤亡无法避免。 她走到安置重伤士兵的地方,看着军医手忙脚乱的忙碌。 一位肠子掉出来的士兵,躺在木板之上。 因为伤得太重,他已无力回天,军医与大夫当机立断放弃了他,立即去抢救可以挽救的生命。 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脸上有泪,唇角却含/着笑意,似在嘟囔什么。 白明微走过去,想要听听他的口中的话,想知道那是不是他留给家人的遗言。 她握住伤兵的手,侧耳过去,倾听他临终的话语。 可下一刹那,向来冷静且能控制情绪的白明微几乎泪洒当场。 因为垂死的士兵,他口中的喃喃低语,却是一句令人痛惜的话。 他说:“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永远留在此地,抵御敌寇。” 没有叮嘱,没有不甘,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有的只是,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有的只是,对战火之中家国的牵挂。 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满腔热血。 说完,他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白明微轻轻把手覆在他的脸上,为他闭上双眼,在他耳边发誓: “总有一日,这片土地将在我的护卫下,再也没有流血牺牲,苦守边疆的将士、无数飘荡在此处的英灵,都可以回到故乡与亲人团聚,这是我的承诺。” 这是她的承诺。 是她付出性命也要坚守的承诺。 她说到,便一定会做到。 语罢,白明微面无表情地把士兵的肠子装回肚子里,捡起一旁的针线,仔细为他把伤口封上。 白明微缝得那样仔细,针脚又是那般整齐,把她给无数英灵的承诺,也缝进了这一针一线里。 等到把士兵的肚子缝完,白明微竭力克制的眼泪,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可是此时,她根本克制不住。 白家失去十一名男丁,骨肉离散,心都碎了。 可这些死去的人,也是别人的亲人。 不知多少人,又会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落泪。 末了,白明微缓缓拭去泪水,尽管内心悲伤翻涌,可面颊却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一些伤兵看到了她,不由有些羞赧。 众位都是男人,因伤口而不得不剪去衣裳。 白明微不再停留,离开了伤兵营,回到屋里继续发布施令,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善后之事。 回到处理公务的屋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纸上写下: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留在这里,抵御敌寇。 她将这张纸递给部下,让他交由刻碑的人,把这句话和牺牲将士们的名字,一同刻在石碑上。 她要让后世百代经过这座城时,看到白家军当年为了夺回这座城的决心,也要让经过这座城的人,铭记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就算天下终于迎来太平盛世,她也想让大家知晓,他们的太平曾是这些英雄用命挣来的。 这样的英勇与忠义,应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作为楷模,被人学习,作为历史,让人回顾瞻仰。 而无论生活在什么时代,锦绣山河固然美丽,但这些守卫山河的人,更值得敬重。 白明微出去这一趟,胜利的喜悦明显被冲散了。 直面伤亡的惨烈过后,她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名士兵临死前的呢喃,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循环。 最后,她在四下无人之时,捂住脸半响没有动静。 眼泪再度滑/落,百感交集。 这是大男人都无法承受的悲壮。 更何况。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闺阁少女。 忽然,眼前落下一团白影。 隔着朦胧的泪眼,白明微看到了那只总与她作对的小白貂。 小白站在桌上,手里捧着一个大栗子,偏头疑惑地望着白明微。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悲伤,它急得团团转,最后不舍地将手中的大栗子递过去。 那模样,像是再说:女人别哭,本大爷把心爱的栗子让给你。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纤长的指尖仍沾着泪水。 小白貂抱着栗子向后退了退,冲着白明微的手指叫唤。 白明微用帕子擦去指尖的泪花,它才依依不舍地把栗子递到白明微手中。 手心的栗子,在冰冷的天气下,仍旧带着些许温度。 望着桌上通体雪白的毛团,白明微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对视了。天籁小说网 仅仅只是刹那,心里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在了最深处的柔软上。 霎时间,白明微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那糟糕的心情,也仿佛在此时被疗愈了。 被这只小毛团,用它毛茸茸的身躯,干净清透的眼眸给疗愈了。 白明微并不急着吃栗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见小白貂没有躲开,她轻轻点了一下小白貂的脑袋。 谁知那小白貂竟然伸出爪子,捧住了她的指尖,主动把脑袋蹭上去。 也就是这触动心灵的时刻,小白貂忽然向后跳开,嫌弃地拍着爪子,摆出一种“我不干净了,我被玷污了”的模样。 小白貂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站在白明微面前,好似在控诉白明微的狡猾,竟然用苦肉计骗取触碰它纯洁身体的机会。 白明微收回手指,冲小白貂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风轻尘不要你了?” 小白貂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越想越气,挥动着小爪爪,仿佛在极力辩解:还不是主子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白明微把它弹开:“我又不懂你在说什么,别费心思了。” 小白貂气急,这女人竟然弹它? 真是好心当成小貂皮,它牺牲自己安慰这死女人,把纯洁和栗子都丢了,这死女人竟然弹它! 小白貂郁猝地走到阴影处,面对这黑暗的墙,给了白明微一道萧索的背影。 白明微被它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不由摇了摇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小貂跟着人生活久了,竟然通了几分人性。” 小白貂吱吱几声,似在向白明微解释,它并非一般的貂,它是天下第一貂! 白明微复又握住栗子:“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主人,你的关怀我收到了。” 第94章 不是赌,是争取 卫骁爽朗的笑声响在门口,白明微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冷静地等着卫骁进来。 上一刻,她还在为这一战的伤亡而痛心流泪。 可此时,她又是那冷静的大姑娘,让人觉得安心且可靠。 “这一仗,打得真是畅快!老子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白明微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怔:“卫大哥?” 卫骁来到白明微面前,咧唇一笑;“怎么?白姑娘不认识我了?” 白明微打量他一眼:“卫大哥怎么把胡子全给剃了?倒是和先前判若两人。” 的确,当他留着大胡子时,整个人就是一个莽汉。 身材魁梧健壮,力大无穷,但是任谁都猜不到,那大胡子之下,竟是这么俊朗的一张脸。 五官深邃,线条锋锐。 大将风范彰显无疑。 卫骁挠挠头:“胡子上都是血,实在不方便,只能刮了。” 白明微笑了笑,把舆图摊在桌上,推到卫骁面前:“白大哥来得正好,下一场战役即将开始,我准备从这里进攻,卫大哥以为如何?” 卫骁摸摸下巴:“姚城是从凉城往西北数的第二座城,在此处的北燕士兵就有三万多,平城是第一座城,为了防止东陵夺回城池,只怕驻军不少于六万。”m.23sk. “我们刚经历了一仗,虽然这以少胜多的一仗打得漂亮,但将士们已经精疲力尽,且伤者不少,只怕接下来的战役没有这么顺利。” 当初东陵八万大军对抗北燕十五万,东陵全军覆没,接连失去五座城池,而那北燕十五万大军便被分成几分,驻扎在这五座城池之中。 他们不会直接面对十五万这个数量。 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不顺利也得打,若是不打下平城,令凉城的守军入驻到姚城来。” “一旦给足北燕时间,其余几座城的驻军也会被调往莲城,到时候莲城与平城对我们前后夹击,我们便会功亏一篑。” “万一我们输了,他们很可能会乘势直取凉城,那样的话,东陵就真的成为北燕囊中之物。” “更坏的情况,北燕很可能会效仿我们,直接翻过山脉打下去,到时候凉城存在的意义也不大。” 卫骁疑惑:“当北燕连续攻取东陵五座城池时,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破了凉城,或者是翻山越岭打下去?” 白明微道:“我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时机,当时东陵全军覆没那场战役的主将是白家人,百姓知道这个结果后,恐慌的同时也愤怒着。” “自古最难汇聚的是民心,而那个时候,大多东陵百姓都因白家与八万将士的牺牲义愤填膺。” “一旦北燕打下去,那么就算东陵士兵再弱,有同仇敌忾的百姓加持,那北燕也不会轻松取胜。” “你看九州大陆天下四分,西楚与东陵相接壤,并处于这块大陆的中间,横在位于北方的北燕与位于南方的南齐之间。” “如果北燕与东陵战事胶着,谁知同时与北燕和东陵接壤的西楚,会不会趁火打劫?而南方虎视眈眈的南齐,又会不会想要趁机分一杯羹?” “到时候如果演变成北燕、西楚、南齐共同瓜分东陵,那么北燕就亏大了。” “所以他们要等百姓们因为东陵战败的愤怒完全变成恐慌和绝望,那时候他们才能快速攻取东陵。” 卫骁颔首:“白姑娘所言有理,更甚者若是西楚担心北燕壮大,蚕食东陵后就会和南齐一起瓜分西楚。” “那么西楚也很可能会出手,北燕同样得不偿失,怪不得他们只拿下五座城池后,就不继续南下了,反而和咱们的皇帝谈起了条件。” “而老丞相又在此时被迫退出权力中枢,只怕皇帝在小人的撺掇下,给北燕的那些好处比北燕占了东陵土地还多。” 白明微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咱们不尽快夺回这五座城池,那么财宝与公主很可能会献上,到时候东陵将会因为这样的耻辱,而很难再站起来。” “纵观历史,有哪个战败后向他国朝贡的国家,没有很快就灭亡了的?” “更重要的是,第四座城镜城有盐湖,东陵一大部分国库收入,都是把盐卖给北燕而来的。” “一旦北燕的盐能从镜城取,那么本就积贫积弱的东陵,就算没有战火的摧残,也撑不了多少年。” 卫骁很是震惊:“这些本该是机密,你怎会知道?” 白明微淡声道:“祖父的眼睛不太好,我已协助他处理政务很多年了,所以东陵的情况,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网,我基本清楚。” 卫骁忽然向白明微拱手:“白姑娘,失敬失敬。” 白明微并没有因为卫骁的恭维而有半分情绪波动,她继续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地形。” “我们从翠屏山脉翻过来攻取城池容易,因为身后都是我们的土地,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北燕没办法从这座山脉的任何地方绕过去直取东陵,除非他们拿下凉城,但凉城却可以在他们翻越山脉时,在他们的身后搞事情,他们有后顾之忧便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一旦东陵再战败几次,那么就没有力量再绕过去给他们搞事情了。” 卫骁点点头,随即问道:“你似乎还有招?” 白明微颔首:“我曾经找过霍世勋。” 卫骁恍然大悟:“你想和霍世勋前后夹击平城?若是霍世勋不帮你,那被前后夹击的,不就是我们?你可真敢赌。” 白明微道:“霍世勋会出手的,只是时机早晚而已。如果早,此战轻松,如果晚,那么此战必定惨烈,我们失去的人,也会更多。” 卫骁叹了口气:“但他可能会来得比较晚,对么?这样的话,一来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把这只军队当成前锋。” “待差不多将北燕驻军磨完,再出手收复平城,那么他将不费吹灰之力。” 白明微道:“这种情况不好断定,但朝廷肯定不愿意白家军的风头太盛,打压白家军的文书恐怕已摆在霍世勋案头。” “霍世勋是封疆大吏,其可以选择完全做一名乖巧听话的将军,也可以选择有自己的几分个性,只要不出格,朝廷不会管。” 卫骁神色凝重:“所以,你赌的便是他那飘忽不定的行动?” 白明微笃定地道:“不是赌,是争取。霍世勋选择什么时候出手,全在于我们如何出兵,战果如何。” 卫骁笑了:“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入了白家军,就意味着完全听你调遣。” 白明微与他相视一笑,好似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多谢卫大哥。” 白琇莹与白家女眷率军拉着辎重,顺着两万大军的足迹向姚城进发。 第95章 传义已经是男子汉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激动。 因为这是东陵十年以来,第一次胜仗。 小传义乖巧地坐在马车里,由白明微的近身侍婢成碧护着。 他知晓自己是弱者,如果有敌军来袭,他很可能会成为拖累,也会成为敌人的首选目标。 他一直很听话,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他此时正坐在哪辆马车之内。 马车行在崎岖的山间,凹/凸不平的山道,使它剧烈地晃动。 成碧想要将小传义抱在怀里,却被小传义拒绝:“成碧姑姑,你的怀抱实在太舒服,如果传义因此给你抱了,传义会舍不得下来。” 成碧心疼地道:“小少爷不舍得下来,那便不要下来,奴婢可以一直抱着小少爷,无论路多难走,奴婢都不会放手。” 小传义笑着摇摇头:“母亲说过,传义已经可以走稳,那就意味着具备独/立的能力,不应该总是依赖别人。” “大姑姑也说,男子汉大丈夫,承担责任的第一步,就是学会不给他人添麻烦,若是有富余的能力,还可以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传义虽小,但却想做个男子汉,而成为男子汉,一定要懂得亲力亲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所以成碧姑姑别担心传义。” “因为传义是男子汉了,正在不辜负娘亲的期望努力变得更好,更强。” 成碧笑了,眉眼儿弯弯的,眼角却有泪光划过。 她温柔地坐在传义身边,轻声细语地道:“小少爷,在奴婢心里,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小男子汉了。若有需要,奴婢一直都在。” 传义被成碧夸奖,唇角弧度挑起,随即很快敛住。 除了独/立的男子汉,他还要做一个宠辱不惊的人。 小传义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末了,他面对姚城的方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大姑姑那样的人。 五位嫂嫂共乘一辆马车,她们始终都很沉默。 可当她们知晓,翻越这道山隘便是姚城时,她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 从未去过的地方,竟让她们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那座城,听说并不大。 可城墙角埋着的尸骨,却是成千上万。 南北两道城门,听说从未上过漆,但却被鲜血浸染出猩红的色彩。 而她们的夫君,也曾在这座城与敌军厮杀。 这座有着“英雄之冢”称呼的城,溅染过白家人的血。 她们终于要到夫君舍命守卫的地方,终于要踏入那块夫君走过的土地。 这意味着,她们追寻着夫君的脚步,与夫君也越来越靠近。 六嫂哽咽道:“听说从姚城的墙上可以眺望阴山……等到了平城,我一定要站在那城墙之上,看看我夫君埋骨的地方。” 二嫂道:“若不是大姑娘和七弟妹收复了姚城,我们只怕连这点念想都没有。” 沉默的三嫂也开了口:“若是大姑娘能一鼓作气,收复平城,那我们便可从平城取道阴山,拾捡夫君尊长的尸骨。” 四嫂有些恍惚:“听说那山谷中,埋着数以十万计的尸骨,尽管山谷的阴冷延缓尸体的腐烂速度,但此时恐怕早已恶臭熏天。” 五嫂握紧拳头:“埋骨数以十万计又如何?恶臭熏天、尸虫遍地又如何?只要我夫君埋在那,就算让我徒手从尸山中挖出来,我也丝毫不惧。” 二嫂附和道:“就算那里鬼哭狼嚎,阴风阵阵,也挡不住我拾骨的决心!” 六嫂握住四嫂的手:“我们几妯娌一起去,拖着为夫君亲长准备的棺材,把他们从那里带回家,带到能看得见东陵失去的土地被收复的地方。” 五嫂坚定地点头:“只要我们在一起,龙潭虎穴,虎豹狼窝,我们也不会怕。哪怕那里是地狱,我们也照闯不误!”m.23sk. 五位嫂嫂把手握在一起:“家人不就是这样么,日后我们姐妹几人同心同德,一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她们的对话,被骑马跟随在马车旁的白琇莹听到了。 马蹄哒哒向前行去,记忆也随之涌上来。 白家有七位公子,七位公子娶了七名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身份背景的女子。 白家的男人素来以痴情著称,虽然嫡庶之争很少,但婆媳妯娌之间,以前就从未有过消停的时候。 因为是大嫂管家,身为长辈的婶婶们却不怎么服气,成日变着法儿的给大嫂使绊子。 每位婆婆都在想方设法磨搓她们的媳妇,妯娌之间也在费尽心机地压制对方。 就在白家男人的死讯传来之前,这些嫂嫂还在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而她,始终嫉妒着长姐,一直与长姐针锋相对。 上头几位姐姐,都不是吃素的,也在为成为白家最耀眼的千金用心钻营。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婆媳会和解,互相珍惜体谅对方。 她从未想过,这几妯娌竟能成为换命的姐妹。 她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会逃出长姐光环的桎梏,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发自内心的敬重长姐。 这个家曾经几乎失去一切,但此时却变得如此紧密团结。 相信埋骨阴山的亲人们,看到他们的未亡人如此坚强而又团结地活着,一定会满心欢喜。 她也坚信,长姐与七嫂的大捷,是对血冷尸腐的亲人们,最好的慰藉。 思及此处,白琇莹笑了。 她的笑容沐浴着阳光,洋溢着喜悦,就像一朵迎着金阳绽放的太阳花。 微风掀起车帘,打马经过的少女映入刘尧的眼底。 他褐色的眸里,瞬间泛起春潮起伏般的涟漪。 他忍不住嘟囔:“这只小老虎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真是不明白平时怎么总是凶巴巴的模样。嘁,一家子怪胎!” 白琇莹打马来到队伍前方,胯下的马儿忽然不安地扬起身子大声嘶鸣。 林中飞鸟惊散,气氛诡异到极致。 “敌军来袭!准备!” 随着一声号角吹响,警觉的白琇莹立即大喊。 话音刚落,数十人从树上跳下,自草丛里现身,提着兵器向队伍攻来。 第96章 舍我白琇莹一人不可惜! 从刺客的身形和所用的武器,以及身上的服饰可以判断出,刺客为北燕人。 刺客的目的很明确,不抢粮草不斩士兵,以五人为一组,向马车袭来。 因为姚城已被拿下,就算烧了粮草,白家军也能在姚城补给。 他们身法矫健,动作敏捷,武功更是高强,可以一招砍杀阻挡他们的士兵。 这些事白明微早就料到了。 随着白琇莹大喊一声:“列阵!” 队伍立即调换阵型,有的拿着长矛与盾牌,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有的则列成阵型,合攻那些凶猛的刺客。 如此快速的阵型变幻,将刺客都挡下了。 白琇莹骑马占据高地,指挥士兵防御与进攻。 虽然敌人十分凶猛,这方人马有白家与太后手下的暗卫加持,加上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竟让刺客近不得身。 渐渐的,刺客被诛杀了大半。 “啊!” 其中一辆马车忽然发出声音。 原来,刺客并未全部出动,有人在山坡上放下老鼠,尖锐的叫声密密麻麻响起。 只听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便知老鼠的数量不可估量。 而其中一些老鼠,逃窜时进入了马车。 白家女眷早就得了白明微吩咐,尽管众人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她们紧紧地捂着嘴,不敢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刘尧不一样,生怕叫得不够大声。 那惨叫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大,引得刺客纷纷向他的马车攻去。 因为鼠群太过密集,受了惊吓的老鼠到处乱窜,险些把队伍阵型惊散。 白琇莹也怕,在见到老鼠的那一刻,她脸色煞白,浑身禁不住地发抖。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咬牙克服恐惧,而后指挥队伍稳住队形。 对方看始终进不得马车的附近,且人手锐减得厉害,于是便放弃了进攻,迅速撤向林子里。 但正是他们放老鼠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刘尧,他大骂几声,抢过一匹马便往林子里追。 那一袭红衣如火,在深秋的林子里显得如此醒目,如同行走的靶子。 将士们想追上去保护他,但却被白琇莹阻止:“保持队形,继续前进!必须赶到姚城!” 说完,白琇莹点了两人,打马向林子里追去。 刘尧策马疾驰,到处寻找着刺客的身影:“混账!出来!敢放老鼠来咬本王,本王要灭尔等九族!都给本王出来!” 他暴怒的话音刚落,林间登时射出大弩箭,将它的马刺/穿。 马嘶鸣一声,倒地的时把他甩出去老远。 刘尧摔进落叶中,顺着坡势滚了一段距离,狠狠地砸在树干上,半响缓不过劲来。 林间传来武功高强者迅速向他奔来的声音。 飞鸟惊散,密林之中光线昏暗,远一点的距离有瘴气笼罩缭绕,根本看不清是树是人还是野兽。 刘尧的怒意,也在这可怖的密林中渐渐化为恐惧。 他抽出佩剑,对着虚空大喊:“出来!本王不怕你们!” 可是,没有回应。 忽然,有东西跳向他,将他吓得惊声尖叫。 他一边叫,一边慌不择路的奔跑,想要回到大部队去。 但越是惊慌,他越是辨别不了方向。 摔了爬起就跑,跑着跑着又摔。 发髻散了,衣裳被荆棘刮破,浑身都是擦伤,他是如此的狼狈,如此的不堪。 他就像疯了似的,拼命跑着。 “砰!” 忽然,斜刺里冲来一道身影,将他扑倒在地。 “啊……杀了你!杀了你!”刘尧吓得肝胆俱裂,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叫。 “啪!” 白琇莹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骑在他的腰上,按住他的手臂怒吼:“清醒了么?!”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 白琇莹按住他,愤怒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知道白家军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赢得这场胜利么?” “要是你被抓住,白家军的胜利不就功亏一篑了?!长姐是怎么叮嘱你的?让你好好待在马车里!” “三岁的孩子都能管住自己,你这都快弱冠之年的废物,怎么这般没用?!蠢货!蠢货!” “现在立即上马回去,回到队伍当中,让大部队继续保持阵型继续前行,千万别等我回去!” “若是我回不去了,为我转告长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救我,让她别忘了白家军此行的目的是夺回城池,守卫百姓。” “舍我白琇莹一人不可惜!我白琇莹铁骨铮铮,死得其所!” 说完,其中一名护卫将刘尧提起来,扔到马背之上。 另一名护卫护送他策马向大部队疾驰。 期间刘尧回了次头,便看到方才躲入林间的那些刺客已来到白琇莹面前。 白琇莹抽出佩剑,小小的身躯如同一杆不折的修竹,挡在那些气势汹汹的刺客面前。 弱小,单薄,但却岿然不动。 不知为何,刘尧竟在这样的一道背影上,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 刘尧立即回过头,策马不要命地奔逃。 耳边风声猎猎,马蹄哒哒作响。 树木枝条不停地往身后退去,已是奔出了很远的距离。 可刘尧的耳里,似乎听到那名豆蔻之年的少女,因被敌人的刀剑砍在身上,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他似乎看到了那少女血染黄叶的情景。 终于,他们追上大部队了。 护卫立即将他护送到一辆马车上,而后代替白琇莹的位置,指挥大部队前行。 他掀开车帘,却是成碧与白传义的马车。 小传义凝着他,质问:“我六姑姑呢?” 刘尧张了张口,脑海中浮现那张悲愤的小脸,原本会理直气壮怼回去的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句“能为保护我而死,那是她的光荣”,刘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m.23sk. 看到他这个样子,小传义已明白了一切。 他站起身,站到马车的凳子上去,与跌坐在那里的刘尧平视:“九殿下,我们白家人,杀敌而死,但虽死犹荣!” 小传义拔高声音,小手指着外面:“这些将士们,血溅沙场,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但是,因为你的冲动,因为你的无知,因为你的愚蠢,更因为你那廉价的愤怒,你让我失去一个亲人,让白家军失去一个战士,并不光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可恶!不分轻重,不听军令,你可憎!身为皇子,不思保家卫国,不思恩养百姓,你可耻!” “身为男子,你没有担当,不知家国重任,你可悲!将近弱冠,却游手好闲,毫无建树,你可怜!你就是个可悲可叹可耻可怜的可恶之人!” 第97章 这是愧疚吗? 成碧想要阻止小传义,别让他以下犯上。 但听着这番话,成碧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并未阻止小传义。 为了救这所谓的凤子龙孙,白家很可能又将会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或许一条性命算不了什么,可在白家人眼里,每个家人都弥足珍贵,不可或缺。 她内心的悲愤,又怎会比这个早慧的孩子少? 刘尧养尊处优,被世人高高捧起。 先是白明微,再是这个白传义,他们的行为已经冒犯到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他勃然大怒,捏紧拳头就要揍向小传义。 小传义没有害怕,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仿佛就算那拳头砸在脸上,小传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莫名的,刘尧止住了动作。 他不理解,这家人怎么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虽然白家算是名门望族,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人臣子。 到底有什么可拽的? 恰此时,外面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少爷,六姑娘怎么办?” 白传义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与持重,他缓缓闭上眼,沉痛地道:“我们的队伍,押送着粮草与药物,此时姚城的将士们,不知有多少人正等着这批药材救命。” “大姑姑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心无旁骛地赶往姚城。命令队伍继续前进,保持队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姚城。” 刘尧震惊且讶异。 震惊的是,这队伍竟然听一个孩子调度。 但他不知,这是白明微的吩咐。 在一起相处的一个月,白明微已经清楚地看到,大事面前,小传义是最稳得住的,而白琇莹身上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所以白明微才会将队伍交由这两人。 令刘尧讶异的是,小传义竟然没有选择优先拯救亲人。 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小传义缓缓落座,淡声道:“等到了姚城,殿下就会理解,为什么我们白家人会做这个抉择。” 刘尧彻底熄火。 因为他发现,这一家人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甚至是性格都大相径庭,但却有一样东西是相似的,那就是他们的精神。 思及此处,刘尧自嘲地笑了笑。 精神是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会思考东西? 忽然,队伍止住了脚步。 因为山林之中,有巨石滚落。 他们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都摆好阵型严阵以待。 忽然,有马蹄声自山坡向下。 众人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染血的白衣,接着是一匹通体漆黑,毛色油光水亮的骏马。 马似神骏,而骑马的也宛如天神。 “是风军师!” 有人惊喜大喊,像是等到了救星一般,众人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风轻尘勒马站在队伍上方,朗声道:“方才有些小麻烦,都被我风某人解决了。” “大姑娘已带领将士们在姚城一战中取得完胜,将士们,速速赶往姚城,与战友一起感受这得之不易的胜利。” 众将士大声欢呼,加快速度往姚城赶。 风轻尘没说,这山头究竟埋伏了多少人。 从距离埋伏处与几座城的距离来说,最可能派刺客前来埋伏运送粮草队伍的,便是莲城。 看来,北燕军中有能人,否则也不会立即想出这种手段。 刘尧与欢呼的将士们格格不入,对于这膏粱乡长大的皇子来说,胜利与失败的滋味,他从未切身体会,自然无法与将士们感同身受。 输了怎样? 赢了如何? 在他心里还是未知的两个问题。 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嗤笑。 小传义扫了他一个冰冷的眼刀:“赢了,就意味着你这皇子的尊贵和体面保住了。” 刘尧反唇相讥:“你胡说八道什么?本王天生凤子龙孙,难道还需一场战役来保住身份和体面?” 小传义看向他,很认真地问了个问题:“殿下平日不读书的么?那些史书中记载着,被强国欺压的弱国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殿下都不会以史为鉴,试想一下自己可能面临的情况么?” 刘尧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们做奴才做臣子该忧心的事情,本王是主子,只管奴役你们即可。” 小传义叹了口气,不准备继续对牛弹琴。 这时,风轻尘询问护卫的声音响起:“六姑娘呢?” 护卫惊奇不已:“风军师,您怎知六姑娘……” 风轻尘淡声道:“别废话,我问你六姑娘呢?” 护卫如实回禀:“方才我们遇到刺客,那些刺客也当真刁钻,竟然放老鼠来扰乱军心,九殿下被老鼠咬了,在刺客撤退后愤怒地骑马去追。” “六姑娘为了九殿下的安危,带了两名护卫去保护九殿下,结果只有九殿下与一名护卫回来,六姑娘她……想必是凶多吉少。” 风轻尘发出“呵”的一声讥笑。 但大姑娘早就交代过,如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需要听从小少爷的吩咐,小少爷知道此事后,命令队伍继续前行,把药材平安运送到姚城。” 风轻尘的声音不辩喜怒,但话语却是褒奖:“小公子懂得冷静地分析情况,权衡利弊,做出正确抉择,就听小公子的。” 护卫不死心地问道:“那六姑娘……” 风轻尘斩钉截铁:“若是不出意外,六姑娘应该被带走作为筹码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必担心,等到了姚城再从长计议。”23sk. 刘尧听了这番话,气鼓/鼓地生着闷气。 许是小传义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又或许是风轻尘的轻蔑令他无地自容,总之他很生气。 但这次他却并未暴跳如雷,只是不满地嘀咕:“要不是白明微那个悍妇把本王的护卫都变成了苦力,需要她白琇莹去救本王?!” 面色沉静但忧心如焚的白传义听到这声嘀咕,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难免带了对烂泥与朽木的无奈。 刘尧抱着手不说话,不知为何,那带着愤怒的泪眼,与那张悲愤的脸,正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他的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那种情绪却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冲出去。 这是愧疚吗? 他哪里知道? 第98章 那个苦命的孩子啊…… 风轻尘的话,一句不落地被几位嫂嫂给听了进去。 方才的骚动,她们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可此时此刻,她们才知道白琇莹被北燕人掳走了。 众人一听,晴天霹雳。 二嫂花容失色:“那北燕人毫无人性,这次六姑娘定然凶多吉少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三嫂泪盈于睫:“六姑娘还只是个孩子,被那北燕贼子抓去,肯定会遭受非人的苦难!” 四嫂哭天抢地:“为什么是六姑娘?为什么不是我?老天爷,拿我去换六姑娘吧,拿我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只要别让我们的六姑娘……” 后面的话,哽死在喉咙里,她说不下去了。 五嫂泣不成声:“老天不开眼!竟在这大捷的时候,让六姑娘被抓了去!” 六嫂握住夫君送她的玉佩,眼泪潸然而下:“阿瑛,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六妹,保佑她少受点罪……” 众人哭作一团,甚至还跪在狭小的马车里求满天神佛,不要让这可怜的姑娘遭罪。 她们先是低低的哭泣,紧接着,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哭出声。 她们的悲伤互相感染着,融汇成巨大的浊流,击溃心中那道防线。 她们就这么哭着,好像就算眼泪流干了,也无法哭尽她们心底的担忧。 明明是大捷的喜悦,却在她们这里看不到半点。 她们以为自己够坚强了,可真正面临事情时,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风轻尘听到哭声,打马来到他们的马车旁,淡声道:“几位少夫人,你们如此慌乱时,能否为大姑娘着想一下?” 说完,风轻尘再未多言。 对于别人,他总是惜字如金。 这话点到为止,他不会再多说一句。 几位嫂嫂止住哭泣,仔细地品味着风轻尘的话。 渐渐地,她们终于不再哭闹,也冷静了下来。 然而,她们的神情却昭示着,她们在与这份难以承受的打击做抗争。 这时,二嫂安慰大家:“都别急,急也没用,我们一定不能乱!六姑娘被抓,肯定会被北燕贼子用来对付大姑娘。” “要是我们几个首先乱了,那大姑娘才是一个头两个大,用焦头烂额来形容都不为过!” 三嫂立即道:“六弟妹说得没错,都别哭了!见到大姑娘时,我们一定要表现出镇定的模样,不叫大姑娘担心我们。” 四嫂哽咽道:“嫂嫂们说的正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大姑娘当成守护神。” “可大姑娘也只不过十五岁,比我们都还小,我们没有救六姑娘的本事,就不要给大姑娘添乱子。” “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为大姑娘分忧解难,否则我们都去依靠大姑娘了,大姑娘该依靠谁?” 五嫂抹抹眼泪:“是我失控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吓得不知所措,好在嫂嫂们冷静,我也要振作起来才是。” 几位嫂嫂很快便振作起来,可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内心的翻涌与煎熬,怎会因此减少半分? 那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是她们的至亲之人。 若是个男子,大不了一顿酷刑,脑袋掉了也只是碗大的疤。 可六姑娘是名女子,能让一名女子生不如死的方式,实在太多了。 她们真的无法想象,六姑娘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她们甚至不敢去想,六姑娘到底能不能承受。 面对这样的意外,她们说不难过就真的不难过了么? 她们只是拼命掩饰悲伤与忧焚,以这种方式去帮助那始终比任何人都承受更大压力的白明微。 三嫂拽紧袖子:“这事,传义那孩子知道么?他会不会很害怕?” 几位嫂嫂不由自主沉默了。 她们没做过母亲,日后也应该没有机会做母亲了。 她们不理解,这么小的孩子面对此事,究竟会有多担心害怕。 是不是需要一个宽慰的拥抱,才能缓解内心的惶恐? 听到这个消息,她们尚且惊慌失措,一时难以控制情绪。 更何况,那只是个孩子啊…… 只是个,无时无刻不令她们揪心的孩子。 二嫂较为年长,也稳得住。 她立即宽慰道:“妹妹们,你们别担心,我们这一路面临的悲伤,传义一点不落地陪我们挺过来。相信他,一定不会被此事打倒!” 虽然听着二嫂这么说着,众人却没有露出半点放心的神色。 那个苦命的孩子啊…… 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可她们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那种不能守护至亲之人的无力,就像一块巨石,压着她们的心。 这种心情,是任何话语都无法宽慰的。 她们只能逼着自己,去接受现实,却面对残酷。 她们必须令自己不成为负担拖累! 有了风轻尘坐镇,队伍很快便平安到达姚城。 他们运送的物资,也马上被用在将士们身上。 五位嫂子心急如焚地赶到姚城,却又听说七嫂俞皎受伤,一瞬间真的急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二嫂比较稳得住,她看向其余众人,道:“都别忘了我们在路上说的话与下的决心。” 众人听了,拼命克制情绪,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在知道俞皎的伤已被处理,并无大碍后,她们甚至来不及去看俞皎一眼,更来不及手足无措地去告知白明微关于白琇莹被掳一事。 军医紧缺,她们毫不犹豫,立即去协助军医治疗伤患,把说明情况的事情交给了风轻尘。 因为这是她们此时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事,也是唯一能帮到白明微的事。 棺木被安置在一间空房里。 临走前,以二嫂为首的几位嫂嫂,伸手抚过这十一具棺木,眼底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言说。 二嫂喃喃自语:“夫君,再等等,再等上几日,待明微打下平城,我们这就去把你们背回来,带你们回京城,带你们回家,回到祖父的身边……” “然在后把你们葬在高高的山上,葬在可以看到北疆的地方,让你们与天地日月一起见证这片土地从战乱变得太平,从满目疮痍变得繁盛……” 说完,二嫂擦擦眼角,与其余几位嫂嫂,义无反顾地来到伤兵营中,直面那些腥臭的鲜血,还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另一边。 白明微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再度向风轻尘道谢:“风公子,多谢。” 风轻尘摇摇头:“先别谢我。” 白明微不见白琇莹的身影,刚想问出口,便见小传义攥紧拳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她来不及多问,蹲下与小传义四目相对。 “怎么了?” 她柔声的疑问,却让小传义瞬间破防。 这时,小传义再也绷不住,还是在白明微面前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他哽咽着道:“大姑姑,六姑姑她……没能跟上队伍。” 第99章 你是合格的白家人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进入屋内。 里面,卫骁正在沙盘前凝眉思索。 白明微蹲下问道:“传义别急,告诉大姑姑怎么回事?” 小传义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白明微,因为有外人在场,担心六姑姑的他忍住没哭。 但那竭力克制的样子,却让白明微的心都揪了起来。 最后他道:“大姑姑别怪风军师去得晚,有两拨刺客,我们遇到的是第一拨,而风军师遇到的是另外一拨。” “要不是风军师解决了其中一拨,我们也不能这么快赶到这里。” 刘尧站在一边,显得坐立不安。 毫无疑问,他怕白明微,怕到骨子里。 但出乎意料,白明微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因此而做任何表态。 因为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白明微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训斥刘尧上。 同时她也怪自己,没有命人将刘尧这惹祸精捆了,明知刘尧是那样的人,还没有采取严厉手段。 难道她,就没有任何责任么? 发生这样的事情,白明微并未把责任完全往刘尧身上推。 她不是那种不会反思己过的人。 白明微神色认真,柔声抚慰:“传义不要担心,大姑姑一定会将六姑姑救出来。” 小传义郑重地点点头:“好!” 风轻尘开口:“这北燕军中,似乎有厉害人物,而目前此人应当到了莲城,若是寻常将领,想必会选择立即与平城合攻我们刚取下的姚城。” 白明微肃容道:“的确如此,这不像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我们更要加紧速行动,拿下平城了,迟则生变,时间拖得越久,姚城越不稳定。” 卫骁问道:“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可是要按原计划进行?” 白明微掷地有声:“按原计划进行!” 接着,他将小传义拉到城墙之上:“传义,来看看你的祖父、叔祖父、还有爹爹和叔叔们曾经捍卫过的地方,它很小,但是很珍贵。” 小传义被白明微高高举起,迎着薄碎的夕阳,他看到了这座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城。 这城不大,城墙却垒砌得很高,很结实。 究竟是遭受过多少战火,才会把城墙修成这样? 传义不明白,但是传义知道,这座城墙的颜色,是鲜血浸深的。 而这座城墙之下,堆满了无数先烈的白骨。 这是英雄之城,是东陵极为珍贵的地方。 跟在身后的刘尧干呕几声,嫌弃地道:“怎么到处都是鲜血?不懂得收拾一下么?” 卫骁呛道:“战死将士们的尸骨都没捡完,谁还在意这四处乱溅的鲜血,九殿下若是嫌弃,那就自己动手擦一下如何?” 刘尧刚要坡口大骂,却被卫骁一个凶狠的眼神制住。 白明微抱着白传义走下城墙,沿着街道走着。 长街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猩红的血迹,还有尚未烧尽的东西,仍旧升起缕缕青烟。 残破零落的兵甲部件,也随处可见。 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还能让人想象得到战后的惨状。 炊兵已做好了大锅粥饭,那些还能动弹的将士,便用沾满汗水与血水,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帽子直接盛粥,就着腌菜与分配下来的一块肉大快朵颐。???.23sk. 刘尧看到如此情景,又是一阵阵干呕。 卫骁又呛他:“哎呀,真是对不起了九殿下,竟然让您看到这副场景,用帽子吃饭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也没有那么多碗嘛!” “饿极了茹毛饮血的情景才叫吓人呢!一匹已经不能再跑的战马,一刀砍在脖子放血,然后拔了皮直接饮血吃肉。” “要是遇到这样的情景,九殿下可要躲着些,以免被恶心到。” 刘尧面色青白,连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卫骁一阵蔑笑,那轻蔑鄙薄的神情,不言而喻。 不知何时,两侧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望着几人,却忽然跪了下去。 那仿佛不会笑的容颜如出一辙,却是因为历经战火而饱受摧残刻下的印记。 白明微告诉她抱着的传义,一字一句:“天下有很多人上人,生命在他们眼里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你曾祖父的心中,在我白家军的宗旨里,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 “霸者藏富于军,王者藏富于民,这两者无不以富他人而达到巅峰与满足。” “我白家人不是王者,也不是霸者,但万不可以人命为棋,也不可以天下为棋,要把百姓当做珍宝对待,可记住了?”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记住了。” 白明微继续道:“时势,其实是分开的。天下之时,是天下大势发展的趋向,天下之势,则是推动天下之势向不同轨迹发展的各种力量。” “这天下的时势,瞬息万变,没有人能真正去预判与掌握它。” “但那些流芳百世的古圣贤,他们懂得知时识势,因时用势,以时势治世,那些逆时生势的,那些逆势而为的,都是乱世奸贼!” “在我们白家人眼里,时是这锦绣山河,一分一厘都不能退让,势是这万千黎民百姓,要懂得爱惜他们。” “我们白家人拥有铮铮铁骨,一生都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万万不能做那种逆时逆势的奸贼!”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传义先把姑姑的话记住,等到日后再用心揣摩。” “但就算姑姑不告诉传义这些,传义知道白家先人守护的是什么,传义便会珍惜他们所爱。” “因为传义是白家的后人,曾祖父给传义取这个名字,不就是为了让传义把这些精神传承下去么?” 白明微欣慰地笑了:“看到传义成长这么快,姑姑很高兴,姑姑与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家人很重要。” “但在某些时候,我们所坚守的信念,却更为重要,所以你不必因为没派人去救六姑姑而难过。” “因为你坚守了曾祖父,还有祖父、叔祖父、父叔以及更久远的先人们所坚守的信念。” “你是一个合格的白家人,我们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自豪,六姑姑也不会因此怪你。” “试想一下,当时若是你不顾一切去救六姑姑,那么救命的药材就不能及时运过来,最后很可能运不过来。” “多少人会因为缺少药材而伤口感染,甚至是丧命,那些等着救命的,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一旦他们倒下了,谁来保卫东陵与百姓?” 小传义听着这番话,先是一怔,随即泪光点点,片刻后已是泪流满面。 初时的无声落泪,而后的小声啜泣,最后的失声痛哭。 他抱着白明微的颈项,哭得无比伤心:“谢谢大姑姑,传义知道了,传义不会因为没去救六姑姑而怪罪自己,也不会因此负罪一辈子。” 第100章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听到这话,感受到颈间温热的泪水,白明微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不是小传义的母亲,当然做不到如母亲一般了解孩子。 但白明微看得出,传义乖巧冷静的背后,一定有对没去救六姑姑的愧疚。 而如果不及时帮助他排解,那么这愧疚便会如附骨之疽,永远跟随着他,蚕食他的灵魂。 他终究是个孩子,有些伤痛该由大人承担就好。 这便是长辈的意义,长辈就该为年幼的家人遮风挡雨。 而她白明微是白家的嫡长女,此时就该成为白家的脊梁,护住家人,尽量不让他们去沾风雨。 白明微在开导小传义时,卫骁与风轻尘由始至终都很沉默。 只有刘尧,他反复品着这一番令他无法理解的话,一路上都在沉思。 为何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 夫子们只知道逼他背圣贤之书,母妃只会温柔地关怀与照顾他,父皇对他则更是溺爱,只要做得不出格,从来都不会说他半句。 白明微的话,是他从未听到过的。 他多少记得那些古圣贤都说了些什么酸话,但他从未深刻地去理解。 他把予取予求当成理所当然,因为没有人拒绝过他,也从未有人告诉他适可而止。 他从来不懂付出。 所以白明微这番话,对他很有震撼力。 此时他似乎稍微明白了,那小姑娘找到他时,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那番话:“那个,白琇莹让我转告你,千万别去救她,她有铮铮铁骨,死对于她无所畏惧!” 白明微沉默半响,眼底可见情绪燃烧,最后归于虚无。 她说:“九殿下,那是我的亲妹妹,我知晓她会说出这番话,也理解她说这番话的心情。” 至此,刘尧不再说话。 继续思考令他费解的事情——为什么白琇莹不要白明微去救她? 为什么明明可以派兵去救白琇莹,白传义却选择见死不救? 为什么白家人要比他见过的皇族都爱惜百姓? 刘尧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街道中央,这里有一处高台。 而高台之下站满百姓与士兵,胜利的喜悦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百姓们脸上的愁容,也无法很快驱散被北燕奴役的恐惧。 胜利的喜悦治不了将士们身上的伤痕,他们只能等时间来治愈。 但胜利的喜悦就像头顶上的阳光,先是照暖了身,然后把身心都变得暖和。 等到彻底将北燕贼子赶东陵,他们的笑容,也必然会回到脸上。 白明微鼓励着小传义:“上去说几句话吧!为将士们加油。” 小传义含泪点点头:“姑姑说过,语言的力量很强大,传义明白。” 白明微将小传义放下,牵着他一步步走向高台。 在万众瞩目之下,小传义正想说话,却忽然天空中有纸鸢飘过,洒下了许多写满字的纸张。 那些纸张随风翻飞,铺天盖地飘落下来。 众人接到手里,识字的人都看到上面写着:白琇莹正在莲城,若六个时辰内看不到白明微与卫骁亲自入莲城营救,白琇莹将会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众人口耳相传,这才知道白琇莹被北燕抓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与将士们都沸腾了。 百姓们担忧,白明微会因此答应北燕的条件,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质问。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你们要是去了,这城中不就没有人看守了么?” “大姑娘,你会答应这个条件吗?这样一来,我们百姓怎么办?” “大姑娘,你可要保护好姚城啊!我们可不想再被北燕贼子奴役了!” “大姑娘……” 一声声,一句句,都透露着对白明微与白家军的质疑,仿佛他们下一刻就会为了白琇莹弃姚城于不顾。 将士们愤怒,这北燕贼子竟抢走他们的六姑娘,他们无不义愤填膺的大骂。 “狗娘养的北燕贼子!竟然使这种阴招,简直没有人性!” “救六姑娘,可不能让这么小的姑娘被他们威胁生命!” “杀过去,干/死那群北燕贼子!把六姑娘救出来!” “……” 胜利的喜悦一事被恐慌与愤怒取代,眼看士气大受影响,小传义大喊一声:“且听我说!” 但是喧闹的声音怎会被他的童声压制? 还是卫骁运功爆发出一声怒吼:“都住嘴!” 沸腾的百姓与将士,这才停下议论。 白传义越众而出,掷地有声:“难道你们要被北燕贼子的计谋扰乱心智么?难道你们要让北燕贼子的计谋得逞么?” 在众人的目光中,小传义显得那般坦荡:“没错,我的六姑姑在给将士们运送药材时被北燕贼子抓走了。” “那时她让我们转告大姑姑,一定不要去救她,给将士们送药要紧,舍她白琇莹一个不可惜!” “我听话了,在明知可能有将她从北燕贼子手里抢回来的情况下,我还是听了六姑姑的话,继续让队伍将药材与物资运过来。” “我是个混蛋,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去死。我很伤心,也很愧疚。” “但是我知道,白家军此行的目的是夺回被北燕占领的城池,救出被北燕奴役的百姓。” “任何事都不能影响我们收复所失疆土的决心,也不能影响我们守护百姓的勇气!” “所以我舍了疼爱我的六姑姑,舍了那尚未成年的姑娘!我想救他,非常想,担忧使得我的心此时就好像被人用刀一点点地挖着,疼得无法呼吸。” “北燕贼子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会用六姑姑做要挟,若是我们慌了,乱了,那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也许我说的话没有力度,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曾在一个多月前,我的祖父与叔祖父,还有我的父叔们才刚刚战败。” “你们可能会在想,一群大老爷们都打不过的北燕强敌,我白家妇孺与孩童带领的军队怎敢说收复城池这种话,说不定马上就用姚城去换被掳的六姑娘了!” “但是百姓们,将士们,我的家人虽然没能帮你们抵御外敌,可他们还是英勇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血竭而亡。” “他们死后,我身为白家唯一的男丁主动请缨,再度北征,率军的则是我白家的女人。” “不能因为我是小孩,率军的是女人,就因此质疑我们白家军保家卫国的决心!” “也不会因为我是小孩,率军的是女人,就会做出任何不以家国百姓为重的事。” “更不能因为率军的是女人与孩子,就觉得我白家军胜不了!当初北燕怎么从东陵手中抢走的城池,我们都会夺回来。” “而北燕加诸在你们身上的耻辱与痛苦,我们都会为你们雪恨!你们因北燕所失去的一切,我们也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姚城!我们不是已经夺回来了么?我白家的人,就算血战到最后一人,就算后继无人,也绝不会背弃百姓,背弃东陵!” “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这,就是我们的承诺!” “这,就是我们可以为之牺牲的坚持!” “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北燕这个计谋动摇不了白家任何人,而我也希望,他们的奸计也动摇不了将士们,动摇不了我东陵的百姓们!” 话音落下,小传义捏紧拳头,张开嗓子吟唱: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带着哭腔,也带着决然。 将士们被触动了心绪,跟着他一起吟唱。 先是一人、两人、三人……接着是这城中的将士。 最后,这歌声传到守城将士的耳里,所有人不约而同,跟着哼唱了起来: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到得最后,将士们戍边征战生活的艰苦、强烈的思乡情绪,以及久久未能回家的原因,都被揉进歌声之中。 其中既有御敌胜利的喜悦,也蕴含/着征战之苦,流露出期望和平的强烈愿望。 但凡是人,都被触动了。 第101章 我是西楚人 无论是将士与百姓,都擦了擦眼角,流下感人至深的泪水。 就连纨绔刘尧,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那道萝卜头大的小小身影,多么像林间保护他的姑娘。 他们虽小,却像一个参天大树,有着撼动山岳的力量。 卫骁趁机又讥讽他:“九殿下,在这孩子面前,你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觉得自惭形秽?” 刘尧第一次没有反驳,此时的他,的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知是否是自惭形秽? 但他承认了,自己不如这个三岁小孩! 风轻尘若有所思地看了小传义一眼,莫非这孩子与他一样,都是…… 否则,怎会如此聪慧,以及拥有超出同龄人如此多的成熟心智? 白明微走到白传义身边,牵起他的手,开口道:“这些将士在参军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百姓。” “但他们为了守卫家国,放弃了儿子的身份,不能在父母床前尽孝;放弃了丈夫的身份,不能守在爱妻身边扶持。” “也放弃了父亲的身份,离开绕着榻走的稚儿;更是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也许再也兑现不了对心爱姑娘的承诺。” “将士们放弃这么多,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役,迎接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过着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也只是为了护住身后的百姓,护住这锦绣山河。” “这样搭上一切为守卫我们的将士,难道信不过么?我们何必让北燕贼子,控制我们对将士们的信任?又何必让他们,造成我们的恐慌?” 百姓们都沉默了,无人再质疑白家的人,也不会有人质疑白家军。 白明微与白传义的表现,好像并不在意白琇莹的死活。m.23sk. 可此时,谁还敢腆着脸说,他们姑侄俩心狠手辣? 这在百姓与家人之间的取舍抉择,他们扪心自问,在场的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将心比心,难道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身为家人的白家人就不心痛么? 可是白家人此时的表现是怎样的? 率军的主将决心为百姓奋战到底。 而那些小姑子被掳走的嫂子们,正压抑着伤痛忙前忙后,只为治疗伤兵。 她们可都是名门之女,大家闺秀,连杀鸡都没有见过,便要去处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在这坚强的孩子,与勇敢的女人们面前,谁敢妄言她们会做出伤害百姓的事? 白明微道:“既然北燕有计,那我东陵为何不反攻?” “将士们,百姓们,我们正愁敌军三万敌军尸首应当如何处理,就把他们堆在莲城姚城的中间,垒砌成高高的城墙,再点上一把火如何?” 众人齐声高喊:“好!” 白明微大手一挥:“有没有想和我一起去搬尸体的?!” 众人高举双手:“有!” 白明微露出微笑:“好!我们立即出发,一起去将北燕贼子的尸体堆砌成墙,然后一把大火烧光!” “让北燕人知道,东陵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北燕人若敢践踏东陵,势必让他们落到这个下场!” 卫骁不怀好意地笑了:“风老弟,你说这场大火会烧多久呢?” 风轻尘挑唇:“三万多人,就算用上火油和干柴,怎么也得烧个好几天吧!” 卫骁忍不住大赞:“白姑娘这招绝啊!把尸体堆在两城之间,再燃起一把大火。” “既挡住了莲城的北燕驻军趁我们去攻平城时打我们屁/股,又能杀一杀北燕的锐气,让他们军心动摇。” “真是又绝又妙的法子,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风轻尘笑了,显露出自豪的神色:“那当然了,我的小姑娘,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卫骁摸摸下巴:“莲城的人,会不会从山上绕下来打姚城?” 风轻尘笑道:“把那条路一并堵上不就行了?” 卫骁大笑:“有道理,有道理!我品出一点味道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得的气氛融洽。 将士与百姓都摩拳擦掌,除了必要的守城将士与那些不能动弹的伤兵外,均去搬尸体了。 风轻尘来到白明微身边,偏头面对她的方向,嗓音低沉:“心情不好?”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没有说话。 风轻尘负手而立,袍纹云蔚:“是因为厌恶这流血与牺牲?” 白明微又是“嗯”的一声,沉默着。 风轻尘道:“你可知我这双眼睛还能看见时,我见过多少鲜血?尸骨成堆,血流成河,而我的至亲,就淌在那血河之中没了呼吸。” “流血牺牲这种事,当你见惯了,也就习惯了。因为没有哪一处疆域里未曾埋着尸骨,也没有哪一块土地,未曾流血牺牲。” “保家卫国,短短四个字,却代表着一些人的青春年华,一些人的宝贵生命,更代表着一些人一辈子的坚守。” “四个字,表面上是令人敬佩的气节,底下却埋藏着鲜血与牺牲,你想要保住家国百姓,就免不了失去一部分人。”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流血牺牲就能得到的和平,而这世上,若是没有一些人为他人牺牲,就不会换来他人安稳太平。” “你若无法习惯,就试着说服自己,这是无法避免的,若非有人为此牺牲,死去的便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白明微哑声道:“我能让自己习惯,也能让自己适应。我只是,心绪被方才的所见所闻困住了。” 风轻尘问她:“你见到了什么?可以和我说,一份负面的情绪有人为你分担,你便只需要承担一半。” 白明微略有迟疑,随即道:“我见到了为救他人而死的士兵,也见到了临终之前依旧思念故乡,但却愿将魂魄留在此地抵御敌人的士兵。” 风轻尘道:“我曾有位兄长,他生性软弱胆小,但却在危机来临之时,义无反顾地穿上了战甲。” “他的第一次战斗,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战斗,他就这样,被他所厌恶的战争带走了生命。” “但他告诉我,他虽然微不足道,于这个家更没有什么贡献,但能作为战士死去,他死而无憾。” “因为他深知,保护幼小的弟弟是他的责任,而他,对自己能为职责而死倍感自豪。” 白明微看向他,只见他的侧脸一派风轻云淡,然而却让白明微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个男人心底,在一片雪寂之前,想必也拥有过无数温暖与快乐吧? 而这个男人身后,究竟背负着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 白明微问道:“你……” 风轻尘淡声道:“我曾经也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但如今却只剩下我孑然一身。” 白明微不禁道:“你……” 风轻尘笑道:“我不是东陵人,我是西楚人。” 白明微眉头一皱,却是又陷入了沉默。 风轻尘继续道:“战争不止给大秦带来伤痛,也让全天下的人备受煎熬,生于乱世,我们本就从出生起,始终要直面鲜血与死亡。” “我无法如你一般,为保护东陵倾尽全力,因为他乡非故土,但我会为保护你而付出一切,就像你保护东陵那样。” 白明微张口:“你……” 第102章 都别猜了,重生的是他 这一番疑问,白明微没有继续问出来。 虽然她也想知晓,这个来自西楚的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对自己这般。 但明显此时,并不是时机。 因为远方的火,已经灼灼烈烈地升起。 有了百姓的帮助,来姚城的必经之路上,很快便垒起两道高高的人墙。 那是真正的人墙,由人堆砌而成。 百姓们搬来柴火,商人捐了火油,任何可燃的东西都被他们堆在墙角,还有很多百姓主动要求看火,为将士们减轻负担。 就这样,两道人墙开始燃起了大火。 浓烟伴着皮肉被烧焦的恶臭萦绕在空气中,又为这战后血迹未干的城,添了几分恐怖的味道。 这一举动,轻松地解决了尸体堆积腐烂带来的问题,避免了尸体腐烂后令人感染疫病的可能。 这一举动一出,天下皆惊。 北燕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东陵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令人畏惧的杀神。 天下惊了,白明微的名字也因此彻底打响。 她的成名,并非这以少胜多的一战,而是燃烧尸体这个举动。 因为在九州大陆的人看来,就算是敌人的尸体,也不能侮辱。 除了千年前那坑杀百万将士与百姓的杀神以外,从未有人对尸体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此时的白明微,并不去在意将来世人如何评说她,而是抓紧时间,命卫骁点兵备战。 因为先前首《采薇》,已将将士们的士气调至最高。 就算他们刚经历一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也没有因此有任何抱怨,反而斗志满满,大有必将平城拿下的自信。 见白明微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去拯救白琇莹,刘尧有些急了。 在那么多鄙薄与质疑中,他第一次想当男子汉,学会负责任。 而他想负的第一个责任,便是救下那因为他被掳的姑娘。 一路上,他始终跟在白明微身后,可就是没有机会询问关于白琇莹的拯救计划。 刚来到议事厅,他又被无情地挡在门外,只好干坐在门口等白明微议事结束。 小传义被护卫接走,带到了安全隐蔽的地方。 议事厅里,只有白明微、风轻尘以及卫骁与几名副将。 白明微道:“两刻钟后,准时出兵。趁尸体上的大火还燃烧着,我们需得尽快拿下平城,若是不一鼓作气,我们将会错失收复平城的最佳时机。” 卫骁颔首:“已按原计划进行了布置,除去伤患与必要的守城将士,能参战的人数,只有一万人。” 白明微郑重地道:“此次战役人数悬殊太大,硬拼我们一定吃大亏,但这仗却是非打不可!” 众人异口同声:“听大姑娘调配!” 白明微看向卫骁:“派去凉城的人出发了没有?” 卫骁点头:“已准备妥当,一旦信号发出,那人便会拿着九殿下的令牌去找霍世勋。” 白明微点头:“很好!尔等速速下去,再进行最后一次装甲兵械清点,我们按时出发!” “是!” 卫骁与副将走了,余风轻尘一人在身边。 当两人独处时,风轻尘问她:“小姑娘,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愿意向我张口么?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白明微听懂了风轻尘的话,她再次审视着这个男人。 七嫂总是防备忌惮着风轻尘,但风轻尘并未在意,还在第一时间将七嫂带回,这好像是为她做的。 接着,这个男人又去接应小传义,为队伍保驾护航,这好像也是为她做的。 如果这个男人带着什么邪恶的目的接近她,那么此时也应该暴露了才是,尤其是行军打仗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这个男人为何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可告人的举动与意图? 尽管疑云重重,但白明微并未因此就抹杀了对风轻尘的感激。 爱憎分明的她,早已把风轻尘的恩情,一笔笔记好,就等着找机会还给风轻尘。 此时听到男人的话,她很认真地道:“去救六妹,一来危险,二来我不想麻烦你。” 风轻尘唇角敛住,随即高高扬起:“小姑娘,你不想麻烦我,便是担心我遇到危险?你终于回心转意,准备接受我了么?” 白明微后退一步,猛地摇摇头,表示她并非此意。 但转念一想,这男人是个瞎子,自己把脖子摇断了,也不能将否认的意思传达。 于是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风公子,不想麻烦你,是因为我欠你的情已经太多了。” “莲城危机重重,我不想让你孤身犯险,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只身闯莲城,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风轻尘敛住唇角:“我心甘情愿被你欠,小姑娘,我不在意,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白明微道:“风公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想欠你太多。” 风轻尘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欠人情那个,是我才对。” 白明微掀开眸子,敏锐地问道:“什么?”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仿佛若是他的眼睛没有坏,那么他的眼神便是黏在白明微脸上的,深情地望着白明微。 他低声呢喃:“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了么?” 白明微不解:“我该记起什么,风公子不妨明说。” 风轻尘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道:“于我而言是弥足珍贵,比性命都重要的事,你却想不起零星边角。”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我不会生气的。” 也对,第一次相救,时间紧迫且她还小,记不住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次裹尸殓葬嘛……这辈子自己还没死,不是么? 还能乞求她记得什么呢? 况且,记不得也没关系。 自己记得就好。 回忆纷沓而来,风轻尘忆起他死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成堆尸骨中的一具,被抛尸荒野。 野狗与秃鹫循着味而来,啃噬着他身旁的伙伴,咀嚼骨头与皮肉的声音,他仿佛清晰入耳。 四处幢幢黑影,都是那些死后找不到回家之路的亡灵,他被困在皮肉内,逃不掉也走不了。 就那样面对永夜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于是,这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把他从成堆的尸体中捡起来,用披风将他裹了,埋/入一棵青松之下。 他看不到也闻不见,但他知道,是那位的好心的小姑娘。 就是那位好心的小姑娘,于永无止境的黑暗人生之中,在父母至亲死后,给予他弥足珍贵的唯一温情。 死亡不再是恐惧,空气与泥土仿佛都是梨花的清香。23sk. 尽管,他看不到闻不到。 但他知道,是他的小姑娘,在他死后送了他一场。 就用那带着梨花清甜的披风,裹着他冰冷透彻的尸体,令他得以葬在青松之下,安眠于地底。 尽管,再度睁眼时,他回到了在世时的几年前。 但那种埋/入泥土中的踏实感,至今还能令他安心,也能让他在蹚过永夜黑暗后,还能安然入眠。 第103章 让我去救她 白明微很是好奇,但时间不允许她多问。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风轻尘再度道:“你若允我去救六姑娘,而不是到时候你一个人孤身犯傻。” “等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你我接近你的真相,如何?”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她不是信不过风轻尘的能力,她是真的不想欠风轻尘太多。 此时,她似乎也没有发现,她竟对这西楚而来的男人,没有任何因为他是异国人而有所忌惮的意思。 风轻尘又噙着那淡淡柔和的笑意:“你看,这个买卖你根本不亏,对不对?北燕人穷凶极恶,万一他们见你不中计,恼羞成怒砍了六姑娘的手和脚叫人送来给你,那就不好了!” 白明微本打算自己去一趟的,但是那样的话,便不能心无旁骛地进攻平城。 若风轻尘能去救六妹,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 风轻尘再次开口:“虱多不痒,账多不愁,你已经欠了我那么多,何必在意这一次?更何况,我是你的军师,你吩咐我做事理所应当。” 此时,白明微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她的确不能分/身,让风轻尘去,是上上之选。 她道:“一切拜托你了,万事小心。” 风轻尘点头:“别担心,有我呢!此事必然能办妥。”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笑了,仿佛在白明微面前,他的笑容根本抑制不住:“你也万事小心,不要太逞强。” 说完,风轻尘走了出去。 刘尧见白明微终于落单,他忙不迭跑到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疑惑地看向他。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你火烧北燕士兵尸体,北燕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屠/城?” 白明微摇头:“他们不会,那是强盗做法,很容易失去民心,就算夺得山河疆土,也守不长久。” 刘尧较真了:“你怎就如此笃定?” 白明微笑道:“多看几本北燕的历史书籍,多研究一下北燕的行事作风便能揣测到,虽不敢绝对肯定,但大概率不会。” 刘尧震惊:“就因为你认为的大概率,所以你就烧人家尸体了?你也太大胆了吧!” 白明微淡淡地望着他:“我胆子多大,殿下第一天知道么?殿下有什么事尽快说吧!相信殿下不是来找我吵架的。” 刘尧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本王害六姑娘被掳,你为何不生本王的气?” 白明微很认真地道:“九殿下,您是白家军的监军,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是个恪守己责,德配其位的人,但只是这么希望,殿下便能改变么?” “您如果只是个闲散的皇子,您爱怎么做都可以。但您如今是监军,方才捡尸的时候,殿下一直站在旁边看,难道这么多死亡,还不足以令殿下明白战争的残酷么?” “您一次过失,承受这个结果的却是六妹,我的焦虑与忧心您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你还问我怎么办?难懂你以为做出不理会北燕威胁的决定,我与传义好受么?” “我尚且可以告诉自己,这是舍小保大,但是传义呢?他才三岁,三岁的他要经历这些。” “殿下,但凡您有一点良知,也不至于对一个三岁孩子承受这样的苦难无动于衷,但凡您能够负起一点责任,也不会做出让这支队伍任何人面临危险的举动。” “我现在没有时间教会你该成长了,又该怎样成长,但请你不要再因为你的幼稚和无知,让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了。” “我拜托你安分守己,好好留在这里,不要乱跑,也不要妄图凭一己之力去救人。” “舍六妹我白家人心痛但做得了主,然而一旦你被抓,那么情势就会大乱,无数人都会因此而遭殃。” “殿下您也不想,接下来被堆着烧的,是白家军的尸体,甚至是你我以及这满城的百姓吧?” 说完,白明微抬着剑走了。 仅余刘尧一人在原地怔怔发愣。 那句“用我去换六姑娘”,他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此时他觉得,这句话也不该说出口。 这段日子发生太多事,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好东西,区别就在于以前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是他身为皇子的骄矜。 而此时他却认为,那些举动根本就是一种无知,甚至愚蠢,像笑话一样。 而令他改变的,似乎不是白明微的一顿毒打,也并非金鸣山的九死一生。 究根到底,他脑海中又浮现那抽剑挡着刺客给他争取机会逃走的少女。 这一刻是萌芽,而催生他学会思考对与错的,则是长街高台上,小小的萝卜头比他看起来还要坚强勇敢。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导致白琇莹被掳一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 他想弥补,想要得到将士与百姓称赞的眼神。 而不是一个个轻蔑的讥笑,以及一声声嘲讽的话。 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白明微便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此时应该怎么做? 正此时。m.23sk. 风轻尘噙着缥缈的笑意,站在门口面对他的方向,问道:“殿下想将功折罪么?” 刘尧想也不想,立即道:“只要能把白琇莹救出来,我愿意做任何事,就算拿我去换也行。” 风轻尘笑了:“那么,我可以如殿下所愿,但需要殿下配合。” 在白明微等人出发前往平城之时,风轻尘却带着刘尧,一路绕过守卫,来到了关押白琇莹的地方。 作为筹码,她并未受到善待。 她被绑在桩子上,铁链缠绕着四肢,链条上满是尖刺,就这么深深地刺进她的肌肤中。 但凡她轻轻动一下,尖刺都会将她的肌肤划出大大的口子。 整个人如同一个血葫芦,身上没有一块好地儿。 但她并未因此喊出声音,哪怕是半句她疼。 她咬着牙,紧紧地咬住。 只看那表情,便知她到底有多疼。 撕心裂肺,只怕不足以形容。 刘尧刚想跳下去,却被风轻尘拉住:“有人来了。” 他只得按捺住胸中的怒火,狠狠地捏着瓦片往下看。 来人像是一名副将,从他身上的盔甲和顶上的翎羽可以分辨。 第104章 去履行你男人的职责吧! 副将坐到白琇莹面前,噙着冷冽的笑意:“白姑娘,听话一些便不受这皮肉之苦,何必呢?” 白琇莹仰起头,汗湿与血污沾了她满脸:“狗贼,本姑娘这身骨头,不是你一个耀武扬威的贼子能压弯的!” “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本姑娘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向你低头!” 副将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本将军听说,这东陵白家人的骨头都硬得很。” “但这么硬的骨头,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本将军的剑,往那骨头上轻轻一砍,结果怎么了?” “同样鲜血飞溅,命丧当场。所以这有骨气的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同样轻而易举就能杀死。” “你还年轻,难道你想感受一下那种斧刃劈在身上的感觉么?老实交代,白明微接下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或许我能让你轻松一点。” 白琇莹含了一口血污,淬在副将的脸上:“白家没有奴颜媚骨之人,别白费心思了!” 副将擦了擦脸,随即大怒,起身猛地扇了白琇莹一巴掌,把她半边脸都打偏。 白琇莹被打得眼冒金星,身上的缠绕的铁链,也因她动了身子而嵌入更深。 凶猛强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可她并未因此而露出半点怯意,血污中的目光,坚定而勇敢。 副将见她这副样子,随即大笑出声:“白家老四,是你的父亲吧?本将军在你们脸上,都看到了同样愚不可及的神情。” “分明弱小如蝼蚁,却没有什么自知之明,临死也抱着所谓的骨气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知道本将军砍了他多少刀么?整整二十刀,这样他都没死,还想挣扎起身,来打本将军。” “直到本将军把他的脑袋砍了,然后将那张可恶的脸踢飞,才没有再看到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 “要本将军说,你们白家人一无是处,都是废物!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啊……!”白琇莹握住双拳,想要挣脱铁链,她恶狠狠地扑向副将,可除了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外,她根本无能为力。 她就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冲着副将嘶吼:“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就算态度再凶狠,她也依旧只是一头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 副将冷笑不已:“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白明微还是没有来救你,看来你们白家的人,还真不把家人的命当命啊……” “六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要为了一个完全不在意你的人,豁出性命坚持么?” “如果你告诉本将军,白明微接下来的计划,本将军不仅让你免受皮肉之苦,还会留你一条小命。” “让你看看那对你弃之不顾的白明微,是怎么被北燕大将杀死的,如何?一个情报换一条命,是不是很值?” 白琇莹笑了,洁白的贝齿上侵染鲜血。 这个笑容绽在鲜血之中,如同地狱之花般灿烂:“不愧是我的长姐!如果她来救我,我反而会看不起她!” “因为她没有搞清楚这个时候该选择什么,该坚守什么!” “舍我白琇莹一人,就有让你们北燕贼子血债血偿的一日,我白琇莹死而无憾!” 这个笑意渐渐停下,白琇莹再也没有开口。 副将恼羞成怒,把浸在盐水中的鞭子拿起来,凶神恶煞地望着白琇莹,而后狠狠地甩下。 “啪!” 一声惊响。 浑身浴血的白琇莹,再添一道深痕。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打到你说为止!” 白琇莹痛得浑身痉挛,她狠狠地咬住牙齿,忍住那仿佛能吞没她理智的痛。 竭力忍着,死命克制。 一双杏眼也因疼痛泛红,她就这么狠狠地盯着副将,就像一头发狠的小狼。 “呸!” 她淬了一口血,用余下不多的力气,挑起一抹笑意。 笑意之中,彰显着她的顽强,与绝不屈服的意志。 望着她这番模样,房顶上的刘尧目眦欲裂。 血人似的少女,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可仍旧咬牙坚守。 他不敢肯定,此时绑在柱上的是他,他会不会因为怕疼而出卖白家军。???.23sk. “她替我受的难,我要去救她!” 刘尧说了一声,想要掀开瓦片直接跳下去。 风轻尘抓住他的腰带,淡声问道:“这就要下去?有勇无谋,莽夫!” 刘尧怒不可遏:“那能怎么办!” 风轻尘笑了:“你就大声叫吧,这样你也能陪她在下面一起受罪,两个人总比独自一人好,对吧?” 刘尧连忙捂住嘴,他压低声音:“风军师,只要能救下白琇莹,你让本王做什么都可以。” 风轻尘淡漠地道:“你认为她疼么?” 刘尧皱起眉头:“这不是废话么?” 风轻尘又问:“你认为她能坚持多久?” 刘尧默然,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这细皮嫩/肉,但却像豹子一般的小姑娘,究竟能在这样的折/磨下,坚持多久才不至于活活痛死。 风轻尘听着刘尧压抑的抽气声,唇角挑起轻蔑的弧度:“那么,如果被抓的是殿下,殿下认为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里的坚持,是坚持不松口,还是凭借顽强的性命坚持活下去? 刘尧感受到了嘲讽。 可他还是沉默,然而风轻尘的蔑视,再一次狠狠地刺痛了他。 自从北伐开始,他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 没有人对他阿姨奉承,更无人对他顶礼膜拜,所受的都是冷眼与嘲讽。 他就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不该活在大家的面前碍眼。 他扣紧双拳,眼神发了狠似的凌厉。 第一次,他认真地哀求别人,向他看不起的人低下了头颅:“本王求你,救救她,本王再也看不下去了。” 风轻尘没有急着出手,他用淡漠的声音,说着冷漠的话:“这样就看不下去了?是为那坚强的六姑娘心疼,还是因为此祸为你闯出而懊悔?” “殿下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但除了九皇子这个身份以外,你比这尚未及笄的六姑娘强在哪里?” “殿下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你们刘家的臣子,是你们刘家应该拼尽全力守护的子民。” “但却为了本该是你们刘家的职责,做到如此地步,殿下若只是心疼她一个人,那也只不过是你那毫无价值的同情心作祟而已。” “殿下该心疼的,何止她白琇莹一个,而是千千万万正饱受战火摧残的人。” 说完,风轻尘抓起他的后颈,极为疏冷地道:“殿下,该长大了,别给男人丢脸,去履行你属于男人的职责吧!” 第105章 这只狠戾的小豹子 话音落下,风轻尘把刘尧丢了下去。 而他自己,却闲适地坐在屋顶,仰头望着漫天繁星。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他的身形化作魅影闪过,悄无声息地游走于那些埋伏着的高手间。 如同一把锐不可当的利刃,收割着那些等着白明微前来送死的人命。 龙潭虎穴? 那又如何? 只要是威胁到小姑娘的人,他岂会放过一个? 猝不及防的刘尧,突然闯入的人。 双方都怔住了。 见副将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刘尧拔出腰间的佩剑,强装镇定:“放了她,否则我立即杀了你!” 白琇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可是这一次,她的话语中没有嘲讽。 刘尧的行为,虽然在她看来愚蠢,但混蛋皇子第一次为他人着想,她不该嘲笑。23sk. 刘尧双手禁不住发抖,那抖动越来越剧烈,握剑的手也因此变得虚软无力。 他很害怕。 他竟然在害怕。 他果然在害怕。 刘尧几乎吓得把手中的剑扔了,立即跪倒求饶。 然而白琇莹的声音,把他从恐惧中拉了回来:“堂堂……堂堂七尺男儿,你怕什么?” 刘尧牙一咬,心一横,举剑砍断绑着白琇莹的铁链。 他甚至来不及将那嵌入肌肤的铁刺拔去,就这么扶着白琇莹,警惕地盯着副将。 副将四下打量他一眼,抬手挥退两名即将冲上来的士兵,狞笑着看向刘尧:“公子也太没礼貌了,闯本将军的地盘,也不报上你的名号。” 刘尧壮着胆子反唇相讥:“贼子,你不配知道本王的身份。” “唉……”白琇莹发出一声叹息。 副将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冷笑愈加深了,紧紧地盯着刘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陵九皇子竟然自投罗网,这下白明微就算不想来也得来了。” 刘尧惊觉自己失言,他紧张地扛着白琇莹,而后把白琇莹轻轻放在一旁,剑尖直指副将。 “你知道也无妨!那本王只好把你杀了!” 刘尧举剑攻了过去。 再怎么废物的人,君子六艺一样没有落下,为了强身健体,身上还有着些许武艺。 然而这样的水平,于北燕副将来说,还不及蚊虫叮咬。 一招没出,刘尧就被踹飞到白琇莹身边。 面对白琇莹无奈的目光,刘尧忍痛爬起:“本王是真男人,不会被你这么轻易打倒!” 说着,刘尧又扑了上去。 然而又被踹了回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半响动弹不得。 副将做了个手势,两名士兵准备将他擒拿。 就在最后一刻,刘尧再度扑向副将。 副将轻蔑地踢了一脚,就在他抬脚的刹那,一条铁链缠住他的脖颈。 是白琇莹,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借着刘尧的掩护,闪身来到副将身后,取下身上的铁链做武器。 “呀!” 白琇莹大喝一声,双脚狠狠地蹬着副将的腰,借力勒紧副将的脖子。 铁链上的刺扎入副将的脖子,也扎入她的手心。 鲜血直流,可她仿佛不知疼痛,发狠似的勒住。 副将拼命挣扎,想扯/下铁链,但因为铁刺已扎进他的肌肤,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能双手拽住铁链,借此挣得一丝呼吸的机会,而后将后背狠狠地撞向墙。 白琇莹被撞得眼前一黑。 剧痛之下,白琇莹没有放开。 在眩晕中恢复过来后,她将铁链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以此发出更大的力量。 两名士兵想要去砍白琇莹,却被刘尧拖住。 白琇莹更加发狠地勒着,直到那副将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双目含泪,瞬间噙上泪花点点:“到了九泉之下,记得向我父亲磕头请罪!” 白琇莹松开铁链,冷冷地望着副将。 谁知,那副将的手却动了动。 白琇莹迅速夺过一名士兵的剑,旋身一个爽利的回旋斩,副将的脑袋掉了下来,随即身体才“砰”的倒地。 血溅三尺,将白琇莹的衣裳浸染得更加红透。 白琇莹一脚踹飞副将的脑袋,把剑插/入他无头尸体的胸膛,啐了一口血沫,犹不解恨:“我父亲,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侮辱的!” 另一名士兵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大喊:“来人啊!将军被杀了!来人……” 可紧接着,士兵的声音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响起刘尧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白琇莹痛苦的抽气。 想象中的合围并未出现,门口处先是显出一抹白影,然后风轻尘缓步来到他们面前。 白琇莹震惊不已:“风公子?你在这里,我长姐她……” 风轻尘没有接话,一掌将屋顶震开大洞,拎着两人点足掠起,在房檐上几个跳跃,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仅仅只是迅速的几眼,地上横尸遍野,如同炼狱般。 刘尧总算知晓,为什么里面的动静没有引来士兵。 原来,那些本会冲入关押白琇莹屋子的人,都早已成了一具温度逐渐失去的尸体。 白琇莹视线模糊,可她却看到风轻尘竹竿上的血迹,以及溅在衣衫上的零星点点。 她愧疚地道:“让公子受累了,是琇莹的不是。” 风轻尘也总算开了口:“我为小姑娘而来,护小姑娘所珍爱,你不必谢我。” 白琇莹含笑阖上双目,眼底却又泛起泪花。 她那文弱的父亲,她那文弱而善良的父亲,竟然被那么个畜生害死,当真是杀了那畜生千百次都无法消这心头之恨。 风轻尘带着他们来到林子里,随即打了一声响哨。 哒哒马蹄声划破了静谧的夜,那匹通体乌黑的马,带着一匹小红马向他们飞奔而来。 风轻尘翻身上马,却把白琇莹丢给刘尧。 刘尧望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白琇莹,将她抱上马,二人共乘一骑,策马走近一条崎岖难行的小路,往莲城赶去。 路上。 白琇莹的鲜血,染上了刘尧的衣裳,浸到里面去,沾上了他的肌肤。 温热的血,将他沾到时已被夜风吹凉。 他踌躇半响,终是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白琇莹努力挤出笑意,虚弱地道:“殿下不必愧疚,今日的殿下很英勇呢……” 话音落下,白琇莹也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脑袋搭在刘尧的臂弯。 失去意识的小豹子,放下了利爪与戒备,只是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兽,令人心疼不已。 而那一句“英勇”,却险些将刘尧的泪给夸了出来。 刘尧哑着嗓子大叫:“风军师,她昏过去了,昏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风轻尘蹙眉,不耐烦地道:“你是要将敌人引过来才肯罢休么?” 刘尧立即闭上嘴,把马赶得快些,再快些。 第106章 真不干人事! 就在风轻尘一行往姚城赶时,白明微的队伍也兵临城下,来到平城的北城门前。 这次攻城在夜里进行,可她并未遮遮掩掩,借用夜色掩住将士们的行动突袭平城。 将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嘴里哼颂着东陵这片土地上才有的歌谣。 歌声嘹亮,波澜壮阔,气势宏伟。 势不可挡地向平城涌去。 那是将士们的决心,也是收复平城的信号。 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也做出为这个目标牺牲的觉悟。 可当城墙之上烽火燃起,稀薄的火光吹开暗夜的浓黑,连着整座城墙绵延数十里时。 众人在这冲天的火光下,看到这座斑驳古墙之上,无数人被吊住双手悬挂在空中。 他们无不浑身是血,无不一身脏污。 就像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葫芦。 一个,两个……无数个。 城墙有多长,这特殊的葫芦便挂了多远。 白明微勒住缰绳,万数大军止住脚步,如同决堤的洪流登时被山体阻挡。 卫骁破口大骂:“娘的!这些人看起来不是战俘!很可能是这城中的百姓。” 白明微握紧缰绳,额上青筋暴露,已是怒到极致。 就算卫骁不说,她也看得出来,那些被吊挂在城墙上的人并非战俘,而是活生生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幼。 甚至还有小小的孩童。 当气势雄壮的白家军停下脚步,敛气屏息地望着这一幕时,他们甚至能听到城墙之上,那微弱且绝望的哀嚎。 北燕人当真卑鄙无耻,为了阻止白家军攻城,竟用这这样下作狠辣的手段。 把她想守护的人,把她白家几乎灭门也要守护的对象,就那么挂在城墙之上。 用一条细细的绳吊着,用这细细的绳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若今夜这支队伍打进去,就算拿下了平城,他们所要守护的人已经死了,那他们守着这座失去百姓的城做什么? 这让其余几座城的百姓如何看待白家军? 若今夜因此退兵,一旦北燕援军来到莲城,与平城前后夹击,姚城的将士与百姓,全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打,失去的是百姓和民心。 不打,失去的是将士和辛苦得来的姚城。 打与不打? 就算是冷静如白明微,也不能在顷刻之间做出决定。 …… 凉城与平城之间搭了个小帐篷,霍世勋戎装铠甲,端坐在属于他的将军之位上。 帐外,是他早已点好的三万将士,皆戎装战甲,严阵以待。 卫骁派来的人,正在请求霍世勋出兵。 霍世勋按住桌上的信纸,淡声道:“别聒噪个没完,本将军是否出兵,并非你来决定。”23sk. “这次北燕狗贼毫无人道,使了一招阴险的计谋,如果她白明微立不起来,本将军这兵绝对不会出!” 说完,他将信纸捏碎:“白明微,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是神,也守护不了每一个苍生,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 “速速退兵!否则血染平城!” 正当白明微和众将士攥紧拳头时,敌方的将领,喊出冰冷嗜血的一句话。 接着,平城墙上,是嚣张残暴的北燕士兵,齐声重复他们将军的话。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并未虚张声势,几盆燃着火的油,倾倒在挂于正门上方的百姓身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他们先是被火焰包裹,直到大火将束缚着他们的绳索烧断,他们才如同一颗火球似的砸下来。 跌落在地,跌落在尘埃里。 皮开肉绽,气绝身亡。 因为在正前方,以至于白家军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甚至能闻到百姓皮肉被烧糊的臭味,耳边萦绕着的,几乎都是烈焰焚烧活躯的哔剥声。 刀刃砍在铁甲上,手起刀落,就算收割性命,那也是因为战乱敌对立场而别无选择。 穿上戎装,就意味着杀与被杀。 可这些百姓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者。 北燕将士真不干人事! “娘的!” 卫骁忍不住,第二次骂出声。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望着这一幕,望着他们誓死要保护的人,心中的信念正在一点点崩塌。 只要他们抽出刀,只要他们攻过去,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需要保护的弱者,这些别人的父母妻儿与孩子,都会因为他们攻城的举动而死。 那么这场战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让他们如何去杀! 如何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白明微的缰绳,也在此刻被生生捏碎。 她曾教过传义,“仁爱谦和,不过是表面功夫;狠辣果决,才是内中根本”。 战争就意味着流血牺牲,而这流血牺牲的人,不代表只有浴血奋战的将士。 无辜的伤亡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所有的弱者,这个道理不只是历史教给她的,祖父也用了整整一生令她明白—— 成就大我,就必须牺牲小我。 十全十美并不存在,最好的结果,往往建立在最小的牺牲上。 作为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权衡利弊之下,她不能退兵。 牺牲了那么多才走到这一步,她若因一时不忍而退兵,不止之前的努力会功亏一篑,也会令这些拼命的将士因此遭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必须出兵。 她知道自己将会选择什么,也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建立在什么的基础之上。 正因为明白,正因为清醒,所以她才这般煎熬。 望着墙上挂着的百姓,望着她发誓要保护的人,望着白家十一口男丁用命护过的男女老幼。 白明微真想摔掉缰绳——她不干了! 尽管她已经做好足够的心里准备,就算她通读史书能把所有的道理分析透彻。 可当她真正面临抉择,一个命令就意味着无数无辜的百姓要流血死亡时。 她的心,比那千军万马碾过还要疼。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命令。 她清楚地知道,一定不能再拖,迟则生变。 所以她张口了。 嘴巴张了几次,因巨大悲恸堵住的喉咙,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杀……” 这个字,她还未说完。 却有人替她补充完整。 “杀!” 说这话的,不是白家军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墙上挂着的人。 听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沙哑,悲怆,唯独没有恐惧。 “杀!” “杀!” “杀!” 接二连三的声音,在一众濒临死亡的百姓之中响起。 众人听不真切,先是隐隐约约传来,最后掷地有声。 第107章 我先走一步 一位百姓像是还有力气,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白家军!杀过来!若让我在北燕贼子的奴役中生活,我宁可死在这里!” “这是我们东陵的城,你们要夺回来,这样我们的魂归之处就不是‘他乡’,而是我们永远的故土!” “东陵土地,不容践踏!死在故土,死得其所!我不怕!” 这是一道略带喑哑的声音,像是一名刚刚变声的少年所发。 而少年的话,响彻在众将士的耳边。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跟随在少年之后。 “杀!” “杀!” “杀!” “国难不完全是将士们的职责,我们每一个东陵人,都有责任共赴国难!” “杀!” “就算今日我们死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会快乐地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是东陵人!” “杀!” “我们生是东陵人!死是东陵魂!我们不做北燕的狗!不做敌人脚下奴颜媚骨苟延残喘的狗!” 一道道沙哑的声音,透着悲壮,透着惨烈,但不惧死亡的决心铿锵有力。 最后,是少年沙哑的嘶吼声:“你们不忍动手,我先动了!十八年后,我又是东陵的一条好汉!” “将士们,永别了,我先走一步,九泉之下,走在英雄的道路上,我们再会!” 说完,少年再也没了声息。 城墙之上,一些百姓的身子动了动,随即像没有生命的木偶,垂耷在沉巍不语的古老城墙。 竟是,不等北燕人动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咬舌自尽,就是为了不让收复城池的将士们自责愧疚。 这一幕,发生在短短时间内。 正当北燕将士找到发出声音的人是谁时,他们早已英勇赴死,就算灼灼烈烈燃烧的油倾倒在他们身上,也不再有任何痛苦的惨叫发出。 北燕将士怒了,也慌了。 或许在后悔没有把这些百姓的嘴堵上。 还有一些百姓没有死去,他们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一同哼唱历史长河中,那首表达强烈爱国情怀的诗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老!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歌声里,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壮烈。 但白明微听得出来,这些人无一不爱着东陵,无一不在尽自己的力量,守护这片山河疆土。 他们宁可惨烈赴死,也不愿过着被外敌奴役的日子。 歌声渐渐微弱,几乎听不到了。 白明微抽出剑,高高举起来,目眦欲裂地大喊一声:“将士们!杀!” 就算保不住这些人的性命,他们也要保住这片土地。 这样才能令无辜百姓的牺牲有价值,而百姓们的子孙后代,也能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地活在故土。 “杀!” 所有白家军异口同声地嘶吼一句。 气势震破天宇。 本来因此受挫的士气,也因百姓们的从容赴死而被调到最高。 所有人都哽咽着,红了眼睛,也生出无法抵挡的力量。 白家军的剑,不止裹挟勇气,还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如同决堤的黑洪一般,涌向平城的城墙。 “把这些百姓都杀了,让他们踩着同胞的尸体来战斗!” 敌军中,将领冷声吩咐。 北燕军的剑,对准了那条决定生死的绳。 砍,再砍。 一具具已经自我了断的尸体,砸下,稀烂。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坠落,死去。 而来到城墙之下的白家军,也踩到了他们同胞的尸体,踩着本该被他们守护的弱者,杀向这座饱经风霜的城。 白明微的怒意,也因此抵达顶峰。 而手中的那了结过无数生命的剑,也因此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在巍峨高耸的平城与势如山洪的白家军之间,她赫然只是一道渺小的孤影。 但她还是执起剑,在卫骁的掩护下,将毕生所学灌注在剑上,而后不再抑制,猛然劈向城墙。 带着怒意,带着悲伤。 这把不祥的剑,承载着她的情绪,就这样劈开了这扇被北燕人撞过无数次的城门。 剑气荡起,摧枯拉朽。 抵着门的士兵被震开,厚重的木头也碎裂成几块。 裹挟愤怒的劲风久久未曾停歇。 白明微衣袂猎猎,炽艳披风似火作响,墨发飞舞。 她于战鼓声中如巨兽咆哮:“北燕贼子,还我山河!” 紧接着,她提剑冲了进去,见人就砍,刀刀见血,身侧已死伤大片人马。 血,沿着古老的砖石汇在一起,汇成一股,流淌到那一具具东陵百姓的尸首上。 以血祭奠,血债血偿。 白明微杀红了眼,将士们也不甘落后。 就算他们有残缺,就算他们年老了,就算他们曾是土匪。 可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英勇,无一不是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悍将之下,岂有弱兵? 白明微有多强悍,他们就有多骁勇。 没有人愧对白家军这个称号,他们是狮子,是猛兽,是燎原的火。 他们是势不可挡的杀神,碾灭这些践踏东陵土地的敌人。 …… 北城墙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霍世勋那里,也听到了平城的战鼓声。 他一拍桌子,朗笑一声:“白明微这娘们,够野!立即出兵!” 三万全副武装的士兵,向平城全速进发。 十几里的距离,他们没走多久,很快便兵临南城门的墙下。 这支军队,没有负伤,没有残缺,而是真正的精兵。 他们虽没有白家军那般士气大振,但却有着不输于白家军的勇猛。 于是,由白明微率领的白家军,与霍世勋率领的霍家军,如同锋利的钳子,狠狠地扼住了北燕士兵的咽喉。 就算他们用百姓的命做要挟,就算他们诡计多端,就算他们阴险狠辣,就算他们骁勇善战…… 也挡不住,东陵将士要收复国土的决心。 更磨灭不了,百姓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以及保护它的决绝。 所有人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为收复平城而拼死疆场。 第108章 本王对她负责就是 姚城。 风轻尘将刘尧与白琇莹送回城中,便打马赶赴平城。 黑骏蹄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疾驰。 另一边。 来到据点,刘尧抱着白琇莹健步如飞地跑进屋里:“军医!军医!快来一个军医!” 二嫂刚好来取药,见刘尧抱着血葫芦似的人往屋里跑,她连忙跟上去,直到看清白琇莹的面颊,她不禁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刘尧破口大骂:“傻了是吗?还不快点来救人!” 二嫂哪里会治这么重的伤,她看到白琇莹遍体鳞伤,双手早已因悲伤抖得不成样子,更别说应急处理了。 刘尧见二嫂靠不住,飞身冲了出去,很快就将一位刚替伤兵处理完的大夫给揪了过来:“快看看她!她好像要死了。” 大夫上前把脉,随即吩咐一旁的二嫂:“二夫人,快准备止血的药物。” 不等二嫂反应,刘尧又冲了出去,很快便抱回一堆药物,丢到大夫面前:“这些都是本王专用的,也不知道哪种能治她的伤,你自己看着办!” 大夫打开小瓶子闻了闻,随即眼睛一亮:“好药,都是好药啊!” 刘尧不耐烦地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救人!” 大夫拿起剪刀,想要剪开白琇莹的衣裳,却又止住了动作,恭敬地道:“殿下,请您回避。” 刘尧叉腰挠头,神色惶急:“回避什么?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在乎什么男女大防?”m.23sk. 二嫂行了个礼,再度坚持道:“殿下,小姑娘脸皮薄,请您先回避。” 刘尧神色不悦:“真是麻烦!那么在意名节还打什么仗?躲在房间里绣花多好。” 二嫂蹙起眉头:“殿下,打仗时在乎不了名节,那是因为无可奈何。可如今有选择,哪个小姑娘愿意被外男看到这狼狈的模样?还请殿下回避。” 刘尧不耐烦地摆手:“行行行,不和你争,反正方才更亲密的举动也做了,要是她醒来十分在意,本王对她负责便是。” 二嫂一怔,可刘尧已经走远。 大夫剪开白琇莹的衣裳,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浑身的伤,有鞭子打出的深痕,有铁刺扎出的血洞,也有拖拽形成的擦伤与淤青,近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每剪一块衣料,还得小心翼翼地撕开,因为血将衣裳浸湿,黏在伤口之上,要是力道掌握不好,便会撕下一层皮。 二嫂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泪流不止。 白家最小的姑娘,骄纵又任性,平时没少得罪人。 可因为是最小的,谁都让着她一些,就连总是被她针对的大姑娘,也从未红过脸。 所以她的任性一眼便知,她的毫无心机也一览无遗。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被娇宠着的世家小姐。 可才多久时间,本来吹弹可破的肌肤也黑了,因为练武而弄得满身是伤。 现在,又被伤成这番模样。 就连九殿下也说她是个小丫头,谁不知道她是个小丫头呢? 光上战场受边塞寒风之苦,就已令人心疼了。 见到她这遍体鳞伤的样子,又岂能不揪心? 大夫无奈叹息:“二少夫人,别哭了,又不是没救。” 听到这话,二嫂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凶了。 “大夫,我难过不止是因为她的伤,我只是心疼她。” “我听说她被掳之前,还留话让大姑娘别去救她,舍她一人不可惜。” 大夫一边剪衣裳,一边摇头:“战场上,哪位好汉不令人敬佩?可这本该是男儿的责任,却落到这些小娃娃身上,老朽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二嫂擦去泪水:“瞧我这不争气的眼泪,说掉就掉,半点都由不得自己,让大夫见笑了。” 大夫道:“说什么见笑不见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姑娘的遭遇要是不能让人洒下一滴泪,那就是苍天无眼了。” “大夫说的正是。”二嫂含泪点头。 两人忙活了许久,才把白琇莹这一身的伤口处理完。 单单是那端出去的血水,便有好几盆。 大夫将她裹成一个粽子,便又着急忙慌地去给其它伤患医治,留下二嫂守着。 二嫂坐在床边,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二……二嫂。” 是白琇莹的声音。 二嫂未料到她会醒这么快,连忙阻止她开口:“六姑娘,你平安回来了,且先别说话,等你恢复一些,想说什么二嫂都听。” 白琇莹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她眉眼儿弯起,泛起白沫的苍白嘴唇开合:“二嫂,你得夸……夸夸我,我没有出卖长姐,更没有出卖白家军。” “那一道道酷刑,我……我咬牙坚持过来了。我不愧对身上流着的血,更没有愧对祖父的教诲,我是顶天立地的白家人,我有铁骨铮铮!” “可不得夸你么?”二嫂唇角带笑,眼里的泪却是一阵接一阵,“我们的六姑娘长大了,不输于男儿。” 白琇莹咬牙切齿:“我还遇到了杀害父亲的人,我手刃了他,二嫂,我亲手为父亲报仇了……报仇了!” 二嫂声泪俱下:“六姑娘,辛苦你了。” 白琇莹忍住浑身剧痛,她却笑了出声:“二嫂,那血溅在我身上时,我怕极了,但也快意极了。这条路我会走下去,义无反顾!” 二嫂用帕子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血沫:“好,二嫂会陪你,在死之前,我们都要有刚正不阿,坚强不屈的骨气。” 白琇莹的笑容渐渐微弱:“对,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就像我们所敬仰的那样,活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就算是死,也该死得其所……” 这话刚说完,她便缓缓阖上双目。 二嫂心头“咯噔”一下,伸手放在她的鼻端。 感受到呼吸轻轻扑来,像羽毛拂过指尖,二嫂连忙收回了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大夫都说了,六姑娘虽然伤重,但不及要害,有宫中的秘药帮助,并没有性命之忧。 她怎么会想到那么荒唐的事上头去? 但笑着笑着,二嫂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是在咒六妹,而是六妹这模样,哪里就比性命濒危好多少? 第109章 该不会死了吧? “二嫂。” 俞皎来了,右手被挂在胸/前。 肩上的伤,使得她的右手暂且不能动。 她身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但不及这肩上的严重。 见她一瘸一拐地过来,二嫂连忙起身扶她:“七弟妹,怎么不好好歇着?” 俞皎摇摇头:“我真该死,要不是九殿下方才的声音比较大,我都不知道六妹出事了……” 二嫂安抚道:“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也是个伤患,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忍心把六妹的事告诉你,就是怕你跟着担心。” 俞皎反握住她的手:“二嫂,这里我看着,伤兵营人手必然不足,你去帮忙吧。” 二嫂点头:“你都走到了这里,我哪里还能不应你?前方事忙,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若有为难,立即叫我们。” 俞皎拍拍她的手背:“二嫂且放心,没事的。” 二嫂擦了擦眼角,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大姑娘、六姑娘还有七弟妹,都勇敢地上了战场,遍体鳞伤也能笑着摇头,说一句“我没事”。 她们承担太多,却也得到成就感。 而那成就感,不止成就了许多事,也成了她们心底的支柱。 身为闺阁妇人,她没有扛剑杀敌的能力。 但是这一双精于女红的手,却能拿着针线,为受伤的战士们缝合伤口。 而那为了煲汤学来的药理知识,也成为她辨别药材的基础。 她并不会因为不能上战场拼搏而失落。 她并非没用,这就是她的战斗方式。 她也一样能帮助到很多人。 所以她该走了,把六姑娘交给七弟妹,她则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 俞皎坐在白琇莹身边,望着床上昏睡的白琇莹,唇角泛起笑意。 回忆不期而至,她忽然想起阿瑜第一次向她求亲。 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身的痞气,看起来就很不正经。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正经的人,却敢拍着胸/脯说:“我白家人,没有孬种,没有废物,身端影正,身上的血也干干净净!你若嫁给我,这白府的浩然正气就分你一些。” 当时她气得跳脚,追着阿瑜跑了几条街,直到把这纨绔少年打得鼻青脸肿才肯罢休。 后来她才发现,阿瑜从未向她说过半句谎话。 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那都是无数白家人用鲜血实践出来的底气。 这家人,就没有一个懦夫。 哪怕是曾经骄纵任性的六姑娘,也并未在身陷囹圄时,愧对她身上承继的血脉。 俞皎把手轻轻搭在白琇莹的手背,低声呢喃:“夫君,这下我信你了,真的信你了。” “你一定很骄傲吧?我很自豪,我真庆幸嫁给你,我也很庆幸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眼下单单一个‘白’字,都能让我热血沸腾。不用担心我们,再大再难的问题,我们一定能解决。” “等着我,等着我问心无愧,毫无遗憾地去见你那一日……” 俞皎把脑袋缓缓枕在白琇莹的床边。 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刘尧,终于忍不住跨步进来。 他看到床上的粽子,眼底忽然生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情绪,由浅转浓,却又被他嚣张的眼神所遮掩。 他大步走到白琇莹床边,皱着眉头嚷嚷:“该不会死了吧?” 俞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并未起身行礼,只是道:“小声些,别吵到六姑娘休息。” 刘尧冷哼一声:“看来是死不了了,这白家人的命还真大!伤成这样都死不了。” 俞皎看向他,认真地道:“殿下,这次多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令刘尧触不及防:“谢本王做什么?” 俞皎郑重地道:“此次出征,虎符握在白家手里,六姑娘被掳,这不仅是在打白家人的脸,也是在打白家军的脸。” “殿下救出六姑娘,于我们白家而言,殿下救了我们的至亲之人;于将士们而言,等于给将士们吃了颗定心丸。” “殿下此举,合乎情理,有情有义,当得了妾身一句‘谢’。” 刘尧挠挠头,随即大声喊道:“本王稀罕你的道谢么?” 俞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真别扭!” 刘尧恼羞成怒:“放肆!你胡说八道什么?!” 俞皎止住笑意,她轻轻咳了几声,和颜悦色地道:“其实妾身每次入宫,太后都会同妾身提起殿下。” “太后说殿下本性不坏,只是缺少正确的引导。然而如今储位已定,她身为太后,却不能为殿下做那引导之人,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殿下,其实男人的成长很简单,只需要学会承担责任即可。”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的日子不一定比浑噩度日恣意快活,但一定比庸碌无为的一生有趣多了。”天籁小说网 “你看看,这所有的将士们,谁不是因为身上的责任负重前行?谁不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 “就算他们贫苦低微,其貌不扬,可在他们面前,也会令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或许他们是财富意义上的贫穷者,但却是精神上的富人,是责任与担当令他们赢得尊敬,是威武不屈的精神使他们变得伟大。” 俞皎凝着刘尧,声音像竹叶上轻滴落下的露珠:“殿下是男儿,理应如此。” 刘尧有些难以适从,一如既往地用发怒掩饰内心的不知所措:“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本王一个字也听不懂。” 俞皎笑若春风,压低声音:“告诉殿下一个秘密,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毫无惧意的死亡,再怎么自诩坚强,死亡时也会有刻骨的恐惧。” “但这个世上,存在没有遗憾与悔意的死亡。试想一下,临死之前,您觉得自己最后一个念头会是什么?” “乌鸦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王不耐烦和你说话!”刘尧一拂袖子,气呼呼地离开了。 俞皎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九殿下,也变了许多呢!” 她复又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姑娘,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能让九殿下有所成长,那也是功德一件。” 刘尧气呼呼地来到门口,蹲在树底下用枝条戳泥土。 俞皎的话,他听进多少还有待观察。 但白琇莹那小豹子一般狠戾的少女,却令他大为震撼。 此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过往所形成的习惯和观念剧烈斗争。 第110章 别忘了夸赞我 与此同时。 平城。 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白明微率领的白家军,满腔热血与悲愤,杀得北燕士兵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人数悬殊过大,这一仗不可谓不惨烈。 从城门杀向城墙。 从城墙杀到城内。 这街道/上,堆满尸体。 鲜血顺着石缝,缓缓汇聚成河,在夜色下绽放出妖冶绚丽的颜色。 白明微的剑从未停过,从来都是手起刀落,像没有感情的木偶,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但没有任何人就此倒下。 只要还有一口气,无不挥舞着手中的剑,杀向黑潮般层出不穷的敌人。 因为他们的鞋底,还沾着同胞百姓的鲜血。 那种踩在无辜者身上的触感,他们仿佛历历在目。 也正是这样的仇恨,支撑着他们没有就此倒下。 南边火光冲天,白明微知晓,霍世勋来了。 所以她更不能有半点疏忽,势必要拿下这一座城。 她仿佛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 直到她遇见了这位北燕老将。 老将,看起来垂垂老矣,可战斗力却惊人的勇猛。 白明微初次与他过招,险些被那老迈的外表所骗。 当一剑挥斩下去时,几乎被强劲的剑气弹飞。 她打起精神,专注应对。 然而并未因此便能立即将老将拿下。 剑尖淌血,那是别人的。 戎装浸湿,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她一剑横扫,肃清周围的障碍,双目似豹子般隼利。 对方面对她,也露出严肃的神色。3sk. 双方过了几招,僵持不下。 “白姑娘,老夫认识你父亲,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将开口了,脸上没有半点轻蔑鄙薄的神色,更不似攻心那般邪佞丑恶,仿佛在真真切切地夸赞白伯远。 夸赞白明微的父亲。 兵不厌诈,白明微对这与众不同的老人,未敢掉以轻心。 她开口:“虎父无犬女,这一仗过后,我白家再添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老将哈哈大笑:“年轻人真是不懂得谦虚,老夫可从不敢自诩英雄。” 白明微执剑缓缓逼近他:“英雄,从来不会把刀刃挥向弱者,就凭你们将我国百姓挂在城墙上,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与英雄沾边!” “成,你们只是胜者;败,你们就是贼寇,无论成与败,北燕对东陵出兵一事,将永远披上贼寇的外衣,不仁不义,人神共愤!” 说话的当口,白明微剑气高涨,冰蓝色的光芒缠绕剑身。 她点足掠起,身形如矫健的豹子,一个跳劈,直接将剑砍向老将。 老将举起战戟来挡,却被劲风拉得脸颊上的肉快速抖动。 征衣猎猎,华发飞舞。 而白明微对这样的对手,并未手下留情。 全力的一击,终于逼得老将半跪在地上。 白明微再度怒吼:“我东陵河山,不容践踏!我东陵百姓,不容欺辱!” 一声暴喝,她把老将踹飞出去。 老将撞在墙上,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白明微并未就此停手,她再度执剑,如彗星划过天宇再度掠出,一剑突刺向老将。 却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拉住了她,随即将她扯进怀里。 白明微凝神一看,却是白衣染血的风轻尘。 她被风轻尘一手揽住,而风轻尘的另一只手,正握紧竹竿,抵住两把寒光凛凛的武器。 风轻尘一甩竹竿,接着一个横劈。 举剑的两人登时被震飞。 风轻尘话语责怪,脸上却带着笑意:“冒冒失失的,也不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两人可不是什么普通将士,要是我没赶来,你可怎么办?” 白明微立即挣开他的怀抱:“废话少说,架还没打完,发什么疯!” 说完,白明微提剑继续攻向刚爬起来的老将。 战斗再次胶着。 双方厮杀,难舍难分。 在这兵刃相接的时刻,在这血雨腥风的时刻。 风轻尘负手而立,就像一棵岿然不动的大树,护在他小姑娘的身后。 有敌人攻来,他挥动竹竿斩杀。 他不主动出击,只是一次次还手。 稳稳地守住白明微的后方。 “噗!” 利刃没肉,鲜血飞溅。 可死于白明微剑下的,却不是一直与她纠缠的老将。 是一名士兵,挡在老将身前,用命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老将双目猩红,然而并未因此放下手中的战戟。 他不是不会倒下,而是像每个东陵将士一样,想要血战到最后一刻,直到分出胜负,直到血竭而亡。 尽管如此,白明微的剑并未有半点犹豫。 对一个战士最大的尊重,便是让他光荣地死在战场上。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挡在老将面前,她不想再纠缠下去。 “风轻尘!” 白明微执剑唤了一声。 风轻尘瞬间闪身来到她身边:“我在。” 白明微道:“擒了他,别让他死了。” 风轻尘唇角上扬:“好,如果我擒住了,别忘了夸赞我。” 白明微拧眉:“我还没说是谁。” 风轻尘轻笑:“小姑娘,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尽管依靠我吧,你的吩咐我一定会办妥。” 白明微没有理会,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再度杀向人群中。 火光四起,照亮了正在残杀的人。 白明微的剑,在人群中起回转落。 在一堆男人中,她的个子并不突出,但绝对是最耀眼的。 就这样,这场战斗仍旧持续着。 直到霍世勋的军队从南打到北,与白明微他们汇合。 有了援军的支持,战斗愈发激烈。 白明微一路厮杀,竟与霍世勋打了个照面。 “白姑娘。” “霍将军。” 两人打了声招呼,分别杀向对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战事以墙头插上霍家军的旗帜结束。 “白姑娘。” “霍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 墙头的士兵击鼓大喊:“平城!拿下了!” 欢快的鼓声伴随着幸存的北燕士兵丢盔弃甲的声音。 平城,拿下了! 望着城墙之上迎风招展的旗帜,白明微把剑贯入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第111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传义倏然睁眼,床边只有值夜的成碧。 睡梦中父亲的声音仍然回荡在耳畔,但清醒过后空空如也,父亲耐心的教导与温和的话语,已是不可追寻的前尘旧梦。 只有在熟睡时,才能回温几遍。 他抱住被子,把脸埋在被窝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生怕吵醒身旁值夜的成碧,他甚至没让自己发出声,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成碧听到啜泣声,她双目微睁。 见小传义咬着被角哭泣,她复又阖上双目,假装熟睡。 这小小的孩子,自出征以来展现出的坚韧与倔强,使得他都不像一个孩子了。 这会儿难得哭出来,难得表现出孩子的一面,她怎忍心打搅? 于是,她默默地趴在床边,让小公子把对父亲的思念,对母亲的依赖,统统都化作眼泪哭出来。 然而尽管伤心难过,小传义也没有放任自己宣泄情绪。 不一会儿,他便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 自己穿衣,自己秉烛,自己用铁钳子拨开木灰,往火盆里加了新木炭。 最后,他爬上高高的椅子,正襟危坐。 桌上放着《六韬》,那是他近几日读的书。 晦涩难懂的内容,他读得很吃力,但他会尽量去理解其中深奥的词句,用笔在旁边注解。 他还小,握笔的力道不够,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但是一笔一划,却透着坚定与端正。 他早熟的心智,以及稳重的性格不用刻意彰显,却已在字里行间表露无疑。 成碧听到小传义翻动书页的声音,便知小公子已调整好心绪。 果然,她睁眼便看到灯下有道小小的人影,伏在案桌上专注地看书。 她假意刚醒,柔声问道:“小公子,怎么又起这么早?” 小传义挤出一抹微笑:“成碧姑姑早,寅时将过,传义该用功了。” 成碧用扇子扇了扇火盆,将火扇得更旺些。 她把盛水的铜壶放在火盆上,搓了搓冰冷的手:“这北疆的天,比玉京城要冷得早,现在才刚入冬,就已经冰冻三尺了。” “奴婢给您把火烧旺一些,这样您也能舒舒服服地看书。只是您这晚睡早起的,奴婢担心您累坏身子。” 小传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玉不琢不成器,如果传义现在不能从思想、品德、行为上严格约束自己,那传义就成不了大事。” “经史、兵法、音律、剑术……从早排到晚,时间根本就不够,传义都想再起早些,但大姑姑要求传义每日至少睡够三个时辰。” 成碧噙着笑意,把帕子投进热水里,然后拧干递了过去:“小姐也是为了小公子好,来,擦擦脸,这样也能更精神。” 小传义接过帕子,自己给自己擦脸。 小小的手,捧着一块棉布,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 但就算是这样,成碧也没有帮忙,因为她知道,这小小的孩子已将自己当作大人。 尊重一个“大人”的方式,就是别把他当作弱者。 他可以做得不够完美,他也可以很慢很笨拙,但决不能因此就生出不耐,恨不得为他完成。 擦过脸后,小传义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大姑姑一定凯旋了吧……” 成碧把帕子收起来,此时铜壶里的水已经烧开,缪缦氤氲的水汽从壶嘴里喷出来。 成碧倒了杯热水,放到桌上晾着,随口回了小传义的话:“小姐一定会赢,奴婢坚信。” 两人的声音惊醒睡在里屋的刘尧,他裹着被子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一大早的,吵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信不信本王诛你们九族!” 主仆二人都没有理会他。 刘尧见桌上的杯子里盛着热水,他走过去端起来就喝,结果让热水给燎了满嘴的泡。 他狠狠地瞪着成碧:“死丫头,你没脑子是么?这水没晾到适宜的温度,怎么就敢放到桌上给主子饮用?” 成碧没有说话,小传义却开了口:“殿下,成碧姑姑是我的人,不是殿下使唤的婢女。” “大姑姑顾及殿下的安危,这才让殿下与我同住一屋,要是殿下不习惯,也可以另寻他处。” 刘尧随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扔,继续骂骂咧咧:“还不是那悍妇把本王的人都拿下了,要不然本王稀罕和你这小屁孩住一起?” 小传义不再理会他,继续翻动书页。 刘尧受到忽视,不由怒从心起。 他抢过小传义的书,翻开封皮一看,不由嘲讽道:“就你?屁大一点,能读懂这种书?” 小传义反问:“这么说来,殿下是熟读此书了?” 刘尧冷哼一声:“那当然!” 小传义又问:“敢问殿下,六韬指的是什么?” 刘尧语结:“这……” 小传义轻笑一声:“六韬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用兵的韬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讲战争环境,以及武器和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讲军队的指挥训练。” “仅仅只是《龙韬》一卷,便分为《王翼》、《论将》、《选将》、《主将》、《将威》、《励军》、《阴符》、《阴书》、《军势》、《奇兵》、《五音》、《兵征》、《农器》等十三篇。” “其内容主要囊括军事指挥和兵力部署,阐明择选将帅、严明纪律的相关要求,并讲述如何发号令、通信息等内容。甚至连天时地利、武器装备和物资供应也有提及。” “殿下饱读诗书,想必读懂《六韬》不在话下。” 刘尧气急:“你看不起本王?竟敢嘲笑本王?” 传义不置可否。 刘尧把被子一裹,拉了把椅子坐在火盆边,言语中相当不服气:“看不起本王是吧!不就是一本破书么?读不懂是狗!”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小传义:“本王这就让你看看本王的聪明才智,等本王吃透这本书,看你还怎么在本王面前显摆!” 小传义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既然殿下对自己的才智那么自信,我们就来赌一赌。” “你我一起看这本书,然后对书中的内容互相提问,答不出来的就是输家,如何?” 刘尧可受不了这刺/激,立即放下狠话:“赌就赌!到时候输了别哭!” 小传义淡淡笑道:“一言为定。” 于是,一大一小开始较劲。 不过刘尧也不蠢,握住小传义注解过的书不放,小传义只好另寻一本。 两人围着火盆仔细读着,时不时还向对方发问。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成碧准备了早饭,小传义吃完后去练习扎马步。 接下来,刘尧仿佛和小传义较上劲。 无论小传义做什么,他总跟着做,势必要把小传义比下去。 浑然忘却小传义只是个不足四岁的孩童。 这个时候,成碧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时而称赞刘尧,令他获得成就感。 时而又在刘尧沾沾自喜时,猛夸小传义,令刘尧不服气地鼓起干劲。 无形之中,这个小小的孩子,正令无可救药的纨绔皇子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这样的功劳和作用,是无数个学富五车的大儒所不及的。 第112章 把爹爹还给我 平城。 火光烟尘,硝烟弥漫。 天上散碎的星子在夜幕中漏出浅薄的光。 这座煌煌勾勒的古城,烽火犹未熄灭。 白明微望着被她震碎的大门,目光缓缓上扬,看向暗青天幕下漂浮的几朵云彩。 此刻,她就像小传义一样,相信亲人就在云彩后见证平城收复的时刻。 “父亲,叔叔,兄长……等着明微,明微马上就能去阴山接你们了。” “婶婶和嫂嫂们都准备了保暖的衣裳,寒风刺骨,但咱不怕。” 深吸一口气,白明微走到破碎的大门处,对外大喝一声:“东陵的将士们,进城!” 适才从城外打到城里,又从城里打到城外的将士鱼贯而入。 他们盔甲染血,身带创伤。 一抹抹笑容绽放在鲜血之中,显得尤为绚丽。 两日之内,两次大捷。 他们又胜了! 北燕幸存的将士由这座城的主宰变成战俘,就像被拔了利爪的老虎,失去一切尊严与骄傲。 他们抱头蹲地,以一种屈/辱的方式,迎接着他们的结局。 不等白明微吩咐,将士们或抬或搀扶,主动安置受伤的同袍。 这支由老弱病残与土匪组成的白家军,正以惊人的适应能力,有条不紊地做好自己的本职事务。 但…… 一切显得有些不正常。 当姚城的门打开时,百姓喜笑颜看,真心实意地前来迎接白家军。 然而此时此刻,本该因为迎来东陵将士,不再受北燕奴役之苦的百姓,却全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白明微拔出地上的剑,举目四顾。 “爹爹……” 正此时,黑暗中窜出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哭着从将士们之间穿过,发了狠似的往门口跑。 有士兵立即抽出剑,大步迈向奔跑的小姑娘。 白明微立即挡住:“这是干什么?” 士兵尚未回应,一名妇女从街边的屋子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她跌了好几次,却又快速爬起,嘴里惊慌失措地喊:“军爷,别动手,别动手!” 在白明微的示意下,妇女毫无阻拦地追在小女孩身后。 当她追上小女孩时,小女孩已来到城门口,在一堆尸体里翻翻找找,嘴里嘶声大喊:“爹爹,爹爹……” 白明微紧随其后,众将士围了上来。 妇女吓得肝胆俱裂,上前抱住小女孩,颤声制止:“妞妞,回去,听娘一句话,回去。” 小女孩挣开母亲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上尸堆。 残肢断臂,尸山血海。 她染了一身血,却没有露出任何惧色。 只是用那双瘦瘦短短的手,不停地在尸体中翻着。 “爹爹,妞妞来找你了。” “爹爹,妞妞会乖,爹爹不要躲好不好,快出来跟妞妞说话好不好。” “爹爹,你在哪儿啊?让妞妞找到你好不好……好不好……爹爹……” 小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一句句话语她说得磕磕绊绊。 但字里行间的惶急,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地上是成堆的尸体,周围是浑身浴血的将士。 旌旗摇曳,火光冲天。 小女孩悲怆的哭喊,就像一把把钝器敲击在众人心头,把一颗颗铁血男儿的心敲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凄厉的哭声,修罗场似的战场。 在众的人哽咽了。 白明微扶起那仓惶失措的母亲,走到小女孩身边,柔声问道:“妞妞的父亲长什么样?姐姐帮你找。” 妞妞刚抱起一只断手,或许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所以未曾感到恐惧。 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消失不见的爹爹。 白明微的温柔与支持,让她仿佛找到了依靠。 她抛开手中的断手,用那沾满逐渐冰凉鲜血的手,拽住白明微的袖子,泣不成声:“爹爹,我爹爹去给北燕人送酒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听隔壁的伯伯说,爹爹被那些坏蛋抓起来,挂在了墙头上。” 小女孩茫然四顾,抽抽噎噎:“一定是伯伯骗人,这里根本没有爹爹,要是爹爹挂在墙上,肯定在这些人里面。” 借着火光,白明微看到小女孩满脸是血,但一双眸子却出奇干净。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已经凶多吉少。 只是单纯地,想从这尸堆里找出自己的爹爹。 女孩的母亲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她吞了口唾沫,手指紧紧攥住,像是恐惧到了极致。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女孩身边,双手扶着女孩的肩:“妞妞,爹爹死了,爹爹回不来了……别找了,好么?” 听到这话,小女孩直接崩溃,她发狠似的捶打一具北燕士兵的尸体,一边打一边骂:“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抢我们的财粮,杀我们的亲人,你们都是坏人!” “还我爹爹,把爹爹还给我!还给我……”小女孩哭倒在母亲怀里。 哭着哭着,她好像并不能接受现实,又爬到尸堆上。 拼命翻找,大声哭喊。 “爹爹,不要躲妞妞了好不好?妞妞再也不闹着吃糖果,再也不和弟弟抢东西,再也不吵着骑在爹爹酸疼的肩膀上。” “妞妞会乖……会听话,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妞妞再也不顶嘴了。” “爹爹,妞妞会帮您酿酒,会帮您洗/脚,只要爹爹出来,妞妞什么都会做……” 一众将士数度哽咽。 白明微更是偏头抹了抹眼角。 她能理解小女孩的心情,能理解那份失去亲人的痛楚。 若非身份所限,她也会不顾一切,却阴山里翻找父叔兄长的尸体。 但自己知道爹爹没了,小女孩却还存着幻想,相信她的爹爹就躲在尸堆中,就像曾经与她捉迷藏一样。 该如何开口,告诉小女孩爹爹已经没了? 到底还是怪他们,没有拯救这些百姓的能力。 到底还是怪他们,护不住每一个人。 为什么拼了命,流了血,依旧还是要失去这么多人? 白明微抹了一把面颊,手上的鲜血沾了满脸,却很快被冲淡。 她已经很克制了,用尽全力,拼了命的克制。 但这眼泪就是不争气。 因为让她流泪的,除了看到死亡的心痛,还有与小女孩一样,想找回爹爹的悲伤。 如果爹爹能回来,她也会去翻尸堆,一直翻一直翻也不要紧,只要爹爹能回来。 第113章 该高兴的 白明微不知如何开口,也安慰不了悲痛万分的小姑娘。 她把剑挂在腰上,弯腰去将尸体掀开,帮小女孩翻找爹爹。 一些将士见状,也不由自主弯下腰,默默地翻开小女孩面前的尸体,为这可怜的女孩找寻她的爹爹。 他们一直在翻,翻开北燕士兵,又翻开已经阵亡牺牲的同胞。 但没有人停手,也没有人开口。 沉寂的尸山血海中,依旧回荡着小女孩的哭声。 他们不知翻捡了多久,终于—— “爹爹!”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女孩伏在一具尸体上,声嘶力竭。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妇人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又跌了几次,才爬到小女孩身边。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难以置信,不能接受。 最后,她伸出手,抱住那具尸体的头颅,失声痛哭:“夫君……啊!” 悲痛战胜了一切,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悲伤与脆弱,哭天抢地。 一声声“爹爹”。 一声声“夫君”。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父母失去了孩子?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孩子没了父亲的庇佑? 白明微走向她们,踏着敌人的尸体,踏着伙伴的鲜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母女。 借着没有熄灭的火光,她看到了。 看到那具摔碎的身躯,唇角大张,俨然是一个血窟窿,而一截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没想到,这妇女的丈夫、小女孩的父亲,却是以咬舌自尽的方式给他们攻城提供理由的人之一。 这看似平凡的人,在北燕人用他们威胁白家军退兵时,主动赴死为将士们蹚开一条血路。 他宁愿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死,也不愿做北燕人威胁白家军的棋子。 白明微“砰”地跪到这位父亲面前,带着哭腔大喊:“如您所愿,平城回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悲恸,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如您所愿,平城回到了东陵的舆图中,北燕贼子再也欺辱不到这座城的百姓身上!” “如您所愿,您魂归的地方,是没有北燕人践踏与奴役的故乡……” 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住,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们依次跪在白明微的身后,用这种方式送为平城而死的百姓一程。 对这些牺牲无能为力的愧疚,以及对这些手无寸却铁骨铮铮百姓的尊敬,充斥着这群铁血男儿的心田。 这战争啊…… 最后,泣不成声的小女孩用力拽着父亲的手,想要把父亲扶起来。 她力气那么小,却又那么倔强。 有将士上前帮忙,却被她推开:“北燕人进城那日,爹爹就教过我,要是他没了的话,我一定要坚强起来!” “现在,我是家里最坚强的人了,我能照顾生病的娘亲,照顾年幼的弟弟,带爹爹回家这点事情,我可以自己做……” 说到最后,小女孩又带了哭腔。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像是再和那个能在爹爹肩膀上撒娇的自己告别。 再度睁眼时,那双侵染悲伤的眸子,已经生出一股坚定的光。 一个孩子失去童贞,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想起了比这女孩更年幼的小传义,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下来。 后来,他们谁也没有帮助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把爹爹扶起。 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和娘亲拖着已经气绝的男人,艰难地行走在尸堆上。 白明微紧紧地拽住拳头,然而结局无从改变,这些流血与牺牲,她必须承受。 而她的白家军,也必须承受。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待她转身面向将士们时,脸上的泪已经没了,她又是那个冷静自持,让人觉得可靠的大姑娘。 面对愧疚得抬不起头的战士,她坚定地道:“都别垂丧着脸,这些百姓的血没有白流,我们并未辜负他们的期望,平城回来了,我们该高兴!” 将士们深吸一口气,胜利的喜悦已经无法冲淡心中的悲伤。 但大姑娘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虽然他们护不住每一个人,然而他们不负众望,收复了被北燕占领的平城。 他们该高兴,因为他们胜利了。 他们该自豪,因为他们作为一个军人战斗,并且胜利了。 风轻尘走到白明微身边:“张嘴。” 白明微尚且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完全抽离,她竟条件反射般张开嘴。 紧接着,一颗饴糖被投喂进口中。 风轻尘没有笑,但声音里尽显温柔:“好吃么?” 白明微不明所以:“哪来的糖果?” 风轻尘按住怀里拱来拱去的小白貂,昧着良心道:“小白说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它把自己珍藏的糖果送给你,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重担。” 白明微望着他怀里拱得更凶的小家伙,知道风轻尘必然撒谎了。 不过这抢来的糖果,怎么就这么甜?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还有么?” 小白貂已突破风轻尘的衣衫,另辟蹊径从袖子里钻出来,跳上风轻尘的肩头,用爪子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地吼叫。 似乎在说:贪得无厌的女人!你再动本貂的糖果,本貂拿你祭旗! 风轻尘把它从肩头拍开,无视它的惨叫,在怀里掏来掏去,献宝似的将仅剩的两颗糖果递过去。 白明微接到手里,却没有吃的心思。 因为这点甜味,压不住心底的悲恸。 她很疑惑,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在目睹流血牺牲后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是天性使然的淡漠,还是早已练就炉火纯青的控制情绪能力? 恰此时。 一直缄默不语的霍世勋走了过来。 比之白明微与将士们,这中年大将军显得尤为冷静。 不是眼前的流血牺牲微不足道,而是他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很多时候,长期与死亡相伴的人,他们的心会比常人凉薄冷硬许多,但也会比别人赤胆热血许多。 忽然,一支大箭射来,直逼霍世勋的胸膛。 第114章 冰早晚会化成水 原来,尸堆背后的角落里,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竟有一名刺客埋伏。 这一支大箭,便是刺客趁机射来的。 霍世勋举剑来挡,然而大箭势头太猛,根本不是他条反射的防卫能挡下的。 电光火石之间,白明微扑身上前,徒手握住了箭身。 箭的力道将她拖行一段距离,就在她的为了止住势头即将磨破/鞋底时,箭才堪堪停下。 距离霍世勋的胸膛,仅仅只有咫尺之遥。 而白明微的右臂,也在扔下箭羽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将士们前仆后继,一齐涌向刺客,很快便将他乱刀砍死。 霍世勋从头皮发麻的感觉中反应过来,他道:“多谢。” 这一次,他眼底没有蔑视,似乎已认可了白明微。 就像对待同袍那样,给予白明微尊重,无关性别。 或许白明微出手相救,只是其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他愿意正眼看曾经被他嘲讽的女子,全然是白明微一刀一剑赢取的。 风轻尘来到白明微身边,压低声音:“没轻没重,莽撞。”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 “但没关系,我能包容。”说完,风轻尘将他擒住的老将交给霍世勋,而后拔起白明微的剑,站到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并未将右手脱臼一事宣之于口,她忍住剧痛,平静地站着。 霍世勋并未受方才的行刺所影响,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善后事项。 这种行为,昭示着这一座城,插在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将会一直是霍家军的军旗。 而白家军的旗帜,便被闲置在一边。 白家军中,有人开始疑惑,凭什么一起收复的城,却没有插上白家军的旗帜? 气氛的改变,明眼人都看得出。 然而霍世勋并未因此开口,将善后一事分给白明微。 白明微上前一步,吩咐自己的部下:“立即治疗伤患,清点伤亡情况。” “因此战而死的百姓,把他们的遗体拾捡起来,辟出一间屋子存放,到时候通知百姓前来认领。” “每个牺牲百姓,都按照阵亡将士给予他们家属抚恤,如果他们家属遇到困难,也必须认真解决。” 纵使将士们心有疑惑,但军令如山,就算他们曾是土匪,却绝不是乌合之众。 白明微的军令,他们领得十分干脆。 见白明微摆正态度,霍世勋也开了口:“在这里的,只有三种人,那就是东陵士兵,东陵百姓,还有北燕战俘。” “立即治疗所有伤患,安抚百姓,将战俘看管起来。所有事情以治疗伤患优先,不可惊扰百姓,务必将战俘严加看管!” 听到霍世勋的军令,白明微终于放下心来。 正如她所承诺的一样,只要霍世勋出兵,那么收复这座城的功劳,便是他霍家军的。 在这点上面,白明微绝对不会食言。 无论霍世勋想占这个功劳还是其他,于霍世勋而言,这座城的功劳也只能属于他霍家军。 因为私自出兵是重罪,若收复城池的功劳让白家军给占了,他的出兵就变成帮助白家军。 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就算有刘尧作保,说霍世勋是他强制叫来的也没用,霍世勋必担私自出兵之罪。 于白明微而言,她的目标是收复城池,守护百姓,只要土地回来了,至于最大的功劳谁占了,她都不在意。 她只要,白家军的伤亡将士得到救治和抚恤。 她只要,这座城的百姓可以不再受北燕的欺压。 这就足够了。 两人似乎达成共识,围绕着各自的目的进行善后。 风轻尘不由分地拽住她的左手,将她往人少的地方拉。 白明微使劲挣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风轻尘没有理会,直到他们不被人注意到,他才按住白明微的右肩,捏住她的右手。 随着“咔嚓”一声,脱臼的手臂也被接了回来。 白明微活动活动手臂,虽然疼痛依旧剧烈,但总算能活动了。 她认真地道了声:“多谢。” 暗夜之中,风轻尘的神色依稀难辨。 白明微却觉得,风轻尘似乎心情不佳。 而风轻尘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莽撞!冲动!不顾后果!” 白明微张口想要解释,却忽然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救霍世勋,并非为了以此向霍世勋邀功。 她只是清楚,霍世勋绝对不能出事,凉城的隘口、平城的善后,还要倚仗霍世勋。 没有任何私心,她纯粹想保住东陵的将领,为这片土地护住一位能与敌抗衡的将军。 于是她并未向风轻尘解释,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 风轻尘望向她的方向,他看不到,却用心在“望”。 一字字,一句句。 话语坚如磐石:“你救霍将军,不带任何私心,而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也不带任何私心。” “东陵同样不能失去你,白家军和白家的人,也都不能失去你,你在很多人眼里,同样的重要。” 白明微诧异,这风轻尘仿佛有读心术,竟然能将她的想法一点不漏地读出来。 这让白明微有些唏嘘。 或许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风轻尘更懂她。 这也让白明微有些警惕。 她向来谨慎冷静,将一切掩在从容之下是她的习惯,如果有人道出了她的心思,她会觉得这是一种窥探,并会因此感到不安。 不等她开口,风轻尘向她逼近,原本正经的神色,瞬间就变了味道:“没有私心是假的,你于我而言,更重要。” 白明微后退几步,避开他轻佻且不正经的靠近。 可紧接着,风轻尘却将剑递到了她的左手,并道:“右手最好别轻易动弹,否则有你疼的。” 白明微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好,只是又道:“谢谢。” 她这辈子道谢次数最多的,恐怕是眼前的男人。 风轻尘把小白貂放在肩上,反手轻轻把玩着它毛茸茸彭松松的尾巴:“你不问六姑娘的消息?” 白明微理所当然脱口而出:“你人在这里,那么我六妹肯定没事。” 这话说出口,白明微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什么时候,她竟如此相信风轻尘这个男人了? 意识到这个变化,白明微有些紧张。 她不该允许自己犯下这种错误,实属不谨慎。 但这样的信任,也来得太顺理成章了,到底是因为相信风轻尘的能力,还是因为相信了风轻尘这个人? 她一时无法分辨,几乎是落荒而逃。 风轻尘闻言,挑起的唇角就不曾落下,他道:“受了些皮肉伤,但不危及性命,别担心。” “谢谢!” 白明微再度道了声谢,提着剑去找卫骁他们。 风轻尘笑意收也收不住,他愉悦地道:“小白小白,你说这块寒冰是不是即将要被我捂化了呀?”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用屁/股对着他的脸。 风轻尘拍拍小白貂的背,不由自主轻笑出声:“别沮丧,就算我赢得小姑娘的芳心,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小白貂又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主子真蠢,那女人分明是被她自己吓到了,才不是因为害羞才匆忙离开。 风轻尘叹了口气:“道阻且长,溯游从之。这条路虽远,但我必一路披荆斩棘。” 小白貂捧住主子的脸,把自己的貂脸凑上去,似乎在用这个举动告诉风轻尘:失败了也没关系,还有它这只美貂。 风轻尘无视它的深情告白,喃喃低语的声音,如同这夜间倏然而过的风。 “感动她,捂化她,寒冰早晚有一天也会化为水。” 第115章 这座城,有点奇怪 白明微找到了卫骁。 他只是受了些轻伤,这样的伤口于他而言,全然没有杀伤力。 见到白明微,他露出个爽朗的笑意:“白姑娘,我们又赢了。” 白明微点头:“没错,我们赢了。” 分明是胜利的喜悦,然而从两人口中说出来,显得十分沉重。 这胜利的代价,实在太惨烈了。 踩着百姓的尸体入城,又在失去许多弟兄的情况下,拿下了平城,他们实在无法愉快起来。 卫骁看向她,问道:“你打算如何向弟兄们解释?” 白明微知道卫骁说的是什么,他指的是将平城的主导权让给霍世勋一事。 既然卫骁问出了此事,那就意味着卫骁在意。 白家的人,可以视功名利禄为阿堵之物,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乎战功。 这点白明微其实已经考虑过了。 面对卫骁提出的疑问,她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有任何敷衍:“卫大哥,实不相瞒,这是我与霍将军合作的条件。” “我去找霍将军时,就答应过他,会给他收复一城的机会。我并非单方面抹杀将士们的功劳,把这平城让出去。” “我只是,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霍将军为驻守凉城的大将,私自出兵已是大忌,若是没有收复平城的功劳挡着,他可能不会轻易出手。” “就算他不在意此事,并出了兵,事后也会因此受到严厉的责罚,所以,收复平城的主功劳,必须是他。” “其次,我们白家军若是一夕之间拿下姚城与平城,等来的不一定是朝廷的嘉奖,很可能是朝廷的忌惮。” “如果因为立下功劳而被朝廷压制、亦或想方设法取代,这才是真正寒了将士们的心。霍将军何尝不是为我们挡灾?” 卫骁闻言,并未因此生出任何不快。 他郑重地点点头:“的确,刘尧是白家军的监军,为了抑制刘尧的势力膨胀,白家军少不了会被拿来开刀。” “既然选择跟了白姑娘,我就必然信得过白姑娘,只是我是个粗人,有些事考虑不周全。” “我不确定此事是否会让将士们心生不满,但不敢保证不会有人生出这份心思。” “总得清楚白姑娘的想法,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有白姑娘这番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希望白姑娘不要介意。” 白明微笑了:“卫大哥,我们已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又岂会在意这些?卫大哥问我,何尝不是为了帮我?我心里晓得的。” 至此,卫骁不再说什么。 男儿胸中有沟壑,但女子胸中的沟壑未必比男儿狭窄。 这段时日下来,卫骁的心渐渐被这坚韧不拔,且胸有沟壑的女子所折服。???.23sk. 那信任白明微的话,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直爽的他,是真的把身家性命和一切,都交付到白明微手里。 最后,卫骁又有一个疑惑,他问白明微:“攻城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白明微道:“卫大哥但说无妨。” 卫骁沉吟片刻,道:“你不觉得,被北燕人挂在城墙上,那开口喊话的少年有几分不对劲?” 顿了顿,卫骁再次解释道:“那种情况下,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长期受北燕人的压迫过后,又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其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但当时,少年的理智很清晰,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不过这么一来,倒是不会令我们这次攻城背上骂名。” 卫骁说的事,白明微并非没有发现。 其实她一开始便觉得不对劲了,只是想拿平城,就需要顺水推舟。 没有人提及,她自然不会主动说。 她宁愿将士们永远的记住这一切,记得他们所守护的百姓也与他们一样,深深爱着这片土地。 为此,百姓们宁愿慷慨赴死,也要让他们心无旁骛地攻城。 若是让将士们知道,这一切好似有人故意安排。 那么,将士们将会如何看待这场战役——明知百姓需要拯救,还踩着百姓的尸骨去收复城池。 这种打击,足以令士气大振的将士们,怀疑自己所坚守的一切是否正确。 白明微早就决定,明知百姓有难,而非要踏着他们的尸体攻城这种罪恶和愧疚,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末了,她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 卫骁沉默,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白明微苦笑一声:“我不是圣人,我救不了全部的人,在二者非要择一的情况下,两权相害取其轻。” “取舍之时,我必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因为理智告诉我,那个时候如果不牺牲这小部分,更多的人会因此受累。” “为兵为将的路,不见得会比卫大哥从前走的那条更风光霁月。这其中的罪孽,我已做好了要背负的准备。” “这条路,就算一路走到黑,我也不会停下。” 卫骁默然良久,才道:“你真……不该是名女子。” 白明微笑了:“那该是什么?” 卫骁很诚恳地道:“你这份心智与胆识,胸襟与学问,不输我见过的任何男儿。” 白明微问:“没令卫大哥失望吧?” 卫骁摇头:“从未令我失望。我卫骁跟从的人,决不能只是个用嘴来讲大义的人。” “任何一个英雄,都曾脚踏黑暗,深陷泥淖。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在凉薄事态面前做不到清醒的人,从来成不了大事。” “很庆幸,白姑娘不仅有才能,还有一双既能洞悉丑陋,又能发现美好的眼睛。我卫骁没有跟错人。” 白明微笑了,久久未曾言语。 那笑容就像一朵绝美的黑夜之花,绚丽而灿烂。 卫骁的认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这顶着压力前行的路程,她走得久了,难免会怀疑自己。 但卫骁这番话,肯定了她所做的选择,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如此一来,就算这条路充斥着矛盾的善与恶,就算她想要坚持善就必须作恶,那么她也不会轻易怀疑自己。 只是对被挂在城墙之上的百姓无能为力的无奈,对坚定地选择攻城的愧疚,还是令她心底不太好受。 不过她会咬牙坚持,因为她早已清楚这一路会面临的一切,不是么? 此时,卫骁再度开口:“白姑娘,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城有点奇怪?” 第116章 这男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白明微正想回答,霍世勋便派人找来了。 “白姑娘,霍大将军请你去一趟。” 白明微问:“请问大将军找我何事?” 副将道:“善后一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请姑娘放心,不过俘虏中有一位特殊的战俘,大将军请白姑娘过去看看。” 卫骁道:“白姑娘且去吧,这边还有我。” 白明微颔首,对副将道:“烦请带路。” 临时辟出的议事厅,霍世勋端坐在主位上,几位副将肃立于左右两排。 他对白明微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到底没有初见时那么不屑。 白明微行礼:“拜见将军。” 霍世勋也很干脆,他摆摆手:“无须多礼,叫你过来,是想让听听这老将的话。” 白明微这才将目光看向老将,而这老将,正是与她交手的那个人。 老将被捆,已由威风凛凛的将军沦为阶下囚,但并未因此堕了风骨。 他不卑不亢地道:“我以北燕威武将军的身份与你们谈判,我愿自断四肢,请求你们饶过战败将士一命。” 他说得极为认真,从他的神色姿态来看,仿佛就算只有他一人独活,他也会岿然不动地坚守职责一样。 白明微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与老将交手,对方并非什么卑鄙无耻之辈。 虽然她痛恨北燕士兵,痛恨这些侵略东陵的人。 但老将却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同样为家国奔走,同样为家国而战。 站在某个立场上,不可否认,老将值得尊敬。 但站在东陵的立场上,这算什么? 这些人,刚把东陵的百姓吊在城墙之上,用无辜者的生命来逼他们退兵。 这些人,不久以前,在阴山谷中歼灭了东陵八万将士。 就算老将对自己的部下有情有义,但也不能抹杀了北燕将士在东陵犯下的恶。 在道义上,白明微无法评判善恶。 但在立场上,她不会原谅这些将刀挥向东陵百姓,践踏东陵山河的人! 就算老将是北燕英雄,但也磨灭不了他是东陵罪人的事实。 尽管内心翻涌,白明微并未表露出来。 霍世勋收回打量她的目光,问道:“白姑娘,此战我们协力打下,你作为白家军的领导者,关于老将与战俘一事,本将军想听听你的意见。” 白明微没有急着开口。 在战俘一事上,从来没有杀之而后快那么简单。 其中还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两国谈判息息相关,所以战俘不能随意斩杀。 就算她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必须保持冷静,公正地看待此事。 她不清楚霍世勋的打算,以及为何要拿此事来问她。 但她可以预判到,若是北燕许以好的条件,元贞帝很可能会随时与北燕谈和。 那么若是她主张处置俘虏而令北燕以此说事,有很大的可能性,她会因此迁怒元贞帝。 这就等于把刀递给元贞帝,让他有拿捏白家与白家军的借口。 若是她主张不杀,霍世勋很可能会觉得她妇人之仁,以后再谈合作,难上加难。 想要拿下后面三座城,少不了霍世勋帮助,她不能因为此事失去与霍世勋谈判合作的资格。 思来想去,白明微道:“回将军,明微没有什么看法,有律依律,无律依将士与百姓所请。” 霍世勋挥手:“带下去,你们也都下去,白姑娘留下。” 年迈的老将被带走,背影萧索苍凉,却看不出任何恐惧与媚态。 自始至终,身为战败者的老将,从未露出过阶下囚的姿态。 就像一棵苍劲的松,将死之际依旧身姿挺拔。 这一点,足以令人动容。 霍世勋走向白明微。 白明微立即拱手,恭敬地低着头:“将军。” 霍世勋道:“抬起你的头,本将军又不会吃了你!” 白明微缓缓抬眸,却不失恭敬:“请将军明示。” 霍世勋问:“今日攻城之时,若没有那些被俘百姓慷慨赴死,你当如何?”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继续攻城,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随即白明微问道:“莫非,里面有将军的人?” 霍世勋诧异地看了白明微一眼:“你不清楚?” 白明微道:“请将军明示。” 霍世勋道:“出兵平城前,本将军接到风军师的消息,信中称平城会使用这一招阴毒的诡计,他请本将军务必要按计划进行。” “一旦你这边开始攻城,就立即出兵,其余诸事你们会处理好。” 又是风轻尘? 他在去救六妹的同时,还能安排这些事。 这个男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白明微稍稍一怔,随即道:“我给予风军师足够的权力和自由,此事我并未事先得知。” 霍世勋意味深长地道:“你这军师真有意思,只是不知究竟是豺狼虎豹,还是活智囊。” 白明微没有回答,也并未询问霍世勋究竟知晓什么。 见白明微对此事不表态,霍世勋又问:“再回答本将军,若今日没有百姓慷慨赴死,给你的大军一个十分合理的进攻理由,你会怎么做?” 白明微依旧斩钉截铁:“攻城。因为那种情况下,我无法救他们,但退兵却会带来更多流血和牺牲,所以非攻城不可。”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白明微,接着又回到位置上坐着。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方才的老将。 “这老将姓翟,他征战沙场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长。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直到气血枯竭也没有解甲归田。” “他爱惜部下,有情有义,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若不是已经年老,你白明微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北燕那些贼子,本将军一个也瞧不上,但却敬这翟将军是条好汉。他的很多事迹,你若知道,定会对他有所改观。” 白明微道:“将军,无论他是谁,在我白明微心里,都只是窃取我东陵土地,杀害我东陵将士与百姓之人。” “我不会因为他是个令人敬仰的大英雄,便会因此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立场,尤其是两国立场,不会因为对手的人品有所改变。” “正如我的父叔兄长,他们弃笔从戎保家卫国的举动难道不值得敬佩吗?但北燕人并不会因此而放过他们。” “若是非要做出选择,到了我必须杀翟将军的地步,我会毫不犹疑,为东陵而杀。” 白明微的回答,令霍世勋满意地笑了。 最后,他告诉白明微:“看来,是本将军多虑了,白明微,你没有堕了白家的风骨,更没有给你祖父丢脸。” 第117章 决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霍世勋的称赞,白明微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面无波澜,宠辱不惊。 她从来都把情绪掩藏得很好。 尽管她这样的表扬对她来说难能可贵,令她在这负重前行的时刻,增添了走下去的动力。 最后,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霍世勋掀起眼皮,扫了宠辱不惊的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这世间的事,本就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作为将领,本将军希望你永远记住,你要以立场来思考问题,时刻记住你是东陵将士的身份,决不能站在道义上来做出决定。” “没错,那老将对于北燕而言,是悍将,是英雄,但对于东陵而言,他就是个刽子手。这点必须要分清楚。” 白明微终于明白了霍世勋与她说这番话的含义,多半是担心她妇人之仁,感性思考问题,从而失去了应有的理性。 霍世勋愿意提点她,说明已对她有所改观。 白明微不是好赖不分的人,对于霍世勋的指点,她还是很恭敬地道谢:“将军的教诲,明微记下了,多谢将军。” 霍世勋点点头:“白明微,我们走的这条路,注定黑暗与光明相生相伴。” “这天下,没有绝对的恶人,我们的对手也不一定全是该死之人。” “他们或许是锄强扶弱的好汉,或许是救死扶伤的大夫,或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或许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但只要是敌人,我们都不能被这些因素所左右了我们的判断。我们想胜利,就一定伴有流血牺牲。” “而不是所有敌人的死,都是罪有应得,身为将领,你肩负家国重担,有自己不可撼动的立场,想要把信念贯彻下去,有时候你就必须要做恶人,甚至做坏事。” “简而言之,这一条路上,你会杀坏人,也会有好人死在你手上,你必须坚定你的立场与信念不被动摇。”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时候,你必须要守住底线,只有不主动为恶,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人!” 白明微单膝下跪:“将军的教诲,明微谨记在心。” 这一声谢,她发自肺腑。 霍世勋或许轻视过她,但该有的尊重,她已经靠行动争取到了。 霍世勋这一番言语,是对她的叮咛与教诲,无论出自什么立场,她应该感谢肯与自己说这番话的霍将军。 霍世勋没有起身扶她,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本将军言尽于此。” 白明微恭敬地退下。 霍世勋长叹一声:“能养出这样的姑娘,白家岂会是孬种,这阴山一役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否则,怎会八万将士全歼呢?” 没错,他见白明微,算是一种试探。 在平城之战前,白明微在他眼里,只是一介长头发的妇人。 他并不认为,白明微能成什么气候。 就算姚城收复了,他也没有因此对白明微改观。 之所以出兵平城,那位风军师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随着平城收复,他再度与白明微谈话时,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本来的不屑与嘲讽,也随之淡去。 他以一个大将军的身份,认真地看待这不同寻常的女子,把她当做真正的战士看待。 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因此对白明微全然放心,要想获得他的认可,白明微所要做的,绝非只有收复两座城池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他心底尚在怀疑,平城的收复与那个叫风轻尘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传闻西楚真正的掌权人摄政王,也是一双盲眼,也有着英姿卓绝的面容。 这个叫风轻尘的男人,会是西楚的摄政王么? 如果是,风轻尘参与东陵与北燕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看牢白明微与风轻尘才行。 …… 与霍世勋谈话过后,白明微在伤兵营转了几圈,用这种举动,给予部下无声的安慰。 这时,白明微又遇见了那个身材瘦削的士兵。 昨日见到士兵时,他还在为以命护他的老兵失声痛哭。 此时见他,他却被同袍们簇拥在一起。 白明微见他们相谈甚欢,忍不住走过去询问:“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几人连忙行礼:“白姑娘。” 那瘦弱的士兵挠挠头,显得有些难为情。 另外一名士兵做了解释:“白姑娘,这小杜可厉害了,别看他瘦瘦弱弱的,剑也举不起来,但一双眼睛出奇的好。” “刚刚打仗时,他就在我们身边,提醒我们进攻和防守,因为有他的帮忙,我们几乎没受伤,还歼敌不少。” 原来他姓杜。 白明微看向小杜,小杜却红着脸低下头,显然是个内敛害羞的大男孩。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你很好地践行了吴叔的临终遗愿,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同伴,吴叔一定会为你骄傲。” 吴叔,是对那老兵的称呼。 姚城一战中的烈士,每一位都刻在白明微心底。 小杜抬眸,眼眶蓦地红了。 接着,他跪在白明微面前,掷地有声地道:“大姑娘,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让吴叔失望!” 白明微笑道:“好了,且都去领赏吧!” 将士们的升迁与奖赏,都与实打实的军功分不开。 将士们杀敌时,会割下敌人的耳朵,等战事结束便去领赏。 军中也会有专门负责分发奖赏的人,他会根据耳朵的数量,即歼敌的数量发放相应的奖赏。 并且还会把将士们的军功造册登记,待到了考核之期,主将将会根据册子考核并提拔军功卓著的人。23sk. 由于一系列严格的规定,这本账册几乎不会造假。 所以那些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将军,权柄都是一刀一剑打下来的,谁身上没有背负数不清的人命? 几人勾肩搭背,一同去领赏。 此时此刻,除了适才见到的妞妞和她娘亲外,依旧没有任何百姓的影子。 然而天未大亮,地上的尸体也尚未清理完毕,她也不想打搅到百姓们休息,更不愿吓到百姓。 于是,她便想着等到天亮后,再去探查百姓们不肯现身的原因。 第118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姚城。 伤兵营中,哀声一片。 由于止痛药十分稀少,只有伤重的将士才能使用少许,没有止痛药的将士们饱受伤痛的折/磨。 军医不忍看到将士们的惨状,无奈之下,只能给将士们用偏方。 虽然已进入冬日,但许多人家的门口,四处可见仍旧翠绿的大叶子。 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翠绿,生得极像大芋头。 但这并非是能入口的食物,而是只要沾了少许茎的汁/液,便会令肌肤瘙痒难耐的天荷。 军医让几位嫂嫂去把天荷挖出来,将埋在土里的果实洗净碾碎后,抹上少许在将士们的伤患处,肌肤的瘙痒会将疼痛取代。 本该疼痛欲裂的伤口,渐渐的只剩下酥/麻。 但这东西,很容易引起感染。 为了避免将士们伤口发炎,几位嫂嫂将工具清洗得干干净净。 等到碾好药后,再用竹片抹些汁/液,涂抹在将士们的伤口附近。 整个过程中,嫂嫂们不可避免地沾上汁/液,一双手又红又肿,就像千万只蚂蚁爬在双手之上不停啃噬。 可尽管如此,嫂嫂们并未表露出来,仍旧耐着性子为将士们止痛。 等到将士们的呼嚎声越来越小,那一双双如凝脂的纤手,也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贵女小姐,向来都很在意自己的手,因为这双手可以用来写字、绣花、弹琴,以及捻起精致的糕点放入口中。 可以说,这双手便是用来帮她们享福的。 然而嫂嫂们还是坚定不移地用这双曾被精心呵护的手,帮助每一位在战役中受伤的将士。 哪怕这双手粗糙了,再也碰不了名贵娇/嫩的料子,再也不能和手腕上的玉镯子相得益彰。 她们也没有任何惋惜之意。 为将士们抹上药后,大夫赶紧端来盐水给几位嫂嫂浸泡,那瘙痒不已的感觉才慢慢减轻。 尽管身上的伤痛有所缓解,但却不会立即痊愈。 周遭都是遍体鳞伤的同袍,身上落下一条或数条大口子,甚至有的还失去了自己的手脚。 这种绝望,是会侵蚀人的理智,渐渐叫人疯掉的!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战士解甲归田后,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问题。???.23sk. 有的借酒浇愁,以此麻木自身,从而忘记战争带给他的创伤。 有的疯疯癫癫,时常会陷入过往无法自拔,严重影响正常的生活。 有的甚至,不杀人就会浑身难受。 正此时。 其中一名失去右眼的士兵忽的崩溃大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他捂着仍旧在渗血的眼睛,绝望地叫着:“好疼,好难受……” 三嫂立即站起来,走到士兵身边,柔声道:“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没有处理好。” 士兵向后避开,捂住那只被纱布包裹的眼睛:“少夫人别看,这么难看会吓到少夫人。” 男人的尊严,似乎在病痛与残疾中被磨灭。 他从一个铁血战士,变得小心翼翼。 就怕这只失去的眼睛,这个没有眼球的窟窿,会吓到别人。 三嫂用温柔的声音,耐心地道:“一棵美味的菜,从来都不会因为被切了失去价值。一个英勇善良的人,更不会因为失去一只眼睛就会变得丑陋。” 士兵缓缓放开手,露出他可怖的伤眼。 三嫂轻轻把纱布解开,发现原来是药陷入眼眶,所以才会令他这般难受。 “来,我帮你清理,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在三嫂温柔的话语中,士兵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待为士兵重新清理伤口后,三嫂为了给将士们减轻痛楚,低低哼起了歌谣。 三嫂生性温柔,平日话不多,但歌声很甜美。 低低的歌声响起,将士们不由自主止住声息,聆听这仿如春风化雨般的声音。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美妙的歌喉低低吟唱,如黄莺初啭般空灵。 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好似沁人心脾的小雨,轻轻落在心田,滋味一颗颗因疼痛而干涸龟裂的心。 可惜唱到最后,三嫂却沉默了。 她没有哭,但这样的沉默却令人揪心。 诗歌中的女子,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担惊受怕之时,等来了自己的丈夫。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但是她呢?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再也等不来自己的夫君,再也没有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不见君子,她如何喜? 眼看气氛越来越沉重,二嫂望着目光沉沉的将士,在一片缄默中,开口鼓励大家。 “将士们,大姑娘与白家军必然会胜利!我们一定能早日结束战乱,回到我们的故乡,回到等待我们归家的亲人身边!” 五嫂也站起来附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试想一下,等我们凯旋而归,再度成为护住家人不沾风雨的顶梁柱时,那份带着荣誉的重逢,该会让人多么喜悦?” “所以将士们,无论此刻我们有多痛,只要咬牙熬过去,伤口总有愈合的那一天。” 六嫂也开了口:“总有一日,我们白家军必定能收复东陵失去的土地,我们也能再度归返故乡。” “只要想到重逢就在不远处,眼前的艰难坎坷便算不了什么!” “我们现在承受的痛楚,我们现在所流的鲜血,将来都会化作重逢时喜悦的泪水。” 四嫂也道:“我们一定要坚强呀,我们可是白家军!是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收复姚城的白家军!” 将士们依旧沉默,只是伤口仿佛没那么痛了。 不知是药效使然,还是心中的信念战胜身体的疼痛。 但毋庸置疑,这几位美丽的少夫人,正用她们的教养与温柔,治愈着大家,鼓励着大家。 失去丈夫,她们尚且这么如此坚强。 那么断臂裂肉,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要活着,希望的火便永远不会熄灭。 为重逢而战,为重逢而忍,为重逢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在众的将士一改先前颓圮的神色,他们高声大喊:“白家军必胜!” 几位嫂嫂欣慰地笑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平城的方向:大姑娘,战况如何了?白家军是否又胜利了呢? 第119章 始于前世的一段姻缘…… 平城。 白明微看向满目疮痍的平城,抬眸仰望天上的零碎的星子,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咚咚咚”登上城墙。 凉凉的朔风吹开暗夜边角,在东方的天际露出一道白痕。 白明微凝着阴山的方向,静静地等待晨曦挂上山头,在谷中透出半明半昧的阴影。 她笑了,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父亲、叔叔、兄长……你们看到了吗?平城拿下了,平城又是东陵的了!” 她扶墙流泪,忽然身上一暖,却是一件披风披到身上。 她抬眸,泪眼朦胧了世间万物,也朦胧了男人的面庞。 她并未急忙拭去眼泪,仿佛在这个看不到的男人面前,她不需要把泪藏起来。 但是,尽管男人眼睛看不到。 这机敏的男人依旧知道她在哭。 风轻尘“看”着她:“多冷的天?要不要靠在我怀里哭,我的怀抱很暖和。” 白明微迟迟没有言语,他张开双臂:“每句话都保真,我的怀抱真的很暖,不骗你。你试试就知道了。” 白明微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恢复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 她再度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尽管看得很认真,但除了外表长相,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但这个时候,她又注意到风轻尘双眼上覆着的白绸。 似乎不管风轻尘换了多少条,这白绸无一例外的,尾端都绣着一朵梨花。 白清如雪,玉洁冰清。 梨花从来都是她最喜欢的花。 所以她总是会在头上抹着梨花头油,这种习惯从小养成,便再也没有变过。 不是桂花不够香,也不是兰花不够甜。 她是真的很喜欢梨花,喜欢到从不舍得替换。 莫名的,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那是孚日里来最美的春朝。 承天观下,漫山遍野的梨花都开了,一簇簇的,盛放在尚未回绿的灌木间。 这样的盛景她怎么舍得错过? 于是她带着伤药和食物,对师父谎称要出门练功,却偷偷来到了山下赏花。 梨花如雪翻飞,天空湛蓝澄澈。 她喜欢这样的景色,以至于流连忘返。 但这静谧的时刻,很快被一名少年打断。 那遍体鳞伤的少年,忽然闯入她的小天地,还带来了一群刺客。天籁小说网 本着日行一善的念头,她把药和馒头放到少年面前,而后为少年引开追兵。 这善事做的,甚至都忘了问那少年的名字。 依稀只记得,那是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人。 料想如果少年还活着,此时也应该长成一名风华俊逸的男子了吧? 刹那间,眼前的男人似乎与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长相的少年重叠。 她忍不住问:“你这覆眼的白绸尾端,为何会绣着梨花?” 旁敲侧击,总不能太过直接。 以免显得像是来讨要回报的。 风轻尘默然许久,如实回答:“很多很多年前,我在一片梨花雨中获得新生。” 他叹息,想来是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这么问他。 重要的并不是梨花,而是梨花背后代表的意义。 这梨花的故事,绝非只有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那是救赎,是无数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日子里,唯一的救赎。 也是他被仇恨日渐侵蚀后,唯一干净的一段记忆。 白清如雪,冰清玉洁。 他这样的人,不就是会向往干净的东西么? 听了风轻尘的话,白明微有些激动。 莫非这无数次雪中送炭的男人,便是她曾经顺手救下的少年? 于是,她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要帮助我了吧?” 风轻尘“望”着陆明瑜的方向。 他忽然叹息一声:“要说起来,这是一段始于前世的姻缘……” 不是那名少年么? 尽管白明微再大的忍功,也无法将这荒唐的话听下去。 她开口打断了风轻尘:“不想说便不说,不必扯这种天马行空的谎话。” 风轻尘很是委屈:“我句句肺腑,字字皆真,小姑娘,我从未骗过你。” “不想提及的我未曾提及,但凡在你面前宣之于口的,没有半字是假。” 白明微叹了口气:“轻佻男,不正经!” 风轻尘“凝”着白明微,唇边的笑意渐渐敛住。 他一改往日的散漫随意,变得无比郑重:“微微,我们的缘分,自前世就已经开始了,今生,我是为你而来,也为你而活。” “所以只要你需要,只要我可以,就算为你舍了这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此话若掺虚假,我当天打五雷……” “轰……”风轻尘神色落寞地听着白明微离去的脚步声,继续他未说完的字眼。 末了,他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一番肺腑之言,你怎么就不信呢?” 小白貂跳上他肩头,两只前爪捧着小脑瓜,做扶额长叹状。 风轻尘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小白,你什么意思?” 小白貂两爪一摊,露出两颗大白牙,好似在说:都怪主子平日不正经,现在就算说真话也没人信。 风轻尘久久叹息不绝:“这不是担心,很正经地向小姑娘剖白心迹会将她吓到么?” 小白貂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像是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抓住风轻尘的耳朵,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苦着脸:“什么什么?你说女子都喜欢稳重的男人,你叫我以后不要这般轻佻,要尽量端庄持重。” 小白貂拼命点头,差点把脖子都给闪断了。 风轻尘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是什么是?馊主意!如果不显得轻佻,被拒绝时岂非很尴尬?本主子的心,身为貂的你不懂。” 小白貂两爪一摊,似乎在说:女人也不喜欢固执的男人,主子要懂得知错能改。要是最后还不行,您还有我这只美貂。 风轻尘拎住它的尾巴,把它提起来:“要提醒你几次,你才能明白,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 小白貂躬身抱住风轻尘的手指,露出大白牙,好像在努力说服主子,年龄和性别都不是问题,真正的感情可以跨越物种。 风轻尘扬手把它丢得远远的,侧耳倾听小姑娘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晨曦微露,寒风似毛毛雨拂在脸上,带着一种别样的寒凉。 他死的那年那月那日,也是这样寒冷的天。 第120章 也能活在盛世中 隆冬时节,万物凋敝。 他带着残部在寒池中蛰伏了整整一夜,背水一战,只想把那令他家破人亡的仇人斩于刀下。 但他败了,败在他是一个瞎子,看不破人心险恶,看不穿阴谋诡计。 他被吊在刑架上百般羞辱,以战败者的身份受尽酷刑。 濒死之际,他隐隐听到仇人的手下回禀:“主上,东陵女将白明微已到连子山。” 东陵女将白明微,这个名字在一年前无人知晓。 但北燕与东陵一战,白惟墉痛失十一个儿孙后,这卸去红装披上战甲的世家嫡女,才渐渐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她背棺请命,带着家里的妇孺北征,一片嘲笑声中,她一举夺回姚城,并火烧北燕大军尸体,令天下为之震惊。 紧接着,她在北燕大军将百姓挂在城墙之上威胁退兵时,仍旧展现出铁血手腕,一举拿下平城。 她也因此被元贞帝责罚,阴山成为禁域,十一具棺材再也等不到白家男儿的尸体。 后来,她又用了半年时间,夺回剩下三座城池,成为东陵当之无愧的女武神。 此番出现在他西楚境内,也是为了借道北上,与北燕大军展开最后的决斗。 这个时候,他尚且还不知道,这名年少成名的少女,竟是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女将,与那浸着梨花香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的尸体被弃置荒野乱葬岗。 或许是怨气太重,他被禁锢在那具躯壳中不得解脱。 凄风冷雨,远处是狼嚎兽吼,耳边是秃鹫与野狗咀嚼尸体的声音。 他绝望地躺在那,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灵魂也陷入了永夜的黑暗,只有耳朵的感官是如此清晰。 无论什么绝望的声音,都毫无保留地钻进他耳里。 伴随着这些声音,幼时家破人亡的恐惧,被仇恨占据理智的岁月,无数遍在他脑海中循环。 回顾他的一生,似乎在失去家人与庇护时,所有的温暖都与他沾不上边,除了那浸染梨香的小姑娘,从未有人在他至黑至暗的绝望人生中伸出援手。m.23sk. 而那一个馒头,一瓶伤药,竟是他这些年来所得到的唯一温暖,也是他毕生为数不多弥足珍贵的温暖。 马上就啃到他了吧? 他如是想着。 小雨越来越大,连成一条条雨丝落下。 雷声震天,大雨滂沱。 四处响彻着雨滴打在地上的滴答声,被那冰冷的雨水浸着,被泥泞淹身。 冰冷与绝望,比那泥淖更令他窒息。 凭什么? 怎么死了也不得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兵甲的声音,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无比清晰。 “将军,万万不可!雨大风急,不值得为了不相干的人驻足。” “生逢乱世,谁都不易,既然让我遇到了,我就不忍这些人像我父叔兄长一样,弃尸荒野而没有埋骨之处。” 只凭这简短的对话,他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四国唯一被称为将军的女将,因阴山被禁而无法将亲人尸骨捡回的将军,除了东陵的白明微,还有谁呢? 尽管知道她怜惜的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弥补无法为父叔兄长收尸的遗憾,但这名传闻中的女武神,还是亲自捡拾了他的尸骨。 “将军,属下为您撑伞。” “不必了,带领弟兄们将这些人的尸体一并捡了,再挖个坑掩埋,也算有了埋骨之处。” 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从湿冷的泥泞中捞起,裹在了披风之中,放到架子之上。 雨声再急,雷声再响,他也听到女子挖坑时压抑的低低啜泣。 或许这表面强大的将军,内心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而这脆弱,是无法为亲人敛尸的遗憾,是对乱世中如草芥般飘零、最后客死异乡之人的怜悯。 他看不见。 但他能想象出,将军一边挖坑,一边哭泣的样子。 不撑伞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流出的泪水就不会被人发觉了。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指引,他认出了这名为他敛尸的女子,便是当时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 他多想抱一抱这同样饱受乱世风霜的姑娘,但除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还有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根本就无能为力。 恍惚间,鼻端似漫过梨花的香甜,一如当年青山绿水,梨花翻飞的时节,他最后能看见的,是小姑娘提着裙子为她引开追兵的身影。 最后能闻到的,是那漫山遍野清香的梨花。 但他知道,哪有什么梨香,雨这么大,就算小姑娘挖坑时指尖溢出鲜血的腥甜,他也是闻不到的。 后来,他冰冷的身躯裹在小姑娘的披风中,就这样躺进了土里。 他被葬于青松之下,没有墓碑。 但那株苍劲的老松,仿佛就是写满他生平轶事的墓碑,把他这黑暗无光却挺直腰背的一生都完美诠释下来。 埋/入地里,泥土销骨。 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拥有了长眠之所,而他可以带着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就此死去。 最后,他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 那披上戎装,将自己打造得刀剑不入,但却有一颗柔软之心的姑娘,站在他坟前,站在青松之下低语。 “下辈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投个好胎。愿你不再是乱世中的浮萍,愿你沐浴着盛世的阳光,不再受苦。” 冥冥中,他好像看见了。 看见天色放晴,满世水光潋滟。 将军上马离开,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一如当年那小姑娘引开追兵时,留给他一道不折的背影。 ……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把他从记忆中拉出。 不用询问,他也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猫儿似的脚步,梨花清甜的味道。 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风轻尘转身,“凝着”他的小姑娘。 真是抱歉呢! 没有如小姑娘所愿,去往一个太平盛世。 既然没能去成,那就让他协助这倔强的小姑娘,开辟没有战火硝烟的太平盛世。 这样他的小姑娘,也能活在盛世之中。 第121章 准备投入我温暖的怀抱了么? “风公子。”白明微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嗯?”风轻尘声音有些喑哑。 刚沉浸在回忆中的他,情绪一时无法抽离。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怕吓到面前的小姑娘,他唇角挑起,问道:“可是想通了?决定投入我温暖的怀抱了?” 白明微皱起眉头,把披风递还给他:“谢谢你的披风。” 风轻尘将披风接过来,又在披风里翻了翻,取出一瓶药递给她:“这么粗心,药都没发现?” 白明微解释:“你的东西,我不乱翻。” 风轻尘将披风系到身上:“非要我说是给你的,你才肯用么?我的东西,你本就可以随意使用。” 白明微默然不语,很显然,这个话题又使得她不知如何应对。 风轻尘岔开话题:“准备什么时候前往阴山?” 白明微道:“我已经去信嫂嫂们,待七嫂和六妹休整一两日,我们便出发前往阴山。” 风轻尘欣慰道:“这一刻你们已经等了很久,总算要实现了呢!” 白明微问他:“昨夜城墙之上挂着的百姓中,是否有你安排的人?” 风轻尘默然片刻,如实道:“有,里面许多人,都是我的死士。” 白明微忽然跪到风轻尘面前,哽咽道:“明微拜/谢风公子大恩。” 适才,她把事情捋了一遍。 想清楚所有关窍后,她也明白,风轻尘安插的人对白家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当时的情况是,就算她预料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安排这样的人,为白家军攻城提供一个合乎正义的借口。 一旦她选择不顾百姓的死活强行攻城,那么上头就会抓住惩罚她、惩罚白家军的借口。 但因为风轻尘安排的人挑头,本该惧怕死亡、哀求大军救命的百姓们,都变成了慷慨就义的英雄。 天下人不会骂她心狠手辣,只会感动于东陵将士与百姓万众一心,甚至还会传出一段亘古佳话。 她站在正义的一方,上头又有什么借口惩罚她,惩罚拼命的白家军? 风轻尘将她扶起,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好似生怕唐突到她:“你与我,客气这些做什么?” 这一份份恩情,怎么能不客气呢? 白明微起身,再次问他:“你如何得知,北燕人会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你又在什么时候,布下这一招棋子?”23sk. 适才说真话,白明微也不曾相信。 风轻尘当然不能说,前世霍世勋并未出兵,小姑娘拼着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收复平城,却因为这样的事情,导致阴山变成禁域。 而白家男儿的尸骨,与那八万将士,永远地弃尸阴山谷中,成了小姑娘心底永远的遗憾。 所以他私底下安排了这样一批死士。 事实上,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过多干预,只是在关键的时刻,做恰到好处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倔强的小姑娘,就算没有他帮忙做好一切,也会扶摇直上。 他不会挡住小姑娘前进的路,但会默默陪在身边,雪中送一盆碳,至暗时送一束光。 但是,携着报恩之心而来的他,说着那一句句看似不着调的话,怎么说着说着,那些话就掺杂真心了呢? 风轻尘按捺住越跳越快的心房,温柔笑道:“我是神仙,有预知能力。” 白明微淡声道:“能否正经点?” 风轻尘敛住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北燕人的手段,向来都阴损,我料想他们会采取极端的方式。” “于是在你派出江辞前往北燕时,我也与部下死士取得联系,让他们随机应变。” “歪打正着,他们应付了这一次的突发状况。” 白明微再度问他:“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豢养死士?” 风轻尘抖了抖袖子:“就我这容貌,这才情,这本事,这气度……肯定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尽管家破人亡,但父辈积累的财富还在,豢养死士很奇怪么?” 白明微又道:“你还是不肯透露你的身份?” 风轻尘站在她面前,好似在认真探讨问题:“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看到的风轻尘,难道我身份变了,我就不是我了么?” 白明微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风轻尘道:“但凡你有要求,我都会毫无条件答应,但凡你有疑问,我都会毫无保留解答,唯独身份这事,抱歉,这是我不想提及的隐私。”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自说自话,上一个问题,你就没有认真回答过我,还扯什么前世姻缘。” 风轻尘再度保证:“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白明微没有听他狡辩,转身走下了城墙。 风轻尘听着她的脚步声,唇角复又高高挑起。 …… 白明微找了处地方,坐在椅子上抱手小憩。 脱臼过右手,肩部关节处仍感觉到阵阵剧烈疼痛。 她不敢大幅度活动,却又不想被人知晓,涂了风轻尘给的药膏后,忍着这剧烈的疼痛,享受着短暂的安静。 但这份安静,她没有放纵自己享受多久。 初阳东升,栖息在墙头的旌旗上,映照满世锦绣晴芳。 白明微点了几名士兵,在城中来回巡逻。 这个时候,依旧未见百姓的影子。 她满心疑虑,连着敲好几家的大门,想要问询缘由。 可无一例外,所有百姓紧闭门窗,并未把门打开。 就连昨夜见到的母女,此时也仿佛销声匿迹般,再也不见踪影。 一名士兵疑惑不解:“大姑娘,这座城该不会是一座死城吧?” 另一名士兵立即否定:“胡说八道,如果是死城的话,昨夜北燕人挂在城墙上的是鬼不成?” 白明微澄澈分明的双眸,放眼长街之上,她拧起眉头:“连年的战火,无论哪个国家都几乎被消耗空了,发给将士们的军饷并不多。” “平城作为东陵北疆最大最繁华的城池,自然有不少财富积累,昨夜那叫妞妞的小姑娘提及,北燕士兵入城后抢他们的钱财。” “料想那些北燕士兵通过抢掠的方式,用平城百姓的钱财充实自己的口袋,所以这本该繁华的城才会如此衰颓。” “被奴役,被抢掠,被压迫……这些在硝烟战火下夹缝生存的百姓,恐怕已经失去走到阳光下的勇气,所以才紧闭房门,不敢出来。” 这时,几个士兵扛着白家军的旗帜经过,见到白明微立即低头行礼:“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名士兵脸上立即攀满愤愤不平的神色,他回答道:“大姑娘,那霍家军当真霸道,生怕我们在城墙上插白家军的旗帜,竟让我们把旗帜收了!” 白明微闻言,也只是道:“好生收着,这是我们的荣誉。” 士兵颔首,准备扛着白家军的旗帜退下。 “知啦”一声。 附近的门被打开。 一名老者颤巍巍地走出来,盯着白家军的军旗,神色激动:“请问,你们是白家军吗?可是白相的几位公子与少公子率领的白家军?” 第122章 战死沙场的真相 忽然出现的老者,令众人惊诧不已。 白明微走过去,解释道:“老伯,我是白相的嫡长孙女白明微,在你面前的都是白家军,这旗帜便是白家军的证明。” 老者不但没有平复情绪,反而愈加激动,他大喊:“乡亲/们,快出来吧,进城的是白家军……是白家军啊!” 街道两侧紧闭的门扉被拉开,许许多多的百姓陆续走出来。 他们无一例外,几乎都是老人与妇孺,还有一些面黄肌瘦的孩童。 他们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白家军的旗帜,几经确认后才总算放下戒备。 他们久久地望着士兵扛着的旗帜,竟捂唇哭了起来。 其中一位老妪泣声道:“白家军不是都阵亡了么?怎么还……怎么还有?” 白明微心头一颤,随即眼眶不由自主红了。 尽管到了现在,父叔兄长的音容笑貌依旧浮现在脑海中。 白明微虽接受了父叔兄长阵亡的事实,却总是会恍恍惚惚地觉得,父叔兄长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每次别人提到父叔兄长已经过世时,她的心都会难以抑制地抽痛起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那如细丝割过心脏的痛楚。 最后,她平静地解释:“的确,父叔兄长,白家十一位男人,还有白家率领的八万将士,全部阵亡于阴山谷中。” “我与嫂嫂们继承了父叔兄长的遗愿,重组了白家军,眼下姚城收复了,而平城也在霍将军的帮助下,于昨夜刚刚被收回。” “白家军,白家的大人们……唉……”适才最先出来的老者捂脸哭泣。 一名老妪忍不住落泪:“白相的后代,人人出类拔萃,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只可惜天妒英才……” 另一位妇女长叹一声:“他们都是好人呐!怎么这世道就容不得好人长命?” 老者再度泣泪:“这世道便是如此,英雄埋冢无人问,唯有小人锦衣裘……可怜的白大人们……可怜的白家军……” 白明微愈发不明所以,她问:“你们都认识我父叔兄长么?” 老者泪流满面:“何止是认识啊!白家的大人们对我们有恩呐!” 顿了顿,老者开始讲述那段没有被官方铭记,但却令他们永志难忘的历史。 原来,在白家军到达平城之前,东陵早已接连失去四座城池。 东陵戍边将领李贤昭败逃至平城,可在北燕大军兵临城下时,他们并没有带兵负隅顽抗,而是忙着抢夺平城百姓的钱财。 不仅抢夺,他们甚至还滥杀,无数百姓惨遭同胞之手,这原本繁华的城市,一夕之间变成人间炼狱。 直到白家军取道凉城,率军入驻到平城之中,这种情况才得以解决。 老者声泪俱下地讲述:“白家军进城后,在抵御北燕人的同时,处置了那些欺凌百姓的官兵,并将他们抢走的钱财归还给我们。” “虽然大人们个个是文人,可行军打仗却没有文人的柔弱,北燕大军久攻不下,平城也得以维持安宁。” “直到李贤昭从狱中逃走后,事情就都变了。” “自打那会子起,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北燕大军一攻城,这城中的百姓便会在白家军去抵御敌军时接连失踪,到最后人数竟高达数千人。” “有一日白大将军忽然率兵从南门而出,带着约莫三之有二的人马赶往阴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平城被攻破,北燕贼子将所有活着的守城将士带往阴山斩杀,我们才知晓,原来白大将军与他带出去的将士们,都在阴山阵亡了。” “也就在那时,我们得知白大将军前往阴山,是为了解救那些失踪的百姓。” “可就在白大将军前脚刚走,李贤昭的士兵趁白家军人手短缺,从牢狱中逃出,他们不仅与北燕人里应外合,还趁机大开城门放北燕人进来!” “那些可恶的北燕贼子,刚入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座城洗劫一空。” “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在这座城活着的百姓们,生不如死啊……只是钱财被洗劫也就罢了,就连粮食也被收刮干净。” “大伙儿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我们日日盼,夜夜盼,就是盼着还能再有像白家军一样的军队能解救我们,没想到竟让我们给盼到了白家军。” 听老者说完,白明微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收复姚城时,百姓们似乎对白家军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而平城被收复后,百姓没有欢呼雀跃地迎接大军。 原来白家军未曾去过姚城,而平城受过自家人的压迫,所以百姓们才不敢出来,直到他们看见白家军的军旗。 她难以置信:“原来我的父叔兄长不是败走阴山,被困全歼么?” 老者连忙摆摆手:“这怎么可能?白家军怎么可能会败走?白家军人人都是好汉,白家的几位大人个个都是英雄。” “他们怎么可能会败走?要不是为了救那些失踪的百姓,白大将军也不会出城。” “要不是李贤昭的那群混蛋兵,就算当时平城只有两万人马,白家军都不至于失去平城!” 原来父叔兄长从未败走阴山,原来他们不是败走被困。 哪怕在最后一刻,他们也没有撤离。 他们是为了百姓而死,并非像京中得到的消息那般,是因为用兵不善,从而导致全军覆没。 他们到了最后一刻,也都在守护百姓啊…… 白明微忽然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父叔兄长都是英雄! 她就知道,白家的人从来没有孬种! 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白明微又道:“老伯,我们在京中得知的消息并非如此。” “那战报上说,白家主帅用兵不善,在北燕大军压境之下节节败退,最后退到阴山,被困在里面全歼。” 在场的百姓异口同声:“绝对没有的事!” 老者掷地有声地解释:“白家军到来的时候,平城往北的几座城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守。” “白家军根本就没有节节败退的情况!白家十几位大人个个英武卓绝,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一定是战报弄错了!我们满城百姓都可以作证!” 另一位百姓接着道:“白家军来到平城后,不仅抵御贼寇,还在短短时间内将平城的庶务理顺,若是没有战火的纷扰,平城必定更加兴盛!” “只可惜……只可惜……最后一个人也没有回来,而失踪的百姓也没能回来……”23sk. 后面的话,百姓因哽咽没能说出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白明微在欣慰之余,也意识到了问题。 白家军以这种方式全军覆没,哪怕是祖父的眼线都没接到真实消息,所有人都以为白家军是被困阴山全歼。 如此说来,这绝对不是战报出错那么简单。 当时北燕占领平城,百姓没了自由,就算百姓知晓真相,消息也传不出去,这很正常。 然而朝廷那么多传递消息的渠道,怎么会传了这样一份消息呢? 想到李贤昭的身份,白明微心里登时就了然了。 这李贤昭何许人也? 那是秦丰业的妻弟啊! 想必是因为李贤昭败逃后不干人事,而白家军又正巧来到平城,秦丰业知晓后担心李贤昭的罪行被揭发,因此连累他秦家。 所以才控制了所有的信息往来,在阴山一事发生后,借用假消息祸水东引,将全部过错都推到白家军头上。 一句“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就抹杀了白家军的所有功劳,也使得白家陷入困境。 只是父亲被引去阴山一事,究竟是出自只手遮天的秦丰业之手,还是北燕人的戏码? 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白家军在阴山全歼,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白明微忽然想起,那十一封染血的家书应该能看出端倪,只是当时接到消息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仔细查看。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123章 还不如一只貂么? 秦丰业! 此事又与他沾边。 白明微手指绞紧,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感觉到冰冷的身躯有血液回流。 她克制住骨髓里翻滚的恨意,像之前很多次克制悲伤一样,没有人能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明微若无其事地问道:“老伯,李贤昭逃走一事,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理应被保密,您是怎么知晓的?” 老者道:“李贤昭逃走时被发现,官兵满城追捕,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然大家都知晓。” 白明微又问:“后来怎样了?那李贤昭的事可有后续?” 老者摇摇头:“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白明微有心询问更多,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只因百姓掌握的消息比较零散,想要收集更详细完整的信息需要一些功夫。 此后,她也还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搜集证据。 眼下平城一塌糊涂,虽然有霍家军在忙碌,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再者,按照百姓的说法,北燕人进城后把平城搜刮一空,甚至连粮食都抢走了。 解决百姓的生存问题,以及战后重建,这些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暂且没有功夫在查明阴山之战内幕这上面耽搁,至少也得等到稳定百姓之后。 思及此处,白明微安抚大家:“过去的事我们无从改变,但我白明微向大家保证,平城不会再有欺压,更不会再有外敌奴役。” “我们东陵将士们,将会誓死守卫平城,守卫大家!” 听到这信誓旦旦的保证,看到白家军的旗帜在面前飘扬,百姓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老者走到白明微面前,慈蔼而尊敬地道:“大姑娘,您与白大将军/长得真像,相信白大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您感到自豪。” 白明微听了此话,一时五味杂陈。 这并非第一次有人说她像父亲,她也知道自己的外貌有几分遗传了父亲。 但是,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多少有些陌生。 母亲因生自己而死,父亲因此不知如何面对她,十数年来,他们父女之间的谈话次数寥寥无几。 她知道父亲不是不疼她,只是看到她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然而,每次有人说她与父亲相像时,她都无比自豪。 因为在她心里,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她因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最后,她笑着对老人说:“虽然我父亲早已不在人间,但我相信他一定因为守护过大家,守护过平城而自豪。” “他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因为他到牺牲的那刻,也都在履行将军的职责,他是为了职责而牺牲,虽死犹荣!” “他的女儿,也一定会承继他的意志,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为东陵和百姓而战斗。”天籁小说网 “我是英烈之后,也将成为东陵的狮子!”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望着这名方慕少艾却义无反顾与将士们共赴国难的少女。 那颗早已被奴役和压迫而变得满是绝望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漏进希望的光。 这是阳光普照的日子,向往生的意志,在此刻生根发芽。 他们不由自主高喊:“大姑娘!我们相信你!我们相信白家军!” 语句铿锵,掷地有声! 将士们也高声喊道:“我们也相信大姑娘!相信大姑娘能带领白家军缔造传奇!” 末了,白明微又安抚他们几句,随后去往其他地方。 白家军入城的消息迅速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打开紧闭的门扉,走到阳光底下,于寒风中感受阳光的温暖。 待昨日被挂城墙之上的尸体收敛完毕,白明微亲自领着将士们走街串巷,让百姓们去认领亲人的遗体,并领取等同阵亡将士的抚恤银。 风轻尘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递给她一个暖和的馒头:“如果不嫌弃是偷来的话,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白明微把馒头塞回他手中:“将士们都没吃,我怎能一人独享?你自己吃吧!” 风轻尘问:“可是嫌弃这馒头来路不干净?这是昨夜去救六姑娘时顺手拿的,我一直贴身放在怀里,让它保持温度。” “想着你一定饿了,马上就拿来给你吃,没想到你竟然对这跋山涉水而来的馒头不屑一顾。” 小白立即跳到风轻尘的肩头,伸出双手向主子讨要。 风轻尘揉了揉它粉粉的小肚皮,嫌弃地道:“也不看你肥成什么样了?再吃的话,我的怀里就要揣不下你了。”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转身用屁/股对着白明微。 就算它吃不到,它也要让这女人得不到! 看这女人怎么对着它刚拉过臭臭的屁/股咽下这馒头。 白明微看到它憨态可掬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挑了挑。 她接过馒头,又把馒头递到小白貂手中,声音不自觉放柔:“一个馒头而已,你不会胖的,给你吃吧!” 小白貂抱着馒头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浑然不嫌弃自己刚拉过臭臭。 见白明微看着它露出笑意,它连忙把头扭开,好像在说:我可是一只有节操的貂,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馒头,就原谅你这和我争宠的人类! 风轻尘郁闷地把小白貂揣进怀里:“小姑娘,难道我还没有一只貂更讨喜?是因为我没长一身油光水滑的毛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 “大姑娘,不好了,我们的人和霍将军的人打起来了。” 白明微倏然睁眼:“怎么回事?” 部下摇头:“具体的详情,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墙头没有我们白家军的军旗,只有霍家军的缘故。” 白明微颔首,随下属立即赶到现场。 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发生得这么快。 来到现场,只见二十几名白家军被其他人按住,个个面红耳赤、鼻青脸肿。 她刚走上前,霍世勋的副将立即告状:“白明微,你们白家军怎么回事?个个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快把他们带回去,管好你的狗,别放出来胡乱咬人!” “砰!”白明微一脚蹬在副将腹部,将副将踹飞出去。 她走到副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副将:“我白家军的一兵一卒,都和你们一样,是刚浴血奋战过的好汉!” “只要我白明微在一日,就轮不到你把狗这种形容词用到与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身上!” 第124章 将军用哪只手拿鞭子? 副将愤恨地盯着白明微,眼底充满不屑与嘲讽。 白明微只有虎符而无军衔,他并不将白明微放在眼底。 他刚想放下狠话,白明微却把剑贯在他面前。 青石板的地面,那把剑仿佛切豆腐一般,连带剑鞘一起,贯入很深的土里。 白明微问:“好好说话,还是需要打一架冷静冷静?” 不管他刚才叫嚣得多起劲,但面对这股足以全面碾压他的力量,他心底依旧生出恐惧。 副将敢怒不敢言,先前的傲慢也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他愤恨地爬起来,指着被按在地上的白家军,怒声道:“是你的人先动的手,本将军可没有冤枉他们!” 白明微没有立即责备她的部下,而是道:“哦?我的人为何动手?我相信一定有理由。” 副将怒不可遏:“白明微,你不处罚他们,反而为他们撑腰,你这是准备袒护你的人了?” “是!”白明微说得十分干脆,“我的这群兄弟,刚和我一起经历了姚城与平城之战,杀敌的时候,他们无比骁勇!” “我不相信自己过命的弟兄,难道仅凭你三言两语就去惩罚他们么?” “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我问你,我的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动手?” 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任与袒护,使得白家军不禁红了眼眶。 本来无法抑制的怒火,此刻也因为不问缘由挡在他们面前的纤细身影而消散。 但白明微的袒护,却使得副将愈发恼怒。 他雷霆大吼:“他们为何动手,难道你不知道?!” 白明微道:“诚如将军所知,我刚来到这里。” 副将冷笑连连:“你的人,你调/教出来的兵,竟然在私底下散播谣言,说我们大将军抢了你白家军的功劳,一言不合就动手!” “本将军说他们没有教养,不配为兵,冤枉他们了么?”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白家军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们这身战甲,前面刻着家国,后面刻着百姓!为了家国,我们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为了百姓,我们的这具身躯一定会毫不犹豫挡在他们面前!” “我们出兵平城,是为了收复东陵失去的土地,是为了解救那些被北燕贼子欺压的百姓!” “我们踏着百姓的尸体,带着死的觉悟攻入这座城,为的是家国百姓,绝不是功勋!” 尽管被点出来,白明微依旧毫不犹豫地维护她的部下。 副将先是冷笑,紧接着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白明微,本将军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番话!真是令本将军大为震撼!” “你都不会觉得臊么?你自己问问他们,问一下他们打架的理由,他们真如你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么?!” 白明微转身,望着把头埋得很低的部下,一字一句问:“你们的话,我也要听,现在你们来说说,为什么动手?” 众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士兵开了口:“大姑娘,我们是真的气不过!” “刚刚属下们扛着旗帜走街串巷巡逻,通知百姓去认领亲人的遗体,结果遇到了同样去安抚百姓的霍家军。” “他们不问缘由,便态度强硬地叫我们把旗帜收起来,我们试图解释,他们不但不信,反而换来一顿嘲讽。” “说我们也就罢了,但他们却把矛头指向大姑娘,言语中无不是轻蔑与侮辱。” “弟兄们忍不住与他们争论,的确提到这平城是双方共同打下来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份这种话。” “结果对方一听就恼了,劈头盖脸便又是一顿言语侮辱,于是我们忍不住便动手了。” 听了这话,白明微沉默了片刻。 她抢过一条鞭子,把鞭子丢到副将手里,一撩衣摆笔直地跪在地上:“我的人动手打友军,是我管教不严,这个责任,我替他们担了!” “寻衅滋事之罪,我先动手的错,都按军规处置,请将军责罚!”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出言阻止:“大姑娘,打架的是我们,不用你为我们受罚!” 白明微掷地有声:“我们是白家军,我是你们的领头人,你们犯错就是白家军犯错,身为白家军的领头人,我责无旁贷!” “这个惩罚应当我来受!谁都不许多言,否则就是不把自己当白家军,不拿我白明微的话当回事!” 众人谁也不敢再开口。 闻声而来的卫骁想要上前,却被风轻尘拉住。 “别急,让小姑娘把这事做完。” 卫骁双眼一眯:“什么意思?” 风轻尘噙着笑意:“你看打架的那些人,是否都是你的人?尽管你治下严谨,但他们究竟不是正规军,对军纪的约束力还没有很深刻的认识。” “这个问题若是不解决,日后必成大患,小姑娘这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将士们军纪如山,身为军人,绝对不能违反军纪。” 卫骁会意一笑:“瞧我,竟然没反应过来。”???.23sk. 风轻尘道:“一言九鼎,杀伐决断的将领,只有本事却不成,想要三军听令,将士拼命,就必须身先士卒,让将士们心服口服。” 风轻尘神色洋溢着自豪:“在这方面,小姑娘掌握得很好。” 卫骁拧眉:“难道真让白姑娘被打?那可不成,白姑娘是我们白家军的脸,打哪都行,就是不能打脸!” 风轻尘摸摸下巴:“听说,男人的皮比女子的厚。” 卫骁一捞袖子,大步流星地跨出去:“那还等什么,我们挨打去!”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闲庭信步般跟在卫骁的身后。 副将因白明微踹了他一脚而怀恨在心,此时白明微主动担责,他乐见其成,拿起鞭子就往白明微后背招呼。 好似生怕打轻了,那一脚之仇报不回来。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挥下的鞭子被铁塔似的男人拽在手里,副将不由得倒退一步。 就在副将以为卫骁会揍他一顿时,那魁梧的男人却指着自己的后背:“这惩罚,我替他们受!” 说完,卫骁一撩衣摆,跪到白明微身边。 副将将信将疑,将扬起手中的鞭子,风轻尘随即漫步而来。 没有直接的压迫感,但不怒而威的无形气场,还是令副将止住动作。 他皱紧眉头:“你也是来领罚的?” 风轻尘摇头,随即问道:“将军用哪只手握鞭子?” 副将一怔:“你什么意思?” 风轻尘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在下又不会挟怨报复,过后找个机会把将军的手给砍了。” 他漫不经心恶话语,却让副将不由自主淌出一身冷汗。 可接着,他却跪了下去:“将军,该行刑了。” 副将扬起鞭子,他的目标自然瞅准了白明微。 可他刚要打下,一股寒意从自心底窜起。 第125章 要尊重每一名战士 副将下意识地向风轻尘看去,可风轻尘依旧跪得好好的。 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但就在他再次想要挥鞭甩在白明微身上时,正巧看到回首的风轻尘。 男人没有一双隼利的眼睛,却令他心肝乱战。 仿佛只要他将鞭子打在白明微身上,那挥鞭的手便会立即被无情斩断。 就在他迟疑不决时,霍世勋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副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虽然带了情绪,但却没有夸大其词。 霍世勋闻言,怒声呵斥:“胡闹!军中铁律也管不住你们一个二个了是吗?” 接着,他看向白明微:“你要替属下承担罪责?” 白明微点头:“是!” 霍世勋凌厉的目光逡巡一眼,随即冷声问道:“二十二人,两百二十鞭,加上你自己的十鞭,你受得起么?” 白明微坚定地道:“受得起!” 但白家军却受不起。 其中一名士兵大喊:“我们自己的错,我们自己承担,这一切都与大姑娘无关!” “无关?”霍世勋倏然回眸,“白明微是你们的统帅。在内,你们是上下级之分;在外,你们统称为白家军!” “今日/你们犯下寻衅滋事罪,你们可以在本将军面前说这一切与白明微无关!” “若他日/你们犯下更大的罪责,难道你们还能跑到上头面前说,这不是她白明微的错么?” “无论你们犯下何种罪责,她白明微都必须负责,只因为她攥着白家军的虎符!” “你们丢人,就是她丢人!你们犯错,就是犯错!你们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你们息息相关,荣辱与共,这就是军队!是个完整的整体!是密不可分的一群人!” 霍世勋一直很讨厌啰嗦,他鲜少说这么多话,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让人无从反驳。 话音刚落下,霍世勋狠狠地将鞭子甩在白明微背上。 这一鞭,下手几乎毫不留情。 只听一声巨响,白明微的盔甲,仿佛被震碎。 那没有护具保护的手臂,瞬间显出一道深痕。 衣衫被血浸湿,而疼痛也使得白明微面色发白,冷汗如滴。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哼出声。 霍世勋即将甩下第二鞭时,卫骁猛然站起,指着自己后背:“打我,我皮厚!” 犯错的人基本都是卫骁的手下,一边是他们佩服的大姑娘,一边是他们尊敬的老大,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受罚。 于是,二十几名士兵咬牙切齿,齐声高喊:“是我们的错!请将军惩罚我们!” 霍世勋收回即将甩出去的鞭子,厉声喝道:“错在哪?!” 众将士不约而同喊道:“不该打架!不该对友军动手!” 霍世勋又甩了白明微一鞭:“回答错误!本将军再问你们一遍,错哪儿?!” 白明微紧紧地咬住牙关,面部不由扭曲起来。 但依旧没有哼声。 她跪的笔直,就像一竿风吹不倒雨打不坏的修竹,美韧且刚。 众将士面面相觑。 难道认错还不够么? 他们哪里错了? 错的不该是挑衅的霍家军么! 就是欺负他们大姑娘没有军衔! 思及此处,众将士甩开按住他们的士兵,立即围到白明微身边,冲霍世勋怒目而视。 卫骁有些急了。 然而本该是最急的风轻尘却没有言语,气定神闲地听着这一幕。 “让开!” 白明微低喝一声,随即用剑撑着站起来。 她把身上的盔甲卸下扔在地上,一撩衣摆跪下。 “大姑娘……” “大姑娘……” “……” 众将士连忙喊她。 卫骁想要上前,却被风轻尘拉住:“少安毋躁。” 白明微再度跪得笔直,她昳丽的面容满是坚定:“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也不客气,扬起鞭子又是狠狠一鞭。 这一下,比方才还要重许多。 白明微差点扑到在地。 没有盔甲的保护,那秀挺的脊背立时皮开肉绽,鲜血很快浸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白明微咬牙,强忍住疼痛,再一次道:“请将军继续行刑!” 然而,霍世勋甩下的鞭子,被一名士兵挡下。 他捂住肩膀上的伤口,红着眼眶,掷地有声地道:“有种你别欺负女子,冲我们来!” 霍世勋把鞭子猛地掷在地上:“白明微,看看你的兵!” “让开!这是命令!”白明微喝止那名士兵,随即颤着手捡起地上的鞭子,双手捧起递到霍世勋面前,认真地道,“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凌厉的目光扫视一眼,默不作声。 白明微看向满脸惶急的部下,扯出一抹笑意:“你们护我,我很开心,因为我们白家军是肝胆相照的伙伴。” “我们同心协力,万众一心,每位伙伴都弥足珍贵。但在这军中,有一样东西高于一切,那就是纪律!” “纪律面前,没有男女之别,没有上下级之分,所有人一视同仁!我打了副将军,犯了规矩,该罚!” “我治军不严,使得你们把个人感情凌驾于纪律之上,该罚!” 说完,白明微再度将鞭子举向霍世勋:“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接过鞭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将士们望着眼前这道不折的背影。 那并不健壮宽厚的脊背之上,血迹越浸越多,小小的鞭痕,很快便有巴掌那么宽了。 两场战役下来,这实力强悍的女子不过是些许擦伤。 可此时,几鞭子下来,却比经历战役更惨烈。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一剑碾压老大的女子。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沙场上将敌人的血迹抹去,继续执剑浴血奋战的女子。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比任何人厉害,又比任何人聪慧的女子。 不该被人打成这样。 但眼前这一幕,又令他们不禁想起,白明微连犯错的九皇子都敢罚一事。 或许真的是他们把军纪看得太轻了! 思及此处,二十二名将士整齐地跪在霍世勋面前:“我等无视军纪,请大将军责罚!” 一直沉默的霍世勋终于再度开口:“念在尔等初犯,且事出有因,这十鞭子就记在她白明微头上!” “如果你们再犯,本将军数罪一并罚到她白明微头上!” 众人看向白明微,羞愧得无地自容。 可紧接着,霍世勋的声音又响起:“与白家军打架的人,全部主动站出来!” 三十几名鼻青脸肿的士兵,从众人身后越众而出:“拜见大将军!” 霍世勋神色尤为凌厉:“言语挑衅并侮辱友军,致使这次冲突的发生,按军规,处双倍责罚!” 接着,霍世勋把鞭子丢给副将:“盯着他们,每个人打满二十鞭,等他们的数打完了,你再去领二十鞭。” 副将低下头,但可见心底有些不服气:“是,将军!” 霍世勋挑眉:“怎么?觉得自己没错?” 副将连忙摇头:“不敢!” 霍世勋忽的拔高音量:“本将军看你胆子大得很!还不敢?本将军说过,要尊重每一名战士。” “可本将军适才听到你用狗着这种词来形容他们,当本将军说的话是放屁么?这二十鞭你得受着!” 副将单膝下跪:“末将领罚!” 霍家军却依旧有人不服:“将军,白家军的人扛着旗帜走街串巷,煽动百姓,现在百姓们只信他白家军,而不认我们霍家军!白家军的人才更该罚!” ???.23sk. 第126章 那年梨花海里中的少年,是你么? 霍世勋闻言,没有立即勃然大怒。 他指着阴山的方向:“百姓之所以信白家军,那是因为阴山谷中埋着八万具枯骨!” “是那八万扛着白家军旗帜的战士,用鲜血和生命一点点挣下来的尊敬,绝非扛着旗帜走街串巷就赢来的!” “什么时候我霍家军有了这样的功勋,再来谈百姓认不认霍家军的事!再加五鞭,罚够二十五!” 说完,霍世勋一拂袖子走开了。 其余霍家军留在此处,打完鞭子才能离去。 一声声清脆的鞭响,一句句痛苦的闷/哼。 还有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看到这一幕,白家军才算解气。 但也心疼他们的大姑娘,挨了那重重的几下。 风轻尘脱下披风盖到白明微身上:“先处理伤口,其他事容后再说。” 白明微起身,望着羞愧低头的众人,淡声道:“卫大哥,麻烦你召集所有能动的人在,等会儿我有话对大家说。” 卫骁点点头,随即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风轻尘先一步开口:“小姑娘这有我,不用担心。” 如此,卫骁便再也没有说什么,领着众将士下去了。 风轻尘把白明微带到附近的屋子里,将她按在凳子上:“别动,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宽大的袖子轻轻拂在她脸颊两边,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何苦?” 不等白明微开口,风轻尘却放开了她,叹息一声。 何苦呢? 那些将士不过是麾下的一名棋子,严苛的军纪便能管住他们。 何苦要挨这几下? 白明微回答:“将士用命,三军听令,当然可以靠严苛的军纪管制,像今日这种事,只要杀鸡儆猴,再与其余将士三令五申,估计他们就不敢了。” “但我白家军的将士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每一名将士都弥足珍贵,因为东陵的男人,已经死的太多了。” “他们为了家国天下,已经舍弃了一切,来到这九死一生的战场,甚至做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我不想我白家军的将士,都只是听令的杀人机器,我虽然给不了他们荣誉与富贵。” “但至少他们能从这支队伍里,不仅能感受到情同手足的同袍之情,也能感受到为对方舍生忘死的家人之情。” 风轻尘叹息一声:“真是败给你了,为将者不能只有热血,更重要的是铁血手腕,我该说你善良,还是不够决然呢?” 白明微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既热血又铁血么?” 风轻尘伸手去解她披风的带子:“小姑娘,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你灵魂中的火。” “当然除了我。” “所以,别因为那些人让自己受伤,值不值当另说,但我会很心疼。” 白明微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即可。” 解开披风,白明微扭头看向后背的血痕。 手臂的痛楚,鞭痕的痛楚,令她面色苍白,冷汗一阵接一阵。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能维持镇定。 其实这几鞭子她本不用受,谁愿意挨几下打呢? 但她心底明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人之所以敬仰卫骁,并非因为卫骁能打,最重要的还是一股子江湖侠义之气。 想要彻底赢得这些人的心,把他们完完全全变成白家军,将他们培养成令行禁止的铁血战士。 卫骁那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的行为非常值得借鉴。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的血,令将士们明白军纪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道:“其实他们也没错,至于我这几鞭子挨得值不值,稍后就见分晓。” 风轻尘又叹息一声:“小姑娘,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就算经历那么多的事,依旧有着一颗最干净的心。” 她的世界,从来不止是自己。 尽管已经举步维艰到如此地步,也依然心怀天下,想着别人。 一如当年梨花树下,那不问缘由便将他救下的小姑娘。 面对风轻尘的称赞,白明微依旧淡然处之。 她从小接受的赞美,从来不止风轻尘一人。 不是听腻了,只是她知晓怎样冷静地看待别人的称赞与批评。 所以听说霍家军用不堪入耳的言语辱骂她时,她并未动怒。 而风轻尘这般直白称赞,也并未令她动摇。 风轻尘近在咫尺,面庞因背光而显得有些模糊,却与很多年前她午后睁眼时,看到那张光影斑驳中的脸重合。 白明微愈发觉得奇怪,怎么越看越像呢? 于是她忍不住再度试探:“你怎么总是叫我小姑娘,难道我小你很多么?” 风轻尘从袖底掏出一瓶药,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口道:“因为我还能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丫头。” 白明微眼眸骤凝:“那年春日承天观山下,梨花海中被人追杀的少年是你?” “砰!” 小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风轻尘先是一怔,紧接着笑容绽开。 那么璀璨,就好像每次白明微靠近时,他脸上立即浮现的笑意。 黙了半响,他柔声道:“是我,原来你没有忘记。” 白明微震惊之余,立即打断风轻尘接下来的话:“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以身相许这种事就不必提及了。” 风轻尘摇摇头:“你信不信,我原本是奔着报恩的目的来寻你的,当然也决定以身相许,但有些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真心话。” “想保护你是真的,想护住你是真的,想被你依赖是真的,想被你在意也是真的……”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人,但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23sk. 白明微没有搭话。 风轻尘唇角敛住些许弧度。 他忽然张开双臂,又用那轻佻的语气:“来,快投入我的怀抱吧!很温暖的。” 白明微无可奈何:“好端端的,别又发疯。话说当年你怎么离开的梨花海?后来我又去寻过你,但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风轻尘的笑意明显淡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他云淡风轻道:“我被一名樵夫救下,在樵夫家里养了很久的伤,所以你没能看到我。” 他不忍说,那名樵夫真正做了些什么。 他也不忍说,他步入更深的黑暗便是从那名樵夫开始。 那些过往,他不愿意提及,因为那会让他压抑不住杀意。 他这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并非是因为他喜欢,反正他已经看不到了,就算红配绿又如何? 他以这干净的模样出现在小姑娘面前,全然是为了掩盖一身黑暗与罪孽。 所以他那些记忆,不提及也罢。 不是不堪,而是太过血腥黑暗,可别污了小姑娘的耳。 就当他还是那春光融融的午后,慌不择路逃窜的少年。 毕竟那时的他,还能看到光,眼里也还倒映着光影。 第127章 它真的好气哦! 白明微一眼就看出风轻尘的刻意隐瞒,但她也没有追问——能让风轻尘这样的男人,在很长时间情不自禁淡了笑容的过往。 绝非什么好事。 她不会去触及别人的伤痛,于是岔开话题:“方才那药瓶,是摔碎了么?” 风轻尘见白明微转移话题,也没有继续说着他不着调的话,更没有戳破白明微的明知故问。 他从另外一只袖底捞出药瓶,笑吟吟地道:“那不值钱,破了便破了吧!我来给你上药。” 白明微立即拒绝:“我自己来即可,不劳烦你。” 风轻尘很是无奈:“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什么。” 白明微冷声道:“但你却不是个残废,还能触碰到。” 风轻尘笑了:“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为你上药又不是什么苟且之事,不用觉得难为情,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白明微轻喟一声:“这里从来只有我和你,没有我们。你我之间只有恩情,没有其他,你别又发疯。” 风轻尘把药递向白明微:“都说为你疯魔了,你就是不信。” 白明微接过药瓶就想离他远一些,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痛不已,忍不住“嘶”了一下。 风轻尘立即道:“你别动,我远着你便是,涂抹不到的地方,小白会帮你。” 说罢,风轻尘来到门口,轻轻把门阖上。 他负手而立,冬日暖阳倾洒于他的脸上,连他的笑容,都带了微醺的暖意。 “小姑娘没有忘记我,她没有。” 屋里,被丢下的小白貂耷拉个脑袋,不情不愿地走向白明微。 它真的好气哦! 本来是主子的唯一,现在却给这死女人做牛做马。 真不把它当貂看!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解开衣裳,露出狰狞的伤口。 有的位置鲜血已经凝固,但衣裳黏连的地方,轻轻一触碰便又鲜血直流。 无人的时刻,她终于轻呼出声。 真的很疼。 那疼痛就像钻进了骨头里去的,阵阵撕心裂肺。 不过她知晓,霍世勋用了巧劲。 尽管伤口很大,皮开肉绽,但却没有伤及筋骨。 都是些只会令人疼痛的皮外伤,养个几天就慢慢恢复了。 她也知晓,霍世勋在帮她。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霍世勋身为抚远大将军,肯定不会在治军上有任何偏私。 方才霍世勋的处理方式,正说明了这点。 白明微仔细地把药涂在伤口之处,但后背有的地方,她却真的无能为力。 总不能兴师动众去找军医或是百姓。 她无奈地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小白貂:“你会涂药么?不会的吧?毕竟你只是一只貂。” 权当死貂当活貂医了,谁让她自己涂不到呢? 小白貂闻言,瞬间通身毛发炸开。 她气势汹汹地跳到白明微的双腿上,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 那小模样,说不是在骂骂咧咧,谁都不会信。 白明微被这憨态可掬的小貂儿逗笑了,可她嘴上却不饶貂:“被戳中了,恼羞成怒了吧?” “也对,毕竟你是只貂嘛,怎么可能像人一样会上药呢?难怪你得不到你的主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你是貂的关系。” 小白貂狠狠地抓住自己的上翘的胡子,它挥舞着小爪爪,拼命拍打着白明微的腿,似乎在竭力自证。 白明微忍着笑意,指了指背上的伤口:“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单纯善良的小白貂不知人类有的世界种计谋叫“激将法”,果真充满干劲地去给白明微上药。 它把尾巴塞进小瓶子里,随即用尾巴在白明微的背上轻轻扫过。 油光水滑的洁白绒毛,沾湿后有种别样的触感,轻轻柔柔地拂过伤口,带着微凉的药水,止住了她那蚀骨钻心的疼。 等药上好,它复又跳到白明微的腿上,抱着小爪爪,好像在说:主子每次受伤都是我照料,我可是只有用的貂。 白明微轻轻抚过它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地道谢:“我收回方才的话,你是只很有用的貂,谢谢。” 小白貂先是怔了怔,但随即撒丫子跑开,似对白明微的触碰很是嫌弃。 白明微不再理会它,目光下移,只见一张绢帕放在旁边。 她打开一看,是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却是风轻尘覆眼用的。 虽然没有纱布适合伤口,但却干净整洁。 此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白明微摇摇头,心道:这男人总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如果不那么轻佻,一定会招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长长的白绢,裹过她纤细的身子,覆盖住那一道道伤口。 很快被血浸湿,盛放着夺目的颜色。 不知是药的效力还是什么原因,白明微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熨帖又舒适。 门“吱呀”响了一下。 白明微抬眼望去,只见小白貂“噔噔噔”又向这边走来,它驮着一身干净的中衣,那重量压得它左摇右晃。 它努力护住身上的衣裳,不让衣裳掉落在地,最后来到白明微身边站定,似乎在等着白明微拿。 白明微捡起中衣,问:“给我的?” 小白貂却发起了脾气,扭头将屁/股冲着白明微。 手中的衣裳,带着好闻的沉香水味道,清新而淡雅。 毫无疑问,这是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这么短的时间,风轻尘去哪里准备了这身衣裳呢? 而且她也发现了,风轻尘的白衣,几乎时刻都不染纤尘。 那么,又是谁为风轻尘带了这些衣裳? 想到这城中有风轻尘的死士,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只怕还有无数人混迹在百姓当中,随时随地回应他的需求。 白明微把中衣穿在里面。 大得很,松松垮垮的。 明明自己身量不算矮,但这身衣裳她穿着却很大。 然而特殊时期,她也不在意,将自己的衣衫穿在中衣外头,而后又套上那身冰冷沉重的盔甲。 当血迹被盔甲掩盖,除了微微发白的唇角,谁能看到她身上的伤? 白明微拉开门,负手而立的风轻尘映入眼帘,他白衣如霜,袍纹云蔚。 “好了?” 风轻尘转身,启齿问道。 白明微颔首:“药很有效,多谢。” 风轻尘捧起气呼呼的小白貂:“你该谢它,这其中一味药,便是它的口水,不仅对治疗外伤有奇效,还能防止感染。” “口水?”白明微脸色有些古怪。 想着小白貂抱着零食啃,沾了满嘴满爪的样子。 她美丽的脸孔,不由得微微皱起。 小白貂站在风轻尘的手心,露出大白牙,冲白明微挑衅地笑着,似乎在说:女人,接受本貂口水的恩赏吧! 风轻尘提起它的尾巴,随手向后一丢,面朝白明微走来:“小姑娘,他们已在城门后的开阔处聚集,我们走吧!” 两人相携而去,留下小白貂捶胸顿足,骂骂咧咧。 第128章 麻烦,不过有血有肉 白明微到来之时,数千人早已挤在城墙前的空地上。 很多议论声,她没有急着走过去,站着聆听那些声音。 “那霍将军倒是赏罚分明,没有纵容偏颇自己人。可怜我们大姑娘,竟挨了他几鞭子。” “还不是这几个头轻飘飘的愣头青惹的事,要不是他们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让大姑娘挨了鞭子。” “也不能怪他们,这事换做谁都忍不住,我们大老粗挨骂就算了,但大姑娘可是白相的嫡长孙女,天之骄女,参军打仗已是不易,哪轮得到那些混账编排辱骂?” “说得对,这事的确不能怪他们几个,本来霍家军就做得过分,分明是一起打下的平城,他们把旗帜往上头一插就宣示主权,我们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怪我们煽动百姓。” “我们只不过帮忙安抚百姓,并没有非分之想,他们怎么还能睁着眼说瞎话?要真论个清楚明白,我们是不是也要争一争这收复平城的功劳?” “本来就是,收复平城时,我们不也拿命去拼?怎么到头来好处就都被他们占了。” “我们大姑娘打仗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难道这些功劳可以随意磨灭的么?真替大姑娘不值!” 众人议论纷纷,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内容。 “大姑娘。” 有人发现了白明微,恭敬地叫了一声。 白明微微微点头,微缓缓走到大家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神色十分严肃。 细心的人发现,她的右手完全没有举起来过,而她没有护具防护的手臂上,似乎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不用任何言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 在沉滞的气氛之中,白明微看了一眼众人。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将士们,这一仗我们同样打得漂亮。” “能站在这里,站在我们失而复得的土地上,我很自豪,为奋力杀敌的你们而自豪。”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为什么我们白家军的旗帜,没有在城墙之上迎风招展。” “我也知道,大家私底下肯定在为我打抱不平,认为这收复平城的功劳,我该领上一份。” “但是我想告诉大家,此刻我站在这里,心里除了胜利的喜悦,便是对不幸亡故战士们的惋惜。” “不是因为我清高,不在乎那些荣誉。而是我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 “在此基础上,如果能让我的事迹为人记住,我无疑也是开心的。但如果不能,我也问心无悔!” “因为我在实现目标这条道/上,走得稳稳当当,就算是此刻就死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古往今来,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征战沙场的人,或许我们可以用‘英雄’二字来称呼他们,可谁能站在那一座座无名的英雄冢面前,完完整整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万古流芳的英雄,从来不是一座城,一场战役就能为人铭记的,那是蹚过多少鲜血,落下几道伤痕,多少次九死一生,才能把名字刻在别人的心中?” “两次战役,我们还不足以将我们这支白家军的事迹流传下去,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是该被铭记的人,那所谓的荣光,应该落在自己头上。” “只要我心里清楚,我曾努力为实现抱负而洒过热血就够了,只要我心里清楚,我微不足道的力量,曾为一城百姓、东陵山河奋战过就够了。” “当然,尽管我们做的事称不上轰轰烈烈,更算不上惊天动地,但你们每个人的努力,每个人的付出,我白明微都铭记在心。” “我会记住在众的每一个人,每一位白家军,都曾与我出生入死,都曾与我御过贼寇!” “只要白家军存在一日,我心里这本册子,就永远不会消失!我白明微始终与你们同在,我们是亲如手足的白家军,而你们是我引以为豪的兄弟!” “所以,无论这墙头插的是谁的旗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回报,便是将来的太平盛世。” “而我们洒过热血的地方,那些被我们护卫过的百姓,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必再为人奴役,不必再担惊受怕!” “因为我们是白家军!是东陵的白家军,是百姓的白家军!是一群满怀热血的好汉!” 说完,白明微不再言语。 现场一片沉默。 适才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免激起了心中的不甘。 本来那种想法并不强烈,但负面的情绪就像瘟疫,很快就能大片传染,接着便是越演越烈。 那些因为墙头没有插上白家军的旗帜而心有不甘,因为他们的头领大姑娘没能和霍世勋一样风光而愤愤不平的情绪,也都被挑起。 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初衷。 忘了他们白家军是为家国而战的白家军。 众人不免露出惭愧的神色。 看到大家的反应,白明微继续道:“除此之外,我希望我们白家军,不止是忠诚、骁勇、正直、热血的白家军,还是一支有纪律的队伍!” “只要我们恪守纪律,坚守本心,就没有任何为人诟病的地方!” “我也希望别人提及白家军时,心底生出的不仅是安心,还有敬意。” “安心,是因为我们始终秉持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为家国百姓而战!” “崇敬,是因为我们严于律己,训练有素!在规矩的约束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们白家军,绝对不是一支散兵,更不是乌合之众!” “将士们,我的话你们明白了么?” 众将士齐声高呼:“明白!” 白明微大声问:“军令是什么?” 众将士齐声回答:“用命去服从的铁令!” 白明微又问:“军规是什么?” 众将士再度齐声回答:“用来约束我们,且我们必须服从的规矩!”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将士们,你们看清脚下的路该怎么走了么?” 众将士不约而同高喊:“看清了!” 望着这一幕,卫骁面露笑意。 治军,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事情,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要一支只会言听计从的军队,只需一个“杀”字便能拥有。 但想要一支奇兵,却绝对不能只靠严苛的军纪。 是人都有感情,谁规定将士一定要舍弃七情六欲? 因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宽柔并济,这才是长久之道。 风轻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不过,有血有肉。 第129章 粮食的问题,我们会解决 正在这时,许多妇女推着几车包子进来。 她们面黄肌瘦,但却喜上眉梢。 在开始说话前,她们先跪了下去。 为首的妇女热泪盈眶:“感谢军爷将我们从北燕人手中解救出来,我们凑了面粉和肉,为军爷们做了这顿包子,聊表我们的谢意。” 喑哑的声音,响在静默之中。 妇女再度朗声道:“我们永远记得,救我们于水火的白家军与霍家军,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铭记军爷们的恩情。” 众人不约而同磕头,齐声道:“军爷们辛苦了,愿军爷们吃好!” 说完,领头的妇女带着众人把热腾腾的包子发到大家手中。 握着香喷喷的包子,奋战一夜早就饥肠辘辘的将士们,忍不住要大快朵颐。 但他们把包子放入口中前,皆不约而同看向白明微。 直到白明微颔首,将士们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包子顺着食道滑入,温暖他们的胃时,他们的心和身体仿佛也温暖了起来。 原来,旗帜有没有挂在城墙上不重要。 百姓们的心中,早就印上了他们的付出。 这一刻,他们无疑是自豪的,以身为白家军而自豪! 白明微吃着包子,观察大家的神情。 虽然打消了大部分人的心思,但她明白,也有少部分人当兵参军,就是为了谋个出路。 好话说了,好处也应该给到。 于是她开口:“临行前,白家的夫人们和姑娘们都拿出自己的私房体己,凑了一部分可观的银两。” “这部分银子,是我们白家的心意。除了杀敌能领到的那部分官家奖赏外,我另外再赏大家一份。” “今后有我白明微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亏待弟兄们!” 众人本就心绪复杂,听到白明微的话,更是五味杂陈。 虽然没有人能拒绝银子的诱/惑,但此时也不再有人抱有不甘的念头。 啃完包子的卫晓站起来:“我卫某人也说几句话。虽然我参军日子不不长,但有些规矩我还是晓得的。” “只是收复一个平城的功劳,并不会让我们升官发财,最多也是银钱方面的奖赏。” “但昨夜挂在城墙上惨死的百姓,若是上头追究下来,那肯定也是免不了一顿惩罚。” “白姑娘这是在回护我们,你们可别盯着一点蝇头小利,最后把白姑娘给害了。” 众人连忙摇头,表示他们绝对不会伤害白姑娘。 由此卫骁也不再说什么。 经此一事,他们再度看到了白明微以身作则的担当,也更清楚他们该贯彻执行的目标。 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百姓心中不朽的传奇。 他们要做的,便是那样的英雄! 最后,白明微长长舒了口气。 而这时,她又接到一个好消息。 带来平城的一万人,死八百九十一人,重伤两千七百五十六人。 这个损失,比姚城一战还要小。 但伤亡的数字,依旧令白明微喘不过气。 正此时,推车旁有一名妇人忽然拎起一个小男孩,狠狠地抽打他的臀部。 小男孩吃痛,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妇人依旧未停手,嘴里还骂道:“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哭喊,不停求饶:“娘亲,别打了,我没偷!我没偷……” 妇女继续抽打:“让你说谎!让你说谎!” 可话音里,也蕴着哽咽。 白明微走过去,阻止妇女:“嫂子,别这么打孩子。” 妇女偏过头抹抹眼泪,倒是没有再继续打。 白明微蹲下,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柔声问道:“告诉姐姐,怎么了?” 小男孩有些怕生,但见白明微没有恶意,他抽抽噎噎地道:“我……我太饿了,就去舔屉子上的布,那上头沾着一些面皮。” “我没偷包子,真的没偷!娘亲说这包子是给救了我们的军爷吃的,我不会偷给军爷们的东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m.23sk. 那口包子,就这样哽在了喉咙之中。 不香了,也不好吃了。 昨夜寻找父亲的小女孩,早已说过这凉城百姓的粮食给那北燕贼子抢了去。 百姓们家中,还剩下什么粮呢? 这东拼西凑做出来的包子,恐怕是他们在燕军掠城时偷偷藏在家中某个角落的粮食,是最后一点依靠与保障。 却没想到,这救命的粮,他们竟然给了白家军。 白明微把自己的包子递了过去:“来,这是姐姐给你的,你可以吃,不算偷。” 小男孩连忙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吃着。 妇人立即伸手去阻止,想要把包子抢回来还给白明微。 但因为她的行为,致使小男孩吃得过急,包子噎在了嗓子眼。 小男孩剧烈地咳嗽,直到憋得满脸通红,才将包子咽下去。 妇人见儿子如此模样,她又羞又臊,也很心疼。 但她还是告诉白明微:“大姑娘,我们饿了还能去深山里挖一些野草野薯充饥,但你们还要戍卫边疆,更应该吃得好好的,这样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这番话,更是令将士们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时值乱世灾年,谁没有饿过肚子? 他们知道,家中仅有的余粮意味着什么。 那是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头晕眼花也不能轻易动的东西。 那是最后活命的希望。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曾舍命去拼,提头去博的事,也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回报。 他们或是别人眼中的残障,又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 可这一刻,他们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被人尊敬。 也可以值得别人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们。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这点事情微不足道。 但于他们而言,这却是对他们付出的肯定,是百姓给他们最大的赞赏。 也是他们曾经希望得到,却因为得不到而假装不在意的东西。 白明微拍拍小男孩的头,起身道:“嫂子,别担心,粮食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解决,总不会叫大家没东西可吃。” “至少在姚城、平城与凉城再次互通往来,大家能回归正常生活前,这平城决不能有一位百姓饿死。” 此言一出,妇女震惊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平城十数万人,哪怕一个月就能完成战后重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要上数以万石计粮食才够吃。 这么多粮食,上哪儿拿去? 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拨下这么多的粮食! 所有人都觉得白明微疯了! 包括白明微自己。 第130章 倘若不在,我也有补救计划 但这话白明微并非随口胡诌,空许承诺。 因为无论应不应下,这平城百姓诀不能饿死! 总要解决粮食的事情。 妇女一听,连忙磕头谢恩,涕泗横流地感谢白明微,感谢白家军:“大姑娘,军爷们,诸位真是活菩萨啊……” 白明微没有多言,将士们也没有开口。 就算为百姓们解决粮食问题的担子再重,将士们也不会因此就质疑他们的大姑娘。 既然大姑娘说此事能解决,那她就一定能解决! 几位妇人又是一番感谢过后,推着车离开。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几步,随即折身跑回来,将白明微紧紧抱住:“多谢仙女姐姐!” 他的手,勒住了白明微的手臂。 白明微忍住右手的剧痛,微微一笑:“好好长大,要做个正直勇敢的人。” 小男孩点点头,追着母亲的背影撒腿跑开。 白明微捂着右手,目光变得深邃。 卫骁主动走过来:“白姑娘,既然是你应下的,估计朝廷就不会管了。” “要是来一个混蛋官员接管平城,只怕会完全把这个责任推到你头上。” 白明微道:“卫大哥,帮我稳住弟兄们,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卫骁颔首:“是。” 白明微遣散众人,随即便去找霍世勋。 过了许久,霍世勋才见她。 挨了几鞭子依旧如此生龙活虎,似乎并不受影响,他不禁有些诧异。 “找本将军何事?” 白明微拱手:“明微谢过将军!” 霍世勋挑唇:“为着什么?” 白明微道:“多谢将军帮助。” 霍世勋挥挥手:“谢意收到了,下去吧!” 白明微干脆利落地离开,却又令霍世勋疑惑不已。 他冲着白明微的背影,道:“本将军已经派人去平城调了一些粮过来,但最多只能撑十日时间。” 白明微垂下眼睑,随即转身:“是!将军!” 说完,白明微便离开了。 霍世勋看着白明微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年纪不大,心思却深,后生可畏。” 从霍世勋那出来,风轻尘又在门口等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唇角先是挑起,随即迎上白明微:“打探出消息了?” 白明微问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风轻尘道:“不就是来霍世勋这里探一下口风,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准备粮食么?” “难为你敢开这个口,就算朝廷的钦差大人来了,也没人敢向百姓保证,一定不会令他们饿肚子。” “小姑娘,那不是你的职责,你何须揽在自己身上?何须又让自己承受那么多?” 白明微道:“我来找霍将军,不只是为了打探这事,我还想来确认一下,这平城能不能放心交给他。” 剩下的问题,白明微没有回答。 因为从始至终,她的态度就很明确。 这是一条意味着职责与担当的路,她走上了,就要承担这条路上该肩负的责任。 不是她把事情往身上揽,而是因为白家就是这样的人。 祖父也一直教导着,她要成为这样的人。 如果这乱世必须有人肩负起责任,就算她无法力挽狂澜,她也要尽自己所能。 不是因为希望成为别人口中中的英雄,为人称赞尊崇,而是单纯地想要去付出。 风轻尘问道:“目前为止,你觉得他如何?” 白明微道:“综合一切信息来看,霍将军算是朝中为数不多按规矩办事的人。” 风轻尘笑道:“但他也不能左右接管平城的人选,不是么?他是凉城的守将,不可能在此处停留太久。” “朝廷指派的人选他无力做主,回到凉城后也不能管这平城的事。除非,他能把这平城拿下,同时接管凉城与平城。” 白明微道:“我正是这么想的。至于如何做,我心里大概有了想法。” 风轻尘向她挨近:“你看,我们俩心有灵犀,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白明微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越过他。 一如既往地视若无睹,一如既往地不予理会。 她承认,风轻尘屡次雪中送炭,她在心里把风轻尘当作恩人对待。 但这并不代表,来路不明的风轻尘被她划入自己人的阵营之中。 活在乱世,该有的谨慎决不能少。 因为世间美好,但同时人心险恶。 风轻尘收起那玩味的笑意,再度跟上白明微的步伐:“据我所知,东陵这几年的国库粮仓并不富裕,无力拨下粮食。” “而市面上贩卖的粮都有重量上限,就算有银子,你也买不到那么多粮食。” “你准备从哪里得到能保证平城百姓度过冬天的粮?” 白明微道:“白家军八万将士,北燕六万士兵,都曾经驻扎过素有‘北疆粮仓’之称的平城。” “白家掏空大部分家底,令八万将士带足粮草,而六万敌寇则收刮了平城的粮食。” “那么八万将士剩余的粮草,以及北燕士兵收刮来没吃完的余粮,放在哪里呢?总不能吃完了吧?” 风轻尘道:“据我所知,没有被运往姚城,借道运回北燕。但也不在这平城之中,否则霍世勋的人也不会遍寻不获。” 白明微看向阴山的方向:“穿过阴山谷往北,再行一百里地,便是北燕的地界。” “但整个山谷被一道堪称天堑的悬崖阻挡,北燕人可以顺着绳索从那滑下,却很难负重爬上山崖取道返回。” “北燕攻城之时,百姓接二连三失踪,随后我父率大军赶往阴山,前去解救那些失踪的百姓。” “但最后,却中了北燕人的埋伏,全军覆没,而百姓也没能回来,哪怕只有一人。” “平城被占领后,剩下的白家军却被带往阴山,在那里惨遭诛杀屠戮。” 风轻尘眉头拧起:“你是说,粮食可能在阴山?” 白明微颔首:“我怀疑当时城中的内鬼绑走百姓,并逼他们帮忙运送粮食从地道出城,而那些存粮,此时就在那阴山的某一处。” “因为东陵有条例律,那就是除了霍将军这样的封疆大吏以外,武将不可调动粮食储备,目的就是避免武将利用职权,动用朝廷的粮仓充实自己的队伍。” “之所以父叔兄长没能发现百姓失踪与粮食丢失有关联,便是因为他们不能查看并调度粮仓。” “直到随着百姓的失踪人数越来越多,他们顺着线索摸索到阴山谷中,中了埋伏,所有将士全歼……” “不过我认为,我父亲他们或许到最后,也不知道百姓的失踪与粮食有关,他们是按规矩办事的人,不会知晓粮仓空了之事。” “而平城失守后,北燕将士将白家军的幸存者带到阴山赶尽杀绝一事,发生在战后几天,非常符合平城被收刮干净的时机。” “所以我认为那些余下的将士被押往阴山屠戮之时,北燕人趁机将收刮来的粮食一同运往阴山,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能直接弃尸阴山谷中。” “但因为北燕人只能占据高地埋伏我父亲率领的白家军,却无法从谷中直接运走粮食,而平城也没有运出东西的情况发生,那么粮食只可能还在山谷之中。” 风轻尘问道:“那么你觉得他们大费周章把粮食运往阴山谷中的原因是什么?为何他们事后没有将粮食运回北疆?” 白明微攥住拳头:“在整件事情之中,内鬼都指向秦丰业的妻弟李贤昭。” “所以秦丰业才会极力把阴山一战变成白家的过错,妄图为李贤昭开脱,从而保住他秦家不被牵连。” “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粮食是一切的根本,比金银还要重要。” “但北燕人可以从你们西楚大量购置粮食,他们不必费尽心思把这批粮食运回北燕,却可以高价卖给急需粮食的东陵。” “而拿到这批粮食的人,又可以用更高价卖出,从而牟巨额利益。” “正因为见不得人,所以八万将士无一活口,就连那些无辜的百姓,也没能逃过一劫。” “或许秦丰业极力掩盖这件事,根本不是生怕李贤昭的事暴露连累他秦家,而是整件事的主谋是他!” 只可怜,这可怜白家满门男人无一生还 只可怜,八万将士全部埋骨阴山。 这笔血债,她一定会让凶手血偿! 风轻尘摇摇头:“你这个猜想,还真是大胆。粮食之事火烧眉毛,要是你的猜想稍有偏差,那么,这平城的百姓,就要吃不上粮了。”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一双杏眸透着坚定的光:“粮食必然在那,倘若不在,我也有补救计划。” 第131章 本王便信你一次 与此同时。 捷讯传到姚城。 霎时间,所有人都沸腾了。 守在伤兵营中,疲惫不堪的嫂嫂们,听闻此消息,高兴得直接就蹦了起来。 平城的收复,意味着她们可以前往阴山。 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令人振奋? 六嫂杨氏听了这个消息,提着裙子就跑去告诉俞皎和白琇莹,连仪态也顾不得了。 “六姑娘,七弟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俞皎迅速站起来:“六嫂,怎么了?” 六嫂喜极而泣:“拿下了,平城传来捷报,平城拿下了!” 俞皎有些反应不过来,见杨氏眼撷泪珠,却还欣喜地笑着,她难以置信地握住杨氏的手:“六嫂,当真么?” 杨氏却激动地将她抱住:“嗯,平城拿下了呢!我们可以去接父叔兄长,还有我们的夫君回家了。” 俞皎怔怔发愣,连肩头因六嫂触碰到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 用还能动的手抱住杨氏,她未语泪先流:“没想到,竟然拿下了。明微呢?她怎样了?” 杨氏欣喜地道:“大姑娘没事,信上说待平城情况稳定,不日便会撤回姚城,伤兵则等伤势好转才回来。” 俞皎疑惑:“撤回姚城?那么平城呢?” 杨氏摇头:“信上没说,但平城又是东陵的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从姚城出发,穿越平城,去往阴山谷中。” 俞皎泪流满面:“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六嫂,我好开心。我的夫君阿瑜终于可以拾骨归家了。” “不用再受阴山谷中的冷风,不必淋冬日的寒雨,他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埋/入他热爱的土地里。” “而居住在那座城的人,再也不用饱受北燕奴役之苦,就算他们想见远在其他城的亲人,也只需要走过一条条道路。” “只要脚踏的土地是东陵的,无论去往哪里,这心也一定是安的。” 杨氏哽咽道:“我们白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大姑娘呢!死去的亲人,一定无比自豪。” 白琇、莹也醒了过来,她没有说话,泪水却浸湿身上的纱布。 收复一城,于东陵而言,失去的土地失而复得;于白家而言,却是完成了英烈们的意志,她们该自豪,该感到光荣。 且她更应该高兴。 因为宠溺她的父亲,会为她遮风挡雨的五哥白璟,以及把她疼爱到骨子里的六哥白瑛。 他们的英灵不必飘荡在外,像无主的孤魂般找不到归家的路。 伯伯们,兄长们。 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而你们,也终于可以归乡了呢。 …… 另一边,小传义也得到了消息。 他在成碧的陪伴下,登上了高高的城墙。 放眼北方,群山密林的背后,是北燕人的故乡。 放眼南面,绵延的山河织成锦绣江山,那是东陵人的故乡,也是他们白家誓死守卫的地方。 “成碧姑姑,抱我起来。”小传义把手伸向成碧。 这让成碧十分诧异,但还是把小传义给抱起。 借着成碧的高度,小传义望向平城的方向,忽然问道:“成碧姑姑,你说如果有一天,四国变成一个国家,那生活在九州大陆的人,是否就不会因争抢土地而刀剑相向了?” 成碧郑重地点点头:“小公子,太多的大道理奴婢不太明白,但如果有一天,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没有国人与外国人之分,主君英明,官吏廉洁,想必一定不会再起战火了吧。” 小传义没有再言语,澄澈的眼中倒映了山河的影子,那褐色的眸子,也渐渐变浓。 成碧疑惑地道:“小公子,大姑娘平城大捷,你不高兴么?” 小传义摇头:“我高兴,只是如果没有战火,我一定会更高兴,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担心大姑姑随时会遇到危险,不会担心我们的将士随时会牺牲。” 成碧叹息:“可……这是一个乱世呀!” 小传义呢喃:“结束战乱,不就可以了么?” 成碧没有听清他的话,疑惑问道:“嗯?” 小传义道:“我只是在想,祖父和爹爹在云彩后面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成碧双目微红:“嗯,我们失去的土地回来了呢!相爷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 “死小子!还没分出个胜负,你怎么就跑了?” 忽然,传来刘尧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传义循声望去,却见那纨绔皇子蓬头垢面,提着一本书爬上城墙。 他身上且还披着被子,半点凤子龙孙的仪态都没有。 小传义见他这副模样,老气横秋地道:“《弟子规》有云‘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 “古圣贤还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举止庄重,进退有礼,执事谨敬……不仅能够保持个人的尊严,还有助于进德修业。” “但九殿下您无论衣着容貌、行为举止、言语辞令都如此的一言难尽,就算赢了那一本书中的知识又如何?” 刘尧气呼呼地道:“小屁孩!训起人来引经据典,一套一套的,怎么不见你去做夫子?” 小传义扶额:“殿下,君子贵在自知,您自己现在是什么样,难道殿下不知道?” 刘尧气得把书扔在地上,大声喝骂:“你这小屁孩!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脑袋瓜竟然那么好使!” “看一遍你就记住,看两遍你就领悟,看三遍你就学以致用!你根本就是个怪物!老子不比了!” 小传义从成碧的怀抱中下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刘尧,然后将书本捡起,递到刘尧的手中。 他说:“殿下,或许我的脑子的确比常人好用一些,但我今日所成,都离不开勤奋二字。” “娘亲赋予我生命,使我在岁月的流逝中成长,我并未愧对娘亲的赠与,每一刻都未曾浪费。” “只看了几个时辰的书,做不了老夫子,殿下聪慧,肯定知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 “难得下定恒心去做一件事,难道殿下就想着放弃了?现在我才三岁,等我三十岁时,殿下要如何与我比?” “除非,殿下想一辈子做我的手下败将,终其一生,都无法在我这里尝到胜利的喜悦。” 刘尧脸皮比这城墙的拐角还要厚。 小传义的话,并未令他羞愧难当。 他就是不服气! 不甘心这么小的娃娃都比不过! 于是他再度拿起书本,咬牙切齿地翻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 这时,小传义伸手勾勾他的小指,示意他看向远方的万里河山。 小传义说:“殿下,您知道么?平城回来了!它又是东陵江山社稷中隽永的一笔。” “拿下来了?真的?”刘尧睁大眼睛,脸上可见欣喜之色。 可紧接着,他又撇撇嘴:“那悍妇怎生就这么强悍?要是东陵有这样十个八个的悍妇,也不至于被他国压得抬不起头。” 小传义将笑意敛于眼底,再度道:“曾祖父说,家国的未来从不是掌握在某个人手里。” “繁荣昌盛的家族,需要所有族人共同努力;而河清海晏的天下,则需要所有人一起奋斗。” “读书能明理,引导我们成为有用的人,今日我们好好读书,他日就能用我们学到的知识去做恰如其分的事,那么东陵一定会更好。” 金乌西沉,薄碎昏黄的光透过远方山峦的树梢,倾洒在这辉煌勾勒的古城上。 刘尧迎着夕阳,望着那半明半昧光影下的秀丽江山,不禁呢喃:“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既然你如此聪慧,本王便信你一次。” 第132章 主子,请务必克制 大军休整了一日,眼看霍家军把战后重建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平城的百姓也被安置妥当,白明微便放下心来。 因为进攻平城时,白家军留下驻守的人马仅有一万多人,若是莲城向姚城发难,只怕姚城招架不住。 于是白明微决定率军归返姚城,留下伤重不宜走动的将士继续将养,届时再把阵亡将士的骨灰一同带回姚城归队。 其实她这样做还有两个原因。 一来表明立场,她白家军不会留在平城争功;二来也防止上头接到捷报后,顺手指定她白家军的人留在平城守城。 那样的话,她辛苦招来的人马就会被分散,到时候去收复剩下三座城时,力量必然不够。 临行前。 白明微来与霍世勋告别。 霍世勋依旧是那不耐烦的样子:“长话短说,废话少说。” 白明微道:“将军,明微有一个请求。” 霍世勋启齿:“说。” 白明微道:“明微请您留在平城,直到这座城恢复生机,一切往来正常。” 霍世勋闭口不言。 白明微微微垂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她以极为平静的情绪,诉说着极为惨烈的事。 “有人外通敌寇,从中牟取利益,我父亲为救平城失踪的百姓,意外撞破这个秘密,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八万将士全歼,此事天下瞩目,那些奸人生怕暴露,始终没有行动,必然尚未来得及销毁证据,所以接下来肯定会有所行动。” “若是将军留守此处,或许那些人为了避免将军发现他们的丑事,从而针对将军,将军与白家军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当然,只要那件事情尚未完结,驻守平城便会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如果将军不愿意,明微也可以理解。” 让一个人诉说沉痛的事,无疑是残忍的。 因为有些伤痛就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一旦提及,便像用刀子去挖一般难受。 直到今日,白明微依旧未从父叔兄长牺牲的悲伤中走出来。 每每想起,先是怅然若失,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算面上再没有情绪,心底也被悲伤与愤怒填/满。 而让她克制这如洪流般巨大悲伤的诀窍,便是为父叔兄长正名、让幕后黑手得到应有惩罚的愿望。 所以此时此刻,她在诉说这些事情之时。 仿佛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些情绪就像星火蛰伏在心间,总有燎原的那日。 霍世勋头也不抬,依旧把目光聚焦在一份份公文上:“你有证据么?” 白明微摇头:“明微没有证据。” 霍世勋掀开眼皮,淡淡地望着她:“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危言耸听。” 白明微知晓霍世勋肯定会留下了,她立即拱手行礼:“明微谢过将军。” 霍世勋放下公文,认真地看向白明微:“本将军如今已在平城,绝对不会在此刻离去。” “当初你找本将军合作,不是早已料定本将军会在何种时刻做何种抉择么?” 白明微恭敬地道:“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复又捡起公文,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废话少说,下去吧!安心去准备粮食即可,平城其余诸事你不用操心。” 白明微拱手:“是,明微告退。” 白明微刚出门,风轻尘便等在门口,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即迎了上来: “霍世勋怎么说?” 白明微应声道:“祖父对霍将军的评价很高,这也是我此前主动寻求与他合作的原因。” “按照霍将军的性格,不会丢下平城不管。就算我没有找他,这个结果也不会改变。” 风轻尘道:“你把这其中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告诉他了?” 白明微颔首:“嗯,我此次去找他,目的就是为了变相提醒他这平城所牵涉的事情。” “也好让他有所准备,免得到时候一旦出事,他会措手不及。” 风轻尘没有言语。 在他的记忆中,前世霍世勋并未出兵平城支援小姑娘。 原本他认为霍世勋是个只懂权衡、明哲保身之辈,所以在北燕军把百姓绑上平城墙头威胁退兵之时,霍世勋不想沾染此事而并未出兵。 但随着一番接触下来,霍世勋并非那种贪生之辈,前世之所以没有出兵,或许也是为了在保全他霍家军。 毕竟像霍世勋这种世袭的封疆大吏,镇守边疆、使得麾下将士长久不衰,都是应尽的职责。 末了,风轻尘道:“霍世勋愿意留在这里,你也能放下心了。” 白明微道:“把平城交给霍家军,我自然是放心的。” 风轻尘负手与她并肩而行,闻言微微偏过头。 如若他还有一双能照见光影的眼眸,此时那瞳孔深处,必然映照着身旁女子的身影。 他笑,璀璨而夺目:“霍世勋那大老粗性格差得很,你没被欺负吧?可要依靠我?你知道我会为你做主的。” 白明微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发现眼刀对他没有意义,只好冷声道:“我不想看到你发疯!” 风轻尘撇撇嘴:“这可就为难我了,我为你疯魔,完全是情不自禁,情难自控,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心不由己……” 白明微不由皱起眉头,见卫骁站在不远处,她连忙奔向卫骁,以此逃离风轻尘,免得这轻佻的男人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白明微磊落光明地唤道:“卫大哥。” 卫骁坦坦荡荡地回应:“白姑娘。” 风轻尘缓缓止住脚步。 小白貂连忙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用小短手拍打他的面颊,似乎在说:主子,请你冷静,那对狗男女是君子之交,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杀人犯法,一定要克制。 风轻尘轻轻抚着小白貂的小脑袋,唇角却扯出冷冽的弧度:“小白,你都说是狗男女了。”m.23sk. 小白貂连忙用粉粉的小爪子捂住嘴巴。 风轻尘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就知道你在挑拨离间,你这坏貂。” 小白貂连忙缩着脑袋,生怕主人将它暴打。 风轻尘又噙着那风光霁月的笑意:“傻小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舍不得对她动怒,正如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背弃你一样。” 小白貂松开爪子,露出一双黑曜石般滴溜溜转的大眼睛。 它怔神片刻,猛地抱住风轻尘的脖子。 第133章 京城一切都好么? 大军刚来到北城门,准备出城离开。 才过了不久时间,百姓们早已将城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见整齐划一的队伍徐徐靠近,他们扶着老幼,跪在白家军的必经之路旁。 百姓齐声高喊:“送大姑娘,送白家军将士!” 此时,一名老者自人群中越众而出。 他一手端着铜碗,一手拿着艾叶,缓缓地走到一马当先的白明微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姑娘,请允许老朽为您和白家军洒上去秽酒。” 东陵有习俗,亲人孩子出远门时,会为他们洒上去秽酒,给予他们“一路平安”的祝福。 百姓们为白家军准备这些,是他们对白家军的认可与祝福。 接着,老者又道:“白姑娘,将士们,我们都知道你们又会迎来无数次战斗,所以大家一同准备了这碗酒,希望白家军此去平安。” “如果有一日/你们经过平城,我们大家一定会为你们准备一碗‘祝捷酒’,庆祝你们平安归来。” 说着,老者用艾草蘸了些酒,随即洒在白家军即将行走的道路上。 他一边洒,一边念着祝福的话。 直到那青石上布满水点子,他才停下退到一旁,跪在人群中间。 白明微立即下马。 她不顾伤口的疼痛,如同没事人一样,身姿矫健地走到百姓面前。 她是女子,本该体态婀娜,弱柳扶风。 可此时,身披战甲的她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百姓们,你们的祝福我们收到了,前方路远,我们都会珍重。” “虽然很不舍这平城,但姚城守卫薄弱,我等需得赶回姚城守城。” “请诸位放心,既然平城回到了东陵的土地上,那东陵就不会置大家于不顾。” “粮食,我们会想办法解决,还请大家放下担忧,安心地回归正常生活,像从前那样,再把平城建立成北疆最繁荣的城市。” “然而我们只能为你们提供太平,以及暂时的保障,却无法给予你们永久的幸福。” “日子还得你们自己过,好与坏全在于一双手,请你们再度用勤劳手,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未来,属于平城的未来。” “而我们,一定会站在大家面前,用这条命戍守边疆,不让敌人的铁骑,再度践踏我们的土地!” 百姓齐声大喊:“我们信大姑娘,我们信白家军!” 白明微道:“每一位穿上军装保家卫国的战士,都值得敬佩,留在城中的霍家军,同样为这座城浴血奋战,牺牲无数。” “这座城交给霍将军,交给霍家军,我与将士们都很放心,也请你们放心,因为他们也是用生命保家卫国的英雄!” 其中一位百姓道:“我们百姓都有眼睛,功与过都会看在眼里,霍家军也是好人,我们都明白,还请大姑娘不必担心我们。” 这时,另一位老者捧着一块布走到白明微面前,恭敬地呈上去:“白姑娘,这是北燕人进城之后,白家军倒下的旗帜。” “老夫的小孙子从战场上抢救了这面旗帜,却也为保护这面旗帜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临终前,他告诉老夫,只要旗帜还在,白家军就在,威风凛凛的白家军,会再度降临平城,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他的话应验了,这旗帜也该物归原主,还请大姑娘和白家军的将士们,在奋勇杀敌之时,也要保重自身。” 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百姓不约而同磕头:“大姑娘慢走,军爷们慢走,我们会在你们洒过热血的故乡,永远为你们祈福。” 白明微双手接过旗帜,而后将旗帜展开。 她飞身上马,那绣着雄狮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白明微高举手中的军旗,大喝一声:“将士们,启程!” 整齐划一的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北城门鱼贯而出。 哒哒的马蹄声踏出动人的旋律。 百姓们再度高喊:“送白家军!” 人群中,不知谁起了头。 那饱含感情的祝福之歌娓娓唱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23sk.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取出他的玉笛,开始为百姓们和声。 短短一首《国风·周南·樛木》,却蕴含/着厚重的、真挚的祝福。 那是百姓们的对白家军的祝福。 再由风轻尘的笛声配乐,一曲“天籁”便这样唱进了将士们的心田。 这支队伍,步伐依旧稳健。 这支队伍,将士们抬头挺胸。 这支队伍,和所有的精兵没有太多区别。 但白明微知道,属于白家军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被创建。 终有一日,这一支来路复杂的队伍,将会成为战场上的雄狮。 随着百姓的歌声越来越远,卫骁却哼唱了起来。 虽然他的歌声就像他本人一样粗犷,每一个音都是字,却不成调调。 但前排的将士还是听懂了他唱的是《出车》。 将士们不由自主跟着高声唱起: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 风轻尘曲调一转,曲声里蕴着凯旋的喜悦。 白明微也被这喜悦感染,不同于以往的沉静,她摇动手中的军旗,与将士们高声吟唱。 长长的官道,雄壮的歌声。 这一刻,他们以战士的身份,享受属于他们的喜悦。 短短两日,连收两城。 过程虽然艰难,但这支由老弱病残与草莽组成的队伍,却缔造了东陵百年以来的传奇。 而他们的领头人,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甚至还称不上将领。 白明微望着因凯旋而欢喜高歌的将士们,抬眸看向玉京城的方向。 白云苍狗,时光荏苒。 他们离开京城时还是秋日,而此时的边塞已进入凛冬。 恐怕没几日便会下雪了吧? 她垂下眼睑,在心底呢喃:祖父,明微不负众望,马上就能给父叔兄长收尸了,京城一切都好吗? 第134章 脸是好东西,为何他不要? 玉京城。 相府。 一名梳着垂髻的孩子闯入相府之中。 “外祖,外祖,快去救救娘亲……娘亲她快不行了!” 东陵丞相白惟庸,共育有四子三女。 四位儿子又生下七名男丁,六位姑娘。 大姑娘白明微是白惟庸嫡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在众兄弟姐妹中行八。 上有七位哥哥,下有五个妹妹。 而这慌不择路闯入相府的孩童,正是白惟墉幺女的孩子。 此时的白惟墉,正在想方设法斡旋,为远在边疆的白明微争得更多的时间。 忽然闯入的孩童,打断了他的思路。 但他并未恼怒。 褪去一身光芒的白相,此时更像个慈蔼的老人。 他将孩童搂入怀中,温声问道:“策荣,怎么了?好好与外祖父说。” 策荣只管疯狂掉泪,泣不成声地道:“外祖父,这段时间父亲经常打娘亲,刚刚他又打了,还把娘亲打得裙子都是血。” “荣儿听下人说,娘亲她早产了,可生不出来,但是父亲没有给娘亲请大夫,祖母还说娘亲是扫把星,死了一了百了。” “快去救娘亲,她很痛苦,一直哭一直喊,像荣儿跌倒受伤痛痛那样,一直喊着爹爹娘亲。” 此言一出,白惟墉几乎坐不稳。 这无疑是个噩耗,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那是他最小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赵家人怎的那般狠心,竟要将他的女儿赶尽杀绝? “青柏!备轿!我要去赵家!” 为白惟墉端药而来的沈氏刚好听到赵策荣的话,她连忙把汤药放下,安抚道:“祖父,您和策荣在家里等着,赵府孙媳妇去,一定不会叫小姑姑出事。” 说着,她看向青柏:“柏叔,照顾好祖父,要是到了子时我还没有回来,也不必去哪里寻帮助,直接叫白统领点五百府兵,上他赵家的门要人!” 白惟墉望着沈氏,除了对女儿的担忧外,她还有着对这孙媳妇的心疼。 这是他亲自选的长孙媳,几年前也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是户部尚书府的娇女沈婉吟。 然而此时此刻,孙媳妇也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白家遭难,她这掌宅少夫人,何须这般杀伐果断? 最后,他郑重地点点头:“万事小心,祖父把策荣的娘亲托付给你了。” 虽然担心女儿,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他心底明白,被褫夺羽翼的他,已经不能救出女儿了。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孙媳去。 能在这特殊时刻稳住白家,又能教出传义那样的孩子。 他信得过沈氏。 闻言,沈氏掷地有声:“祖父且放心。” 说完,沈氏带着自己的丫鬟水荇,以及一名大夫,还有承天观派来的靖心道姑,飞速赶往赵府。 像是对白家的人早有防备,赵府大门紧闭,守卫森严。 沈氏也不废话,直接用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威逼门房:“我要见赵府二房夫人,若是你们阻拦,白相府的嫡长孙媳、户部尚书府的嫡孙女,就此血溅你赵家门口!” 门房护卫那里晓得她会来这一出,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没了发挥的地方。 眼见沈氏对自己下狠手,脖子都扎出血了,他们不敢耽搁,连忙进去回禀。 等待的时间,沈氏的颈部鲜血直流,那殷红的血迹顺着纤细白皙的优美颈项流下来。 沾了披风的毛领子。 染了一大片炽艳鲜红。 约莫小半个时辰,门房才匆匆来请。 “白少夫人来得真不巧,我们家二夫人适才摔了一跤,像是动了胎气,此时大夫正在手忙脚乱地诊治。” 沈氏凝着门房小厮,眼底迸发彻骨寒凉的冷意:“就算是下刀子,今日我也一定要见到小姑姑,否则就请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回白家!” 小厮生怕沈氏一用力,就血溅当场,莫敢再言语半个字,连忙请沈氏入内。3sk. 沈氏知道,今日过后,她这脸面算是没了。 若是以往还有夫君依靠时,她肯定还是那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绝对不是这种用命逼上别人家门的凶妇。 但她身为白家的当家夫人,守住每个家人,是她的责任。 就算豁出脸面,豁出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人欺辱到她的家人头上。 府里兜兜转转,她终于见到了小姑姑。 确切地说,是见到了血。 那血在哪里呢? 满地都是,这里一滩,那里一滩。 像是有流血不止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爬行。 而屋里有大夫、有仆妇,看起来手忙脚乱,却毫无章法。 想必是她逼上门了,赵家生怕事情暴露,才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 好! 好得很! 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沈氏低喝一声:“都出去!” 小姑姑白晨霜的丈夫赵襄刚想发怒,却被身旁的一名美/妇拉住袖子。 他挥了挥手:“都出去,腾出地儿给白家大少夫人折腾,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都与我们赵家无关。”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么? 发妻身怀六甲,危在旦夕。 可这个男人却是如此一张嘴脸! 恬不知耻的卑鄙嘴脸,在此刻显露无疑。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氏看向自己带的大夫:“劳烦您。” 大夫也不迟疑,立即提着药箱去看白晨霜的情况。 沈氏的近身侍婢水荇也随同前去帮忙。 见沈氏不说话,赵襄蹬鼻子上脸,用他那尖酸丑恶的嘴脸,说着最是冷酷无情的言语。 “大少夫人,您可得搞清楚,白晨霜她是自己跌倒的,满府上下都可以作证,别到时候把这罪过赖到我们赵家头上。” 都说男的低娶,女的高嫁。 这赵家的家主,也只不过是个四品京官。 这样的门第,与当时的白家有着天壤之别。 这小姑姑虽然是祖父的唯一庶出子女,但上有父亲姨娘疼爱,下有几位兄长呵护,怎么也轮不到赵襄这种人占便宜。 然而赵襄与小姑姑成亲时沈氏尚未嫁入白家,只是她在婶婶们闲谈时得知,这门亲事却是姨奶奶林氏做主的。 姨奶奶林氏一直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沈氏是知道的。 虽然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但给小姑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大抵是为了不让小姑姑抢了嫡出姐姐的风头。 此时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沈氏气笑了。 第135章 气得她都动手了 沈氏反问:“哦?那姑父告诉我,小姑姑是怎么跌的?何时跌的?又跌在哪里?” 赵襄见沈氏笑得奇怪,他气急败坏:“白氏大着肚子不消停,一天天上蹿下跳,闹得整个家里不安宁。” “这不今日她又开始作妖,把自己给作成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沈氏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冰冷:“姑父,姑姑肚子里有赵家的骨肉,你的孩子……” 岂料赵襄立即翻脸:“孩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会生么?少拿孩子来说事!沈婉吟,我今儿就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就不忍她了!” 赵襄说出这番话时,他身边的美/妇拉了拉他的手,看似在劝说,实则脸上的笑意已经掩不住。 这是赵襄的妾室,沈氏是知道的。 以往她见过赵襄几面,对赵襄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但以往白家荣耀,赵襄给小姑姑舔鞋子都来不及,只是不敢这么嚣张的。 真没想到,白家才遭难多久,这禽/兽便迫不及待露出了真面目。 见赵襄无情到这个地步,沈氏也不在言语。 她站在赵襄与床榻中间,就像刀剑不入的挡箭牌,把白晨霜护在身后。 就怕眼前的禽/兽疯了,再对她的小姑姑做出什么阴毒狠辣的禽/兽事。 “婉……婉吟……” 不知过了多久,沈氏才听到小姑姑微弱的声音。 她连忙扑到床边,握住小姑姑的手,一直强忍的眼泪,也在此刻落了下来。 眼前的小姑姑,面色苍白,冷汗如滴,仿佛从水里捞起来。 而小姑姑的罗裙,也全部浸染着鲜血。 不知那血流了多少,才会染红这么多地方。 身为女人,身为母亲,她理解小姑姑此时的痛楚。 身体上的痛,她感同身受。 虽然她没有体验过那种心痛,但她知道,一定是犹如绝望的灰灭般,撕心裂肺的疼痛。23sk. 她哽咽着道:“姨奶奶还不知道,但是祖父知道了,他也要来的,不过我拦下了他。” 白晨霜一个劲地掉泪,不知是因为身心俱痛,还是因为太过绝望,她不停地摇头:“不能来,父亲不能来……” “父亲疼我,见到我这般模样,他一定会发疯……” 身后的赵襄,又在气急败坏地骂道:“白氏,你说话注意点!你究竟什么模样?赵家是亏你吃了,还是亏你穿了?!” 大夫插嘴:“产妇情况不太好,能否请各位安静?” 赵襄依旧骂骂咧咧。 沈氏握住白晨霜的手,含泪问道:“小姑姑,白家所有人都想念你,如果你不介意白家此时的情况,我带你回家。” “你想干什么?”愤怒的赵襄冲上来,“沈婉吟,我们夫妻的事你少管,你别多管闲事!” “啊……啊……”或许是猛的一阵剧痛袭来,白晨霜绝望地哭喊出声,“我想父亲,我想姨娘,我想回家……想回家……” 赵襄勃然大怒,像是满腔怒火已濒临决堤。 他恶狠狠地拽住拳头,脸上浮现狠戾可怕的神色。 仿佛床上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 否则,怎么会厌恶成这样?又怎么会愤怒成这样? 像是惧怕赵襄的怒火,那美/妇不动声色地站离远了一些,然而这并不影响她拱火:“姐姐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说出这种遭人误会的话?” “就算姐姐不顾及自身脸面,也总得顾及一下大少爷,若是姐姐这番话被人传了出去,别人该怎么笑话大少爷?” 面对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沈氏依旧没有对此表态。 她紧紧地拽住白晨霜的手,柔声安抚:“既然想祖父和姨姨奶奶了,那我们就回家。” 白晨霜又哭又喊:“回!回去!现在就回去,就算死在路上,我也要回去!” 沈氏再问:“小姑姑可想好了?这条路走了,就没有回头路,策荣还小,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赵襄冷哼一声:“沈氏,还算你说了句中听的话。” 美/妇继续拱火:“还是白大少夫人明事理,一语就道破了关窍,姐姐,如果您就这么回去了,大少爷可就是没娘的孩子,会被人笑话有人生没人教。” 沈氏依旧没有搭理两人,忍住被白晨霜紧攥的痛,再度问道:“小姑姑可想好了?” 因为腹部的疼痛,白晨霜翻来覆去,动作大得,连大夫都无法为她下针。 但尽管疼痛即将把理智湮没,她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句话:“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选择不回去,我现在一定会后悔!” 白家的儿女,就没有软骨头的人。 就算性子在怎么随和,面对磨难与压迫时,那刻进她们骨髓里的坚韧,也会爆发出非一般的力量。 白晨霜身为白家人,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看着她身边空空如也,连个体己人都没有,便知消息迟迟没有传到白府,必定是赵家为了遮羞,截断了她所有的出路。 也多亏那孩子,能从这赵府跑到白府求助。 沈氏拍拍她的手背:“有姑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姑姑且安心,侄媳妇会处理妥当。” 说完,沈氏站了起来。 只是刹那,美丽的女子不再温柔,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浓烈的冷意。 她缓缓走向赵襄和美/妇。 仅是一个眼神,便让两人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赵襄有些胆怯:“沈氏,你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不成?” 沈氏淡淡一瞥,随即看向一旁的椅子。 她走过去,提着椅子回来。 没给赵襄任何反应,直接将椅子砸在美/妇头上。 这一击,美/妇直接瘫倒在地,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呸!下作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一直聒噪个没完!” 赵襄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那痛得死去活来的白晨霜。 没有人想过沈氏会打人。 就连沈氏也没有想过。 但她是真的忍受不了,这对狗男女竟如此对待她的家人。 赵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着沈氏战战兢兢,强装镇定地吼道:“沈氏,你疯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白家少夫人么?” “白家要倒台了,你什么也不是!竟该敢对老子的爱妾动手!你死定了!白家这回死定了!” 第136章 这种男人,我们白家的姑娘不要了! 沈氏扔下椅子,淡声对身旁的人吩咐:“擒住,堵着嘴巴。” 东极真人派来的靖心,身手怎会比赵襄这种酒囊饭袋差? 三两下就把给赵襄擒住了,随手抓了块帕子,堵住他的嘴巴。 沈氏走回白晨霜的床前,轻轻掀开白晨霜的袖子。 只是一眼,触目惊心。 那手臂之上,遍布伤痕与淤青。 仅仅只是手臂而已,且不知道身体伤成什么样,才会有了早产之兆。 “断了他的十指。”沈氏定定地望着小姑姑手臂上的伤,神色愈发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一根根地掰断。” “咔嚓!” “咔嚓!” “……” 十声脆响,赵襄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断。 最初的疼痛,令他面目狰狞而扭曲。 可挨不住几下,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却昏死过去。 沈氏冷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竟连妻子也下手,原来不过是个窝里横的草包。” 不再看赵襄一眼,沈氏又坐回床边,柔声问:“小姑姑,解气了么?如果没有,那就再掰断他的十根脚趾。” 白晨霜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意,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再度滚落。 她看着沈氏,满心满眼的心疼。 这温柔贤惠的女子,怎么被逼成这样了? 末了,她不停点头,哽咽着回答:“解气,真的很解气!没有比这更解气的了。” 紧接着,白晨霜攥紧沈氏的手,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随即脑袋一歪,整个人昏了过去。 望着她腿间流出的血肉,沈氏不忍去看,但也知晓那必定是个成型的婴孩。 毕竟,已经几个月了。 大夫摇摇头:“是个女儿,但却不成了。” 沈氏闻言,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她为小姑姑掖了掖被子,又用袖子轻轻擦拭小姑姑额上的汗水。 却忘了,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 她压抑着愤怒,低低地啜泣着。 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能要一位母亲的命。 她的小姑姑,却被那禽/兽生生踢死了孩子。 沈氏噙满泪花,哽咽问道:“大夫,小姑姑她,还好么?” 大夫再度摇摇头:“身上大伤小伤,新伤旧伤,遍体鳞伤,只是这伤便够受的了,现在又小产,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养不回来。” 沈氏抹了抹眼角:“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因为白家已经失去太多人了。 所以现在对于白家来说,每个人都弥足珍贵,他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无论是姑娘,还是公子。 他们都不能失去。 沈氏忽然抬头看了一下北疆的方向。 远方天高云低,山峦叠嶂。 不知隔了多少山与水,才是那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沙场。 活着,就是希望。 所以大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六姑娘要好好活着。 六位弟媳要好好活着。 白家军的每一位将士也要好好活着。 还有她那三岁的传义,她那小小年纪便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事的孩子,都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希望下不会断绝。 沈氏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外面站了许许多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来看戏的。 这些人里,没有人对那可怜的孕妇伸出援手,就那么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打,被欺凌,最后失去孩子。 “把这两个畜生扔出去,别叫他们搅了小姑姑的清净。” 于是,两人被扔到了院子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得满身是泥。 众人见是二老爷,这才惊慌失措起来。 扶人的扶人,通报的通报。 一派人仰马翻之像。 还没等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两人,赵家老太太便来了。 显然是时刻观望着这边的情况,听到动静立即赶来。 见儿子生死不知,她勃然大怒,指着沈氏便骂:“瞧你干的好事!你这挨雷劈的,要是我的襄儿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沈氏转身接过大夫怀里那无缘长大的孩子,此时孩子已被大夫妥帖裹殓,她把孩子抱到老太太面前。 沈氏说:“这是你的孙女,我的侄女,还没出生就被她的父亲亲手扼杀,你赵家人的狠毒与冷血,卑鄙无耻的嘴脸,全都体现在这孩子身上。” “今日我沈婉吟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赵家,像这种毫无人性的男人,我们白家的姑娘不要了!” “稍后我会带小姑姑离开,给你们三日的时间,三日后,白家的人会带着嫁妆单子前来取走小姑姑的嫁妆。” “要是少一分,那我们只有见官了!白家没了十一个英武卓绝的男人,或许不比从前。” “可你们别忘了,白家的男人们虽然没了,可他们的女人还活着!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当然,如果你们赵家人恬不知耻,还想着为这打妻害子的畜生撑腰,我们白家绝对奉陪到底!” “还有,可看好这畜生,要是他因为坏事做尽,哪日被雷劈了,可别把这笔账算到白家头上。” “最后,这畜生的十指被我废了,你们可得好好医,医药费我们白家都出!” “今日的事,我也都会去官府一五一十地备案,要是有人想利用伤情来勒索白家,那我白家也不介意锱铢必较,把每一笔账算得清楚明白!” 一席话,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全然没有给赵家老太太半点回嘴的时间。 反应过来后,如同她那儿子一般,只会歇斯底里地嚎叫:“沈氏,你这个毒妇!你真是心肠歹毒啊你!就不怕天收了你么?!” 准备转身回屋的沈氏倏然转身,目光凌厉地攫住老太太。 当家夫人的气势,霎时铺天盖地席卷。 登时把那老太太唬住。 沈氏冷声道:“你不过是四品官之母,而我却是三品大员的遗孀,朝廷诰命亲封的三品淑人,在对我不敬前,请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要是还为老不尊,学那起子疯狗乱吠,我完全不在意让你明白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听懂了么?” 只是气势,老太太便被单方面压制。 再加上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直接将老太太的嘴巴堵上。 还有那无缘长大的孩子,更是令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出声。 赵家看到白家失势,不但不出手帮忙,反而落井下石,不待见他们白家的姑娘。 那一身的伤,更是赵家毫无顾忌践踏的证明。 赵家人原本就理亏,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改变不了赵家犯下的罪孽! 之所以还留着赵襄的狗命,只废了十指,也是因为她为了白家而有所忍让。 要是打重了,就怕她前脚刚走,赵襄后脚就死了,到时候有人捏住此事生事,非把赵襄的死赖在白家头上,从而以此刁难白家。 否则,她定让这个畜生头破血流,也尝一尝那被狠打的痛楚。 第137章 小姑姑,我们回家 回到屋里,沈氏解下自己的披风,亲自再将那可怜的孩子裹住。 这是世人认为不祥、污秽与不洁的东西,可在她心里,也只是个命运凄苦的孩子。 整个过程,她都不忍心看那孩子一眼。 但她没有害怕。 有的只是心疼。 心疼小姑姑,也心疼这苦命的表妹。 处理好后,承天观弟子靖心将孩子抱在怀里,她说:“大少夫人放心,我会带这孩子回承天观,请求师父做法,送她最后一程。” “多谢。”沈氏谢了一声,便哽咽得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些许,而后问大夫:“小姑姑的情况,今日能移动么?” 大夫回答:“血已经止住了,情况也已稳定下来,若是用老参吊着气,再用软轿慢慢抬回去,没有太大问题。” 沈氏吩咐:“阿荇,去告诉轿夫,把轿子直接抬进来。” 近身侍婢水荇道:“小姐,赵家人会不会阻拦?” 沈氏摇头:“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不敢。在别人风光时阿谀奉承,在别人落魄时落井下石的人,多半都没有什么胆子,只管抬进来便是。” 要是这赵家有骨头,岂会让她见到了小姑姑。 所以他赵家不敢! 安排好一切,沈氏再也没有开过口。 床上的白晨霜面色灰败,气若游丝,满身的血迹也并未处理,就像个血人一样。 她就这么看着,越看越揪心,越看越心痛。 就好像有一把又钝又锈的刀,在她的心里一点点割着。 就算小姑姑不是白家的女儿,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这世道女人本就命苦,绝大多数都依附着男人存活,命不好遇到赵襄这种男人,当真是没有半点活路。 沈氏偏过头抹了抹眼角。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只是在夜深人静身侧无人时,才会为令她思念入骨的夫君与孩子哭泣。 但不知怎的,见到小姑姑的模样,她半点都没法子,根本就忍不住。 不一会儿,轿子便来了。 诚如她所料,赵家不敢阻拦。 本来赵家也不大,轿子来到这里,并未用去多少时间。 大夫把一片老参放入白晨霜的口中,令她含/着吊气。 “小姑姑,我们回家。” 沈氏伏到白晨霜的耳边,轻声细语。 话音刚落,她弯腰抱起白晨霜,把她抱出屋子,而后轻轻放入轿中。 柔弱的她,早已浑身力量。 因为柔弱扛不起这个家,给不了远方的儿子依靠。 她只有逼自己变强这一条路可走,这样在前方出生入死的人,才没有后顾之忧。 轿子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一行人向门口走去,直到走了一段距离,才听到赵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能养出赵襄那种儿子,这老太太又能精明到哪里去? 总归又是个色厉内荏的废物罢了! 靖心护送他们到门口,便抱着那可怜的孩子去往承天观。 沈氏带着白晨霜归家前,众人早已聚在厅里,满心焦急地等待。 直到看到沈氏回来,才松了口气。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迎上来,才开口,声音便哽咽了:“好孩子,我的霜儿怎样了?她还好么?” 这个老人,路已经走得不太稳了,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和天下所有疼爱女儿的老父亲一样,有着慈爱与脆弱的一面。 沈氏“砰”地跪了下去,跪在白惟墉面前请罪:“祖父,对不起,我去晚了,只能保住小姑姑,却保不住那苦命的表妹。” 林氏一听,竭力般向后退去。 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僭越她的身份,立即抛下一切去心疼女儿。 只是那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接一滴滚下来。 几位婶婶和姑娘们,都不约而同急红了眼。 白惟墉艰难地弯腰,扶起白家此时的支柱:“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母亲,还是白家的掌宅夫人,你都做得很好。” 林氏也扶起沈氏,泣声感谢:“大少夫人,此番多谢你。” 这一声夸赞,沈氏当得。 白家骤逢变故,沈氏毫不犹豫把幼小的孩子推到责任之下。 身为母亲,她给予孩子的不是溺爱,而是怎么去获得成长。 白明微出征之后,白家举步维艰,也是她周旋于各方势力中,撑起白家不落。m.23sk. 身为当家主母,她用手腕与决心,践行了她应肩负的责任。 这一声称赞,她当得! 二婶攥紧拳头:“赵家这群小人,昔日是怎么谄媚讨好的,现在白家才出了事,他们便这般对待我们白家的姑娘!” 几位婶婶也是气愤不已,姑娘们更是愤怒难当。 但因为白惟墉在场,他们好歹克制情绪。 否则提剑杀向赵家,她们也不是不敢! 沈氏道:“那赵襄的十根手指,已经被我废了,若是运气不好,只怕日后连筷子都拿不了。” 白惟墉立即道:“废得好!我捧在手心的女儿,嫁到他们赵家,他却不好好疼惜,只废手指都便宜他了!” 众人也露出稍许解气的神色。 在大家说话时,轿夫已把白晨霜送回房间,交给大夫好生照顾。 林氏见轿夫抬着空轿子经过,走过去悄悄掀开轿帘看了一眼。 见到那轿子里的血,她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紧紧地攥住衣襟,心痛到极致。 白惟墉颤巍巍地走向她,却被她阻止:“老爷,求您别过来。” 说着,她催促轿夫快些离开。 “林氏,你起来。”白惟墉亲自去扶她。 林氏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扶住颤巍巍的白惟墉,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眼泪堵了回去。 见到她这个样子,白惟墉也大概能猜出她在那空轿子里看到了什么。 末了,白惟墉道:“都别在这里杵着了,想必你们已经担心坏了吧,都先去看霜儿,我有话同林氏说。” 众人纷纷离开,厅里只剩下两位老人。 白惟墉示意林氏坐下,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林氏连忙摇头:“老爷,妾身不敢僭越。” 白惟墉拉过她的手:“让你坐你就坐,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林氏战战兢兢地坐下。 那椅子像是放了个火盆,她根本坐不安稳:“老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138章 她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白惟墉望着林氏,看着这个小了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妇人。 他问:“霜儿的情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氏颔首,不敢抬头看白惟墉。 白惟墉指着她,本来要出口的厉声呵斥,也变成无可奈何:“糊涂呀你!糊涂!” 林氏连忙解释:“老爷,白家这种状况,大姑娘、六姑娘、少夫人们,还有小公子,他们在前方生死不明。” “我们留在京中也遇到诸多刁难,大少夫人为了这个家,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撑着。” “我实在没办法,让这种事给大家添麻烦。霜儿她是白家的人,不再这么艰难的时候劳烦家人,就是在为白家尽一份力。” “错!大错特错!”白惟墉人呵斥出声,但见林氏吓得连忙站起,他才压低声音,尽量心平气和。 “林氏呀,你跟了我已有二十多年,昔年你姐姐临终之前,让我纳了你,我本是不愿的,但却不忍心违背你姐姐的意愿。” “我从未想过,你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姐姐留下的孩子,你都视若己出,每一个都用心对待。” “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在这个家从来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更是兢兢业业地照顾我,这个家的人,也都接纳你、尊敬你。” “这是你的好处。所以尽管没能给你妻子的名分,但我除了你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女人,我给你对待妻子一样的尊敬。” “我疼爱我们的霜儿,不比其余的六个孩子少,我本以为这样做,你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激,以及尊重。” “但你始终伏小做低,绝不敢僭越一步,虽然维持了某些意义上的和平,却也拉远了我们的距离。” “就像霜儿这次的事,我虽教育儿孙家族的兴旺是每个人的责任,但我的初衷是令他们学会齐心协力。” “绝非是以独自承受来自别人的欺凌这种方式为白家付出,领悟我教诲的孩子们,也只会在这个时候团结起来,去解救霜儿于水火。” “没有人会觉得麻烦,更没有人会觉得拖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唇齿相依的一家人。” “难道非要我这已经快入土的糟老头子亲口对你说,我心底是有你的,你才肯把自己当作白家人,才肯依赖我和孩子们么?” 整个过程,林氏都认认真真听着。 从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难以置信。 她终于肯抬起头来,正视她侍奉了近乎一辈子的男人。 最后,她怔了半响,忽然捂住了唇,眼泪簌簌而落:“老爷……” 白惟墉晃晃悠悠地起身,他蹒跚走到柜子面前,从抽屉里捧出一个盒子。 林氏见他有些抱不动,连忙上前帮忙。 盒子的盖子被掀开,里面放着十几个丑陋的小泥人。 白惟墉取出一个泥人放在手心,眼底漾出慈蔼的笑意。 他说:“你还记得么?霜儿有一次为了采淤泥掉进池塘里,高烧几天几夜都没有退,险些丢了一条性命。” 林氏含泪点头:“妾身记得,当时老爷又急又怕,在她醒来后第一次打了她,责怪她不该贪玩。” 白惟墉握住小人,眼底泪光闪闪:“后来,我才知道,她去采淤泥是为了给我做泥人。” “她就那样捧着刚晾干的泥人告诉我,她说‘女儿见爹爹太辛苦,所以做了泥人帮爹爹分担,这样爹爹就不用每天都忙到深夜了’。” “那一瞬间,我打在她身上的手,就好像被火燎了似的。” “我没想到,这小小的姑娘,竟为了做泥人险些把一条命折在池塘里,只是因为她不想自己的父亲太劳累。” “你说,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我这个父亲怎会不疼她?她受委屈,我的心就好比刀割似的。” 林氏连忙跪下请罪:“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惟墉摇摇头:“你若真知错,就应该知道我气的不是你对白家的这份心,而是你不该为了白家,选择牺牲我们的女儿。” 林氏声泪俱下:“老爷……妾身知晓老爷的意思,妾身愧对于霜儿啊……” 白惟墉叹了口气,弯腰扶起她:“好了,擦擦眼泪,我们一起去看女儿。从今日起,我们依旧像从前那样,疼爱我们的女儿。” “什么出嫁不出嫁的,都不重要,霜儿依旧是我们捧在手心的明珠,赵家人不珍惜她,我们来珍惜。” 林氏含泪点头:“是,老爷。” 尽管白惟墉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林氏依旧改变不了她谨小慎微的性子。 因为她本来就是白惟墉的原配所救下的乞儿,后来有幸成为贴身丫鬟。 在主子临终之前,因为放心不下夫君,硬生生逼白惟墉纳了她,于是她又成为白惟墉的妾。 她无疑是幸运的,一直感恩主子,感恩给她一席之地的老爷。 她很知足,所以从来不争。 这个习惯已经刻印在骨子里,只怕是改不掉了。m.23sk. 白惟墉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林氏忽然想到在后院宿下的外孙子,鼓起勇气问道:“老爷,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霜儿是决计不能回那狼窝虎穴中去了,那策荣怎么办……” 白惟墉道:“他赵家要来接走,那我白家永远是策荣的依靠,一定为他撑直腰板!” “他赵家要是不来接,那策荣就是我们白家的子孙,我们白家会呵护他成长。” 林氏抹抹眼角:“老爷,妾身也多谢您。” 两人相携去看白晨霜。 这段时间,沈氏把这个家保护得很好,尽管不比从前风光,但至少也无人正大光明地欺负到头上。 所有人都在改变,努力适应新的处境。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对白明微他们的挂心。 几位少夫人有没有带着小传义离开? 大姑娘是否取得了胜利? 没有战报与家书传来,他们的心,总是牵挂着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会在京城活得好好的。 好好照顾家人,好好坚强地活着。 等着喜讯传来,等着他们归来。 第139章 姐妹冰释前嫌 长长的队伍,白家军的旗帜迎风招展。 那是一头威武不屈的狮子,活灵活现,被针线勾勒于旗帜之上。 这是白明微父亲所定的图案,虽然狮子不是传统意义的瑞兽,但却代表着“勇猛、威武”。 白伯远定下这图案时曾说过,白家军不是天选之军,但也会像狮子那样,以平凡之躯战胜强敌。 白明微再度率领另一支白家军北伐时,并未换了旗帜上的图徽。 她希望每位白家军都是老练的战士,白家军里没有懦夫。 她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此时她一马当先,金色战甲威风凛凛,红艳艳的披风猎猎作响。 当她握剑回眸时,整齐划一的队伍,抬头挺胸的战士,依旧令她心潮澎/湃,久久不曾停息。 城门在望,姚城的大门之下,除了伤重不宜动弹的白琇莹,所有的女眷都来了。 包括那萝卜头大的孩子。 城墙之上,是白家军的将士,旗帜飘扬。 城墙里面,是欢迎他们凯旋而归的百姓。 小传义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手中捧着一只碗,稚气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传义恭迎大姑姑凯旋而归!恭迎白家军的将士们凯旋而归!” 众人随后附和:“恭迎白家军将士们凯旋而归!” 白明微翻身/下马,不顾伤口的疼痛,走到白传义面前:“我们回来了。” 小传义仰头,冬日金阳洒在白明微金色的战甲上,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也映入他的眸底。 他褐色的眸子由浅转浓,最后欣喜地道:“白氏传义,为凯旋而归的众将士,洒下祝捷之酒!” “愿白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愿这这天下在将士们的护卫下迎来太平!” 二嫂递来艾草与菖蒲,小小的孩子一手端着沉重的碗,另一只手用艾草与菖蒲蘸了酒水,洒在白明微身上。 出征前的去秽酒。 凯旋时的祝捷酒。 前者是寄予祝福的酒,祝将士远征顺利。 后者是溢满欣喜的酒,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祝福他们平安归来。 白明微站在众将士面前,迎了这祝捷之酒。 直到传义与白家的女眷让出一条路,白明微复又上马,率领大军陆续进入姚城之中。 百姓们左右两列,站在大道两旁,恭迎白家军得胜而归。 白明微与众将士抬头挺胸,整齐划一地走在姚城的街道/上。 这一刻,他们万众瞩目。 荣耀而归的他们,受到了姚城百姓最真挚的欢迎。 经历了平城百姓的送行后,又有姚城百姓的迎接,白家军的每一个人,都在此时以身为战士为荣。 他们昂首阔步,以最矫健的姿态,向百姓们展现他们勃发的英姿。 小传义的目光,一直黏在白明微身上,直到白明微的身影被身后的队伍挡住。 他赞叹一声:“大姑姑真英武!” 站在他身后的二嫂揉揉他的脑袋:“归来就好,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 二婶不懂,这不仅是称赞,也是小小孩童有了自己崇拜与敬仰对象的表现。 小传义望着眼含激动泪水的婶婶们,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些婶婶们,不比大姑姑懂他,不知晓他小小身躯里早已生根发芽的远大抱负,依旧把他当作个孩童。 只有大姑姑,让他觉得努力得到了认可与尊敬。 在这方面,大姑姑无疑是最特别的。 然而他也很感激,在母亲要求他承担属于男儿的责任时、在大姑姑已经把他当做一个努力向上的大人尊敬时。 还有这些婶婶们,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孩童,给予他孩童需要的关心与爱护。 这才不至于让他,早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 他希望自己能和所有努力奋斗的人一样,在命运中挣扎向上,但也希望自己能在这过程中,不至于丢失童心。 因为他知道,孩子的心是最干净的。 他可以以一个大人的姿态去接受试炼,但必须保持一颗孩童般纯真的心。 否则,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究竟几岁了?又走着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好在,家人们殊途同归的关爱,让他不至于迷途。 站在墙上的刘尧默默注视这一切,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 但他玩世不恭的眼底,也印上那一道修竹般不折的影子。 他也会想,这样好像挺威武的。 待长长的队伍走到长街的尽头,接受了百姓的欢迎,白明微才命将士们前去休整,她则匆匆前往白琇莹的养伤之处。 当她亲眼见到白琇莹还鲜活地躺在床上时,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可接着,她又心疼起白琇莹的伤。 无论是性格使然,还是因为身份桎梏。 她虽心疼,但却没有表露太多。 白琇莹先开了口:“长姐,我跟你说,我没有屈服,更没有出卖白家军,我还亲手杀了杀害父亲的北燕副将,我没给你丢人吧?” 白明微笑了:“我的妹妹一身傲骨,我骄傲都来不及。” 白琇莹伸出被绷带捆着的手,轻轻地盖到白明微手上:“长姐觉得,我够资格做你的妹妹么?” 白明微郑重点头:“六妹,长姐为你感到自豪。” 白琇莹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在努力跟随长姐的脚步,尽管长姐离我很远,但我一定不会落下!” 真是一只好胜且充满干劲的小豹子,白明微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许久,她哽声道:“六妹,对不起。” 白琇莹知晓她的歉意来自哪里,连忙道:“长姐,你要是丢下一切来救我,我一定会看不起你。” “我心目中的长姐,我所尊敬的长姐,一定是那个无比冷静睿智,把使命和职责放在一切前头的白明微。” 白明微反握住白琇莹的手:“但是,长姐先是你的亲人,才是这白家军的领头人,若是失去妹妹,长姐的心也会很痛。”23sk. 听了这话,白琇莹忽然哭了。 她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一边说:“长姐,我对不起你!是我小心眼儿,是我娇纵任性,以前总是和你对着干,长姐,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之一,我怎么会舍得记恨你,又何来原谅之说?” 白琇莹泣不成声,抱着白明微的手哭了好久。 一旁的俞皎与赶来的嫂子们相视一笑,脸上流露出的欣慰,一目了然。 这两人从来就不对付,每次见面,六姑娘都会想方设法挑衅。 此时两人的和解,却是无比珍贵的。 第140章 怎么就这么苦呢? 在接连拿下两座城后,白家军士气虽然高涨。 但白明微知晓,莲城的援军已经到来,白家军此时的状态,暂时不能与北燕大军相抗衡。 收复前两座城,最重要的因素是出其不意。 然而接下来的三座城,想要收复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还需一段时间的准备。 因此白明微也不急于一时,在回到姚城后,她把军中事务详细地安排了一遍。 接着,便把前往阴山一事提上议程。 考虑到白琇莹的身体情况,她决定再两日后出发,前往阴山为亲人捡尸。 这日吃过晚饭之后,白明微写了几封信交由卫骁,命他找人带给尚在北燕境内的江辞。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拿出一块白布,并找来剪刀与针线,准备为父亲制作一件寿衣。 虽然沈氏早已准备妥当,但她还是想亲手为父亲做。 白布被压得很皱,散发着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 她伸手去抚平,抚了好几次,却都没将那些褶皱抚开。 层层叠叠的布料,就好像她潮湿不已的心绪一般。 她望着自己不再光滑柔嫩的手,一时竟陷入沉思之中。 这双曾经提笔弹琴的手,已经粗糙得无法拿起丝线了。 “吱呀”一声。 屋门被打开。 白明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 白明微垂下眼睑,继续忙活手中的针线。 风轻尘把端着的碗放到她身边,却是问道:“前往阴山的人选都定了?” 白明微回答:“不需要定什么人选,只需白家人去即可。” “眼下朝廷还没有为我父叔兄长正名,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同去,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朝廷有借口惩治我白家。” 风轻尘道:“你可真是大胆,若是粮食真在谷中,那里势必危险重重。” 白明微摇头:“不会有危险,因为阴山很大,他们不会把粮食与数万具尸骨放得太近。” “我们只去捡尸,且没带一兵一卒,那些守粮的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会轻易对我们出手。” “要是我们出事,他们的位置可就瞒不住了。所以他们只会让我们顺顺当当地把尸骨捡完,尽快离开阴山。” “安心去办你的事,找出粮食位置一事交给我。”风轻尘说了一句,又推了推碗,“这是伤药。” 白明微看了一眼碗中褐色的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真苦。” 她没有拒绝风轻尘的提议,因为她正是如此打算。 这个风轻尘,又一次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风轻尘听到她抱怨药苦,大惊失色:“不会吧?我煎的时候倾注了满腔柔情蜜意,这药理应是甜的才对,怎么还苦呢?” 白明微抬眸:“你煎的?” 风轻尘颔首:“你不想让家人担心,自然不会去找大夫,善解人意的我若不亲自动手,岂非让你硬生生地扛着这满身的伤?” 白明微沉默不语。 风轻尘却把手递了过去:“你看,手都烫伤了呢,要不要给我呼呼?” 白明微依旧沉默,半响才放下手中的针线,神色无比认真:“风轻尘,你让我怎么还你?” 风轻尘张开双臂,笑吟吟地道:“嫁给我,以身相许。我有良田千顷,仆从如云,能护你一生周全,予你一世安稳。” 白明微没有说话,不是因为风轻尘的态度令她无所适从,而是因为她无话可说。 风轻尘默默端起药碗,不禁叹息一声:“看来男人不能长得太俊,太俊了容易让女人自卑不敢靠近。” 白明微蹙眉:“你说什么?” 风轻尘语重心长地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太俊而自惭形秽,其实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就算你是丑八怪,我也不嫌弃。” 白明微眉头拧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风轻尘忍俊不禁:“你看,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白明微揉了揉眉心:“门在那边,谢谢你的药,慢走不送。” 风轻尘昂首阔步离开,笑吟吟地拉上了房门。 他摇头轻笑:“还是这么不禁逗,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复又拿起针线继续缝补,仿佛先前的那一幕未曾出现过。 风轻尘对她的帮助,桩桩件件她都铭记于心。 但正因为受了太多恩情,她才会觉得无以为报。 适才她想开诚布公地告诉风轻尘,过往的恩情早已报答,实在不必再如此对她。 刚想开口,却被风轻尘打断。 她知晓风轻尘那番轻佻的话语,实则是为了缓解尴尬。 她也借驴下坡,把话题结束。 否则要是她那般直白地挑明一切,她该如何面对这屡次帮助自己的人? 风轻尘前脚刚走,二嫂任氏推门而入。 她端着金疮药与纱布,缓缓走到白明微面前:“先把针线放下,我为你治伤。” 白明微看向任氏:“二嫂,你怎知?” 任氏解释:“适才我看到风军师在煎药,料想便是你出了问题,毕竟风军师虽然领了军师之衔,却对军务远不及对你上心,这并不难猜。” “果然,我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你受伤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怕我们担心么?” “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会儿大家都在为前往阴山准备,我没有打搅她们。” 白明微放下针线,把披风解开:“多谢二嫂。” 当那狰狞的伤口露出来时,饶是任氏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看着白明微身上的鞭痕,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揪了揪,疼得无以复加。 她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道:“大姑娘,你受苦了。”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并非什么致命的伤口,二嫂不必担心。” 任氏一边涂药,一边道:“我知道这不是致命的伤,但却知道这很痛。大姑娘,嫂嫂们都心知肚明,你比任何人都承受的更多。” 白明微拍拍任氏的手:“我恰好会武功,恰好又占了长女的身份,我只做了自己擅长的而已。” “嫂嫂们也一样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何来承受多少的说法?” 任氏小心翼翼地把药涂抹在白明微身上,见白明微疼得禁不住颤/抖,却未因此哼出半句,又是一阵心疼。 她说:“大姑娘,我从未想过还有接夫君的遗体回家那日,在姚城与平城收复之前,一心觉得,只要能遥望夫君横尸的地方便够了。” “但是因为你,这从不敢想的事情变成了事实,请允许我向你说声谢谢。” 白明微笑了笑:“二嫂,走到这一步,我也很开心。” 任氏翻找干净的衣裳准备给她换上,却瞧见了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体的里衣时,不由得怔了怔。 白明微察觉到二嫂的诧异,但没有过多解释。 反而是任氏忍不住了,开口问她:“大姑娘,你与风军师……” 白明微神色坦荡:“他是我的恩人,我欠着他许多恩情。” 任氏收拾地上带血的棉花与布条,问她:“风军师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虽然不知他的来路,但他却是为你而来。” 白明微道:“二嫂,我与他认识不过月余,对他的一切都不太了解,自然上升不到男女之情那方面去。” “况且眼下局势未定,白家又是这样一番光景,我哪里有心思考虑男女之情?” “所以我与他之间,只有恩情罢了。” 白明微说得这般透彻,任氏也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她心底也希望大姑娘能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早日成亲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她也明白,白家的男人都走了,承继白家世代意志的责任,便落到了大姑娘身上。 家国天下面前,何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想必大姑娘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会一开始便表明态度,与风军师之间只有恩情,没有其他。 这种心境,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又岂会不理解? 否则她的丈夫,那性子软弱,骨子里却正直的男人,也不会毅然决然上了战场,还把命丢在远方,至今尸骨都未返乡。 最后,任氏只是道:“大姑娘,好好休息,如果觉得累了,嫂嫂随时都会倾听你的心事,记得你在负重前行时,身后还有我们。”m.23sk. “虽然力量微不足道,但我们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白明微点头:“多谢二嫂。” 任氏并未再说什么,端着东西便离开了。 她们的对话,风轻尘从头至尾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就那么握住茶盏,仿佛定住了一般,久久不曾动弹。 那么珍惜吃食的他,第一次没有将手中的茶水饮光。 小白偏头望着那渐渐凉透的茶,黑黝黝的大眼睛滴溜转着。 风轻尘把茶盏放下,只道一句:“这茶,太苦了,怎么这么苦呢?” 第141章 死亡是什么呢? 两日的时间转眼便至。 出发前夕,众人都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不知是否要变天的缘故,明明是深夜,却仿佛即将破晓一般,天光透过窗纱的照进来,屋里摆设朦胧的轮廓映入眼帘。 白明微也是夜不能寐,悄悄起身去看望小传义。 她开门进来时,只见床前放着火盆,成碧伏在床边睡着。 刚想为小传义掖一下被角,却发现被子里的孩子浑身轻/颤。 白明微拉开被子,撞上一双无限清透的眼眸,正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大姑姑。” 白明微坐到床边,问:“传义,怎么没有睡?” 小传义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 白明微沉默片刻,又问:“为什么呀?” 小传义露出符合他年龄的神情:“大姑姑,我害怕。” 白明微握住他的手:“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诉姑姑。” 小传义挣开白明微的手,翻身背对白明微。 半响,他才嗫嗫嚅嚅地问道:“大姑姑,人死后身体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你说父亲他烂了没有?传义捡起他的尸骨时,会不会一捡起来他就断了?” 虽然小传义的声音很平静,但却透着压抑的哽咽。 白明微伸向他的手,缓缓握紧。 一时之间,白明微沉默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孩子的问题。 从父叔兄长阵亡至今,已近两个月。 就算阴山谷中低温干燥,曝尸荒野那么长的时间,也该到了手脚肌肤脱落的程度。 他们明日要从八万具尸堆中,翻出亲人的尸骨。 尽管他们不怕,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却忽略了,传义只是个不足四岁的孩子。 让他看到姚城战后的惨烈,已是莫大的残忍,明日还要让他面对如此残忍的事情么? 自己这个姑姑究竟有多失职,才到了这个时候方意识到这个问题????.23sk. 久久等不到白明微的回应,小传义再度开口:“大姑姑,传义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是传义不乖。” “传义会勇敢,不管明天看到什么,传义都会勇敢面对,因为传义早已下定决心,要做个坚强的孩子。” 一番话,令白明微心如刀割。 她躺到小传义的身边,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感受到怀中的孩子不停地颤/抖,白明微喑哑解释死亡的含义:“传义,姑姑不清楚明天会遇到什么,所以姑姑没办法给你解释。” “但是姑姑想告诉你的是,生命轮转的形式便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生命都会从萌芽到生机蓬勃,最后慢慢老去、枯朽。” “就像我们院子里的那一池白莲,春日的时候会从淤泥里冒芽,夏日的时候会盛开花朵,等到秋日慢慢枯萎,冬日时便腐烂了。” “姑姑认为,人的一生也像这池莲花一样,出生、成长、老去、死亡,所以如果明日/你见到的父亲已经腐烂,那么他正处于莲花的冬日。” “不过传义,莲花枯萎之后变成泥土,又给来年的萌发提供养分,等到时间到了,又会有新芽悄悄长出。” “我们的亲人经历了这一系列的阶段后,他们肯定又会以另外一种形态,重新回到人世间,再为这世界添上一抹芬芳。” “这样,我们就拥有双倍甚至多倍的美好,比如说曾经的记忆,还有莲花再开时的美丽。” 小传义默然半响,又问:“莲花枯萎又萌发,来年依旧是满池清香,爹爹变成泥土之后,等到他以另一种形式出现时,他还会是疼爱传义的爹爹吗?” 白明微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道:“不是,这便是人生命的另一种意义。人生只有一次,失去将不再重来。” “但姑姑相信,不管你爹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日重逢时你们是否相识,他都会是能带给你幸福与快乐的人。” 小传义哽咽着道:“大姑姑,你总是那么诚实,为什么不骗一骗传义?” 白明微道:“因为我的小传义要的不是哄骗,而是明白一切真相后,依旧能鼓起勇气面对的决心。” “所以姑姑会尽可能告诉你实情,然后陪你一起勇敢地面对,这样当事情发生时,我的小传义便不是独自一人毫无准备的慌乱应对。” 小传义悄悄擦去眼泪,而后坚定地道:“大姑姑,传义现在读的书,很多都是传世千年的思想。” “所以传义认为,人活着的方式,不一定仅限于那条珍贵而又有限的生命。” “就算爹爹肉/体腐朽,他对传义与娘亲的疼爱,依旧会像那些流芳百世的精神一样,永远存续着。” “传义永远会记得,传义曾经有一位很好很好的爹爹,他会教传义念书,也会教传义写字,还会关心和爱护传义。” “尽管爹爹不像府里的那池白莲一样,等待来年春天又会冒芽,但爹爹会一直存在传义心中。” “就像传义一直记得,今年夏天的莲花开得漂亮又灿烂,传义会永远记住爹爹的好。” 白明微心疼地把小传义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传义说得对,死别虽然会令我们伤心难过,但有些美好,我们会一直记得。” “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又是如此的可贵,以后我们要更敬畏生命,不仅要爱惜自己,也要正视每一条生命。” 小传义转身,抱住白明微:“大姑姑,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子,你教给传义的一切,于传义而言都无比珍贵。” 白明微搂住传义:“你不仅是姑姑的亲人,也是姑姑的支柱,每当姑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便会想到我坚强的小传义。” “于是姑姑又会迸发出力量,所以传义是重要的,是很有价值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小传义抱紧白明微,眼泪一下子便滚了下来:“大姑姑,传义很开心,能够帮到姑姑,传义也会更努力,为姑姑分担更多。”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那么,我们约定好了,明日不管在阴山看到了什么,也一定要坚强。” “流泪没关系,失声痛哭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哭过之后跨越悲伤的勇气。” “要勇敢、坚强地面对一切,然后积极、努力地迎接未来,姑姑会监督你哦!” 小传义轻轻“嗯”了一声。 刘尧骂骂咧咧地从里屋走出来:“还让不让人睡了?大晚上聒噪个没完!” 骂过之后,刘尧裹着被子摔门而去。 倒像是故意给姑侄俩留出足够的空间。 成碧也早就醒了,默默地添了炭火,而后坐在一旁,没有插半句嘴。 第142章 还是无法接受…… 夜阑人静,寒风凛冽。 刘尧裹着被子,却被冻得手脚冰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白琇莹窗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他开口问道:“小豹子,你也没睡啊?”天籁小说网 窗户猛地被拉开,露出白琇莹裹着纱布的面颊:“大晚上的,九殿下怎的浪/荡到臣女窗前?” 刘尧脸色十分难看:“你说什么不清不楚的话?污蔑本王清白。”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既然不想听这不清不楚的话,殿下做这等不干不净的事做什么?臣女还没说殿下轻浮孟浪,反倒怪臣女污蔑殿下清白!” 刘尧裹着被子骂道:“牙尖嘴利!你以下犯上!” 白琇莹“嘁”了一声,准备把窗户关上。 刘尧连忙伸手去推窗户,嘴里嚷着:“放肆!本王还未允许你退下!” 白琇莹“砰”的把窗户关紧,险些撞断刘尧的鼻子。 刘尧气呼呼地望着窗户,本以为他又要发怒,好半天却听得他问道:“喂,你的伤不要紧吧?要是实在疼痛,明日要不就别去了?” “殿下胡说些什么?”里面,传来白琇莹有些恼怒的声音,“去迎接亲人的遗体这种事,怎能不去?” 刘尧没好气地道:“本王也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别不识好歹。” 白琇莹恼了:“臣女谢过殿下关心,不过臣女的确不识好歹,还请殿下离臣女远一点,免得气着您的贵体。” 刘尧伸手去推窗户,咬牙切齿地道:“白琇莹,别以为你为本王挡了一劫,本王就会原谅你的肆无忌惮,你再敢对本王这般无礼,本王砍你脑袋!” 白琇莹抵住窗户:“难道大半夜跑到别人窗前找骂的是臣女?” “砰!” 白琇莹力气终是不敌,窗户被刘尧猛地推开。 见白琇莹一个趔趄,险些被撞倒,刘尧想伸手去扶,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阴阳怪气地道:“谁叫你抵住窗户的?自讨苦吃!” 白琇莹皱紧眉头:“九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大半夜的,殿下在此不合适,还请殿下顾及礼数,尽快离开!” 刘尧上下打量白琇莹一眼:“本王在这里站着,是你的福分,别一副生怕本王毁了你清誉的样子,你才几岁?” “黄毛丫头一个,牙都没长齐吧?还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白琇莹反唇相讥:“殿下不要脸,请别把臣女拖下水!” 刘尧气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本王担心你的身体不宜前往阴山,来关心你,怎么像是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一样?” 白琇莹又把窗户关上:“多谢殿下关心,请殿下离开。” 刘尧骂道:“死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等明日在阴山看到尸横遍野的场景时,别吓尿了!” 白琇莹不以为然:“尸山血海,不是早已见过了么?有什么可怕的?” 刘尧口不择言:“新鲜的尸体最多也就躺在触目惊心的血泊里,但死了一段时日的尸体,早就已经腐烂了,散发着恶臭、爬满了蛆虫……” 里面,许久没传出声音。 刘尧为自己把白琇莹吓到噤声而洋洋得意。 但随之而来的啜泣声,却令这份得意荡然无存。 他轻轻去推窗户。 没有被抵住,很轻易便被推开。 里面,烛光浅浅映照,那遍体鳞伤的少女,此时泪流满面。 莫名的,刘尧有些慌乱:“那个,本王……” 白琇莹泣声质问:“九殿下,你是不是从未替别人考虑过?” 刘尧冷哼一声:“本王凤子龙孙,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且正确的,别拿你的善恶观念定义本王。” 白琇莹伸手抹去眼泪:“那你真可悲!” 刘尧恼羞成怒:“你究竟恼什么?难道本王说错了么?都时隔一个多月了,尸体可能不腐烂么?”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把泫然欲滴的眼泪逼回去,但支离破碎不成调调的声音,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煎熬与悲伤。 她大喊:“那不止是一具尸体,还是我父亲、伯父与兄长,还是与我亲人出生入死的战士,不是你嘴里轻如尘埃草芥的冰冷数字!” “你要是再用这种语气与姿态提及他们,我打断你的狗腿!戳瞎你的双眼!捅/你九九八十一刀!” 说完,白琇莹“砰”的关上窗户,也不顾满身的伤,爬到床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刘尧瞠目结舌,气得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白家的人,都是疯子!大的疯,小的疯!男的疯!女的疯!” 俞皎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却见刘尧在气急败坏地咒骂。 她走过来问道:“九殿下,您怎么在这?” 刘尧没好气地道:“本王自讨没趣,过来被狗咬行了吧!” 说完,刘尧裹着被子骂骂咧咧离开:“死丫头,等本王回京,一定要诛你九族!” 俞皎推门而入,见白琇莹趴在床上哭泣,她也没多问,只是把帕子递过去。 白琇莹擦了擦眼泪:“七嫂也没有睡么?” 俞皎颔首:“嗯,睡不着。” 白琇莹抽抽噎噎:“七嫂,你说父亲兄长他们,真的都烂了么?” 俞皎蹙眉:“这话可是九殿下说的?” 白琇莹点头:“嗯,所以我将他咒骂了一顿。” 俞皎道:“这么提及逝者,的确不该给他脸面,你骂得好。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九殿下高高在上惯了,人情世故却是不懂,只怕是有口无心。” 白琇莹泣声道:“七嫂,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此时不受待见,站在为人臣子的角度,我也不该不给他留脸面。” “但这话委实不中听,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更恨的是,明明知晓他说的是事实,我却接受不了。” 俞皎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不管他们的尸骨现在如何了,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曝尸荒野。” “我用我这双手,亲手把我的夫君捡起来,把他们从那冰冷的山谷里带回家。” “因为我知晓,就算腐朽了,这个人也是我的至亲,也是我义无反顾嫁的夫君。” 白琇莹抹去眼泪:“七嫂,道理我明白,我只是……一想到那情景,就无法接受。” 俞皎轻声劝道:“那么,就把眼泪流到明日,好好地哭一场。因为在至亲面前,你不是需要克制情绪的六姑娘,你只是失去亲人的平凡女子。” 白琇莹哽咽着道:“好。” 第143章 为亲人拾骨! 翌日。 天光未亮。 白明微轻轻起身,并未叫醒刚睡下的小传义。 思前想后,她终是不忍心这孩子直面亲人的死状。 于是她把小传义托付给成碧照顾,自己则与嫂嫂们前往阴山拾骨。 可当她们扶着棺木走出院子时,原本熟睡的孩子,却眼眶红红地站在门口。 小传义身着素服,手里举着招魂幡,笔直地立在寒风中,侧旁站着一脸愧色的成碧。 “大姑姑,”小传义直勾勾地盯着白明微,“传义也要去。” 白明微张了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小传义凝着白明微,坚定的目光之中带着乞求:“大姑姑,您不应允,谁来扛幡呢?” 白明微一时默然。 自古以来,招魂幡都由长子或者长孙来扛。 可眼下白家没有长子,也没有长孙。 除了传义这个长玄孙,谁来扛招魂幡呢? 七嫂开口劝道:“传义,天寒地冻,大姑姑也是为了你着想。况且,那阴山之中不止我们的亲人,你还小,让你面对那些实在残忍。” 小传义掷地有声:“传义是这个家的男人,父亲说男人就该为女子遮风挡雨,传义身为男人,怎能让婶婶姑姑们自己去?” “传义虽不能为你们分担,但却可以与你们一起面对失去亲人的悲痛,去面对那尸山血海的恐惧。” “婶婶们、姑姑们身为柔弱女子,都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传义是男儿,又岂能躲在大家身后?” 几位嫂嫂面面相觑,不由红了眼眶。 白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样儿的。 他们从来都能自觉承担起身为男人的责任,如同顶梁柱般撑起一片天,护住这个家的女人不沾风雨。 那时她们都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因被丈夫呵护而幸福。 可当这本该被所有人保护起来的孩子,说要承担那份属于男人的责任,与她们一同面对时。 她们的心底,却只剩下满心酸楚。 这只是个孩子啊!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敛住那眼底的心疼:“是大姑姑狭隘了,舍不得传义去面对那些,却忘了传义是那么的勇敢。” 白明微向传义伸出手:“来大姑姑身边,我们一起去接亲人回家。” 小传义扛着招魂幡,稳稳地走到白明微身边。 曾熊熊燃烧敌军尸体的火已然熄灭,只是空气中仍旧萦绕着一股难闻的糊味。 风轻尘早早就出了城,前去探查粮食的位置。 白明微把姚城托付给卫骁,领着白家的妇孺与亲卫,推着十一具棺材从姚城出发,前往平城外的阴山。 百姓听闻消息,手脚麻利的妇女主动请缨,前往伤兵营中帮忙,好让嫂嫂们无后顾之忧。 白明微没有允许任何人的陪同前往,但百姓们依主动站在街道两侧,目送队伍离开。 此时的白家队伍,身披缟素,满身皆白。 小传义走在最前面,扛着一支招魂幡。 他发极黑,脸极白,步伐走得稳稳当当。 由于路程遥远,队伍出城后便改用马车。 被白明微抱上马前,小传义恭敬地朝阴山方向作了个揖,稚/嫩清脆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祖父、二叔祖父、三叔祖父、四叔祖父、父亲、几位叔叔,传义与婶婶和姑姑们,这就去带你们回家!” 白家的护卫扬起纸钱,漫天白纸飘散,铺撒在路边。 小传义没有哭,所有人都没有哭 虽然不见眼泪,但所有的悲伤都落在眼底,一片冰凉寂灭。 队伍行在官道之上,一路向平城进发。 整整一路,所有人都没说话,耳边回荡的,是纸钱散落的声音,还有马车碾在路上的咯吱声。 小传义始终握紧手上的招魂幡,哪怕手酸了,他也固执地不肯松开。 当队伍来到平城之时,城门大开,百姓早已跪了满地,从北城门,一直跪到南城门。 似乎满城的人,都出来了。 为了避免更多麻烦,白明微的没有让将士与百姓帮忙,早早就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今日之事。 但这些百姓,依旧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英灵的崇敬。 没有眼泪,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没有低低的啜泣。 然而素白的衣衫,漆黑的棺木,以及那郑重地跪了满地的百姓,使得这空气中溢满难以言喻的悲伤。3sk. 面对这一切,小传义依旧没有哭。 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握紧手中的招魂幡,目视前方,面庞坚毅。 直到队伍从百姓面前走过,准备出城之时。 一些百姓才默默地站起来,有的手持铃铛,轻轻地摇晃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到队伍身后,用沙哑悲壮的声音,一句句呼唤:“迷失在黑夜之中,找不到归家之路的英灵。” “平城的诸位百姓,在此为你们摇响铃声,请你们跟随白家的队伍,循着铃声的方向,归来吧!” “从那冰冷的阴山谷中,归来吧!尽管这里不是你们的故乡,却会永远铭记你们的事迹,为你们的英魂提供安身之所……” 随着老者的话音刚落,清脆的铃声响彻不绝。 直到白明微他们的队伍,距离平城好远好远,依旧能隐隐约约听到那铃声,正在后方不知疲倦地响着。 从天亮开始到现在,整整用了三个时辰,队伍终于来到阴山脚下。 高高的山,看不见山峰。 长长的山谷,瞧不到尽头。 一片白雾,笼罩在山间,遮挡了谷中万物,却挡不住那从山谷里透出来的死气。 等到马车不能行进之时,一行人把马车卸下,改成步行。 白家的护卫抬着棺材,白明微牵着小传义,成碧扶着白琇莹,而几位嫂子则看顾俞皎。 一行人踩过杂乱的灌木草丛,缓缓进入谷中。 越往山谷里去,愈发寒冷,仿佛滴水成冰。 等到他们深/入山谷里时,刺骨的寒气如刀锋利,扑面而来。 他们这才发现,山谷里尤为寒冷。 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有的地方结着厚厚的冰,散落在平地之上,而这些冰像是积了万年不曾化开。 愈发寒冷的空气,冻得人禁不住地发颤。 尽管他们已经穿上厚厚的棉衣,一直都在走动,却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白明微握紧小传义冰凉的手,用这种方式给予他温暖与安慰。 此时此刻,仍然没有人哭泣。 直到—— 直到走在最前面的白明微停下脚步,从哽咽住喉咙里,唤出一声沙哑破碎的一声“父亲”。 是的,白惟墉的长子白伯远,就死在他们这条路线的最前面。 在他身后,是尸横遍野、一望无际的尸首散落、堆积,成了尸山。 没有想象中的尸气冲天,也没有想象中的蛆虫蠕动。 低温保住了这里的每一具尸骨,也把当日的惨烈保存了下来。 目之所及之处,全是横在地上的尸首,那数量,仿佛比山谷外长着的杂草还多。 数不清,也看不到尽头。 白伯远身穿盔甲,手握着重剑,半跪在一堆尸体之上。 从服饰来看,那死在他脚下的,全是敌军。 而他的尸身,插满了箭羽。 寒冷使得他被冻成冰雕,流淌在身上的血迹也凝成了红色的冰。 他就那么半跪着,带着满腔的不甘与遗憾,于沙场之上死不瞑目。 “父亲……” 白明微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父亲。 她再唤一声,“砰”地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祖父……” 小传义跟着跪下,哑声问道:“您怎么这么瘦?” 是的,好瘦啊! 盔甲已经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那一具高大的身躯,只剩下青褐色的干皮包着骨头。 生前鲜活的容颜已不复存在,那褐红色的肌肤,凹陷萎缩的面颊与身躯,昭示着他早已死去多时。 在众的每一个人,在无眠的夜里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为亲人敛尸的情景,甚至做好在尸山中寻找几个日夜的准备。 但谁也未曾料到,他们目之所及之处刚瞧见尸体时,也会立即看到亲人的遗体。 更没有人想过,那温文尔雅的男人,竟是以这种方式死在沙场之上——提笔的手持着重剑,哪怕是死,也依然没有倒下。 像个战士那样,血战到最后一刻,然后挺直腰板咽下最后一口气。 几位嫂嫂与白琇莹也跟着跪下:“大伯父……” 白府的护卫跪了一地:“大爷……” 白明微呆呆怔怔地看着,眼前几近冻成干尸的父亲。 父亲与记忆中的一样陌生。 但扎在父亲身上的箭,就好像也扎进了她的胸/口。 失去亲人的痛,并未因此少半分。 她呆怔了许久许久,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只是一具冰冷身躯的父亲。 然而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在最初的呆怔过后,她再也无法克制情绪,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那具被万箭穿心的尸骨,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父亲!” 第144章 父亲,女儿接您回家了 接到噩耗,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知道,白家需要的不是眼泪。 在白家最艰难时,她也不曾哭天抢地,因为她知道,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身为白家孙辈的嫡长女,她不能哭,因为她还要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身为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她不能哭,因为那副冰冷的盔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身上系这成千上万条人命。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血战到最后,断了呼吸都不曾倒下、依旧凝望山河故土的父亲,她终于不再克制。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小传义膝行上前,伸手触碰了一下寒凉刺骨的祖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白明微已经向他解释过死亡的含义。 尽管他也目睹了无数死亡。 尽管他看过曾经会笑会动的人,在一次战役过后再也没有睁开眼。 尽管他知道,死亡便是永远的失去,人在面对这份失去时会无能为力,且必须要接受。 但这些都无法代表失去亲人的他不会难过。 听着白明微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缓缓站起来,爬上那堆得高高的尸堆,踮起脚尖用小手去阖上那双睁着的眼睛。 他尝试了好几次,也也没能使那双眼睛了无牵挂地闭上。 他缓缓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在哭泣,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般,跪伏在地上起不来。 他忽然想起,大姑姑说他是支柱,是最重要且不可或缺的部分。 所以在这大家都在哭的时刻,小小的他却站立在那里,仿佛滚滚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一般,任凭巨浪呼啸,他也岿然屹立着。 他慢慢地后退几步,一撩衣摆跪在寒冷刺骨的地面上,一字一句:“祖父,书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传义相信,祖父一定能听到传义的话。” 小传义挺直腰板,小小的手拱到面前:“传义想告诉祖父,大姑姑很厉害,您和父亲叔叔他们誓死守卫的城池与百姓,都被大姑姑夺回来了。” “传义也很坚强,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有耍小孩子脾气……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很努力,每个人都忍着悲伤,坚强地活着。” “所以祖父,请您放心,白家不会垮,东陵也会越来越好。” 成碧起身走过来,想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 他却推开成碧的手:“成碧姑姑,我没事,你去看看大姑姑。” 成碧望着泣不成声的白明微,摇摇头:“小公子,让大姑娘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白明微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和所有人一样,伤心而又难过。 小传义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怔怔的,望着已成冰雕的父亲,声泪俱下。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拔出那扎在父亲身上的箭,但因为寒冰冷冻,这些箭也被冻在了父亲的身体里。 她甚至不敢去数,父亲的身上有几支箭。 她更不敢想象,每支箭扎在父亲身上,究竟会有多痛。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强大的毅力,才让身中这么多箭的父亲,把敌人斩于脚下后才倒下。 战场的惨烈,她懂。 因为懂,才会如此心疼。 白明微伏在白伯远的遗体上,悲恸已经令她失声。 她张了张口,许久才哽咽着喊出一句:“父亲,女儿接您回家。” 说着,她想要搬动父亲的身体。 然而她的父亲,早已和敌人的尸体冰冻在一块。 她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只能无力地跪在父亲面前,伤心而绝望。 成碧招了招手,立即有几名护卫抬着盐走过来。 成碧来到白明微身边,弯腰去扶白明微,柔声劝慰:“小姐,您让让,先让护卫处理大爷的遗体。” 白明微被成碧拉开,护卫立即把盐洒在结成冰块的尸身上,以此让冰块融化,从而把白伯远的遗体分离出来。 白明微呆呆怔怔地望着,悲伤如野兽在心底咆哮。 忽的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她。 她低头一看,却是眼里写满担忧的小传义。 白明微擦去眼泪,蹲下将小传义抱在怀里。 没有安慰,没有话语。 都是伤心的人,他们安慰不了彼此。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而后抱起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传义,吩咐随行的护卫:“就在此地扎营。” 早在来之前,这里的每一个护卫都受过训练。 人迹罕至的阴山谷中,知晓这里情况的人并不多,于是卫骁把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与处理方式都告诉了他们。 且从几万具尸身中捡尸家人的遗体,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也带足了所需东西。 所以并不需要白明微过多吩咐,护卫知晓他们该做什么。 扎营、生火、安置棺木、处理白伯远的遗体,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做得麻利而迅速。 很快,洒上盐的冰迅速溶解,白伯远的尸身被分离出来,并被安置在干净的架子上。 可尽管如此,硬/邦邦的遗体依旧保持执剑半跪的姿势,那双遥望故乡山河的双眼,也没能阖拢。 白明微忍住巨大悲恸,哽咽吩咐:“留下几人看守营地,继续处理父亲的遗体,其余的人,我们继续搜寻。” 对啊。 他们白家的男人,死了十一个呢。 尚且还有十具遗体躺在冰冷的山谷中,她们还不能停下。 白明微忍住悲伤,想要把传义和受伤的俞皎及白琇莹留下,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这个时候,谁能安心地坐在这里? 一双小手贴/上她的面颊,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 白明微眨了眨眼,直到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她才看清小传义关切的神色。 这个本该在此时被所有人呵护的孩子,却在安慰伤心流泪的白明微:“大姑姑,祖父杀了好多敌人,他是个英雄。传义的心里,又添了个英雄的故事呢……” 白明微含泪点头,她张了张口,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是接受不了早已存在的死亡。 悲恸欲绝,是因为对于父亲,除了悲伤以外,更多的还存有遗憾。 从小到大,她们父女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甚至还来不及好好了解父亲,便永远地失去了。 她会遗憾,那日骑马送行时,她为什么没能坦诚一点,告诉父亲她并不怨恨这些年缺失父爱。 因为只需要带着对父亲的崇敬与敬爱,她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 她很后悔,为什么当时父亲眼眶红红地对她欲言又止时,她没能告诉父亲,在自己心里,父亲是多么的伟大。 所以此刻的悲伤,被无法挽回、无从补救的遗憾占据大半。 最后,她看向强忍着眼泪的小传义,数度哽咽:“传义,姑姑说过,今日可以哭,可以流泪,不需要压抑。” 第145章 传义来世还要做您的儿子 小传义嘴巴一扁,眼泪刚掉落下来,他又忍住了。 他抽抽噎噎地道:“大姑姑,传义是男儿,男儿的责任就是成为女人的支柱,传义不能哭。” “大姑姑可以靠在传义的肩膀上哭,虽然传义的肩膀不宽厚,但是支撑大姑姑没有问题。” 望着这懂事的孩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别过脸啜泣。 白明微紧紧抱住他,走在遍地的尸体之间。 她让小传义靠在她身上,想以此挡住小传义的视线。 但小传义却告诉她:“大姑姑,传义不怕,死去的英烈,他们应该被铭记与敬仰,不应该被恐惧。” “死去的敌人,他们应该被憎恶、仇恨,传义不怕他们。” 白明微紧紧搂着传义,眼泪再次滚落。 这懂事的孩子,怎么叫人如此心疼? 本来因为满地横尸发憷的嫂嫂们,也因为小传义的话生出勇气。 众人来不及停下悲伤,在满地的尸体中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们踏着寒冷的冰,踩着凝结了的血迹,于满地逝者之间,寻找着属于他们至亲的身影。 不同于普通士兵,白家的男人很容易辨识,因为他们的盔甲与其他士兵不一样。 忽然,很突然。 白明微再度停下脚步,她把小传义的眼睛遮住。 就在几步之外,白家长孙白珺,那继承了白伯远性情的谦谦君子,那与京城第一才女沈婉吟天作之合,堪称一对璧人的男子。 此时,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的身体被几根贯/穿,也是那些长矛,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昔日俊美的容颜早已不在,温润如玉的面庞变得干扁凹陷,已经没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待白明微眼泪滚落,视线得以片刻明朗时,她分明看见,大哥右手尚还握着一柄断剑,左手正拽着什么东西。 只需一眼,她就可以确定,那是他和大嫂的定情信物,是他片刻也不离身的玉佩。 已经被冰封变形的面颊,看不出临死之前,这性情温润的大哥是视死如归还是恐惧。 但从他紧握玉佩的手来看,大哥在断气前的刹那,一定在想念家中等待的妻子,还有那绕着床走的稚儿。 听说人死前能看到走马灯,大哥走的那一刻,有没有从短暂闪现的画面中,记住大嫂的面容? “大哥……” 白琇莹刚唤出声,便被二嫂任氏捂住了嘴。 没有人敢说话,四下只有风呼呼而过的轻响。 小传义的声音带着颤/抖,带着哭腔,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姑姑,找到父亲了么?” 白明微捂住他的眼睛不肯放开,哽咽道:“嗯,找到了。” 小传义黙了良久,泣声问:“大姑姑,为什么不让传义看看父亲?” 白明微不知如何回答。 她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见到父亲惨烈的死状? 护卫手脚麻利地上前,立即处理白珺的遗体。 小传义没有固执地去看,小小的他,知道大姑姑捂住他双目的用意。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大姑姑,父亲走得英勇么?” 白明微眼泪潸然落下,咸咸苦涩的味道,顺着脸颊滑入口中,漫过舌尖,漫入心底。 她捂着小传义的眼不放,却告诉传义:“你父亲走得很英勇,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就像每一位英勇的战士那样。” 温热的泪沾到了她的手,很快便因为寒冷而变得冰凉。 又是沉默了良久的小传义再度开口:“传义知道怎么告诉娘亲了,传义会跟娘亲说,父亲和书中的每一位英雄一样,走得壮烈而英勇!” “只是……”小传义哽咽得说不出话,好半响才恢复声音,“只是,娘亲一定很难过。” “因为传义知道,无论父亲以何种姿态离开人世,对于失去父亲的娘亲来说,都是万箭穿心,心如刀割。” 白明微说不出话。 几位嫂嫂异口同声:“传义……大哥……” 安慰的话语,终究没有人说得出口。 最后,小传义伸手拨开白明微的手,看向前方。 那里,白珺已经被放躺在地上,只是身体里插着的长矛,尚未被取出。 “大姑姑,能不能放传义下来?”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含泪缓缓放下他。 他没有过多的激动,也没有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 而是迈着小短腿,慢慢地走向他的父亲。 山倒了,依靠的大树没了。 无人知道这孩子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只见他走到父亲身边,缓缓地跪了下去,握着父亲冰凉的左手。 看到父亲手里露出的同心结,他知道父亲左手抓的是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失声痛哭,只是把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像父亲还在世那般,用略带哭腔的语气,责怪他的父亲:“食言而肥,你答应过传义和娘亲,一定会活着回来。” “别以为攥着娘亲送你的东西离开,传义和娘亲就会原谅你!你一点都不负责任。” “你是知道的,比起在那冰冷的史书里留下名字,比起被世人称颂为英雄,娘亲只希望她的夫君好好活着,而传义也只想自己的父亲好好活着。” “但是传义再怎么伤心难过,你也不会睁开眼了,对么?既然如此,传义就不怪你了。” “不要担心,不要牵挂,传义会好好读书,做你未做完之事,为你好好照顾娘亲。” “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你就和温暖的春风一起,来看看传义和娘亲。” “不反驳,传义就当你答应了。你可以化作布谷鸟,也可以化作一片嫩叶,还可以化作一只蝴蝶……” “这样的话,当春暖大地时,传义听到布谷鸟的声音,看到花开了,树叶发芽了,就知道是爹爹来了。” “好么?爹爹……” 小传义的神色很认真,像是真的在等父亲回答。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父亲的声音。 他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是哭声没有持续多久,小传义便又停止哭泣。 他用小小的手拍拍自己的胸/脯,赌誓一般:“别因为看到传义哭,爹爹就觉得传义不勇敢。” “现在传义是白家除了曾祖父以外的男子汉,传义会像大姑姑一样,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你放心好了!” 说完,小传义捧着父亲的面颊,把脸贴在白珺的额头,两滴豆大的眼泪滚落:“说了这么多,传义都没有告诉爹爹,传义很喜欢爹爹,如果有来世,传义还想当爹爹的儿子。” 话音落下,他猛然放开父亲,起身一头扎进白明微怀里。 好似放慢了,他再也舍不得放开父亲一样。 第146章 这个看似软弱的人,死的如此勇敢 白明微把他紧紧抱住,安慰的话依旧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自己的披风,把冻得冰凉的侄子裹住。 白明微回想与大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这疼惜她、爱护她的大哥,带给她的记忆都泛着甜。 最后,他看着正在被护卫细心处理的大哥,在心中默念:不要牵挂,传义有我。 其余众人早就因小传义的话哭得一塌糊涂,自然也给不了安慰。 而小传义也没有再说话,他靠在白明微的怀里,一言不发。 他始终谨记大姑姑的话,在送别了爹爹后,他应该坚强地振作起来,而他,也是这么努力着。 直到瞧见父亲被裹起来抬走,他才扬首问:“大姑姑,传义想结束这乱世。” “让世间再无战火,让所有与传义一样大的孩子,不会因为战乱失去亲人,你会笑传义傻么?” 白明微止住哭泣,缓缓摇摇头:“有这样宏愿的人,绝对不是傻子,如果传义需要,大姑姑会成为你的锋刃。” 至此,小传义没有再开口。 谁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白琇莹凝着小传义,终究是流下两行心疼的眼泪。 而嫂嫂们,也只是一声叹息。 只有白明微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孩子,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从这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但是那又如何? 只要传义需要,她必定义无反顾。 “我们继续,还有九人。” 白明微喑哑开口,抱着小传义继续行走在尸山中。 一具具冻成冰雕的尸体,又会让多少家庭流泪? 还没走多远,一行人又停了下来。 比起小传义的冷静与无声的哭泣,二嫂任氏的声音,可谓是撕心裂肺,响彻整片山谷。 “夫君——!” “公爹……” 是的,他们没走多远,又找到了两位亲人。 是的,两位。 一起。 二嫂连滚带爬过去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棵树。 一根长矛贯/穿两人的胸膛,将两人紧紧地钉在一起。 而那两人,便是白府的二爷,还有白府的二公子。 从现场来看,是二哥白璋想为父亲挡下一击,却被一根极有力道的长矛将两人贯/穿。 长矛带着两人飞了一段距离,随即狠狠地钉在树干上。 在白明微的记忆中,二哥沉默寡言。 比起大哥的谦谦君子,他没有大哥温润。 比起七哥的意气风发,他又没有七哥的桀骜。 他一直是一位很沉默,很内敛的人。 但白明微知晓,在二婶长期的管束与打压下,本就惜字如金的二哥,心底比诸位兄弟多了一丝自卑与怯弱。 然而正是这样软懦的二哥,却奋不顾身地挡在二叔面前。 尽管他没有救下自己的父亲,但他并未在战场上露出胆怯,用他的傲骨与正直,用他血脉中流淌的坚强,勇敢地挡在父亲面前。 “夫君……” “公公……” 二嫂任氏只能重复这两句呼唤,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哽得眼泪簌簌而落,哽得心口如钝器切割。 比起大哥与大嫂珠联璧合的鹣鲽情深,比起七哥与七嫂轰轰烈烈的矢志不渝。 他们夫妻的感情平淡如水。 然而却没有影响二嫂的悲伤之情。 或许不善于表达的二哥,没有给二嫂说过几句甜言蜜语。 然而这对看似平淡的夫妻,却把对方不动声色地刻进骨子里。 所以才会有二嫂此刻的撕心裂肺。 白明微把小传义放下来,缓缓地跪了下去:“二叔,二哥,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小传义有模有样地跪下,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孩子的脊背比任何时候都要挺直,神色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他掷地有声:“二叔祖父,二叔,传义来接你们回家!” 几位嫂嫂依次跪下:“二伯父、二哥,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浑身尚且缠着绷带的白琇莹,缓缓走到哭倒在丈夫尸身之上的任氏身边,握住她纤细单薄的肩膀,泣声道:“二嫂,别抓那么紧,小心伤到手。” 任氏摇摇头,哭倒在夫君的身边。 她为这白家牺牲的每一个人心痛,但只有挚爱的离去,才会如此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她再也承受不住。 失魂落魄地说着他们的故事。 “阿璋不是万中无一的男人,相看的时候我压根就没看上他。” “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相府家风清正,想着嫁过来后没有一地鸡毛,图个省心我答应了这门亲事。” “但也正是这个我看不上的男人,他却会在我紧张地握住他递来的红绸时,柔声说一句‘别怕,跟着我’。” “也正是这惜字如金的男人,会在发现我光脚踩在地板上时,弯腰把我抱起,然后默默为我穿上鞋袜。”天籁小说网 “我会踢被子,闺中时常常被冻醒,但自从嫁给他后,被踢开的被子总会有人不厌其烦地为我盖上。” “我恨他像块木头,从来不会说好听的哄我开心,但我却爱惨了这块木头,爱惨了这个不会甜言蜜语,但却把我照顾得很好的丈夫……” 任氏握住白璋早已冻上的手,声泪俱下:“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但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个懦夫,从来不是。” “阿璋,我从未夸过你,此时此刻,我的话你还能听见么?临行前我送你的当归,你可理解了我盼你归来的含义?” “你知不知道,无论你是内敛还是沉默,无论你是否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你都是我心底,最好的丈夫。” “也是我,最爱的男人……” 任氏的手,缓缓滑/落下来。 她跪伏在寒冷的地上,泪珠一颗接一颗。 最后,她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震惊了,担忧地围拢过去。 也就是这一刻他们才明白,这对看起来平淡如水的夫妻,究竟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那亲眼看到挚爱殒命吐出的心头血,触目惊心地洒在地上,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二嫂……” 白明微抹去她嘴角的血,别过脸泪流满面。 这样的情况,向来周密谨慎的她,不会没有半点准备。 于是,在随行的大夫确定任氏只是伤心过度昏厥后,很快便有护卫将她送回营地。 而其余的护卫,也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白仲远与白璋的遗体。 第147章 我会笑的,不哭 众人沉默了许久,也在此刻停留了许久。 从尸堆中捡出尸骨的急切,促使她们恨不得立即把这狭长幽深的山谷走完。 但生怕看到至亲至爱惨状的恐惧,却又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拖住她们停留在这寒风中平复心情。 护卫递上防寒的汤药,众人一饮而尽。 可身子暖了,心却怎的还那么凉? 直到白仲远与白璋的尸首被裹起来,小传义才开口打破沉默:“大姑姑,山谷很大,你一直抱着传义手会疼,传义可以自己走。” 原来,细心的传义早已知晓大姑姑身上的伤,他实在不忍心,大姑姑抱着他在这寒冰冻土交融的地面上蹒跚走着。 白明微擦去脸上很快就凉透了的泪水,弯腰再度抱起小传义:“姑姑不累,传义莫要担心。”23sk. 内力深厚的她,并不在意那几道皮外伤。 小小的孩童,她抱得动。 更何况,只有抱着这孩子,她才不会放任自己倒下。 否则,她如何能坚持找到剩下的遗体? 一行人再度出发,只是这次,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再瞧见亲人的尸骸。 寒冷与劳累,早已令柔弱的几位嫂嫂与白琇莹及俞皎这两个伤患精疲力尽。 白明微停下脚步,她根据白家军可能会使用的排兵布阵阵型,推断家人可能所在的位置。 果然,他们改变路线后没走多久,便看到了四叔的遗骸。 比起前面所见的惨烈,四叔白季远恐怕是死得最惨的一个——右手被削断,双腿更是被踩出扭曲的形状。 而脑袋,却距离尸身几丈远,左耳也不见了踪影。 虽然因低温冷冻,尸体早已变形。 但他缺少的部分,却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所有人都会以为白琇莹会大哭大闹,岂料她推开搀扶着她的成碧,拖着一身伤痛,捡起父亲的首级,轻轻放回尸身之上。 接着,她认认真真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她眼底噙着泪花,声音却掷地有声。 她说:“父亲,伤害你那畜生已经被我杀了,我亲耳听到他死前的哀嚎,亲手斩他的头颅于刀下,不孝女儿白琇莹,给您报仇了!” “倘若阎王瞎眼,没让那畜生下地狱,黄泉路上再遇到,您就好好看看,您那骄纵不懂事的六儿,是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六儿没有给您丢脸!” 四叔白季远有两儿一女,五哥白璟与六哥白瑛都是四叔的儿子。 两个媳妇五嫂六嫂早已跪在白琇莹身后,默默地给她们的公爹磕头。 只是那惨烈的死法,在令她们心疼的同时,也令她们感到些许惧意。 毕竟寻常人见到这样的惨状,都会毛骨悚然,更何况她们只是柔弱的千金贵女。 可尽管如此,在白琇莹准备为父亲找回耳朵与失去的手臂时,五嫂崔氏与六嫂杨氏,还是义无反顾地陪在白琇莹身边。 直到她们看到,那些零散的部分,就被冻在了附近的冰里。 见白琇莹因身上的伤动作受限,嫂嫂们都围上去帮忙。 白琇莹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亲自拿盐化去断臂与耳朵上的冰,然后把它们放在父亲身边。 她说:“嫂嫂们别担心,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自豪!” 变化最大的,岂止是传义一人。 白琇莹作为白家孙辈最小最骄纵的孩子,在父亲的关爱与宠溺下,一直都不是安分乖巧的人。 可是现在,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已从那骄纵任性的六姑娘,成为可以手刃敌人的狠戾小兽。 所以那一句“六儿没有给您丢脸”,她没有夸大其词。 白明微想,若是四叔在天有灵,一定会为六妹的成长而欣慰。 待护卫把白季远裹好,白琇莹认真地磕了个头:“父亲,我们回家了!” 白明微与小传义,还有众位嫂嫂一同磕头,目送四叔白季远被抬下去。 就在此时,由于地面有些地方结着冰块,其中一名护卫不小心摔倒在地,把附近的尸堆撞开。 护卫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忍不住一声呢喃:“三公子……” 三嫂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过去。 在看清尸堆中的人时,抬手捂住了唇,眼泪滚滚而落。 可她很快又擦去泪花,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亦如往常那般,柔柔地唤了一句:“阿琼,我来接你了。” 三嫂生性温柔,与三哥白琼一样,都是最随和不过的人。 白琼平日不怎么藏得住话,对妻子的宠爱也毫不掩饰。 白明微记得,三哥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冒冒失失的,你若有什么事,不是剜我的心么?” “不许哭啊,你一哭我的心立马就碎了,巴不得用刀剜出来才行。” “没事多笑笑,毕竟你知道的,只要你一笑,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地,我都会宛如得到了全天下一样。” “……” 诸如此类的话。 白家的人,早已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所以尽管三嫂再心痛,也依旧会笑着说一句“阿琼,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温柔的女子,有着纤细的身子、纤细的手臂,还有纤细的颈项,看起来弱不禁风,她却能从尸堆之中,把冻硬的白琼拉起来。 白琼高她那么多,却未曾将她压垮。 她那纤细的身躯,却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护卫连忙去帮忙,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望着丈夫的尸身,苦笑不已:“你瞧,我还是这么没用,这么需要你。” “当初你抱着我进了白家,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还想在这个时候和你换一下,换成我抱你。” “可是,我一点长进都没有呢……阿琼,我被你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失去你后,我至今无法长成独/立的人,连你都抱不动。” “但是你放心,不管前路有多艰难,无论我有多思念你,我都会微笑着面对。” 说到这里,三嫂哽咽了:“如果我做不到,你千万别入梦骂我,因为比起让你放心不下,我更希望你走得无牵无挂。” “不要担心我,我会坚强的,会带着我们曾经的回忆,坚强地走完这一生。” 白明微见三嫂想哭却强忍着的样子,连忙给护卫使眼色。 白琼走得很安详,生前没有受多大的罪。 干燥的地方使得他并未与其他人粘在一起,所以护卫轻而易举便用白布将他裹住,给抬了下去。 直到目送白琼的遗体被送走,三嫂才哭出声来。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细细的雨丝伴着寒冷彻骨的风,一阵阵割在众人的脸上。 三嫂泣不成声:“阿琼……夫君……” 第148章 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 众人默默流泪,最后还是俞皎拉起了三嫂。 只是这如浊流的悲伤中,谁也给不了对方安慰。 这一关,痛不欲生。 但也只有自己,才能令自己熬过去。 三嫂捂着脸颊,片刻过后,又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她开口,唇边又挤出一抹笑:“我们继续,还有几位家人没有找到。我不会哭的,不会,阿琼不想看到我哭。”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 凛冬的天,本就很短。 他们一路走来,已花去几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尚且还有三叔、四哥、五哥、六哥还有七哥几人未找到,但是天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暂停搜寻。 因为她知道,没有找齐所有人时,谁都不会停下。 尽管已经精疲力尽,尽管腹中空空如已。 随着夜幕渐渐拉下,凄风苦雨肆/虐谷中。 蛰伏在林间的飞禽猛兽,也在夜色的掩藏下,陆续显露身影。 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啼叫,凄厉而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 遍地的横尸,凄旷的山谷。 依旧没有令这些柔弱的女子放弃。 护卫点了松脂火把,众人继续在山谷中搜寻。 没有走多久,四哥白琪与六哥白瑛的尸身同时被找到。 在白家。 大爷白伯远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大哥白珺与七哥白瑜。 二爷白仲远有一个儿子,那就是二哥白璋。 三爷白叔远有两个儿子,他们是三哥白琼与四哥白琪。 而四爷白叔远也有两个儿子,五哥白璟与六哥白瑛。 虽然四哥白琪与六哥白瑛只是堂兄弟,但恣意洒脱的四哥与坚毅勇敢的六哥感情甚笃。 在白家之时,便时常聚在一起。 没想到,就算死了,也还是在一块儿。 光线昏暗,看不到他们的全貌。 但他们被绑住的手脚,被一刀割开的脖颈,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得万分清晰。 再看周围,没有散落的兵器,也没有敌军的尸首,无一例外的都是清一色的白家军。 这一切都昭示着,他们都在平城战败时被俘虏,随后又被带到阴山,斩于刀下。 眼泪流了一整日,但还是再一次滚落下来。 四嫂和六嫂早已哭倒在夫君面前,万般伤心与心碎。 “四哥,六哥……” 不同于在父亲面前的坚强,白琇莹瞬间便哭得像个孩子。 她膝行上前,来到两位嫂嫂的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可紧接着,她爆发出凄厉的怒吼:“北燕贼子!畜生!禽/兽……” 站得较近的白明微,知道白琇莹的愤怒来自哪里。 借着火光,她清楚地看到,四哥与六哥是没有双目的,而口中也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洞,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他们的手脚随被束缚,但从那诡异扭曲的姿势可以看出,四肢的筋脉早已被挑断,更不用说浑身被冰冻住的赤红色。 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 他们为什么如此凄惨? 还用说么? 自然是平城战败被俘虏之后,不肯归降而受尽折/磨。 遍体鳞伤不算,还有挖眼,割舌,断了手脚筋。 最后与幸存的白家军一起,被拉到此处了结性命。 白琇莹声嘶力竭:“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白明微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她在四嫂与六嫂痛彻心扉的哭声中茫然四顾。 除了昏厥被带走的二嫂,其余嫂嫂也在低低啜泣。 怀抱着的小传义,也在偷偷抹着眼泪。 父亲率兵前往阴山解救百姓,自然有留守平城的人。 但留守的,又岂止只有四哥与六哥? 白明微四下看了一圈,抢过护卫的火把,踉踉跄跄地来到不远处。 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同样死状的三叔白叔远。 白明微缓缓跪下,哽咽着唤了一声:“三叔,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小传义从白明微的怀中挣脱,随即跪到白明微身边,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未语泪先流:“三叔祖父……” 三嫂听到动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见到公公的刹那,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这帮畜生,他们怎么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残忍……” 白明微肝肠寸断,但比起众人的激动,她显得较为平静。 战场上,哪条生命的逝去不是残忍的? 她白明微也同样火烧北燕将士尸体几万具,难道就不残忍么?23sk.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咒骂北燕人,只是为亲人的死而心如刀绞。 七嫂俞皎最先和白明微想到一处,意识到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战俘。 她抢过火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举着,照亮附近的一具具尸体。 “阿瑜……我的夫君阿瑜在哪里……” 如果都是留守平城的白家人,尸首不会相隔太远,就算是战俘,小将应当都被聚在一起。 然而,任凭她疯了似的寻找,这片区域也只有三叔与四哥、六哥。 成碧看不下去了,哭着去扶她:“七少夫人,七少爷想来不在此处,先别着急。” 七嫂扔下火把,整个人瘫在成碧怀里。 同样尚未找到五哥的五嫂,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众人又哭作一团,这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 三嫂取出帕子,轻轻盖在公公的脸上,她擦了擦眼泪,说:“父亲,儿媳来接您了。” 白明微默默地把小传义搂在怀里,刚抬起头,却觉额上点点滴滴冰凉。 伴随着绵绵细雨,雪花纷飞而下。 落在发间,一头雪白。 护卫默默把遗体裹上,抬着往营地的方向走。 四嫂和六嫂搂住夫君的身体不肯放开,白琇莹将她们拉了起来:“两位嫂嫂,天冷,让他们把四哥和六哥抬下去,也好给他们穿上温暖干净的衣裳。” 四嫂六嫂这才肯松手,两人抱头痛哭。 随着风声呼呼,雪越下越大,仿似搓绵扯絮。 护卫跪到白明微面前,声音喑哑:“大姑娘,属下建议今日到此为止,先回营地,否则若是遇到暴风雪,会在这山谷中迷失。” 白明微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最初零零落落的雪花又小又薄,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大片落下。 她沉哑开口:“五嫂,七嫂,我们明日再来,可好?” 五嫂还想再找找,或许夫君就在附近,但望着精疲力尽的众人,还有脸颊通红的小传义,她却开不了那个口,坚持留下来。 俞皎冲白明微颔首:“我们先回去,阿瑜已经等了一个多月,我想他能再等一晚上。” 第149章 传义绝不软弱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火光映照一片赤红,脚那么一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与众人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沿着护卫的标记慢慢往回走。 山谷很深,几万白家军与他们所歼的敌人,铺层在山谷之中,绵延数十里。 然而兜兜转转,他们前进的路线并非越来越往谷中深处去,反而绕到了距离营地不算太远的谷边。 顶着呼啸的风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升起火堆的营地映入眼帘。 鹿皮的靴子在风雪中还是被浸湿,冰凉彻骨的冷气漫入靴子中,把那一双双本就因走路而磨烂的双脚冻得麻木生疼。 护卫用带来的锅烧着一锅热水,待白明微他们回来,立即用木桶提水给诸位主子暖脚。 可谁也没有在意那仿佛要断了裂了的双足,灌下一口驱寒药后,来到了停放遗体的帐篷前。 十数顶简易的帐篷围着大火堆支/起,那些被抬回的遗体,就一具具躺在护卫搭起的架子上。m.23sk. 而那空置了许久,从遥远的京城一路运来的棺木,整整齐齐地停放在另外的帐篷之中。 包裹遗体的白布,也因遗体触到火温,冰融化水后被浸湿。 一身素白的众人,在风雪之中跪了下去,对着帐篷里的九具亲人遗体,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姑娘……” 已经醒来的二嫂任氏,在喷出一口心头血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此时她手里握着香,在给遗体旁边的香炉里续上香火。 见白明微与众人跪下磕头,她于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回眸,轻轻地唤了白明微一声。 雪白、衣白、她的面颊更白。 护卫立即在帐篷前搭了架子,一块大大的厚布盖在架子上,为主子们挡住纷飞落雪。 谁也没有说话,无声地落下泪水。 小传义举起一旁的招魂幡,绕着停放遗体的架子,朗声吟诵《大招》为故去的亲人招魂。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 这言辞古奥的《大招》,全文近乎一千字,他念得只字不差,铿锵有力。 到得后来,他的声音也因此沙哑。 而架子周围的泥土,也被他踏得硬实,竟成了一条小小的路。 白琇莹不忍,走过去劝他:“传义,别走了,别念了,他们已经回来了,我们的亲人都回来了。” 小传义没有理会,依旧握着招魂幡继续绕着架子走,用沙哑哽咽的声音,把《大招》的每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尽管他早已精疲力尽,尽管他早已步履蹒跚。 直到他把《大招》念完,他才把招魂幡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祖父,三位叔祖父,父亲、几位叔叔,传义给你们磕头了。” 白明微跪到小传义身边,轻轻把他搂入怀中。 “传义,我们所有人,都以你为豪!” 众人泣不成声,哭着她们逝去的亲人,更心疼着这坚强懂事的孩子。 小传义吸吸鼻子,认认真真地看向每一个人:“两位姑姑、几位婶婶,你们不必担心传义。” “在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与传义同龄的孩子,甚至比传义更小的人,也在承受着失去至亲的悲伤。” “他们能承受,传义一样能承受,因为传义是英烈之后,是英雄的儿子!传义绝不软弱!” 白明微把传义紧紧搂住。 这个时候,她没能言语。 她曾经说过,在她快要被压垮时,眼前的孩子便是她的支柱,这句话没有任何掺假。 这个孩子,这个聪颖早慧的孩子,小小身躯里蕴含强大的坚韧,支撑她扛起家国天下时,不至于崩溃倒下。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传义,再看他们一眼,以后就看不到了。” 话音落下,白明微抱着传义,来到架子面前。 先是大爷白伯远。 白明微伸手抚过父亲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她告诉传义:“虽然现在祖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传义要记得,祖父在生前见到你时,总是带着笑意的。” 小传义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记得祖父的好。” 接着,是二爷白仲远。 白明微抹去眼角的泪:“你二叔祖父的手艺最好,你喜欢的木马还是他亲手给你做的。” 小传义点点头:“那么传义就不担心二叔祖父了,他的手艺那么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能养活自己。” 白明微一怔,双目含泪的她,却笑了。 笑容绽出之后,是更汹/涌的泪水。 再接着,是三爷白叔远。 白明微道:“你三叔祖父总是会偷偷给你糖果,怎么也防不住,你得告诉他,吃糖果对牙不好。” 小传义连忙道:“三叔祖父,别听大姑姑的,传义还会换牙,不怕牙齿坏了。传义很喜欢您给的糖果。” 白明微又把小传义抱到四爷白季远面前。 她说:“四叔祖父知道你喜欢看书,你的桌上摆着的那些书,许多都是他为你准备的。” 小传义恍然大悟:“娘亲说读书明理,所以传义读了很多书,现在大姑姑夸传义懂事,有四叔祖父的功劳。” 白明微把脸贴向传义的面颊:“对,小传义这么懂事,有四叔祖父的功劳。” 可这时,小传义却沉默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躺着的白珺。 白明微同样沉默了。 尽管已经看了许久,白明微依旧无法接受,曾被誉为玉京城第一才俊的长兄,怎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谁还记得,他曾是如璧如玉般、举世无双的男子。 小传义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擦泪:“大姑姑,可不可以对娘亲保密,父亲他没有变成这干巴巴的样子?” 白明微郑重点头:“传义的父亲在传义的娘亲心里,永远都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姑姑相信传义的娘亲一定也会记住他最美最好的样子。” 小传义泪如泉涌,他抽抽噎噎地道:“传义也会永远记得,父亲最好的模样,像画卷一般俊逸,像初阳一般温暖。” 白明微为他擦去眼泪,而后来到白璋身边:“你二叔话不多,但骨子里却是很温柔的一个人。” “他知道传义喜欢吃桃子,所以在后院种了几株,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传义换牙时,那桃子应该结了。” 小传义抹了抹眼泪:“传义牙齿都掉了,怎么啃桃子?” 泣不成声的二嫂任氏插了话:“你二叔种的桃子,肯定是又软又甜的,就算传义在换牙,也能吃得动。” 小传义点点头:“那二婶一定要和传义一起吃,二婶是二叔喜欢的女子,传义是二叔疼爱的孩子,我们一起吃桃子,他肯定会开心。” “嗯!”二嫂应了一声,别过脸去擦泪。 第150章 天灯,照亮英魂归家的路 白明微带他来到三哥白琼身边,还未开口,小传义却抢了先:“三叔偏心,只疼三婶一人,上次还抢传义的蜜饯去哄三婶。” 三嫂泣声道:“都怪我贪嘴,我会告诉你三叔,绝对不能这么做。” 小传义摇摇头:“三叔没了,再也没人抢蜜饯给三婶了,以后传义有蜜饯,一定会主动分给三婶吃,这样的话,三叔就不会担心三婶没蜜饯吃了。” “好。”三婶哽咽着应了一声。 白明微又把他带到四哥白琪身边,声音沙哑地道:“你四叔最是洒脱不过的一个人,因此不拘小节,总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小传义含泪笑了,他看向四嫂:“四婶婶,前几次四叔带传义去玩,他真的没有招惹大姑娘小媳妇。” “都是因为四叔叔热心肠,导致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误会四叔对她们有意思,所以主动贴/上来,传义可以作证。” 四嫂捂唇,眼泪簌簌而落:“好,婶婶回去就把搓衣板烧了,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误会你四叔。” 最后,白明微带着传义来到六哥白瑛身边。 此时,她已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小传义先开了口:“勇敢、坚毅,这两个词语的意思,最初是六叔叔教给传义的。” “他说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敢于面对困难、正视自己的不足与所犯下的错误。” “他还说坚毅是寻找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而不是一味地认死理、钻牛角尖。” “六叔叔真是的,也不管传义能不能听懂,竟然告诉传义这么深奥的道理。” 六嫂杨氏哭着接道:“别听你六叔叔瞎说,他呀,就是一根筋,做什么都认死理。” 小传义撇撇嘴:“可不是么,否则六叔又怎么会认定了六婶婶一人,眼里再也容不得别人。” “传义……都是谁教你的这些?你怎么、怎么这么招人疼?”六婶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中不停溢出。 小传义拍拍白琇莹的脑袋:“小姑姑,你别伤心,这个家里最受宠的,除了传义以外,还有你呀……” 白琇莹再也控住不住,一把将传义抱住,连同白明微一起。 “六姑姑不难过,因为六姑姑会和传义一样,永远记得他们的好,努力活成他们放心的样子。” 众人哭做一团,哀声一片。 小传义伏在白明微颈间,哑声道:“大姑姑,是不是该给祖父他们穿衣了?他们的身上一直冒水,传义好担心他们冷。” 白明微点头:“嗯,传义说得对,该给他们换衣整理了。” 护卫提着桶走过来,准备继续处理遗体。 小传义挣开白明微的怀抱,抢过帕子来到白伯远的身边,踮起脚尖想给白伯远擦脸。 可是他不够高,根本够不着。 白明微走过去,再次把他抱起来。 小传义用帕子,笨拙地给白伯远擦去脸上的水/渍。 他说:“祖父爱干净,传义帮祖父擦干干净净的。” 只是没擦几下,他便放下了帕子。 他反手抱住白明微,小声道:“大姑姑,传义手笨,擦不干净。”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传义有这份孝心,你祖父一定会开心,把祖父交给叔叔们,他们一定会替祖父整理好的。” 小传义点点头:“好,那传义和大家一起,为他们守灵。” 东陵的规矩,没有女子给父叔兄长的遗体净身的规矩。 白明微抱着传义,与众人退了出去。???.23sk. 简陋的棚子,顶部已经被厚厚的积雪盖住,那一大堆雪,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风雪越来越大,呼呼地响着,不时有雪花吹落在众人身上,冰凉刺骨。 白明微与众人一起,跪在那四处透风的棚子里。 此时此刻,众人已经哭不出声了。 只是那么跪着,任眼泪一滴滴滚下。 但风声中夹杂的狼嚎,却引起了白明微的警觉。 冰冷的山谷中,目之所及都是尸体。 可却没有一具尸体上有野兽撕咬的痕迹,这说明,山谷中没有狼群出没。 既然如此,哪里来的狼呢? 虽然她断定那些可能躲藏在阴山的小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会对她们出手。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却让这个可能性产生了变数。 如果她们“迷失于风雪之中,被野兽袭击而亡”,谁会怀疑这堆满尸首的山谷中,究竟藏着什么呢? 不安的心情,在风雪呼啸中越来越浓烈。 一旦遭遇敌袭,仅凭几十名护卫,他们生还的机会是多少? “大姑姑,那是什么?”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白明微顺着小传义所指的方向,看到雪夜里亮起如繁星般的光点。 她的心,一下子回落下来。 她告诉传义:“那是平城百姓点的天灯,在北境,天灯有为灵魂照亮归家之路的说法。” “百姓们知道我们扶棺来到阴山,却无法拾捡几万具尸骨,所以用这种方式,为这八万英灵照亮回家的路。” 这遍地的尸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待他们捡完父叔兄长的尸骨后,便可率军过来清理战场。 一则让这些将士们入土为安,二则拾捡散落的兵器与防具,带回去进行二次利用。 白明微没想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平城百姓,竟会为这八万将士燃起天灯。 她看向黑暗中的山谷,满是泪痕的面庞之上,却露出一抹笑意。 响彻不停的招魂铃,如繁星亮起的天灯。 客死异乡的白家军将士们,你们可瞧见了? 那些你们拼死守护的百姓,正在为你们引路归乡。 似乎上天也在眷顾,风雪渐渐小了。 而远方的灯火,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漫天星星点点,照亮了雪夜之下的平城。 白明微起身,从马驮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大袋天灯。 本来是担心迷路所准备的东西,却成为这边与平城互相沟通的信号。 若是这寒冷的雪夜中,他们用天灯彼此联系,那么蛰伏在暗处的敌人,便不会轻易出手。 以免他们这边出事,平城会立即有所警觉。 白明微交给每人一盏天灯:“我们也来点亮吧,平城的百姓们看到我们这边有天灯亮起,他们便会知晓我们的位置,知道我们是平安的。” 众人接过天灯,先活动天灯的竹骨,等一盏盏灯成形后,便将它们点燃。 不时吹来的风,将一盏盏天灯扬起。 升过树梢,飘向云霄。 …… 平城。 风轻尘听着肩上的小白咿咿呀呀,他不由得笑了。 第151章 这个男人,他冒雪而来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风军师,这回你可放心了?” 风轻尘摇头:“未曾放心,总得亲自确认她平安。” 原来,在白明微他们为亲人敛尸的同时,风轻尘按照原定计划,悄悄在阴山谷中寻找藏匿粮食的地方。 事情也正如白明微所料,那不翼而飞的粮食,正堆积在阴山的某/处,有一支队伍看守。 风轻尘本打算直接去与白明微碰头,将这个消息告知白明微,天却在那时变了,下起鹅毛大雪。天籁小说网 他料想看守粮食的人可能会借大雪的掩映,对白明微一行人下手。 于是,他便冒着风雪赶回平城,把粮食一事告知霍世勋,并说出了他的担忧。 霍世勋将信将疑,但还是发动平城的将士与百姓,共同点燃了这数千盏天灯。 而白明微也很快用同样的方法,借天灯告知他们的位置。 霍世勋看到阴山谷中冉冉升起的天灯,疑惑问道:“商量好的?” 风轻尘摇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不是,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霍世勋似笑非笑:“没想到西楚的摄政王,竟然会看上我东陵的女子,这事,西楚的朝野知道么?” 风轻尘面对霍世勋的方向:“将军的想象力着实丰富,在下佩服。” 霍世勋紧紧盯着风轻尘:“不承认也没关系,本将军早晚会查出你的真实身份。” 风轻尘轻笑:“那么,将军只怕要失望了。” 霍世勋也笑了:“谁知道呢?” 风轻尘道:“粮食的事,为了白家一行人的安全,还请将军暂时按兵不动。” “左右粮食也运不出去,待白家的队伍归来,将军有的是机会,去把那些粮食运回这平城的粮仓里。” “到时候将军只需借清扫战场的名义前往阴山,‘顺便’发现北燕藏在那里的粮食。” “既解决了平城的燃眉之急,又能留下爱惜将士、重情重义的美名,可谓是一举两得。” 霍世勋冷哼一声:“风军师别把话说得那样好听,你把这批粮的存在告知本将军,无非是因为本将军拥有调度粮食之权,由本将军运送,光明正大。” “但平城被搜刮的粮食,竟然出现在阴山之中,这背后恐怕隐藏着见不得人的惊天秘密。” “本将军接的可是一个苦差事,自然不会急吼吼的赶去阴山运粮。” 风轻尘摇摇头:“在下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军,没有任何其它因素,只因大姑娘相信将军。” 霍世勋坐直身子:“真这么简单?” 风轻尘道:“白家为东陵与百姓所做的一切,想必将军了然于心,若非大姑娘相信将军,又怎会把能让满城百姓活命的粮食交到将军手里?” “若非大姑娘相信将军,又岂会干脆利落把白家军撤出平城?” “在下对将军为人不做任何猜想与评价,但既然大姑娘信将军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将领,那我便如她一样,同样信任着将军。” 霍世勋收回打量风轻尘的目光,不再言语。 只是他对风轻尘身份的怀疑,却并未因此打消。 他试图把眼前的男人同西楚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联系在一起,但不知是不是这个男人隐藏得太深,他始终看不透。 风轻尘拱拱手:“将军,在下心疼大姑娘因失去亲人而伤心难过,这就前往阴山送可以依靠的肩膀,在下告退。” 说完,风轻尘甩甩袖子离开。 霍世勋目送风轻尘离开,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 阴山谷中。 护卫正在细心地为白家的男人处理遗体。 白明微与众人放了天灯过后,继续守在至亲至爱的停灵之处。 传义还小,夜深之时不免犯困,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陪伴在众人身边。 护卫端来热粥,谁也没有胃口,但还是举起碗逼迫自己喝下。 在这沉重的悲伤中,掺杂着五嫂与七嫂的忧焚与急切。 若这雪一下几日不停,若这雪一时不会化开,那搜寻他们夫君一事,将会变得艰难无比。 白明微看出两位嫂嫂的担忧,她拉过五嫂七嫂的手握住:“我们一定能找回五哥和七哥,就算一处处地找,一个个地翻,也一定要把五哥和七哥带回家。” 五嫂抹抹眼角:“你五哥他心善,肯定不忍心让我们在雪中寻找太久,我相信明日一定能找到他。” 俞皎没有言语。 身为将门之后的她,要比几位嫂嫂多一份敏锐的直觉。 在这里的人,要么是随白伯远前来拯救百姓的白家军,要么是战后被俘,让北燕人给赶到这里残杀的白家军。 但在平城中战死的,他们的遗体又被丢去了哪里? 是曝尸其他地方,还是被丢进掩埋北燕将士的坑里? 若阿瑜在平城中战死,那么…… 她的夫君,她的夫君阿瑜会在哪里? …… 茫茫白雪,漫天纷飞。 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原野。 白明微循着声音望去,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骑马的人一袭白衣,与这雪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看着风轻尘打马而来,衣袂被风扯动猎猎作响。 她看着风轻尘翻身/下马,又抖了抖身上的落雪。 她看着风轻尘走到她面前,唇角噙着她常常看到的笑意。 不知为何,她鼻子莫名一酸,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 在找到父兄的尸体时,她哭得像个孩子,没有任何克制,想哭便哭了,未曾掩饰过自己的软弱。 此时此刻,她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不是那临危受命的长女,不是那需要带领白家军夺回城池的大姑娘。 她只是个失去父兄庇佑的普通女子,因为亲人的故去痛彻心扉。 然而这些情绪都未曾将她击垮,她悲恸,却还知道等哭过之后,前路还需咬着牙走下去。 可当她看到风轻尘时,她仿佛一下子就破防了,心里痛得一塌糊涂,就好像在承天观练武太苦了想家时,忽然看到了前来探望她的长兄。 霎时间,委屈有了哭诉的对象。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明微立即偏过头去。 小传义正靠在白明微身上,他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雪大风凉,风军师怎么来了?” 风轻尘“看”向白明微,轻轻启齿:“雪大风凉,担心有人冻着,于是我便来了。” 小传义把手伸向成碧:“成碧姑姑,传义要抱。” 成碧立即把小传义接到怀里,白明微的身边,霎时就空了。 “风公子。” 白琇莹打了个招呼,便再也没有开口。 嫂嫂们沉浸在悲伤之中,虽然对突然到来的风轻尘感到诧异,却也无人在此时开口。 白明微起身:“风军师,借一步说话。” 第152章 最后再哭一次 风寒云低,雪落无声。 两人站在树下,相顾无言。 白明微张了张口,问出一句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话:“粮食找到了么?”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去了趟平城,霍世勋已经知道了粮食的位置。” 白明微松了口气:“那就好,有了这些粮食,平城的百姓就不必忍饥挨饿了。” 这个结果,她没有半点意外。 风轻尘说要办的事情,向来没有办不成的。 风轻尘默了默,随即问道:“亲人,都找到了么?” 白明微摇头:“还有五哥与七哥尚且未找到。” 风轻尘没有再开口,他缓缓走近白明微,却忽然张开披风,把白明微揽入怀里。 周身骤然一暖,仿佛在海面上饱受凄风苦雨的人,瞬间就找到了避风港湾。 那暖意,无孔不入。 包着她,裹着她,风雪不侵。 “你干什么?!”白明微反应过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挣扎逃离。 风轻尘没有阻止,在白明微离开他怀抱的同时,那本在他身上的披风,也随之到了白明微身上。 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喉结上下剧烈滚动。 末了,他开口,言语中满是心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粮食,关心别人有没有忍饥挨饿,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白明微在最初的惊吓与恼怒过后,也渐渐平复了心绪。 身上的披风很暖,挡住了刺骨的山风。 她拽紧披风,锥心之痛骤然袭来,疼得她撕心裂肺。 在十五岁之前,她不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史书工笔记录着每一场战役的惨烈,她也只当作是历史变迁的必然。 她从不觉得能有什么痛苦可以将她打倒,她所认为的征战沙场,也只是马革裹尸,英勇而壮烈。 直到她看到了父叔兄长的尸体,她才切身体会到,战火造就的不止有英雄,还有诉说不完的悲剧。 横尸沙场的每一位将士,在他们英勇赴死的背后,都有着为他们痛哭流泪的人。 正如现在,她为父叔兄长的死而悲痛一样。 “那日,我追着父叔兄长到城外。”白明微哭着开口,“央求父兄准允我一同出征。” “父亲没有说话,大哥却只知道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这是他们男人的事。” “七哥还笑话我小屁娃娃一个,在战场上也只会惹人笑话。” “叔叔和其他兄长们都笑了,没有人觉得七哥的话有什么不妥,尽管我已经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 “在他们心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永远都是应该被呵护的人。”天籁小说网 “可现在,疼爱我的人,一个个都没了,我那不足四岁的小侄子,却还要与我一样承受失去一切的痛楚……” “人为什么要征伐不休?掌权者为什么要用生命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白明微崩溃大哭,她缓缓蹲下,泣不成声。 她觉得心里仿佛住着一头狠戾的小兽,在她心口撕咬,在她心口咆哮,令她痛彻心扉。 尽管从小/便被灌输家国天下为重的理念,此时此刻,她也不由得怀疑,父叔兄长付出生命究竟值不值得? 这个战火纷纭的时年,又关她白家什么事? 苟且偷生又如何,至少还活着。 至少,不让这么多的人,伏在即将逐渐腐朽的身体上崩溃落泪…… 风轻尘继续走近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除了父兄之外,这个天下,还有一个男人会为你冒雪而来,把肩膀递到你面前。” “无论路多远,无论夜多深,不管风多急,不管雪多大,只要你需要,都会不远万里来到你身边。” “在这个傻男人面前,你可以卸下一切包袱,毫无顾忌地展现你的脆弱,你的不安,像所有世间平凡女子那样,做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而这个傻男人,一定会无条件包容你的脆弱,代替你失去的至亲,为你遮风挡雨。” 白明微抬眸,含泪呆呆怔怔地望着风轻尘。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怒斥风轻尘疯了,只是起身迅速逃离。 因为她不确定,疯了的人是不是自己。 从看到风轻尘冒雪而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听到风轻尘一如往常那般说着这等“疯言疯语”时,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无法保持镇定。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乱了方寸,乱了章法。 这种情绪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无法适从,也令她觉得不安。 所以她只能狼狈逃离,借着冰冷的风雪保持冷静。 风轻尘听着她快步离去的脚步声,不由苦笑:“跑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人。” 簌簌落雪,冰冰凉凉。 风轻尘搓了搓手臂:“这天儿也怪冷的。” 小白貂爬到他的肩上,缓缓抱住了他的脖子。 风轻尘按住心口:“小白,这里很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白貂钻进他的衣襟,有模有样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风轻尘按住怀里的小白貂,轻轻一笑:“没有生病,只是看到她伤心,这里便觉得疼。”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把臀部转过来,对着他的脸。 营地篝火燃得很旺,火光耀目。 白明微望着父叔兄长的停灵之处,却不急着靠近。 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在这冰冷的夜里低回百啭,叫人肝肠寸断。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嫂嫂与妹妹的哭声,望着那强忍着泪水的小侄子,焦躁不定的心,霎时被抚平。 父叔兄长未完成的事,需要有人继续。 举步维艰的白家,也需要有人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她是白家的长女,是祖父寄予厚望的人。 这一份责任,她义不容辞。 否则,她该如何向义无反顾留在京中坐镇的大嫂交代? 她该如何面对殷殷期盼的爷爷? 她如何对得起,这不足四岁却已经十分坚强懂事的孩童? 深呼吸几次,白明微复又坚定了前路的方向。 第153章 可真遭人恨,又遭人敬佩 白明微把风轻尘的披风取下,搭在黑马的背上,随即回到众人的身边。 恰此时,护卫恭敬地道:“大姑娘,六姑娘,几位少夫人,遗体已经处理好,是否立即装棺?” 白明微看向众人,道:“容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再行装棺。” 护卫点点头,与帐中的众人依次退了出去。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柔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小传义摇摇头:“传义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白明微点头,随即抱着传义进入帐篷之中:“那姑姑再陪你看他们一眼。” 九具遗体已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整洁的丧服。 他们躺在架子上,虽无生前的光彩,但却让众人依依不舍,目光留恋。 白明微走到父亲身边,望着阖上双目的父亲,低声道:“父亲,见到您念了一辈子的娘亲时,请替女儿转告她,女儿想念她。” “家里的事,您不用担心,只要有女儿一日,女儿就不会让这个家垮了。” “只要白家还剩最后一人,我们承袭多年的意志,就不会因此而断绝,一切还请父亲放心。” 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白明微缓缓拉过白布,盖在父亲的脸上。 接着,她又抱着小传义来到大哥身边。 她把那枚兄嫂定情的玉佩,妥帖地放进大哥阖在胸/前的手中:“大哥,不要挂念传义和嫂嫂,安心地走吧……” 小传义靠在白明微怀里,偷偷看了一眼父亲,随即别开眼。 白明微把白布轻轻盖在兄长的脸上,生怕再看下去,只会更加不舍。 二嫂任氏握住二哥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直到把白布盖上,她才哭着唤出一声:“夫君。” 三嫂含泪,脸上却带着笑容,送夫君最后一程,她终究没有让夫君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她会勇敢地走下去,让夫君不用担心。 四嫂泣不成声,却没敢再看夫君一眼,等把白布盖上后,她伏到夫君身上痛哭流涕。 六嫂搀着受伤未愈的白琇莹,两人向四叔与六哥做了最后的告别。 五嫂与七嫂一起,为二叔与三叔盖上白布。 等到众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毕,天已亮了起来。 众人跪在简陋的棚子下,看着护卫将亲人一个个装入棺内。 哭了这么许久,眼泪仿佛流干流尽,可当棺盖阖上的刹那,又是一阵凄凉的哭声。 任氏像是疯了,忽然扑过去捶打着白璋的身体。 她一字字,一句句,如泣如诉:“我真恨你!恨你啊……” “好好的书生,好好地领着文官的职,好好地过着日子,你怎么就弃笔从戎呢?” “是!你是英勇了,成了世人眼里舍身就义的英雄!在战场上傲骨铮铮……但也正是因为你这样的‘英勇’,你让一个家散了。” “但凡当日/你能留下,但凡你当时懦弱一点,也不会把命丢在这冰冷的山谷之中,留我一人带着对你的思念凄苦而活!” “我真是恨死你了……恨死你这个蠢蛋,从来都是一根木头!把家国大义和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我都重要,却不知道惜一下自己的命……” 任氏的话,就像刀子狠狠扎在众人心口。 曾经的年轻夫妻有多恩爱,此时的泪水就有多猖狂。 面对昔日的丈夫,难道她们心底就没有一丝恨意么? 怎么会没有呢? 她们的夫君把大义看得比命重要,比她们重要,比这个家重要,就这么慷慨赴死去了。 可曾想过,她们这些身为妻子的会心碎? 可曾想过,她们这些身为妻子的没有那么伟大,在看到夫君的遗体时会觉得夫君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看着夫君已经冰冷的身体,想到日后没有依靠的日子,她们心里只有无尽的悲伤,以及对前路的迷茫与绝望。 这些事情,她们的夫君知晓么? 理解么? 知道她们只愿夫君活着么? 众人听着任氏的哭声,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狭小的帐篷里,又充斥着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任氏仿佛哭够了。 她伏在夫君身上,低低啜泣:“方才那些话,做不得数,你就当我疯了,胡言乱语。” “我曾经觉得你懦弱,不堪大用,也只能做个小文官混吃等死,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我错了,我的阿璋是个英雄,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为你自豪……” “我恨你让我失去夫君,年纪轻轻却成了寡妇,但我也为我的夫君,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而骄傲。” “如果有来生,千万不要投身于乱世,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一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也没关系,好好活着就好。” “好好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任氏泣不成声,悲伤令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该说的话,都被任氏说了,几位嫂嫂也只是跟着流泪。 把对夫君的怨恨,对夫君的不舍,还有对夫君的满腔爱意,统统化作眼泪哭出来。 “父亲……” “夫君……” “……” 然而在这一片哭声中,俞皎要显得较为平静。 不是不伤心,只是这伤心之中,掺杂着浓浓的无助。 她和阿瑜历经艰辛走到一起,在接到阵亡的信件之前,他们的房间都还挂着“双喜”。 比起其余的几位嫂嫂,她是和夫君相处最短的一人。 以至于,她现在想要埋怨夫君,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埋怨,想要追忆曾经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她都不知该从哪里追忆。 毕竟,她还只是个新妇。 可是,她的夫君就这样没了……尚且还未找到遗体。 “父亲……” “夫君……” “……” 白明微放任自己随着嫂嫂、妹妹/痛哭一场,但最后还是擦去眼泪,准备安排这一日的行程。 尚未开口,风轻尘却在唤她:“小姑娘,过来一下。” 白明微颔首,眼里再无慌乱与无措,她如往常一般走了过来:“风公子,何事?” 风轻尘道:“我接到消息,北燕有一队人马正向阴山赶来,人数不多,但却带着火油,如今正准备攀岩而下,来到这阴山谷中。” “火油?”白明微顿感不妙,“这是要做什么?” 第154章 我会保护他们,你放心 风轻尘道:“有极大可能性烧毁粮食。” 白明微道:“一旦这批粮食没了,东陵就得从其它渠道运来粮食赈济平城,在粮食这么珍贵的情况下,这无疑是给东陵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且粮食没了,那些隐藏在这批粮食背后的秘密也会随之销毁。” 风轻尘道:“这一切只是猜测,北燕人毁去这批粮食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断了平城的粮,给东陵制造麻烦,不存在销毁证据的说法。” “他们不至于为了东陵所谓的‘盟友’做到这个地步。反而是担心秘密暴露的东陵人,才会烧毁粮食毁去证据。” “所以这队北燕人马的到来,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白明微当机立断:“无论出自什么目的,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这批粮食的机会,事不宜迟,得立即通知霍将军前来运粮!” 风轻尘道:“情况有变,就意味着山中危险,你们不能再在这谷里继续停留了。” 白明微立即道:“也不能全撤走,人没有全部找到就离开了,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要是打草惊蛇,敌人因此毁去粮食就遭了。” “所以我与五嫂和七嫂留下,继续寻找五哥与七哥,其余的人先回平城。” 风轻尘道:“我与他们一同回去,通知霍世勋过来运粮,我会保护他们,你放心。” 白明微道:“就这么办,多谢你!”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有一件事我很在意,我在这满地的尸骨中,未曾看到百姓打扮的尸首。” “那些当做运粮工具带到阴山的数千百姓,他们都去了哪里?为何战场上只有我军与敌军战士的尸体,却没有他们的?” 风轻尘拧眉:“你确定没看到?” 白明微十分笃定:“昨日我们搜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见到,这令我很是疑惑。” 风轻尘道:“看来,事情有些复杂了。” 白明微道:“且先不管这个,粮食要紧,得保证平城百姓有饭吃,才能来翻查这些事情。” “小姑娘……”风轻尘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白明微。 白明微停住脚步:“嗯?” 风轻尘把小白貂递了过来:“带着它,以防万一,小白可以保护你们。” 白明微拒绝道:“你留着吧,它是你的眼睛,不是么?” 风轻尘脸上的阴郁之气顿时消散无踪:“小姑娘,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白明微道:“我担心白家军的每一个人。” 风轻尘笑意未减:“身为白家军的其中一员,我很荣幸。” 白明微没有回话,风轻尘却把小白貂放到她的肩上,不管小白貂舍不舍得与他这个主子分开:“只要小白跟在你身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拒绝,因为她需要小白貂与风轻尘保持联系,这样嫂嫂们才不会担心。 回到扎营处,众人刚想询问缘由。 白明微便道:“这雪下个不停,父叔兄长中不能一直停灵此处,所以我与五嫂七嫂在山中继续寻找五哥和七哥,你们先带父叔兄长们回到平城之中。”???.23sk. 二嫂任氏问道:“大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明微摇头:“二嫂不必忧心,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只是想先把找到的亲人送回去。” “一来他们不必在山中受风吹雪打,二来也能让平城的百姓宽心。” 白琇莹眼眶红红:“长姐,我们想一起去找五哥和七哥。” 白明微道:“我知道你们必定牵挂五哥与七哥,但我们已经让父叔兄长们在这山中太久了,总得早点带他们回去,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没有再坚持。 于是白明微留了四名护卫继续看守营地,点了十二名护卫跟随她们入谷寻找五哥和七哥,其余的护卫则先把棺木和主子们护送回平城。 准备入山前,小传义抓住白明微的手:“大姑姑,万事小心。” 白明微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认真地道:“传义放心,回到平城后一定要认真吃饭,也要劝婶婶们和六姑姑吃饭,不能在这个时候垮了身子。” 护卫正好递来热粥,小传义接到手里,随即递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姑,吃点东西再走。” 白明微把粥喝了,又劝着五嫂与七嫂吃了东西,这才准备出发前去找人。 二嫂盯着俞皎服下伤药后,默默地递给白明微一碗。 白明微接过来一饮而下,随即与众人一同入谷,继续寻找五哥与七哥。 因为有风轻尘护送众人回去,白明微把成碧也带上,让成碧照料受伤的俞皎。 俞皎知道白明微做出这个决定必有缘由,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在队伍进入山谷后,心疼地道:“明微,伤哪儿了?” 白明微知道,七嫂这是看到了二嫂递过来的伤药,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慰道:“一点皮外伤,没事。” 俞皎收回眼眸,未曾再多问。 因为后知后觉令她愧疚,对白明微的现状无法改变使她心中发堵。 她用再多的语言也不能让明微立即痊愈,更不能让这姑娘把身上的担子卸了。 这样的她,能说什么呢? 五嫂崔氏闻言,立即看向白明微:“受伤了?要不要紧?怎么瞒着我们?” 白明微宽慰道:“并不严重,差不多痊愈了,两位嫂嫂别担心。” 崔氏抹抹眼泪:“偶尔依靠我们一下不行么?你怎么那么要强呢?” 白明微安抚道:“五嫂,若是真的严重,我也不会逞能。” 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俞皎拉住。 崔氏立即反应过来,大姑娘瞒着大伙儿,不就是不想大伙儿担心么? 自己再揪着这件事,岂非违背了大姑娘的本意? 于是,她也不再多言。 大雪下了一夜,放眼望去万景成空。 满世皆白,银装素裹,也把八万将士掩在白雪之下。 踩在冰冷的雪地里,他们行得很慢,搜寻更慢,只能一点点拨开积雪,确认那白雪覆盖的遗体,是否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而此时,白家一行人已安全回到平城内,风轻尘进去霍世勋书房片刻,霍世勋便打着清扫战场旗号,点了两万人马出兵阴山。 有了风轻尘引路,大军目标明确,直奔藏粮的地点而去。 但就在此时,白明微一行人,却与那队带着火油的人狭路相逢。 第155章 蠢了不是 白明微迅速与众人隐匿在微微凸/起的土坡之后。 身上素白的孝服与雪地融为一体,倒是叫人不易发觉。 俞皎大惊:“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 白明微望着队伍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她来不及多解释,只是叮嘱两位嫂嫂:“五嫂,七嫂,让成碧与护卫护送你们出谷,一路上必须小心谨慎,如若有任何情况,那就躲起来,安全要紧。” 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我需要与你们暂且分开,七嫂,你们只管想办法回平城,不必担心我,我会尽快回来找你们。” 俞皎把水囊递到白明微手中:“明微,万事小心。” 白明微郑重颔首,握紧腰间的剑,快步跟随在那队人马之后。 风雪渐渐停了,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待确认距离俞皎他们足够远后,白明微加快脚步在林间疾行,几个飞身挡在队伍面前。 背对着他们,执剑而立。 队伍立即停下,抽刀对准突然出现的女子。 白明微缓缓转身,只见眼前的队伍约莫有一百人左右,他们一袭黑衣、脸覆面纱做刺客打扮,背上负有皮囊,腰间挂着一条长长的绳索。天籁小说网 很轻易便能看出他们正是刚从高山上攀岩而下的那伙北燕人。 从他们的武器上看,更是北燕人善用的弯刀。 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为首的男人挥挥手。 属下一拥而上,登时便与白明微缠斗在一起。 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敏捷,他们不仅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更是狠辣无情的高手。 招招致命,裹挟凌厉的杀气。 但是很快的,便有十数人横尸地上,鲜血溅染于地,殷红刺目。 “退下!” 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围攻白明微的人马登时如黑浪撤开。 男人上下打量白明微一眼,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为何阻挡我等前路?” 白明微甩了甩尚在滴血的剑:“北燕人在这个时候,入我东陵境内做什么?” “白家军之首,白明微。”为首的男人用笃定的语气,说出白明微的身份。 白明微勾唇一笑,伸手抹去颊上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冲向为首的男子。 “被小看了呢!”为首的男人抽剑,挡住白明微的攻击,随即全力一震,劲风将白明微推了出去。 他冷笑:“以一己之力挑战我北燕百名勇士,你这女人是否自大了些?” 白明微向后滑了一段距离,双目紧紧地凝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戴着一块银面具,看不出他的年龄与容貌。 但从声音与身法来推断,这是个年轻的男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且他很轻易就能判断自己的身份,如此说来,这个男人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白明微挑唇:“谁说只有我一人?” 男人轻嗤一声:“莫非这里还有别人?” 白明微把剑举起来:“确实没有,这里最终只有我一人,而其余的,都会变成尸体。” 话音落下,白明微举剑再度迎了上去。 “杀了。”为首的男人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带着半数的人,在白明微被围住时离开。 这一举动,却令白明微心生疑惑。 为首的男子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杀了白家军之首,岂非比前去销毁粮食更重要? 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宁愿急着前往藏匿粮食的方向,也不愿意先把她解决了? 毕竟销毁粮食只能暂时断了平城的活路,于战局而言并非什么致命的打击。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急需要掩盖,以至于比杀了她更重要。 白明微一时想不通关窍,于是她索性假意被绊住脚步,与余下的人缠斗在一起,放任为首的男子离开。 约莫一刻钟时间过去,白明微不再压制功力,迅速解决了留下来攻击她的人,随后追在一行人的身后。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这般出人意料。 白明微追上这一行人时,她没有看到被藏于山洞的粮食。 这里,只有一个矿洞。 而为首的男人,正与手下把携带的火油,倾倒在矿洞里支撑矿洞不至于倒塌的木头之上。 似乎要令这些木头燃烧,从而导致矿洞倒塌,以掩盖这里的秘密。 山间积雪厚至膝深,而这矿洞附近约莫一里地左右,地面的雪却早已化成水。 满地泥泞。 这是一个什么矿洞,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当白明微疑惑不解时,一柄剑朝她袭来。 是为首的男子,他发现藏在树木之后的白明微。 白明微旋身躲过,立即与男人拉开距离。 为首的男人声音沉哑,寒如冰魄:“我原本以为白家军之首只是个有点脑子的女子,所以才会接连收复两城,没想到竟是个高手。” 白明微警觉地看向男人,从交手来看,这个男人的武功并不比卫骁低,甚至可能在卫骁之上。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名强劲的对手。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我本以为,能让你们在这个时候冒险攀岩而下,来到这冰冷的阴山谷中的,是那藏在山洞里的几十万石粮食。” “却没想到,这里竟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你们北燕人可真不要脸,开矿都开到我东陵的土地上。” 男人冷笑一声:“若非这座矿藏,北燕要你东陵五座破城做什么?” 白明微笑了:“这就把所有的事情抖出来了?” 男人依旧没有将白明微放在眼里:“八万白家军都被全数歼灭于谷中,如今只有你白明微一人,你认为自己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明微笑意未变:“哦?平城失踪的百姓,可是在这矿洞里?” 男子坦然承认:“那是自然,若是没有他们当牛做马,谁来帮我们开采?”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战场上的遗迹,只有将士的遗体,未见那些失踪的百姓。 没想到,却在这矿洞之中,成为替北燕开采矿洞的苦力。 白明微再次问道:“如果北燕志在这矿洞,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收刮粮食?” 男人轻蔑地笑了:“白明微,蠢了不是?如果没有粮食做幌子,又怎么能吸引东陵想发国难财的人做我们的走狗?” 第156章 里面,有什么? “如果不让百姓把城里的粮食运出来,白伯远又怎么会为了寻找失踪的百姓率兵来到阴山,死在我们精心布置的埋伏中?” “你们东陵人真蠢,我们只是答应以低价把这批粮食卖出,便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 “把白家军算计得明明白白,一个不剩,让我们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平城。” “为了区区几十万石粮食,牺牲八万将士的命,要不说你们东陵国力为何每况日下,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东陵人愚蠢?” “当时我们以两万人数,在阴山谷中歼灭六万白家军,除去伤亡那些,剩下的将士每人将这矿洞里的东西带走一点点,获得的价值便能买下几百万石粮食。” “要是他们知晓这矿洞里的东西,要比那几十万石粮食值钱千倍百倍,只怕那些走狗会被气得吐血吧?” 白明微问:“这是盐矿吧?” 男人冷哼:“没错。” 白明微剑尖直指男人:“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那些走狗的名字说出来了?” 男人没有言语,但握剑的手却越来越紧。 从男人的反应来看,白明微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想——男人故意透露这些消息,实则是在误导她。 她认为不管是粮食,还是这座矿藏,都存在着东陵内鬼与北燕人的交易。 因为盐矿是东陵十分重要的国库收入,所以东陵朝廷对盐矿的管控相当严格。 除了朝廷指定的部门以外,哪怕是皇帝的儿子都没有资格私自采盐。 北燕人怎会想到从高高的悬崖上,冒险顺着绳索爬到这犄角旮旯采盐呢? 想必是有人把这座盐矿所在卖给了北燕人,当食盐稀缺的北燕确认了这座矿藏价值后,为了开采方便,索性把五座城给占领了。 至于那些粮食,或许正如这男人所说,只不过是用来收买走狗的东西罢了。 毕竟东陵那么大,通敌叛国的狗,又岂会只有一条? 谁说盐矿背后的人,就一定与粮食背后的人是同一个? 但是这些都只是白明微的猜测,因为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背后的真相还需要慢慢查明。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男人说这番话,肯定有他的意图。 究竟是为了混淆视听也好,还是有其他目的也罢,都不是阻挡白明微出手的理由。 男人甩了甩手中的剑:“看白姑娘神情,这是不信我的话?” 白明微道:“信不信重要么?不过你们费尽心思得来的矿洞,怎么舍得就这么破坏了?” 男人道:“我们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东陵,虽然已经开采得差不多了,但我们北燕就是想让你们东陵渣都捡不到!” “巧了,我也很喜欢让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尸骨连渣都捡不到。”四周的情况已在谈话间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于是,白明微再没有废话。 她双手握住剑柄,把剑高高扬起,将内劲倾注其中,随即一个竖劈。 “砰!” 一声巨响,男人被气浪撞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巨石之上,接着又坠落在地,口吐鲜血。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白明微:“你……第一次交手时,你竟藏拙!” 白明微没有回应,猛然闪现在男人面前,一剑刺了下去。 未曾有任何犹豫,她迅速杀向男人的手下。 先是正在洞里浇火油的人、然后再是围住她的人。 一个接一个,虽然过程并不轻松,但这一群人,无一不被白明微斩于剑下。 直到想要往矿洞里丢火石的最后一人被击杀,白明微才撕下衣裳的布条,把腿上与手臂上的两道伤痕包住。 然而白明微并未急于进入坑洞之中,她把剑贯在土里,双手按在剑柄之上,眼睛盯着洞口。 她在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只有那男人与他属下,矿洞门口竟然连个放风的守卫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为了避免有诈,她没有急着进去。 站在洞外等了一会儿,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这坑洞的守卫。 在闻到木架子上的火油后,他们先是一怔,紧接着迅速朝白明微攻来。 约莫十数人,皆被白明微斩于剑下。 白明微狠狠地踩住一名幸存者的胸膛,问:“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那人冷笑一声,随即口溢鲜血,顿时没了呼吸。 白明微将此人一脚踹开,举步向洞口走去。 她不确定失踪的百姓是否在里面,但为了弄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一直藏在她衣襟里的小白貂立即钻出来,揪着她的耳朵拼命摇头。 白明微不知道小白貂想要表达什么,试探性地问道:“我不能进去?” 小白貂不停点头,似乎在回应白明微的问题。 白明微又问:“里面很危险?” 小白貂再次拼命点头。 白明微停下了脚步,这小毛团是风轻尘派来保护她的,适才她与那么多人交手,这毛团都能酣睡。 现在她要进入这矿洞里,小毛团却在阻止她,看来里面的确危险。 奈何白明微听不懂貂语,只能通过向小白貂提出问题,以此判断里面的情况。 “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坏人,所以我不能进去?” 小白貂摇头,咿咿呀呀。 白明微再问:“是因为里面有会杀死我的东西,比如说毒气?毒物?毒……” 小白貂用爪子拍了一下白明微的脸,再次摇头。 白明微疑惑:“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你为什么阻止我进去?” 小白貂站在白明微的肩膀上不停比划,它先把两只小爪爪高高举起,再猛力地放下来,然后盯着白明微,一副“你个傻子看懂了吗”的表情。 白明微眉头紧皱:“你是说,这洞要榻了?” 小白貂拼命点头。 白明微又问:“百姓是否在里面?” 小白貂不停点头。 白明微立即把小白貂丢开:“你别跟来!” 说着,白明微毫不犹豫地进入洞里。 昏暗的矿洞,狭小/逼仄,只比她高一点点。 经过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距离后,挂在洞壁的火把,照亮了洞中的模样。 似乎因为急着开采,这矿洞打得十分粗糙,深处不时传来开凿的声音。 就在她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空间,里面摆了桌椅等用品,桌子上歪倒的酒壶,尚在散发着酒香。 看得出来,适才出去的十几人,便是蹲守在这里。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快步向坑洞深处摸去。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小白貂窜到她面前,似乎在为她带路。 她跟在小白貂身后,左拐右拐,往矿洞的更深处走去。 第157章 真是太好了 前方传来拔剑的声音,她刚握着剑冲过去,便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 无一例外,他们的脖子都有被撕咬的痕迹,而小白貂的嘴边,正沾着殷红的血迹。 小白貂似乎十分急切,快速往洞底更深处飞奔。 接着,他们又遇到几波守卫,皆被小白貂放倒。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霍然开朗,偌大的空间中,许许多多被铁链绑着手脚的人,正用铁杵用力地凿着地上的盐矿。 洞里四处放满了竹筐,每个筐里都装满大小不一的矿盐块。 突如其来的一人一貂,使得正在监督凿矿的守卫惊觉,连忙厉声呵斥:“你是谁?” 小白貂立即如闪电窜出,在数十名守卫之间来回穿梭片刻后,那些守卫全部倒下。 白明微见此情景,不免有些震惊。 小白貂急了,双爪高高举起又砸下来,拼命地示意白明微即将会遇到的危险。 白明微不再迟疑,开口问道:“你们可是平城的百姓?” 被铁链绑着的众人,似乎精神已经恍惚,白明微接连问了几遍,才有人神情木然地点头。 仿佛这不眠不休地开凿,以及守卫惨无人道的殴打,已经把他们的神智消磨殆尽。 活着的只是一具没有思想与灵魂的躯壳。 白明微立即表明身份:“我是白伯远之女白明微,快放下你们手中的东西,与我离开这矿洞!” 众人没有多大反应,更没有即将可以逃出生天的欢喜,对守卫的死,以及白明微的话无动于衷。 小白貂还在不停示意,白明微却急了。 她知道这些百姓已经被折/磨得几乎痴傻,索性换个方式。 她捡起守卫的长鞭,用力甩了几下,低声吼道:“都站起来!” 未曾想,鞭子的声音仿佛刻进这些百姓的灵魂一般,白明微话音刚落,他们立即站起,却是吓得肝胆俱裂。 见这招有效,白明微再度甩动鞭子,低喝一声:“放下东西,都排好队,出去!” 众人听闻,立即往沿着通道争先恐后地跑。 此时,小白貂愈加疯狂地比划,而洞顶不时有泥屑掉落下来。 见此情景,白明微甩动鞭子:“快走!都出去!” 随着百姓们慌忙逃离,偌大的空间变得空旷。 洞顶掉落的泥屑却是越来越多。 小白貂跳到白明微的肩上,抱着白明微的脖子瑟瑟发抖。 这几百人的数量,与失踪的百姓相差甚远,白明微来不及究其原因,一下下挥动着手中的鞭子。 一声声清脆的鞭响,催促着百姓逃离这里。 好在有惊无险,当她带着小白貂从摇摇晃晃的矿洞中跌跌撞撞走出来时。 只听“轰隆”一声。 矿洞塌了。 尘土飞扬,而矿洞所在的山体,也因此晃动几下。 白明微回眸看了一眼已被泥土掩埋的洞,不由松了口气。 小白貂四仰八叉地躺在白明微肩膀上,似乎在为劫后余生庆祝。 白明微揉了揉小白貂的肚皮:“你真是只有用的貂!” 嫌弃她魔爪的白貂气得呲牙咧嘴,恨不得把她的“脏手”咬了。 白明微不再理会小白貂,目光放在这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 此时此刻,白明微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鞭子打碎,破布一般挂在他们身上。 无一例外,每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 无一例外,所有人遍体鳞伤。 而露出来的手脚,已被盐泡坏,有的甚至已经烂了,渗出淡黄色的血水。 白明微无法想象,满身伤痕的他们,究竟在那盐矿坑洞中,承受了多少折/磨。 里面守卫大概也只有不到五十人,却能把他们看得死死的,甚至令他们一听到鞭响,便会无条件服从。 哪怕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矿洞,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都没有人逃离。 白明微目光漫过他们,刚想估算这些百姓的人数时,一道瘦弱的身影将她目光攥住。 白明微睁大双眼,缓缓走向那人。 她走得很慢,像是生怕因为走快了、看清了前方的人,会因此失望。 直到她确认那张满是污秽泥垢与伤痕的脸,是她所熟悉的模样。 “五哥——!” 她听到自己失声呐喊,紧接着整个人便已扑过去,将那人紧紧抱住。 “五哥……五哥……” 白明微难以置信,一遍遍地喊着,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喉咙被堵住。 然而,不知是被白明微吓到,还是已经到了极限,那人身子一软,竟昏死过去。 白明微将他抱住,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时,抱着她的五哥又哭又笑。 “五哥……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白明微一遍遍重复,仿佛疯魔了一般。 她的五哥竟然没死,她不敢相信,一遍遍确认尽在眼前的人是否只是虚幻。 触及五哥尚在跳动的脉搏,她惊喜地哭出声来。 可当看到五哥的满身伤痕时,她又忍不住揪心落泪。 “五哥……” 白明微又唤了一遍,顷刻间泪如雨下,她震碎五哥手脚上的铁链,紧紧地抱住五哥,伏在五哥的身上失声痛哭。 小白貂似乎无法忍受她的哭声,扭着肥臀爬到她的肩膀上,屁/股对着昏过去的白璟轻轻一扫。 不多时,白璟竟睁开了眼睛。 他张了张口,望着伏在他胸膛大哭的女子,沙哑问道:“你是谁呀?” 听到白璟的声音,白明微惊喜抬眸,却是未语泪先流:“五哥,我是明微啊……” “明、明微?”白璟的眼中瞬间聚起光彩,他不敢置信地凝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白明微。 许久,反手搂住自己的妹妹,泣不成声:“明微,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白明微声泪俱下:“是我,五哥,是我!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白璟面色一变:“明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还活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白明微不知从哪里开始回答。 她不忍将白家军全部阵亡的事告知,而是问道:“五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璟目光有些呆滞,他努力回想发生的事:“当时北燕大军进攻平城之时,城中有百姓陆续失踪,为了弄清楚真相,我扮作百姓。” “果真,我被抓走了,有人让我背着重重的麻袋,从密道出城,再然后,我们被带到这里,没日没夜地开凿。” “我留了记号给大伯父他们,他们看了记号,就会找来……” 说到这里,白璟忽然顿住。 他含泪看向白明微,不停地摇头,似乎已经猜想到了什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伸手点了白璟的穴道。 望着昏睡之中的白璟,白明微把披风取下,盖在他单薄的身子上,泪如雨下:“五哥,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你实情……” 第158章 她失态了,却是因为欣喜 白明微紧紧地搂住五哥的身躯,又哭了好一会儿。 寒风刮来,寒凉刺骨。 这些目光呆滞,似乎已经忘却自己是谁的百姓,生存的本能令他们挤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取暖。 然而冷风还是将他们冻得瑟瑟发抖。 白明微见状,轻轻放下昏迷的五哥,一剑劈倒大树,把从方才那伙人的身上收刮到的火油倒在树上,用剑刮出/火星子,将大树点燃。 火光迅速亮起,大树被火油燃烧,带来些许暖意。 可尽管如此,这些百姓无人过来取暖。 见到这样的情况,白明微有些着急。 她知道如果不尽快让这些百姓不再忍受寒风,那么虚弱的他们,将会被冻死不少。 白明微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到小白貂身上。 小白貂被吓得毛发炸开,咿咿呀呀地解释,它一只貂只有一张皮,不够分! …… 与此同时。 霍世勋已经率军拿下了那数十万石粮食。 本来守粮的人就不是很多,片刻之间便被两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霍世勋看到堆满整个山洞的粮食,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命麾下士兵准备搬粮。 他拍了拍风轻尘的肩膀:“不错,白明微又立下大功一件!” 风轻尘不为所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在霍世勋疑惑时,他猛然抬头:“将军,请给我两千骑兵。” 霍世勋心情大好,也没有询问他要两千骑兵做什么,立即就让副将去点人。 等到人数点好,风轻尘也没有解释,带着两千骑兵直奔山那边去。 快马疾驰,不到十里的距离,他们很快就到了。 白明微听到马蹄声,抬头便看到一支骑兵向这边打马而来,为首的便是那白衣如霜的男子。 白明微缓缓站起来,还没走出几步,风轻尘便翻身/下马,直奔她这边过来。 此时白雪又落下,满世银装素裹。 白衣男子步伐匆匆,疾步而来。 他的衣袂扫过落雪,搅/动纷飞雪花。 霎时间,好像整个世界的声音被这些雪花隔开,向后退去,变得遥远又模糊。 只有那白绸覆眼的男子,在这仿佛只剩下素白的天地间,格外的清晰。 白明微止住脚步,静静地望着奔向这边的男子,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裹住,心跳一下一下,重了许多。 也……甜蜜许多。 “我在,没事了。” 风轻尘来到她面前站定,呼吸有些急促,面上带了几分急切,脸颊也因快步走动而微微涨红。 不过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动听。 白明微呆呆地看着风轻尘,就好像置身于水面之上,四下寂静无声,却有春潮起伏般的涟漪,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她端详着眼前的男人,只见男人生得十分俊美,一条素白的绸带并未将他的颜色遮去半点,反而增添了几分绝世出尘的味道。 但这样一张脸,偏生又不会让人觉得阴柔,细看之下竟带着一股坚毅英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看着风轻尘,竟有着一种酸涩又欣喜的心情。 听不到白明微的回应,风轻尘伸手抓过小白貂,一巴掌打在它的屁/股上:“小白,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不是说天塌下来了么?” 白明微凝着风轻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沙哑出声:“天没塌,是洞塌了。” 不给风轻尘开口的机会,她定定地看着风轻尘:“我没事,小白也没事,我们从矿洞里救出了很多百姓。” “你……”风轻尘似察觉她的异样,可话语再一次被打断。 “这些百姓,便是当时平城失踪的其中一部分,他们现在伤痕累累,急需救治。” 风轻尘放弃开口,静静地听着。 “你们来了就好,快将这些百姓带回去,这风太冷了,我怕他们会冻坏。” 风轻尘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白明微身上:“这风太冷了,你别被冻坏。” 不知是乱了方寸,还是情绪使然。 白明微忽然抓住了风轻尘的手,眼泪霎时滚落下来:“风轻尘,我五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风轻尘怔怔发愣,一股奇异的情绪被包裹在那风光霁月的模样中,不用心,就很难发现他唇是抖的,手是抖的。 就连心也是抖的。 但是,他竟然没有趁人之危,像往常那般,说着令人肉麻又尴尬的话。 他只是,由衷地笑了出来,淡淡地道了一句:“真好。” 仿佛只要白明微能开心,他便得到了全世界。 白明微目光下移,看到自己那犯了错的双手,她缓缓松开,尽量让自己显得平缓从容:“抱歉,我僭越了。”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收回的手在袖底握紧:“在我这里,没有为你设下的界限,当然,不会存在僭越。” 白明微别过脸,像是被火燎了的双手间,似有什么从指间嗖嗖而过,就那么攒到心底。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却又让她怔了怔。 看到依旧躺在地上昏睡的五哥,丧父丧兄的痛楚骤然涌出,她疼得撕心裂肺,那奇异的心情,也被悲伤取代。 很快,她又变得淡然,只是那淡然之后,掺杂了几分欣喜。 而这欣喜,是这幸存的五哥所带给她的。 等到她找回自己,副将便命属下将这些百姓抱到马上,两人共乘一骑,护送他们尽快赶回平城。 他指向裹着白明微披风的白璟,请示道:“大姑娘,这……” 白明微目光黏在白璟身上:“这是我五哥,烦请将军将他带回平城,与百姓们一同交给大夫救治。” 副将疑惑:“白姑娘,您不一同回去么?” 白明微摇头:“平城百姓失踪数千人,但这里却只有五百人左右,其余的百姓,或许就在这阴山的某个地方等待我们救命。” “我希望除去送百姓回去的人外,其余的人能先与我在附近搜寻一下。另外,我五嫂与七嫂可能还在这山中,我得找到她们。” 在知晓这些百姓被绑来采盐后,副将大抵知道其余的百姓遭遇了何事。 但他不忍说,只是道:“大姑娘,您先去与家人汇合,这附近交给弟兄们搜寻,五公子这边您也不必担心,我会将他好生护送回去。” 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副将没有多言,立即安排剩下的一千多人在附近展开搜索,随即把白璟扶到马背之上,与他共乘一骑,打马赶回平城。 白明微一时之间陷入了为难,五哥的幸存令她生出了一丝希望,她认为七哥或许还活着,或许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坑洞之中。 该怎么办…… 第159章 七哥,他会活着吗? 留下来与霍家军一同搜索,兴许就能找到七哥,但她又挂心五嫂与七嫂,就这样在留下与去找五嫂、七嫂间犹豫。 风轻尘道:“这里交给将士们,我们先去找你五嫂和你七嫂。” 对于风轻尘仿佛能洞彻她想法一事,她早已见怪不怪,她问:“你接到的消息,只有一伙人北燕人进入阴山么?” 风轻尘迟疑片刻,微微颔首。 如果这阴山之中还有其它类似的矿洞,那么应该不止有一伙人才对。 只是白明微却还抱着希望,觉得还会有其它坑洞,而她的七哥…… 终究是她贪心了吗? 五哥并没有提及七哥也扮成了百姓被这些人抓走,七哥又怎会在哪个坑洞里呢? 或许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黄粱之梦罢了。 但是还有数千失踪的百姓没有找到,她还是再度叮嘱这一千多霍家军仔细寻找。 而她自己,则准备赶去与五嫂七嫂汇合,以免五嫂七嫂担心。 风轻尘打了个呼哨,那匹黑马立即扬起蹄子飞奔而来,他拍了拍马背,示意白明微:“上马,小黑能带着我们快速找到你五嫂与七嫂。” 白明微正想拒绝,准备向霍家军借一匹马。 风轻尘却道:“寻常的马跟不上它的速度。” 如此,白明微并未推迟,翻身上了黑马。 风轻尘随后上来,他的双手绕过白明微的腰,把缰绳抖了起来。 除了共乘一骑,其余的尺度他都把握得很好,没有让白明微觉得唐突,也未曾令白明微尴尬。 正如他所说,黑马的速度极快,在雪地里疾驰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忽然,风轻尘勒住黑马。 白明微未曾反应过来,披风的帽子便盖在了她的头上。 耳边,是一道清冽好听的嗓音:“风那么大,怎的也不把帽子盖上?怎么总是不会在意自己?” 白明微正在怔神,风轻尘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多少。 身上突如其来的暖意,令她骤然回过神来。 这时,雪停了,马停了。 只有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割来,她却不觉得冷。 身后的人很近,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那滚烫的温度与强壮的臂弯。???.23sk. 白明微从来不知晓,这一身宽袍大袖的掩映下,男人看似颀长的身形,竟是如此有力道。 不时的触碰,如同火炭一般,燎得她坐立难安。 此时此刻,她也发现了,共乘一骑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只是,发现得太晚。 但这异样的情绪也仅仅存在刹那,便被她强大的意志力所碾灭,就像这漫天大雪,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 她握起缰绳,问:“怎么不走?” “小黑认生,我来。”风轻尘伸手去握缰绳,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并未令白明微有任何的不适,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白明微把缰绳放开,他却握得更紧,回答了适才的问题:“你在想什么,如此入神?若是这马太过颠簸,怕扰乱了你的思绪。” 白明微自然而然接过话茬:“我在想,这一整件事。” 风轻尘抖动缰绳,马在雪地中踏出“笃笃”的响声。 蹄声时而急,时而缓。 “你指的是矿洞一事?” 风轻尘能读懂她的心思,似乎已经理所当然。 白明微接话应答:“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北燕人为何要派人毁去盐矿。” “如果仅仅只是一座盐矿而已,就算平城被东陵收复,他们不必派人来毁去。” “但他们不仅派了,还派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如此招摇行径,却好像在掩盖什么,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风轻尘道:“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白明微拧眉:“你认为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们认为这背后必然隐藏有重大秘密,从而把注意力集中在盐矿一事上,无暇顾及其它?” 风轻尘道:“一场阴谋,往往有策划者、执行者、受益者以及受害者。当然还要包括动机、过程与目的。” “我知你迫切想要知晓答案,因为这关系到八万白家军战死的真相。” “但既然波及这么多人,影响如此之大,这又岂会是一个小小的阴谋?” “别着急,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一点点捋顺。当你解决了百姓的问题、收复了城池,并保住整个白家。” “或许背后的真相,也会逐渐浮出水面。你从来都目的明确,不该在此时被牵动思绪。” 白明微默然良久,轻喟一声:“的确如此。” 她向来冷静,也十分谨慎。 正如风轻尘所说,她急于知晓八万白家军全歼的真相,且这两日又承受着丧父丧兄的悲恸,一时之间陷入思绪桎梏。 意识到问题,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目光也因此变得坚毅:“走,我们先去找五嫂和七嫂。” 平城失踪的那些百姓,为何仅剩五百人左右? 虽然没人提及,但这些百姓的结局,都是心照不宣的——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十分渺茫。 自古以来,挖盐的矿工本就十死九生,更何况,他们处于那样的环境下挖矿。 能活到现在的,本就十分不易。 好在,五哥还活着。 好在,五哥活了下来。 骏马疾驰,溅起雪尘飞扬。 两人一马很快便赶到了营地。 此时,尚有几名护卫留守在此处,守着五哥与七哥的空棺。 见到白明微回来,护卫立即上前行礼:“大姑娘,您回来了。” 白明微问道:“五嫂和七嫂可曾回来过?” 护卫恭敬答道:“大姑娘,五少夫人和七嫂夫人适才回来过,她们已经先一步回平城了,并让属下转告大姑娘,请大姑娘不必担心。” 白明微又问:“你们可确定她们平安回城了?” 护卫回道:“回大姑娘,属下等护送两位少夫人到山下的大路上,尚还有十名护卫护送她们回去。” 白明微松了口气:“我们这边还有一些事处理,估计要过一两日才回来,你们且先守着营地。” “夜晚风凉,你们注意保暖,记得把火烧旺一些,以防野兽来袭。” 护卫单膝下跪:“是,大姑娘。” 白明微从拴马的棚子牵出一匹马,翻身上去,打马往发现五哥的方向疾驰。 风轻尘策马追上她:“小姑娘,这是要回去?” 风声猎猎,把白明微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我忽然想起,适才我在矿洞中,并没有看到多少挖出来的盐。” “如此丰富的含盐量,不至于只挖出那么一点点,我猜想矿洞附近有个储盐的地方。” 她不死心,总想着七哥会在那里。 七哥怎么会舍得五哥独自一人深/入敌营?想必也是偷偷跟了去的。 想必会偷偷跟着去的吧? 今日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必须去这一趟。 第160章 发现幸存的百姓 天色愈加昏暗,狂风呼呼而过, 又有雪花飘下,先是零零落落星星点点,接着便是搓绵扯絮纷纷扬扬。 白明微策马扬鞭,胯下的枣红马在风雪中奋力扬蹄,无论它如何拼命奔跑,总能被风轻尘的黑马轻而易举追上。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疾行,他们回到了盐矿附近。 寒风把脸颊刮得生疼,雪花落在发间,沾上热气又化作了水,冰冰凉凉的浸入肌肤,令人忍不住打起寒颤。 霍家军尚在冒雪搜寻,在雪地中一寸寸地找,就怕错漏了什么线索。 白明微不时抖了抖身上的雪,踏着松松软软的雪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找雪少的地方,特别是往积雪很快化开的地方找。”白明微提醒众人,但她的声音很快便被风雪掩盖。 众人一脸疑惑,白明微便知他们没有理解,于是又解释:“这座是盐矿,盐可以很快融化冰雪,从矿洞中运出盐石,路上肯定会有盐屑撒落。” 听她如此说,众将士才领悟过来。 原本拿着剑拨雪的人,也都往积雪较少的地方找去。 白明微也不做休息,顶着风雪在雪地中前行。 素色的衣裳与白雪融为一体,只是从披风中露出的几缕墨发,那般漆黑如墨。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从鼻端到胸腔,也没能热起来,只觉得整颗心都是凉的。 “路滑,慢着些。” 风轻尘的步履,总能跟在她身后咫尺距离。 她快,风轻尘也快。 她慢,风轻尘也慢。 像是生怕她滑到,所以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能在她倒下时扶起她,也能在她需要时及时把肩膀递过去。 风雪太大,风轻尘的温声细语,与口中吐出来的氤氲白气一起,很快便被风吹散。 于是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提醒。 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 似乎在他的眼里,白明微从来都长不大,从来都让人挂心。 “小心,别那么急。” 白明微却是不能不急,尽管她心有准备,但五哥的幸存,依旧令她生出一丝希望。 希望七哥也还活着,希望七哥也能蒙上天眷顾,好好地在某个角落活着。 但凡能找到七哥,就算令她在风雪里一寸寸翻找,她也是不惧的。 只是茫茫雪野,风雪纷纷。 在这满世银装素裹的寂灭中,她的七哥会活着么?她的七哥在哪里? “七哥……” 白明微忍不住喃喃呼唤一声。 她想起小时候与七哥捉迷藏时,只要她这么唤一句,七哥不管藏得有多好,都会忍不住出来拍拍她的脑袋。 “七哥——!” 白明微停下脚步,将手拢在嘴边大喊一句。 然后,她就那么站定。 目光一寸寸、一点点地挪往四周。 希望风雪之中能够冒出一个人,跑过来再度拍拍她的头,然后柔声说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我认输了。” 只是,除了潇潇雪花纷纷而落,呼呼寒风阵阵刮来,这寂灭的原野中,没能出现她殷殷期盼的身影。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哭。 她已经决定不能再轻易哭泣了。 只是搓了搓冰冷的手臂,抖了抖身上的雪,继续与将士们一同寻找。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小白,再试试?”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很不想承认它的无能。 风轻尘揉揉它的脑袋以示安慰:“雪把什么都覆盖了,你闻不出味道也很寻常。” 小白貂抱着风轻尘的手指蹭了蹭,而后钻进他的怀里,扭转身体,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限清透,像极了两颗好看的黑曜石。 “白大姑娘!您快过来!” 忽然,一名士兵高喊一声。 众人立即围过去。 白明微加快脚步在雪地中疾行,只是那雪实属深厚,她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几乎摔倒。 风轻尘扶了她一次又一次,依旧是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小姑娘,慢着些。” 冰冷彻骨的寒风呼呼刮过,吹起一层迷眼的雪雾。 众人视线模糊,可来到那士兵的附近时,他们还是看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山壑蜿蜒而上。 不知为何,白雪落于这条小道,很快便被融化。 以至于风雪这么大,依旧能看到薄薄一层雪色下的漆黑土壤。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佩剑,走在将士们的最前面:“都小心着些,看来前方肯定有东西。” 众将士严阵以待,握住腰间的兵器,如一张网朝山上合围。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前面可见黑土的地方越来越宽,而那一条蜿蜒上山的道路,也看到了尽头。 “嗖嗖!” 利箭破风的响声传来。3sk. 不等将士反应,白明微扬剑一挥。 剑气激起雪尘如浪,向利箭射来的方向荡去。 数十只利箭霎时如同禁止了,可下一刹那,便被气浪折断。 便是那漫天雪花,也有一瞬间被她荡开。 挥剑的手臂隐隐作痛,但白明微并未在意。 她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走在危险的最前端,向着风雪深处一往无前。 “小姑娘,别挥剑。” 是风轻尘的提醒。 白明微知晓他听觉敏锐,于是吩咐将士们:“如有箭来,斩断便是,别掷回去。” 她不是霍家军的首领,与霍家军毫无关系。 没有人需要听她的命令。 但身先士卒,一身强悍武艺的她,还是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所有霍家军都无条件配合,没有人因此生出任何不满。 因为动武,适才的两道伤口鲜血溢出,白明微仍旧不以为意,握紧手中的神兵利器,身形一闪,满身素白的她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大雪笼罩,没有人看到她的身影。 只听前方隐约传来打斗之声,却再无利箭射来。 待将士们循着声音赶到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有一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蹲在地上。 无一不是目光呆滞,仿佛被夺走了生气,似乎刚才被用来作挡箭之用。 而白明微握剑而立,剑身尚有鲜血滴落。 浸在雪地里,染红了那耀目纯净的白。 她明丽的面孔上染了血,身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就那么转过身来,语气淡然:“发现盐库,以及许多幸存的百姓。” 将士们连忙走了过去,才看到这有一处洞窟。 洞窟不算隐蔽,但若是方才没有发现那条小道,谁也料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 第161章 让我替他受了吧 平城。 天色渐晚,白雪犹飞。 护卫将五嫂与七嫂护送回平城时,正巧遇上护送五公子白璟的副将。 副将不认得那是五嫂和七嫂,但识得她们是白家的女眷,于是道:“两位夫人,白姑娘找到了五公子,只不过五公子体弱,现在正在屋里休……”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五嫂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俞皎向副将认真行礼:“多谢将军。” 她没问,是否只找到了五哥一人。 因为她不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到得最后愿望落空,怕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 五嫂崔氏一路飞奔到门口,里面已聚满了白家人。 所有人都在落泪,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 以为逝去的人好生生的活在眼前,崔氏怔怔发愣,双手不禁捂住唇,眼泪就这么簌簌而落。 “夫君!阿璟……” 崔氏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奔向白璟。 她的步伐先是很快,接着又渐渐慢下来。 短短的距离,她走出了遥不可及的感觉。 像是担心走得快了,到头来发现只是幻影,又像是担心走得慢了,夫君会因此消失一般。 再确认那已经消瘦见骨的人便是令她哭断了肠的少年,五嫂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夫君……” 眼泪太急,堵得她视线朦胧。 悲喜交织又令她发不出声。 她就那么哽咽着,凝着她的阿璟,一步步走近,而后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再度飞奔。 她从未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跑这么快。 来到白璟床前,她面上已因奔跑而涨红,只是比那张脸还红的,是她泪水打转的双目。 “夫君……”崔氏颤巍巍的伸手,却不知如何下手。 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形消瘦见骨,一双手上的肌肤也都溃烂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腐尸。 崔氏双目被刺痛,眼泪就这么涌出来。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缓缓掀开被子。 在看到白璟那双已经不成样子的脚时,她再也无法忍耐,抖着唇,沙哑着声音,一遍遍问道:“怎么成这样了?怎么成这样了啊……” 那茫然无措的神情,当真在问她的夫君怎么就这样了,而那双噙着泪花的眸子,却是在心疼着她的夫君。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她记得她的夫君,虽不比大伯温润俊逸,但也是个俊美翩然的少年郎。 那当时,正是春光好时节。 杨柳垂堤,青草蔓蔓的小河边。 少年策马驰骋,骄纵又傲气,有着仿佛不知世上艰辛苦难,以为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的自信。 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只是这一眼,她便再无退路,厚着脸皮与这眉目成书的少年制造各种偶遇。 直到少年的眼里落了她的影子。 红烛吐泪,被翻红浪。 他们顺理成章结为夫妇,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两年时光。 但躺在床榻上的人,哪里还有昔年的风采?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把一个碧玉明珠般的少年,折/磨成这非人的模样? 崔氏泣不成声,小心翼翼地抚着白璟满是伤痕的脸,声音嘶哑:“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 她是傻了吗? 怎么会不疼呢? 崔氏伏床大哭:“夫君……阿璟……老天爷,若是可以,让我替他受了吧!” 她的夫君还活着,她本该高兴的。 然而心怎么还是那么痛,就好似刀扎一般,真的好难忍受。 白琇莹与白璟一母同胞,心里不比崔氏好受,但见五嫂这般伤心,她还是拖着满身伤痕,弯腰去扶崔氏:“嫂嫂别哭,五哥活着是好事。” 虽然这么说着,可心如刀割的感觉,又怎能说没就没有? 有大哥珠玉在前,七哥跳脱在后,五哥从来不是白家最突出的男儿,但白琇莹知道,五哥头脑活泛,有着他自己的信念与理想。 那时的五哥,也是个白马轻裘的少年郎,如圭如璧般的人儿,这天底下鲜少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如今这个样子,怎的不叫人锥心。???.23sk. 五嫂固执地伏在床边,一步也不肯移开。 她舍不得错眼,就怕一错眼夫君就没了。 二嫂任氏也来扶她:“五弟妹,大夫说五弟没有生命危险,他好好的,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别担心了啊……” “至少,五弟还活着……”任氏泣不成声。 至少五弟还活着,可她的夫君,她的阿璋,却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骸。 崔氏泪流满面:“二嫂,六妹,你们别管我,让我好好陪着阿璟,我要好好陪着他,我再也不许他离开我身边了,再也不许……” 任氏苦口婆心地劝道:“五弟妹,地上凉,身子要紧。” 崔氏恍若未闻,依旧伏在床沿,望着她已不成人形的夫君,眼泪一遍接一遍。 “素素?” 不多时,白璟醒了。 矿洞里非人的折/磨,早已叫白璟几乎失了神智,昏穴刚解开的时候,他又是这般头昏脑涨。 反应慢了许多的他茫然抬首,望着伏在身边泪流满面的女子,眼里满是诧异:“素素怎的在这里?”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弱。 这些话好像在他嘴里兜兜转转,好半天才说出来。 他像一只失怙的鸟雀,茫然四顾,最后又把目光放在白琇莹身上:“是六妹么?你怎么了?身上怎么缠着绷带?我这是在哪里?” 小传义往成碧的身后一躲,他知道,如果五叔叔看到自己在这里,或许就什么也明白了。 他躲得很严实,没有让自己被发现,只是不时偷偷瞧一眼他的五叔叔。 众人一时语结,不知该怎么回答。 崔氏含泪哽咽:“这是平城,我们放心不下出征的男人们,于是便来了。” “你看你,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么?” 白璟脑子似乎转得很慢,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他伸手擦过妻子眼角的泪花,却是呵斥道:“胡闹!这里如此危险,你们来做什么?!大伯父在哪,他怎么没把你们送回去?” 接着,他又看向白琇莹:“还是那么淘气,瞧你这一身伤,是骑马摔的,还是怎么搞的?” 白琇莹偏过头擦了擦眼泪,见五哥的目光落到七嫂身上,她竭力维持平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从马上摔下来了,七嫂为了救我,也把自己给伤了。” 白璟骂道:“就知道闯祸,有没有向你七嫂道谢?” 白琇莹含泪点头:“嗯,六妹有好好道谢,还向大家都道歉了。” 白璟没有再说话,似乎还在努力恢复神智。 他还是那般虚弱,虚弱到说几句话都觉得疲乏。 众人见他没有追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忍心叫这遍体鳞伤的男人知晓真相,都很有默契地瞒了下来。 就算瞒不住,至少也要等他身子好些的。 否则,他怎么接受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护卫端来煎好的药,还有一碗浓稠的小米粥。 崔氏连忙把粥碗端起来,细心地吹走热气,舀了一口递过去:“夫君,先吃点东西。” 白璟闻到香味,早已直咽口水。 但他并没有狼吞虎咽,乖乖地张开嘴巴,一口口接受妻子的投喂。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崔氏,虽然没有说,他必定极为想念自己的妻子。 以至于捱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后,吃着妻子递来的粥,他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不管曾经经历多么可怕的事,而今妻子在,家人在,还有热粥热榻。 他不是软弱的人,他知道那些苦难不值一提,眼前的幸福才弥足珍贵,不该让亲人担忧。 但当一碗粥见底,崔氏再把药捧到他面前时,他眉头轻轻一皱:“怎么会是明微去救的我?明微呢?” 第162章 都不敢告诉他真相…… 众人又是一怔,但无不憋住眼泪,不使自己露出异样。 崔氏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喝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便是。” 白璟不疑有他,认真地把药喝完。 困倦来袭,睡意极浓。 他不曾合眼,依旧盯着自己的妻子。 崔氏转身把碗放下时,抹了抹眼角,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夫君,大姑娘武艺超群,于是便被准允上了战场。” 见白璟的目光看向自己,白琇莹立即点头附和:“对,五哥你不知道,长姐真的很英武,我现在很佩服她,也不会跟她置气了。” 白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伸向炭火。 似被温度烧灼,他连忙把手缩回。 再看看他的手,不由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神情。 护卫端来药和温水,崔氏眼珠一转,立即道:“诸位嫂嫂,两位弟妹,还有六姑娘,我要给夫君处理身上的伤口,能否请你们回避?” 众人正觉得为难,于是便顺着崔氏的梯子下了,纷纷安抚白璟几句,便退了下去。 小传义还是不敢让五叔叔看到他,一直很小心地躲在成碧的身影下,与大家一同出去。 来到院子里,嫂嫂们神色复杂。 比起小传义与白琇莹发自肺腑的高兴,她们庆幸五郎还活着之余,又会想起棺木里冰冷彻骨,再也不会睁眼说话,全然绝了生息的夫君。 她们会想,为什么我的夫君没有也活着? 如果我那夫君,还活着该多好。 该多好啊…… 这样的心思,每一位嫂嫂都不可避免,但她们最终还是会觉得,能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在这其中,当属俞皎最为煎熬。 如果死讯已是板上钉钉,那么她也只是心碎难过。 可如今,她的阿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颗心难免会不可抑制地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但这种念头刚起,她又会忍不住抹去,唯恐希望过后,又不得不接受更大的失望。 她的心如此起起落落,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要被折/磨疯了。 但为着身边的人,为着不叫亲人担心,也体谅与她感同身受的白明微。 于是她死死地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不能将这种情绪外露。 只是喊出来的痛,好比暴露在阳光下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但往往更容易愈合。 而那深藏在心底,只能独自舔舐的伤口,却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发脓溃烂, 而她,除了忍受这反反复复的、不知何时结束的疼痛,她别无选择,就像迷失海上承受凄风苦雨的人—— 路途遥远,却没有尽头。 “七婶婶……” 忽然,她低下头的时候,便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牵住了她。 这手好小啊,但却如此温暖。 隔着泪水,她看到小传义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带了令人动容的关切。 “传义……” 小传义握住她的手:“我会像七叔还活着那般期待,也会像七叔不会回来了那般坚强地面对。” 小传义双手握住她:“正如娘亲所说,人活着要永远心存希望,但也要懂得希望破灭后坦然面对。” “如果七叔真的不在了,七婶婶也莫要太伤心,若干年后,我们会再一次相遇。” “希望那时,我们没有带着遗憾,可以满心欢喜地和他们聚在一起,然后自豪地告诉他们——” “瞧,我可一点也没叫你担心,更没叫你失望,因为你不在时,我能代替你照顾好我自己,而你没有完成的事,我也为你完成了。” “七婶婶,想必那时的相聚,一定值得我们带着笑容毫无眷恋的离开人世吧?” 听了这番话,俞皎怔住了。 她宁愿心碎而死,也不想这番话出自这孩子之口。 她宁愿舍弃自己,也不叫这孩子如此懂事。 “传义……”俞皎用尚且完好的手,抱着这鸟雀般的孩子,眼泪滚入口中,当真又苦又涩。 她知道这孩子与常人不同,从她第一次见到小传义时便知晓了。 这孩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远胜过这世间许许多多庸碌之辈。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这孩子不要如此聪明才好呢! 这样,也就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悲伤,更不会在伤透了心后,还要懂事地去安慰别人。 “婶婶会坚强,就如我的小传义一般。” 小传义缓缓抱住俞皎,两个相差十数岁的人,在这寒风中安慰着彼此。 而屋里,白璟一阵恍惚:“素素,我怎么好像看到传义了?是我眼花吗?” 崔氏闺名崔素冰。 白璟总喜欢唤她素素。 因为唤冰冰太冷了嘛。 崔氏闻言,头也不抬,依旧细心地为丈夫处理满身的伤口:“夫君定是想小传义了呢,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幻想,也能理解,传义那孩子招人喜欢,我也想他了呢。” 她做得很细致,每一寸伤口都得到恰到好处的处理。 溃烂流脓,奇痒无比的地方,被她处理过后,那种难忍的感觉便消失了,只余一阵熨帖的清凉。 白璟不由疑惑:“素素,你这处理伤口的手法,竟比军医还娴熟呢!” 崔氏默了默,随即道:“夫君亲长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我们怎么能闲着,于是便和军医学了些基本的医术,至少能为那些流血受伤的战士做点事。” 白璟并不迂腐,他虽然不高兴自己心爱的妻子去碰别的男人,但他不会因此责怪妻子,反而心疼她面对这可怖的血腥。 “我的素素,总是这么好,这么为别人着想。” 崔氏认认真真地处理,那伤口每被处理一分,她的心便碎几分,直到四分五裂。 她数度哽咽:“夫君,是不是很疼?” 白璟温柔地望着妻子:“疼,可疼了。好多次我都快忍不住,想要一死了之,但一想到我的素素还在等我,我便觉得不疼了。” 崔氏噙着泪花抬眸,与夫君四目相对:“你受苦了,只恨自己不能替你受。” 白璟温柔地笑着:“傻瓜,你是知晓的,这份苦我宁愿自己受千次万次,我也不愿你来受一分。” 崔氏泪流满面:“阿璟……你总是这般会哄人。” 白璟柔声道:“我的素素也是这般厉害,见到我的素素,我的伤也有人治了,而我的心也有人宽慰了,于是伤口不再疼,心底也暖暖的。” 崔氏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滚下。 她从未有一刻后悔当初的勇敢,如果她没有主动追求,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就被别人摘了去? 她也从未后悔嫁到白家,哪怕之前一直以为夫君死了。 这时,她又听得白璟在问:“素素,为何你们都身着孝服?” 第163章 是,他们都没了 崔氏心头一紧,连忙解释道:“北燕南侵,多少儿郎血溅沙场,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我们着素服,是为那些战死的英灵戴孝。” 白璟虽然已经伤成这样,但还是关心:“素素,北燕人被赶跑了吗?” 崔氏点头:“平城和凉城都已经收复了呢。” 白璟一脸欣慰:“真没想到,我白家满门书生,还能有以这种方式为家国百姓作出贡献的一日,祖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祖父…… 白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陷入了沉默。 崔氏埋头处理伤口,眼泪却一点一滴落下——她该怎么告诉夫君,白家的儿郎都没了,拿下这座城的,是舍弃了女儿身份的大姑娘? 她该如何开口,她开不了口。 于是,她沉默着,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白璟的满身伤痕给处理完毕,小心地包扎起来,给白璟换上干净的衣裳。23sk. 夫君真的好瘦,衣裳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就算没有风,好像也灌了风似的。 这时,白璟凝着她:“素素,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崔氏否定:“夫君说什么呢?” 白璟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素素,我心悦你,也懂你,看得出你撒谎。” 崔氏端起这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想要避开这个问题。 但是,白璟不依不饶:“素素,如果这里没有出事,祖父一定不会让你们来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勉强挤出笑容:“真的没事,夫君莫要多想。” 可下一瞬间,白璟却激动起身:“素素,你告诉我啊,告诉我!” 崔氏连忙放下水盆,走过去搀扶夫君:“阿璟,你别激动,身上都是伤呢!” 白璟却是来了孩子脾气:“你不告诉我,我便不听你的。” 崔氏咬咬牙,还是选择把真相埋藏起来。 这样的痛,他们刚经历过一遍,实在不忍心看到夫君也经历着那样的痛苦。 说什么也不忍心。 于是,崔氏怎么也不肯回答,只是重复:“夫君,你别瞎想,真的没有事发生,你还信不过我么?”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白璟凝着她,死死地盯着。 许久,白璟又哑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父亲他们出事了?” 崔氏一怔,却是咬牙不语。 白璟慌了,再也没有从前那端庄持重的模样,他握住妻子的双肩,声音都在颤/抖:“素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 崔氏偏过头,紧紧地抿住唇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的沉默,却是换来白璟的愈加慌张:“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崔氏依旧没有言语,眼泪又滚了下来,甚至发出无法抑制的抽泣声。 这叫她怎么说? 叫她拿刀戳夫君的心窝子,她怎么忍心? 白璟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你不说我去问她们,问嫂嫂,问六妹,总有一个会告诉我!” “夫君……”崔氏眼看瞒不住了,哑声叫住了白璟。 白璟止住脚步,征询地望着她。 崔氏擦干眼泪,猛地抱住了白璟,声音喑哑:“夫君,平城一战死伤惨重,八万将士全歼,而我们白家,也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现在的姚城、平城,都是大姑娘率兵拿下的……如今替白家儿郎作战的,是我们家的大姑娘。” 能瞒到何时呢? 长痛不如短痛。 她也不想叫夫君知晓啊,可这样瞒着,难道让夫君身上的伤好了,还要去治愈心底的伤么? 只是一闭眼,就这闭眼的功夫。 崔氏又想起了阴山的尸横遍野。 那里有大伯父,他跪在成堆的敌军尸体上,被万箭穿心,却是没有倒下,用一柄剑撑住了身子。 就那样望着平城,望着他誓死守卫的地方,死不瞑目…… 而大哥呢? 大哥的剑都断了,也依旧奋勇杀敌,直到被长矛穿透身子,他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断剑。 另一只手还握着他和大嫂的定情信物,握得紧紧的,死也没有松开。 二哥与二伯父一同去了,虽然惨烈,却全了这一世的父子情分。 但是公爹,公爹他最惨啊! 头颅都飞了很远,耳朵没了,身子残了,死得那样惨烈。 崔氏不敢再回想,但眼泪已经决堤。 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没了,都没了,白家九个儿郎,白家军八万将士,都没了,都没了……” 白璟是诧异,再接着怔怔发愣,最后整个人呆若木鸡。 直到崔氏的眼泪浸湿颈项,他依旧如遭雷劈,就那么怔在原地。 好半会儿,他才讷讷问:“谁和谁没了,失去的人,都有谁和谁?” 他好似没有听见,再问了一遍。 崔氏一时默然,缓缓放开他。 见到妻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个少年终于崩溃。 他没有声嘶力竭,只是那么木木地坐着,便能叫人看出他的撕心裂肺。 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就这样呆呆怔怔坐坐在那里,唇角开合几次,才哽咽地发出声音:“父叔……兄长……弟弟……他们……他们……谁没了?” 崔氏哽咽着道:“都……没了!” “都没了?”原本怔忡的少年,忽然扬起声音,“胡说八道!怎么都没了?怎么可能都没了?你骗人……” 忽然间,他的心口像是被凶戾的小兽啃噬,痛得无以复加。 崔氏复又抱着白璟,搂住他哭泣:“阿璟,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白璟奋力挣扎,随即又力竭般哭倒在崔氏怀里:“我不信!我不信!” 崔氏痛彻心扉:“阿璟……” 白璟推开崔氏:“他们在哪?我不信你说的,你带我去见他们!带我去见他们!” 随即,白璟不管不顾地往外跑,连鞋子都没有穿上。 雪落了他满身,落进他松垮垮的衣裳里,也落在了他的眼底。 他就那么赤着脚,踏在冰冷的雪地上。 不管不顾。 天黑雪大,只有依稀的灯光照亮。 嫂嫂们没有走远,看到白璟疯了似的跑出来,而崔氏在后面焦急地追着,便大概猜出了真相。 可诸位嫂嫂碍于叔嫂之间的礼数,不敢贸然去扶他。 白琇莹跑了过去,抱住一身单衣,连鞋袜都没有穿的五哥,哭道:“五哥,你别动,我身上有伤,你会伤着我的。” 白璟终于停下疯狂的行径,他抖着身子,颤着唇问:“六妹,你五嫂说父亲他们都没了,都没了是么?” 白琇莹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五哥,是五嫂撒谎,五嫂撒谎了。 可抬眸,她便看到那双琉璃般清透,却也易碎的眼眸。 她刚要开口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终是没能说出来。 “是,他们都没了。”白琇莹含泪点头。 第164章 他是这般难以置信 白璟身子一晃,力竭般后退了两步。 晃晃荡荡地站着,好像那寒风一吹就倒。 夜色之下,大雪纷飞。 他的头上,很快就落了大瓣大瓣的雪花,面庞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他不信素素说的,也不信六妹说的。 他流着泪,艰难地将目光移向几位嫂嫂,从发堵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告诉我,素素和六妹在撒谎,在撒谎的对不对……” “告诉我,父亲和几位伯伯都没死,而我的兄长,我的弟弟,他们都没死!” 几位嫂嫂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默默垂泪。 “五哥……”白琇莹扑过去,将摇摇欲坠的他扶住。 白璟挣开白琇莹:“骗人!他们怎么会死,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白琇莹伤着没有力气,当真被他推开了。 他想伸手去拉六妹,却被成碧抢先把白琇莹扶住。 而小传义,也被白璟看到。 白璟难以置信,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 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向小传义:“传义,你来告诉五叔,他们都没死!” 小传义的脸霎时比这雪色还要苍白,他紧紧地咬住下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白璟不依不饶,哭着骂传义:“传义你不要撒谎,你告诉五叔,告诉五叔你父亲没有死,你父亲还好好活着!” 传义把嘴唇抿得更紧,抿得死死的。 “传义,你不能说谎,你不能诅咒你父亲死了,传义,你不能没有父亲!你告诉五叔,他们都没死!” 俞皎把传义抱住,哭着看向白璟:“五哥,你别这样,传义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吓他。” 二嫂也是心疼得不行,挡在传义面前,一句一句:“五弟,你怎么能这样对传义?你怎么能!” 三嫂四嫂也围过来将传义护在身后。 “啪!” 却是崔氏给了白璟一巴掌,生生把白璟打怔在那里。 崔氏一手揪着白璟的衣襟,一手指着小传义:“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三岁的孩子尚且挺直身子站在那里,你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祖父是怎么教你的?白家的人可碎骨断头,就是不能懦弱!你忘了祖父的教诲了么?” “夫君!你忘了你白五郎的身份了么?忘了你身上背负的一切了么?你不能在这里被打垮!不能!” 白璟晃晃悠悠,像是站不稳了。 他心如死灰,就那么站在,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五嫂见状,噙着的泪花久久不曾落下,额上的青筋却已暴起,死死地凝着白璟。 她想再开口,想要骂醒夫君。 “五婶婶……” 然而,小传义叫住了她。 小传义从几位婶婶的身后走出来,缓缓走到白璟面前,笔直站定。 他眼眶泛红,却是没有流泪。 一如那风吹雨打都不会倒下的青松,哪怕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盯着五叔的眼睛,慢慢说着:“五叔,父亲和娘亲都教过传义,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曾祖父也一直教育传义,白家的男儿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传义是白家的男儿,传义不会撒谎。” 说着,传义嘴巴一扁,发酸的眼眶终于还是流下了泪水。 他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是他的伤心处,他忍不住。 他推开了伸手揽他的二婶婶,小拳头握得更紧,那煞白的小脸,却是因为激动而涨红。 他终是泣不成声:“五叔,传义没有撒谎,传义现在就以白家儿郎的身份,负责任地告诉你,传义……没有爹爹了。” 他哽了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下“五叔,传义没有爹爹了……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倒了。” “传义没了祖父,那个慈蔼的祖父他没了。” “传义没了二叔祖父,没有人再给传义做木马了。” “传义没了三叔祖父,再也没有人会偷偷把糖果给传义了。” “传义没了四叔祖父,再也没有人会给传义准备那么多有趣的书了。” “传义没了二叔,他给传义种下了桃子,却再也不能陪传义一起吃。” “传义没了三叔,也不会有人再偷传义的蜜饯去讨好三婶。” “传义没了四叔,传义再也见不到他被大姑娘小媳妇吓破胆的样子了。” “传义没了六叔,再也没人会教传义什么是勇敢。” “传义失去了他们,他们再也不能见证传义长大了……” 听了这一句句宛如杜鹃啼血的话,听着白家女眷此起彼伏的哭声。 “夫君……” “阿琪……” “我的夫君……” “六哥……” 白璟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那么倒了下去。 白琇莹再次接住了他,兄妹俩的鲜血浸在一起,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众人围了过来,急切地呼喊着。 “五弟……” “五哥……” “夫君……” “五公子……” 小传义举起双手,用手掌擦去脸上的泪。 或许是用的力度大了,双眼和脸颊,都被他搓得通红。 等到护卫把白璟抬走,崔氏与白琇莹一同进屋后。 他的脸上已无眼泪的踪迹,只是那通红的双目,诉说着他适才狠狠哭过。23sk. “小公子……” 成碧掩面而泣,她痛彻心扉。 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着小公子,正因为相处的时间更多,她才看到小公子私底下的一面。 其实小公子很脆弱,内心住着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小公子会害怕,会哭泣,会思念远在京城的娘亲,也会思念过世的父亲。 但这懂事的孩子,在人前把一切都忍了下去,表现得那么勇敢。 因为看过人前坚强,人后会躲被窝哭的小公子,所以成碧的心才会这般疼。 俞皎伸手,缓缓将小传义搂进了怀里:“传义……” 二嫂、三嫂、四嫂和六嫂,也都围拢在小传义身边,切切地唤了一声:“传义……” 小传义眨了眨眼睛,眼中仅剩的一点泪意,也被他给逼了回去。 他说:“传义适才哭了,违背了要坚强勇敢的承诺,传义不会再放任自己哭泣,婶婶们放心。” 俞皎单手搂进他,哑声道:“孩子,哭泣绝不是懦弱,哭泣不代表不坚强、不勇敢,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在我们面前,你若伤心就哭吧……” 小传义摇摇头:“七婶婶,传义不哭了,传义是男子汉,要给你们依靠的,流泪的男人保护不了这个家的女人,传义不能哭泣!” 第165章 回来啊,我替你们去死! 铜壶滴漏,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夜深了。 所有人都挤在白璟的房间,忧心如焚地望着昏睡的他。 这时。 白璟骤然急促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那口气提上来,他咬住手臂,呜咽出声:“父亲……” 见白璟醒来,有惊无险,崔氏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几位嫂嫂和传义也跟着松了口气。 白琇莹哭着安慰:“五哥,别哭,他们都是英雄,我们应该自豪。” 白璟挣开白琇莹,掀开被子下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问:“他们在哪?在哪儿?” 崔氏连忙扶住了他:“夫君,我带你去。” 白璟就这么被崔氏扶着,踉踉跄跄地走着。 可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止住脚步,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连迈出去一步都难。 缠住他双足的,是突然萌生的惧意。 似乎只要不去,就可以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似乎只要不往前走,白家的郞儿就都没死。 他父亲没有死,大伯没有死,二伯与三伯也都没有死。 那么多兄弟,更没有死…… 白璟缩足不前,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他脸都白了,白得不成样子。 可是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推开崔氏,就那么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方的屋子。 一步一个脚印,他走得艰难,却还是走到了。 入目之处,是几口黑压压的棺材。 灵堂还没有布置,但几具棺材却摆的整整齐齐,也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一根已经稍许破损的招魂幡,就那么孤零零地靠在最中间的棺木上。 角落置了桌子,上头摆着灵位,三炷香燃到一半。 这便是他父兄的灵堂。 那么简单,那么冷清,那么默默无闻。 白璟把手放在其中一具棺木上,唇在抖,身子也在抖,内心更是翻江倒海。 他伏在棺木上,半响,竟猛力地去推那具棺木的盖子。 可棺材已经钉好,任凭他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于是他大喊,嘶吼:“开棺!开棺!见不到他们,我不信!我不信!” 崔氏拦不住他,哭着劝道:“夫君,他们都在里面,有被好好的入殓,已经盖棺了,开棺不吉利。” 二嫂任氏说:“五弟,你二哥在里面,你二伯父也在里面……” 三嫂泣声道:“五弟,你三哥和三伯父也在里面……” 四嫂哭得不能自己:“五弟,你四哥也被捡回来了,他也在。” 六嫂泣不成声:“五哥,五嫂没有骗你,你六弟他也在。” 白琇莹眼泪滚滚:“我们的父亲,我们的父亲他也在……” 在承受那矿洞中非人的折/磨后,白璟的心智早已濒临崩溃,此时他被那种无助与癫狂桎梏着,所有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只是固执地哭,大声地喊,无助地嘶吼:“我不信!见不到他们我不信!” 见白璟不依不饶,身上又浸出血,小传义握紧拳头,大喊一声:“来人!” 眼眶红红的护卫立即走进来:“小主子,请吩咐。” 小传义闭上双眼,呼吸都是堵塞的:“开棺,开我父亲的棺。” 众人惊呼:“传义!” 崔氏不停摇头:“传义,万万不可,自古以来封棺就不再轻易打开,这不吉利。” 传义坚定地道:“我想父亲一定会谅解的,五叔是他疼爱的弟弟,五叔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小传义吩咐:“开,把我父亲的棺木打开。” 传义坚持,无人再阻拦。 于是,钉下去的钉子被拔出,沉重的棺盖缓缓挪开,露出了一身寿服的白珺。 白璟趴在棺木上,看了许久许久,眼神从不相信到难以置信,他认出了长兄…… “噗!”一口鲜血涌出,白璟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夫君……” “五哥……” “五弟……” “五叔叔……” 众人唤作一团,而白明微的身影,也刚好出现在门口。 里头。 白璟软倒在崔氏怀里,唇边还染着刚吐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他怔怔的,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周身缠绕着死气,那消瘦见骨的脸庞,更是面色灰败。 其实,他有所察觉。 将他从矿洞中救出的明微,站在院子里守卫的霍家军,都令他意识到什么,只是还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 直到他看到长兄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才终于意识到,是时候该醒了。 只是这事实,又叫人如何接受? 击垮一个意气风发的人,不是千军万马,不是尸山血海。 仅仅只需要一个消息,一个能击溃他心灵的消息。 衣衫单薄的少年,半倚在妻子怀里,缓缓举起一双残破不堪的手,捂住了满是药汁的脸。 眼泪和着血从指缝里溢出。 声音带着沙哑,带着哭腔:“我的父叔,我的兄长,我的弟弟,他们都没了么?他们全都没了么?” 崔氏没敢动,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夫君。 可……伸到一半,她竟再也无法伸出去。 因为她知道,她安慰不了自己的夫君,安慰不了这失去了众多家人的少年。 这还只是个少年啊! 战场之上,都要把红绸系在头上,以示激励的少年啊…… 没有战死沙场,侥幸逃出生天的他,刚活了,又死了。 死在这令人绝望的悲伤之中。 白璟抬头,艰难地转向白家众女眷的方向。 素白,孝服……这一切在他眼里,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凉。 他唇角染了血,眼里满是惶恐和茫然。 他猛然起身,却又跌倒在地,就这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攀扶着棺材。 他目光缓缓移动,然后叫出了每一个人。 “大伯父……” “二伯父……” “三伯父……” “父亲……” “大哥……” “二哥……” “三哥……” “四哥……” “为什么少了两具棺木,还有谁……还有谁?!” 白琇莹上前握住他的手臂,眼含热泪:“五哥,还有七哥没找到……” “还有七弟……只有七弟……” 最后,白璟再也无法忍耐,积累的眼泪决堤一般迸出。 他挣开白琇莹,死死地抱住一具棺木,嚎啕大哭。 整间屋子里,都是他凄厉无助的哭声。 “怎么会?怎么就走了?” “说好一起凯旋而归的,怎么都走了?” “父亲……啊……兄长……” “说好一起回家的,赶走北燕贼子就与将士们一起回家的,你们怎么就走了……” “怎么就走了?你们回来啊……我替你们去死……你们回来啊!回来……” 白璟一声声嘶喊,一句句嚎哭。 哭得惊天动地。 然而整齐摆着的九具棺木,里面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一声。 十一个男人,至少还有一人生还。 本该值得庆幸的事,却没有一人笑得出来,又被他的哭声勾起伤心事,早已哭肿眼睛的一个个人,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站在门外的白明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一颗心仿佛被什么锐器反复扎着。 那么痛,痛到呼吸都困难了。 第166章 有大姑姑在,传义心安 白明微举步走了进去,她走得很慢,仿佛双足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冒险入宫救祖父,她不曾如此。 带着老弱病残北上,她不曾如此。???.23sk. 疆场厮杀,她也不曾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一些事,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 “大姑姑……” “大姑娘……” 小传义与几位嫂嫂见白明微走进来,分别唤了一声,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身后。 白明微救了白璟,然后留在阴山继续寻找,他们是知道的。 所以他们第一眼便要确认,白瑜有没有回来。 就连白璟,也止住哭声望向白明微。 他们认为白璟能回来,兴许白瑜也能回来。 俞皎没有出声,只是在看到白明微那一瞬间,整个人弹起,就那么痴痴怔怔地望着白明微,眼里满是希翼。 早已抹灭希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出贪念的她,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期待。 期待她的阿瑜,也能像五哥一样回来。 “明微,小七呢?” 是白璟的声音,只有白璟,才会唤白瑜小七。 白明微止住脚步,不敢再前进一步。 在她面前,好像有一堵无形的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她真的胆怯了! 因为她没有找到七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七嫂,面对这里的每个人。 是的,她没有找到。 尽管她把那个藏盐的洞穴翻了个底朝天,尽管她把在洞穴中的上千名百姓一个个确认了一遍。 她依旧没有找到七哥。 从当时的场景来看,那座洞穴不仅是储盐的地点,更是这些被抓去的百姓休息之所。 那些百姓都挤在洞里,睡在挖出来的盐矿边,等到催他们换班的鞭子声响起。 那里一共有一千零六名幸存的百姓,却只有三百多名守卫的北燕士兵。 可也正是这三百名士兵,硬生生把活鲜鲜的百姓,变成了只会听从鞭子声音劳作的工具。 一个个百姓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白明微把他们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一个人是七哥。 而那座山上,也被霍家军将士踏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还有人或洞穴存在的迹象。 雪大风急,他们只能带着百姓先行回来。 否则就算他们不迷失在风雪里,这些百姓只怕也熬不过如此寒冷的天气吧? 带回百姓,她心有宽慰。 没有带回七哥,她无颜面对。 “明微,小七呢?”白璟又问了一遍。 白明微张了张嘴:“五哥,我……” 欲言又止,便是答案。 众人眼中的光散去,而俞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 下一刹那,眼泪便模糊了她的面颊。 “竟没有找到么?” 不等白明微回答,白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哭得撕心裂肺。 “没有找到小七么?没有么……” 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本就七零八落的一颗心,更是碎作了无数瓣。 他撕心裂肺地哭,撕心裂肺地喊,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亲人。 眼泪决堤,心如刀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常宽慰母亲,叫母亲不要和嫂嫂们置气。 因为这个家是一股绳,就算不去拧紧它,也不能将这股绳给拆散。 事实上,白家的男人都很团结,不分胞兄弟还是堂兄弟,都在祖父的教导下同心协力,一起去实现盛世太平的远大理想与抱负。 所以他从小就在兄长与伯父的关爱下长大,就连两个弟弟,也很敬重他。 就算他们一天接一天长大,就算宅子里的女人们争风吃醋,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 这份紧密的亲缘之情,就这么一直维持着。 直到有一天,祖父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去谈话。 从谈话中得知,边疆告急,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没有一人肯揭下帅印领兵出征。 所以,他们白家需得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共赴国难。 那一日,没有人表示出任何不愿,纷纷弃了手中的笔杆子,穿上戎装赶往血雨腥风的边疆。 出征那日,他们和所有将士一样,带着对故乡与亲人的不舍,带着满腔热血,就这么义无反顾,走得坚决。 百姓来送他们,说会盼望他们归来。 他们也满口答应,说是会戍守东陵江山,直到盼来领着将士们归家的那一日。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凭他们兄弟齐心、凭他们互相扶持,一定能有凯旋而归的那日。 就算到了边疆,打仗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还要艰难残酷,他们也始终坚信着,城池能守住,而白将军的每一位将士,都能荣归故里。 当时,每次上阵前大伯父都会叫他和未及冠的兄弟,以及白家军中的少年将士在头上系上红布,以示激励。 他还不以为意地说着不要,因为他已经十七岁了,还有三年就会长成地地道道的男子汉。 可是…… 可是为什么只剩下他活着了? “父亲……兄长……六弟……” “大伯父……” “二伯父……三伯父……” “你们都起来,我替你们去死,替你们去死啊……” 他记得,他们一切都很顺利。 丢了笔杆子握住武器的他们,并没有在来势汹汹的北燕大军面前露怯。 一家人并肩作战,相互扶持,手起刀落,那也是一个敌人的性命。 白家军敬佩他们,所以军纪严明,井井有条。 百姓爱戴他们,所以军民合作,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李贤昭逃/脱,百姓接连失踪。 脑子活泛,也比较沉稳的他,便被派去卧底,只为救出失踪的百姓。 到后来,他身陷矿洞,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本以为,是他们藏得太深,所以白家军寻不到。 就算找不到他们,平城也该好好的。 但是,怎么就八万白家军就只剩他一人了呢? 他们还说要带将士们回到故乡,难道就这么食言了么…… “八万将士……我的亲人……不是说好了一起……”白璟哽了哽,“一起回家的么?” 话音落下,悲恸交加将这名虚弱的少年击垮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歪倒过去。 这时,已经没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了。 所有人都被他勾起了悲痛,一个个哭得不能自己。 崔氏抱着他,涕泗横流:“阿璟,不能就这么倒下,不能就这么倒下……” “父亲……” “夫君……” “兄长……” 她们又在哭着自己的亲长。 所有人都在喊,在哭。 唯有那个小小的孩童,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哑着声音吩咐不停抹眼泪的护卫:“把父亲的棺木阖上,将五叔叔抬回房间,无论多艰难,也要请一位大夫过来看望。” 这个时候,愈发显出这孩子的坚强,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于悲伤的洪流中屹立不倒。 尽管比他年长的五叔倒下了,他依旧能扛起身为男丁的职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事情。 “传义。”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伸手牵住了他,“姑姑来了,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 小传义点点头:“有大姑姑在,传义心安。” 第167章 委婉的拒绝 护卫正有条不紊地把白璟抬回房间。 众人围在床前,心焦的望着大夫诊脉。 白明微却走到俞皎面前,双膝跪了下去:“七嫂,明微无能,没有找到七哥的踪影。” 饶是俞皎心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偏头抹泪。 好半响,她才记得去扶白明微:“不是你的错,你向我道歉做什么?” 白明微执拗地不起身,头垂得低低的,好似要叫俞皎训她才肯罢休。 作为好友皆嫂嫂,俞皎不会看不透白明微的心思。 她知道明微不是一定要把找不到阿瑜的愧疚往身上揽,而是明微在为找不到七哥伤心惶恐。 因为明微和她一样,都是那么期盼阿瑜能活着啊…… 找不到人,难过不是很正常么? 但偏偏这招人疼的姑娘,非要来自己面前请罪,或许就是要让自己怪罪于她,这样自己的情绪也有了发/泄的地方,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吧。 但是,她怎么舍得怪罪? 怎么舍得自私的把一切责任推出去,就为了心安理得? 因为明微不仅是她亲如姐妹的人,也是她的夫君最疼爱的妹妹啊! 思及此处,俞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白明微的头:“明微能平安从阴山回来,我心亦是十分欢喜。” “七嫂……”白明微哽咽一声。 俞皎挤出一抹笑意,柔声道:“明微,小传义适才安慰过我。他说人要心存希望活着。” “我们要像阿瑜还活着一样期盼,也要像阿瑜不能回来一样坚强,反正百年之后,我们早晚要在下面团聚的。” “我同样把这些话说给你听,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着对他的思念,好好活着,咬牙坚持个几十年,便能重逢了。” 白明微垂下头:“是,七嫂。” 坚强地活着,这一句话背后饱含的勇气与心酸,多少人能懂? 一旦人到了只论活着的地步,便已经深陷深渊了。23sk. 最后,白明微闭上眼,干涸的眼睛里,没有再滴出一滴泪水,额上的青筋却是浮了出来:“我答应七嫂,无论什么坎都会跨过去。” “因为我要问心无愧,更要不留遗憾地去见逝去的亲人,在死之前,必叫仇家血债血偿!” 姐妹俩抱在一起,也将一旁的小传义搂住。 崔氏和白琇莹急切地守在白璟床前,几位嫂嫂不便靠太近,她们也发现了白明微。 白明微平安归来,她们是欣慰的。 但见白明微独自归来,她们便知白瑜只怕是希望渺茫了。 只是大家也不知如何张口安慰,毕竟自己还是个伤心之人。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所有的话语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万般心痛,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哪怕咬碎了牙,也只能自己熬。 百姓、伤兵,大夫忙得脚不沾地,短时间还没能上门。 崔氏仔细查看了夫君的情况,见夫君的呼吸与脉象都较为平稳,便没有命人去催促大夫。 她劝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你们也快两天没睡觉了。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白明微也道:“嫂嫂们,都回去休息吧,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休息够了,才有精力做事。” 几位嫂嫂也不便一直杵在这,于是便都离开了。 小传义看了一眼五叔叔,接着叫了两名护卫,一同去灵堂守灵。 白琇莹心疼小传义,白明微却说:“让他去吧,五哥伤重,如今便只有传义一个男儿为大家守灵了。” 在东陵,鲜少有女子守灵的情况发生。 只要这个家还有男人,便轮不到他们女子在灵前日以继日地守孝。 眼下,不就只有传义一人了么? 白琇莹叹息一声:“我心疼这孩子。” 白明微拉过她的手:“我们回房,我先给你上药。” 白琇莹看着五哥,迟疑了一下:“长姐……” 白明微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也心疼你呀,瞧你这满身的血点子,伤口都崩开了吧?” 崔氏插话道:“大姑娘,六姑娘就劳烦你了。” 白明微颔首:“五嫂放心便是,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叫我们。” 崔氏点点头,眼睛一瞬都不肯离开夫君。 白明微拉着白琇莹下去,仔仔细细地给白琇莹上完药后,见六妹依旧支棱着,便将她睡穴点了,为她掖好被子,轻轻拉拢门走了出去。 她把成碧也留下,让这小丫头好生睡上一觉。 约莫寅时,夜已经很深了。 风雪却没有丝毫歇止的意思。 白明微没有睡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几位嫂嫂都没有动静,不知是否睡去。 但俞皎却在房间里低低啜泣,声音一下一下,一声一声,低回百啭,叫人听了难免心碎。 白明微知道,七嫂必然是因为七哥没有找到而伤心难过,只是她没有进去打扰。 因为她知晓,一旦自己进去了,七嫂便会忍住不哭。 还是哭出来吧,憋着会出毛病。 她经过灵堂,两名护卫尚还跪在灵前,可这劳累过度的孩子,却已靠在蒲/团上睡着了,手中还攥着几张纸钱。 白明微也没有去打扰,灵堂里有炭火,护卫在身边,她不担心。 走来走去,她始终没有睡意。 雪落了她一身,她恍若未觉。 这时,风轻尘站到了她的身边,把伞撑开。 雪很大,但她再也没有沾到一星半点。 因为那把不大的伞,还有那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白明微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转身与风轻尘拉开距离,认认真真地施了个礼:“风公子,一直以来多谢你,这里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就不劳烦你了,还请好好休息。” 多么温婉的一个福身,多么轻柔的一声“多谢”。 多么,疏冷的拉开距离。 风轻尘抿住嘴角,但那一声“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没敢在此时诉诸于口。 白明微见他站着,沉默不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把披风解下递过去,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那么决然,没有半点留恋。 她知道自己欠风轻尘的已经还不清了,所以她及时止住,不让自己越欠越多。 因为欠的越多,她便有可能陷得越深。 她现在,没有陷进去的资格,更没有受人保护的资格。 因为她还要守住白家,守住这些无所依靠的人。 更要站在那小小的孩子身边,为小传义遮风挡雨。 她真的无法忍心,让这孩子独自面对未来的艰难险阻,面对内心的凄惶迷茫。 她还要代替大哥,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长大。 风轻尘的手,紧紧将伞握住,也拽紧了披风。 明明一直被拒绝,但他的心却一次比一次疼。 似乎从头到尾,一厢情愿的是自己,越陷越深的是自己,割舍不下的是自己,情不由衷的也是自己。 报恩,心疼。 是哪种情绪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想陪着这令人心疼的女子,就算不能为她负重前行,也要为她遮风挡雨。 但这女子的疏离,依旧会令他怅然若失,也会令他仿若失魂落魄。 最后,风轻尘叹息一声:“小姑娘,怕是不能如你的意,因为我已经割舍不了,也决心陪你走下去,就算前方尸山血海、白骨成堆,我也回不了头。” 说完,风轻尘把带着她体温的披风披在身上,似乎在靠那仅有的余温取暖。 尽管风轻尘说服自己想通此事,但他没有坚持留在白明微身边,而是默默退了下去。 适才存储盐矿的洞中,他看不到小姑娘如何疯了似的寻找,也看不到小姑娘怎样绝望地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唤着“七哥”。 但他感受得到,那种希望六哥活着的期盼,寻找七哥时的惶恐,以及找不到七哥的绝望。 他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感受着。 肩膀递过去,他的小姑娘不靠。 那么他就退而求其次,把小姑娘在乎的,想要的,一一为她办妥,然后捧到她面前。 “小白,给影子送信,就算翻遍整个阴山,也要寻找白家七公子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68章 这神奇的女子 翌日辰时正,众人都没合眼多久,便又聚到了白璟这里。 终是放心不下,这种情况谁能睡着? 也正在这时,大夫匆匆赶来。 他看过之后,只说白璟急火攻心,加上/身体太弱便昏倒了。 好在白璟年轻,所以没有生命之忧,但得好生将养。 崔氏松了口气,而白璟在大夫走后不久,便幽幽醒了过来。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几位伯父,我的父亲兄弟,他们是怎么死的?” 白明微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白明微在,没有人会抢着答话,哪怕是身为妻子的崔氏。 可正当白明微刚要开口解释时,霍世勋的人却匆匆来了:“白姑娘,霍将军有请,事出紧急。” 白明微给了众人一个眼神,随即跟着来人离开。m.23sk. 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就能抛开所有责任不管 此时此刻,她还是白家军的领头人。 白明微走后,白琇莹第一个开口:“五哥,现在的白家军,是长姐在率领。” “长姐真的很厉害,她仅仅用两天时间,就收复了两座城池,虽然收复平城有霍家军帮忙,但毫无疑问,长姐是个当之无愧的女豪杰!” 她一下子就说了很多,只想转移五哥的注意力,令五哥不要一直纠结于父兄亲长的死因。 白璟竟也没急着追问,而是看向白琇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白琇莹目光坚定,灼灼如火:“这是我身为战士的证明,五哥,这件事我炫耀了好几遍,但我还是忍不住同你炫耀,我们父亲的仇,我亲手报了!” “那是个副将,趾高气昂,根本看不起我这小小女子,可我还是杀了他,就用我这双手!” 白璟怔怔流泪,口中呢喃:“六妹,你才十三岁啊……” 多少心疼溢于言表。 白琇莹冷哼一声:“那又如何?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白琇莹前十三年是白家娇宠的小姐,可往后的日子,我要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活着!” 白璟呢喃:“我没用,没有明微英勇,没有你们坚强,更没有我的小六勇敢。” 说着,白璟失魂落魄地起身。 崔氏连忙扶他:“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璟喃喃自语:“我要去给亲人磕头尽孝。” 崔氏还想再劝,小传义摇摇头:“五婶婶,给五叔叔多穿点衣裳好不好?” 任氏连忙吩咐成碧:“去,命人往灵堂多添几盆炭火,我们陪五弟一起跪。” 成碧立即去办。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行人又来到灵堂之中。 此时,几盆炭火燃得正旺,令这冷寂的灵堂也添了一丝丝暖意。 白璟跪在棺木面前,久久不曾出声。 小传义也醒了,陪着他一同跪着。 …… 与此同时。 霍世勋望着双目通红的白明微:“要不,休息一下再谈?” 白明微立即拱手:“多谢将军体恤,明微无碍。” 霍世勋若有所思。 白明微的一句无碍,却叫他手腕一抖,浸饱墨汁的笔尖吃不住力,那漆黑的墨汁便滴落在公文上,晕染一圈黑点。 他活到这个年岁,在大风大浪中沉浮半生,自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但眼前的白明微,却是令他感觉变化最复杂的一个人。 第一次见面,这小小女子掷地有声,说要送他收复一城的机会。 他笑了,小小女子不自量力,荒唐至极。 第二次见面,这浑身浴血小女子已收复一城,在他面前意气风发地唤一声“霍将军”。 他疑惑,什么样的家教,才能使得一名女子杀人不眨眼,在这血雨腥风的沙场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干出/火烧敌军尸体那种事。 接着,这小女子眼睛不眨便为他挡下一箭。 他不解,别人值得这小女子那么拼命么? 第三次见面,他用老将故意试探,却发现这小女子的心性,是比男儿有过之无不及的坚韧。 他惊诧,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后来,这女子为了训练手下将士,竟宁愿挨上几鞭子。 站在为将者的角度,他不由得点头,这才有大将风范,这才是大将该有的胸壑,尽管这小女子并无头衔。 再后来,平城连他都无能为力的粮食危机,竟给这小女子解决了,谁都想不到阴山藏着粮食。 这小女子一找,便找到了足够平城战后重建的粮食。 他不由得感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那白惟墉教的好孙女,当真没辱没了白家的家风。 直到此刻,他才对白明微生出敬佩。 阴山尸横遍野,这小女子敢带着一门妇孺就去给亲人拾骨,不仅找到了父兄,还以一人之力破获一座盐矿。 那黑漆漆的九具棺木,就算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不由得心中凛然。 小院里传来的哭声,至今还能听到。 可这小女子,却能擦干眼泪,马上就投入到公务之中。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女子? 倒是叫他一个铁血汉子,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将军?” 白明微的声音,把霍世勋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轻轻咳了几声:“白姑娘,本将军也有女儿,只是那丫头柔柔弱弱,与白姑娘一比,唉……”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不知霍将军何出此言,但她还是礼貌道谢:“明微多谢将军夸赞。” 或许是有了适才的心路历程,板正严肃的霍世勋,脸上难得浮现笑意:“谈正事之前,先说说你家人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可要本将军帮忙?” 白明微心下更是疑惑,不懂这霍将军怎么与从前判若两人,但她依旧收敛情绪,恭敬答道:“五哥尚存,七哥下落不明,其余亲长皆已入殓。” “明微多谢将军好意,只是待明微收复余下三城,为父叔兄长扶灵归乡,任务才算完成。” “所以一切诸事,未有需要将军帮忙的地方,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没有坚持,只是道:“凉城有白相的心腹,本将军已将这里的所有情况写在信中,命他们交给白相。” 白明微以为,谁都怕沾白家的腥味,却没想到霍世勋宁愿为白家冒这个险。 有霍世勋帮忙,祖父必定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接到消息。 这不仅能宽祖父的心,也能给祖父部署的时间。 白明微立即下跪:“多谢将军!” 这是个大恩情,但她也只能说一句“多谢。” 霍世勋看向椅子:“坐吧,些许小事不必在意,我们还有许多部署需要谈。” 白明微起身,却是没有急着坐下:“将军,明微不敢。” 若是让人看到霍将军对她另眼相待,只怕霍将军会受到他白家的牵连。 霍世勋又恢复严肃的神情,不冷不热地道:“让你坐你就坐,本将军若无半点倚仗,见都不会见你。” 白明微连忙行礼:“是,将军。” 见白明微坐下,霍世勋开门见山:“今日着急叫你来,本将军有两件事与你商量。” “这两件事与你白家甚至是白家军息息相关,所以要问过你的意思。” 第169章 该死的人是我 两件事,无非粮食与盐矿。 白明微态度恭敬而谦卑:“将军请讲。” 霍世勋道:“捷报已经送回京,没有多久京中便会来信,你白家军身份特殊,至于京中会如何处理,本将军也不敢保证。” “但京中会来人是肯定的,毕竟九殿下在白家军中,无论哪方势力,都会因为白家军大捷而有所行动,你自己做好准备。” 白明微颔首:“明微明白。” 霍世勋又道:“眼下,除去收复姚城以及参与收复平城外,你立下三个大功。” “其一,为平城百姓找到足够的粮食;其二,发现了一座盐矿;其三,救回一千多名百姓。” “人多眼杂,本将军实在无法把这三个功劳放到白家军身上,所以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以个人的名义,领了这三份功劳?” 因为白明微去给父叔兄长收尸时,用的是白家大姑娘的名义,白家军除了风轻尘,一个都没参与,所以她立下的功劳不能算到白家军的头上。 然而白明微岂会不明白,这三个功劳如果那么好领,霍将军就不会叫她来说这番话。 她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答道:“粮食和盐矿,不是霍家军找到的么?与明微有何干系?明微只是在为父兄收尸的过程中,碰巧救了百姓。” 找到粮食与发现盐矿,放在霍家军头上,那是大功一件,值得称颂。 但若是与白家军,亦或是与白家任何一人有关,那就是大错特错。 粮食是不是你父兄藏的?如果不是你怎么会知道粮食所在? 盐矿是不是你父兄联合北燕人一起挖的?如果不是你怎么轻易就发现? 只是这两条,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救出百姓这事,就算是元贞帝与秦丰业,也不能说一个“错”字。 而且父叔兄长去阴山便是为了救出百姓,甚至因此导致整队白家军全灭,这一个功劳与父兄的初衷相得益彰。 加上又有满城百姓作证,他元贞帝想要脸面,要被人称为仁君,那就不会在这事之上做文章。 她和白家军,只会被嘉奖。 舍两个功劳,换得一个为父叔兄长正名的契机,她不但乐意做,而且还非常感谢霍将军。 霍世勋深深地凝着白明微,眼底又是一抹深思。 这小女子,竟然不贪功? 还真是张弛有度,不愧为白相的后人。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盐粮干系重大,刻不容缓,本将军这就具表京中,奏明霍家军发现盐粮的过程,并将你们白家人救出百姓一事上报。” 白明微郑重致谢:“多谢将军!” 霍世勋道:“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关于阴山战场遗迹清扫一事,眼下雪大不便行动。” “等风雪一停,本将军便会率兵前往阴山,为将士们裹尸殓葬。你是准备以白家个人名义前往,还是以白家军的名义前往?” 清扫战场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事情。 将士们战死沙场,如果有机会,肯定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无论是挖坑埋了,还是将其遗体送回家,都代表着一个国家对他们的尊敬。 如今没有战事,断不会再让将士们躺在那冰冷的山谷中,必然是要着手准备处理的。 并且,遗落战场的兵器铁甲都要回收,这些东西重新锻造,又将会被用于战场之上,能为国库省下很大一笔开支。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此事,白家军会参与,因为他们需要铭记前辈的英勇事迹。” “他们也需要知道,白家军没有废物,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都是值得铭记的英雄!” 这话霍世勋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 领兵打仗,领兵打仗,说好听点是履行使命职责,说难听点便是只需要会领兵会打仗。 他不是不理解白明微的理念,更不是不明白白明微的抱负。 他只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他会做好一个将军,履行本职,也有自己的信念,并会贯彻执行,更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准则,至于其它的。 见鬼去吧。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道:“那你尽早安排,安排好了就给本将军递消息。” 依旧很刻板严肃,但语气态度平和很多。 “是。”白明微刚应声,便听霍世勋嘟囔,“一家子文绉绉的,怎么骨头就那么硬。” 白明微笑着答道:“将军,明微认为天底下骨头最软的是文人,骨头最硬的也是文人,只是区别在于,这些文人心中是否有信念。” “我白家家训只有八个字,‘修身立人,家国天下’,这便是我们的信念,所以我白家人脖子硬,骨头更硬!” 霍世勋没有言语。 诚然,他挑不出毛病。 …… 此时,白璟与众人,依旧跪在棺木前。 像是过了许久,久到外头的天光已有大亮之兆,白璟才开口:“我求你们,告诉我父兄亲长的死因。” “他们是怎么战死的,又在哪场战役中牺牲,我有权知道真相。” 跪在一起的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白琇莹决定告诉他实情。 小传义三岁都给他知晓,没道理瞒着五哥。 再怎么悲恸,也总要面对。 但白琇莹不知五哥幸存的原因,把父兄阵亡的经历告知:“五哥,大伯父他们为了救被掳走的百姓战死阴山。” “四哥他们保卫平城到最后,被俘后也于阴山被斩,八万将士,竟只有五哥一人生还,还有未曾找到下落生死不明的七哥。” 白璟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 他又哭又笑,早已陷入了极致的癫狂:“六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白琇莹见他举止失常,一时没有言语。 可紧接着,白璟又呕出一口鲜血。 那血溅在惨白的招魂幡上,星星点点零零落落。 白璟扶着棺木,含/着满口鲜血大笑:“竟是我害了你们,竟是我害了你们……” 最后,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又一次软倒下去。 白琇莹撑着伤接住他,而他没有昏厥,却已失了神智,口中喃喃:“该死的人是我,怎么还让我活着?” 第170章 我懂!是你不懂! “五哥……”白琇莹以为五哥悲伤过度,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潸然而下,“你还有我,还有五嫂,还有母亲,还有家中等待的祖父……” 白璟却像是疯了似的,只管呢喃:“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不是我……伯父、父亲、兄长……你们起来,让我去死啊……” 崔氏跪到他身边,缓缓将他的手握住。 可是他已经不认人了,发疯发癫似的推攘挣扎。 伤重的白琇莹被他推得撞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溢出,好半响没能动弹。 而崔氏也无法控制住他,只见他疯狂挥舞手臂,口中呢喃有词。 直到他把招魂幡砸在地上,一直强忍泪水的小传义端起一旁的水杯,直接将那早已冰凉透彻的水泼在他面上。 白璟如梦初醒,望着眼前的小不点,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传义,你是传义么?怎么能泼你五叔叔呢?”3sk. 小传义站在白璟面前,裹着素服的他面色发白,强忍着泪水:“五叔,过了今年传义才满四岁。”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传义还是个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孩子,享受着这个家所有人的关爱。” “传义遇到最难的事,便是有些字晦涩难懂,可转眼之间,父亲没了,疼爱我的亲长也没了。” “突然面对一切,传义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白。传义也曾体验失去亲人的锥心痛楚。”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同身受,但是传义很坚强,知道哭过之后要勇敢地活着。” “可您瞧瞧自己,怎么就受不住了呢?要是您因此有个好歹,不是叫我们再次承受一次剜心之痛吗?” 白璟泪流满面:“你不懂……传义……你不懂……他们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啊……” “我懂!”传义强忍着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声音沙哑,嘶吼一句,“我懂!是你不懂!” 小传义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成碧的怀里。 他嘤嘤哭泣,那是属于孩童的哭声。 听着这声音,成碧心里不是滋味,弯腰将他搂入怀中。 崔氏凝着白璟,未语泪先流:“夫君,你不该这么说传义,在这里的所有人,也不能这么说传义。” “在接到八万将士全歼的消息时,是传义领着白家妇孺跪在正阳门口,奏请背棺出征。” “白家所经历的所有痛苦,这个孩子一点不漏地经历着,他虽年幼,但他不比这里的任何人差一星半点!” “他会和大姑娘一起勉力将士,他会在战后安抚百姓,他与我们一同前往阴山拾骨,他也会扛着招魂幡为逝去的亲人一字不落地吟诵《大招》……” “他比任何人都坚强,并且很好地履行着身为白家男儿的职责。你可以说他其他,但绝对不能说他不懂。” 这样的消息,是白璟始料未及的。 他望着扑在成碧怀里哭泣的小传义,一副鼻涕虫的模样,这个年幼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他巡视一圈,从所有人的表情中,他知道妻子没有说谎。 这个小小的孩童尚且如此,他身为长辈,怎么能丢脸呢? 这个孩子,当真在无忧无虑的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悲伤,扛起了常人无法扛起的重担。 “传义……对不起……”白璟抖着唇,含泪凝着传义,许久之后,缓缓阖上双目。 他冷静下来了。 不是因为那杯冰冷彻骨的茶水,而是因为这个不满四岁的小传义。 在这么坚强的孩子面前崩溃,他做不到。 在这么令人心疼的孩子面前耍混,他更做不到。 只是,谁能告诉他,这丧父丧兄的痛楚应该怎么熬? 如果不是他留了消息,大伯父也不会率军入阴山。 如果大伯父没有率军入阴山,是不是这里就没有摆上棺木? 是不是,他们真的一同凯旋而归,去见盼望他们归去的一家老小? 是不是啊? 是不是…… 俞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默默地流着眼泪。 望着那本该停放一具棺材的空处,她多么希望,那具属于阿瑜的棺材永远都不会停放在这里。 只要阿瑜活着,只要阿瑜活着。 让她去死也愿意! 但是,她已经懂得如何忍住了,因为传义说,早晚会团聚的。 小传义挣开成碧的怀抱,小小的手擦去脸上的泪。 “五叔叔,你只披了麻,但还没戴孝,传义帮你。” 说着,他转身从桌上取出一条白色布带为五叔把凌乱的头发束起,又取出一条白色的布带穿过五叔额间,紧紧地系在五叔的头上。 这段时间穿衣吃饭的亲力亲为,已经让他的手法变得娴熟。 虽然力道不够,但还算整齐。 他复又踮起脚尖,从桌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灵位,把祖父白伯远的牌位放到五叔手里。 接着,他又捧起父亲的牌位,来到白璟身边。 他说:“五叔,我们带他们最后看一眼,这座他们舍命保护过的城可好?” 白璟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周身围绕着一股难言的死气。 崔氏扶起他:“夫君,抬好大伯父的灵位,我们随传义一起,再让他们看看这座城。” 白琇莹不顾再度开裂的伤口,也端起父亲的牌位,一瘸一拐地跟在两人身后。 几位嫂嫂们纷纷捧起夫君或公爹的牌位,也跟了上去。 白明微不在,最后一个牌位由成碧捧着,众人走出小院。 所经过之处,霍家军无不抬头挺胸,以最笔直的身姿,目送英雄的灵位。 于是众人便瞧见,院门“知啦”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消瘦见骨,满脸胡茬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还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他手捧着一个牌位,身后跟着许多人。 而他身边的孩童,面色是那么的白,但表情却显得坚毅而平静。 他们行在街上,登上城墙,于白雪覆盖的城墙之上,端着灵位笔直站立。 安静的四周,刮过一阵阵风声。 东方的天际,也泄出一痕鱼白。 小传义捧着父亲的灵位,沙哑的声音响起:“父亲,前方是染着白家军鲜血的平城,这里的北燕人已经被赶走了,城墙之上,又挂了东陵的旗帜。” “后面是我东陵的山河,也是每个将士誓死守卫的地方,它会越来越好。” “鲜血会流尽,生命会消亡,但磨灭不了这片土地上的英雄事迹,也磨灭不了我东陵保家卫国的万千忠骨。” “传义带您来最后看一眼,看一眼你们曾守卫过的地方,传义在此立下血誓,传义长大后,也会义无反顾选择你们走过的道路!” “请你们放心,白家的精神不会消亡,而这片山河也将越来越好,不会再给外敌欺辱的机会!” 传义话音落下,几位嫂嫂发出了嘤泣之声。 而他掷地有声的语句,也终于令白璟有了动作。 白璟诧异地看了一眼小传义,表情也有了变化。 第171章 试着坚强地活下去 白璟捧着大伯父的牌位,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城墙之上,泣不成声:“伯父……父亲……兄长……对不起……” “都怪阿璟扮作百姓,都怪阿璟留下记号,若非如此,你们不会前往阴山,若非如此,你们不会客死异乡……” “都怪阿璟……” 听得这话,众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此时,他们才知晓事情的缘由。 也总算能理解,白璟的撕心裂肺与癫狂,究竟是为哪般。 白璟挪转身子,跪在几位嫂嫂面前,却是再也抬不起头:“二嫂、三嫂、四嫂、六弟妹,对不起,是我害了兄弟。” 这其中,唯独没有提及俞皎。 许是他内心也抱有一丝希望,只要没有找到,那便还活着。 尽管那希望十分渺茫。 几位嫂嫂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白璟向她们磕头。 二嫂任氏弯腰去扶他:“五弟,你这是为着什么?虽然前因后果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却知道,白家军赶往阴山,是为解救百姓。” “他们是战士,是战士就意味着会战死沙场,他们是战士,是战士就意味着会为守卫疆土、保卫百姓而付出生命。” 白璟摇头,固执地跪着。 他身子不停颤动,声音也在颤/抖:“北燕攻城时有百姓不时失踪,为查清/真相我扮作百姓,查出百姓被掳去阴山,我留下记号给伯父他们……” “如果当时我没有留下记号,此时也不会独留我一人苟活……是我害你们失去了丈夫,是我害传义没了父亲,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白家军……” 艰难地说出前因后果,他再度泪如雨下,哭得像年幼失怙的鸟雀。 如果丈夫真因他而死,几位嫂嫂不会没有半点怨言,毕竟在这个家,最亲的人还是她们一生依靠的丈夫。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嫂嫂们也无法将丈夫的死,归结到白璟身上。 这与白璟何干? 错的不该是掳走百姓的人么? 错的不该是北燕贼子么? 错的怎会是这因为执行潜伏任务反而幸存的人。 只是,这么多人,竟也没人回应。 不是因此怨恨,只是叫她们该如何回答? 这时。 涕泗横流的白璟,忽然觉得头上覆下一阵暖意。 他呆呆怔怔抬头,便看到一只小手。 那手很小,却有着支撑人心的力量。 接着,他便听到小传义的声音:“五叔,传义认为上天让你活着,并非是想令你在自责愧疚中度过。” “传义认为,五叔的劫后余生是上天的祝福,是白家的忠义感动了神佛,所以他们才让五叔活着,这是上天对白家的奖励。” “白家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如果知道五叔活着,曾祖父会因此欣喜,四叔奶奶也会因此高兴,五婶不必抱憾终身……” “那些尽管朝不保夕,依旧在为白家军祈福的百姓,也会因为五哥的活着而欢喜。” “所有人都会因此庆幸,而传义也会松了口气,因为白家还有男子汉与传义一起,肩负属于我们男人的责任。” “我们都觉得,你活着是一件无比欢喜的事,五叔为何要觉得自己活着是罪恶呢?” “大姑姑说过,人伤心难过时,可以痛哭流涕,但哭过之后一定要坚强起来,传义很努力很努力,五叔也要努力才是啊……” 白璟望着这小小的孩子,只觉得悲伤之外,又添了一缕心疼。 这还是那个骑在他肩膀上哭鼻子的孩子么? 这还是那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的孩子么? 这孩子,怎的那么叫人心疼呢? 白璟艰难地擦去泪水,望着那只小小的手,含泪点了点头:“传义的心意,五叔收到了。” 他身上的罪孽,如何能叫这孩子三言两语洗清? 他内心的愧疚,又怎会就此消散无踪? 但他会站起来,试着坚强地活下去。 不叫家里发须皆白、垂垂老矣的祖父挂心。 不叫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的母亲伤心。 不叫身侧的妹妹担心。 不叫妻子流泪。 更不叫这小小年纪却被迫成长的孩子失望。 他好努力,好努力才竭力克制住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只将大伯父的灵位小心翼翼捧着。 把灵位面朝遥远的故乡,面朝这片他们曾守卫过的土地。 让他们看看,这片锦绣山河何其美好,值得他们义无反顾用性命守护。 崔氏见白璟终于有所振作,她拍拍传义的肩膀,轻轻道了句:“谢谢你。” 传义捧着灵位不曾说话。 他是白家的男儿,就要承担应有的责任。 圣人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尚还没有能力治国平天下,但他却可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所能及的事。 包括安慰他的五叔叔。 此处二嫂任氏为长,她弯腰扶起白璟:“地上凉,别跪着,回来就好,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弥足珍贵,回来就好。” 俞皎也擦擦眼泪:“五哥,回来就好。” 几位嫂嫂哭泣着,但也为他的幸存而欣慰。???.23sk. 白琇莹只管流泪,白璟摸摸她的脑袋,她才止住哭泣:“五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白璟又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握住了崔氏的手。 他没有言语,也并未握太久。 但这细小的动作,却令崔氏哭红了眼睛:“阿璟……” 一声呢喃,随风飘散。 一家人走下城墙,百姓早已闻声赶来,熙熙攘攘地挤在街上。 地上零落天灯残骸,有纸钱漫天纷飞,又被寒风卷落。 然而这宽敞的街道之上,安静地犹如一座空城,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百姓默默让出一条道,目送他们捧着灵位从面前走过,接着不约而同跪在他们身后。 眼尖的人,已然认出了白璟的身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苍天有眼,五公子还活着,当真是老天保佑啊……” 哭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会传染一般,便这么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长街之上都是哭声。 为这一块块冰冷的牌位而哭,也为这幸存的五公子而哭。 没有人问白璟怎么会活着,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是这样一番模样。 但只是白璟活着,便足以令他们欣喜。 看到这场景,白璟痛彻心扉的心,也有了霎时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白家军没有白白牺牲,至少他们的付出,这满城百姓都记着。 悲哭之声湮没了长街,四下充满一股难言的悲壮。 白璟就这样走在那哭声之中,与他的侄子一起,与白家女眷一起,捧着重若千钧的灵位,艰难地回到停灵之处。 尽管眼泪似乎已经流干,百姓的悲哭之声依旧令他眼眶发酸。 最后,他把牌位小心翼翼地摆在案桌之上,笔直地叩在白家英烈面前。 心情沉重,他无法言语。 内心自责愧疚,令他抬不起头。 但看着跪在身侧的传义,他终究是攥紧拳头,缓缓地闭上双眼。 等到再睁开时,那双在矿洞中已经被折/磨得暗淡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凌厉冷光。 如刀子一般锐利,带着绝望,带着悲愤,带着仇恨,又带着些许惶恐。 他不再疯癫,于这绝望与悲伤之中,艰难地摸索着自己该前进的方向。 第172章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白明微回到居所,却没有时间去灵堂。 她埋头案桌之上,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正在赶回姚城的江辞。 江辞与接下来的计划息息相关,她需要江辞那三寸不烂之舌,但在收复剩余的三座城之前,他们之间还需要时间培养默契。 所以,江辞需要尽快率领弟兄们撤回来。 第二封信,是给正在戍守姚城的卫骁。 信中让卫骁将历经两次战役过后幸存的白家军点好,随时准备来平城与她汇合,前往阴山为战死将士拾骨。 而这里的白家军,特指她从京城带来的那些。 在这一群老弱病残中,有许多都是从战场上受伤退役的老兵,他们心里一定有着不能为同袍拾骨的遗憾。 那么这次阴山拾骨之行,除了想让他们瞻仰烈士的英勇事迹以外,也是换一种方式,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至于从金鸣山带来的人,他们还要坚守姚城,以防北燕人趁虚而入。 白明微在祖父的熏陶之下,学得了一身扎实的本领。 她懂得驭人之道,也懂得治军之术。 在出征之前,很多事她都从未想过,只是按照书中交给她的知识,去看待这些将士,也准备用学到的知识去治理这些将士。 但是一个多月的行军,以及两次残酷的战役,令她深切地体会到行军之苦。 所以,她更愿意在治军当中倾注心血与感情。 除了身先士卒做好表率,她也尽量令自己设身处地为每一名她所珍视的将士着想。 如此,她在面对这些肯因她一声号令便英勇拼命的战士时,才能毫无愧疚与遗憾。 等信派出去后,白明微双手捂住面庞,久久未曾动弹。 灵堂里的九具棺木,就像扎在她心口的刀,每每想起,都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至今杳无音讯的七哥,她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 想到七嫂躲在房间里拼命抑制却依旧歇斯底里的哭声,她心如刀割。m.23sk. 而阴山死状凄惨的八万将士,更令她心情沉重。 一桩桩一件件就这么积压在胸/口,就像大石头一块块累积,她只觉得呼吸都是重的。 但,她还是得咬牙扛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知啦……” 门被推开。 她抬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目光往下移了些许,便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 小白貂用力拱着门扉,像是用了吃/奶的劲,才把门拱开一条缝隙。 接着,它怀抱一只药瓶吭哧吭哧地挤入屋里,挤了半天进不来,才见它身上还背了个小包袱。 贵客来访,白明微哪敢怠慢,连忙起身要去帮它,免得这小/东西用一堆她听不懂的貂语来骂她。 “小白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小白不要介意。”说着,白明微伸手去接它抱着艰难行走的东西。 谁知,小白貂一爪子拍开白明微的手,还狠狠地“瞪”了白明微一眼。 只见它撂开包袱,抱着小瓷瓶吭哧吭哧地爬上桌,把瓷瓶放好后,又呼哧呼哧地爬下桌子,去拖它的小包袱。 那包袱里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它拖得很费劲,但依旧为了它作为貂的尊严,不肯让白明微帮忙。 等到好不容易将小包袱拖上桌,它累得翻开肚皮躺在桌面上,呈一个滑稽的大字型。 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四肢毛茸茸的梅花小爪子,粉粉/嫩/嫩,叫人看了心头一软。 白明微问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小家伙这次又憋着什么坏水呀?” 小白冲白明微即将触碰到它的手呲牙咧嘴,在白明微将手缩回去后,才笨拙地解开小包袱,从里面掏出几块写着字的小饼子。 它一顿忙活,最终把小饼子摆成一行,然后摊开双爪,示意白明微看。 白明微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在看到它憨态可掬的模样时,像是拨开了阴云,瞬间清朗许多。 她念出饼上的字:“我、来、给、你、上。” 白明微面色忽的变得古怪:“人貂殊途,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容于世俗的意思。” 小白貂勃然大怒,用一只爪子指着白明微,呲牙咧嘴,好像在说:这是对本貂的奇耻大辱!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它又去包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半张啃过的饼子,拎着饼子跳起来扇在白明微的脸上。 就在白明微想要拍回去时,它把饼子往桌子上一甩。 虽然没了半张,但看得出那是一个“药”字。 原来是“我来给你上药”,这风轻尘,究竟使了多大的劲,才教会它摆弄这个? 白明微沉重的心情又轻松了少许,她摸摸小白貂的头,声音不觉放柔:“小傻子,逗你玩儿的。” 小白貂浑身毛发炸起,它拍开白明微的爪子,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门外边就传来它咿咿呀呀的控诉:那死女人竟然拿本貂当消遣。 风轻尘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你是一只成熟的貂,怎么能和人一般见识?” 小白貂咿咿呀呀:她摸我,她的手不干净,我被玷污了。 风轻尘低笑:“听说,美人儿的手有神奇的力量,会让毛发油光水滑,小白的有很多优点,但我独爱小白柔滑的触感。” 小白再次咿咿呀呀:貂不管,貂才不去给她上药。 风轻尘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去,我就把她迷晕,亲自给她上药,就是不知小白舍得吗?” 白明微一直侧耳听着,听到这里,外头便没了动静。 片刻过后,只见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它像是不愿触碰白明微,却更不愿白明微被主子触碰,两者权衡之下,它选择令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让主子被勾走。 白明微见它一步三挪地走过来,生无可恋地爬上桌子,指着桌面上的饼,猛地拍一下桌子:“咿咿呀呀。” 白明微拿起桌上的药:“我自己来就行。” 小白貂不干了,它抢过药瓶护在怀里,好像在说:本貂还没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本貂? 见小白貂这般可爱,白明微也没有与它计较,只是解开了束腰带,露出背上的旧伤,以及昨日的新伤。 小白貂再没迟疑,当真仔仔细细地给白明微上好了药。 白明微穿上衣裳,即将痊愈的伤口,也不再瘙痒,而那昨日添的新伤,疼痛被清凉的感觉所代替。 舒适又熨帖。 她拍了拍小白貂的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主子。” 小白貂拍开她的手撒腿就跑,可跑到一半,又吭吭哧哧地回来,把饼子装进袋子里,拖着小包袱艰难地离开了。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心情也好了许多。 外头,传来风轻尘的声音:“小姑娘,你一夜没合眼,休息会儿吧,要是怕冷睡不着,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暖暖。” 白明微一声叹息:“暖床就不必了,谢谢你的药。” 风轻尘道:“真的不骗你,我很暖的,不信你感受一下?” 白明微道:“公子的好意,明微无福消受,还请公子回吧!” 外头,沉默片刻后,是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有事就唤我,我一直在。” “嗯。”白明微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拿起桌上的公文仔细翻看。 屋外寒风凛冽,却有一道身影站了许久,然后默默离开。 第173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日后。 晨曦薄雾,大雪歇止。 厚厚的雪覆盖在地上,皑皑雪色铺至天际,满世只剩下一片素色苍白。 平城的北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他们举着军旗,旗帜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狮子。 每位将士戎装战甲,额上却绑了一条白色的布带,而那一匹匹战马的鞍上,也系了一条白布。 这是踏着夜色而来的白家军,是从京城带来的五千老弱病残的幸存者。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入城,经大街而过,前往南门与霍家军汇合。 为首的男子,竟是平日吊儿郎当的刘尧。 今日他卸去锦衣华服,以一袭朴素的白衣示人。 原本他并不打算来,只是想知道大雪有没有将那只小豹子给冻死了。 但当他率领队伍前行时,竟被这份悲壮所浸染,以至于不由自主收敛个性,融入到悲伤气氛之中。 …… 灵堂里。 白明微领着家中众人一起,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各位兄长,今日我白家军与霍家军一起,前往阴山为八万将士拾骨。” “请你们放心,英灵不会无所归依,八万白家军也不会白白牺牲。” “明微答应你们,总有一天,一定会为这八万白家军的将士,争取应得的哀荣。” 白璟依旧虚弱,但已恢复些许元气。 他跪在白明微左下位置,恭恭敬敬举起手中的香:“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父亲,诸位兄长还有六弟,五郎定会协助明微,成她所愿,成我白家所望。” 小传义与诸位嫂嫂,还有六姑娘白琇莹异口同声:“请保佑白家军,保佑一切顺利。”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白瑜,尽管在这两日里,他们犹如经历了漫长等待,都迫切想找到他。 尽管他们现在就想把阴山扒了,一寸一寸扒开,直至找到为止。 但所有人都把急切抑制住,就怕这强烈的希翼,又会再次迎来失望。 众人上了香后,白明微便与白璟一同出发。 这日嫂嫂们不用去,六姑娘不用去,小传义也不用去。 只能把寻找白瑜的担子交付给白明微兄妹。 临行前,白明微握住俞皎的手:“七嫂,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地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皎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兄妹二人离开灵堂。 这一日,百姓起得比平日都要早。 他们在门口点了香烛,照亮凉城的每一条路。 烛光连成一条条明亮的线,光亮映在雪地里,就好像在为亡灵指引归家的方向。 大街小巷都挂着招魂幡,漫天纸钱纷飞,落于地上厚厚一层,风时而把纸钱扬起,呼啦啦又是一大片。 那城门口竖起的几座石碑,匠人还未将八万英烈的名字刻在上头,石碑脚下便早已堆积了厚厚的香灰。 这座城的百姓,都在以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铭记那些血冷阴山的英烈。 “小姑娘,早。”院门口,风轻尘早早等在那里。 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向他走来,他便噙起一抹笑意,殷勤地问候了一声。 关于风轻尘,白璟早已从妻子那里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他听到妻子讲述风轻尘对白家的所做的事,心想这必定是个侠义柔肠的好汉。 但当他看到风轻尘这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时,却不觉得温柔,反而有瞬间觉得,心里像是落了雪一般冰冷。 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冷酷到极致的男人,所以疑惑,这样的笑容怎会出现在风轻尘脸上? “风军师怕是对大姑娘有意思。” 想起妻子的话,他眉头拧起。 他盯着风轻尘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风轻尘有半点僭越之处,他都会冲出来护住妹妹。 白明微淡淡回应:“风军师,早。” 见妹妹神色坦荡,他紧绷的面容才有所平缓。 风轻尘拱手见礼:“五公子,早。” 白璟点点头,并未多言。 风轻尘也不介意,往白明微身上再披一层披风,随即站到她身边,唇角噙着笑意。 碍着白璟在身边,白明微就像被披风烫了一样,但她没有表露,只是淡定道谢:“多谢风军师。” 白璟正想开口,白明微却抢了先:“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白璟只得作罢,总不至于追在两人的身后,抓住此事不放。 大街上,三人与从姚城赶来的白家军汇合。 “拜见九殿下。” 三人一同行礼。 刘尧向白明微身后看了一眼,像是在找寻什么。 见不到那身影,他立即收回目光,始终不敢与白明微对视。 他怕这个悍妇,以至于只是听到声音,他握住缰绳的手便难以抑制地颤/抖。 见白璟瘦削见骨,衣裳晃晃荡荡挂在身上,他想开口嘲讽几句,却在最后止住话头,随便扯了个借口。 “八万将士为国捐躯,尸骨曝于阴山谷中,本王身为刘家子孙无法坐视不理,今日便亲自前往阴山,为将士们拾骨!” 语句铿锵,掷地有声。 刘尧把自己都感动了。23sk. 白明微知道他属于哪个等级的货色,她拱了拱手,淡声道了句:“九殿下英明。” 刘尧不想和她说话,立即策马:“事不宜迟,出发!” 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南门行去。 从京城带来的五千将士,在经历了两场战役后,此时能前往阴山的,仅剩下四千不到。 白璟向后看了一眼,他听说这是一支老弱病残,却不曾想,老弱病残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断手瘸腿的战士,满脸皱纹的老兵。 只是一眼,他便移开目光,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不知道明微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率领这支队伍出征,但他知道,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艰难险阻。 可明微,却从未表露出来。 光凭这一点,明微便是他所不及的。 队伍行至城外,与霍家军汇合。 霍世勋看到刘尧,不免有些诧异。 显然,他没想到刘尧会出现在这里。 他策马过来见礼。 几人寒暄一番,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地向阴山进发。 第174章 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雪皑皑,霜雾凝结。 风轻尘没有随军入山谷,选择留在营地与白家护卫在一起。 他并非东陵人,白明微尊重他此时的选择,其余众人一心牵挂拾骨一事,也无人在意他的离开。 接着,由白家军与霍家军组成的队伍挺/进阴山谷中。 行了一小段距离,队伍便停下了脚步。 只因前路被堆积的尸体挡住,数万具尸骨如林铺陈,一直延伸到山谷更深处去,仿佛没有尽头。 而这满地的尸骸已被大雪覆盖,表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雪盖住了鲜血的触目惊心,却无法遮掩腥风血雨的惨烈。 偶尔露出残破的铁甲边角,散落的兵器长矛凌乱遍野,就连四下弥漫的浮雪也仿佛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分明没有腐烂,却无处不是尸体与死亡的味道。 忽的一阵凛冽寒风刮过,卷起碎雪凝成白雾,山谷被一层灰蒙蒙的烟雾笼罩,天日愈发昏沉,遍地横尸渐渐模糊在视线中。 猫头鹰的凄厉啼啸很快打破死寂,拂面而来的冷风夹杂零星残雪吹动雾气,数不清的尸骸再次清晰起来。 入眼处又是一片雪色萧杀,尸横遍野的凄凉悲烈景象。 在此处,刘尧的身份最为尊贵,但霍世勋依旧是最高将领。 他一马当先,率领众人来到入谷口,望着已经被白雪覆盖的遍地残骸,一双饱经塞北风霜的眸子染上血色,眼白被血丝覆盖,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眼中燃烧。 他双拳紧握,指骨狠狠攥住,咯咯作响。 仿佛愤怒到了极致。 但这份愤怒并未直接表露出来,像是随着血液流淌周身,最后在心里归于仇恨。 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利剑往地上重重一贯。 利剑入土,剑身犹颤。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 沉哑浑厚的声音,瞬间响彻于空旷寂灭的山谷之中:“迎烈士!” 数位副将紧随其后,抽出腰间佩剑,愤怒地掷在地上,沙哑着声音嘶喊:“迎烈士!” 白明微的目光漫过眼前雪色,停留在一处尸堆之上。 当日她便是在那找到父亲。 父亲半跪在成堆的尸骨上,仅一把血迹斑斑的剑撑住身子,那双没有阖上的双目,带着不甘与眷恋望向平城的方向。 场景闪现,历历在目。 白明微握紧缰绳,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至心脏,在那凝结成一把刀,狠狠扎在心头,转瞬已是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放开缰绳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贯入雪地之中,一撩衣摆,笔直地跪了下去,悲声嘶喊:“迎烈士!” 跟在白明微身后的是白璟,虽然他的声音不够铿锵有力,但他喊出撕心裂肺的沙哑与悲壮:“迎烈士!” 虚弱的他,身姿笔直地跪在雪地之中。23sk. 他没有看到亲人的死状,然而铺陈在眼前的尸首,每一个牺牲将士的惨烈,都能告诉他。 他能想象,自己的亲长兄弟,究竟死得有多壮烈。 “禽/兽!” 白璟低声怒吼,跪得笔直的他,灵魂却已被悲伤压垮。 八万将士,八万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冰冷的尸骸。 心痛的是谁,除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他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还有这些与他们有着同样使命的将士。 白璟再也无法忍耐,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热泪也从眼眶涌出。 “迎烈士!” 他又哽咽着重复一句,声音低低的,像是凄惶无依的鸟雀。 喊声把刘尧从恐惧中拉回,被成堆成堆的尸骨吓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他,鬼使神差地下了骏马,撩起衣摆跪下:“迎烈士!” 似乎觉得声音不够嘹亮,情绪不够饱/满,他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遍:“迎烈士!” 他本凤子龙孙,不用给八万烈士下跪,但也正因为他跪下,使得这场拾骨更有意义。 他是刘家子孙,这些将士为护住刘家的江山与百姓壮烈牺牲,当得他九皇子一跪。 一万五千名霍家军与近四千名白家军不约而同抽出腰间的佩剑,单膝下跪,大喝一声:“迎烈士!” 压抑着悲伤与愤怒的声音响彻山谷,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悲壮的声音仍旧回荡在山谷之中,透过越来越凛冽的寒风传来。 四周的雪粒又被寒风扬起,结了冰雾的树木也在风中震颤,似乎天地间都在呼喊着英烈归乡。 谷中雾霭聚散,回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微弱,变得隐隐约约。 紧接着,那回声仿佛飘到了身后,响在众人的后方。 仔细一听,这声音竟是从平城传来。 像是呼应着将士们的喊声,平城的将士与百姓,也在呼唤烈士归乡。 霍世勋起身,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剑尖直指天际,再度大喊一声:“击鼓,唱祭歌!” “咚咚咚……”八架排列在队伍左右的大鼓同时奏响,响声直冲云霄,连绵于东陵国土的翠屏山脉,仿佛也随之震颤。 霍世勋起头,一曲《九歌·国殇》随着鼓声响起,沉哑的歌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几名副将沙哑接上:“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白明微哽咽哼唱:“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白璟泣声唱出:“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刘尧也没有选择沉默:“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接着,众将士也跟着开了口。 雄壮悲烈的歌声自将士们的口中发出,歌声蕴含对阵亡战士的崇敬,也带着压抑的、克制的,无法言语的悲伤。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曲终了。 霍世勋再度把剑插/进雪地,撩起衣摆又跪了下去:“元贞十年,八月十四,八万将士受困阴山,英勇牺牲,浴血沙场!” “今,抚远大将军霍世勋率军前来拾骨,接八万英灵归乡!” 几位副将哽咽重复:“霍大将军麾下副将,前来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明微语气还算平稳,然而谁能说她不悲伤:“白家长女白明微,前来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璟喉咙堵着,他说不出话,只是狠狠地咬紧牙关,目眦欲裂地望着前方。 鼓声再起,众人齐呼:“我等前来接八万阵亡将士归乡!” 霍世勋再喊:“悼!” 数万将士齐解头盔。 霍世勋又喊:“哀!” 众将士伤心泣哭。 霍世勋再度大喊:“祭!” 众将士将手中的纸钱扬起。 适逢一阵风从林间穿过,卷起纸钱漫天飞舞。 整个世界,除了雪色,还有纸钱苍白的惨色。 最后,霍世勋起身:“众将士听令,立即为我东陵勇猛刚强、为国捐躯的烈士殓尸!” 第175章 带着瑜字的玉佩…… 八万将士闻令而动,分工合作,听从各伍长的要求,开始为将士裹殓。 有的负责扫开雪层;有的负责捡拾折戟、断剑、断矛;有的负责将尸体捡起;还有的则负责处理遗体。 一具具尸骸被捡拾起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白布之上。 有的尸骨没有被冰冻住,将士们则取下他们身上的盔甲,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他们裹住,随后抬入坑中整齐摆好。 有的遗体与盔甲冻在一块儿,则会有专门负责的将士为遗体解冻,直到寒冰消融,他们再取下盔甲,为烈士裹殓。 捡起来的兵器与盔甲,则又被另一部分将士装车运回平城,送回平城的锻造营,交给铁匠重新打造成新的兵器。 阴山之上,几处可以遥望平城与东陵的山脊布满土坑,那是战俘所挖的坑,也将是这些曝尸阴山的将士埋骨之处。 等待了两日,大军才前往阴山拾骨,其实也没有特殊的原因。 除了雪大风急以外不便行动外,便是等待战俘将这些大坑挖好。 因为人手不足,这些将士的遗体无法落叶归根,他们能做到的,便是把阵亡将士埋葬在山脊之上。 埋葬在可以见证平城与东陵兴衰变迁的地方。 而这时,已无人能对着名册识别他们的身份,每处大坑面前竖起的石碑,上头也只能刻着“英雄之冢”几字。 也许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但这数万具尸骨,竟无一具在生前面带悔意死去。 尽管客死异乡,就算血溅沙场。 他们也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带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自豪,死在这阴山谷中。 哪怕,死后墓碑无名。 哪怕,死后要和同袍挤在坑洞之中。 哪怕,有的战士已无全尸。 哪怕,史书上不会留下他们的名字,只会记载这一场战役的惨烈。 霍世勋指挥将士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他挥了挥手,告诉白明微兄妹:“这里有本将军,你们且去做自己的事,这是命令。” 白明微与白璟并未拒绝,因为此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与两名护卫能认出白瑜,若是他们不去找,如何能确定白瑜是否在此处? 于是,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前去辨认那些从雪地里挖出的尸体。 照顾到白璟的身体,白明微叫了两名护卫跟在他身边。 将士们训练有素,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那压抑着的悲伤,总会随着一具具烈士的遗体被捡起而破防。 身经百战的老兵尚且能忍住,把眼泪憋在眼眶之中,可那些年轻的将士,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惨了……呜呜……” 白明微循着哭声而去,她又见到那名瘦弱的士兵——小杜。 这是第三次面对面,而每次见面,小杜总能给白明微留下深刻的印象。 “怎么了?”白明微问。 众人退开一步行礼:“大姑娘。” 小杜回转过身,却是泪流满面:“大姑娘……” 他的双手抬起,像是托着什么。 原来,那是一只只被冰冻住的耳朵,以及残肢、断臂。 还没有全部腐烂,耳朵特有的轮廓清晰可见。 白明微想起来了,这小杜眼神好,所以拾捡这些零散的部位很适合他。 但也很残忍。 因为这小杜,似乎也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小杜,做得很好。将士们全须全尾的来,也该留着全尸长眠地底。” “别伤心,他们到最后一刻,都是英勇的战士,这里所有的烈士,都不是弱者。” “当然,一直在成长变化的你,也绝非弱者。” “是!”小杜应了一声,他擦擦泪水,继续与同伴们一同拾捡残肢断臂,尽力为那些失去身体一部分的战士搜得全尸。 漫山遍野的尸体,不止是东陵的将士,那些身穿北燕铠甲的士兵,也会被捡起来,扒了身上的盔甲,直接扔进早已挖好的坑洞之中。 这是霍世勋的命令,然而他并非仁慈,更不是同情心作怪,他只是不想冰雪融化后,这些尸骨腐烂造成疫病。 所以他慷慨地赏了这些侵城掠地的贼子一个大坑,将他们胡乱葬在八万将士的脚下,让他们以这种方式为牺牲的东陵将士赎罪。 白明微望着小杜与同伴继续埋头忙活,她又去辨认那些刚挖出来的尸骨。 一具具地看,一具具地认。 裹殓的将士知道她与五公子在找寻什么,没有被他们兄妹辨认过的尸骨,都不会被白布裹住面颊,这成了默认的事情。 她一直在寻找七哥,却又不希望找到七哥。 就这么带着矛盾与惶恐,行走在一排排尸骨中间。 七哥,这里一定没有你,对么? 恰此时,小杜“蹬蹬蹬”向她跑来。 小杜跑得很急,中途摔倒几次,却还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蹚过厚厚雪层,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她:“大姑娘,属下找到一枚玉佩,上头刻着一个‘瑜’字……” 白明微面色一变,立即迎向小杜。 她一把接过玉佩,眼眸骤然凝聚。 玉色通透,玉髓浸碧,似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寒烟缭绕其上,看起来古老而又神秘。 那小小的“瑜”,就刻在玉璧中间。 这是七哥的玉佩,他们十三个兄妹每人一枚,她一眼便能认出。 白明微难掩情绪,一把捏住小杜的手臂,激动问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小杜一怔,随即道:“大姑娘请随属下来。” 其实,今日白家军的将士前来收尸,他们尚且不知五公子还活着,更不知七公子下落不明。 他们纯粹为了拾骨来到阴山。 小杜识得字,脑子活泛,当他捡到玉佩时,立即就想到白家七郎单名一个“瑜”字。 他觉得,这兴许是七公子的遗物,于是便来交予大姑娘。 “去,快去……”白明微对着身旁的护卫吩咐一句,没等她的话说完,护卫立即激动地跑向白璟的方向。 白明微不再迟疑,疯了似的往找到七哥玉佩的地点跑,瘦弱的小杜跟不上她的脚步,却也拼命地追着。 “就在那!” 小杜指着一片雪地,再度重复:“就在那。” 步履匆忙的白明微,在此刻却止住了脚步。 一双美目,目中无泪,却似鸟雀一般,颤巍巍地扫过那片雪地。 第176章 会在哪里呢? 雪层高过膝盖,但还是有一些冰冷的铠甲露出。 雪下有尸体,很多,她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不敢上前,就怕挖出她的七哥。 最后,白明微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阖上的双眸,倏然睁开。 她跑过去,用手挖开雪层,奋力拖出一具尸体,她立即伸手,想要去拨开那具尸骸的头发,好确认是不是她的七哥。 可手伸到中途,她却停住了。 片刻过后,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尸骸的头发拨开。 不是七哥。 白明微放下尸骸,继续去挖,去拖。 第二具。 第三具。 第十二具。 …… 第三十八具。 她把一具具尸骨拖出来。 脱臼的手臂依旧疼痛,身上的伤也会裂开。 但她,丝毫不在意,拼命地挖掘,拼命地拖拽,拼命地翻找…… “七哥……” 唰唰的的声音中,伴随着一声声惶恐的呢喃。 小杜等人见白明微如此激动,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立即围过来扫去雪层,帮忙把雪地埋着的尸骨拖出来。 她挖得很快,挖得很急,鲜血从指间溢出,又被冰雪冻住,双手撕心裂肺的疼痛,生疼生疼的。 然而,她并未就此停下。 直到将方圆几丈的尸骨都翻捡出来。 直到她没有在这些尸骨中看到七哥,她才力竭般坐到雪地中。 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提心吊胆。 小杜关切道:“大姑娘,别着急,我们帮您找。” 白明微很快便把这份情绪稳住,她握紧七哥的玉佩,轻轻摇摇头:“不必,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小杜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与同伴们继续在雪地中搜寻。 翻出来的尸骨,很快便有将士前来处理。 白明微端详着手中的玉佩,一颗心仿佛放进油锅里煎似的,万般滋味难熬。 她已经找了很大的范围,找不到七哥,只能说明七哥并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呢? “说你什么才好?” 白明微回过神,手中的袖子已被拉住。 风轻尘拧着眉头,把她的袖子高高提起,随即倒了一壶烈酒在她手上。 那因挖掘尸骨而血肉模糊的手,骤然接触烈酒,疼得钻心刺骨,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风轻尘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不由顿了顿。 只是瞬间,他又继续往白明微的手上倒烈酒,直到烈酒把白明微指尖的泥土与血污冲走,他才停下。 “这会儿知道疼了?适才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任何时候都应该珍爱自己的身体。” 白明微将手收回:“你怎的来了?” 风轻尘把一张干净的帕子与一瓶药递过去:“老远就闻到你的血腥味,叫我怎么坐得住?” 听不到白明微回应,他严肃地道:“等酒干了,立即把药涂上,要是伤口感染了尸体上不得了的东西,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叹息一声,颇为无奈:“谢什么?谢我骂你么?” 白明微垂下眼睑,把药倒在手心,又涂抹到受伤的指尖。 她轻声道:“谢谢你在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及时出现,我无以为报,但还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风轻尘听得出来白明微情绪不佳,并未在此时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也不会自称朋友,用一句“朋友之间理应如此”来结束话题。 默了良久,他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明微心潮起伏,但她并未表露,因为她已经告诉过自己,哭泣这种没用的情绪,不该在错误的时刻出现。 她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陈述:“找到了七哥的玉佩。” 风轻尘瞬间了然,只是他并未出言安慰,因为他懂的道理,小姑娘也懂,何必说一些没用的话? 最后,他也只是道:“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遗落在战场上无人拾捡,这说明玉佩掉落时事态相当紧急,而且战俘在处决前会被收刮干净。” “从这点可以得出,七公子没有战死于平城,更没有被俘虏,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这阴山谷中。” 白明微赞同他的说法,她把玉佩妥帖地收好:“找不到尸骨,意味着我可以心生期待,但心底还是觉得不踏实,让你见笑了。” 风轻尘抖了抖衣摆上的泥泞:“你知道,我不会笑话你,再说我也看不见,在我面前,何须藏藏掩掩。” 白明微没有说话,回到暂时停放尸骸的地方,继续辨认。 风轻尘一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 只是会在她被厚雪绊了脚趔趄倒下时伸手扶住,也会在她加快脚步时提醒一句“小心”。 每个动作都很细微,却又无微不至。 影子传来消息,在距离这里二十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因为没有确认,风轻尘并未提及。 就怕他的小姑娘,历经那希望被碾碎后的绝望。 不过算一算时间,应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 平城。 灵堂里。 小传义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小手握着一把纸钱,正一张张往盆里丢。 阴山一行,致使白琇莹的伤加重了许多,此时她正遵从大夫的嘱咐,躺在床上养伤。 与小传义一起守在灵堂的,便只有几位嫂嫂。 五嫂崔氏心不在焉,好几次被火烧到手指,知道痛了才缩回。 六嫂杨氏劝慰她:“可是担心五哥?放心吧,有大姑娘在,五哥不会有事。” 崔氏道:“我信得过大姑娘,只是担心阿璟的身体,受了那非人的折/磨,岂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今晨起来时,他脚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二嫂任氏道:“我知晓你担心,但今日军队前去清理战场,我们过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 三嫂附和道:“大姑娘把我们留下来,不止是因为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是想让我们多休息。” 四嫂接道:“对啊,即使我们也想去,也不得不考虑大姑娘,要是我们去了,她还要顾及我们,根本应接不暇。” 任氏又道:“所以你别担心了,安心等明微回来,我相信她会照顾好五弟,也能带回好消息。” 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俞皎。 今日的俞皎,显得十分冷静。 她静静地跪着,默默往火盆里丢纸钱。 白瑜生死未卜,她本该是最担心的一个,但却出奇冷静,不由叫众人担心。 任氏刚想开口,小传义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摇头。 有了小传义的提示,任氏索性放弃询问。 崔氏见状,连忙出声:“我信大姑娘。” 一句话,结束了交谈。 灵堂又安静下来,火将纸钱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还有衣裳浮动的窸窣声。 俞皎依旧沉默,不停地往盆里添纸钱。 她是将门之后,虽有软弱的父亲与强势的娘亲,但她并未因此长成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反而比俞家众兄弟姐妹都坚韧。 丧夫之痛,叫她不愿独活,但骨子里的流淌的血却支撑她扛住这份悲痛。 无论结局好坏,她都能接受,并且去面对。 所以此时,她并非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在回忆与夫君相识相知的过程罢了。 那蠢得要死的少年,曾为了见她一面不惜翻定北侯府的墙,结果被巡逻侍卫发现了。 不想她因此坏了名声,于是便躲进了小池塘,用一根芦苇杆子保持呼吸。 那是秋夜的池水,这傻子却整整泡了一夜,半条命丢了,养了一个月才养回来。 真是个傻子啊…… 如果这次也能挺过去该多好? 第177章 没有弱者 阴山。 山谷深处。 在将士们齐心协力下,随着山脊上一个个大土坑被掩埋,将士们的遗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 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战士。 这场战役的惨烈,他们一眼便知。 那些原本对白家军颇有微词的霍家军,也在捡起一具具尸骨后,对白家军生出了敬畏之心,也更理解为何平城的百姓会一边倒向他们。 正如霍大将军所说,这是八万将士拿命换来的。 而今日来到阴山的白家军,越发觉得身上的盔甲沉甸甸的。 先前他们还疑惑为何大姑娘点的是他们而不点被招安的同袍,当以为大姑娘觉得他们没有能力戍守姚城,所以才留下金鸣山而来的弟兄。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大姑娘的用义。 他们是最正规的白家军,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却不时会因自身不可逆转的缺陷而丧失斗志。 看着这些血战到最后的烈士,他们才明白,白家军是多么可敬的一支队伍。 白家军里,没有懦夫,更无弱者。 而大姑娘便是想借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弱者! 同为白家军,他们岂能落后前辈? 几乎所有人都暗自发誓,一定要守住前辈用性命挣来的口碑,一定要守住白家军满腔热血,铁骨铮铮的形象。 因为,他们是白家军,他们当中没有弱者! 同时,能为这些英勇的前辈拾骨,逐渐弥补了曾经未能给同袍收尸的遗憾,也填补了那缺失一角的心。 使他们变得更坚强,更完整。 刘尧看着将士们忙前忙后,难得没有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23sk. 其实在他的观念中,他是主子,所有服从于他们的人,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 此时此刻,他依旧对这尸横遍野的场景没有多大感觉。 曾经能随意打杀奴仆的他,很难学会尊重生命,更难体会到这些将士为国捐躯有多可贵。 但严肃的气氛,使得他收敛格格不入的一面,百无聊赖的他,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哀悼逝者。 霍世勋站到他身边,用严肃的语气,说着感谢的话:“九殿下,臣多谢您今日能来。” 刘尧嘟囔:“本王有那么重要?来一趟阴山,值得霍将军感激涕零?” 霍世勋并未因他的态度而变了神色,却一反常态认真解释:“九殿下来一趟,比这近两万将士来十次更具意义。” “因为殿下出现在此处,就意味着将士们的牺牲,皇家没有忘记;意味着将士们为刘家誓死保卫这片土地的功劳,皇家没有忘记。” “同时,也能激励这些活着的将士。因为见到殿下,他们会认为,将来自己杀敌的英勇,上头是看到的,所以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他们只会更加卖力。” 刘尧甩甩袖子:“早知道好处那么多,前几日白家来捡尸时,本王就该跟来。” 霍世勋一怔,他怕不是在跟一个傻子说话吧? 算了算了,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和傻子交谈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不干了。 说到做到,霍世勋拱拱手:“殿下,臣先去前方看看,恕臣告退。” 刘尧挠挠头:“什么玩意儿,适才不是夸本王的么?怎么转眼就露出嫌弃的神色?” 嘟囔过后,他继续看着将士们认真地拾捡尸骨。 这段时日,他有很多困惑。 比如,白家那三岁小屁孩在谈到家国大义时,为何满眼都是光? 白家那小豹子都快被北燕人弄死了,为何宁死不屈?事后还以此为荣? 又比如,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些将士不惧生死,于面对强敌之时视死如归? 他想不通,也没有人能告诉他。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闪过小萝卜头神采奕奕的模样,那孩子拍拍胸/脯,掷地有声地为他回答:“因为信念。” 刘尧摇摇头,觉得自己犯癔症了。 为了甩去这奇奇怪怪的念头,他蹲了下来,用手刨松雪层,堆了一个小雪堆。 见有人向他看来,他立即气急败坏解释:“本王堆雪人给八万英灵看,不行么?!” 在这清扫战场的行动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很煎熬。 被愤怒煎着,被悲伤熬着。 而最煎熬的,莫过于白璟。 除了愤怒与悲伤外,他比所有人多了一种情绪——愧疚。 他至今依旧无法解脱,更是忍不住把将士全体阵亡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所以,见到这些曾经鲜活的人,现在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骸,他的心充斥着懊悔与自责。 每看到一具尸骸,他的懊悔与愧疚便增加一分。 直到积累得满满当当,直到他快要承受不住。 他生不如死,但却还要咬牙走下去。 因为他不想辜负,那小小的孩童,不想辜负那孩童期盼他活着的希望。 他更不想辜负,身上流淌的血脉。 在绝望中开出的花朵,往往明艳绚丽;在暗夜中亮起的微光,亮得叫人发颤。 为了身上所背负的一切,为了白之一姓,也为了那坚强懂事令人心疼的孩子。 他定要在这绝望中开出一朵花,在那暗夜中寻找到一束光。 思及此处,步履晃晃荡荡的他推开护卫,踉踉跄跄地走在尸体停放处,找寻他至今不见踪影的七弟。 “小七,你在哪里……” “五公子,大姑娘那边,有人发现了七公子的玉佩。” 焦急而来的护卫,向他汇报了这个消息。 “五公子,慢点!小心路滑!” 护卫焦急地喊着,然而白璟已跌跌撞撞跑了很远。 他跑得很着急,摔倒后继续爬起,不管不顾地朝白明微所在的方向跑去。 “明微……” 一声带着怯意的呼唤。 白明微循着声音望去,五哥就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地望着她,惨白皲裂的脸上,因跑步过来而泛起淡淡潮/红。 五哥浑身泥污,想来是跑得太急,在雪地泥泞中摔了又摔。 白璟像是被钉住了,他就那么望着白明微,眼里有紧张,有惶恐,也有不能接受可能面对的结局的茫然。 琉璃般无限清透的眸子,含泪后仿佛变得愈加易碎。 “明微……找到小七了吗?” 第178章 找到了七哥的踪迹 白璟再次开口,语气怯怯的。 就好像生怕白明微告诉他,七哥找到了。 见五哥这副模样,白明微心疼不已。 她怎么会不理解五哥此刻的心情? 阴山一战惨败,五哥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他自己头上,那心底的自责与愧疚,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磨灭。 就算五哥表面上像是早已走出阴影桎梏,但那也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实则五哥心里,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折/磨。 所以七哥的消息,五哥是如此的期许,又是如此的忐忑——想快点找到七哥,又怕找到的七哥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骨。 白明微很认真地摇摇头:“五哥,这里只有七哥的玉佩,没有七哥的身影。” “小七……”白璟轻轻呼唤一声,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攫住白明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找到玉佩而已么?” 白明微郑重点头:“只是找到玉佩。” 白璟似乎不信,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白明微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掀开盖在尸骸脸上的白布。 他不知白明微已经从发现玉佩的地方回到此处,当以为玉佩便是在这里发现的。 直到他确认那些尸骨与白瑜无关,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并未全然放下心的他,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 好似在害怕着,这里没有看到小七,又会在其他地方看到。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原本他想告诉明微,找不到是好事,找不到人或许还活着。 但这遍地的尸骸,令他生不出这样的期许,更是连这番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甘心,想要去雪地里翻找,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被白明微一把拉住:“五哥,玉佩不是在这里发现的,发现玉佩的附近,我已经找过了。” 白明微把玉佩递到他面前:“玉佩绦带的缺口整齐,看得出是被利器挑断。” 白璟怔怔看着她:“所以呢?” 白明微道:“断成这样,意味着七哥当时也在战场上,并且还参与了战斗。” 白璟依旧凝着他:“然后……” 白明微解释:“发现玉佩的位置,就在山谷边缘,与白家军战俘被处决的位置距离甚远。” “如果七哥曾出现在那里,绝对不是作为战俘被带来阴山。而玉佩掉在那个位置,他若是阵亡,尸身不会距离玉佩太远。” “既不是战俘,又参加了战斗,但却找不到尸首,那就会产生一种情况。” 白璟讷讷呢喃:“小七有可能活着。” 白明微颔首:“若是这阴山谷中,没有一具尸首是七哥的,或许我们就可以猜测,七哥仍然活着。” 这一番交谈,可以看出兄妹俩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个推测结果,并未令他们那高高悬起的心有所回落。 他们都担心白瑜,担心他血冷于无人的角落,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又生怕他侥幸生还,却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承受这天寒地冻之苦。 白璟默然许久,他的声音略带哽咽:“明微,我们继续找。” 他要回到另一边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 他还要继续辨认,直到尘埃落定那一刻。 白明微点点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道:“好。” 白璟踉踉跄跄地走了,护卫想要搀扶,却被他拒绝。 尽管他步履虚浮,虚弱到晃晃悠悠,他也没有依靠护卫。 像是在向这遍地英灵证明,他白璟不会轻易倒下,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只有疼痛才能令他心里好受一些。 更像是,他觉得在这些阵亡将士面前,他不配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伺候。 白明微望着白璟的背影,许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敏锐的她,早已感知到五哥的心结所在,但此时此刻,她也无能为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治。”适才一直沉默的风轻尘,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他虽眼盲,却似乎可以洞彻人心。 白明微何尝不明白? 明白却又无能为力,这是她最无奈的地方:“如果七哥活着,想必五哥便能有振作下去的动力。” 但是,七哥还活着么? 把希望寄于这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之上,这话她说出来都没有底。 风轻尘并未作出回答。 他只知道前世阴山成为了禁域,小姑娘未能替父叔兄长拾骨,更具体的事,他也不清楚。 所以他不敢作出任何猜想。 风轻尘的沉默,并未使白明微多虑,她看了一眼陆续被搬过来的尸体:“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七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她继续去辨认那仿佛数不完的遗骸。 而整个过程,风轻尘都默默跟在她身边。 她在寒风中辨认了多久,风轻尘便守在她身边多久。 从日出东方到金乌西沉,尸体已经收殓完毕。 一共七万五千六百八十一具,那些消失的、未曾找到的数量,或许早已在戍卫平城中牺牲。天籁小说网 而敌人的尸体,也有三万五千多具。 可这些尸首中,竟没有一人是白瑜。 白明微兄妹看得两眼发花,的确没有看到七哥的踪影。 白明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愈发慌张起来。 她欣慰没有找到七哥,却又担心七哥本就在这,只是她没有发现。 白璟已经累得几乎站不住,但也不肯放弃,依旧在心底呼唤着“小七”。 将士们结束了清理战场遗迹的任务,兄妹聚在一起,彼此确认对方的情况。 “明微,找到小七了么?” “五哥,我这边没有看到七哥。” “我那边也没有……” 兄妹俩短短交谈几句,确认对方都没有找到白瑜,先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担心起来,担心是因为他们在辨认敌人的尸首时太过粗心,所以把白瑜的身影看漏了。 白明微竭力克制这种可怕的想法,然而白璟却根本坐不住,晃晃悠悠的又要去翻敌军的万人坑。 风轻尘制止了他:“五公子,七公子身为小将,而小将的甲胄与普通士兵有所区别,霍将军早就吩咐过,一定要留意将领服饰的人。” “既然近两万的将士都没有发现,你们又怎会看漏?在下认为,七公子并不在此地。” 白璟听了,倒是没有去翻那万人坑。 他缓缓转身,失魂落魄地呢喃:“小七,我的七弟究竟在哪里?” 风轻尘正欲开口,小白跳到他肩上咿咿呀呀。 他神色一变,附到白明微耳边,压低声音:“小姑娘,我的人在二十五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经确认,那些痕迹属于七公子。” 第179章 身入黄土,英灵归乡。 白明微闻言,心头重重一跳。 她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平静地问一句:“什么方向?确定么?” 风轻尘道:“西北方向,我已经命他们再三确认,有一定的可信度。” 白明微握住七哥的玉佩,吐出口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沙哑了:“好,等这边结束,我便立即赶过去,劳烦他们先看着。” 怀里的虎符烫得心口难受,尽管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七哥,但她还是按捺住急切的心情。 因为她不仅是白家的大姑娘,还是白家军的领头人。 这个时候,她不能将寻找七哥置于为英灵建冢之上。 白璟问她:“明微,可是有什么消息?” 白明微用极淡的声音,复述了风轻尘的话:“五哥,西北方二十五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七哥的踪迹。” 白璟一听,脸色竟是出乎意料的变了,难以置信。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一把握住白明微的肩膀,颤声问道:“是真的么?” 暗青夜幕之下,他的一双眸子倒映雪色。 如冰天雪地一般寂灭,却泛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面对五哥的期许,白明微并未给出明确的回复,她知道五哥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期待,而是一个又一个需要他接受面对的现实。 想到这里,她拍了拍白璟的手:“五哥,消息是这么说,只是还需要确定。” 白璟看向风轻尘,目光带着希翼,其中含了几分惶恐、几分不安,更多的是迫切:“具体在什么位置?” 风轻尘没有隐瞒,把位置告知了他:“西北五十里地,谷底一个隐蔽山洞中。” 白璟怔了怔,再也无法忍耐,他裹紧披风,沙哑吩咐:“来人,备马!” 白明微拉住他的袖子:“五哥,请你冷静一点。” “这让我怎么冷静?!”白璟甩开白明微的手,目眦欲裂。 可这个动作刚做出,他便后悔了。 他望着风中清清凌凌而立的白明微,一颗心就像被狠戾的小兽咬了一口,痛彻心扉。 他上前一步,脸上尽是自责:“明微,对不起……” 白明微并未在意,只是道:“五哥,先忍耐忍耐,送完牺牲的将士们最后一程再去。” 白璟一脸惶然。 这心底涌上来的愧疚,从来都不分时候,说来就来,来了便会占据理智,半分都由不得他清醒。 他又疯了,竟然再一次忘却白家五郎的身份,被愧疚和自责支配,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就算他对白家有愧,对牺牲的八万将士有愧,也不该忘却他的身份,更不该伤害妹妹。 “对不起……”又是一声抱歉的话,白璟深吸几口气,直到情绪平复下来,“等这边完事,我们兄妹再去找。” 白明微颔首:“好。” 兄妹二人抑制内心的急迫,直到最后一个烈士坑洞被填/满,一块块刻有“英雄之冢”的墓碑被竖起。 霍世勋发号施令,集合所有将士。 十数个大坑,数数座偌大的英雄之冢,就矗立在谷中两旁的山脊上,近两万将士立于谷中,与烈士的墓地面朝同一个方向。 夜色,风声。 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 霍世勋站在众将士面前,身材魁梧笔挺,一身金甲衬得他威风凛凛。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剑掷在地上,低喝一声:“鸣鼓,唱祭歌!”23sk. 将士们解下腰间的兵器,再度唱起那首《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同样的歌声,同样的曲调,却比之早上的那一曲,这一次明显要悲壮许多。 众将士把烈士慷慨赴义的英勇,血战沙场的牺牲,为国捐躯的伟大,通过曲调歌颂出来。 最后那一句“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唱得雄壮激昂,掷地有声。 霍世勋一撩衣摆,单膝下跪,大喝:“跪,悼!” 所有人不约而同跪下,同样包括适才还在堆雪人的刘尧。 但不属于东陵的风轻尘,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霍世勋起身,再度单膝跪下:“哀!” 所有人不约而同效仿,带着崇敬与敬仰,恭恭敬敬跪下。 霍世勋又起身,接着依旧单膝跪下:“祭!” 站在墓旁的战士,立即插下招魂幡。 漫天纸钱,一片哀声。 霍世勋浑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身入黄土,英灵归乡!抚远大将军霍世勋,率众接烈士们归乡!” 所有人再度齐声大喊:“我等前来接烈士们归乡!” 很多人都以为这已是结束,可霍世勋又下达了一个命令:“把北燕俘虏押到英雄冢前!” 训练有素的霍家军,那些本在看守战俘的霍家军,很快把战俘押解到烈士墓前,一脚踹在他们的脚上,按住他们跪在坟前。 霍世勋双目猩红:“这些贼子,践踏我东陵山河,蹂/躏我东陵百姓,杀害我东陵将士,他们罪不可恕,万死莫恕!” “今日,我们便用这群狗东西的血,祭奠我东陵八万将士,祭奠我东陵死于战火之中的百姓!” 话音落下,众人无不震惊。 在此之前,霍世勋从未透露任何将会斩杀俘虏的消息。 白明微也同样没有预料到,霍世勋会做出如此决定。 毕竟这群战俘,将来可能会成为元贞帝与北燕谈条件的筹码。 所以白明微以为,霍世勋不会杀,但她想错了。 这霍世勋做了多年的抚远大将军,从未有什么招摇显眼的事,没想到却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白璟眼含热泪,双唇剧烈抖动。 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结果,他只觉得解气! 岂料,霍世勋下一步动作,把刘尧吓得一个激灵。 第180章 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但见霍世勋抽出地上的剑,走到刘尧面前,恭敬地递上去:“九殿下,北燕贼子侵略我东陵山河,屠戮我东陵八万将士,导致百姓民不聊生!” “请殿下,亲手斩杀北燕老将,为我东陵牺牲的将士与百姓报仇!” 众将士齐声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刘尧却迟迟不敢接过霍世勋的剑。 因为从小到大,因他而死的人很多,但被他亲手杀死的人却没有。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明微,希望这凶悍的恶女能借他一些勇气。 白明微淡淡地与刘尧对视,总算品出一些味道。 霍家军不能随意杀俘虏,白家军更是不能,但是一心为烈士复仇的九皇子却能。 只要刘尧动了手,起了这个头,那么元贞帝也不好降罪于人。 一旦九殿下义愤填膺,为壮烈牺牲的将士亲手复仇的事迹被传颂,那就意味着刘家承认了这八万将士牺牲的价值。 如此一来,外人更不好咬住白家不放,说白家人人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导致八万将士壮烈牺牲。 毕竟,将士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还怎么好去怪将领做错事?孬种将领,能让这场牺牲有意义么? 白明微移开目光,就算他想杀了这些贼子为父叔兄长,还有将士们报仇,此时,她也不能鼓励刘尧去做。 因为那样的话,整件事将会因为她的介入而失去意义。 见刘尧无动于衷,霍世勋单膝下跪:“九殿下,请!” 刘尧很是无助,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恍恍惚惚中,他已伸出手,握住了霍世勋递来的剑。 那剑柄的温度,透心冰凉,迅速拉回他的神智。 将士们再度齐声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霍家军的其中一名副将开口:“九殿下,这些贼子的手上,无不染着我东陵人的血。” “您看这尸横遍野,您看这白骨成堆,您看着七万多具尸骨……” “他们是多少孩童的父亲,是多少老人的儿子,又是多少妇女的依靠。” “可现在,他们血战而死,横尸阴山一个多月,死后只得一个拥挤的土坑,一方薄薄的白布,还有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墓碑。” “难道您不恨,不怨么?” 刘尧对生死再怎么无感,也不能在这会儿撂下剑说他不恨不怨。 他缓缓阖上双目,脑海中响起那小豹子被俘虏折/磨时撕心裂肺的哭声,浮现那小萝卜头坚强不屈的小小身影。???.23sk. 终于,他把剑紧紧握住,一步一步,走到那老将的面前。 老将扬起头颅,一派视死如归。 他大笑一声:“我翟某人半生戎马,以这种方式去见先祖,无惧!无愧!无悔!” 刘尧的手抖得厉害。 眼前的人,似乎已年过花甲。 他不是不忍,只是下不去手。 他深吸几口气,又想到那挂在刑架上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小豹子,想到那会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小屁孩。 如果没有战乱,何苦他们遭罪? 这些入侵东陵的贼子,便是那造就悲剧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里,刘尧高高扬起重剑,随后一劈而下。 血,溅了他满脸。 腥臭,温热,粘/稠…… 他怔住了,手中的剑也随之坠落。 眼看老将身首分离,霍世勋低喝一声:“全歼!丢入万人坑中!” 一声令下,所有北燕战俘被斩断头颅,扔进那埋着北燕人尸体的大坑之中。 最后被土掩埋,成为匍匐在七万多烈士脚下的亡魂,以最屈/辱的方式,永远为所犯下的罪过,向这些东陵烈士忏悔! 待一切完成,霍世勋说了结语:“他们可怜么?一点都不可怜!在他们杀害我东陵将士时,早该料想有这一天。” “他们无辜么?一点也不无辜!正是这些贼子,前几天还把平城百姓悬于城头!” “就算他们成了战俘,成了弱者,也消除不了他们所犯下的罪恶!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东陵人的血!” “这是他们永远无法洗清,且用血都无法偿还的罪恶!都给本将军记住了!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众将士气焰高涨,齐声大呼:“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方才斩杀俘虏时,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将那样从容赴死、视死如归。 也有呼喊声,也有求饶声,也有对亲人的不舍,更有对人世的眷恋。 没有人想死。 但他们不想死,难道就不用死了么? 正如霍世勋所说,他们满手罪恶,是造成东陵无数不幸的罪魁祸首,也曾屠戮过东陵的战俘。 他们不死不足以慰藉八万将士,更不足以慰藉无辜的百姓! 更何况,他们死后还有埋骨之处。 虚弱的白璟与众人/大喝一声,随即激动地看向白明微:“明微……” 后面的话,不用说白明微也知道,五哥这是高兴呢! 那些杀害家人,杀害同袍的人,就在他们面前被处决,他焉能不欣慰? 怎能不叫他热泪盈眶?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刘尧都浑浑噩噩。 好像痴了,呆了,魂不附体。 他常常把一个“杀”字挂在嘴边,无数人也因他而死。 他漠视生命,不懂敬畏。 因为那些鲜血,未曾溅到他的身上。 可当他扬起剑,亲手把老将斩于剑下时,那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一堆烂肉。 那流淌在身上的热血,也渐渐凉透。 他才发现,原来死亡这么丑陋,且还带着罪恶。 他似乎有一点点能理解,为何众人会为横尸阴山的尸骨感到悲愤。 如果其中的人,有人是他的母妃呢?如果他的母妃活生生被杀了呢? 刘尧不敢想象,怔怔发愣,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霍世勋捡起地上的剑别回腰间,恭敬行礼:“谢殿下!” 众将士向他跪下:“谢殿下!” 刘尧依旧浑浑噩噩,他语无伦次地嘟囔:“完事了么?完事就回去了!” 回去了。 回去了。 杀人好可怕…… 霍世勋并未搭理白明微,握住腰间的佩剑,与刘尧一同离开。 但白明微发现,这斩杀战俘一事,看似临时起意,其实早已谋算好。 这群俘虏,留着根本就是心头大患,要是北燕人放个屁,元贞帝都能巴巴送回去,到时候又将会成为南侵的刽子手。 只有死了,才能以绝后患,更能告慰数万英灵! 第181章 夜冷风急,我陪你 白明微看向白璟,轻声安慰:“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是铁骨铮铮的战士,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忘怀的人。” “他们的功绩,就算皇帝不记,史书不记,官吏不记,但平城的百姓记得,霍家军的将士们记得,而我们白家军亦会记得。” “他们虽然身死,但这种精神永远传承,留在我们活着的人心里,流淌到我们的后世百代子孙血脉中。” 白璟点点头,眼眶已泛红。 眼看霍世勋将要打道回城,白明微又道:“五哥,我去确认七哥的踪迹,你且先回平城,这里还有我们白家军,总得有一人与他们一起回去。” “不,明微,”白璟攥紧白明微的袖子,态度坚决,“不确定小七的情况,我坐立难安,我随你一同去!” 白明微耐心劝他:“五哥,你的身体禁不住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奔波,一切有我,你且放心便是。” 白璟闻言,一脸急切,俊逸的面庞在依稀火光下泛着淡淡红/晕:“明微,我的心情,你一定能理解。” “我信你!但我更想亲自去找小七。明微,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夜我非去不可,否则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五哥……”白明微缓缓靠近他,手指在他背上轻轻一点,他已不能动弹,“正是因为体谅你,我才更不能让你去。” “你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如果因此导致伤势加重,你若有什么好歹,五嫂会伤心,我们一家人都会伤心,牺牲的亲人与将士,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白璟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额上青筋毕露,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白明微轻柔地为他理了理披风,走到将士们面前:“白家军众将士听令!” 她没有点睡穴,五哥率军回城,不能一路昏睡。 将士们齐呼:“属下在!” 白明微道:“我有事要处理,你们且先与白五郎一同回平城休整,明日天亮再启程回姚城。” 有人问道:“大姑娘,不知这位白五郎是?” 白明微道:“他是我的五哥,也是阴山一战的幸存者。”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中接连响起带着颤/抖的喜悦声音:“五公子还活着,五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喜悦仿佛会传染,且是不可控的疫病,很快便将白家军所有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他们无不欣慰,无不激动,本就有些沙哑哽咽的声音,更是哑得不成样子。 半响过后,只听众人朝着白明微的方向行礼:“属下见过五公子!” 白明微给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把白璟扶上马,与他共乘一骑。 “回城!” 白明微一声号令,他的马走在将士们前头,朝着平城的方向进发。 可朦胧夜色下,白璟额上的青筋并不曾抚平,他双目含泪,面色皱作一团,急到极致,也激动到极致。 他拼命地想要回头,急得都落下了眼泪。 然而,护卫还是坚持将他送回城去。 天黑无月,亦无风雪。 但每隔一段距离便燃起的火把,还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霍家军的将士已将白雪踩化,地上尽是泥泞。 但将士们走得又稳又快,似乎忙了一整日的他们,并未感觉到疲累。 下山之前,白璟最后看一眼英雄冢的方向,扬鞭策马离去。 整个山谷之中,便只有尚未熄灭的火把,以及孑然而立的那道倩影。 倏然而过的风,穿过山林发出呼呼的响声。 些许细微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愈发显得四下寂静,而她孤单且渺小。 “张嘴。” 只是眨眼的功夫,风轻尘已来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热乎乎的烤饼。 白明微道:“手脚俱全,我自己来。” 风轻尘并未坚持,只是把纸袋递了过去:“有点干,小心噎嗓子,我这里也准备了水,温度刚好,不会烫嘴,还能暖胃。” 白明微咬下一口,本该索然无味的东西,却被烤得又香又脆。 她有片刻恍惚,又将那饼子递过去:“你吃了么?” 风轻尘唇边漾起一抹璀璨的笑意。 这般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只是这万般柔情,也只有在白明微面前表露。 他按住怀里不停乱拱的小家伙,放柔了声音:“适才等你的时候,我吃过了,你安心吃吧,吃好了我们便出发。” 白明微心急如焚,但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认真品尝了这袋烤饼,包括那掉落手心的碎屑,她也没有浪费。23sk. 风轻尘噙着笑意听着她吃,就像听着爱宠津津有味地吃着精心准备的食物那般,怡悦而满足。 最后,等纸袋空了时,他把水囊递了过去:“那饼很干,你喝口水。” 白明微接过水囊,拔出塞子灌了几口,口中焦渴的感觉才消失。 她把水囊还给风轻尘,又一次认认真真地道谢:“饼很好吃,水也很暖,谢谢你。” 说完,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料想护卫已为她把马牵来,一刻也不停息,立即迎上去。 “不客气。”风轻尘轻轻吐出三个字,拔了塞子,将那温热的水灌入口中。 他轻笑,似回味无穷:“这水,甜的。” 白明微来到护卫面前,不由皱起眉头:“为何只牵了风军师的?不另外准备一匹马?” 护卫小声解释:“大姑娘,咱们的马矮,在这厚厚的雪层中跑不起来,您想要夜行,非风军师的黑马不可。” 风轻尘走了过来:“他说得没错,在这种时候还能在雪地疾行的马,只有我那高大威猛的小黑。” “那就劳烦了。”白明微没有过多纠结,立即翻身上马。 小黑似不愿她独自一人乘骑,不耐烦地尥蹶子,猛力甩动马尾。 风轻尘走过去,轻轻拍了它的鬃毛,它便不再焦躁,乖巧地站着,还亲昵地打了几个响鼻。 风轻尘翻身上马,双手从白明微的腰间环绕过去,握住了缰绳。 他的行为很规矩,并未触碰到白明微,却叫白明微的披风不被冷风扬起。 “走,夜冷风急,有我陪你。” 第182章 这也太欺负貂了! 骏马在雪野里疾驰,扬起雪花飞扬。 乌云渐散,一轮清冷的皓月挂上梢头,清辉与雪色相映,如梦似幻的颜色铺洒满世。 随着马蹄哒哒响起,马背上的人因为颠簸而不时有所触碰。 小白貂从风轻尘怀里探出脑袋,下一瞬间又被白明微的背给挤了回去。 它气得咬牙切齿,伸出双爪去推白明微的背。 奈何力气太小,它只能用后腿拼命地蹬着风轻尘的胸膛,想要借力将两人推开,防止它被撞成貂饼。 只可惜它再努力,也只是一只貂。 貂力如何能与人力比? 忽然小黑加快脚步,马上的两人身子晃动更急促,它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挤/压。 最后它小小的身躯和心灵再也承受不住,小脑袋晃晃悠悠,眼珠一翻昏了过去,粉粉的小/舌/头也耷拉在嘴边。 可怜它一只小小的貂,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就被这两个没有良心的人类给挤晕了。 太欺负貂了! 小白貂昏过去后,哈喇子一直在流。 坐在前面的白明微开了口,声音随着呼呼而过的风飘到身后:“风轻尘,你这貂该不会挤死了吧?” 风轻尘颇为无奈:“我明明劝过它了,它不听也没有办法。” 白明微想到小白貂气急败坏的样子,急切的心情也莫名有所缓解。 有时候,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却蕴含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 她将身子往前倾,给小白貂留出更大的空间。 既防止这小家伙被送走,也避免哈喇子把她的衣裳弄湿。 她说:“这貂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它不会是担心你我/靠得太近,所以才非要塞到这个位置委屈自己吧?” 风轻尘唇角不由挑起:“所以,是它自作自受。” 谁让它,要做这个绊脚石呢? 小白貂幽幽转醒,刚好听到主子的话。 它伤心欲绝,抱着脸“哭”得肝肠寸断。 然而,它的主子依旧无动于衷。 它因爱生恨,恼羞成怒,气得跳起来想要一爪子拍在风轻尘脸上。 最后它还是下不了手,空中一个急转身,肥嘟嘟的腰肢一扭,那爪子就这样拍到了白明微头上。 它气急了,一爪子还不解气,接着又跳到白明微的肩上,挥舞着小胖爪去挠白明微的脸。 那模样,就像一个已经年老珠黄被夫君厌弃的妻子,发了狠撒了泼似的,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丈夫身边年轻貌美的新人身上。 “小白!”风轻尘唤了一声。 小白貂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挠得更狠。 白明微伸手去抓它,它就继续跳到另一边继续挠。 虽然挠了半天,也没有伤到白明微分毫,可它依旧挠得起劲。 “吁……” 风轻尘紧急勒住缰绳,可怜的小白貂就这样摔了出去,狠狠地砸在雪地当中。 厚厚的雪层上,留下它摔在地上的黑印。 白明微立即下马,踏着积雪走过去。 只见小白貂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雪中,趴在里面静止不动。 白明微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肥臀,它一动也不动。 白明微又戳了戳它的小脑袋,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白明微掐住它臀部的毛轻轻一拔,它才浑身炸起,伸爪去拍白明微的手。 它一边捂住臀,一边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骂骂咧咧:死女人,本貂拔你的头发试试? 白明微被它这副模样逗笑了,语重心长地劝道:“男人都喜欢善解人意的,不管是女人还是貂。” “你无理取闹一次是可爱,无理取闹第二次是娇憨,无理取闹第三次就是不懂事。” “现在你主子恼了你,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埋怨别人,我会回到他的怀里,小貂依人,让他心软,这样你才能重获宠爱,知道么?” 小白貂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倒是没有继续趴在雪地里,它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地走到马下,然后抓着马尾巴缓缓爬上马背。 再爬上风轻尘的肩膀,最后爬进风轻尘的怀里,用小脑袋不停地蹭风轻尘的脖子。 然而,它不知道自己身上都是雪粒,那雪落进风轻尘的衣襟当中,冰冰凉凉的,叫风轻尘打了几个寒颤。 “小白,你出来。”风轻尘抓住它的后颈,把它给拎了出来,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想象中的亲亲抱抱没有,还被主子嫌弃了,气得小白指着白明微又骂骂咧咧:死女人,你设计本貂!你个两面三刀绵里藏针的死女人! 白明微瞧见它这模样,心底又忍不住软了软。 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真是又凶又可爱。 “上来。”风轻尘没有理会小白貂,把手伸向白明微,“雪地里凉,雪钻到靴子里容易生冻疮。” 白明微没有拒绝,就着风轻尘的手翻身上马。 小白貂见自己一闹,不但没有拆散两人,反而成了敌人的垫脚石,气得它两眼一翻,晃晃悠悠地栽倒在两人之间。 随着黑马迈开脚步,它又被无情地挤/压着。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抵抗,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还是白明微觉得它可怜,开口为它解困:“我想我知道这小貂的占/有欲怎么这么强了,毕竟你的世界有很多人,而它的世界只有你,饶了它吧。” 风轻尘笑道:“不行,不能助长它的歪风邪气,免得它以后还要针对你。” 白明微挑眉:“你不是说,它是你的好友么?” 风轻尘一本正经地道:“为兄弟两肋插刀,为了小姑娘我不介意插兄弟两刀。” 白明微反手一捞,把小白貂捞到怀里抱着。 小白貂想要挣扎,白明微按住它的后颈:“别闹,再拖慢行程,我就拔光你的毛。” 可怜的小白貂哪里还敢闹? 它动都不敢动。 它告诉自己,它才不是怕这女人,而是怕气着这女人,主子真的会在它的两肋插几刀。 雪夜赶路,马蹄踩在雪地上,雪与泥泞混合,使得山道又湿又滑。 虽然黑马上了马掌,但还是有几次踩滑。 “慢些吧!”尽管心里焦急,但白明微还是叫风轻尘降低马速。23sk. 风轻尘把缰绳一勒,黑马慢了下来,他柔声道:“困了就休息一会儿,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白明微摇头:“不必,我没事。” 风轻尘笑问:“担心我趁虚而入?难道我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不像个君子?” 第183章 你且信我便是! 白明微没有接话,风轻尘确实轻佻且不着调,但一直停留在言语上,实际行为并未对她有任何唐突或轻薄的地方。 若用按照语言来判断君子与否,那么风轻尘并非君子。 但要按照行为来鉴别君子与否,毫无疑问,风轻尘是个最君子不过的人。 也是常常令她猝不及防,且又无所适从的人。 往往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总会选择保持沉默。 风轻尘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气息不稳,这是劳累过度的表征。” “你此时已经相当疲累了,若是现在不休息一下,稍后若有你七哥的踪迹,需要出手的时候,没有精力怎么行?” 事实正是如此,而她如今处于月事时期,就算身强体壮,近期受的伤还是对她的身体有所影响。 此时她又累又倦,根本就是靠意志强撑着。 左右距离有七哥踪迹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她是该保存精力,以免万一有意外发生时她力有不及。 白明微思索一番,也就不再坚持,握住马鞍阖上双目。 困倦来袭,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如果她还有意识,必定奇怪为何睡得如此安稳? 马背颠簸,冷风呼啸。 她却如同置身于闺房之中,枕着松软柔滑的枕被入睡。 白明微是真的睡熟了,脑袋不由自主倒入风轻尘的臂弯,睡得香甜而安稳。 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儿时。 那时东陵的没有如今这般贫弱,而白家的每一个人,都齐齐整整地活在这世上。 “七哥……” 白明微唇角挑起,轻轻唤了一声。 风轻尘凝神听着,然而怀里的小姑娘没有再说什么。 他无奈摇头,随后拍了拍小白貂,认真地夸奖了它一句:“小白,你受委屈了。” 小白貂抓住风轻尘纤长的指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指尖蹭来蹭去。 好像在说,只要为了主子,别说演只吃醋的疯貂了,就算受更大的委屈,它也是愿意的。 事实上,这小白貂主仆的确在唱双簧,只不过是为了缓解白明微的焦躁与担忧。 效果也的确很好,经小白貂这么一闹,白明微那如同积压了大石头的心,确实松快了不少。 黑马始终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行,走的又快又稳。 为了不惊醒白明微,风轻尘的手始终未动弹,尽管已经僵硬麻木,他还是维持着令白明微枕得舒服的姿势。 “傻姑娘……”风轻尘叹息一声,“你知你五哥身体不好,不宜夜行雪路,你怎么就不在意你自己同样不舒服?” “你看你,肚子疼得虚汗一阵一阵的,真把自己是个女子的身份忘了?” 呢喃几句,风轻尘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 小白貂登时翻开肚皮,把温暖的肚子贴到白明微的小/腹上去。 貂毛特有的防寒作用,以及那暖烘烘的小肚皮,很快便让白明微的气息舒缓下来。 风轻尘垂下头,虽然他看不到,却一直“望”着白明微的面颊。 他记得,这张脸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已经很完美了。 鹅蛋脸型,柳叶长眉,小巧精致的鼻翼,饱/满丰润的唇。 最美的还是那一双眼睛,眸似点漆,长睫如灵蝶的羽翼,好似漫天星河落入眸底。 精致的五官,令人无法忽视的明丽容颜,只是匆匆一瞥,那宛如凤凰花般灼耀美瑜的气质,便深刻得令人无法忘怀。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吧? 但还是,背负起了所有不该由女子背负的一切,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回忆中的脸依旧清晰,风轻尘在脑海中细细描摹长大后那张脸该有的模样。 幻想着她脸上带笑,容颜平和安详。 然而不知为何,那幻想的最后,竟是她手握利剑,身披战甲的模样。天籁小说网 飒爽的英姿,眉宇间是灼灼逼人的锐利英气。 或许终究是自己奢望了。 只有盛世太平,河清海晏,才能供养一朵纯净而柔弱的娇花,在血腥与战火的洗礼下,她只会呈现另一种别样的绚丽。 风轻尘伸手,想要触碰一下白明微的面颊,却终是停在了咫尺之处——小姑娘这么警觉的一个人,想必会被吵醒的吧? “太平、盛世,要蹚过多少鲜血,踏着多少尸堆才能登上顶峰,迎来那样的一日?” “小姑娘,无论白家还是你,都踏上了一条又远又艰难的路……罢了罢了,陪你便是。” 风轻尘低低呢喃,枕着他臂弯的白明微却动了一下。 他轻柔地为白明微把披风拉好,策马继续朝目的地前行。 这一条路,白明微走得急切,他何尝没有走得忐忑? 前世他与小姑娘的交集,只有少得可怜的两次。 至于白家七郎白瑜的生死,他却一无所知。 所以他担心这是一场空欢喜,而小姑娘会伤心失望。 以至于离目的地越近,他的心越是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月亮爬得越来越高。 这满世清辉雪白的亮色,也越发清晰。 仿佛所有的动物都在冷风中隐匿了身形,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于雪地之上落下一道孤寂的黑影。 正当他们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狭隘的关口前时。 胯下的黑马忽然停下,不安地尥着蹶子。 白明微醒来,眉头拧起:“可是出事了?” 正在给白明微暖肚子的小白,也在此时钻了出来,紧张地上下跳跃。 风轻尘不由苦笑:“小姑娘,真是不幸,我们遇上大事了,要赌一把么?” 风轻尘一直都是个冷静到极致的人,尽管有百般表象,然而骨子里里所彰显的气质,骗不了人。 能叫风轻尘用“大事”二字形容的,绝对不是小问题。 白明微心头一紧:“情况有多糟糕?” 风轻尘道:“左侧的山似乎要崩摧。好消息是,这一天一夜的雪没有积存太多。” “坏消息是,我们目前正处于狭长的通道中段位置,小黑或许没办法及时逃出去。” 白明微颔首:“那就赌一把吧!” 风轻尘道:“你且信我便是。” 第184章 应该永远保守的秘密 左侧,是一道陡峻的山峰,高耸在遥遥的天际,厚厚的云层飘浮缭绕峰腰。 只是那岿然不动的高山上,积存的白雪裹挟摧枯拉朽之势倾塌。 雪尘滚滚,飞泻而下。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声音直冲云霄,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雪崩震撼得地动山摇。 小黑驮着二人拼命疾驰,本来已经很疲倦的它,在此时用尽全力。 马蹄踩在雪地上,溅起雪尘飞扬,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最快的速度为主人争取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而骏马再快,也比不过裹挟摧枯拉朽之势滚滚而下的雪浪。 山之崩摧,一马两人显得如此渺小。 然而胯下的黑马在经历了几十里的奔波之后,已经十分疲累,就算的使尽全力,驮着两人也跑不过这轰隆隆越逼越近的灾难。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风轻尘依然为白明微拢了拢被风向后拉扯的披风:“小姑娘,任何时候都要珍爱自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是如此。” 他的声音很快被呼啸而过的风向后吹散,被越来越近的巨响盖过,传到白明微耳朵里时,只剩下零碎几个字。 白明微回眸,那雪浪激起的冷风,似已刮到她面颊之上:“风轻尘,你究竟要干什么?” 风轻尘安抚一笑:“赌。” 话音落下,风轻尘双指点在白明微的穴道之上。 他跳下马,扬手拍了一下小黑的臀部。 小黑如影掠出,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 “风轻尘,你这个疯子!你凭什么自己做决定,问过我了么?!” 滔天雪浪,震耳欲聋。 白明微的喊声零零碎碎传来,很快便湮没在巨响之中。 风轻尘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在这震天动地的声音中面不改色:“小黑无法同时带着两人逃离,带着一人,却是可以。” 接着,便是一声叹息:“真不该提议你共乘一骑,要是今日命丧于此,以后谁还能像我这般对你义无反顾呢?” “风轻尘!”轰隆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怒叱,“你存心让我这辈子都欠着还不起的情是么?!” 风轻尘侧耳倾听,哒哒的马蹄声已到近前。 接着,有人弯腰一捞,将他拉到马背上。 “你……” 白明微怒喊:“少废话!” 风轻尘挑起唇角,伸手握住了缰绳:“方向不对。” 他的手,又是那般自然而然地包过来,几乎要裹上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把缰绳放开,小黑立即在风轻尘的指挥下调转方向,直直冲向左侧的山。 陡峭的山壁,石头锋利尖锐。 在那黑沉的石头缝隙中,有着一个并不起眼的山洞。 小黑蹄下生风,向那低矮的山洞冲去。 就在它前腿跪地向前滑行时,身后“轰隆”一声,洞口已被铺天盖地的雪堵住。 风轻尘立即张开双臂,搂住白明微向侧边一滚。 巨大的惯性使得两人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风轻尘闷/哼一声,后背、手臂,又添几处严重的伤。 雪尘飞溅,落入衣襟。 冰冰凉凉。 被这么一砸,白明微反而冷静了下来,那因为七哥而焦灼的心,也在此刻被抚平。 她立即起身,取出/火折子点燃。 而此时,风轻尘早已擦去唇边的血迹,靠在岩壁上冲她露出笑意:“你说你,我那炉火纯青的点穴手法你都能躲开,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白明微的确躲开了,只是黑马跑得太快,她费了一番力气,才叫黑马调转方向。 她看了一眼风轻尘,随即移开目光:“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丢下白家军的任何一人独自离开。” “你的自作主张,在为我考虑的同时,怎的就没想过,我会因此愧疚?” “我有自己的意愿,有自己的想法,我始终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没有人可以为我做决定。” 风轻尘挪了挪身子:“小姑娘,你怎么忽然变傻了?都说落入情网会令人变傻,你这是因为我么?” 白明微弯腰去查看小黑的伤势,还好只是轻微擦伤,她并没有理会风轻尘,拍了拍小黑的脑袋。 风轻尘叹息一声:“你若逃出去了,便能搬救兵来把我挖出去,这下你我二人都被困在这里,谁来救我们?” 白明微咬牙切齿:“我并未知晓这里有个山洞,你早已有此打算,为何事先没有提及?” 事实上,风轻尘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在小白貂的提示下发现这里。 只是他没有解释,一如默默承受此时的伤痛一般。 既然小姑娘不喜欢欠别人太多,那这个秘密就应该被保守起来。 他又挪了挪身子,轻声笑道:“我若是说了,岂不是看不到你不顾生死为我回头了?” 白明微不想见他这番模样,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循着细微的声音来到他身边,问:“带药了么?” 风轻尘诧异:“嗯?” 白明微道:“你撞伤了吧?带药了么?” 风轻尘唇角扬起:“带了,就在我怀里。” 白明微道:“你别动,我帮你拿便是。” 风轻尘连忙拒绝:“黑灯瞎火的,你要是摸错了可不好,容我缓一缓,等我能动再自己拿。” 小白貂实在听不下去了,捧着一瓶药从风轻尘怀里钻出来,爬到白明微肩上,把药瓶给了白明微。 风轻尘悄悄抓住小白的腿,狠狠地捏了一下。 小白貂痛得吱哇乱叫,立即躲到白明微的背上趴着。 四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白明微没有见到一人一貂所发生的事。 她摸索着拔出瓷瓶的塞子,随即晃了晃,里头,是被炼制成一粒粒的药丸。 “要吃几粒?”她问。 黑暗中传来风轻尘的声音:“一粒。”3sk. 白明微倒出几粒药丸,把多余的又装回去,而后递向风轻尘:“药给你。” 风轻尘语气哀怨:“你递往哪里了?我看不到。要不,你喂我?” 白明微摸索着拉起他的手,把药递到他手中:“快吃下吧!” 黑暗中传来衣裳的窸窣声。 白明微把手凑到鼻端闻了闻,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是血特有的腥味,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刚刚触碰到,她便猜到了结果。 血从风轻尘的手背沾染,而风轻尘的手,适才紧紧护住她的头。 许是那时伤的,只是这男人把伤藏了起来,她没有在点亮火折子时发现。 窸窣声传来,风轻尘似乎又挪动了一下身子,疼痛令他忍不住抽气。 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仿若春风化雨:“不碍事,很快就好了。” 山洞逼仄,但凡一点声响都清晰可闻,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平添了几分不安。 白明微再度取出/火折子,想为这黑暗增添一丝光亮。 风轻尘又开口:“马鞍上挂着几个袋子,一个袋子里装了面饼,一个袋子里是水囊,还有一个袋子里有松脂。” 白明微点燃火折子,把装着松脂的袋子从小黑背上取下,而后又撕了一块裙角,将松脂倒在上面,最后用火折子点燃。 火光骤亮,照亮了这洞中情景。 也令眼前的人,一览无余。 第185章 让她难以不动容…… 白明微问:“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风轻尘笑道:“小姑娘,这是基本生存手段,出门在外,水、食物还有火,都要常带在身边。” 白明微用剑把火挑离风轻尘近一些,她取出一瓶伤药,是风轻尘给的其中一瓶。 这瓶药,曾为她抚平霍世勋留在身上的鞭伤,以至于她没有太痛苦。 她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上药。” 风轻尘捞起袖子,把手递了过去。 手背砸在尖锐的岩壁上,此时尚冒着殷红的血,有的地方已结成血痂。 皮肉翻卷,狰狞而可怖。 白明微细心地挑出里面的石渣,用少许的水把伤口清洗干净,将药涂抹在伤口上。 最后,她用帕子包住了伤口。 这只手,原本应该很美。 指骨纤长,骨节分明,只是遍布的伤痕,早已将美感破坏。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生得很好看的手。 “能动么?我给你看看后背。”白明微把瓶塞盖好,再度问道。 风轻尘并未拒绝,也并未说什么令白明微尴尬的话。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背对着白明微,解开了腰间绥带。 宽大的袍子褪下,露出他不是很魁梧,但却十分健硕的臂膀。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就像精心计算好一般,长得恰到好处。 多一分,或许就太过壮硕了。 少一分,却不够伟岸。 这具身躯,与他的容貌一样,那般无可挑剔。 只是…… 白明微只看一眼,便不忍心再看。 因为他背上的伤痕,比他的手背还多。 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后背。 而那旧伤之下,又添一处淤青。 伤处肌肤高高肿起,泛着触目惊心的青/紫,显而易见,这是方才撞到岩壁留下的。 而肩膀处,被秦焕刺中的剑伤尚未好全,脱痂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 白明微伸手去触适才撞到的地方,想确认肋骨是否被撞断。 可刚触及肌肤,风轻尘便重重一颤。 白明微连忙收回手:“弄疼你了?” 风轻尘摇头:“是你的手太冰了。” “不好意思。”白明微连忙搓搓手,想把冰冷的手给搓热。 风轻尘无奈:“小姑娘,等你的手变热,我可能就凉了,就这样给我上药吧,不碍事。” 白明微道:“瞧这痕迹,我怕是伤着骨头了。” 风轻尘摇头:“要是断了,肯定听到‘咔嚓’脆响,适才没有听到,想来是没有断。” 白明微没有接话,把药倒在掌心。 她把手掌覆在风轻尘的背上,轻轻/揉/搓,力道由小至大,将那活血化瘀的药揉进肌肤里。 风轻尘笑道:“你这手劲挺大,看来手臂的脱臼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白明微道:“你的药很好,才两三日功夫,便不觉得疼痛,只是做大动作时才有所感觉,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风轻尘问她:“你身上还有血腥味,伤口崩开了?” 白明微道:“只是渗出少许血,很快就痊愈了。” 风轻尘轻喟:“不要不以为意,身体和思想都是自己的,要懂得为它们负责。” 白明微没有接话,目光停留在那遍布伤痕的背上,久久沉默。 这背,饶是一个陌生人站在她面前,露出这么多伤痕,她也会情不自禁为之心疼。 更何况,此时她已将风轻尘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虽对风轻尘的身份有诸多疑虑,但风轻尘俨然成为一个值得她两肋插刀的人。 看到这些伤痕,她无法不动容。 她想象不了,究竟受了多少伤,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 是谁对这个男人,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以至于身上连一块好地儿都没有。 “你这是看上我的身体了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白明微的神思拉了回来。 白明微恼怒:“胡说八道!” 风轻尘笑了:“若不是,你怎么看那么久?” 白明微解释道:“只是想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风轻尘低笑:“那是用眼睛可以分辨的么?”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一如往常陷入沉默。 风轻尘又道:“你若喜欢,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让你好好欣赏便是,但是现在我很冷。” 白明微连忙为他将衣裳拉上,而后坐到一旁,离他些许距离。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一股热气在衣裳里窜来窜去,裹挟着芬芳药味。3sk. 他转过身,动作明显比刚才轻松许多。 想来撞/击带来的疼痛,此时已经得以缓解。 久久听不到白明微的声音,他复又挑起唇角:“小姑娘,穿上衣裳我还是很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如何?” “不如何。”白明微把披风解下,递到了他的面前,“你裹着披风会好一些。” 风轻尘把披风推回去:“逗你的,难道你给我上药时,感受不到我身体的炙/热么?” “你体寒,还是你披上比较好,若是受凉了,到时候还得我照顾你。” 白明微没有与他客气,把披风复又裹在了自己身上,开始思考脱困一事:“不知这洞口覆盖了多少积雪,如果比较少的话,可以用剑气震开。”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顷刻过后,道:“小白说,雪很厚,几乎堆满了整个狭长的过道,用剑震不开,也挖不出去。” 白明微看着他认真听小白貂说话的模样,不由好奇:“你真能听懂它的话?” 风轻尘摇头:“人与人之间都有语言障碍,更何况人与动物,从未有人教我貂语,我如何能听懂它的话?”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那你怎知它在说什么?” 风轻尘把小白揣进怀里:“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小白相依为命,小白很有灵性,会表达它的所见所闻。” “刚开始,我根据它的一些动作和叫声,大概能猜测出它表达的内容;后来,相处久了,我自然而然便理解它在表达什么。” “但这种理解并非听懂它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它帮我很多,也陪伴我最久,所以我把它当做挚友。” 说这一番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正因为平静,才能让人感觉到,这番话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白明微伸手摸了摸小白貂的脑袋:“很高兴在你低谷的时候,有它一直陪着你度过。” “我也很感激,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你对我的帮助,所以我也把你当做朋友。” 风轻尘仔细地听着白明微的话,到得后来,唇角那抹风光霁月的笑容,也杂糅进了苦涩。 第186章 我都陪你 风轻尘不由捂住胸/口,声音依旧温和润朗:“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 这是拒绝,很委婉的拒绝,他不会听不懂。 或许是那一番番发自肺腑的话,已经让小姑娘读懂了他藏在话语之下的认真。 所以,才会有这般不伤人自尊却会令人心碎的拒绝。 他不知道相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听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能俘获一颗能为对方死去活来的心。 当然,也有那种蹉跎了一生岁月,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依旧打不开的心扉。 然而又如何? 小姑娘始终是小姑娘,是他会舍命去守护的人。 风轻尘一直是风轻尘,是为小姑娘而来的风轻尘。 两人都没有说话,火烧松脂的声音哔剥作响。 仅有的一点火源,似乎不足以取暖。 冷风很快将这狭小的山洞灌满,嗖嗖地窜入衣襟,以至于浑身都冷了起来。 白明微望着那并不多的松脂,她知道很快他们也将失去光源,若是不尽早想办法出去,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你觉得胸闷么?”忽然,风轻尘开了口。 白明微摇头:“未曾觉得。” 风轻尘道:“如此狭小的空间,如果被堵死,那我们或许已经觉得头晕胸闷,但并没有。” 白明微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么说,这山洞通风。” 适才点燃火折子,她已将这洞窟扫视一圈,她知道这洞窟还能往更深处去,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并未细看。 “别急。”风轻尘把小白貂掏出来,拍了拍它的臀部,小白貂便扭着肥嘟嘟的身体离开了。 黑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风轻尘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黑马很快便安静下来。 白明微发现,似乎除了格外爱惜粮食以外,风轻尘还很珍视这一马一貂。 “这也是你的挚友?”白明微问他。 风轻尘复又坐了回去,轻轻摇头:“小黑本是一匹野马,我救下它时,它的母亲被野兽吃了。” “那时它还小,并没有断奶,在没有母亲的保护下,它饿得奄奄一息,但还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活到了最后一刻。” “我把它带在身边,用牛奶喂养长大,等它可以驮动我时,就一直陪着我出生入死,直到现在。” “它无数次带我死里逃生,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它更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伙伴。” 白明微道:“万千生死面前,你淡然处之,却在讲述这一马一貂时,我能看到你的在乎与珍视。” “那是一种,似乎并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温柔。” 风轻尘偏头,火光浅浅映照在他如圭如璧的面庞之上:“哦?所以在你眼里,什么样的温柔属于我?” 明明风轻尘没有在看,白明微却觉得被一道目光攫住,这目光仿佛洞若观火,令人无所遁形。 她用剑挑了挑火焰:“你并非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甚至会让人怀疑是否拥有喜怒哀乐。” “但对这一马一貂,你却不吝惜表达,我在你的脸上,都能看到那种情不自禁展露的笑意。” “你说一个冷漠到几近无情的人,却在谈论起马和貂时,露出如此神情,那算不上一种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温柔?”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喜怒哀乐我有,只不过我从不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表露。” “通俗一点来讲,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事,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让这些无关的人和事,牵动我的心绪。” 白明微望着他,发髻因适才跌下马而有些许凌乱,两缕墨发轻遮面庞,他是那样的淡雅出尘,好似不属于人间。 白明微很认真的问:“风轻尘,在你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风轻尘的手,情不自禁抚上双目:“世人皆苦,我的苦在乱世中微不足道,大概是在黑暗中游走久了,属于人的情感渐渐淡漠了吧。” 白明微没有再问。 天生冷漠的人并不多,只有那种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长期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的人,才会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以至于,忽略别人的感受。 为什么风轻尘总能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许是她正经历的黑暗,风轻尘早已蹚过了吧。 了解一个人很难,不是提几个问题便能得出答案,尤其是在对方不想提及时。 所以白明微点到为止,从来不会在风轻尘面前逾越界限。 眼看火光越来越小,白明微也没有急着去添松脂。 因为这点微弱的火无法取暖,而且他们也不需要这依稀的火光照亮四周。 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其他感官似乎变得格外灵敏。 白明微听着小黑不时甩动马尾,听着风轻尘浅浅的呼吸,竟也没有因此感到一丝不安。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小白貂的归来。 然而表面平静,内心焦灼已被抚平的她,并非全然心无波澜。m.23sk. 她挂念着寻找七哥,更担心如果不能及时出去,小传义没见到她会着急害怕。 但她心底也明白,此时根本急不来。 “为何不点火?你不怕黑么?” 风轻尘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 却不知是他咬得本就如此清楚,还是没了视线的影响,所以才这般纯粹。 白明微道:“松脂没有多少,总得省着点,保不齐还能成为救命的东西。” 风轻尘的声音,再度传来:“不会困多久,你且放心便是。”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小白貂咿咿呀呀的叫唤。 等到小白貂不再出声,风轻尘这才道:“小白说这个山洞很深,可以一直往里走,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东西挡住了前路。” 白明微疑惑:“很深?也就是说,暂且不知那边是否有出口?” 风轻尘回应道:“小白说,前方的东西令它很害怕,它不敢贸然前进。” 白明微问:“能令小白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风轻尘道:“除了鹰,大抵没它怕的。” 白明微奇道:“这山洞里,总不会有鹰。” 风轻尘道:“暂且不知。但如果山洞真的很深,那或许就意味着另一边可能有其它出路。” “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往里走,你来做这个决定,无论选哪个,我都陪你。” 第187章 我只有一个条件 厚厚的雪堆积在洞口,将出路完全堵住。 除非等到冰雪消融时候,否则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办法告诉外面的人,他们被困在这狭小的洞窟中。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与坐以待毙差不多。 但是往里走,前路又将如何? 如果没有出路,他们能撑到返回来么? 种种疑惑,无一不是摆在面前的问题。 白明微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京城接到捷报也会立即下达新的命令。如果我不在,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我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更何况,我迫切想确认七哥的消息,否则我这心无法安定下来,我也担心五哥他们会因为我的失踪而乱了方寸。” 风轻尘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缰绳:“走,不管里面有什么,你身边有一人、一貂、一马陪着,有什么可怕的呢?” 前路艰险,她毫无畏惧。 她只是担心,会因为这个决定的错误而连累身边的人。 但风轻尘的话,令她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 这样的情绪来得莫名,来得理所当然,好似本来就该如此。 这是伙伴的意义么? 她不是很清楚,却忍不住动容。 最后,她郑重地说了一句:“多谢。” 风轻尘解下覆眼的白绸,与玉箫一同递到了白明微的手中:“路黑,将火把点上。” 玉箫触感微凉,沁润肌肤。 白明微点燃火折子,瞧见风轻尘让她充当火把的东西,忍不住一怔:“这是否有点暴殄天物了?” 风轻尘不以为意:“一件东西只有发挥其真正作用,才算得上有价值。” 白明微把玉箫递过去:“不行不行,这只玉箫够我白家军饱餐一顿了,我们着实没必要这么奢侈。” 说着,她把白绸缠在剑鞘上,沾了松脂,制成一柄简易的火把。 她高举手中的剑,火光照亮整个洞窟,也令那森冷的岩壁一览无余。 当然,风轻尘的双目,也因此呈现在光亮之下。 如果没有失明,这该是多美的一双眼睛? 眸如点漆,唇似含樱,腰悬玉箫,风华雅然。 这又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人? 或许正因为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所以上天才剥夺了这双眼睛。 只是美好的东西却有缺陷,如同那白玉无瑕的和氏璧中沁了血丝,令她不免惋惜。 风轻尘摇摇头:“你手中那把传世名剑,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白明微顿时心疼不已,想要去把布条撕下。 风轻尘却低笑一声:“烧不坏的,要不然怎么是传世名剑呢?没想到我的小姑娘竟是个财迷。” 白明微自动忽略一些不当的用词,答道:“白家上次出征,几乎掏空家底,此次出征,除了秦丰业那笔赃银,我又向师父拿了许多。” “银子这么好的东西,可惜我没有太多,自然要好好节约,毕竟针头线脑的积累,时间久了它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风轻尘拍拍小黑的马背,那仿若承载了春光的眉眼弯起:“小姑娘,银子我有很多,足够你养活白家军。” “要不你我在这洞窟之中私定终身,把未来给绑定在一起,等出去之后,我便给你捧上金山银山如何?”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多谢风公子这份心意,但明微福薄,当真消受不起。” 风轻尘紧跟在她身后,笑吟吟地道:“都怪我考虑不周,小姑娘是世家精心培养的明珠,自然不会做私定终身这种事。” “只要你点头,我立即带着所有资产,去找老爷子提亲,我答应你,我的一切皆是你的,而你即是我的一切。” “你要人我随叫随到,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要银子我全数奉上,用完我再去赚便是。” 白明微叹了口气,似乎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好好谈天,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轻浮话。 做不完的轻佻事。 总能在任何话题中见缝插针,完全预料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说,也猜不透他又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 总之,让人欲哭无泪无可奈何。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莫要诓人。” 风轻尘抢身立即挡在白明微面前:“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答应。”白明微毫不犹豫拒绝,将火把横在两人之间。 隔着灼灼烈烈燃烧的一束火光,风轻尘的嗓子仿佛被灼哑了:“我的条件不多,那便是喜欢我,陪着我。” 白明微把火把举起,挡在两人之间,也挡住了她决然的拒绝:“不答应。” “那我把难度降低一些,”风轻尘偏过头,想让白明微看到他面上的真诚,“让我陪着你。” 白明微复又将火把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在告诫自己,这之间隔着刀山火海,是不可踏足的危险。 风轻尘等不到她的回应,缓缓转过身,只留给白明微一道颀长的背影。 他说:“如果这些都做不到,那就答应我,对自己好一些。” 说着,他又回过头:“可以像现在一样,躲在我身后,做一个喜爱胭脂与漂亮衣裳的小姑娘,做一个手握书卷与纸笔的女子,做一个……” “你头发被火燎了。”白明微淡淡开口。 风轻尘整个人靠在岩壁上,捶胸顿足:“天下竟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 “真的被燎了,你没闻到糊味么?”白明微再度开口,语气淡漠。 风轻尘满不在乎地将头发往身后一甩:“燎就燎了吧,遇见你这般不解风情的女子,我情愿不要这三千烦恼丝。” 白明微把火把凑过去:“我现在就为你解决烦恼?” 风轻尘连忙闪开:“不必,因为我烦恼且快乐着。”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将那火把收回些许,但始终搁在二人之间。 这一番话,何其动人? 曾几何时,长兄也是摸着她的脑袋,说出这样一番话——做永远的小姑娘,不出挑也没关系,不完美也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 世间对女子多有苛责,但真心疼爱她的长兄,却会无条件包容她所有的缺点,会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做个不沾风雨的小姑娘。 七哥虽然胡闹,总是欺负她,但要是她受了委屈,七哥会提着刀打上那人的门去。 还记得有一次承天观中的师姐说她有娘生没娘教,七哥知道后,直接在那师姐的屋里猫了三天三夜,直到找着机会将师姐的头发剃光。 而七哥也因此遭到报复,被当成采/花贼打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床。 父叔兄长还在时,她是白家的大姑娘,是世家娇养的嫡女。 可当天塌了,遮风挡雨的人没了,她只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不仅如此,她还需要护住白家的满门妇孺不沾风雨。3sk. 压于身上的每一份职责,都重若千钧,都是她咬牙走下去的支柱,也是绑紧她手脚的束缚。 所以,风轻尘的好意她只能拒绝,因为那样的条件她给不起,也无法再做回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忽然,小黑扬蹄长嘶。 小白也在不安地上下窜动。 风轻尘立即挡在白明微面前:“小姑娘,小心了。” 话音刚落,前方洞穴中传来一声咆哮。 第188章 是不是该对我负责了? 是熊! 念头刚起,一头足有丈高的棕熊猛然扑身过来。 强壮凶悍的前肢,裹挟着千钧力道,迅捷如闪电般。 只听“砰”的一声,棕熊的前肢拍在岩壁之上,熊掌挟带的劲风掠过,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快退!” 风轻尘低喝一声,言语中竟是带了恐惧。 棕熊或许不比千军万马,但它极具攻击性时,会发狂地用前肢拍打目标,身手矫捷的人,也不能保证在它攻击时全身而退。 若是挨上它一掌,能叫骨头碎烂,心肝脾肺震碎。 更何况,这通道如此狭窄,且难躲避。 白明微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与小黑向后退。 只是洞穴狭窄,高大威猛的小黑无法折身,这无疑拖慢了后退的速度。 狂怒的棕熊一击未中,眨眼间便再度扑来。 伴随着一声声咆哮嘶吼,仿似能震破天宇,震耳欲聋。 风轻尘握紧竹竿的中段,猛然向前一推,棕熊被震得连连后退。 也正因为如此,使得棕熊更加暴怒。 嘶吼咆哮不绝,回荡在狭小的山洞中,凄厉而可怖。 这样的声音,白明微听着都觉难受,更何况是耳识异于常人的风轻尘。 只见他眉头紧皱,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可当棕熊再度扑来之时,他手中的竹竿,便如势不可挡的弩箭。 “嗖”的一下,直接刺破棕熊的心脏。 从那庞大威猛的身躯穿过,钉在森冷的岩壁之上。 风轻尘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方才的熊吼,令他痛苦到现在。 “小心!” 说这话的,却是白明微。 下一刹那,她已掠出,飞身将风轻尘扑到岩壁上。 强烈的撞/击,使得风轻尘闷/哼一声。 而白明微的手臂,也被熊掌锐利的尖甲划出两道血印。 原来,眼前这处骤然宽敞的位置,并非只有这一头熊。 “抱歉,这声音令我难受得紧。”风轻尘面部已皱作一团,看得出来他极为痛苦。 白明微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下,白明微的剑抵住扑过来的熊。 熊掌的力度很大,险些拍灭那本就燃烧不旺的火。 白明微立即抽剑,甩开尾端绑着松脂布条的剑鞘,在棕熊扑来之时就地滚了一圈,旋身一剑刺进棕熊的背部。 一击未能夺熊性命,那熊更加残暴狂怒,一掌接一掌,拍得洞窟仿佛都在颤动。 白明微不停躲闪,直到她找准机会,一剑刺/入熊的心口。 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激起尘浪滚滚。 白明微抹去面部的血,捡起剑鞘把剑别好,又替风轻尘取了竹竿。 “解决了。”她把竹竿递向风轻尘。 松脂在与熊缠斗时被甩出去不少,火簇跳跃,微光明明灭灭。 风轻尘扶着岩壁,似未从痛苦中缓过来。 白明微瞥见他不停颤/抖的手,心底泛起些许疑惑——风轻尘的身手深不可测,只怕远在她之上。 棕熊虽为凶猛野兽,也不至于令他如此。 这个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风轻尘接过竹竿,手依旧不可抑制地发抖,他无奈一笑:“小姑娘,这天下令我怕的不多,这熊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它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你看,你知晓了我的一个死穴,我又被你拿捏多一分。” “你已经把我拿捏得死死的了,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折身去把受惊的小黑牵了过来。 小白貂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软踏踏地瘫在小黑背上。 “它们都没事。”白明微来到风轻尘面前,只是告知了小白与小黑的情况。 风轻尘鼻子翕动:“你受伤了?” 白明微没有说出实情:“未曾,身上溅了熊的血。” 若是实话实说,是否会让眼前的男人有所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风轻尘的情绪考虑在内,但她并不想让风轻尘知晓她被熊抓伤的事。 更何况,只是两道轻微的刮伤。 风轻尘像是洞悉了一切:“小骗子,血与血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哪怕只是细微的区别,我也能分辨。” 白明微道:“噢,适才擦伤了,不要紧。” 说完,白明微倒了一点水,将装药的空瓶洗净。 风轻尘一共给过她两瓶药,其中一瓶已经用完。 洗净瓶子后,她走到棕熊的尸体前,抽剑挖出了熊胆。 原本极其恶心的事,她做得双眼都不眨一下,或许在她心底深处,没有什么能比杀人更恶心更罪恶。 瓶子装得不多,一个熊胆便满了。 她没有贪心,把瓶子收了起来。 “有一次,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风轻尘开口,“我被逼着去取熊胆,结果被熊拍了一掌,险些丢了一条命。” “从那以后,就对这东西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恐惧,那种恐惧似从骨子里透出来,饶是经历了许多事,也依旧无法磨灭。” 白明微问:“是逃亡时么?” 两人像是同时忘记了白明微受伤一事。 问过之后,白明微不愿提及,风轻尘也很配合,没有再追问下去。 白明微也没有问,风轻尘的背情况是否更遭。 他们都懂得,怎样避免对方为难。 风轻尘道:“大概是吧,不记得了,这种小事记不清楚。” 是不敢想起吧…… 能令人刻骨铭心的恐惧,又岂会是件小事? 白明微也主动坦露她所恐惧的东西:“我很怕毛虫,长得像毛虫的也怕,我理解你所说的恐惧。” “是人就有弱点,没有人无所畏惧,若是那个人看起来无所畏惧,想必也是在努力克服。” 风轻尘粲然一笑:“小姑娘,你真会安慰人,要不然怎么说,我为你神魂颠倒,因为你的每句话,都能落在我的心坎上。” “疯子!”白明微忍无可忍,“净会发疯。” 风轻尘低低笑了起来:“我说过,情难自禁,情不由衷。” 白明微彻底无法可说。 她举着将灭的火,在洞穴中搜寻一圈,除了空间骤然变大,形成一个大空洞以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两只熊突然暴起,也是因为被他们打扰了冬眠。 她牵起小黑,准备往洞更深处去。 风轻尘却迟迟没有跟上,他站在岩壁前拧眉沉思。 白明微察觉异样,问他:“怎么了?” 风轻尘道:“适才熊把岩壁拍出裂缝,有盐水渗进来。” 白明微疑惑:“盐水?” 风轻尘道:“确切地说,是卤水。” 白明微知晓卤水是什么,若这卤水是天然的,那这座山势必隐藏着丰富的盐矿。 若这卤水是人为灌水而得,这附近应该还有采盐的井。 那是否意味着,今日北燕人在这种时机之下来烧矿洞,便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从而不让这里丰富的藏盐发现? 盐的重要性,于东陵而言等同于金银。 卖盐所得的收入,比东陵百姓辛苦种地上的赋税还要多出许多。 不管这是否有北燕人掺杂在其中,盐矿都需得好生保存起来,只有把这些盐转化为金银,本就空虚紧张的国库,才能充盈。 无论如何,这个发现都叫白明微欣慰。 她再添了些许松脂,向洞的更深处走去,找到出口的念头,也在此时更为迫切。 风轻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步履虽稳,但动作稍显僵硬,似乎两次撞/击所带来的伤,还是对他有所影响。 忽然,白明微止住脚步。 “别过来!” 她脚踩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咯吱声,一块薄似冰层的东西四分五裂,而她整个人也因此直速坠下,尚且来不及将剑插/进岩壁中稳住身形。天籁小说网 与她同时坠落的,还有紧跟在她身后的风轻尘。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以至于两人都没有任何准备。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急速坠落的感觉叫人心慌意乱,胆战心惊。 可接着身上一暖,有人将她搂入了怀里。 护住了她的身躯,她的脑袋。 再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第189章 回来就好 京城。 白晨霜的淑清苑,一家人齐聚。 白晨霜出嫁七年,她出阁前所居住的院子,一直都维持原样没有任何改变。 林氏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为这个家的人操心,更多时候则在照顾白惟墉的身体。 这也是为国操劳一辈子的老丞相,呕心沥血过了花甲之年,依旧精神矍铄的最大原因。 全然得益于林氏的照顾。 白惟墉外出公干时,林氏得空了就会去请示沈氏,整理白晨霜出嫁前所居的闺阁。 沈氏每个月也都会记得派人来打扫维护,院子至今生机盎然,清净雅致。 自白晨霜被沈氏接回来到现在,白晨霜一直陷入昏迷。 好几次就要挺不过去了,全靠林氏和策荣哭着喊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得嗓子哑了破了,大夫才能几次将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而今夜,她终于醒了。 此时,诊脉的大夫确认白晨霜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允许守在外屋的众人进去探望。 白晨霜从苏醒开始,便呆呆地望着帐顶,无声落下眼泪。 空空如也的腹部,疼痛的全身,都在提醒她失去了重要的人。 她的心也曾被恨意和恐惧填/满,也曾心如死灰。 可那种莫名的安心之感,就在她看到熟悉的房间时,瞬时充溢着心间,令她灰败的心生出了些许生机。 这世上可以依靠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依靠到最后的,还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小姑……” 众人一同进来,依长幼秩序,先开口的是二婶。 “二嫂……”白晨霜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唤了一声,便再也开不了口,只因她太过悲伤。 二婶连忙安慰:“没事了,已经回家了。” 三婶也道:“小姑,你受苦了。” 四婶抹了抹眼角:“小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位姑娘站在身后,齐声唤道:“小姑姑。” 望着眼前的一家人,白晨霜终是克制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在赵襄那受过的伤,令她哭泣都压抑着。 低低的声音,似能叫听的人肝肠寸断。 沈氏开口:“小姑姑,这院子祖父和姨奶奶一直都给你留着,现在已经回家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二婶接道:“沈氏说得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苦点难点算什么?” “以后我们齐心协力,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所以你要振作起来,知道么?” 三婶骂道:“没必要因为那种禽/兽作践自己,他狼心狗肺,我们一时啃不动他,没关系,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气死他!” 白晨霜含泪挤出一抹微笑:“婉吟已经帮我出了这口恶气,都别担心我,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消沉下来,我们白家人的骨头没那么软。” “只可惜我那无缘相见的孩儿……” “罢了,罢了,世事皆苦,何苦来……何苦来呢?” 谁也没能接话。 这话虽然说得无情,但的确是个事实。 有赵襄那样的爹,从出生起就意味着许多不幸。 这个孩子,没有出生或许是对的,至少以后的苦,她都不用再受。 但谁会附和呢? 失去孩子,身为母亲的心难道不痛么? 她们都知晓,如果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孩子的母亲,以及白家所有人都会好好疼爱她。 只是,此时说这一切都晚了。 一片沉默中,沈氏先开了口:“我们可能不是好妻子,不是好儿媳,但绝对不会是差劲的母亲。” “你浑身伤痕累累,唯有肚子上只有一道新伤,我知道,小姑姑为这个孩子所付出的努力。” “那小心翼翼保护她的时刻,那失去她时的撕心裂肺,若说你这个母亲没有尽到责任,打死我也不信!” “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抹杀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是孩子不该来,也不是小姑姑护不住她,怪就怪那畜生太狠毒。” 四婶也道:“从来就没有男人打我们女人,反而是我们女人错的道理。” “小姑,沈氏说得对,你是个好母亲,从策荣那孩子的身上可以看出,你的确是个好母亲。” 听闻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白晨霜泣不成声。 她虚弱地握住沈氏的手:“婉吟,谢谢你。” 沈氏摇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来就好。” 众人哭作一团,却也为归来的白晨霜发自内心的高兴。 此时此刻,沈氏俨然成为白家的主心骨。 这个从外面嫁进来的柔弱女子,于风雨飘摇之际,展现出她的魄力与手腕。 对内,凝聚整个家的女人。 对外,反抗任何落井下石的混蛋。 谁都看到她的殚精竭力,那年纪轻轻就已经悄悄生长的白发便是证明。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被她亲自送上战场的孩子。 谁能说她对白家没有付出,那一定遭天打雷劈! “霜儿……” 恰此时,林氏扶着白惟墉进来。 见到父母,白晨霜再也克制不住,抱着林氏的腰放声大哭。 林氏不知从何安慰,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 这简短的三个字,道出她满心酸楚。 她或许是个合格的妾,却不是个好母亲。 她为白家牺牲心甘情愿,但她逼着女儿牺牲便是不对。 一直以来,都是她教育女儿恪守庶女的本分,不和嫡兄姊争抢。 就连挑选夫婿,明明有那么多好的,最后却担心盖过嫡姐的风头而选了这么个玩意儿,害得女儿受尽苦楚。23sk. 终究是她对不起女儿。 她不是个好母亲。 白晨霜哭够了,把委屈化作眼泪流出来后,她心疼地望着满头银发的父亲,哽咽着唤了一声:“爹爹。” 白惟墉坐到床边,用枯槁老迈的手,握住虚弱的女儿,柔声哄道:“霜儿不怕,我的霜儿不怕……” 白晨霜摇了摇头:“见到爹爹,女儿便不怕了。” 白惟墉伸出颤巍巍的手,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水。 望着指尖晶莹的泪滴,他有一阵恍惚。 距离上次哄女儿,已经是多少年前了? 这一辈子,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天伦之乐? 上次好好端详女儿的时候,女儿还扎着小揪揪。 此时此刻,他最小的女儿,也为人母了呀…… 第190章 这就够了 白惟墉好半响都说不出话。 最后,他慈蔼地看着女儿:“我的小姑娘,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是你避风的港湾,好孩子,回家就好。” 白晨霜含泪点了点头,哭着喊了一声:“爹爹,女儿回来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底忍不住一阵酸楚。 白晨霜与林氏一样,向来就得她们喜欢,与众人都十分亲近。 所以她们可以想象,这个嫁出去的姑娘,在娘家出事、夫家变脸时,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那种担忧父母而不得见,面对疯魔丈夫而求救无门的绝望,只是想一想,便令他们觉得如抱寒冰。 几位婶婶一起道:“小姑,欢迎回家。” 几名姑娘也道:“小姑姑,欢迎回家。” 白惟墉欣慰地望着这些孩子,心想老天待他到底不薄。 他白惟墉这一生,没有养出半个孬种。 “好孩子,”白惟墉伸手为呢女儿擦去泪水,“你受苦了。” 白晨霜摇摇头:“父亲的教诲女儿莫敢忘怀,任何苦难女儿都能挺过去,给父亲姨娘和众人增添麻烦,是女儿的不是。” 白惟墉看着女儿,脸上溢满心疼,嘴里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近,他不止一次反省,自己对这些儿女是否太过苛刻了。 以至于,令他们抛弃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 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白家出事后,堆积如山的公务并未摆在案头,他也不再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清闲下来后,他总会想起亡妻,为没能见最后一面而遗憾。 他也常常会想起自己的一众儿孙,想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苛刻要求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若不是自己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灌输家国理念,他们也不至于……终究是自己害了他们,都怪自己把理想抱负强加于他们身上。 到头来,国依旧不是国,而家也不成家。 这辈子的兢兢业业,究竟得到什么呢? 白晨霜见父亲似想起了伤心事,开口转移话题:“父亲,姨娘,我的策荣呢?他还好么?” 二婶立即笑着回答:“沈氏办事,你放心!” 林氏点点头:“这次,多亏了沈氏。” 白惟墉赞许的看向沈氏,语气温和:“沈氏接你回来之后,料想那赵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着手做应对准备。” “细心的她查到赵家库房空虚,于是便在你的嫁妆上做文章,赵家舍不得放开这笔嫁妆,又不太想要白家女儿的骨血。” “所以用与策荣的一纸断绝关系文书,与白家交换你的嫁妆,现在,策荣已经是我们白家的人了。”天籁小说网 “好孩子,这会儿你尽可放心了。” 白惟墉只捡好的说,却没有告诉她,沈氏为了应付赵家那些泼皮无赖,究竟费了多大的劲。 沈氏也不在意,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不需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坦白。 亲人不就是这样么? 为了对方好,有时会骗骗对方,有时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骗。 她用温柔的眼神安抚着白晨霜,继续白惟墉未说完的话:“小姑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策荣已入了白家族谱。” “但是祖父没有改他姓氏,这事得由你亲自决定,或者也可以等他长大后决定。” 唯一的牵挂不用骨肉分离,日后便能养在身边。 白晨霜看向沈氏,眼底泪花点点:“婉吟,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沈氏摇摇头:“一家人,说什么谢啊,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保护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理所应当的。” 沈氏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如此轻松,却绝口不提赵家的混账。 那赵襄可真是个混蛋,被断了十指还不安生。 仗着他有伤在身,在沈氏前去赵家交涉时,不知廉耻地耍起了无赖,想要空手套白狼,把白晨霜的嫁妆吃了。 为此,他不惜以脱/衣裳的方式来驱赶沈氏离开,更四处造谣关于白晨霜的丑事,说到后来,连白晨霜红杏出墙都被他们母子说得有鼻子有眼。 要不是白家的家风就摆在众人眼前,而他这一家子早已恶名远扬,只怕这个哑巴亏,白晨霜也只能和血一起咽下。 换作以往,沈氏必定又羞又愤,哭死在他赵家。 但如今的沈氏,可不惯着他,在请承天观的靖心帮忙查了几个信息之后,直接把赵家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甩到他们母子面前。 赵家母子哑口无言,才同意了交涉,并以舍弃小策荣为条件,谋得白晨霜那丰厚的嫁妆。 要说不委屈,怎么可能呢? 沈氏是沈家千宠万爱长大的世家嫡女,有着良好的教养,嫁入白府后又被夫君白珺呵护得很好,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腌臜的人。 怎会感觉不到羞辱与冒犯? 然而只要能护住家人,在明微回来之前,刀剑不入地守住这个家,再大的屈/辱和委屈她都能受。 就算变成人人口中的泼妇,她也无所畏惧。 只因她是一名母亲,还是这白家的当家主母。 没有夫君回护了,没有夫君可依靠了。 她只能坚强。 白晨霜见识过赵家人的丑恶,怎会不知沈氏的艰难与委屈? 她握住沈氏的手,眼泪滴滴落下。 那声感谢,她终究没有再说。 但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众人看到这一幕,也都不由自主笑了。 这几日提心吊胆不曾睡好,如今策荣的事已经解决,而白晨霜也醒了过来,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地睡上一觉。 白晨霜哭过之后,心疼地抚过沈氏鬓发:“婉吟,好好睡一觉,再忙再累,也要爱惜身体,知道吗?” “小姑姑放心,我晓得的。”沈氏笑着答。 道理是晓得,只是她做不到。 稚子远在边疆消息全无,无数蝇营狗苟对着白家虎视眈眈。 她忧心远行的儿子,还要解决大大小小的琐事,护住这一家老小。 她没有时间睡。 也,睡不着。 眼看着鬓间头发一根根白了,她却无能为力。 左右阿珺没了,她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只要传义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相爷……” 门忽然被推开,向来持重的青柏摔进屋里。 第191章 捷讯传来 青柏连滚带爬地来到众人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相爷,大姑娘传来消息,姚城和平城收复了!姚城和平城回来了!大姑娘胜了!白家军胜了!胜了……”23sk. 说到后来,青柏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意味。 他热泪盈眶,声音喑哑。 激动得都不知手脚该放在哪里。 白惟墉听闻此消息,却是先问:“人呢?都好好的吗?” 青柏大口喘气,林氏含泪劝道:“老爷,您让青柏先歇会儿,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尚未听清楚全部内容。 但那一句“胜了,姚城和平城回来了”,她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二婶抹泪:“明微真是了不得!” 三婶含泪赞同:“我们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姑娘啊!” 四婶和几位姑娘没有急着说话,她们与沈氏一样,都等待着青柏顺过气,好把信件的内容说得顺顺当当。 白惟墉较为谨慎,他唤了一声:“平川。” 护卫统领白平川立即推门而入:“相爷,属下在。” 白惟墉吩咐他:“守住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白平川立即领命去办。 白惟墉目光淡淡扫了一圈,神色忽的严肃起来,沉声开口:“这个消息,所有人不许带出这个屋子,明白么?” 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用意。 青柏打了自己一嘴巴,连忙告罪:“相爷,小的知错,理应先将此事私下告诉您,再由您决定是否公开。” 众人也总算都明白,白惟墉的话中之意。 捷报传来,是喜事,但不是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觉得。 贸然将此事宣之于口,只会遭至祸患。 白惟墉摆摆手:“不怪你,此事大喜,你忍不住情有可原。先别告罪了,把前因后果好好说说。” 青柏“哎”了一声,在众人的期待中,复述了信中的内容:“相爷,大姑娘传来消息,姚城被白家军拿下了,而平城也在霍大将军的帮助下,又回归我东陵的版图。” “等到大军休整几日,大姑娘便会与众人一起前往阴山,给几位爷与几位公子拾骨,待到五座城池收复的那日,便是他们扶灵而归的时候。” “信送到京城需要好几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姑娘她们应该已经前往阴山拾骨了……” 众人/大喜过望,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 这是白家自出事以来,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本没有抱任何希望的事,没想到竟给大姑娘做成了。 连收两城,做得如此漂亮! 不愧是白家的大姑娘,不愧是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这时,白惟墉却皱起眉头:“信上只说这些?” 青柏取出一封私信,恭敬地递到白惟墉面前。 夜深了。 灯光昏黄,信上的字迹,他看不清楚。 他把信递给沈氏:“丫头,你来给祖父看看这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沈氏大致将信扫了一遍,得知几位弟媳并未带着小传义离开,不由得吃惊地捂住唇。 整封信的内容在她脑海中转了转,便成了这样一番话:“祖父,明微说行军很顺利。” “七弟妹不愧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姚城能拿下来,她有很大的功劳。” “其余几位弟媳也没有闲着,她们每天都和军医学习简单的医术,战后帮助了许多受伤的将士。” “六妹每日都练习轻功,进步神速。她的棱角磨平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莽撞浮躁。” “变化最大的,当属小传义,吃饭穿衣,他无不亲力亲为,不用提醒,他也会给自己制定每日的学习计划,从未有一日落下学习,认真得像个小大人。” “一路上,小传义帮助明微勉力将士,战后还会安抚百姓,他很小,但却很有担当,他很小,但却熠熠发光。” “一切安好,祖父勿挂。” 沈氏说完,把信抱在怀里,默默唤了一声“吾儿”。 这令她牵挂的孩子呀…… 怎的懂事得令人欣慰,且又心疼? 她没有提及白惟墉要送众人离开的事,但白惟墉却从这番话中,了解了情况。 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从缝隙看出去,目光落在那株开得正好的腊梅之上,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果断撕毁放妻书的她们,又怎会轻易离开? 捷报传来,一方面他十分欣慰,他寄予厚望的孙女,果真没叫他失望,甚至超出预期。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后悔,当初不该固执己见,不许明微随父出征。 若是早早允了明微,或许,他的一众儿孙,便不是这么个结局。 比起他的五味杂陈,众人却是十分开心。 就连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白晨霜,也因这个消息而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 作为东陵人,被侵/占的城池失而复得,值得她们欢呼雀跃。 作为白家的一份子,她们的亲人都安好,她们自然欣慰。 作为妻子,作为儿女,作为妹妹,为国捐躯的亲人拾骨有望,她们更是欢喜。 一片欢声笑语中,白惟墉伸出手:“青柏,扶我去书房。” 林氏连忙劝道:“老爷,夜深了,您该好好歇着。” 白惟墉摆摆手,并没有听林氏的劝告。 走了几步,他看向沈氏:“沈氏,你也来。” 沈氏连忙点头:“是,祖父。” 明微捷报传来,朝中百官势必闻风而动,从这件事中捞取利益。 若是不好好部署一番,为他人做嫁衣都是小事,只怕明微会受到掣肘,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所以,他也必须有所行动。 但他已从权力中枢退出,更没有力量四下奔走,很多事他需要沈氏去做。 也只有稳重聪慧的沈氏,才能担得起这个重托。 待他们踩着落雪消失在黑夜的微光下,三嫂不禁唏嘘:“这个家从来都只有大姑娘一个女子能进老爷子的书房,而如今明微不在,人便成了沈氏。” 向来拈酸吃醋的二婶却没有附和,而是掷地有声地道:“她当得!” 的确,沈氏当得! 此事就这样揭过,众人沉浸在喜悦之中。 她们陪着白晨霜,聊着想象中的边关情况,聊着她们挂念的亲人,也聊着她们了不得的大姑娘。 第192章 没事的,我在 平城。 更深夜漏,寒风凛冽。 一盏盏白灯笼在风中飘摇,檐角挂着的招魂铃响起悦耳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街道愈显清晰。 “夫君,大姑娘呢?” 灯下守着的众人,见护卫将白璟送回,连忙迎了上去。 “五公子,得罪了。”护卫解了白璟的穴道,他一直抑制只待决堤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 他用力推攘护卫,便要破口大骂。 但望着围过来的女人们,他还是强忍住情绪,不想因为自己而令她们担心,却因极力忍耐而使得面部涨红,额上布满青筋。 五嫂崔氏以为他不舒服,连忙上前扶住他:“夫君,可是伤口疼?” 白璟摇头,从发堵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干涩的字眼:“不疼。” 崔氏吓坏了,哽咽着问:“那你怎么了呀?” 白璟就着崔氏的手,深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才有所平缓。 他看向大家,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竭力让语气平稳:“我们一共收了十几万具尸首,但没有看到小七,明微她留在阴山,继续寻找小七的踪影。” “没有发现?”俞皎的表情十分复杂,难以言喻,像哭,像笑,又似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掺杂了几分惶恐。 没有找到? 活着,还是尸骨无存? 白璟颔首:“但我们找到了小七的玉佩,玉佩绦带被刀刃齐齐切断,猜想是小七与人搏斗时掉落的。” 俞皎深吸一口气:“所以夫君当时在战场上,这才不小心落下了玉佩,但又找不到的夫君的遗体,明微认为夫君还活着,于是连夜去找……” 白璟再度颔首,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担忧、惶恐、忧虑……可就是没有一丝欣喜。 众人谁也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或许对她们来说,只有不生出希望,等到尘埃落定时,才不至于绝望。3sk. 俞皎的情绪,也并未因此激动。 她如此平静,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白璟见她如此,忍不住出言安慰:“七弟妹,你若想哭,那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俞皎摇摇头:“多谢五哥关心,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 白璟一时语塞,更陡生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在众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比他清醒,比他坚强。 只有他,被负罪之感桎梏,难以解脱。 二嫂任氏眼见气氛不对,于是岔开话题:“夜冷风急,大姑娘夜行是否做了充足的准备?” 白璟想了想,道:“明微走得匆忙,只怕是没有准备周全。” 俞皎接过话茬:“御寒的东西、热水、炭火这些都准备好才是,等明微回来,也能及时暖身子,我去给她备下。” 说完,俞皎便下去了。 崔氏望着俞皎离开的背影,不由轻喟一声。 她问白璟:“夫君饿了吧?灶台上热着粥食,我扶你去。等吃完饭,我再为夫君换药。” 白璟并未拒绝,与崔氏一同回了房间。 白琇莹躺在床上养伤,小传义则在灵堂守灵,这里只有几位嫂子。 三嫂高氏露出担忧的神色:“大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吧?这大寒夜的,她一个姑娘家留在深山里找七弟,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 四嫂郑氏也是满脸忧色:“那阴山……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大姑娘会不会害怕呀?” 六嫂杨氏握紧手中的帕子:“担心也没用,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不知道大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任氏劝慰大家:“都别瞎想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大姑娘,等她回来,要是明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几位嫂嫂不约而同点点头。 三嫂高氏道:“五哥身体还没恢复,今日又去了趟阴山,需要好好将养,守灵一事暂且只能靠传义,我去给他多准备一些炭火/热汤,可别让他冻坏了身子。” 四嫂郑氏连忙接道:“三嫂,我随你一同去。” 六嫂杨氏看了一眼二嫂,随后道:“今日百姓送了几块貂皮给我们,我去把它们制成披风给传义穿着,天儿冷,他年纪小,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提及小传义,任氏满眼心疼:“我随你一同去。” 于是,众人便这么散了。 灵堂之内,小传义恭敬地跪在灵前,听完护卫的汇报,他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祖父,父亲……请保佑大姑姑找到七叔,平安归来。” …… 深夜。 天边遥遥挂着一轮清清冷冷的弯月,月色森冷,照得四野一片银白幽寂。 山腹内的洞穴阴暗潮湿,岩壁遍布青苔,深且狭长的洞口,却吹不进半点冷风。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白明微蜷缩在地上,不省人事。 风轻尘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把手上的血不小心染了上去。 额间滚热,他用帕子去擦拭自己留下的鲜血时,指尖仿佛火燎一般,烫得他手指抖了抖。 “没事的,我在。” 风轻尘轻轻说了一句,淡淡的语气听出郑重的承诺。 下坠时他在最紧要关头把白明微护在怀里,以至于伤上加伤,遍体鳞伤。 这样的高度,猝不及防的意外,还是叫两人都昏了过去。 然而先一步醒来的他,却顾不得满身伤痕累累,第一时间找到了白明微。 黑暗于他不是阻碍,他挪到白明微身边,将昏倒在湿冷洞底的白明微搂入怀中。 “看你,就知道逞强,还说是小伤,也不去在意,这会儿发热了吧?真是,该打……” 风轻尘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白明微的额头。 怀里的人微微颤着,浑身滚热,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细心地拉上披风,伸手去摸索药瓶。 “娘亲……” 怀里的人嘤/咛一声,却忽然伸手将他搂住。 他一怔,脊背僵直,许久都不曾动弹——怕惊了昏睡的人,又像是担心自己过早从美梦中醒来。 察觉到这个心里变化,他唇角挑起无奈的笑意。 尽管知道这只是意外,而他也被错认成别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为之怔神。 很显然,他似乎疯了,竟因这一个小小的拥抱乱了方寸,哪里还有往日的冷静自持? 这个小小的女子,也正是这小小的女子,总是能轻而易举踩到他的死穴,令他溃不成军。 第193章 在她面前,总要做个君子 “娘亲,明微冷……别走……” 白明微像是烧糊涂了,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这时的她,不是那冷静从容的白家大姑娘,卸下一切武装后,只是个脆弱得需要寻求温暖的人。 风轻尘握住了白明微的手:“我不走,你先把我放了,我给你拿药。” 然而,白明微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口中依旧呢喃:“娘亲,别走……” 喊着喊着,却像是要哭出来。 风轻尘没有动,只是握住她的手,时而回应一句:“我不走,陪你。” 他心里清楚,就算白家并未遭此一劫,小姑娘的人生,也不是没有缺憾。 世家嫡女,拥有过人的天资,学识丰富,武艺高强,长得一副颠倒众生的好样貌,更是深受一家之主的器重,并且还有兄长溺爱。 或许翻遍整个玉京城,也找不到比小姑娘更得意的人。 然而,从出生起便没了母亲,与父亲的关系又十分微妙,这些如何算不上缺憾?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不再动弹,只是那虚汗一层又一层,怎么也止不住。 风轻尘轻轻把手放在白明微的额头,却比先前更烫了。 他忍住身上的剧痛,运功替白明微减轻痛苦,另一只手却在地上摸索。 小白不在,他的世界一片黑暗,只能从充斥着山洞的潮湿霉味中,寻找那一缕淡淡的腥味。 终于,他在附近找到了那只装着熊胆的小瓶子。 他拔出塞子,倒出瓶中的熊胆。 霎时间,一股腥苦味道四散溢开,冲散了洞中的腐味。 他让白明微靠在他的腿上,捏住白明微的脸颊,把胆汁挤入白明微的口中。 许是胆汁太过苦涩的缘故,在胆汁灌进白明微口中的瞬间,白明微连连作呕,似要将胆汁给吐出来。 “忍一忍,这熊胆能退烧。” 他柔声说了一句,把剩下的胆汁丢开,复又将白明微搂进怀里,手中捂住白明微的唇,不叫白明微吐出胆汁。 “唔……” 白明微发出痛苦的声音,但他还是没有放手,直到他听见白明微下咽的咕噜声,他才把手放开,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 一番折腾,白明微愈加难受。 风轻尘想点了她的睡穴,却担心她情况危急而在睡梦中又无法表达,于是便打消了念头。 他想了想,然后便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轻声细语地哄着:“别怕,很快就好了。” 一遍一遍,他仿佛不知疲倦。 身上的伤,他也不曾在意,任凭那血自己止住。 他没有说谎,他的身子的确很暖,哪怕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他依旧如一个小火炉,散发着暖人的炙/热。 而这一份温暖,却是白明微所需要的。 不省人事的白明微,紧紧挨着这温暖,往他怀里靠,往他怀里拱,直至找到舒适的位置,白明微才停止动作。 风轻尘忍不住挑起唇角:“你这样,和小白有什么区别?” 片刻过后,风轻尘敛住笑意。 黑暗之中,他仿佛在“望着”怀里熟睡的人,万般柔情,也掺进了呢喃细语之中。 “醒来过后,你怕是肠子都悔青了,懊悔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 “你放心,大不了我担了那登徒子孟浪之名,也不叫你尴尬为难。” “我知你背负太多,所以自持克制,不会放任自己乱了心绪,更不会去触碰世间饮食男女该有的七情六欲。” “但我对你好,愿意为你舍了这条命,又岂是为了向你索要任何报酬或者关系?” “就算这辈子你都将我拒之门外,哪怕你永远封闭内心,我总会陪着你的。” “谁叫这一世我便是为你而来的呢?” 她要这盛世,就算前路千难万难,尸山血海,白骨成堆,他也义无反顾相陪。 她若要乱世,那为了她乱了这天下又如何? 世人欺他辱他,无妨。 世人若想欺她辱她,休想! 风轻尘伸出手,细细描摹着那张脸,把那五官一笔一划、一点一滴刻在心底。 他微微抬起手臂,枕在他臂弯的白明微,也因此与他靠得越来越近,他的下巴,就这样触到那滚热的额头。 他情难自禁,把唇凑向近在咫尺的额角。 然而,还是止在毫厘之外。 “算了,不能趁人之危占你便宜。无论我是个怎样的人,在你面前,总要做君子的。” 最后,他轻声叹息,将白明微搂得更紧,随即展开自己的披风,把怀里的人轻柔一裹。 披风带着他的温度,带着他的气息。 两人于这阴冷潮湿的洞里,互相依偎在一起,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无孔不入且又熨帖的暖意,以及药物的作用,白明微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 她似不再难受,但早已精疲力尽的她,依旧靠在风轻尘怀里熟睡不曾醒来。 睡梦中,她梦到很多事,也梦到了很多人。 她还梦到了师父。 多久没有赖在师父的怀抱中了? 似乎从她回府过后,便不曾有过这么安心温暖的感觉了。 祖父疼她,但祖父也相当严苛,所以她未曾与祖父十分亲近,相处之中带着些许距离。 在祖父面前,她是祖父寄予厚望的人,为了回应祖父的期盼,她不允许自己表露软弱的一面。 这样的坚强与懂事,就如同她与祖父之间竖起的高墙,她无法逾越过去,自然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与祖父撒娇。 大哥/疼她,但大哥是端方君子,向来对她的疼爱与包容,都如那春风化雨一般,温柔得恰到好处。 正因为大哥什么都给了她,所以她也不会苛求什么,只是让自己变得听话懂事,才不叫大哥担心。 七哥更是宠她,只是母亲走的时候,七哥同样年幼,没有人教七哥应该怎么疼爱妹妹。 以至于这份疼宠不知如何表达,总是用错了方式,令她只会张牙舞爪,与七哥斗得鸡飞狗跳。 能让她搂着撒娇的,从来只有师父一人。 而现在,她又感受到那久违的温暖。 她只想沉溺其中,不愿意醒来。 “啪!” 脸上一阵生疼。 白明微登时惊醒,双目倏然睁开,凌厉逼人。23sk. 洞中有光,有人点了火把。 第194章 貂打鸳鸯 只见小白貂正站在她胸/口之上,扇打她面颊的爪子仍旧维持着拍打的姿势。 白明微伸手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向后一甩。 小白貂爬起身,骂骂咧咧冲过来,想要继续打她。 白明微指着它低喝一声:“住手!否则我阉了你!” 小白貂立即顿足,捂着脸嘤嘤哭泣。 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白明微头昏脑涨,刚烧一场使她手脚酸软无力,而嘴里残留的胆汁,依旧苦得令人作呕,身上的伤也让她难受不已。 她揉一揉眉心,才看清眼前的人。 适才没有感受到杀气,她并未在意面前举着火把站立的身影。 可当她仔细打量,发现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时,她立即警觉起来:“你是谁?!” 举着火把的人并未说话,除了身高与性别,白明微竟无法从他身上获取更多信息。 不是因为火把不够亮堂,只是因为这男人,周身上下都透着不寻常。 有多不寻常? 纵使白明微如此细心,也不能在移开目光后将他的面容记住。 他就像是一道影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影子,但却无法窥探他的全貌。 如此深不可测,捉摸不透。 白明微见小白貂并未对男人产生敌意,大概猜想到男人的身份,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开始探查周围的环境。 直到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风轻尘怀里时,片刻怔神过后,她立即从风轻尘的怀里跳起来。 许是动作太大,震开了风轻尘身上的伤口,他不由闷/哼一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半响没有动静。 白明微想起,她昏倒前的最后一刻,正是风轻尘再度将她护在怀里,想必这个男人此时已是伤上加伤。 她蹲到风轻尘身边,露出关切神色:“风轻尘,你还好吗?都伤哪儿了?” 风轻尘就势往她肩膀上一靠,嘴里哼哼唧唧:“啊,哪哪都疼,小姑娘,我好像粉身碎骨了,你快给我呼呼。” 白明微眉头皱起,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你确定呼呼就好了?” 风轻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呼呼就好了,快给我呼呼。” 白明微见风轻尘还有心思油腔滑调,高高悬起的心,缓缓回落。 她并不理会这奇怪的要求,刚要起身,却被风轻尘拉住袖子。 “别闹了。”她无奈回眸。 话音却戛然而止。 洞底并不是很大,一根火把让四下之景无所遁形。 火光跳动,松脂被烧得噼啪作响。 一丝浅淡的薄雾氤氲,她的目光透过这若隐若现的雾气,落在风轻尘的身上。 一袭白衣,染了泥泞。 覆眼的白绸,沾上些许血污。 一缕垂下的乌发,轻遮昳丽面庞,如刀削般的鼻翼薄唇,似剑一样的长眉,透着一股刚毅英气。 如此好看,美韧且刚。 纤尘不染的他,坠入尘埃之中,却依旧难掩风华。 而这样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面上,却摆着哀怨与乞求。 白明微鬼使神差,竟没有甩开那只拽住袖子的手。 她再次缓缓蹲下,问:“哪儿疼?” 风轻尘撩起那一缕垂下来的头发,露出被磕破的额角。 小小的伤口,鲜血已经结痂,但溃破的周围,因为碰撞落下淡淡青乌。 风轻尘指着那处微微隆/起的地方:“这里疼,可能呼呼才会好。” 小传义只有三岁,都不会信这蹩脚的谎言。 然而想起坠落的最后,依旧是他以命相护。 白明微还是捧住了他的面颊,在那处伤口之上,轻轻呼了几口气:“呼呼就不疼了。” 温热的气息,混着好闻的梨香。 霎时间,风轻尘怔在了当场。 很显然,他似乎没有料到白明微真的会给他呼呼。 可是这一动作,在令他触不及防时,眼角却带了些许湿意。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也曾捧着他的脸,轻轻吹着他额上因磕碰而留下的小包包。 他以为,这样的感觉随着母亲的逝世,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风轻尘惊怔,白明微又何尝不是。 她疯了,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动作。 一时也怔在那里,手还捧着风轻尘的面颊,微凉的指尖触在他滚热的肌肤上。 两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小白貂看着这一幕,气得咬牙切齿。 它一个弹跳而起,准备貂打鸳鸯。 结果,还没跳多高,便被举着火把的男人一脚踩住尾巴。 它砸在地上,啃了满嘴软泥。 气得它浑身毛发炸起,嘴里发出尖锐的吼叫。 而这些声音,也把两人的神思拉回。 白明微立即放开风轻尘,为了掩饰尴尬,她轻轻咳了咳,随即又问:“问你伤着哪里?搞了半天,你也不说。” 风轻尘靠在岩壁上,他轻轻摇了摇头,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没事,钢头铁臂,摔不坏。” 唇里萦绕不去的苦味,令白明微察觉出异样。 她问:“摔下来之后,我怎么了?” 风轻尘平淡的语气,掩去之前的惊险与忧焚:“昨夜摔下来,你晕了过去,随后便发起高热,我只好给你喂下熊胆。” 白明微也不好意思问,自己为何会在风轻尘怀里醒来。 但发热的她坠入阴冷的洞里,没有任何取暖的来源,情急之下,风轻尘与她共用一件披风为她取暖,这是很合理的原因。 白家的教导,诗礼的浸染,决定着她骨子里是一个恪守礼仪的人,这样与一名男子接触,并不合适。 然而这是生死关头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她也没有让自己太过纠结,只是很郑重地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风轻尘那看似张口就来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找准合适的时机吐露。 他知晓白明微不能触碰的底线,所以就算他油腔滑调,看起来犹如一个轻佻的浪/荡子,也并未因此为白明微所厌弃。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借机使用什么不着调的语言。m.23sk. 面对白明微诚挚的道谢,他只是淡淡一笑:“换作是我,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又何必说这声谢?” 第195章 与父亲的微妙关系 白明微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风轻尘点点头,露出笑容宽慰她:“没事,不信的话你来检查检查?” 白明微把目光移向手臂,看到熊拍出来的伤口已被包好,她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得练一下手艺,瞧这结打得像麻花一样,能解开么?” 她的手臂上,绑着一条白绸。 白绸很干净,尾端绣着白清如雪的梨花。 这本来是一条很好看的白绸,只是那结打的实在难看。 风轻尘又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第一次伺候姑娘家,你多担待。” 白明微敛住笑意,再次道谢:“谢谢你,伤口不疼了。” 风轻尘开口,万般柔情掺进润朗清冽的嗓音中:“不客气。” 白明微张了张口,似有很多话要问,最后也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在昏迷之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风轻尘故意卖关子,他没有立即开口,直到听见白明微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才含笑道:“一直喊我‘娘亲’,这算不算过分?” 此言一出,却换来白明微的长久沉默。 娘亲? 她刚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了。 娘亲于她而言,是她深爱着但却清清楚楚知道并不存在的人。 她唤的“娘亲”,其实是父亲。 父亲曾因为娘亲的离世,在她出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整日用公务麻/痹自己,对几个孩子不管也不顾。 等到父亲缓过来时,她已经可以满山跑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又因为她生了一张几乎与娘亲一模一样的面孔,以至于父亲总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连带对她的疼爱,也总是笨拙的。 所有人都以为父亲不喜欢她。 但她却知道,父亲不是不疼爱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罢了。 如果真的不疼爱,父亲也不会在她每次发热的时候,都悄悄守着她,她病多久,父亲就会守多久。 有一次她烧了三天三夜,父亲便守了三天三夜。 只是这些,父亲从来不叫人知晓,也没有让她知晓。 但她知道那是父亲,很多次她早就醒了过来,但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她总会故意发出一些动静。 直到父亲以为她即将醒来而离开后,她才睁开眼睛。 她很喜欢这个温柔的父亲,想让父亲多陪陪她,所以她想到了一个留住父亲的办法,那便是搂着父亲,嘴里却喊着“娘亲”,撒娇不让父亲离开。 每次只要自己这样做,父亲一定会守在她身边。 等到她年岁渐长,身体越来越强壮,不怎么会生病时,她才明白,其实自己这样做,实则是把父亲推得更远。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觉得不能给她完整的家,又因在她很小的时候只顾沉浸于丧妻之痛当中,心底本就有愧于她。 可她偏偏搂着父亲唤娘亲,一次次伤父亲的心,让这份愧疚越来越深,以至于等到后来,父亲更是不知如何面对她了。 而她犯的错,又岂止这一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以为父亲是不在乎她的,所以她对父亲,心底多少带着点怨,为此干脆与父亲赌了气,固执地不肯主动搭理父亲。 当她发现父亲总是假借别人的名义来关爱她时,她却因为知晓娘亲的死因,从而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不知如何面对对娘亲一往情深的父亲。 于是,他们就这样为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原因,明明关心着对方,却从未坦诚布公地表达出来。 她不知父亲离弥留之际,是否会因从未对她坦露心意而心生悔意。 她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后悔在父亲生前,从未勇敢过。 哪怕她曾有一次,能坦诚地告诉父亲,她很敬爱父亲,现在也不至于每次回忆起与父亲分别时,父亲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而痛彻心扉。 这个让她又敬又爱的父亲,如今已成为她内心深处磨灭不了的遗憾。 而风轻尘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令她翻滚起无数的悲伤,让她心如刀绞,再一次裹入无穷无尽的悔意与遗憾当中,难以抽离。 风轻尘见白明微久久没有反应,便知晓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的沉默,他不敢轻易打破,担心又牵扯出更多令白明微不开心的事。 于是他便静静地靠在岩壁上,听着白明微起起伏伏的呼吸声,用心去感受白明微于沉默之中的情绪变化。 直到他听见白明微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才把手伸向举着火把的男人:“扶起起来。” 男人立即走过来扶起他。 风轻尘的声音,打破了白明微的沉思。 她看向风轻尘,只见风轻尘起身时浑身都在较着劲,但是那面色,一派风轻云淡。 白明微看得出来,风轻尘的伤势并不像他所说那般轻,只是风轻尘有意隐瞒,她也没有道破。 接着,她又听到风轻尘的声音:“这是我的影卫,既然他来到这里,就意味着这山洞有出口,我们走吧!去找七公子要紧。” 关于适才的话题,正好可以就此结束。 风轻尘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知晓适才的话题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为略过。 风轻尘便是这样,说话做事从来都很难让人挑出错漏。 于是,她也没有再继续适才的话题,只是道了一句:“好。” 经此一事,小白貂对她的仇恨,似乎已到深/入骨髓的地步。 她只要往小白貂看一眼,小白貂立即向她呲牙咧嘴,露出寒光凛冽的大白牙。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理会这只脑子有病的貂。 影卫扶着风轻尘站在洞底正中央,随即抬首往上看。 在上方很远的距离,有微光若隐若现,透过一缕缕浅淡的白雾遥遥亮起。 影卫找准位置,手臂高扬,袖底立即探出一条纤细的钢绳。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传来,钢绳绷直。 风轻尘被影卫搂紧,在影卫带着他离地的刹那,他抓住了白明微的手腕。 “来,我抓着你。” 影卫带着二人,迅速向上掠去。 第196章 七……七哥…… 上升的速度极快,只余三道人影搅/动雾气,那燃烧正旺的火把,近乎被贴耳拂过的劲风吹灭。 小白貂在最后一瞬间,抓住了白明微的裙角。m.23sk. 三人刚落地,它便揪住白明微的裙子,对着白明微的小腿一顿捶打。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一脚将它踹开。 它好不容易翻起圆滚滚的身子,接着又跳到风轻尘的肩膀上,像受了外人欺负的小媳妇,用肥嘟嘟的小爪爪捂着脸颊哭泣。 风轻尘拍拍它的小脑袋,然后温柔地把它丢在一边。 “这山洞什么情况?” 风轻尘靠在岩壁上,面色十分平静,但身体的紧绷却出卖了他。 此时,白明微也见到了他身上的血迹。 那血从衣衫里渗透出来,在厚厚的外衫上染出星星点点的殷红。 手臂,肩膀,后背,腿部……好多地方都有。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且需要护着一个人,怎会一点伤都没有? 白明微叹息一声,再次问他:“很严重是不是?” 风轻尘眼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没有,就是麻了。” “麻了?”白明微眸色微惊,随即抿住了唇。 若是被她枕着睡了许久,手臂是会麻的,身体也会麻的。 是该麻的。 听着白明微稍稍乱了的呼吸,风轻尘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他垂下袖子,遮住血肉模糊的手臂,浅浅一笑:“很快便好,别担心。”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把目光放在影卫身上。 影卫立即回答主子适才的问题:“回禀主子,这是个自然形成的山洞,除了被雪掩埋的洞口外,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只是那出口有人为遮掩的痕迹,似乎有人来过,但又不想此处被发现,所以才会掩藏洞口。” 白明微思索片刻:“或许我们并不是首个发现这里有盐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平城被收复后,北燕人会去烧毁他们正在开采的盐矿。” “只有把注意力都转移到那里去,这些丰富的矿藏才会被忽略,如此丰富的藏盐量,的确值得北燕人不惜拿下五座城池。” 风轻尘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是为了盐矿,北燕人的确有充足的动机。” 白明微攥紧拳头,恨意如潮翻涌:“如果将这些盐矿装入他们的仓库,不知能让他们省下多少银子。” “只可怜我八万白家军,可怜我东陵那些被战火荼毒的百姓,成了一群蝇营狗苟的牺牲品!” 火光浅浅映照,白明微双目中的泪花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只是一个深呼吸,那泪意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看似平静,却深/入骨髓的愤恨。 风轻尘岿然不语,人性便是如此凉薄,身为红尘中的世人,他没有开口评判。 而白明微也很快冷静下来,语气尤为平静:“我们出去吧!” 风轻尘颔首:“好。” 于是,影卫扶着风轻尘走在前头,白明微握剑走在后面。 才折了两次弯,小黑便站在前面等着,见到风轻尘,它兴奋地打着响鼻。 就这样,三人一马一貂,就着一根火把的光,走在幽深狭长的山洞中。 “滴答!” 尖尖的石笋,末端坠下几滴清水。 细微声响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清晰入耳,更衬得整个山洞更寂静几分。 行了约莫两刻钟,几人终于从洞中/出来。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满世银装素裹的白,刺得人眼一阵生疼。 “别着急,慢慢睁开。” 风轻尘把手放在白明微的眼睛前方,为她挡住刺骨的光亮。 白明微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与那只手拉开距离,过了一会儿,她才徐徐睁开双目。 当眼睛适应光亮后,她才发现,这个出口竟隐藏在山壑之中,此时的位置,早已过了被雪掩埋的长长山谷。 若非无意中进入山洞,谁能料到这里暗藏玄机? 风轻尘招招手,小黑立即过来亲昵地蹭他的手臂。 风轻尘翻身上马,向白明微伸出手:“小姑娘,走吧,这里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白明微准备上马,影卫却牵了两匹马过来:“主子,属下这有多余的马,您不必与白姑娘共乘一骑。” 风轻尘笑容很是和煦,细看却似乎有些僵硬:“考虑很是周到。” 白明微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她见影卫牵来的马又高又壮,于是拉过一匹,翻身上去。 “驾!” 白明微甩动鞭子,骏马撒腿狂奔,马蹄踩在雪地上,溅起雪尘滚滚。 不用风轻尘催促,小黑也跑动起来,追着白明微的马飞奔。 小白貂不知何时攀在风轻尘的肩膀上,小肥爪抱住风轻尘的脖子,小脑袋蹭了又蹭。 风轻尘安抚它:“小伤,别担心。” 小白貂没有吭叽,小爪爪抱得更紧了。 小黑的颠簸,使得风轻尘面色有些发白,但这并未影响速度。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三人已到达目的地。 通过影卫的指认,白明微翻身/下马。 她搓了搓被风刮得冰凉的脸颊,踩在厚厚的雪层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急促。 “慢着些,小心路滑。” 风轻尘不时的提醒,引来影卫频频注目。 前方的白明微,很快便止住了脚步,望着前方沉默不语。 因为她发现,所谓的“痕迹”,只不过一堆灭了很久的火,木灰被大雪覆盖,已呈湿黑的泥泞,几截未烧尽的木柴散乱在地上。 看得出来,生火的人走之前,曾特意用土把火熄灭,而从灰烬的量与木柴烧灼的痕迹来看,这个人并未在此处停留多久,而且走得十分匆忙。 白明微回眸凝着影卫:“没有任何遗留的东西,时日已久味道早就散尽,你们是怎么确定,这是我七哥留下的?” 影卫不慌不忙,指着火堆旁的一棵树:“白姑娘,那棵树干距离地面尺许的地方,有着七公子留下的记号。” 白明微将信将疑,她走过去,快速拨开积雪。 只是一眼,她眼神骤然凝聚。 “七……七哥……” 第197章 七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是她和七哥之间专属的暗号,没人可以仿造出来。 只用一眼,她完全可以确信,这暗号是七哥留下的无疑。 但是下一刹那,她整个人便警惕起来,双目死死凝着影卫:“这是我与七哥之间的秘密,你如何得知?!” 谈话间,她的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杀意只是瞬刻,但却令人心惊。 影卫一时没有回答,因为其中缘由,讲出来多少有些奇怪。 风轻尘淡声道:“白姑娘问你话,但说无妨。” 影卫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白姑娘,主子早已将您的老底查了个干干净净,别说七公子与您之间的暗号,就算是七公子几岁还会尿床,都一清二……” 风轻尘咳了几声:“你是猪么?让你说你就什么都说,就不会筛选一下信息,选择合适且恰当的说出来么?” 影卫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主子。 白明微并未生气,风轻尘查她一事,她早已心知肚明。 如果不对她身边的人一清二楚,又岂能每次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忙。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比如说风轻尘第一次出现在白府,便从刺客手下救出小传义。 比如说她入宫去接祖父时,风轻尘能与太子做交易,给予祖父及时的帮助。 又比如说,在她为银子发愁时,风轻尘立即告知秦丰业藏没赃银的位置。 …… 这一路以来,这些及时雨太多了。 多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巧合。 再厉害的一个人,若是没有掌握详细的信息,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并实施恰当的计划。 所以,风轻尘必定早已将她与她身边的人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明微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放松:“我只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你们究竟如何得知,这是七哥给我留下的信息?” 影卫不敢多言,紧紧地抿住嘴巴。 风轻尘叹息一声:“问你话呢。” 影卫接到风轻尘的命令,这才向白明微解释:“回白姑娘,两年前 春日城郊踏青集/会,镇南侯家的公子对您出言不逊。” “才过一会儿,他就被人用麻袋套头打了一顿,事后还被脱/光了挂在树上,现场除了亵裤上留有的一个图案,没有任何线索,至今仍是京兆府的一桩悬案。” 白明微拧眉:“就凭这件事,你们就能断定树干上的图案是七哥留下的?” 影卫点头:“七公子是出了名的护短,谁得罪白姑娘不得被狠揍一顿?那种情况下,会为白姑娘打抱不平的,必然是七公子。”23sk. “而镇南侯小公子亵裤上的图案,与这树干上的一模一样,其中的关联不难判断。” 白明微放开剑柄,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是的,这就是我的七哥,尽管他不够英武,尽管他没有超群的武艺,但有他护着,谁也不能欺负我。” 白明微伸手抚过那小小的记号,陷入了回忆当中:“小时候,总有人笑话我没有娘亲,他们笑话一次,我就哭一次。” “然而只要我一哭,这个仅仅只是大我两岁的兄长,便会撩起袖子和那人拼命。” “父亲自母亲逝世后意志消沉,平日不太管我们三兄妹,而祖父十分严苛,对我们也只有教诲和管束。” “虽然白家声势显赫,但还是有很多人私底下会欺负我们没有娘亲,嘲笑我们是没娘养的孩子。” “其实七哥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和大哥一样,都继承了母亲的温润谦和,之所以变成小霸王,也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外人欺负。” 白明微的眼尾,带着氤氲的湿意:“这个图案,看起来很丑对不对?但这是五岁的七哥,送给我的三岁生日礼物。” “他本来想想给我雕刻娘亲的木雕,但是手指都雕烂了,也没能雕成,于是他便画了一幅画给我,说那是他记忆中娘亲的样子。” “他说娘亲虽然不在了,但只要我想娘亲时,都可以看看那幅画,这样就会像娘亲还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但是那幅画我还没好好看,便被承天观里的师姐故意弄毁,因为她嫉妒我深得师父的宠爱。” “后来七哥知道了,他和那师姐打了一架,用打掉两颗牙的代价,换得那师姐向我认错。” “他看到我因为画被毁坏哭得很伤心,于是他顾不得疼痛,把满口的血吐在地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鲜血,在地上画了娘亲的小像。” “这个图案,和他画上的娘亲是一样的,只不过比较小。从那以后,这个丑丑的图案,便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七哥懂我,他一定是知道我会来,所以才留下这个符号,告诉我他还活着……” 白明微笑了,眼角却溢出两滴泪水。 这是欣喜的眼泪。 风轻尘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听着。 每次小姑娘提及七哥时,声音总是掩不住的欢快。 如果每个女子心里,总会存在一个被她们所敬仰的男子,那么小姑娘的七哥,必定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见白明微高兴,他面露欣慰,嘴里却问:“我的人既然知道这是七公子与你之间的秘密记号,随便做一个也不难,你就不担心记号是造假的?” 白明微不假思索回答:“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仿我七哥的记号,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 风轻尘一怔,笑容缓缓变大,愈发璀璨:“能得你信任,我很欢喜。” 低柔的声音,似乎在说给风听、说给雪听,更像是他自己的轻喃。 白明微没有听清,也未曾让他重复,只是在那记号旁边,又留了一个记号。 看到这个记号,她相信七哥尚在人世。 她不知七哥为何至今都没有现身,但她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七哥不能出现的原因。 如今她只希望,七哥一人游走在风雪中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风公子,”白明微轻唤一声,“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风轻尘唇角带笑:“你说便是。” 白明微道:“我希望,今日这个发现是一个秘密。如若七哥真的尚在人世,但却不现身,那只能说明他有必须隐藏踪迹的理由。” “这理由或许关系到阴山一战背后的真相,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保守秘密。” 风轻尘微微颔首:“依你便是。” 白明微道:“谢谢你。” 风轻尘问她:“那么你的那些亲人呢?你准备好说辞了么?” 白明微依依不舍地望着七哥留下的图案,回应风轻尘的问题:“七嫂我会说,她有权知道,五哥我也会说,至少能让他有些盼头。” 风轻尘声音温醇:“好,那我们现在回去么?” 第198章 这个影卫他真的太蠢了 白明微从附近捡了一些干枝,又从小黑背上取下松脂生火。 她说:“先不急着回去,吃完饼子再回。这一顿饼,我为你烤。” “谢你义无反顾与我夜行,谢你动用影卫帮我寻找七哥,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风轻尘的笑容,从那一句“信任”开始,便不曾消散,他笑如清风朗月,似春光温暖:“一顿烤饼就算报答么?我是不是亏大了?” 看到七哥留下的记号,白明微心底积压已久的抑郁之气,也因此消散不少。 闻言她也开起了玩笑:“风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不过是一点心意,几分利息,风公子可以不收。” “收。”风轻尘的唇角,挑起美妙的弧度,那好看的牙齿,再一次露了出来,“自然要收。” 白明微从小黑背上取了面饼,用树枝串着:“那就请你稍等片刻,香香脆脆的饼,马上就来。” 风轻尘笑着回她:“好。” 影卫上前一步:“这怎么能让白姑娘亲自动手?还是属下来吧!” 风轻尘笑意未变:“很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影卫浑身重重一颤,刹那的惊惧胆寒,使得他不由自主低下头。 他很是纳闷,他不过是想帮一下忙,怎的把主子给惹怒了呢? 但他也不敢问,只得垂首站在一边。 尚有正事未说,他欲言又止。 风轻尘却像是能读懂他的心思:“那边又催了?” 影卫连连点头:“主子,近几日已经来了十数封急件,请求您尽快回去,那边快就要撑不住了,就等着您回去坐镇。” “呵……”风轻尘一声轻哼,唇角若有似无的冷笑,看得人胆战心惊,“什么事都得我去解决,那么我养你们做什么?” 影卫吓得心房紧收,似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当头砸下。 不需要刻意,那令他恐惧到极致的感觉,却在一声轻哼中彰显无遗。 等他反应过来后,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衣衫尽数湿透:“主、主子,属下等无法越俎代庖,代主子做主,还请您尽快回去主持大局,否则我们多年的谋划,都将会毁于一旦。” 风轻尘负手立于雪树之下,一袭白衣泥污点点,却难掩其风华。 白衣与雪树相映衬,又为他添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而那份清冷,带着绝世静邃的孤寂。 这样的他,仿佛置身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也如遗世独/立,孑然一身。 影卫的话,并未在他面上掀起任何波澜。 似乎多年的筹划,还不及几步外将要烤熟的那张饼。 影卫见他不言语,硬着头皮又劝了一句:“主子,若是他得北燕人撑腰,只怕会脱离掌控,届时将一发不可收拾。” 风轻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有喜欢的女子?” 影卫连忙拱手:“属下不敢。” 风轻尘淡声道:“命你一月之内找到一名令你心动的女子。” 影卫震惊:“啊?” 风轻尘道:“啊什么?谈及这些事,你说得头头是道,一旦涉及女子,你蠢钝如一头呆驴。” 影卫不解主子的话中之意,却仍不死心地劝道:“主子,不能再耽搁了,请您尽快回去。” “下去。”风轻尘语气极淡,难辨喜怒,“一个时辰之内,别叫我看到你。” 影卫躬身退下,白明微正好拿着一块饼过来,“风公子,饼好了。” 风轻尘的唇角瞬间挑起:“小姑娘,辛苦了。”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消融冰雪的微醺暖意四散开来。m.23sk. 还是清华疏冷的他,还是那冰冷彻骨的雪树,还是这一片广袤无垠的雪野。 什么都没有变,但却什么都变了。 因为他的温柔,变得暖意洋洋。 接过烤饼的树枝,风轻尘问:“只烤了一块?” 白明微道:“目前只熟了一块。” 风轻尘把饼一分为二,将另一半递过去:“饼大,我们分着吃,否则我还没有吃完,这饼就凉了。” 白明微并未客气,接过那半张饼。 而此时,风轻尘已握着饼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白明微问:“这是我第一次做吃的,如何?” 风轻尘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你在承天观那么多年,你师父没让你下过厨么?” 白明微摇头:“我虽在承天观,但功课一日都不曾落下,每日除了与师父练功强身健体外,我还要跟着祖父为我请的先生读书。” “琴棋书画,样样不落,一日都不得闲,怎会有时间下厨做饭?再者师父疼我,也舍不得我做杂务。咦,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做什么?” 风轻尘又咬了一口饼,看似吃得十分香甜:“听你说和听他们说,不一样。” 白明微见他吃得那么香,忍不住咬了一口。 只是咀嚼几下,她面色大变,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外面糊了,里面却是夹生的。” 风轻尘把最后一小块饼放入口中,微微一笑:“多谢款待。”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饼,尽管脸都绿了,但她却没舍得丢。 风轻尘对粮食的珍视,她是知道的。 哪怕这饼那么难吃,风轻尘都能面不改色吃得一点不剩。 她怎么也无法随手就给丢了。 “你烤的我已经吃了。”风轻尘接过她手中的饼,走向火堆旁,“我烤的,你还没有吃呢!” 白明微跟在他身后:“你这是做什么?” 风轻尘把被咬过一口的半张饼重新串在树枝上,放到火堆旁烤。 他说:“你若觉得这半块饼原本不好吃,那我便是在化腐朽为神奇;你若觉得这饼已是不错,那我便是在锦上添花。” “总而言之,我做的事不会多余,因为我只会做你喜欢的,以及对你好的事。” 白明微默然不语。 接着,也不见风轻尘施展什么法术,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把那半块饼递到白明微面前:“来,尝尝。” 白明微看着没有太多变化的饼,将信将疑地接到手中。 只是一口,小小的一口,她便已知晓,风轻尘那双好看的手,的确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饼不但熟了,而且还十分美味。 这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面饼,怎么被他放到火边烤了一下,就变得这么好吃了呢? 白明微将半块饼吃得一点不剩,末了,她笑了起来:“你这手艺,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音律我比不过你,武功我比不过你,谋算我比不过你,就连烤饼,我还是比不过你。” 风轻尘摇头:“我不赞同,因为有一件事,我就比不过你。” 第199章 头发又被火燎了 白明微用树枝去挑木柴,火焰窜起来了许多,燃烧得更旺了:“哦?我竟然有你比不过的地方?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风轻尘把新烤好的饼一分为二,递到白明微手中:“正是你这个样样不如我的小女子,却赢走了我的心,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输得彻彻底底。” 白明微垂下眼睑:“风轻尘,你知道么?我自己承认不如你时,心里坦坦荡荡,并不觉得丢人,但当你说我不如你时,我有种想动手的冲动。”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无比认真地道:“所以,你又一次想要糊弄过去,对吗?”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糊弄你什么?” 风轻尘咬了一口饼:“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明微停下咀嚼的动作:“你都说了,我样样不如你,怎么猜得到你要表达什么?” 风轻尘并未不依不饶,他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意:“避重就轻,你的惯用伎俩,别以为话题转移得行云流水就万事大吉,下次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你这人,太可怕。”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话头。 片刻停顿过后,她道:“我自认为是个藏得住情绪的人,别人也很难读懂我半分心思。” “可自从遇到你,我在你面前似乎没有秘密。分明不大的年岁,你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智。” “与你比起来,我的这些冷静谨慎,就好像虚张声势一样,而我的这份从容,就好像刻意伪装的成熟。” “无论是猜测人心,还是拿捏情绪,你总是精准得可怕。风轻尘,你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风轻尘忽然笑出声:“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当着我的面评判我,这样真的好么?” 白明微淡声道:“又不是在骂你,有何不可?”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那抹微醺的暖意又挂上唇角:“想知道我这么厉害的秘诀么?” 白明微摇头:“并不想。” “我非要告诉你。”风轻尘凑向白明微,刻意把尾音拖长,“因为,别人看你,用眼睛,所以他们看不到你的心。” “而我看你,用的是心,自然知你懂你。你说说,与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的我,是否能赢得你刮目相看?” 白明微的声音,并未有任何起伏:“有句话我忍了很久了,是真的憋不住。” 风轻尘道:“那就说出来。” 白明微道:“你的头发又被火燎了。” 二人之间,隔着灼灼烈烈燃烧的火堆。 风轻尘想要靠近,避免不了被火灼烤,那垂在胸际的乌发,被火燎了些许,焦糊味四散溢开,发梢也因此变得卷曲。 风轻尘后退些许,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白明微撕下一小块饼,递给旁边可怜巴巴的小白貂,随口道:“小白就很解风情。” 小白貂抱着饼子,露出两颗大白牙。 那模样,就好像在向风轻尘抛媚/眼,殷殷期盼主子能发现它的魅力。 白明微抖了一地鸡皮疙瘩,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白貂:“别这样,你主子又看不到,倒是把我恶心得不行。” 小白貂一怔,随即把抱着的饼丢开,哭着跑向风轻尘,跳到他的膝上,搂着他的手臂嘤嘤哭泣。 风轻尘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问它:“饼呢?是不是又在浪费食物了?” 小白貂的哭戏戛然而止,它耷拉着脑袋,从风轻尘膝上爬下来,捡起雪地里的饼子,抖了抖上面的雪,然后放到口中。 它没有咀嚼,双颊被饼撑得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一只肥硕的大松鼠。 这憨态可掬的一幕,使得白明微乐个不停。 长久压抑的心情,因看到七哥留下的记号而放松下来,又被这小家伙逗得笑意连连。 笑过之后,白明微不免有些唏嘘——她似乎,已经有许久时间没这么笑了。 风轻尘似明白她心中所想,开口之前,神色变得分外认真:“就该这样,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无论如何,你都是白明微,而不是庙堂里的菩萨,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白明微默了片刻:“你知道,我不可这般随心所欲。” 风轻尘道:“没有人规定谁必须如此,你不是神,就意味着会有情绪,会有感情,也会有缺点,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担心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住的。” 白明微道:“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的所求,但还是很感谢你与我说这番话。” 风轻尘轻喟一声:“你这样,如何能叫人放心呢?” 白明微问他:“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如何不能叫人放心?” 风轻尘摇摇头:“白家骤逢变故,你挺身而出为别人撑起一片天,这些日子从来都是眼泪和血一起咽,受伤了也不会哭一声。” “将士们觉得你无所不能,嫂子妹妹又把你当做守护神,他们都觉得你厉害,觉得你坚强,觉得你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要不是看到你在我面前哭,甚至我也产生了错觉,那便是你真的不会难过,不会伤心,更不会觉得累。” “这样的你,如何能让人放下心来?”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好看的眸子里,全然是他的影子:“这没什么,路是我选的,我只是承担了这条路会遇到的一切,就算负重而行,也要勇往直前,不是应该的么?” 风轻尘默了许久,终于出声:“你说得正是,我总是叫你保留天真,永远都活得像个小姑娘,那也只是我不想让你受苦的愿望。” “其实说起来,这并不是真正为你着想,正如你所说,选了这条路,便要承受这条路上该有的责任与压力。” “既看着你坚定地往前走,又想叫你把心留在原地,我可真是无知又天真。真正懂你,就不会说出这番话。” 白明微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我并不反感,也不讨厌,因为我知道,你那样说都是为了我好。” 第200章 心在这里,便不会走远 风轻尘似没有想到白明微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怔住,所有的柔软与温柔,都蕴含在那抹淡淡的笑意当中:“我总是支持你的,无论你怎么想,亦或是如何做。” 白明微没有收回目光:“其实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你也一样是个正常不过的人。” “我在想啊……流血的时候你也会疼,落泪的时候你也会觉得苦,怎么在我面前,就好像成了你更该比我撑着?” “这段日子以来,从来都是你在帮我,从来都是你在为我鼎力相助,而我能做的,也只是给你一声微不足道的谢。” “是我不好,总是在依赖你,享受你的帮助,却没有关心过你是否会累。” “我不知道你以前究竟过得多苦,我也改变不了过去,但既然你对我真诚相待,我也不能只是心安理得的受着。” 白明微把最后一口饼放到口中:“以后,如果你疼了,可以在我面前喊,如果眼泪太苦,你可以向我抱怨,要是累了,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必定全力以赴。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你把我从泥淖里拉出来,如果你深陷泥淖,那就换我拉你。” 白明微说这番话的时候,风轻尘一直垂着头。过了好久,他才把头抬起来。 垂下的那一缕发,被风轻轻扬起,拂过他的面颊,拂过他的唇畔,最后留下一抹淡淡的笑意。 聪明如他,听得出这番话不挟于任何情/欲。 但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这话并非出自内心。 小姑娘说这番话的心是真的,这每个字都是真心的,他都知道。 尽管换来的这一份真心,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但依旧令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经历了太多事,被每一件事背后的痛苦凌虐一遍又一遍,那颗本来会哭会喊会委屈的心,也变得如死水一般,轻易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没有想过该不该生气,该不该难过。 他都这么想了,身边的人又岂会不这么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坚不摧,所有人都觉得他无所不能。 比起一桩桩一件件堆积如山的事,个人情绪仿佛微不足道。 然而微不足道,难道就不存在么? 只是被他刻意忽略罢了。 这些积年累月沉积心中痛与孤独,始终悄无声息地潜藏在心底,如今被白明微触及,还是会像那决堤的水一样,翻涌而来。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直到冲破那一层他给自己打造的盔甲,露出被埋藏心底深处的柔软,那些他以为再也不会被看到的伤痕,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m.23sk.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然而翻出的伤口,很快便开始愈合。 不是被埋藏了,而是好了,消失了。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一句“换我拉你”,竟蕴含如此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疗愈那些他至今不敢触及的伤痛。 “小姑娘,我很庆幸,有跨过千山万水来寻找你的勇气,与你重逢后的每一刻,我从未有一丝丝后悔。” “日子很苦,路很艰难,未来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但只要有人能在最难时拉一把,总能咬牙坚持下去。” 话到此处,谁也没有说话。 白明微知晓风轻尘的心思,所以她用委婉的拒绝给风轻尘留足体面。 她给不起风轻尘回应,也没脸奢求风轻尘会一如既往。 将来不论风轻尘会远离她还是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她承过风轻尘的情,每一分都被她记在心里,是应该还的。 所以那一句“换我拉你”,每一字都发自内心。 风轻尘为她赴汤蹈火,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会为风轻尘上刀山下火海。 至于风轻尘,他能读懂白明微的每一次拒绝。 但他来到白明微身边,从来都挟着一颗报恩的心,并不是以把白明微拐去做媳妇为目的。 白明微身上有压力,有责任,以至于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面,他能理解。 所以白明微的拒绝,他也受得住。 他说过要陪白明微,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前路艰难,他在。 且会一直都在。 到了最后,风轻尘也没有和白明微提及他需要离开一事。 没有什么告别的必要,因为他总会回来的。 心在这里,便不会走远。 …… 回到平城,所有人都等在厅里。 见白明微走了进来,立即围到她身边。 二嫂任氏含笑看着她,脸上不无欣慰之色:“大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大家伙儿都很担心你。” 白明微看了一眼众人,回应着他们的目光:“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三嫂高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可有七弟的消息?”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着她。 白明微垂下眼睑:“暂时还没有。” 众人面露惋惜,又看向俞皎。 俞皎挤出一丝笑意:“都别这么望着我,意料之中的结果,还不至于挺不住。” 白璟用了许久,才敛住眼底的失望与落寞。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平安回来就好,你七嫂准备了热水与吃食,快用热水烫烫手脚,然后把热粥喝了,小心别冻着。” 白明微没有拒绝,立即用热水烫了手脚,然后喝下成碧准备的热粥。 等到身子暖了起来,她也并未去休息,而是问了白家军的情况。 知道白家军已在刘尧的带领下归返姚城,她才放下诸事,来到灵堂上了三炷香。 以往祭拜父叔兄长,她什么也不求。 但握着这三炷香时,她却求求了一次又一次,求父叔兄长保佑七哥平安。 小传义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大姑姑,你可是有心事?” 白明微轻轻点头:“有的。” 小传义偏头问她:“传义能帮上忙吗?” 白明微回道:“能,传义已经在帮忙了,只要看到传义,再难的事大姑姑也不怕。” 上完香后,白明微召集了大家,商讨父叔兄长的遗体处置问题。 白琇莹起身服药,索性/也参加了商议。 于是,一家人聚在厅里,围着两个火盆,探讨接下来的安排。 连续几日的奔波,且身体还带着伤,白明微已是十分疲倦,但她并未因此显露半点,商量事情之时,也没有丝毫的急切。 “五哥,诸位嫂嫂,六妹,按照日子来看,捷报应该早已传到京中,而京中的新安排,也会很快送抵到边疆。” “目前还有三座城未收复,自是有很多事要处理,到时候只怕千头万绪抽不开身,所以我们需得商量出章程,安排好父叔兄长的棺木。” 家里的事,总要一家人商量着解决,白明微没有自己决定,而是把选择权交到大家手中。 毕竟,灵堂里停着的,并非她一个人的亲人。 白璟很是干脆:“明微,你做主吧!” 众人自然想着尽快让亲人入土为安,然而八万将士全数阵亡一事尚未有结果,事情并非她们想的那么容易。 于是,她们也没有胡乱提意见,不约而同地将决定权交给白明微。 “大姑娘,我们都听你安排。” 第201章 最晚明年三月,这是她的目标 白明微并未推辞,沉吟片刻后,立即说出了她的想法:“我想先将他们的棺木停灵平城,等余下三座城收复后,我们再一起扶灵归家。” “我这样做理由有两个,一来东陵很快便收复了两城,北燕人只怕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派人护送棺木回去,无法避免中途不出意外。” “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如果棺木被劫,用来威胁我们,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取舍?” “哪怕棺木不被劫持,就算有半点差错,伤心难过的还是我们。” “二来,我们于正阳门前自请出征时,把收复五座城池放在最前头,如今城池没有完全收复,若是棺木先回京城,只怕有人会借此生事。” “届时父叔兄长也无法顺顺利利下葬,这就违背了我们希望他们入土为安的意愿。” “停灵平城,有霍将军与平城的百姓在,谁也不能把主意打在这上头。” “就算是今上,只要他还顾及名声,他也不会在数万百姓看着的平城做出任何为人诟病的处置。” 听完白明微一番话,白璟道出了众人的疑惑:“明微,这个决定我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如今是冬日还好,若是来年开春回暖,恐怕要出问题,天气暖了,遗体是要腐烂的。” 白璟梗着脖子说出这番话,亲人的离世已叫人痛彻心扉,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腐烂、发臭,又何尝不是第二次折/磨? 他不愿去想,但却不能不想。 这是摆在眼前的问题,不得不先解决。 白明微端起桌上的茶盏,水汽蒸腾氤氲,迷蒙了她美丽的眼眸。 她缓缓喝下一口热茶,直到那热水进入口中,沿着食道流进胃里,她才吐出一口热气,眉眼坚定。 “五哥,北疆天寒,阳春三月方才回暖,这是我给自己的时限,最晚三月,必将剩下三座城池收回来。” 几位嫂子对这个目标没有多大的概念,她们只知大姑娘很厉害,说能收回,必定就能收回。 但白璟毕竟是男儿,又曾随父出征,他知道这其中的艰难:“明微,马上就要十一月了,距离明年三月,没有多少时间。” 白明微捧着杯子,从尚有余温的杯子上汲取暖意:“五哥,北疆三月耕种,如果错过了时机,一整年里,百姓们将没有任何收成。” “届时就算我们收复余下三城,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来年春耕,不能错过。” “无论是为了父叔兄长,还是为了这三座城的百姓,我们都必须在那之前拿下,况且时间拖得越久,于白家越是不利。” 白璟垂下眼眸。 白明微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明白。 白家的处境崔氏大概与他说过,他知道白家目前进退维谷,能否挣得一条出路,且看这五座城池是否顺利收复。 眼下阴山一战事情刚过去不久,百姓们仍旧义愤填胸,为他们白家与白家军心痛不已。 也就是因为百姓们难以抑制的悲愤,上头也不好对白家做得太绝,否则百姓会出乱子。 然而若是他们迟迟无法收复余下的城池,当阴山一战的惨烈慢慢被世人淡忘时,便是他白家被掣肘拿捏的时候。 这些他都懂,他只是,心疼这个妹妹罢了。 如此大的压力,都压在那瘦削单薄的肩膀之上,而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了。 最后,他叹息一声:“明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白明微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长睫遮住若有所思的双眸。 少顷,她抬眸看向众人:“还请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让亲人的遗体就这么……霍大将军家有一贴方子,配制出来的药,可以保存遗体,我会去向他求来。” “腐烂”二字,在最后一刻停留在唇齿之间,她说不出来,仿佛说了,她的心也会疼得稀烂。 二嫂任氏很快便表达了她的态度:“大姑娘,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能把他们从那冰冷的山谷接回来。” “我相信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这个家考虑,身为你的嫂子,年长你几岁,我却没办法给你撑起一片天,什么事都要你来扛,我很惭愧。”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你,支持你。所以你尽管按照你的计划来安排,我都听你的。” 几位嫂嫂也纷纷表示:“大姑娘,我们听你的。” 白璟做最后的总结:“就这么定了,明微,辛苦你去安排,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且说便是。” 按理来说,白璟是这个家已经长成的男丁,像白家这种情况,诸事理应由白璟操持安排。 简而言之,白璟应为主心骨,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但几位嫂子听从白明微的安排已成为习惯,并未觉得由白明微做决定有什么不妥。 正如任氏所说,她们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白明微。 俞皎心里透亮,但因为白瑜至今未找到,所以她不表明态度。 崔氏当然听白璟的,白璟把决定权交给白明微,崔氏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此,只要白明微与霍世勋沟通好,亲人停灵一事算是解决了。 众人担心白明微,昨儿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白璟看到大家眼底的乌青,心疼这些失了丈夫庇佑的女人们,心疼她们不得不坚强地给自己撑起一片天。 于是他劝大家:“事情既然定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白璟看向小传义,才短短几日,这个孩子憔悴许多,心里更是揪着难受:“传义,与大姑姑回去休息,你该好好睡一觉。” 小传义脆生生地回答:“好的,五叔叔。” 白璟叹息一声:“散了吧,明微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你们也回去睡个安心觉。” 众人知道白璟的好心,纷纷告辞离开。 白明微蹲身看着小传义:“先回房给姑姑把被子捂暖,好吗?” 小传义看了看白明微,又看了看白璟,他知道大姑姑有话要和五叔叔说,乖巧地应下:“传义一定把被子捂得暖暖的,让大姑姑睡得舒舒服的。” 白明微看了一眼成碧,成碧便带着小传义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白明微心知五哥与五嫂感情好,七哥还活着一事只告诉五哥,五嫂也会看出端倪。 索性/也让五嫂知晓,也省得五哥还要费心瞒着五嫂。 白璟见白明微似乎有话要说,满怀忐忑地问了一句:“明微,什么事你要私下与我说?” 白明微看着白璟,眼底水光熠熠,她轻轻启齿,把在阴山发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璟。 最后,她笑了,眼角却落下两滴泪水:“五哥,七哥可能还活着……” 第202章 喜悦泪水与惶恐…… “真的吗?”白璟盯着白明微,认真地问了一遍,生怕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在得到白明微郑重点头确认后,白璟按着椅子扶手,用了许久,才颤着双手将脸捂住,喜极而泣:“小七……” 万般喜悦,万般欢喜,都凝成了哽咽的一声呼唤。 那种感觉,就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与黑暗,绝望之际,有人递给他一束光,指了一条可以获得新生的路。 毫无疑问,他欣喜若狂。 只是欣喜到极致,那喜悦便化作了泪水。 白璟捂着脸颊的手,缓缓擦向两边。 因为泪水过于汹/涌,他没有擦干净,反反复复又擦了几次,直到双手沾满眼泪,他才露出一抹笑意,颤着声重复:“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紧接着,他仍旧不敢相信,生怕这个消息是假的,而他空欢喜一场。 他激动地站起身,死死拽住白明微的袖子,眼底尽是惶恐的希翼:“明微,你真的看清了么?那真的是小七留下的吗?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的?你莫要诓我……” 白璟的反应,全然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这个消息于白璟而言,就像是神奇的灵丹妙药,抚慰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但当一个人处于绝望的深渊时,往往对突如其来的希望患得患失,生怕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稻草,却发现那是假的。 所以狂喜过后,白璟还是不由自主生出忐忑。 他不敢相信,难以置信,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白明微语气平缓,没有刻意强调,但她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有力:“五哥,那记号必定是七哥留下的,不会有错。” 白明微每说一句话,白璟的眼眸便亮一分,等到她把话说完,白璟“腾”的站起身,眼中已是泪光点点:“明微,你说的是真的吗?!” “好,好,太好了……”再次得到确认,白璟终于相信,他连说了几声,然后缓缓坐下,双唇激动地颤着,“小七,小七还活着,小七还活着。” 白明微笑了,眼里也有湿意:“五哥,无论七哥在哪,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去见祖父。” 崔氏揽住白璟的肩,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夫君,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白明微眨眨眼,眸底晶亮的湿意已消失不见。 她开口:“但是,这个消息先别告诉别人,我之所以私底下告诉你们,是有我的考量。” 白璟问:“明微,可是觉得事有蹊跷?” 白明微郑重点头:“五哥,相信你心底也在怀疑,当时平城百姓消失的原因,难道完全是北燕人在谋划么?那李贤昭是否有人指使呢?” 白璟眼眸一凝:“明微,你认为小七不现身的缘由是为了寻找这背后的真相?” 白明微再度颔首,神色格外认真:“嗯。为了保护七哥,我们一定要对此事保密。要是让人知道七哥还活着,只怕七哥会有危险。” 白璟露出恍悟的表情:“小七很聪明,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半个字,我们一定要保证小七的平安。”天籁小说网 如果小七真的从那场战役中幸存,并且正在追查背后的真相,那么小七的处境,无疑十分危险。 这个道理,他晓得。 为了小七,他会舍命守住这个秘密。 白明微拿出白瑜的玉佩放在手心,光泽莹润的古玉上,萦绕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淡芒。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抚过,那只手因为拿剑,已经失去了原本如玉的光泽,但仍旧不失美丽。 她说:“五哥,这回北燕人和一些蝇营狗苟的吃相太难看,就算当日/你没有留下记号,他们也总有办法引白家军过去。” “八万将士为国捐躯不是你的错,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理应名垂千史的英雄,是我东陵不朽的城墙。” “哪怕没有你的记号,只要他们接到百姓有难的消息,必定义无反顾前往阴山。” “错不在你留了记号,而是在那些把斧钺挥向东陵的北燕贼子,是那些背弃了家国的宵小之辈!” 听到这里,白璟又岂会不知白明微的心思? 他把白明微握住玉佩的手拉过来,凝着那手心薄薄的茧子,露出温柔的笑意:“是五哥没用,让你担心了。” 白明微没有说话,下意识曲握手指,想要把薄茧遮住。 只是那手指头上又布满伤痕,那是在雪地里刨雪落下的伤。 她想遮,却遮无可遮,避无可避。 白璟放开她:“如果你太累太辛苦,五哥看在眼里,也会疼在心里,所以我们兄妹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明微不认为这个消息与自己的几句宽慰,便能让五哥积压心底的愧疚烟消云散。 五哥的性格,她是知晓的。 五哥善良、正直,有责任感、有担当,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放过自己。 但听到白璟的话,她还是心有安慰。 她知道,七哥还活着的消息,还是抚慰了五哥那颗溢满愧疚与自责的心。 最后,她收好玉佩,认真地道:“五哥,我们不伤害别人,但也不能伤害自己,这是底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这个底线守住了。” 不伤害别人,是做人的底线。 不伤害自己,则是做自己的底线。 白璟看着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好。” …… 从白璟那出来,白明微并未直接回房间。 她又找到了俞皎。 俞皎坐在桌前,桌面上摆着一朵花钿。 花很简单,颜色也很单调,那是一朵小白花,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是白茶花。 见白明微来,俞皎垂下的眸子一直未敢抬起,生怕眼泪控制不住,又怕白明微看到她的悲伤。 “明微,一日见不到阿瑜的尸首,我一日不会把这朵花戴在头上,没确认他死了,我怎么能给他戴孝?” 白明微缓缓坐到俞皎面前,疼惜地望着俞皎。 这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亲人。 更是七哥死乞白赖才娶回家的女子。 是一个让七哥爱到骨子里,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看到俞皎眼里衔着眼泪,可就是怎么也没有落下,那两滴倔强的泪水,仿佛两粒凝固的锋利冰锥,狠狠地扎在她心口上。 她握住俞皎的手:“七嫂,七哥还活着。” 俞皎怔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衔于眸里的眼泪滚滚而落。 她站起身,捂着肩膀后退几步,不敢置信:“明微,就算你不想让我伤心,你也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俞皎擦去脸上的泪水,但却越擦越多,她偏过头,声音哽咽:“阴山找不到他,到处都没找到他,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呢?他要是还活着,怎么不来见我呢?” 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尽,于是她放弃了。 她回过头,噙着泪花看向白明微:“你不用骗我也没关系,我受得住,我真的受得住!” 白明微取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七嫂,我们相识多年,了解彼此,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俞皎盯着白明微,死死地盯着,一寸寸审视,不曾放过丝毫表情,直到确定白明微的眼中并未有一丝撒谎的痕迹,这才信了白明微的话。 她又怔了片刻,仿佛如梦初醒。 她猛地拽住白明微的手腕,惊喜交加:“明微,你说什么?阿瑜他……”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桌前坐下,冲她认真地点点头:“七哥,还活着,你没有听错。” 在俞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白明微认真地讲述了关于她和七哥的暗号。 末了,她又说了一遍:“七嫂,七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听完白明微的话,俞皎捂住了唇,眼睛眨了眨,眼泪再次簌簌而下:“我就知道,他舍不得丢下我,我们才新婚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俞皎又哭又笑,泣不成声。 最后,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他还说对我毫无保留,却还和你有这么个秘密,等我见了他,我一定打得他半身不遂。” 白明微也笑了:“你倒是真打呀!每次都只会放狠话,却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俞皎说了这么一句,她捡起桌上的小白花,想要把那朵花捏碎。 白明微连忙阻止:“不,七嫂,我需要你把这朵花戴上。” 第203章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俞皎很震惊,也很不解:“明微,理由是什么?” 白明微耐心解释了她需要俞皎这样做的缘由:“七嫂,能让七哥忍住不和你见面,能让七哥宁愿看着我们肝肠寸断、悲恸欲绝也不现身的事情,必定是一件大事。” “比如说,平城百姓失踪的真相,以及八万将士阵亡的原因。我想七哥悄悄潜藏起来,便是为了查清楚这些事情。” “七哥具体要做什么,我们并不知晓,也无法帮上什么忙。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的那样,只有让人以为七哥已死,才是对七哥最好的保护。” “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你,将来若是七哥回来,你这样做可能会为人诟病,毕竟你不该在还没确定夫君生死时就坚信他已经没了。” 俞皎看了手中的小白花一眼,毫不犹豫地别到头上:“明微,知道阿瑜没有死,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我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知道,为了阿瑜,就算让我去死我都愿意,更何况只是承受几句闲言碎语。” 白明微再度握紧俞皎的手:“七嫂,一直以来,谢谢你。” 俞皎微微一笑:“我真是后悔极了,后悔当初太笨,看不出来你与我交好,最开始是为了你七哥。” “若是我一开始就看穿你的真面目,不和你成为好友,现在你再向我道谢时,我一定是心安理得的。” 白明微不再说话,只要她知道七嫂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开心,那便够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把如何让外人认为白瑜“已死”的细节商定后,白明微才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里面便传来俞皎的哭声。 只是这次,俞皎拼命压抑的,不是那痛彻心扉的悲恸,而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喜极而泣。 白明微静静地站在门口。 俞皎哭了片刻,忽然拔高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很快便惊动了众人,大家闻讯赶来。 二嫂最先赶到,她看到白明微站在门口,神色端凝,不由心生疑惑:“大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白明微抿着唇,只是摇摇头,一副强忍着悲恸的模样。 任氏目光越过白明微落入屋里,只见俞皎伏在桌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还伴随着伤心欲绝的哭声。 她还以为两人吵架了,正想开口询问缘由,便看到俞皎坚决不肯戴的白花已然别入发间。 任氏摇摇头,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意料之中:“大姑娘,可是……可是七弟他……” 白明微依旧咬着唇,直到下唇都咬出了血,她也不曾开口,一双美眸含有泪光,泫然欲滴。 等到众人都到齐了,俞皎起身走出来,她含泪紧紧地攫住白明微,话语中带了恼怒埋怨之意:“我要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白明微脊背一僵,她没有动弹,背对着俞皎,神情萧索,像是伤心愧疚到极致。 俞皎不依不饶,冲着白明微背影嘶吼:“一直瞒着,阿瑜就会活过来吗?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费尽心思遮掩真相!我受得住,受得住……” 说到最后,俞皎泣不成声。 众人在最初的诧异之后,总算反应过来俞皎的话中之意。 白璟目光一闪,已是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白明微的手臂,用力晃着:“明微,七弟妹在说什么?” 白明微被白璟晃来晃去,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神情木然,仿佛没有知觉,只是那眼角,却悄然滑/落两行泪水。23sk. 白璟等不到回应,神色愈发激动,他拔高声音:“白明微!你聋了吗?我问你七弟妹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七他怎么了?!” 他十分激动,面色因此涨红,额上青筋毕露。 目眦欲裂,声嘶力竭。 五嫂崔氏也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夫君,你别这样,别这样……” 白璟甩开崔氏的手,紧紧攥住白明微,仿佛要将白明微的手臂掐断,他再度咆哮:“白明微!你说话!你说话啊……” 小传义看看俞皎,又看看白明微,聪慧的他,似乎猜出了什么。 他上前搂住白璟的腿,泣声道:“七叔叔没了,不是大姑姑的错,五叔叔不要这样,大姑姑也想七叔叔活着啊……” “七叔叔那么疼大姑姑,大姑姑也不要七叔叔死,大姑姑也很伤心,五叔叔不要这样对大姑姑,大姑姑没有错。” 院里哭声一片,依旧回荡着小传义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璟仿佛如梦初醒,他蹲身把小传义搂入怀中,哽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是对白明微说,而是对这个鸟雀般的孩子说。 看到小传义如此伤心,他的心揪着痛,他几乎要忍不住了,忍不住告诉这个孩子,他的七叔没有死。 但是他不能,就算心疼得滴血,他也不能吐露。 为了小七的安危,这个痛苦,必须有人承受。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浑身颤/抖的孩子,一遍遍默念“对不起”。 俞皎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刚开始有几分假,可哭着哭着也成了真。 这些日子的煎熬,她已经憋得太久了,于是便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小传义靠在白璟的怀里,低低呜咽。 几位嫂嫂也忍不住抹眼角。 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闹。 白明微默默地站在那里,于一片哭声之中,仿佛一个人承受了所有,血和眼泪一起往肚子里咽。 七哥的死是假的,她的心疼却是真的。 要是有选择,她如何不想与所有人分享七哥活着的喜悦? 要是有选择,她不想让这些亲人再伤心落泪了。 只是她必须这么做,所以这份令亲人伤心难过的罪孽,她也只能咬牙背负。 让她最心疼的,还是小传义呀…… 白琇莹走到俞皎身边,缓缓将她搂入怀中:“七嫂……”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她缓缓回过身,看向俞皎,眼眶通红:“告诉你们七哥没了不难,难的是,当你们问及七哥的遗体时,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七嫂,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我只是没办法,没办法告诉你们七哥找到了,但却只找到一部分。” “一部分?”白璟捂住小传义的耳朵,脸青唇白,“什么叫做一部分?” 白明微擦了擦眼角,声音平静,却蕴含无数悲痛:“七哥已经裹殓,在阴山留守的护卫正运送他的棺木回来。” 原来她决定将七哥尚且活着的消息保密时,便准备营造出七哥已死的假象。 所以在归返平城之前,他带着一套破烂的盔甲与留在阴山看守两具空棺的护卫汇合。 她告诉护卫,七哥找到了,只是七哥的尸身被野兽啃咬,仅留下几块骨头,以及一身被撕碎的衣裳。 按照时辰来算,护卫也该回来了。 第204章 小姑娘,我要走了 正此时,一名护卫前来禀报:“几位主子,七公子的灵柩与另外一副空棺运回来了。” “夫君……”俞皎提着裙子跑向灵堂,白琇莹与几位嫂嫂也跟随其后。 小传义挣开白璟的怀抱,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着灵堂走去。 崔氏扶起白璟:“夫君,七弟回来了,我们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也随后去了灵堂。 烛光辉耀,香烟缪缦。 白明微来到灵堂之时,俞皎正伏在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白琇莹与几位不知真相的嫂嫂跟着落泪,一片哀泣之声,叫人肝肠寸断。 白明微那句“一部分”,她们以为白璟死无全尸。 这令她们无比惋惜,更是心疼俞皎,心疼她夫君连全尸也留不下。 白明微静静地跪在灵前,不时往火盆里添纸钱。 白璟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需要靠崔氏扶着才站稳。 小传义双目通红,他走到棺木旁,拉了拉伏在棺木上恸哭俞皎,抽噎道:“七婶婶,别哭,七叔叔已经回来了。” 俞皎止住哭声,含泪看向小传义。 小小的孩童双目通红,紧紧抿住的唇,看得出来他正在强忍着哭泣。 俞皎忍住的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好想告诉小传义,七叔叔没有死。 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不由移开目光,继续伏在棺木上痛哭。 紧紧握住的拳头,将她的克制与忍耐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心在滴血,不敢去看这个孩子,就怕一个不忍心,把实情吐露出来。 白明微终是不忍,无法再让这样的悲恸继续下去,她把手伸向小传义:“传义,来大姑姑这里。” 小传义乖巧地走过来,白明微轻轻将他搂入怀中。 些许雪光自窗前映入,满室阴暗之中,白明微低低的声音响起:“传义,让七婶婶哭吧!” 暮色沾窗,室内烛光跳动。 小传义扬起略微憔悴的小脸,一字字道:“大姑姑,你若想哭,那就哭吧!传义把肩膀给你,你可以靠着传义的肩膀哭。”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抚过小传义的脸,随即把下巴搁在小传义的肩膀上。 灯影之下,她惊艳尘寰的容颜添了几分疲惫,映着那红彤彤的烛光,却有种凄绝之美。 她说:“传义的肩膀真可靠,姑姑靠着,好踏实,好温暖。” 小传义拍拍白明微的背,过了许久,他道:“大姑姑,这几日传义一直守在灵堂,但是传义没有看到祖父,也没有看到父亲,谁也没有看到。” “或许他们早就化作了风,去往他们应该去的极乐世界,想必七叔叔也去了。” “所以传义认为,就算大姑姑找到的七叔叔不完整,七叔叔也不会感觉到疼。” 听了这番话,白明微愣愕片刻,半响才道:“传义说得对,七叔叔不会觉得疼了。” “我们难过,不是因为担心七叔叔疼,而是因为死别而伤心。无论如何,伤心过后,我们还是要坚强地生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心。” “嗯。”小传义郑重颔首。 渐渐地,灵堂里只剩下俞皎的哭声。 或许是早已经历了巨大的悲恸,如今再逢这伤心之事,她们已经没了之前的惊涛骇浪。 那悲伤都沉浸在平静之下,它就像是决了堤的水,初时摧枯拉朽轰轰烈烈,将那心田重重冲刷过后,慢慢归于平静。 不是因为没有了,只是成了河水流淌,绵绵不绝,但也寂静无声。 任氏擦了擦眼角,亲自动手把早已准备好的灵位摆上,又添了一份贡品。 三嫂高氏走到俞皎身边:“七弟妹,在我母亲的故乡,如若有人离世,找不到尸骨,亲人便会动手扎一个纸人放入棺木之中,如此离世之人便有了寄托,有了灵魂的归处。” “我与你一起……我们来扎一个……” 俞皎泪流满面,她倔强地摇摇头:“在我心里,阿瑜是完整的,哪怕只剩下一部分,他也是完整的。” “谢谢三嫂的好意,但我绝对不会让一个纸人代替我的夫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我的夫君……” 四嫂郑氏接过话去:“七弟妹,那就多烧一些纸钱,七弟在下面有银子傍身,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六嫂杨氏也来到俞皎身边:“七弟妹,你想为七弟做什么,我们都陪你一起。” 俞皎又伏到棺木之上,眼泪一颗颗滚出来。 半响,她才哽咽着道:“没有什么需要做的,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准备好,如今我要做的,便是好好送他一程。” 几位嫂嫂看在眼里,同样失去丈夫的共情,令她们眼泪再度潸然而下。 她们不再说话,跪到了蒲/团之上,把纸钱一沓沓扔进火盆。 火焰灼灼烈烈,燃尽那一张张纸。 飞灰拂到空中,落在众人的发间。 白璟在崔氏的搀扶下,“砰”的跪了下去。 这次的他十分平静,但却更像是伤心到了极致,哀莫大于心死。 白琇莹没有说话,只是眼泪一波又一波,擦干后又会流出来。 一家人就这么跪着,知情的哭着他们其它的亲人,不知情的为白瑜难过不已,又免不了被勾起悲伤,再一次哭着他们最亲的人。 灵堂里不时传来抽噎之声,悲伤难以言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已到了深夜时分。 更深夜漏,寒风凛冽。 所有人都哭累了,但还是陪着俞皎守在棺木前。 俞皎见大家一直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想了借口,让众人离开。 “几位嫂嫂,五哥,明微,六妹,传义……你们都回去吧,我有很多话要和阿瑜说,你们在身边我不好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虽忧心她的情况,但却不好意思继续留下,陆续拖着麻木的双脚离开灵堂。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都离开了,白璟却还没走。 俞皎看向他,目光中尽是哀求:“五哥,拜托了。” 白璟没有说什么,他靠在崔氏身上,晃悠悠地随崔氏一同离去。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要走,俞皎却叫住了她,她只好让成碧把小传义先带下去:“你先和成碧先走,大姑姑随后便来。” 待众人都走后,俞皎跌坐在地上:“明微,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看到传义这个样子,我……我心疼。”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七嫂,你做得很好。” 俞皎微微点头:“没有破绽就行,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守着。” 白明微轻轻道了一句:“好,等会儿我让成碧来陪你。” 俞皎拒绝了:“不必,都是亲人,我不怕。” 白明微应下:“有事就唤我,我一直在。” 俞皎颔首:“嗯,我会的。” 离开灵堂,白明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她知道经此一事后,七哥离世的消息必定传开。 七哥暂且是安全的,但让众人与小传义伤心,还是令她心情沉重。 她满怀心事地走着。 路上,她遇到了风轻尘。 风轻尘站在院子里,衣裳与雪色融为一体,分不清究竟那一道风景才是人间绝色。 就在离他身旁的咫尺之处,一株红梅开得正盛。 花树上堆了雪,雪中透出点点殷红,被那倏然而过的风吹拂,雪与花在风中轻/颤。 这样美的景致,白明微没有时间欣赏。 她打量了穿得严严实实的风轻尘一眼,有些不解:“你这是要……”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答得极为认真:“小姑娘,我要走了。” 第205章 不留我么? 白明微闻言眉梢一动,美丽的面孔,一如往常那般波澜不惊。 只是眼底的眸色,在风轻尘话音落下后由浅转浓。 她愣愕不已,这般突然,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由始至终,风轻尘一直都在,就像天空有星有月,世间有山川大泽花鸟虫鱼那般理所当然。 风轻尘会离开这个问题,她从未仔细想过。 所以当她听到风轻尘的话,竟是愣住了。 “我要走了。”风轻尘又重复一遍。 廊前风过,吹得几盏灯笼左右飘摇,忽明忽暗的光照见他唇角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很快又隐于苍茫的夜色之中。 白明微的神思被拉了回来。 她于风轻尘的不远处静静站着,目光透过烟云薄雾落在风轻尘身上。 她知道风轻尘的离去,必定有他自己的缘由。 她不是孩子了,不会因为风轻尘要离去便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更不会阻止风轻尘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句“好”在唇齿间兜来转去,却怎的也无法说出口。 她就这么沉默着,许久都没有开口。 风从遥遥天际的吹来,掠过雾凇花树,擦动冰晶的声音呼啸若吟。 最后,白明微终于道了这样一句:“一路珍重。” 说话之间,似有一道目光攫住了她,带着审问的意味,仿佛能将她剖开,令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一览无遗。 白明微吓了一跳,抬眸搜寻那道目光的来源,却只见风轻尘站在不远处。 四下寂静无声,风吹拂在他披风的毛领子之上,愈发衬得他气质高洁,风华雅然。天籁小说网 是个淡雅出尘的男子,偏偏又十分高贵,就像那云端之上的神仙,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也是默了许久,他抿着的嘴角悠悠挑起:“不留我么?” 白明微的声音轻若耳畔的风:“你离开必然有不得已离开的理由,我不能抛下一切去帮你解决问题,但我也不能够阻止你,否则就太自私了。” 风轻尘撑着竹竿,无论需不需要,这根油光锃亮的竹竿,他总是片刻不离身。 “我却希望,你能够自私一些。”他的声音更轻,带着一种独特的冷,悠悠然响起,一字字清彻入骨。 但因为太轻,所以让人抓不真切。 好似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白明微没有听清楚:“嗯?你说什么?” 风轻尘轻喟一声:“我舍不得离开,手脚像是被捆住一样,哪怕只是挪动一点点,心都是疼的。” 白明微笑了:“真是离谱,你不是手脚被捆住了吗?关你的心什么事?” 风轻尘上前一步,脸上绽出笑容。 他低声说话,嗓音沉沉:“那是因为,捆住了我手脚的是对你的不舍,而令我心痛的,是离你越来越远的距离。” 白明微目光沉静,依旧像往常一般保持沉默。 风轻尘等不到回应,他叹息一声:“你看你,常常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不过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是瞎子,你是哑巴,我们半斤八两,简直就是绝配。” 白明微自动忽略他这些不着调的话,问道:“事情严重么?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当然有。”风轻尘又上前几步,只要他再跨出些许距离,都能挨到白明微身上,“我要大祸临头了,这一去九死一生。” 白明微目露忧色:“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她是真的在为风轻尘担心,一直以来都是她受到风轻尘的帮助,如今风轻尘有难,她想帮风轻尘解决的心,是真的。 只是她刚说完,眼前却晃过一抹笑意,低柔的声音随之响起:“跟我走,我带你去天涯海角,所有难题将会烟消云散。” 白明微轻轻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个忙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只能做那食言而肥之人,袖手旁观了。” 风轻尘唇角一弯:“当然,你要是能抱我一下,给我增添些许动力,也是对我的帮助。” 他张开双臂,笑得灿烂:“来吧,我准备好被你帮助了。” 白明微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光影交错:“你明知道我不会搭理你这些奇怪的要求,怎么依旧乐此不疲?” 风轻尘笑意未变,像是在“看着”她。 白玉雕琢的容颜,风光霁月般的气度,一袭白衣胜过雪色,像是不沾一丝俗世烟火,却偏偏会对一名女子如此深情。 忽然,他俯身,低低说话,似在耳鬓厮磨:“对自己好一些,遇事不逞强,别把什么都压到自己身上,便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只有我知道你把饭吃饱饱的,觉睡够够的,痛了会找大夫,忙了会偷闲,冷了会加衣衫,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白明微面容依旧平静,只是目光却好像不敢触及风轻尘:“我四肢健全,能听懂别人说话,下雨了也会躲雨,而且还不捡地上的东西吃,你放心吧。” 风轻尘低低笑了起来:“微微,你觉得我一直把你当成傻子宠着吗?” 白明微淡声道:“你没把我当成傻子,但却把我当成孩子。” 风轻尘声线低沉:“你小我那么多岁,自然是应该被呵护,被照顾的小姑娘。” 白明微依旧淡然:“敢问风公子贵庚?” 风轻尘道:“你十五岁,我二十二岁,我年长你整整七岁,我的生辰八字是乙亥年二月初二酉时三刻生,你可以拿着我的庚帖去合八字,我们一定是缘定三生的绝配。” 白明微叹息一声:“再说下去我就要发火了。” 风轻尘立即收起那看似轻佻的笑意:“我不说便是,你别生气。” 白明微再度表态:“你知道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你不是一个人。” 风轻尘摇头:“事情不难解决,只是需要我亲自处理,你且放心便是。” 白明微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又道了一句:“珍重。” 风轻尘唇角复又扬起:“微微,我的心在你这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 第206章 尚有牵挂,走不了 白明微望着眼前的风轻尘,不禁陷入沉思。 以往听到这些话,她总会不可避免的生出羞恼,甚至会有一种难以接受的厌烦。 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习惯了。 习惯风轻尘用或轻佻或认真的语气,说着不着调的话。 或许从她把风轻尘当作朋友开始就变了——作为好友,理应包容对方的小毛病。 不羞不恼,权当风轻尘那些不着调的话是耳边风,便是她对风轻尘的包容。 所以对于风轻尘的这番话,她依旧没有回应,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 飘摇的灯影照在雪地上,斑驳支离,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在映出点点碎玉微芒。 白明微目光锁牢眼前方寸,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弧度,声音轻柔:“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要启程了么?” “尚有牵挂,走不了。”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眉目清幽,蕴藉透骨绝色,“走之前,我要确保你一切都好好的。” 话音落下,风轻尘弯腰牵住白明微的手往屋子走去。 白明微倏然一惊,吓得立即缩回。 可是那只大手格外有力,紧紧地包住她的手,令她挣脱不得。 挣扎之间,风轻尘侧首回身,声音轻软温柔:“别动,你手上有伤,用力挣扎会伤了你。” 白明微受了惊吓,眉头紧拧:“风轻尘,你干什么?” “乖了,跟我走便是。”说话间,风轻尘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大手的温暖令她无所适从,她尝试了好几次,却挣脱不得。 只能跟着他走。 天空飞白,又有微雪飘落,融作满地浮光。 白明微稍稍落于他的身后,眼前只有一道颀长的影子,还有宽厚的肩膀。 雪光如烟,梅香缕缕。 恍惚之间,白明微已被拉进屋里,按到了床上坐下。 “风轻尘,你疯……” 剩下的话,白明微没有说完,便感觉指尖一阵凉意。 她止住话头,垂眸望去。 只见风轻尘半跪于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吹着。 温热的唇息吐出,拂过她指尖时已带了微微凉意。 风轻尘神色分外认真,他又吹了几下,捧住那双遍布伤痕的手仰起脑袋,唇含笑意:“老规矩,先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白明微正要抽回的手僵住,微怔过后,竟是笑了起来:“你这是……在给我呼呼么?” 呼呼止痛,传义都不信的事,怎么到他们这两个大人面前,竟认认真真地做了呢? 白明微稍稍屈指,想要把手收回。 风轻尘过于亲密的接触,她很不习惯,更何况不合礼数。 然而面前这一张姿容绝世的面孔上,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情绪。 若说有,也只是对她伤势的关切。 她觉得,若是她反应过激,那便是对眼前这个人的一种侮辱——风轻尘的神色实在太坦荡了,坦荡到心生怀疑都是一种罪过。 就在她犹豫该如何把手收回而不至于尴尬时,风轻尘却先放开了她:“你说你,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也不抽空处理一下伤口,叫我如何放心离开?” 烛光跳动,浅浅映照着他认真的容颜。 白明微不由捏拢双手,那一声“不碍事”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风轻尘取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只小锦囊。 瓶子里装着伤药,锦囊里是干净的棉花。 他取了一朵棉花出来,蘸了药水之后,轻轻涂抹在白明微指间。 他看不见,神色却是那般认真,动作也十分轻柔,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珍宝。 每一道小伤口都有被他注意到,就连那已经愈合结痂的,他也没有落下。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白明微一阵恍惚。 她就这么望着风轻尘,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一双美目似薄云遮月,清辉般澄澈的光华掩在平静的眼眸深处,若隐若现,不断变幻着水波潋滟的光影。 “疼吗?”忽然,他扬首问。 白明微下意识回了一句:“啊?” 风轻尘柔声问:“药有些许刺/激性,疼不疼?” 白明微眸光轻轻流转,声音不自觉放低:“凉凉的,不疼。” “要爱惜自己,伤口虽小,但万一要是感染了,遭罪的还不是你么?这药至少要上三日,不可懈怠。” 说话间,风轻尘又捧起白明微的手,轻轻吹了起来。 他的气息像是羽毛轻轻拂过,指尖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疗愈了那些泛着丝丝缕缕疼痛的手。 白明微一时没有说话,风轻尘再度开口:“你若不应,我便留下来看着你的手好全再离开。” 白明微知晓,风轻尘深夜前来告别,必定事出紧急,到了他不得不连夜离开的地步。 自己又怎能耽搁了他的行程? 于是她很快保证:“我会记得上药,你且放心便是。” 得到白明微的保证,风轻尘担忧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袖子捞起来。” 说着,他收好适才的药瓶,取出另外一只小瓶子,以及一团干净的棉花。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他再一次开口:“袖子捞起来,我给你上手臂的药。” 白明微目光移到手臂之上,那里尚且绑着一条白绸,因为急着赶路,又要处理许许多多的事,尚且还未换第二次药。 她自己都忘了,这里还有一道被熊抓出的伤口,然而风轻尘却记得。 她解下染血的白绸,却没有捞起袖子:“我自己来便好。” 风轻尘这次没有依她,等不到她主动捞起袖子,风轻尘便亲自动手。 速度极快,她尚且来不及挣开,手臂忽的一阵刺痛,只见风轻尘已捏着棉花,动手为她擦拭伤口。 如此情况,她也没有再推迟,而是将袖子高高捞起,把整道伤口露出来,方便风轻尘上药。 这一次,风轻尘明显没有先前轻柔,他倒了许多药汁在棉花上,故意将棉花久久按于伤口处。 那药触及肌肤,似针一次次扎着。 白明微忍不住抽气。 风轻尘听着她呼吸因疼痛变得稍微急促,这才把棉花拿开。 “呼……呼……” 风轻尘对着伤口吹了几下,随即挑眉问道:“疼么?” 白明微如实回答:“这次疼了。” 风轻尘把药收起来:“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记得你手臂有伤,知道疼你才会想起来上药。” 说着,他又认真地吹了几下,又问:“现在好些了吗?”23sk.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好些了。” 风轻尘叹息:“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 白明微看向窗外,天边破晓透白,已是长夜将尽的征兆。 她收回手,提醒风轻尘:“天要亮了,你该启程了。” 第207章 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风轻尘不为所动,取出干净的白绸,把她的手臂轻轻拉到面前稍许,然后为她将手臂的伤口妥帖包住。 风轻尘做得很轻柔,且又十分细致,竟没有弄疼她。 白明微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停留在风轻尘的面庞之上。 灯下那张熟悉的容颜神色认真,此时沐浴着温暖橘光,那令人心动的一抹唇色,似乎永远都噙着笑意。 那笑时而暖,时而冷,时而捉摸不透,时而飘忽不定……但她真的很少看到风轻尘不笑的时候。 望着他认真的样子,白明微再次惊叹风轻尘是不是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怎的摸黑处理的伤口,却是如此妥帖,没有丝毫错漏? 但她却未曾看到,风轻尘收起药瓶时微微发抖的手。 有好几个瞬间,风轻尘都提心吊胆,生怕给她弄疼了。 因为太过小心认真,以至于手都在颤/抖。 等做完这一切,风轻尘这才回白明微的话:“天还没亮,不着急的,你稍微休息一下,我等你睡着再走。” 白明微看清了他脸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她没有拒绝,解开披风和衣躺到床上。 脑袋刚刚沾到枕头,被子便盖了上来。 风轻尘随之坐到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 她没有反抗,很好地配合着风轻尘。 见风轻尘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开口劝说:“事情紧急就别耽搁,要是浪费了时间,路上就得加快速度赶路,雪天路滑,不安全。” 风轻尘把手伸到她的脑袋上方,似犹豫般停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拍了下去:“你睡着后我就走。” 白明微不再说话,缓缓闭上了双目。 平躺着睡觉她有些不舒服,于是她翻过身去,背对着风轻尘。 四下寂静,窗外雪落无声。 在这静谧的时刻,感官也变得更加清晰。 指尖与手臂的伤,在药物的作用下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 那微凉的感觉无比熨帖,她不用忍着早已习惯的疼痛,就连入睡,也变得轻松舒适。 一片沉寂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片刻过后,白明微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迷/离的睡意:“风轻尘,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风轻尘一怔,随即唇角高高挑起。 他伸手轻拍着被子,低喃出声:“这是你的专属,你若喜欢,我可以对你倾尽所有柔软的一面。” 白明微的声音夹带了更多睡意,已是含糊不清:“你也受伤了,有好好上药么?” 风轻尘正欲回答,耳边的呼吸声已是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唇含笑意,依旧对进入梦想的白明微作出应答:“我很珍爱自己,早已上好了药,哪像你这般,还得让人逼着你上。” 熟睡的白明微没有回应。 风轻尘也不在意,他坐在床边,听着近在咫尺的一呼一吸,一颗心也被那有节奏的呼吸声裹住。 仿佛缠绵了许多,也甜蜜了许多。 他没有着急离开,需要他立即启程的理由千千万万个,但只是一个小姑娘,便能将他的手脚轻易捆住。 他与床之间,仿佛被浆/糊黏着,他在床边坐的越久,那浆/糊便缠得越紧,硬是要分开,只会扯/下一层皮肉。 “真是舍不得呀……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该有多冷清枯燥?不想走了,不走可好?” 风轻尘的低喃,白明微哪里能听得见? 或许正因为听不见,他说话的语气才不带任何轻佻的意味,更没有任何刻意的强调。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显得分外有力度。 白明微一个翻身,风轻尘拍着被子的手被迫停下。 在空中僵了片刻,风轻尘伸手抚上那一张脸。 先是长长的眉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 最后,他捧住白明微的半边面颊,拇指轻轻摩/挲。 片刻过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饱受过冰冷绝望的滋味,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仿佛利刃一直扎在胸/口,只是一个不经意触碰,都能叫他鲜血横流。 可如今,那种感觉却像是在淡化,消散。 他已经很久,没有于噩梦中惊醒,已经很久不会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而脊背发凉,悚然一惊。23sk. 他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又是谁在抚愈他那仿佛永不愈合的伤痕。 风轻尘小心翼翼地抚着白明微的脸,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不舍。 他开口,声线低沉:“真想把你一并带走,但若是那样做的话,你一定会恨我的吧?因为那么多责任揽在你身上,你走不了,也不会走。” 很多时候,他都宁愿小姑娘笨一点,自私一点,武功不用如此厉害,更不要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这样也能活得轻松自在些。 但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他也不会与小姑娘结缘。 风轻尘露出无奈笑意:“睡这么死,也不怕我心怀不轨。” 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欢喜。 如果小姑娘对他抱有戒心,又怎会在他面前酣睡?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鸡鸣,一遍遍提醒他不能再耽搁了。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白明微的面颊,将手撑在白明微身侧,俯身覆了上去。 薄削温暖的唇越凑越近,却在即将触及白明微的额头时,止在毫厘之遥。 只因床上的人抬起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风轻尘心念急转,已想好了无数借口。 只是那只手一直抵着,却没有想象中恼羞成怒发生。 他凝神听着,小姑娘的呼吸依旧均匀绵长,仍在熟睡之中。 原来只是抬了一下手,这个发现竟让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他伏低身子,把唇印在了白明微光洁饱/满的额上。 他没有过分,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那般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许久,他才不舍地放开,郑重地道:“小姑娘,等我回来。在那之前,别忘了对自己好一些。” 说完,他再也没有迟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走出房门时,白明微倏然睁开了双眸。 第208章 他走了,却留下了这些 白明微清醒之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并不知道风轻尘何时离开,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风轻尘坐过的地方,却发现尚有余温烫手。 看来没走多久。 白明微轻轻翻了个身,床前的桌面上多了个不属于她的小盒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披着被子起身,把小盒子抓到了手里。 她坐在床上,徐徐将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六只小瓶子。 在那小瓶子旁边,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躺在那里。 白明微把信笺拿起来展开,几行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笔锋顺畅,容与风/流。 只看这字,便知写下它们的人是谁。 “微微,见字如晤。我不在的时候,对自己好一些。忙着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也别忘了心疼自己。轻尘字。” 短短的几句叮嘱,却让人觉得无比熨帖。 白明微不知风轻尘如何写下这么漂亮的字,每一个字都如此顺眼,一笔一划仿似敲击在灵魂之上。 心中又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像是一颗倔强的种子,正奋力冲突那层防线,只为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她连忙把信笺阖上,紧紧闭了双目,快速地呼吸着,她用力把那种感觉按捺下去。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 她伸手触碰面颊,光滑的触感,带着些许冰冰凉凉的温度。 最后,她把信笺放好,将盖子合上。 不经意一瞥,她看到了小瓶子上贴着的字。天籁小说网 六瓶药,拥有六种功效。 风轻尘总是这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凡事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自己予他不过是顺手搭救一把,而他呢?这一路走来,他帮助自己的事,厚厚的本子都记不下来。 手中的盒子沉甸甸的,而这沉甸甸的盒子,也让她感受到风轻尘沉甸甸的关怀之意。 握住盒子,她不禁想起风轻尘为她擦药时认真的模样,目光稍移,她又看到手上被处理妥当的伤口,心底更是涌起一阵暖意。 “这个风轻尘,还真是……” 白明微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因为仅仅只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这些词语,完全不足以概括风轻尘。 她把盒子小心收好,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她不知如何回报,唯有好好珍视,才不至于让其浪费。 屋外天光已映亮内室,在窗户上投下梅花斑驳的影子。 这个时辰,饶是再困倦,也是不能再睡了。 盆中的火炭即将化作灰烬,但铜壶里的水尚是热的。 白明微把被子叠好,倒了热水稍作梳洗一番后,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中飞白,有雪花零零落落星星点点。 天空却不阴沉,雪地被照得一片透亮,骤然而来的光令她双目刺痛。 她止住脚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过后,她稍稍一怔,这才想起风轻尘已然离开,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用手替她遮住眼睛,挡下刺目的光。 “谁?!” 白明微双目骤凝,猛然侧头之时,一把伞递了过来:“白姑娘,雪大路滑,请您小心。” 白明微打量来人,一抹惊色自她皎丽的眉目间划过:“你怎么在这?” 此人正是风轻尘的影卫,她见过。 影卫恭敬回答:“主子命属下留在姑娘身边,供姑娘驱使,除了属下之外,另有一名影卫在潜伏于暗处保护姑娘。” “两名影卫?”白明微有些诧异。 一百名护卫中,可出一名暗卫。 而一千名暗卫中,未必能出一名影卫。 所以每名影卫,都是以一当万的好手,在特定的条件下,她未必是影卫的对手。 也许另一名影卫就近在咫尺,只是她不知道他藏身于哪里,这便是影卫的厉害之处。 师父曾说过,东陵总的影卫加起来,只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影卫数量之所以如此稀少,不仅是因为对影卫的要求极为严格,更是因为豢养影卫成本太高,寻常人根本养不起。 两名影卫,这大概是风轻尘的全部了吧?他都留给了自己。 那么他呢? 西楚远在千里之外,世道不好,路上少不了危险重重。 他把影卫留下,他自己的安危就不顾了? 思及于此,白明微立即道:“这里只需要一人即可,你迅速去追赶你主子。” 影卫恭敬回答:“主子那边自有安排,还请姑娘放心。属下名叫阿五,如有差遣,请姑娘唤属下名字即可。” “至于另外一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还请姑娘见谅。属下告退。” 听了这番话,白明微便知影卫必定得了风轻尘吩咐,必须要守在她身边,所以不会轻易离开。 她可以驱使影卫做任何事,但唯独把影卫送还回去不成。 于是她点了点头,不在这上头多做纠缠。 忽然,眼前有霎时的浮光掠影闪过,待她仔细看去时,已不见影卫踪影。 仿佛适才有人与她对话那一幕只是幻相。 微雪飞浮,飘零而落。 只有地上两道浅浅的脚印,证明这里曾有人来过。 白明微撑开伞向灵堂走去。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以来,风轻尘都未告诉过自己他的身份。 但她可以看出,风轻尘绝非等闲之辈。自从知晓风轻尘拥有影卫,她更确定了这个猜想。 既然风轻尘身份不简单,手下必定有人可供差遣。 那么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非要亲自回去解决? 他若离开时间不长,没必要留下两名影卫。除非他自己也不确定解决问题究竟需要花多少时间,所以才把影卫交给自己驱使。 白明微越想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她不免有些担心风轻尘的安危。 尽管风轻尘与常人无异,但眼睛看不见到底有些不方便,没有影卫在身边保护,若是遇到危险,他可能平安度过? 担心之余,她才发现,风轻尘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风轻尘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看似对她推心置腹,却总是神秘莫测。 或许她连对方的真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晓,如果风轻尘再也不回来,哪怕她想还欠下的恩情,都没地方还去。 风轻尘。 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为何总是对此讳莫如深? 第209章 最后一位可堪重任的大将 自然,好奇并不等于怀疑和忌惮。 她曾经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风轻尘接近她的动机,对风轻尘始终保持警惕。天籁小说网 但随着一份份恩情积累而下,风轻尘不止是她的恩人,她也将风轻尘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向来谨慎的她,对风轻尘一直缄口不言的身份始终持有警惕心理,但在其他方面,她已将风轻尘视作朋友。 她好奇风轻尘的身份,这份好奇仅是她想知道风轻尘究竟是谁,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白明微边走边思索,很快就到了灵堂门口。 任氏与白琇莹早已先她一步到来,此时正陪着一脸憔悴的俞皎。 见俞皎平安无事,白明微并未进去,而是折身去找霍世勋。 见到霍世勋时,他满头汗湿,气喘吁吁。 白明微个躬身行礼:“明微拜见将军。” 霍世勋依旧摆着臭脸,他深邃的眸子打量白明微一眼,语气严肃:“本将军刚练兵回来,只好这副样子见你,长话短说,本将军不喜欢废话连篇。” 对于他的态度,白明微早就习惯了。 这霍将军就是嘴硬心软,不予理会便是。 白明微闻言,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将军,明微有事相求。” 霍世勋收回目光,唇角挑起一丝讥诮:“行礼时你拱拱手,有事相求时你才跪下。唉,说吧,什么事情?” 白明微把请求娓娓道来:“将军,明微欲将父叔兄长停灵平城,请将军看顾一二。” 霍世勋低垂眼眸,窗外透白的天光漏进来,照见他沉沉的眉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霍世勋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停着便是。” 白明微单膝变为双膝,认真地向霍世勋磕了个头:“将军大恩,明微永志难忘。” 霍世勋拧了毛巾擦脸,许是力度过大,倒是把他的脸擦得通红。 他睨视白明微一眼,淡声道:“谢什么,本将军看的,是阴山阵亡的战士遗体,不是你白明微的亲人,这一声谢,你到不必与本将军说。” 霍世勋这人脾气虽臭,但在他严肃刻板的面孔之下,却有着侠骨柔肠。 他的行事作风,无不彰显大将风范,一如此时,他这番话并未有任何客套的意思,皆是心中所想。 他答应看顾这一具具遗体,并不是因为白明微所请,更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白家为国捐躯的人,在他眼中是壮烈牺牲的战士。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大将军理应做的事。 然而就算如此,白明微的一声谢,也是发自肺腑:“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走到案桌前坐下,眉梢敛住,凝眸望向桌面的公文,他开始挥手赶人:“行了,话说完就走吧!” 白明微没有立即起身:“将军,明微还有一事相求。” 霍世勋抬起眸光,严肃的脸上已生出些许不耐:“适才怎么不一并说了?真是麻烦。” 白明微抬眸,在他威严的目光下神色自若:“明微听说将军家有一贴方子,可以保尸身不腐,明微请将军把药赐予父叔兄长使用。” 霍世勋倾了身子,摸着下巴,沉深的眸底蕴了几分若有所思:“本将军还以为,你会立下目标,赶在尸身腐烂前解决边疆的事。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白明微摇头,眼眸如月下清泉般澄澈清透:“明微此举,是为了宽亲人之心,请将军成全。” 霍世勋眼中清芒闪动,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把帕子扔进盆里,淡声道:“药给你,你们未必会用。” “本将军会让懂得使用的人去一趟,但你记住了,此药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奇,到了炎炎夏日就会失去效用。” “多谢将军!”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抬眸时神色已悄然起了变化,她眉宇坚定,自有几分刚毅的英气,“已经足够了。” 霍世勋知晓白明微的“足够”所指何意,事实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白明微准备在天气回暖之前,收复余下三座城池。 平城与姚城的收复,贵在出其不意,但眼下北燕必定准备充足。 这个大胆的想法,哪怕他身经百战也不敢有。 可偏偏白明微有了。 他略微沉默,接着唇角无声一扬。 尽管这事在他预料之中,但仍然会为白明微的胆量所震撼。 他随手拿起公文本子,视线却落在白明微身上,轻描淡写地道:“你那支白家军实在寒碜,三日内列一份明细给本将军,把所需的武器与防具数量写清楚了。” “本将军会让工匠用从阴山拾回的废铁给造一批新的,到时候给你运过去,怎么说你们也是东陵的战士,可不能在战场上丢人。” 白明微扬首,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户部没银子,拨不下好的防具与兵器,所以目前白家军的盔甲、战戟、长矛、大剑、短剑、匕首、弩箭、盾牌、长弓、大弓与短弓这些装备,不说破破烂烂,但也差不多了。 而半道加入的弟兄们,基本都是自带家伙事,以至于整支队伍看起来的确寒碜。 但白明微知道朝廷不会给,也给不了,所以没向朝廷开口。 不曾想霍世勋转手就要给他白家军送上一套。 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决定,其中所代表的东西,却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衡量。 那些从阴山拾回的废铁,重新锻造后未必能有多少,只怕霍世勋全然给了白家军。 白明微眸光深处笑意盈盈,似星河流转:“将军,白家军一定不会给东陵丢人。” 不丢脸,便是准备打胜仗了。 不仅要打胜仗,还是漂亮的胜仗! 霍世勋听懂白明微的话中之意,手指轻叩桌面,于咫尺之处俯视于她。 那双严肃的眼眸如同深渊,看似一眼明了,却无人能丈量出其中沟壑多深,又可包罗多少万象。 这便是霍世勋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懂。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掌控。 可实际上,那些看似鲁莽亦或直爽的行为举止,何尝不是他权衡再三,精心考虑后的结果。 白明微从未觉得霍世勋简单,这是一位胸有沟壑海纳百川的人物,也生了一颗叫人不能轻易发觉的七窍玲珑心。 难怪祖父会称他为东陵最后一位可堪重任的大将。 霍世勋打量了白明微许久,眉峰轻轻一挑,笑容颇含深意:“白明微,本将军从来不喜欢听废话,希望你方才说的,不是一句废话。” 白明微深深拜下:“明微以战士之名,对自己许下这份承诺,说到做到!” 说最晚明年三月能收复余下三城,就必然能做到。 为了百姓不错过春耕,为东陵山河完完整整,为能够有替父叔兄长正名的筹码。 也为对眼前这令人肃然起敬大将军的一个承诺。 她白明微,说到做到! 第210章 五郎尚在,也算有些许安慰了…… “战士?”霍世勋轻吟一声,“不管你身份如何变,一辈子也别忘记你东陵战士的身份。守住了战士的身份,你就永远不会失去本心。” 这话像是说给白明微听,但其实只是他听到白明微提及“战士”二字所发的感慨。 说完,他竟看着白明微,淡淡问了一句:“还有事么?” 白明微仰着面庞,窗外透亮的天光照上她的眉梢,飒爽之色,映雪生辉:“将军,明微可能与盐比较有缘,又发现了一座藏盐量十分丰富的矿藏,且尚未被开采。” 霍世勋陷入了沉默,神色也夹带了稍许复杂,沉吟片刻后,他淡声道:“此事交由本将军处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白明微知道,发现盐矿是好事。 但盐矿所伴随的巨大利益,又会牵扯出许多事端出来。 霍将军复杂的神色,想必是因为要应付这盐矿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烦恼。23sk. 见霍世勋不耐烦地赶人,她恭恭敬敬退了出来。 屋外。 满世银装素裹。 大雪没有停息的征兆,层云压下,天色愈渐昏暗。 白明微敛住因白家军将有崭新军备而生出的欣喜,撑着伞向灵堂走去。 灵堂。 惨白的招魂幡在拥挤的屋内飘荡,凛冽的寒风从雕窗钻进来,吹起火光灰烬迷乱人眼。 白家的所有人早已聚在灵堂里,一片哀戚之色。 俞皎哭得双目通红,眼泪似已流尽,众人默默地跪在她身边,不停往火盆里投纸钱。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并往火盆里投了些纸钱后便默默离开。 霍将军那边已谈妥,接下来还有留在平城守灵的人手要安排,军备所需的详细清单需要列明呈交,她不能有任何耽搁。 白明微这一忙,便到入夜时分。 把清单交呈给霍世勋后,随即又把两日后归返姚城的消息告知众人,并向大家解释她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才能坐下来草草吃点东西。 喝下一口粥,她眉心的蹙痕似深了许多。 分明日子与往常一般忙碌,然而不知为何,今日她却觉得冷冷清清。 灯火晃动,她捧着粥碗陷入沉思。 这冷清之感,是为着什么呢? 是为着没有那个轻佻又聒噪的人及时把吃食给她送入口中么? 白明微叹息一声,顿时没了胃口,她把碗放到桌上,抬眸望向窗外。 透过窗户的缝隙,可见雪花纷飞落下。 疏疏落落洒在那株红梅之上,盖住了花树绝艳清冷的颜色。 她眸底似有微澜轻轻漾开,那其中清晰地蕴含了一缕担忧:“也不知道风轻尘怎么样了,雪夜赶路,可别被风雪冻坏。” …… 与此同时。 白惟墉也收到了边疆送回的第二封信件。 老迈的丞相,眼睛越发不好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四处点满了蜡烛,但他依然看不清楚信上的内容。 他把信交给青柏:“你来给我念念。” 青柏眼睛扫向信上的内容,下一刹那,却捂住了唇,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相爷,活着……五公子还活着……五公子还活着!”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握住信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不再年轻的他,身子瘦削单薄。 看清这个消息时,浑身也跟着剧烈抖动。 “什么?”白惟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起身一把抢过青柏握着的信件,拿到灯下仔细确认。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清,信件上的字,在他眼里只是漆黑的小点。 他急得揉揉眼睛,又将灯罩猛地掀开,拿着信件凑到烛火下。 蜡烛吐了几滴滚烫的蜡,滴在他枯槁的手背上,他恍若未觉,颤巍巍地捏着信件不肯放手。 “我真没用……真是没用!”老人心急如焚。 尽管他拼命揉眼,还把信件凑到最亮的地方,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那价值千金的家书,在他眼里全是凌乱狼藉的黑点。 “我真是没用啊……看不清,还是看不清,一个字都看不清。”这个老人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他不甘心地把信件放到距离烛火最近的地方,反反复复确认,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手被上满是滚热的蜡,他仍是执拗不肯放手。 青柏心疼不已,他握紧那双老迈的手,拉离烛火些许距离:“相爷,让奴才代劳。” 其实青柏知道,相爷坚/挺了一辈子脊梁,早已被那十一封染血的信压垮,这个一辈子雷厉风行的丞相,在痛失儿孙后,撑住他的那口气也散了。 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是个痛失了儿孙的伤心之人。 所以青柏能理解,相爷缘何会有这种看似疯癫的反应,为此他愈发心疼,再次请求:“相爷,让奴才代劳。” 白惟墉力竭般跌坐在椅子上。 他早已在晚上看不清文字很多年了,但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无助且绝望。 真是没用啊! 想要亲眼看一下家书都不成。 青柏把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他忽然跪到主子面前,涕泗横流:“相爷,大姑娘已经领着家人去阴山把大家的尸骨拾捡入殓。” “因为没有看到五公子与七公子的尸骨,大姑娘又去找,竟找到了幸存的五公子,您没有听错,五公子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白惟墉睁大眼睛,数度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莫要骗我……” 他依旧不敢相信,就连跟随了他数十年的青柏所言,他都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而又惊惶的老人,他恨自己早早熬瞎了眼睛,以至于无法亲自确认这个消息。 青柏声泪俱下,几乎是喊了出来:“相爷!几位主子的尸骨已经拾捡入殓,而五公子,他并没有牺牲,他还活着啊!” 青柏拔高声音,声嘶力竭地强调:“相爷,五公子他还活着!” “活着好……活着……”白惟墉喃喃出声,声音苍凉老迈,这个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在确认这个消息后失去冷静。 他激动得面色涨红,微微张着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许久,他浑浊的双目落下两行眼泪:“明微……不愧是老夫的好孙女!”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竟以袖掩面,嚎啕大哭。 “列祖列宗啊!一夕之间,传来我白家十一儿郎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消息。” “列祖列宗啊……一夕之间,我白氏顶立门户的脊梁塌了,而我痛失骨血痛不欲生,竟没想到峰回路转,上天留我五郎一命!” “列祖列宗啊……我这一生无愧于两位先帝的重托,死了也能在他二位面前抬头挺胸,但却愧对于白氏先人,咽气之后都没脸葬入白氏祖坟!” 许久过后,他撑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含热泪:“而今我五郎尚在,我也算有了一丝安慰……就算死,也没有带着那么多遗憾了。” 老人伸出双手,这双手因为年老早已变得枯槁,如同两根干巴巴的柴棍子,且还微微抖着。 他数度哽咽,却落下欣喜的泪水:“我白惟墉这一生,都靠这双手去创造,我不信神、不信佛,我只信自己!” “但此时此刻,我只想感叹一句,老天有眼,竟给我留了个五郎,给我们白家留了个五郎,苍天有眼啊……先帝保佑!苍天有眼……先帝保佑……苍天有眼啊!” 第211章 他不屑,不代表不会。 青柏声泪俱下:“上苍也赐给相爷一位了不得的大姑娘,复城拾骨,她真的做到了!” 白惟墉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沧桑的面庞之上,绽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只是,苦了那孩子了。” 青柏也是满脸心疼:“是啊,边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大姑娘很不容易。” 白惟墉毕竟沉稳老练,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只是心中的喜悦尚存,以至于双唇仍在微微抖着:“信上说没有找到七郎的尸骨,对么?” “是的,相爷。”青柏回了一句,并把信上的内容告诉白惟墉。 整个过程,白惟墉越来越愤怒,那怒涛就像积压依旧的火山,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他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毕露,狭窄的气管好像是风箱似的,呼呼喘着粗气。 直到青柏把信念完,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叛徒、粮食、百姓、盐矿、全军覆没……” “呵呵呵……”白惟墉笑了,苍凉的笑声回荡在书房里,“这狗屁的世道!我白家百年英魂,满门忠血,竟死在一群唯利是图的宵小手里!” “我东陵八万儿郎,热血好汉,怀揣满腔报国热血,他们离开故乡,抛下一切所珍爱的人,只为保家卫国,戍卫疆土,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青柏悚然一惊:“相爷,您是说……” 白惟墉面露嘲讽:“还不明显么?我这一生,都斡旋于强国之中,东陵这座将倾的大厦,在热爱着这片土地的人眼里重若千钧,但于列国而言一文不值!” “你以为西楚安分么?南齐又安分么?这两国都是吃不饱的猛兽,之所以没有动东陵,那是因为东陵不值得他们动手!就算抢了过去,还得掏空他们的国库来贴补!所以他们不稀罕!” “但是北燕稀罕啊,因为东陵有他们需要的盐。只是老夫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们的牺牲,竟掺杂着丑陋的阴谋,甚至还有可能是自己人动手,他们冤呐!” 一番话,他说得相当愤慨。 气得浑身发抖。 他怒极了,双手握拳捶在身侧,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信上说得隐晦,但这些消息组合起来,不难猜出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 若是为了保家卫国,死在敌人的斧钺之下,他们死得其所! 但如果是死在自己人手中,他们何其冤枉? 他的儿孙血脉,东陵的八万儿郎,何其冤枉? 青柏双目猩红:“这帮贼子!不得好死!” 白惟墉冷笑一声:“什么不得好死?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乱世之中哪有好人的立足之地,这个世道简直就是蝇营狗苟的温床!” “这些道理我也懂啊,我的儿孙们也懂啊……只是当我们面临着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以及坚守为人原则之时,我们的选择了后者而已。”m.23sk. “世间百相,藏污纳垢,小人当道,朝野之中充斥着争权夺利的臭味,多少英雄埋骨无人问,无数小人琼楼殿宇锦衣轻裘,这便是乱世的真相。” “但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而我们白家走的,正是这条最艰难的路而已。然而,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该啊……” 这个年迈的老人,连续说了好几声“不该”,这苍老凄凉的声音中,究竟蕴含多少悲愤与无奈,并非青柏所能理解。 为了东陵,老人苦苦支撑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把所有的精力与才智都奉献给这个国家。 可是他老了,已经干不动了。 继承他意志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而那些唯利是图的宵小却层出不穷,这究竟是多么悲凉无奈的事? 青柏擦擦眼角,问:“相爷,我们该怎么办?” 白惟墉深吸一口气,神色已恢复从容。 而这份从容并不等于软弱可欺,只需一道目光,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传递出来。 他并没有刻意而为之,只因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身居高位沉淀出来的气质。 他说:“白家满门英烈,儿孙怎可堕先人风骨?戍卫疆土,保护百姓,依旧是我们白家践行下去,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宗旨。” “这一辈子,我都把东陵的事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高过生命。但这一次,我要护住仅剩的血脉,也要护住一家老小……” 青柏颤着手抚过信件,他的手指在写着白璟幸存的字里行间反复摩/挲:“相爷,您准备怎么做?” 白惟墉淡声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咬准,但却听得出坚硬如铁的意味:“七郎或许还活着,但只要没找到他的一日,我们权当他已经死了,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想要护住白家不至于覆灭,想要护住明微,让她可以安心光复山河,以往那一套行不通了。” “那李贤昭与秦丰业有着裙带关系吧?呵呵,真是蛇鼠一窝,秦丰业也得意太久了,该杀杀他的锐气。” 青柏不明白:“相爷,我们没有证据。” 白惟墉双目掀起:“他们害人尚且不需要理由,我们讨个公道又岂能依靠证据?” “这次就拿他李家开刀,给秦丰业找点事情做,免得他往边疆动手脚,给明微使绊子。” 青柏又问:“那上头呢?纵容这一切,眼盲心瞎的不是上头么?” 白惟墉道:“上头接到城池收复的消息,他未必会欢喜,只怕会更忌惮我们白家,但要是有他信得过的人能告诉他,利用我们白家把城池收复后再动手,他不会不同意。” 青柏恍然大悟:“看来相爷早已成竹在胸。” 白惟墉唏嘘不已:“以往老夫一心为国,为了平衡朝野的关系,不屑于弄权,也看不上那些波诡云谲的倾轧手段,但不代表老夫不会!” “青柏,研磨……” 青柏妥帖地收好信件,然后细细把磨研开。 看砚台里的墨汁越积越多,青柏由衷地笑了。 相爷身怀宰执之能,家国天下都是束缚他手脚的绳索,以至于承受丧子丧孙之痛时会被逼上绝路。 然而一旦这些禁锢的绳索被解开,那片障目的叶子被拂去,就算被逼上绝路的老人,也能够游刃有余大展拳脚。 谁都不能忘记,这是个辅佐了三位帝王的丞相,而不是待宰的羔羊。 青柏也知晓,是五公子幸存的消息以及七公子可能还活着一事,给了相爷动力。 正因为知晓,他才越发感叹大姑娘真是了不得。 他坚信,这个家倒不了! 第212章 我会留下 两日后。 停灵一事安排妥当。 而俞皎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像是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 一行人跪在灵位之前,恭恭敬敬地上香。 白明微郑重表示:“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几位兄长,烦请你们稍等些日子,等我们凯旋而归的时候,便是带你们回家见祖父之时。” 白璟握住香,指间青筋隐隐约约,似某种情绪快要控制不住,即将喷薄而出一般,可见他内心翻涌的波/涛。 但他却是一个字也没说,缪缦青烟在他双眸落下幽暗光影,他心中万般情绪,亦在其中沉浮。 他曾做过承诺,但却无一不失言了,他觉得自己不配许诺,于亡者面前只能选择沉默。 小传义无限清透的目光扫过亲长的灵位,他恭敬跪下:“祖父,各位叔祖父,爹爹,几位叔叔,传义会和大姑姑一起,带你们回家。” “请你们保佑白家军百战百捷,凯旋而归!也请你们保佑大姑姑,不要再让大姑姑受伤了。” 随着小传义话音落下,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窗外被风从树梢抖落的雪砸地之声。 任氏缓缓站起,她走到二哥白璋的棺木之前,伸手轻轻抚着那具冰冷的灵柩。 像是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她伏到棺木之上,缓缓闭上双眼,眉宇间尽是不舍与眷恋。 一滴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她轻声呢喃:“夫君,你从未唤过我的闺名,我叫初映,任初映,你一定不能忘了。” 招魂幡摇曳的浅影,一道道落在她的面庞之上。 任氏唇角绽出一抹轻笑,氤氲眼角的泪意却晕湿棺木,令那不祥的黑色愈发深了。 三嫂高氏颤着唇跪了好一会儿,她再也忍耐不住,扑到三哥白琼的棺木上失声痛哭:“夫君……敏柔舍不得你。” 她的哭声,像似撕破了装着豆子的麻袋,里面的东西如何能挡得住?一股脑地全给漏了出来。 四嫂郑氏也扶着四哥白琪的棺木,垂泪不语。 六嫂也难再忍住,她缓缓走到六哥白瑛的棺木前,像似耗尽全身力气,蓦地跌落在地上,靠着夫君的棺木不想离开。 白明微浅浅抬眸,目光落在燃着的一炉竹香上,她轻轻启齿:“几位嫂嫂,你们可不可以留下?留在平城,留在这里守着他们。” “他们在阴山冷了那么久,我不想白家军在外征战时,他们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白明微的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这个决定,是临时做出来的。 十分突然。 在此之前,白明微并没有时间多想,所以理所当然觉得,父叔兄长停灵此处,那么几位嫂嫂便和她回姚城。 但是她忽略了,嫂嫂们不惜撕毁放妻书,拒绝回去娘家避难,不是因为她们想上阵杀敌。 她们从来都抱着一个目的——拾骨。 在白家出事前,她们都是柔弱的妇人,尊贵又娇气。 为了给夫君拾骨,她们毅然决然踏上前往北疆的路途。 接回夫君这个念头,支撑她们不惧血腥,面不改色地救治伤患。 接回夫君这个念头,把娇气的世家小姐,变成在军中像陀螺一样操持军中琐碎杂务的妇人。 但眼下尸骨已经拾回,支撑她们的那股劲儿没了,面对血腥时,她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么? 前方冷冷的长夜,她们也会挂念尚不能入土为安的夫君。 白明微实在于心不忍,再把她们带往危险的地方,让本就柔弱的她们,去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她该护住这些柔弱的女子,而保护她们的方法,便是让她们留在这安全的地方。 白明微知晓她们心中尚有顾虑,为了打消这些顾虑,她特意把话说得无情:“我做这个决定,一来是希望在亲长停灵这段时间,能有亲人给他们续上香烛。” “二来,战场上刀剑无眼,北燕贼子实在凶残,我怕到时候无暇分/身来保护嫂嫂们。” 俞皎听闻此话,却马上就意会了白明微的目的。 她所认识的明微,绝对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之所以讲得如此伤人,怕是看到嫂嫂们的不舍,所以才做那恶人,只为让嫂嫂们安心留下。 白明微想做的事,俞皎怎会不帮,于是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明微,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会给你拖后腿么?”23sk. 白明微没有回答,她别过脸看向窗外,寒风徐徐吹动临窗的梅瓣,送来一缕冷冷的香气。 几位嫂嫂先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白明微突如其来的话究竟是何意,见俞皎搭腔唱双簧,谁心里都有了数。 三嫂高氏本就温柔婉约,所以性子也稍比其余几位嫂嫂怯弱。 先前的经历,都是她硬逼自己强撑,她不确定现在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勇敢。 她抱住白琼的棺木,泪盈于睫:“大姑娘,你不必刻意扮作恶人,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而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没那么坚强,看到血我会害怕,所以我会留下来。” 四嫂郑氏本还有几分犹豫,白明微却道:“四嫂,你也留下,正好和三嫂有个伴儿。” 于是,郑氏便半推半就,决定留在平城。 俞皎杵了杵六嫂杨氏:“六嫂,你也留下吧。” 杨氏还在迟疑,她的确想留下,好不容易找到夫君,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就算只是棺木,她也要陪着夫君。 然而她也心疼小传义和白明微,所以她迟迟无法做决定。 白璟开了口:“六弟妹,你且留下吧,给爹和六弟上香的事,就麻烦你了。” 如此,杨氏也就不再推迟。 白明微先是看向俞皎,俞皎却摇摇头:“你不能剥夺我施展一身好功夫的机会,我要上战场,这是我的意愿。” 白琇莹也道:“只杀一个仇人,我犹觉不够,战场我上定了!” 五哥必定要去姚城,五嫂不可能不跟着,白明微没有问她。 最后,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二嫂身上。 第213章 我会替你二哥照顾你…… 二嫂任氏却意外坚定地摇摇头:“这里有三位弟妹就够了,我要去姚城。” 她看向白明微,眼底带了一丝笑意:“大姑娘,我放心不下你。你看你总是满身的伤,好几次我见你带着伤回来,也不去处理一下,衣裳常常破了,也没时间缝补,更重要的是,你总是忙得没时间吃饭……” “我若在你身边,别的帮不了,但却不会叫你受伤了忍着,衣裳破了不缝,到了饭点却忘了吃饭。我会替你二哥照顾你。” 任氏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她之所以留下,全然是为了白明微。 成碧给了小传义,白明微身旁便没人了,如今她们这些人当中,最辛苦的当属于白明微,不能没有人照顾。 阿璋活着的时候,虽然不曾表露得显而易见,但他却十分关心一众兄弟姐妹。 如果她能跟在大姑娘身边照顾,夫君知道了一定会欣喜。 而且夫君本身就没有存在感,总不能叫他走后,便好像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关爱兄弟姐妹的精神,应当被承继下来。 虽然这话只针对于白明微说,但在众没有人觉得不妥。 的的确确,白明微需要有人帮衬。 任氏担心白明微不同意,再次恳求:“大姑娘,你让我去吧,亲长交给三位弟妹我很放心,想陪在你身边,是我的意愿。” 二嫂想去,白明微又何必拦着? 于是她轻轻点头:“好。” 任氏收回放在白璋棺木之上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木,随即走到白明微身边,似已做好了告别。 三位留下的嫂嫂心中自然有些许愧疚,但她们是真的想陪伴在夫君的棺木身边。 她们暗下决心要守好亲长的灵位,把这边的事一切都打理得妥妥贴贴,不让前方的亲人有后顾之忧。 高氏看向小传义,眼底溢满心疼:“大姑娘,要不传义也留下吧,我们会照顾好他。” 白明微还没出声,小传义便朗声否决这个提议:“传义要陪着大姑姑身边。” 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分外认真:“因为传义还要给大姑姑依靠!” 白明微从没有让传义留下来的打算。 经历了这么多事,传义的心智已被磨砺得坚定,若是这个时候不让他继续磨砺,只知一味过分的保护,那么之前的成果很可能前功尽弃。 她不能让这个最有可能超越祖父的孩子,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忍,失去了这么好的成长机会。 虽然很残忍,但传义早晚要面对。 既然已经面对了许多,就不能在熬过最艰难时刻的时候放松下来。 于是他揉揉小传义的脑袋:“你当然要跟在姑姑身边,做姑姑坚实的依靠。” 商量出结果,并做好决定后,一家人依依话别,互道珍重。 白明微把互通信息的详细消息告知三位嫂嫂后,一行人抓紧时间准备归返姚城。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当时在平城一战中受伤,留在平城养伤,如今伤势好转的白家军。 却没想到,霍世勋竟来送他们。 虽然看似假装不经意经过,但白明微知道,霍将军就是来送别的。 她也没有客气,行礼问安后,又把保护三位嫂嫂的活儿交给霍世勋。 霍世勋依旧没有二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告别霍世勋后,一行人悄悄启程,他们没有惊动百姓,也没有引起太多关注,踏上返回姚城的路途。 经过两个时辰的跋涉,一行人回到了姚城。 刚一回来,白明微尚且没有坐下休息片刻,便去找到卫骁,了解军中的情况,并处理她落下的军务。 等到一切都忙完后,已是入夜时分。 然而她回去一家人所居住的院子时,灯光依旧为她亮着,桌上摆着热汤与热饭。 这一盏总是为她留着的灯,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当她走近时,却发现这次等在灯下的,不是往常等着她的那个人。 白明微怅然若失,怎么风轻尘离开后,忽然就变得冷清了呢? “饿了吧?快来吃饭。”白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她抬眼望去,烛火泛着温暖的橘光,众人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看到等着她吃饭的亲人,先前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已被取代,白明微心头一暖,身上的疲累霎时烟消云散。 小传义拧了一张热帕子递过来:“大姑姑揩手。” 帕子尚有热水滴落,白明微却不以为意,用这滚热的帕子把手擦干净。 手心的热度一直暖进心里,她微微一笑:“谢谢小传义。” 白璟含笑望着她:“辛苦了,快坐下吃饭。” 白明微点点头,寻了个座位坐下。 一桌子的饭菜,简单而朴素,但众人却吃得十分认真。 因为他们都知道,民以食为天,任何一个人作践自己的开始,便是不好好吃饭。 而历经过悲伤与绝望后,认真吃饭便是坚强开始新生活的标志。 所以每个人都吃得分外认真,每个人都没有亏待自己。 饭后。 白明微把虎符取了出来,放于桌上推到白璟面前:“五哥,这是能调动白家军的信物,此次出征,今上只给了这样一枚虎符。” “既然五哥回来了,这枚虎符也理应交给五哥,接下来要靠五哥带领我们白家军走下去,而我,亦会全心全意辅佐五哥。” 虽然这件事提出来有点突然,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自古官场与沙场均没有女子的一席之地,家中未有长成的男丁时,虎符握在她手里无可厚非。 可眼下五哥回来了,断没有她握着虎符不放的道理。 众人虽然觉得她一直以来都做得无可挑剔,也发自内心希望她继续执掌白家军。 但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是错的。 白璟把虎符捡起,紧紧地握在手心。 那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他能想象得到,当白家满门男丁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家人究竟是在何种心情中,才让小传义领着满门妇孺于正阳门前跪请背棺出征。 他明白这枚虎符的重量。 也正因为明白,所以他知晓自己握不住。 第214章 要更心疼大姑姑才行 于是,白璟把虎符推了回去,切切唤了一声:“明微,祖父给我们每个人的教育当中,从未有任何轻视女子的意思。” “之所以当初不让你随父出征,并非因为轻视你是名女子,而是因为祖父教育我们,男人应当爱惜、尊重并守护家里的女人。” “父叔兄长健在,哪有你上战场的道理?所以当初没有一人同意你随军。” “但此时情况不一样了,能守护你们的人,一个个惨死北燕贼子的斧钺之下,你们不得不站出来,撑起这将倾的大厦。” “我是这个家的男人,理应在此时护住你们不沾风雨,手握虎符承担责任责无旁贷,但我清楚自己的能力,我不是为将的料。” “这枚虎符交给我,白家军不见得会好,真正适合持有这枚虎符的人是你,是那个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的白家大姑娘。”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众人也未曾插话,只因她们心底清楚,白璟说的皆为事实。 顿了顿,白璟继续道:“明微,我不是个好兄长,没办法扛起这份重任,更没有能力替你承担。” “我食言了,没能夺回城池,亦没能与将士们一同荣归故里,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所以能不能请你继续带领白家军走下去?” 在外人眼里,虎符代表的是权力,是白家军能带来的利益。 但在白璟眼里,虎符代表的是责任,而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扛不起这份责任。 所以,当他把虎符递给白明微时,并非觉得自己是在把权力让出去,反而为自己的无力承担这份重任感到愧疚。 更为让妹妹继续负重前行而愧疚。 白明微抬眸问道:“五哥,这条路你会陪我走下去,对么?” 白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这条路,纵使千难万难,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我没有能力握起这枚虎符,但我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妹妹。” “在你需要时,在你想要有所依靠时,在你精疲力尽时,以家人的身份,以兄长的身份陪着你,支持你。” 于是,白明微再也没有犹豫,捡起虎符握住。 虎符小小一枚,不比指头大多少,她却觉得沉甸甸的。 最后,她郑重地将虎符妥帖收好。 几位嫂嫂对此皆表示支持,没有任何疑义,似乎只要白明微他们决定就好,而她们只负责听从安排。 白明微与小传义回到屋里。 成碧立即拨开炉子里的木灰,火红的炭火露了出来,散着融融暖意。 她又把热水装进暖炉中,塞进被子里,等到被子暖和起来,她才恭敬地为白明微解开披风:“小姐,去睡吧,奴婢给您守着。”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看向小传义:“传义与姑姑一起休息好不好?” 小传义并未拒绝,连续几日守灵,早已令他困倦不已,倒在蒲/团上睡的那点时间,对他来说并不足够。 今日又赶了许久的路,若非意志强撑着,此时他只怕已经睡去。天籁小说网 况且,他很想陪陪大姑姑。 很会照顾人的风军师走了,他更要体贴大姑姑,大姑姑才不至于太累。 床上,白明微将小传义拥入怀里:“传义,辛苦你了。” 传义闻着大姑姑身上淡淡的药香,他不由想起娘亲,于是往白明微的怀里拱了拱:“大姑姑,你也辛苦了。” 白明微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姑姑不辛苦,传义别担心。” 小传义默然片刻,随即问道:“大姑姑,五叔叔把虎符还给你,你怎就轻易接了?” 她轻轻拍着小传义的背,神色坦然:“如果你五叔叔想要,姑姑不肯交出来,那姑姑便是抢。” “如果你五叔叔不想接,姑姑硬要给,那姑姑便是逼迫你五叔叔。” “但现在是姑姑给五叔叔,五叔叔不接,他心甘情愿地交给姑姑,那便是你情我愿的事。” “只要姑姑与你五叔叔之间互相信任、相互扶持,所做的事情没有与白家的意志背道而驰。” “那些借世情来诋毁、来指手画脚、来说三道四的人,就无缝可入,没有任何伤害我与你五叔叔,以及这个家的机会。” “所以传义不必担心姑姑,就算出现问题,姑姑也会解决,知道么?” 小传义若有所思,语气肯定:“大姑姑的话,传义明白,只要这个家紧紧拧成一股绳,就不惧人言!” 白明微赞同:“只要自身足够强,就不会有给人拿捏攻击的弱点。你五叔叔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小传义低声问:“哪些地方呢?” 白明微轻声细语地回答:“一是不贪,虽然手握虎符责任重大,但责任也意味着权力,你五叔叔不拿虎符,说明他并不贪恋权势。” 小传义又问:“还有吗?” 白明微耐心回答:“还有自知。你五叔叔很聪明,但却不擅长行军打仗,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并没有勉强。” “传义,一条铁链最脆弱的一环,决定它的强度,而一只木桶最短的一块,决定了它的容量。”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存在,所以你要懂得正视自己的缺点,才能把最脆弱的地方变强,把最短的那一块变长。”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要向五叔叔学习。” 白明微温柔地鼓励他:“大姑姑相信我的小传义,一定能够做到。” 小传义躲在被窝里,一双眼灼灼逼人:“大姑姑,传义这些话只与你说。” “传义觉得,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好,你看看九皇子荒唐成那样,一个连儿子都教不好的人,怎么能管好天下呢?” “怪不得东陵这么弱,每个国家都想欺负,原来是根上出了问题。真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效忠这样一个人。” 这些问题,使得白明微沉默了许久。 她不是不明白传小义的每一个问题,而是不知该解释到哪种程度。 权衡再三,她还是认真解释:“人无完人,想做好一件事,那就会对其它地方有所疏忽,但如果什么都没做好,便是平庸无能。” “至于今上好不好,大姑姑一人说了不算,白家所有人说了也不算,天下万民说了才算,所以传义不能自己去判断,要去看万民的想法。” 白明微掀开被子,与他晶晶亮的双眸四目相对,认真且耐心地继续解释。 “至于祖父为何忠君,那是因为祖父答应过两代先皇,要好好辅佐帝王撑起东陵的摊子。” “但是传义你要记住,我们白家自始至终,忠的并不是一个人亦或一个家族,而是这片我们所热爱的山河,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一个国家长盛不衰的秘诀便是百姓,他们不是为了上位者而存在,反之,上位者理应为他们存在。” “所以无论以后传义身居何位,你都要记住,‘民有所呼,我有所应;民有所困,我有所助;民有所求,我有所为;民有所盼,我有所办’。” “百姓,必定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基础。为何我白家拼死沙场,也要护住他们,因为我白家所期待的盛世太平,需要他们一同创造。” 小传义搂住白明微的脖子,把脸贴了过去:“大姑姑,谢谢你总是与传义解释这些。” “圣人所言,夫子教诲,传义总觉得既高尚又虚无缥缈,但是大姑姑的话,一直都能让传义恍然大悟,身临其境。” “传义明白了,我们白家所求是盛世太平,而盛世太平离不开百姓,所以我们要护住百姓,戍卫疆土。” “有百姓,有土地,才有我们所期待的未来……” 白明微睡意朦胧,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小传义的背:“世上并无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但凡英雄,多半都要历经艰难、险阻、困苦、羞辱、低谷、刺/激……才成就了英雄的格局与精神。” “传义想做英雄,那就一定要有踏过泥泞的勇气,姑姑永远支持你。” 说完此话,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小传义伸手,想要触碰她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可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 五叔叔的伤显而易见,所以得到所有人的关怀,大姑姑把伤藏得那样好,以至于几乎没有人知晓。 要是大姑姑也想得到关怀,谁来关心她呢? 为什么不哭一哭,喊一喊? 所以他更要心疼大姑姑才行! 最后,小传义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脸颊,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215章 风公子当真贴心 翌日。 飞雪停歇,窗外梅花掠过,有几瓣落在临窗的案上。 白明微醒来时,小传义已不见了踪影。 成碧轻手轻脚端着热水过来,投了帕子递给白明微:“小姐,小公子五更便起来了,现在正与九殿下在书房读书,他说您最近太过疲累,让奴婢不要吵醒您。” “九殿下?读书?”白明微起身,眉梢轻轻一挑,嘴边挂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接过帕子覆在脸上,湿/热的帕子擦过面颊,凝脂似的冰肌雪肤瞬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成碧恭敬回应:“小姐,九殿下最近很是勤奋,似乎抱有不超越小公子便不会罢休的目的,成日书不离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白明微听着,娴熟地将头发高高束起:“多注意传义的饮食,读书耗费精力,且又费眼睛,尽管条件艰苦,也要给他提供充足的营养,也给九殿下准备一份。” 成碧把中衣轻轻披到她身上:“奴婢明白,小姐且放心便是,小公子那里奴婢会照顾妥当。” 白明微手指在中衣上划过,美丽的眸子掠过一抹深思——面料柔软轻薄,触感丝滑,舒适而熨帖,是她不曾穿过的料子。 疑惑之间,成碧便回答了她的不解:“这是风公子命人送来的衣裳,说是做工颇费时日,所以现在才送到。” 白明微没有言语,波澜不惊的面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成碧边为她束上腰带,边解释:“这衣裳的线,全都用羚羊毛搓就,所以它既柔软又保暖,轻薄且透气。” “小姐穿上这件中衣,就不必在盔甲里再加一层厚厚的棉服,只需一件正常厚度的外衫即可,如此行动也能灵巧许多,不得不说,风公子当真贴心。” “成碧。”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 成碧一怔,她停下动作看向白明微:“小姐,奴婢失言了。” 衣裳很暖,只是薄薄一层,竟能抵挡隆冬的深寒。 她伸手抚了一遍又一遍,那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向心间传递,整颗心仿佛也舒适温暖起来。 这种感觉,令白明微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她又恢复冷静。 成碧见白明微不语,贴心地没有再开口,她把冰冷的盔甲套在她白明微身上。 甲胄在寒风之中,带着寒凉彻骨的温度,颈间不经意触碰,都能叫人忍不住哆嗦。 但也是这冰冷的温度,使得睡意快速消散,意识无比清醒。 成碧随后端来热粥与馒头,白明微认真吃过,便出门了。 …… 积雪漫漫如云,满世银装素裹。 白明微踏雪出城,赶往城外的校练场。 就在她到达之前,承天观的东西刚好送到她手里。 她抱着那东西找到卫骁时,卫骁正在操练将士。 望着几日不见,却更加英姿勃发的白家军,白明微很是欣慰。 绕过一众赤膊练习,挥洒汗水的将士,白明微来到卫骁身边。 卫骁于众人面前站定,沉声发号训练施令,身形高大魁梧的他往那一站,如同铁塔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白明微笑着迎上去:“卫大哥,请你来一下。” “继续练习!”卫骁吩咐一声,擦去额上的汗水,立即走到白明微身边,“白姑娘,欢迎你全身心回到军中。” 白明微含笑抬眸:“平城诸事已了,我回来了,接下来,又该是我们汗洒沙场的时刻。” 卫骁眼眸一亮:“白姑娘,莫非又要开战了?我可等不及了!” 白明微轻轻摇首:“万事尚未具备,还需从长计议,在那之前,卫大哥,我有东西送你。” 说话间,白明微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卫骁心生好奇,举步跟在身后。 掀开帘子走入帐篷,里间光线骤暗,随着他与白明微的距离拉进,那英姿飒爽明丽的面庞于幽暗之处渐渐清晰:“我曾听七哥说过,他有一好友,那人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豪杰。” “七哥很珍视他的朋友,一直在为他寻一件趁手的兵器,最后从我师父无极真人那寻得图纸,于是七哥便交由京中名匠锻造。” 白明微示意卫骁看向她适才抱在怀里的东西,接着将裹在之上的白布缓缓展开。 冷光乍现,一柄凛凛生寒的战戟呈现在二人面前。 战戟竟比卫骁高出些许,与卫骁头等高的地方,便是它锋利的戈刃,尖端是尖锐的矛刺。 整把战戟重达百斤,只是一眼,便让人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白明微将战戟递到卫骁手中:“其实在七哥出征前,这柄武器已差不多打造好,但七哥没来得及把它亲手送给那位挚友。” “卫大哥,我知道七哥的莫逆之交是你,也知你如今站在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七哥,现在我替七哥把它交给你。” 卫骁握住冰冷的战戟,目光流连其上,眸底隐隐跳动着一簇灼灼烈烈,燃烧不息的火焰。 那一瞬间,帐外风吹雪动,似琉璃般晶莹的碎芒,粼粼闪动光华。卫骁深邃的眉眼映衬利刃光芒,岿然立在案前,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 白明微的目光停留在战戟之上:“也把七哥的愿望,一并交给你。” 卫骁没有言语,握紧战戟沉默着走出帐外。 他于帐前站定,单手负于身后,振臂一挥,长戟如游龙般咆哮探出。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带着泰山倾崩之势,裹挟疾风阵阵,搅得满地白雪随风飞舞。 霎时间,人与战戟一心同体,竟让人产生区分不出彼此的错觉。 显而易见,无论是战斧还是重剑,亦或是那千斤锤、狼牙棒,都不及这柄身长且挟带巨大力量的战戟更适合力大无穷的他。 最后,卫骁把战戟用力贯在地上。 “轰然”一声,他如山站定,表情坚毅:“白姑娘,阿瑜的心愿,我卫骁接了!” “戍卫边疆,抵御贼寇,护我东陵锦绣山河,舍我其谁!” 白明微面带笑意,一字一句:“文臣是一个国家的气节与风骨,武将是一个国家的热血与脊梁,边疆有无数战士以血躯筑墙,庙堂有无数文臣呕心沥血,才有一国兴盛,天下太平!” “卫大哥,这条染血的道路能与你并肩作战,能与七哥的挚友同舟共济,明微三生有幸,甚是欢喜。” 被风搅/动的白雪纷飞落入发间,仿若小雨淅淅沥沥,又似白雾朦胧不清。???.23sk. 透过那渐渐寂灭无声的雪色,白明微看到卫骁凝着手中的战戟,听他掷地有声:“白姑娘,阿瑜没完成的事,还有我替他坚持。” “从今往后,你若想为东陵筑城砌墙,我愿为砖石,你所愿之事,我卫骁当义不容辞,助你一臂之力。” 白明微凝眸不语,眼底尽是惺惺相惜的笑意。 卫骁忽然挠了挠后脑勺,与适才的爽朗不同,此时他面露羞赧:“这把武器,我很喜欢。” “七哥若知道你喜欢,必定会开心。”白明微含笑,话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春暖花开之际,拂过嫩叶的淅淅沥沥小雨。 白明微没有解释她如何知晓卫骁与七哥乃莫逆之交,卫骁亦没有问及更多关于此的信息。 一人赠予武器,一人坦荡收下。 那种不知何时培养起来的信任与默契,已令二人无需多言,也能理解各自心中的抱负。 他们更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在朝着远大目标前进之时互相信任,互相扶持,这令他们无需去抓细枝末节,只要知晓彼此的方向与自己一致即可。 “阿瑜懂我。”卫骁说了这样一句,目光一直停留在战戟之上。 利刃中淬入白瑜的意志,仿佛与他共鸣一般,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仿佛是好友心中那沉重的家国情怀。 他卫骁,不过一介草莽鲁汉,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此时此刻,他能完全感受到这柄武器背后的责任与意义。 这条路,踏上便没有回头的说法。 纵使马革裹尸,也当笑卧沙场。 最后,他挠挠头,与白明微相似一笑。 笑着笑着,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音,压抑已久的悲恸已被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现在有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信心。 第216章 一切安好,勿挂勿念 卫骁离开之后,白明微取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凝眉思索。 这是她所设计的阵法雏形,她已用尽平生所学,但总觉得不够完美。 从阵法雏形可见之时起,她便陷入这瓶颈之中,不管如何费劲,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白姑娘,属下有事求见。”外面,阿五的声音响起。 白明微思索半天没有进展,索性用舆图将那未完善的阵型图纸盖住,轻声应了一句:“进来。” 帐帘掀动,天光丝丝缕缕成束,从缝隙漏进来,映着浅暖烛火光影浮离。 阿五的面容隐在这变幻莫测的光影中,给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将一封信与两本书递到白明微手中:“主子说,您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开心。” “请替我谢谢你的主子。”白明微把阿五手中的东西接到手里,她含笑道谢。 阳光恰在这时穿云而落,有几缕漏入帐中,照在她英气逼人的面庞上。 面对如此绝色,阿五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他躬身缓缓退下,自始至终,他都仿若那随处可见,但从不引人注目的影子。 白明微先将信打开,几行小字映入眼帘,墨迹有所晕开,想是写得匆忙,但依旧格外温润疏朗,如同他的人一般。 “小姑娘,衣裳好穿吗?别的不夸,尺寸必定合适,那毕竟是我亲自丈量的,我的眼光可从未有过问题。但愿它能和我的怀抱一样温暖,我不在的时候,就靠它给你温暖了。一切安好,勿挂勿念。轻尘字。” 白明微把信看完,随即叠好信笺,装回信封之中。 她随手翻开两本书,泛黄的书页昭示着此书已历经很长的年月,书中夹着几张干透的叶子,散发着丝丝缕缕奇异的气息,似花香药香,沁人心脾。 “竟是……” 饶是白明微再淡定,也不由露出吃惊的神色。 这两本书她曾从师父的口中听过,但师父说这书随着西楚前朝的覆灭而失传了。 不曾想,没想到,竟会被风轻尘送到她手中。 这两本书中,记载了失传的排兵布阵之法,以及因为太过霸道而曾被禁止的武器图纸。 这不正是她急需的么? 有了这两本书,那久久没有取得进展的阵型,离完善之日还远么? 雪中送炭,风轻尘总能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白明微紧紧将两本书搂进怀里,却又担心书被毁损,连忙把攥紧的手指松开。 内心情绪翻涌不绝,她都敛于心间。 过了许久,她颤着手将记载着阵法的书打开。 不过粗粗浏览几眼,她便在书中找到完善她阵法雏形的关键。 这样的发现,近乎令她惊呼出声,但那欣喜若狂的心情,被她很好地掩藏在平静的面色之下。 只是身体难以抑制的颤动,出卖了她压抑在心底的喜悦。 她颤着手打开另一本书,从中窥见的失传之物,顿时攫住她的目光。 阿五蹲在大树枝桠上,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整个人与雪色融为一体,如若不动弹,竟让人区分不出他与雪的区别。 只见他取出一支细小的笔,于纸条上写下几行小字。 忽然一道声音响在耳侧,念着纸条上的内容,却不见其人:“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 “啪!” 话音落后,阿五的脑袋被拍了一下,雪野中传来一道笑声:“蠢得要死,你这样写,不是在伤主子的心?” 阿五一本正经回应:“主子说,要把白姑娘的反应一五一十汇报给他。” 那道笑声又响起,雪层动了动,阿五身侧显出人形弧度:“算了,我不想和笨蛋说话,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完,阿五身侧再无声息。 阿五拧眉望着适才写下的信息,认真思索一番,似乎也觉得不妥。 思来想去,他又加上几行字,于是全文便成了——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烦恼之色,似乎并不喜欢,却碍于情面没有丢弃。 阿五看着自己精心修改后的信,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写这么清楚,主子应该不会为信息少而伤心了吧。”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接近午时,门外传来卫骁的声音:“白姑娘,五公子来了。” 白明微迎着烛光看向外间:“卫大哥,烦请召集此处的将士,我有事宣布。” “是,白姑娘。”卫骁低声应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 除了守城将士外,校练场所有战士,皆集合于高台之下。 随着一声“五公子来了”,一股无言的情绪在将士之间弥漫扩散。 战士的素养,使得他们依旧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地望着前方,但胸中的惊涛骇浪,仍从缓缓收紧的手指与微微颤动的唇之间传递出来。 众将士按捺住心潮翻涌,等着五公子的到来。 直到卫骁大喝一声:“见过五公子!” 众将士随即单膝下跪,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于沙哑的声音中显露无疑:“见过五公子。” 这一跪,无关白璟个人。 将士们跪的是守护东陵数百年之久的家族。 跪的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一辈子的老丞相。 跪的是血冷阴山之中铁骨铮铮的白家儿郎。 跪的是死的死伤的伤,连孩童与女子都被迫上战场的白家人。 跪的是兴盛家族为了守护热爱的土地,血战到最后人丁凋零,仅剩一长成儿郎独活的白家风骨与气节。 知道五公子幸存,他们喜悦的心情,不输于与白璟血脉相连的白家人。 以至于,一句问安过后,将士们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低低埋着的面颊,裹挟了对残暴敌人的愤怒,以及对白家悲壮命运的感伤。 众将士再度哽咽:“见过五公子!” 今日的白璟,因为身上的伤而无法承受沉重的战甲,那一袭浅淡的素衣,明净如玉纤尘不染,却让人无法忽视素白背后所侵染的鲜血。 若白璟着素衣是为死去的亲人与八万将士戴孝,那在众的人所见到的,便是数万英魂临死前对无法护住所热爱的绝望,风拂动衣袂的声响,恍若他们发出的哀嚎。 “白家军的将士们……”白璟数度哽咽,半响才从发堵的喉咙中吐出两个字,“请起。” 第217章 新的军师? 凛冬雾霭如岚,卷起他那一袭如雪素净的白袍浮漫高台。 白璟目光缓缓掠过眼前刚刚挥洒过汗水的将士,心中骤然锐痛,几乎叫他站不稳。 葬身阴山的八万白家军,个个都是威武不屈的男儿。 可眼前的人,他们或头发花白,或身带残缺,亦或是在历经乱世摧残后变得形容瘦削佝偻…… 从外表上看,他们与先前威风凛凛的白家军有着云泥之别,看起来就好比一群乌合之众,杂乱无章,毫无威慑之力。 可这恰恰是八万将士兵败之后,东陵能拨给白家的战士,还有的是抛弃逍遥江湖的自由,甘愿共赴国难的东陵男儿。 明微她……她便是带着这样一支队伍,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拿下姚城与平城的么? 这其中的艰难,以及心里所承受的压力,他先前理解的,恐怕只有冰山一角。 恨意如刀划过心间,所过之处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如若八万儿郎没有战死沙场,何须这些本该被守护的人舍命戍卫边疆? 可恨的北燕贼子,可恨的乱世战火,究竟给东陵带来了什么?! 白璟忍住锥心锐痛,撩起衣摆缓缓跪下,于惊诧声中,一字一句:“白家五郎白璟,代表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谢过诸位于绝境之中挺身而出,代替牺牲的将士们戍卫山河!” 众将士连声惊呼:“五公子,使不得……” 白璟却跪得执着:“八万将士无一生还,仅余我一人独活,他们对和平的渴/望,以及戍卫山河与百姓的愿望,我白璟一人无法承受。” “但是因为诸将士,这份精神才得以延续,牺牲将士们无法完成的事,也有人继续完成!” 卫骁弯腰扶起白璟:“五公子,我们都是东陵儿郎,本该如此。” 白璟起身,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东陵儿郎甚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如此,无数蝇营狗苟之辈,还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唯利是图。 正因为不是每人都能如此,所以眼前的将士们才更可敬。 尽管他们看起来可能不是以一敌众的战士,但他们义无反顾投身战斗的行为,无疑是可敬的。 过了许久,白璟才平复心绪。 他举步上前,于高台之上面庞坚毅:“从先祖创下东陵基业始,我白家便兢兢业业辅佐历代帝王,如今山河有难,我白家更是义不容辞。” “我白家满门忠骨,百年英魂,父兄血溅沙场我虽悲恸,但也知这是我白家人的职责与宿命,他们为大义而死,虽死犹荣!” “还请将士们不要为此难过,因为终有一日,我们都会团聚在一起,在那之前,就让我们继续他们未完成之事,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我于阴山一战幸存,是上天对我白家的垂怜,从今往后,我将带着白家祖祖辈辈的遗愿,与长妹白明微一起,继续戍卫疆土,护我东陵百姓不被欺凌践踏!” “东陵山河……”白璟高呼一声,字句铿锵,“不容践踏!” 众将士齐呼:“东陵山河,不容践踏!东陵百姓,不容欺辱!我等将以命拼搏,护卫我东陵山河无恙,百姓安居!” 一番慷慨激昂立誓般的高呼,字字句句离不开山河与百姓,却未有一句提及,这片土地的主宰——元贞帝。 或许当元贞帝宠幸皇后外戚秦氏一族,予他们无上尊荣与权力,却逼得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白家十数男儿弃笔从戎,最后战死沙场,仅余五郎一人独活时。 将士们的心中,再难将元贞帝当做他们赌命效忠的对象。 白明微一袭戎装,缓缓登上高台。 与五公子的满身素白不同,她威风凛凛,身上不见半点戚色,好似已从丧父丧兄之痛中抽离,回归到白家军当中。 但没有人会觉得,悲伤就此从她心中抹去。 因为他们同样深切地体会到愤怒与悲伤,但身为军人,必须把这些情绪藏于心底,时时刻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所以他们能理解,大姑娘一身冰冷盔甲下所埋藏的情绪,以及她为了职责不得不摒弃的,身为常人会有的喜怒哀乐。 然而正是如此,正是这仿佛无坚不摧的大姑娘,给予他们源源不断的力量。 众将士齐齐行礼:“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平静从容一如既往,她向在众朗声宣布:“将士们,风军师被我派去执行任务,或许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在的时日,我的五哥将会暂替军师一职,接替风军师的所有事务。” 军师? 众将士一时怔住,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众将士的反应,当然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她似落了碎星的眸子漫过昂首挺胸站于台下的白家军,金色甲胄映衬雪光,流潋灼烈似火殷红的乌金裙裾随风飘起,衬得那明丽的艳色的面庞飒爽如刃。 她是女子,是最不该站在这里的人。 世情对女子诸多限/制,百般要求,以往白家没有已长成的男儿,她执掌虎符理所当然。 可现在五公子回来了,虎符依然由她执掌,多少让将士们心感异样。 更何况,在此处的多为京中带来的将士,他们与卫骁的手下不同,一生束缚在各种条条框框里的他们,骨子里十分古板传统。 尽管他们觉得,这支队伍由大姑娘执掌最合适不过,但要他们立即接受在五公子还活着的情况下,依旧是大姑娘掌权,未免强人所难。 众将士的反应,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她恍若未见,那坚毅的面庞,并未因此有半分动容。 因为她心底清楚,率领白家军所向披靡的人,必须有坚韧的心智,若因这点事便在心中产生丝毫的动摇。 那么,她不配握住这枚虎符,不配让数万将士把命交给她。 这时,白璟站出来:“我白家以文助历代君王安邦定国,这个传承数百年未曾断过,是以我白家男子,皆为文人出身,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文能治世,文为安民之本。” “说来惭愧,君子六艺我无一落下,但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武功这块,长妹之能我望尘莫及,但能用腹中几分学识为白家军尽一份力,我亦十分欣喜。”天籁小说网 话说得委婉,但却浅显易懂。 将士们听得出来,五公子的话中之意——他不是为将之才,大姑娘才是。 听得白璟这样说,众将士虽然还是一时无法完全接受这种安排,但依大姑娘之能,必定能率领白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所以,在众的人,最后也无人提出任何异议。 卫骁当先拱手:“见过军师。” 卫骁原先的手下也跟着行礼:“属下见过军师。” 其余的白家军看了白明微一眼,想起战场上那道如火般攻灼烈燃烧的英姿,最后也心悦诚服地垂下脑袋,恭敬行礼:“属下等见过军师!” 如此,白明微没有再言语。 只是放下“继续训练”几字,便一头扎入帐中,再未出来。 卫骁继续操练将士,新得一趁手武器,他迫不及待在将士面前展现,一把战戟被他舞动如龙,强悍的身手与凌厉的招式,令在众将士心服口服。 看到如此骁勇的卫骁,将士们很难想象,身姿纤细的大姑娘,体内竟蕴含/着战胜卫副将的力量。 但事实容不得他们忽略,是以卫骁表现得越强,他们便越佩服能将卫骁打败的大姑娘。 白璟随后进入帐篷。 光影深处,一道纤细的身姿伏案执笔,眉间蹙痕深深,显然正在苦思。 白璟眸光落在白明微身上,眼底掠过些许心疼。 他走过去,问:“明微,可是遇到难题?” 第218章 不行,太危险了! 白明微颔首:“五哥来得正好,我在为白家军设计一个符合他们的排兵布阵之法,但我历来不善算数,卡在人数安排上难以想通。” 白璟坐到白明微面前:“把你想算的告诉我。” 白明微将一张纸推向白璟:“这是我为白家军设计的阵法,五哥,如若能用在这阵法之上的白家军共有一万八千人,这阵法如何成型?” 白璟只是看了一眼,便执起笔勾勾画画,然后示意白明微看:“你瞧瞧,这横纵人数可成?” “五哥……”白明微握住纸张,惊叹一声,“十分完美,五哥在算数上的造诣,只怕我再苦练十年,也是不及的。” 白璟眸光潋滟,似水波粼粼:“明微,你总是这样,表面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比任何人都善良,都要为别人着想。” “谢谢你,称赞我这不值一提的擅长,这让我心有安慰,但你的体贴,更令我心头温暖。” 白明微抬头,与白璟四目相交:“五哥以为,我为了宽慰你才说出这些话么?” 白璟笑意不改:“难道不是么?” 白明微用匕首挑了挑烛火,那浅浅暖暖的光在她甲胄上跳动,好似整个人也覆上暖意。 她眸光微转,又落在白璟面上:“我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没有任何安慰你的意思,你本就是一个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算数之才。” “我自认为自己比别人稍多几分才智,但也不能做到五哥这样,刹那间仅凭心算,便解决了整个阵法的人数排列问题,这是五哥的长处,五哥何必妄自菲薄。” 白璟眉眼间掠过诧异,他看了白明微半响,唇边泛起暖人的笑意:“不管是不是,能够为你分忧,我很高兴,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份才能。” 白明微含笑执笔,在那几乎成型的阵法之上落笔,她边写边说:“现有这几样兵器……数量分别是……这一方阵中的将士要配长戟和短剑,这一方阵的将士需有木盾与长矛……五哥能否帮我,让现有数量的武器,分配到这些将士的手中。” 白璟眸心泛起光亮:“这个好办,我来给你分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白璟已在纸上写下分配之法,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已将武器分配完毕。 既兼顾了武器数量,又兼顾了每名将士手中的武器适配——不仅是战戟与长剑、大盾长矛与短剑,就连拿弓拿弩的将士应当再配何种武器,他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明微给自己两日时间处理的,白璟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在算数方面,白明微说她再练十年都不如白璟,这话是真心的。 或许她在武力方面远胜于只会骑射的白璟,但她在算数方面,的确差白璟太多。 她以前就发现五哥在这上面的天赋,却不曾想,五哥竟是这般擅长。 最后,她伸出修冷如玉的手,将那张纸举到面前,把上面的内容印在脑海,随后付诸一炬。 她说:“五哥,有你相助,我对拿下余下三城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不只是你的才智能帮大忙,还因我有兄长支持,心更坚,劲更足。” 白璟星眸深处笑意渐浓:“我还担心你会因适才将士们的反应而多思,竟是我狭隘了,明微如此心性,又岂会在意那细枝末节。” 五哥所言,一语中的。 白家需要一个成年男丁,他不必是经天纬地不世之材,也不必能以一己之力砥柱中流。 他只要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个信念,也是一个希望。 是让人觉得白家没有彻底倒下的信念,也是会令白家的女人感到安心的希望。 所以白璟不需要承担起她正在承担的所有责任,也不需要背着整个白家迎难而上。 只要他在艰难时像所有会为家族而努力的男人一样奔走,在扶灵而归时负责捧着灵位,便足以令人心有安慰。 这是白璟不可替代的地方,也是十个她都做不到的事。 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很苛刻,有的事情只有男人来做,才不至于让世人有话可说。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看,白璟便是那撑着屋宇的顶梁柱,也是一座大山的脊梁骨。 而她白明微,则是一把捍卫这个家的,又利又快的锋刃。 各自都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 这些都是白明微心知肚明的,她也知道自己与五哥各自应该处在的位置,更知晓她接下来应该将足迹印在何处。 只要她心性坚定,又岂会在意这些? 末了,白明微认真地看向白璟:“五哥,别人是别人,只要我心底清楚地知晓,我们兄妹同心,那么他们的看法便影响不了我。” 白璟脸上似有愧色:“明微,我曾不止一次想,如果你是男儿该多好,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子,你都是我最亲最信赖的家人,无论男儿还是女子,我们为这家国天下的心,都是一样的。” “五哥。”白明微轻唤一声,她知道五哥明白她,也知晓五哥懂她。 这条路上,有理解她的家人支持,有志同道合的战友相伴,千难万难,也会化作伴随着无数机遇的挑战。 桌上画着兵器的图纸还有一角未展开,白璟伸手轻轻拨平那折叠起来部分,不由得一怔,满脸愕然:“明微,你……” 他用手指擦了擦,那图画上墨迹未干。 很显然,这是新画的。 “没错。”白明微眸光雪亮,那坚定的神色仿佛不曾变化,“我不仅要设计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兵布阵之法,还要制造出一辆,能将令北燕人闻风丧胆的战车。我们没有足够数量的将士,那就在其他方面弥补。” 白璟愣愕之色犹存:“明微,东陵人无法制造战车,千百年来总是如此,一来我们没有工匠,二来我们没有图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微风掀帘,白明微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外面雪光刺目,她眼底似有点点落雪:“千百年来,东陵也没出现过披甲上阵的女子,可此时,有我,有七嫂,还有六妹。” “我能做那东陵第一领兵作战的女子,”白明微回眸,与白璟清潭似的眼对视,“我便能做出属于我白家军的战车。” 其实她没有明说,风轻尘已将战车的设计图与失传的排兵布阵图送到她手里。 这两本书,乃是西楚前朝皇室的珍藏至宝。 风轻尘的身份,自然而然呼之欲出——必定与西楚前朝皇室有斩不断的瓜葛。 她不说,并非不信任五哥,她只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她此时怀揣着能令天下兵家疯狂的绝技。 更不能让人知晓,这两份东西来自于风轻尘。 白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曾了解过这个妹妹,他以为的坚韧,他以为的聪慧,以及他以为的胆色…… 总能随着与明微的接触逐一推翻,他还是看轻了明微。 明微的说的话,他本该无条件信任,然而因为难度太大,他免不了心有担忧:“明微,材料可以制作,但图纸和工匠,我们并没有。” 白明微道:“五哥,东陵名匠公孙先生最后的足迹,便是我们即将要攻下的莲城。” 白璟下意识反对:“你要入莲城?不行!太危险了!” 第219章 请放心,我会珍重 白明微坚决如铁:“五哥,北燕来势汹汹,莲城原本守军,竟无一人逃出,那莲城的军防布置图,更是永远地和曾经的守将一起沉眠地底。” “我们白家军与北燕的力量本就悬殊,纵使装备精良,也练就独一无二的排兵布阵之法,硬拼之下,还是免不了出现重大伤亡。” “无论是去找公孙先生,还是去弄清北燕人在莲城的布置,我都得去莲城一趟。” “这已经不是危不危险的事了,为了对拿命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将士们负责,我们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在收复疆土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降低他们的伤亡。” “因为我白家军的一兵一卒,都应该是我们珍视的存在,就算牺牲不可避免,他们也应该死得其所,而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稀里糊涂丧命!” 白璟握紧双拳:“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阻止你么?只是明微,比起这些,我同样在意你的安全,你若前往莲城,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去。” 白明微起身,拎起红泥小炉上的水壶,把翻腾的沸水倒入茶盏之中。 茶叶被冲开,氤氲的水汽带了茶香盈满账内。 白明微双手端起茶盏,递向白璟:“五哥,我不做毫无准备的事,只待一人归来,我便可深/入敌营而可保万全。” 白璟接过茶盏,面上惊疑不定:“谁?” 白明微笑道:“这人你也应该听说过,他便是祖父在相州想要收为义孙的江朝云,如今该唤他江辞。” “我们之所以打北燕一个出其不意,皆因朝云哥哥率五百好汉潜入北燕,为我们争取到机会。” “当年他没有随祖父回京,却因意外沦落江湖,靠骗人为生,如今已是鼎鼎大名的大骗子,有他相助,在莲城潜伏而不被发现,并不难。” 白璟目光复杂,但最后都归于信任:“兄长所能,唯有支持二字,明微,我信你。” 白明微唇角挑起:“多谢五哥。” 白璟似还不放心,又问:“明微,江朝云何时回来?” 白明微把手按在桌上:“快了,在他到来之前,这为白家军设计的阵法,也该操练起来。” 白璟默默地看着白明微忙于排兵布阵之事,许久,他忽然问:“明微,卫骁此人,安全吗?” 白明微郑重颔首:“五哥,卫大哥是七哥的好友,他手中那把战戟,也是七哥特意为他打造的。” 白璟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小七的好友,那便没什么可以置喙的了。 茶温已适宜,他灌入腹中,却没有留下半分味道。 他本想再劝明微不要冒险,可他如何劝? 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白明微看出白璟的隐忧,安抚一笑:“五哥放心,我会珍重。” 入莲城一事艰难重重,她何尝不知? 五哥的欲言又止,那流连唇齿之间未能说出的话语,她何尝不知? 只是当她亲眼看到父亲死在那尸堆之上时,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给父亲殓尸那日,她跪在白茫茫的冰雪之上,那冰真的很冷,她就像失去庇佑的雏鸟,伏在已经气绝很久的父亲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人儿女却眼睁睁地把父亲惨烈的死状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的心情。 她不是没有求过天,求过佛,可是满天神佛有谁应她?更何况,身边都是需要有人撑起一片天空的亲人。 小传义一句“别告诉娘亲父亲的死状”,坚定了她护住白家、完成父叔兄长遗志的决心。 除非身死魂消,否则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一往无前。 盛世、太平。 安宁、祥和。 繁荣、昌盛。 这能让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未来,用她的手去创造,用她的鲜血去开辟。 她再也不想这天下,有那么多人如同祖父一般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再也不愿这天下,有那么多孩童像小传义一样,被逼着成长。 孩童的天真,老人的天伦之乐,她会用命去守护,去创造! 刚与白璟谈完,二嫂任氏便来了。 她提着食盒,带着伤药,出现在帐中,脸上温柔的笑意,与逝去的二哥如出一辙,看得白明微一阵恍惚:“二嫂,天这么冷,你怎的来了?” 任氏从食盒中端出两个小盅,以及些许咸菜,又把勺子和筷子递到白璟与白明微手中,轻声细语:“快吃吧,趁热,无论再紧要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 白明微没有拒绝:“多谢二嫂。” 白璟更是起身行礼:“多谢二嫂。” 任氏把药膏放到一旁,随即去添那炉子里的炭,又把二人的茶水添满后,提着小壶去外边采集干净的积雪烧水。 白明微喝着暖胃可口的粥食,目送任氏身影消失,不由叹息一声:“几位嫂嫂对白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二嫂本不必如此……” 白璟脸上满是敬重:“二哥生前,本就对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多有照拂,二嫂此举,也是想替二哥继续做着他曾经做过的事。” 白明微道:“我们白家的男儿,都是好命的,所娶的妻子,每一位都很贤惠。” 白璟面露惋惜:“可我们白家的男儿,却偏偏做了负心之人,这一番番真挚的情意,无一不辜负了。” 帐帘掀动,白明微止住话头。 她认真地吃着简单却十分可口的饭食,没有浪费一粒米。 对待食物的珍视与认真,这个习惯不知何时养成,似乎好像从风轻尘出现开始…… 要是她不认真吃饭,肯定会被风轻尘教训糟践食物。 想到风轻尘苦口婆心提醒她要把饭吃完的情景,白明微唇角不自觉挑起,连她也未曾发觉。 饭后,白璟在护卫的护送下返回平城。 他的身体并未好全,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出来走一遭,已是十分疲惫难受。 他知晓拥有健康强壮的身体何其重要,所以并未勉强自己,回城休养了。 任氏递给白明微一块蜜饯:“你与五弟都在养伤,不宜食油腻之物,那清粥小菜想必没有味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白明微把蜜饯含入口中:“真甜。” 配合着任氏解开身上的盔甲,白明微又道:“那盅粥其实很好喝,香软可口,喝下之后整个胃都是暖的。” 任氏看着她身上正在愈合但却十分狰狞的伤口,眼底像是落了碎冰,心疼仿佛满溢出来:“我若不来,你只怕又会忘记上药,每次都这样,说也不听。” 任氏早就搬了火炉放在她周边,尽管她衣衫半褪,也未被冷风侵蚀身体。 身体暖意融融,有任氏关怀,心底又何尝不温暖? 白明微含笑:“那是因为我太依赖二嫂了,就等二嫂来给我上药呢。” 任氏笑而不语,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药涂在伤口之上。 末了,她为白明微穿上衣衫:“你尽可依赖二嫂便是。” 望着任氏温柔的眉眼,听着她轻声细语的话音。 莫名的,白明微又想起了风轻尘。 想起他为自己上药时的认真模样。 想起他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叮嘱。 想起他嘴角慢慢漾起和煦的笑意,然后把披风罩在自己肩头…… 白明微不由摇首。 定是二嫂同样温柔的缘故,否则也不会令自己再度想起风轻尘。 上完药后,任氏离开了。 白明微埋头案前,继续把阵法会出现的缺漏一点点完善。 有了五哥的帮忙,她进展很快,才到夜幕渐深时分,一个为白家军量身定做的阵法便已成型。 她攥住手中的成果,露出浅浅的笑意。 第220章 见鬼了 “白姑娘,夜已深了。”卫骁的声音响在帐外。 “卫大哥。”白明微兴奋不已,拿着成果起身迎出,“快进来,我有好消息要与你分享。” 卫骁掀帘而入,盈入鼻端的是淡淡的药香,以及烛光深影中那张略带疲惫的笑靥。 “有何喜事?”卫骁询问的话语落下,一张图纸便呈现在他眼前。 白明微把图纸铺在案上,举着烛火靠近,向卫骁解释:“我结合了白家军特点,以及我们即将会拥有的兵器,设计了这一排兵布阵方法,卫大哥来瞧瞧,如何?” 卫骁微微靠近稍许,外表粗莽的他却很懂得分寸,并未因在深夜与白明微独处而给白明微任何不适之感。 在目光落向图纸前,先掠过白明微毫不掩饰的笑颜。 卫骁心想,白姑娘就该多笑笑,天性总是被包裹在规规矩矩的沉稳里,以至于很难让人发现。 可这样没有任何遮掩的笑意,才最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子脸上。 “如何?”白明微又问了一句。 卫骁看向图纸,目光一如适才那般坦荡。 可紧接着,他激动地握起画有成型阵法的纸张。 烛光浅浅映照,深影起伏摇曳,映在他脸上若明若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是盛着月华星光,璀璨夺目。 最后,他兴奋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白姑娘,有了它,我敢断定,我们的队伍,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家军。” 卫骁虽不识字,但却对用兵之法涉猎较深。 有了卫骁的赞许,白明微信心大增。 这阵法,其实她心中早有雏影,是风轻尘及时送来的书,给了它完善的方向。 而五哥的才智,却又令她很快就将其完成。 无论如何,她长久紧绷的心弦,也因这一成果微微松开。 “卫大哥……”白明微想起卫骁不识字,想必看不懂上面的批注。 正要解释,卫骁却放下图纸,头头是道地提出他的观点和看法。 两人就着烛火,商定实施的计划。 时间悄然流逝,两人却沉浸其中恍若未觉。 …… 姚城。 “小屁孩,不准睡!” 小传义身穿中衣躺下,眼眸已经闭上。 刘尧却站于床前,吵吵嚷嚷,脸上犹带不服气之色。 小传义不堪其扰,坐起身来,一双无限清透的眼眸,却好似月下幽潭:“圣人有云,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九殿下咋咋呼呼,言行举止粗鲁不堪,实在有违圣人教诲,非君子所为,我不想与你说话。” 刘尧一屁/股坐到小传义身边:“圣人都说了,疑思问,心有疑虑就要问,本王没有违背圣人之训。” “适才的问题我们还没解决,你怎么能睡下?你怎么睡得着?你怎么能安心睡下?” 小传义欲哭无泪:“九殿下,请问那是问题么?今夜实在不必将那无聊之事完结,我们需要保证规律的作息,才能使我们拥有旺盛的精力,您已经缠着我那么久了。能否开恩,就此放过我?” 刘尧不依不饶:“这如何能算无聊?你总把那早就死翘翘的圣人挂在嘴边,本王问你,何为高人才智,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本王有理由怀疑,你之前都是故作高深,实则你根本就是小屁孩一个!本王不揭穿你的真面目,就一定不会入睡!” 小传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殿下想知道何为高人才智,我若说了,殿下不一定懂。殿下若是不懂,又会说我故作高深。” “说来说去,殿下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就是个孩子。行了,我承认便是,请殿下放过我吧,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刘尧攥住小传义的被子:“你若是不说,本王诛你九族!”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随意随意,您随意!” 刘尧抢了小传义的枕头:“你不说如何能断定本王不懂?你若是说不出来,本王便不让你睡。” “行!行!行!”小传义被逼无奈,连说了几声,他盘腿而坐,神色忽的变得格外认真,“我心中的高人才智,可分为以下几类,殿下且听好了。”m.23sk. “一类,高瞻远瞩,洞悉世局,构建宏大,高屋建瓴。” “二类,审时度势,深谋远虑,拔城掠地,扩张疆域。” “三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进退立诀,游刃有余。” “四类,体大思精,殚精竭力,呕心沥血,身体力行。” “五类,能屈能伸,往而能返,韬光养晦,以亡为存。” “六类,纵横天下,逸兴湍飞,宁静致远,宠辱不惊。” “七类……” 说到这里,小传义止住话头。 顿了顿,他不再胡诌词句,而是以很认真的态度与刘尧交谈:“我心中的高人,论到极致便是心中存有家国天下的人,而家国天下论到极致,便是百姓柴米油盐。” “在这动荡的时局,谁能保证百姓的柴米油盐,谁便是那令人敬仰的高人。而我的曾祖父,曾经便是一位高人。” 说完,小传义夺过刘尧手中的枕头与被子摆好,认认真真地躺了下去。 似乎于他而言,睡觉不是累了便歇的本能动作,而是一种神圣的事情。 他对睡觉休息持有认真的态度,一如他认真吃饭,认真学习,认真成长。 刘尧反复咀嚼他的话半响,忽然叹了口气:“原来做高人这么麻烦,本王还是不做了。” 见小传义已然入睡,一双手露在外边,他皱着眉头把被角拉上,嘴里嫌弃嘟囔:“小屁孩儿,成天老气横秋,吓唬谁呀?要是再这般无理,本王诛你九族!” 刘尧甩开书本,兴致缺缺地准备回房,一整日都和这小屁孩儿较劲,累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 夜色幽深,梅香浮动。 四下里已是不见一人,连巡逻的卫队都不常经过,只余几株沉巍不语的梅树,在暗夜微光中花枝隐隐。 忽而几声衣袂浮动的声响,随即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鬼?” 这个毛骨悚然的猜想,令刘尧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一阵寒栗攀爬脊背,刘尧脖子一缩,额上浸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双手用力抬举大腿,想要挪动脚步。 可惊惧已如沉重的石块,紧紧缠住他双腿,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嗯……” 一声轻哼,把肝胆俱裂的他神思拉回。 刚想做出反应,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 石头击中肩头的刹那,黑暗深处传来一声娇叱:“谁?!滚出来!” 刘尧捂住疼痛的肩膀,却是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原来是小豹子,他还以为是鬼呢! 可吓死他了! “死丫头,竟敢袭击本王,你想被诛九族是不是?”为了掩饰他被吓到的紧张与尴尬,刘尧决定先声夺人。 眼前火光闪过,白琇莹的面颊于黑暗之中显出,只是眼角眉梢,隐隐裹挟恼怒:“九殿下大半夜不睡,怎么像孤魂野鬼一样在院中游荡?” 提到“鬼”字,刘尧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而他这份恐惧,却被白琇莹尽收眼底。 刘尧恼羞成怒:“先声明,本王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才害怕鬼的,实在是你长了一副鬼样子,看着吓人。” “呼!”白琇莹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发出幽幽的笑声。 那笑声在极度的安静之中,仿佛地底深处传来,又似四面八方飘至。 刘尧“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转身抱住身旁的柱子,瑟瑟发抖。 但为了不在白琇莹面前丢人,他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发出惊惧的哀嚎声。 白琇莹听着他呼吸越变越急,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她吹亮火折子,照亮她美丽精致却分外扭曲狰狞的五官:“九殿下,你不觉得凉么?怎么没有看清就抱了上去。” “啊……鬼啊!”刘尧吓得吱哇乱叫,拔腿就跑,仿佛真的见了鬼一样。 白琇莹捧腹大笑,适才阴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胆小鬼,就这胆子还天天嚷嚷着诛九族。” “啪!”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拍在白琇莹肩膀之上,她悚然一惊,手中的火折子跌落雪中,闪了闪便灭了。 第221章 人是会变的 四下陷入极致安静,一道声音幽幽响在身后:“大半夜不睡觉,是想陪我么……” “哎呀!”白琇莹反手一拳揍去,却是有人痛呼的声音。 循着声响,她钳住那人的手,用力往那人脖颈按去,推着那人退了几步,狠狠撞在坚硬的树干之上。 梅花点点,伴雪而落。 白琇莹点燃火折子,火光再度亮起,照见她雪亮的双眸。 自黑暗中浮现的一点薄樱粉唇上下开合:“九殿下,好玩么?” 刘尧疼得面部扭曲:“恶妇!凶婆娘!快放了本王!” “放了你?”白琇莹脸上噙了一抹幽冶的笑意,“九殿下见色起意,于黑暗中偷/香窃玉,不料马失前蹄,被人失手打死……这个结局如何?就算我此刻要了你的命,你也只能憋憋屈屈的死去。” 光影之下,刘尧竭力避开几乎要烧到眉毛的火折子:“大不了,大不了今日所见本王守口如瓶,这天下再无第三人知晓你白琇莹半夜练功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一身狼狈的雪和泥!” 白琇莹用力一推,刘尧再度重重撞在花树之上。 积雪与花影落下,她迅速退开,看着那雪掉入刘尧的衣襟中,令刘尧打起阵阵寒颤。 她眸色清寒,声音冷凝:“你若透露半字,我用雪埋了你!” 刘尧抖着衣裳里的落雪,不满嘟囔:“本王好歹是凤子龙孙,你一个奴才有点礼貌行么?” 白琇莹扬起火折子,刘尧立即紧闭双唇:“当本王没说!本王什么都没说!” 白琇莹扬起拳头,表情锋锐:“那你还不滚!” 刘尧委屈地撇撇嘴,却还放着狠话:“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本王的份上,本王绝不饶你!” “滚!”白琇莹的拳头逼近他几分。 “好!”刘尧应了一声,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肚子一溜烟地跑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白琇莹也不再勉强。 她举着火折子踏雪回房。 拐角处,刘尧伸出脑袋目送火折子的光点越来越远,却是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这是?大的凶,小的精,不大不小的更凶!白家一群怪胎!” 白琇莹似有感应,目光遥遥向他看来。 虽然相距甚远,但刘尧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威胁之意。 刘尧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白琇莹问道:“小豹子,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廊下已有灯火,在风中飘摇不定。 白琇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怒气冲冲向这边大步流星走来的人。 果然,随着刘尧越走越近,气势一分分削减。 待来到白琇莹面前,他已全然没了脾气。 白琇莹抬眸端详着他,唇边挂了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想到九殿下还有这兴趣,竟然大半夜送到臣女面前给臣女消遣。” 刘尧下意识反唇相讥,话却止于白琇莹冰冷的目光中。 他从鼻腔迸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好心当成驴肝肺,本王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伤势。” 意料之中的嘲笑之声并未传来,刘尧缓缓移回目光,却见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一盏摇曳的灯下,那性子烈如小豹子般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刘尧悚然一惊,连连退了一步,做出防御姿势:“说!你在憋着什么坏?!” 白琇莹意料之外地没有用尖锐的语言嘲讽,却是分外认真地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九殿下关心。” 若适才的恐惧有几分虚假,此时活见鬼一般的心情,却是十分真切。 刘尧惊疑不定,依旧保持那警惕的防御姿势:“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劝你三思而后行。” 白琇莹忽的笑出声,她掩住唇角:“九殿下,是不是受尽了冷眼与歧视,骤然遇到几分善意,殿下有些无所适从?” 刘尧眯起双目,惊疑不定:“胡说八道!本王凤子龙孙,怎会受尽冷眼与嘲讽?还不是因为你们白家的女子都凶,有白明微那悍妇的经验,本王警惕一些也是应该的。” 白琇莹没有与他斗嘴,而是深深拜下:“阴山之事,琇莹已有耳闻,琇莹代替那牺牲的八万将士,代替为国捐躯的至亲,感谢殿下手刃敌军将领,为他们讨回公道。” “虽然殿下一无是处,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英勇,无论是入莲城救臣女,还是烈士墓前血祭英魂,都充满了男子气概。” 真挚的话语突如其来,刘尧不知所措,愣愕过后,是被称赞后悄然泛红的面颊。 他别过脸,支支吾吾:“本王的优点还用你说。” 白琇莹微笑道:“你看我,好不容易学得几分本领,却在负伤过后被打回原形,低低的树我摔了无数次,裹了一身泥污。” “但我不会放弃,我坚信只要我更努力,终有一日,我会恢复从前的状态,甚至还能超越从前。” “近日我见殿下一直在与传义读书,殿下似乎屡屡受挫,但我想告诉殿下,任何成就都不是一朝一夕可得。” 说话间,白琇莹伸手折了一枝梅花递向刘尧:“红梅傲雪凌霜绽放,不经历磨难,如何能得这美丽的颜色?”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为老生常谈,但却不无道理。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殿下会有所成。” 恰逢微风倏然拂过,吹动那支梅花轻/颤。 刘尧没看梅花,目光落在她尚存红色痕迹的手腕之上,久久没有言语。 说来可笑,这辈子他听过无数赞美与恭维,却从未在这些顺耳的言语之间,感受过一丝信任。 父皇说,只要他每日开开心心就好,荒唐一些没有关系。 母妃说,他身份尊贵,向来高人一等,就算任性一些也可以包容。 兄长说,他是个聪明人,希望他可以一直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 仆从说,他斗蛐蛐掷色子从未输过,是百战百胜的天选之子。 却从未有人,能如此认真地告诉他,他还有许许多多不足,但只要努力,就会有所收获。 这浑身是刺的小豹子,竟是第一个相信他能有所成的人。 刘尧抿住嘴唇,最后却将白琇莹递来的梅花拍落在地:“本王还用你教?管好你自己吧!你这个脾气又臭为人又差令人讨厌的死丫头!” 白琇莹没有气恼,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人是会变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而且我还在努力变得更好。”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 正因为太过相似,所以白琇莹轻而易举就能把刘尧看得透彻。 所以她希望,在自己努力改变的同时,这令她仿佛照镜子一般的人,也能有所改变。 灯影摇曳,照得少女眉目生辉。 刘尧却不敢直视,转身落荒而逃。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生怕对上那澄澈的目光,他便又生出那种内心被刨开,一切都无所遁形之感。 白琇莹望着他的背影,无声一笑:“好人变坏不过刹那的事,坏人便好却要历经艰难险阻。” “九殿下,你那颗并未存有极大恶意的心,能否支撑你变得成熟,通晓大义?” 第222章 趁虚而入? 几日后。 西楚。 那象征着皇权的宝座之上,坐着一道清俊的身影。 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分明是疏朗如月的风姿,但那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比月色更冷,比隆冬的江水更寒。 他身上没有任何象征帝王的特征,可却稳稳地坐在御座之上,而那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却跪在外间伏低身子,仿佛恐惧到了极致。 一众矗立伺候于侧的内侍宫女,表情分外平静,像是本就该如此。 “听说本王不在这段时日,有人顽皮了。” 话音刚落下,男人抬手轻轻一挥,两道红梅绽于门扉的明纸之上。 也不见如雪般凛冽的刀光,但喷涌在门框上的血却是温热的,随着两人倒在地上,那血便顺着地面的缝隙蜿蜒流向身着龙袍的天子。 骇得年轻的帝王心房紧收,冷汗如滴。 男人起身,噬人彻骨的冰寒之气,萦绕于大殿之中。 分明是一袭干净不过的白衣,就像那九天之上灵肌玉骨的神祇,偏偏他给人的感觉,却是来自地底深处的魔。 男人来到天子面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挑起天子的下颌:“你看,又有人为你而死了,你何时才学会乖乖听话?” 天子浑身一震,惊惧的目光在男人脸上一掠而过。 那熟悉的面庞,冷冽如魔的气息,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令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年轻帝王立即别开目光,骇得语无伦次:“摄、摄政王……与北燕合作,于……于西楚有、有利。” 男人疏忽一笑:“本王并未觉得与北燕合作有何不妥,但你瞒着本王,便是不该。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动心思前,你该想想自己是不是晚生了几年?” 殿内八宝琉璃宫灯熠熠生辉,却照不见门前这张面容的细节。 年轻的天子瑟瑟发抖,惊惧到极致的他额上青筋泛动,眼底眸光碎裂。 或许不是灯光不够亮,而是他从未敢正视过这张脸,这么多年过去,除了男人脸上覆眼的绸带,他竟对这男人没有半点印象。 尽管,这男人生了一张绝世殊丽的容颜。 他颤着声,一字一句:“朕未曾有、有不臣之心,实乃一切未、未安排妥当,所以并未向……向摄政王禀报。” “不臣之心?”男人放开天子的下巴,唇角挂着莫测深浅且波澜不惊的笑容,那笑容之中,隐隐夹带嘲讽,“陛下,您是天子,天子怎能对臣子有不臣之心?是否颠倒了纲常?” 年轻的天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跪伏在地上,仿佛伏小做低,卑躬屈膝,忘记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从尸体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已蜿蜒至他脚下。 他想后退,避开那触目惊心的殷红。 “跪上去。”淡淡一句,没有任何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刻意凌厉的语气。 几乎是本能反应,年轻的天子双膝一动,跪到血泊之中。 白衣男人挑起唇角:“好好闻一闻鲜血的味道,好好感受一下恐惧,你才能长记性。” “本王希望,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若你不听,有的是比你更听话的人,你不想做这皇帝,那便让给别人吧!” 换九五之位,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换一道菜那么简单。 然而年轻的天子知道,于摄政王而言,皇位不过举手之间。 这个国家,摄政王才是真正的主宰。 若非摄政王没了一双眼睛,龙袍怎轮到他穿?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拉上。 薄薄的一扇门扉,挡住了那道风华雅然却寒如冰魄的身影,却无法隔绝压迫于心间之上的气息。 在这男人面前,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所有的抵抗都苍白无力。 若用黑暗,谁能抵得过他的幽冥之渊? 若用光明,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驱散无底黑暗。 年轻的帝王跪在血泊之中,一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他从未想过背着摄政王做什么事,的确是真的未出结果没有禀报。 但摄政王此举,把他心底那点侥幸之火灭得一干二净。 这个男人,他无力抵抗。 屋内。 男人复又落座于宝座之上,轻轻启齿:“北燕人想联合西楚共同对付东陵?呵呵……真是异想天开。” “明日召见使臣,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才敢口吐狂言。” 他的小姑娘,并非没有靠山。 北燕这次,造次了。 …… 深夜。 摄政王府。 四下里温泉雾霭聚散,暖雾盈柱子。 男人泡在里面,张开双臂臂靠着池壁,雾气缪缦氤氲,他的面庞朦胧而模糊,恍如云雾深处的谪仙。 水面飘着木盆,里头盛放着一壶好酒,几只酒杯散倒于侧,一只肥硕的白貂抱着酒杯酣睡,不时打一个饱嗝。 男人伸手推开木盆,由着小貂儿与酒离自己远去,他轻轻开口:“念,一句不落,本王都要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萦绕周身仿佛经久不散的冷意霎时烟消,本来绝世静邃令人倍感孤寂的身影,也变作适然闲坐的模样。 在他身后,有几人面无表情站立。 若非还有动作,且能发声,倒是与那影子别无二致——竟是那万里挑一的影卫。 随着一张张小纸条展开,几人依次唇角开合,于是那一条条越过千山万水而来的信息,便传达到男子耳中。 “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烦恼之色,似乎并不喜欢,却碍于情面没有丢弃。” 窗户大开,几缕莹素流光洒进来。 男人浸在水中,额上微汗,浸湿的乌发黏在脸颊与肩上,他微微侧首看向窗外,那如玉雕琢的面庞沐浴在殿中月光之中。 一半是微雪染就的白,一半却是深不见底的黑。 那光影之中薄削的唇轻轻抿起,有种邪冶摄人的美,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风华。 “胡说八道,若是不喜,她不屑于假装接受,那是她急需的东西,她怎会不要?” 男人开口,随着声音自他唇齿间流淌出来,绝世昳丽的面庞上带着虽然浅淡却很和煦的笑容。。 “白姑娘赠卫骁神兵一件,卫骁十分欣喜,二人气氛融洽,其乐融融,目光纠缠难舍难分。” 第二道消息自影卫口中念出。 男笑意未变,月下的他清俊出尘眉目成书,令人想起冉冉升于沧海之上的月华,亦如大漠孤烟之中的长湖星波。 只是那完美无瑕的面庞之上,似有一丝裂痕。 “主子,白姑娘忙于军务深夜未归,卫骁趁将士入睡,悄悄潜入白姑娘帐中,与白姑娘耳鬓厮磨。” 第三道消息自影卫口中念出。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一如那夜色之下的幽潭,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激起丝毫波澜。 最后,他抓起一只酒杯凑到唇边。 一口饮下,酒杯在他手中化作齑粉。3sk. “阿五这小子脑子不好使,传信阿六,赏他两拳,让他清醒清醒。” 男人的声音很清冽,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冷,一字字清彻入骨。 这本该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嗓音,可偏偏带着令人感到窒息的压迫之感,听在耳里,那话语中的冷意便如附骨之疽,攀附在脊背之上。 他的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清楚么? 阿五这小子乱传消息,是该挨顿打。 只是卫骁却是不得不防。 第223章 重逢 白明微再次见到江辞,是在城外五里之地。 凛冬之下,万物萧条肃杀。 四处白雪未融,寒风割过枯林干草,发出冷冰相触的清越低鸣。 放眼望去人马绝迹,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致。 却在此时,有一队人马自皑皑白雪中显露身影,穿过清晨薄雾而来,越走越近,也越发清晰。 白明微的目光始终落在为首的男子身上,等到男子走近,她翻身/下马,唇畔高高挑起:“朝云哥哥一路辛苦。” 江辞在很远的地方便见着她了。 他就这么望着,看见平坦的原野一路铺至天际,而她身后一座历经岁月烟云风霜的古城高耸屹立。 天地间带着白雪独有的明净,女子红衣金甲,孤身立于那万景成空的雪白原野之上。 “瘦了。”江辞一笑,眉梢隐隐带着久别重逢的喜色,“也黑了。” 白明微打量许久未见的江辞,原本俊逸的脸上风尘仆仆,早已覆满胡子拉碴,头发也因奔波而变得毛躁,早已不复当初那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微微含笑:“朝云哥哥也瘦了,还丑了。” 江辞下马,那藏于胡子之间的双唇紧紧抿住:“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怎会与丑字沾上关系?” 白明微笑意未变,她取出晾干的艾草,于酒壶之中蘸了酒水,轻轻洒在江辞身上:“这是祝捷酒,朝云哥哥凯旋归来,明微甚是欢喜。” 江辞回眸,目光漫过一脸风霜的众人:“五百人,我带回了四百八十九人,没有辜负你的重托吧?” “朝云哥哥未曾辜负。”白明微抬眸,眼底倒映那昼夜赶路的憔悴面庞,“祖父知晓朝云哥哥的事,十分高兴,他叫明微代为传达他的问候。” 缕缕雪气氤氲成雾,江辞怔了半响,忽而笑道:“该是我问候他老人家。” 白明微又道:“五哥尚在人间,只是他伤重不便前来迎接,现在正在城中等你。” 江辞面上诧异一闪而过,他张了张嘴,好半响都没有说出话。 尽管不曾在一起相处过,没有很深的情感,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无疑是开心的。 白明微越过面露惊喜交加之色的他,朝着身后几百名带着一身疲惫归来的好汉,深深鞠躬:“明微恭喜诸位凯旋而归,再见诸位,明微不胜欣喜。” 众人不约而同下马,立即向白明微施礼:“还请大姑娘不必多礼。” 白明微扬首,面带笑意:“诸位辛苦了,城中已备下薄酒替诸位接风洗尘,卫大哥也在等着诸位,事不宜迟,我们入城吧,相信你们也想尽快见到卫大哥。” 江辞翻身上马:“正好,我也饿了。大姑娘,请。” 白明微翻身上马:“诸位,请。” 哒哒马蹄声响彻原野,风卷白雪飘零,渐渐模糊了众人策马驰骋的身影。 江辞带着四百八十九人归来,只有白明微一人出城迎接这些无名英雄,似乎显得不够郑重。 可当偌大且空旷的府衙里摆上酒席,而他们誓死追随的老大正拎着酒壶等在府衙门口时,疲惫的心仿佛被抚平。 那些穿林涉河,躲过重重守卫,甩开无数追兵,走过漫长的路程所遇到的艰难困苦。 那些枕戈待旦时刻准备逃离危险的惊心动魄。 那些想完成任务却又想活着回家的矛盾心情。 那血与泪交织的经历…… 都于此时,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活着归来了,路程的最后,是他们最崇敬的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抚慰心灵呢? 四百八十九人齐身/下跪:“属下拜见老大。” 卫骁没说什么,万般话语凝成几个字:“回来就好。” 他拎着酒壶缓缓走到江辞身边,深邃的眸凝着江辞,最后诚挚开口于:“多谢。” 江辞拍拍卫骁的肩膀:“废话少说,能喝多少?” 卫骁竟不反感江辞的举动,或许当他看到,五百出生入死的弟兄几乎被江辞完整带回时,曾经江辞在金鸣山行骗,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一事,也已一笔勾销。 恩恩怨怨,就泯于这一笑之间。 “都辛苦了。”卫骁站在弟兄们面前,“起来吧,今日我以大当家的身份为你们接风洗尘,我们一如从前,尽情喝酒吃肉。” “然而这一顿过后,我便是白家军的副将,而每个人都须记住,白家军的首领是白家大姑娘。” 卫骁点到为止,江辞却揽住他的肩膀,学着他的口吻说道:“就算我们身份变了,从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无根浮萍,变成令行禁止身负职责的白家军,我们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不会有任何改变。” 卫骁拍开江辞的手,黑着脸道:“住口,我和你并没有这么熟。” 江辞对卫骁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嬉笑调侃:“其实你心底是敬我的,我知道,毕竟我给你带回了四百八十九名兄弟。” 在众弟兄哈哈大笑,憔悴的面庞之上,是尽情欢笑毫不掩饰的真情流露。 他们就像还在金鸣山一样,围在敬爱的老大身边。 卫骁并未再理会江辞,他大手一挥,酒坛封口被开启,他把酒倾洒于地:“先敬我们把命留在北燕的弟兄!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铁血好汉!” 众人端起摆在桌面上的酒碗一饮而尽,其中一人说道:“弟兄们走前,让属下等带话给老大,脑袋掉了没什么了不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世与老大重逢之时,他们也能抬头挺胸,只是老大的恩情,要交给弟兄们帮忙报答了!” 卫骁把酒灌注在碗里,他举碗一饮而尽,把碗砸在桌上之时,眼底的沉痛也随之隐没。 对于兄弟的死,他从来都只敬一杯酒。 因为他心里知晓,在这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乱世,死亡如影随形。 活着的人,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替那些逝去的人,痛痛快快地走完他们尚未走完的人生。 “来!喝酒!”一滴泪光被逼进眼底深处,卫骁爽朗开口,招呼着过命的兄弟。 白明微望着众人把酒言欢,金鸣山的一幕幕似乎浮现眼前。 这久别重逢的快乐,她没有参与进去,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默默看着卫骁与弟兄推杯换盏。 江辞对酒没有兴趣,他端起一碗饭就往嘴里扒,正当他嚼到一半,唇边尚还挂着一根青菜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了不远处的素衣公子身上。 在那一瞬间,他停下吞/咽动作,看到白璟的眼中氤氲了淡淡的湿意:“说起来真是奇怪,在听大姑娘说你还活着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江辞咽了一口饭,继续道:“但此时此刻见到你,我心里却清晰地显现几个字——你活着,真好。”???.23sk. 没有任何人介绍,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白家幸存的五公子。 因为他在白璟眼里,读出了压抑着的滔天恨意,以及刻骨铭心的悲伤,那是在历经生离死别,失去至亲至爱过后,在眼眸深处烙下的伤痕。 无论出于道义,还是替那位老人高兴。 一声“你活着真好”,他发自肺腑倾吐。 白璟抬眸迎向他的目光:“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再好好叙旧。” 初次见面,何来叙旧之说。 但有些人,便是就是如此——一见如故,自然能用叙旧二字。 白明微唇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这一顿酒,是她刻意安排的,权当犒劳这些有功的弟兄。 也给他们一个机会,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令他们最后一次把酒言欢,醉倒在曾经自由自在的三千浮世当中。 梦醒过后,他们便是令行禁止,被责任束缚着的白家军了。 恰在此时,俞皎来到白明微的身边,悄悄耳语几句。 白明微静静听完,随后告诉白璟:“五哥,校练场出事了,我先去解决,这儿交给你了。” 第224章 你们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两匹骏马踏雪出城,马蹄声急促,可策马奔腾的女子,却是那般镇定自若。 俞皎跟随在白明微身后,她肩头的伤几乎大好,如今已以白明微护卫的身份,重归军队之中。 而令她不得已把白明微从“庆功宴”叫走的事,便是军中将士因阵法太难,以至于打起了退堂鼓。 原来,那日阵法成型之时,白明微与卫骁彻夜秉烛,把详细的安排明列出来,于翌日练兵之时投入使用。 然而新奇的阵法,与还未拿到手的新型武器,使得将士们触不及防。 突然的转变令他们无所适从,这对新事物的陌生与对未知的迷茫,使得他们萌生挫败之感。 而那挫败之感,在消磨他们内心信念的同时,也在催生各种负面情绪。 白明微料到会存在这样的问题,但因为忙着准备迎接江辞归来,尚来不及解决。 行军打仗,从来都以士气为先。 如今江辞已归,她再也不能放任那负面情绪在军中滋长,一旦士气大跌,就算再妙的阵法与再精良的装备,也赢不回东陵失去的三座城。 马匹靠近校练场,昔日整齐的振袖之声,如今稀稀拉拉,再无那种整齐划一的压迫之感。m.23sk. 白明微下马,提着剑缓缓走向高台。 每一步,她都走得稳稳当当,并未因事态紧急而催快脚步。 她从来这样,除非生死关头,否则难见她情绪外露。 就算她此刻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也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像往常一般镇定自若。 所以她的从容,向来都能感染他人,以至于只要看到她,众人的心便感受到安定。 她就像山,就算内里奔流翻腾似海,外表依旧岿然不动。 直到她迈向高台,原本因挫败而东歪西倒的将士,此时已矗立身形,抬头挺胸,笔直地立于她面前。 “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没有立即开口,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又将臂甲卸去,等到她纤细的身姿仅有一件坚硬的胸甲所保护时,她轻声开口:“适才,我去接悄悄潜入北燕为我们争取赢得胜利机会的弟兄们。” 顿了顿,白明微掀起眸子:“五百人,他们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老练好手,无一不是身强力壮的人,最后归来的人数是,四百八十九人。” 众人面露喜色,很显然,他们觉得能从北燕人手中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当然白明微也这样认为,但如果可以,她更想一个兄弟都不失去。 她这么想,于是便这么说:“很高兴是吗?五百人还能回来四百八十九人,我们仅仅只失去十一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损失都很小。”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但是,如果这些人是别人仅有的儿子,那么于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而言,失去的便是全部。” “战火之下,牺牲不可避免,但如果能避免,谁会希望看到鲜血与死亡?” 众将士面面相觑,都从战友的眼中看到了沉重的情绪。 是的,于五百人而言,那十一人的确是小小的一部分,微不足道。 但于他们的妻子儿女而言,失去他们一人,便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庭。 牺牲,大家都知道无法避免。 但谁又敢说他想看到? “来,今日我放下剑,卸去部分防护,你们与我对战,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 白明微跃下高台,依旧是那副从容的姿态,云淡风轻的表情,淡漠无波的语气。 然而他们都知道,大姑娘越是这般冷静,则心底燃烧的情绪越激烈。 军令如山倒,命令无人敢不从。 众将士带着满心疑虑,立即如潮水般涌向白明微。 尽管受伤未愈且没有剑,就算身上防具被卸去只剩胸甲,白明微仍旧在无数前仆后继的战士手下游刃有余。 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挨打将士倒地不起,许久不曾动弹。 一掌又一掌,掌掌拍飞,在战士们全力合围下,竟近不得白明微的身。 将士们越打越心惊,越心惊越溃不成军。 直到约莫两三百人被撂翻在地,众将士再也不敢前进。 然而白明微却脸不红气不喘。 她缓缓地走回高台,穿上俞皎递过来的臂甲。 望着满地打滚的战士,白明微并未急着说话。 待到一身盔甲穿着完毕,她捡起放置一旁的剑。 一抹寒光乍现,映着她冰冷雪亮的寒眸,在众人尚在好奇她想做什么时,只见她振臂一掷,利剑化作闪电刺出。 剑身裹挟摧枯拉朽的雷霆万钧之势,势不可挡,最终钉在一棵大树上。 “轰隆……” 一声巨响,树干应声碎裂。 去势未减的剑,在击破树干之后,没进大树之后的巨石。 空中传来清越的呜鸣,剑身犹自颤/抖,久久不曾停歇。 众将士的神色,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与白明微并肩作战,他们见识过白明微的身手。 但当白明微成为对手时,那种云泥之别以及占/有绝对优势的压/倒性力量,还是叫他们心惊不已。 他们怎么能忘记,大姑娘在战场上挥剑杀敌的英姿,又怎能忽略,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是只用三招便胜过卫骁的人。 这是令他们敬畏,且不由自主顺从的力量。 就算白明微没有刻意板着脸孔,也依旧能令他们噤若寒蝉,歇了所有声息。 将众将士的反应尽收眼底,白明微再开口,唇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顶天立地威武不屈的男儿,却没我一介女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难道是天意造化么?是我白明微生来就领先你们几百年么?是我白明微所遇于你们而言不可求么?” 说着,她话音倏然拔高:“统统都不是!我白明微只是比你们多了一位良师!” “今日,你们不敌我的原因,我拥有碾压你们的力量之关键,是勤奋,是永不言弃的精神!” “你们只见我在你们面前展现的力量,却不知为了这力量我曾付出多大的努力。” “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未停歇的训练,那错了再来直到掌握的坚持,我敢保证,绝对胜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你们只知贪欲与渴/望,占/有及掠夺是男人心中的魔,所以约束自身,但忽略了轻飘飘的‘算了’二字,却是能侵蚀灵魂的毒!” 说到此处,白明微目光扫视一圈:“你们觉得阵法太难,想算了,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个阵法的力量!” “等你们看过之后,再来告诉我,这阵法值不值得你们拼命去学!” 第225章 你们看到什么了? 高台两旁的架子上,放置着两口大锅。 锅中木柴添满,正在疯狂燃烧。 风雪交杂火光,向着高台之上的飒爽英姿扑去,女子从容站定,美丽的脸孔伴着烈焰灼人眼目。 她说:“如若这份力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那我白家军,再也不会触碰这个阵法!” 话音落下,白明微点了四十九人,指导他们按照阵法排列。 他们本该用的武器尚未做好,众人手中,所缺的武器无一不是木头制成的替代品。 白明微振袖一挥,手指曲握的同时,那钉在巨石上的剑,剑身剧烈颤动几下,空中只余一道寒影掠过。 等众人看清之时,那把萦绕着令人心悸的光华之剑,已被白明微握在手中。 白明微独/立高台之上,一袭若火灼烈的红衣随风猎猎飞舞。 她执剑,素来从容冷静的眉目在这一瞬间透出杀伐之色,仿若战火之中,那攻无不克的模样。 见她动了真格,被点出来的众将士胆战心惊,阵型眼看就要维持不住。 见识过大姑娘的力量之后,谁还敢轻易与之交手? “听鼓声!”俞皎立于大鼓之前,手上握着鼓槌,“我教过你们,怎么根据鼓声判断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如果你们还信不过自己,与队友也无默契,那就依据鼓声出手。” 白明微一跃而下,手腕挽出一个剑花,那剑身便幻化出千重万影。???.23sk. 一招出,她整个化身闪电,快到几乎肉眼不可看见。 然而就算是这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的剑气,依旧被大盾挡下,紧接着阵型一变,弩箭射出,竟逼退了正在进攻的白明微。 “不错!” 白明微低喝一声,忽然腾空掠起,似鹰击长空,又急转身形,握剑直刺而下。 “咚咚!” 两声鼓鸣,队形一变,大盾被高举起来,挡在众人上方。 与此同时,数根长矛自缝隙刺出。 眼看利剑裹挟的剑气就要荡碎木盾,然而却被长矛挡下。 如若坚持要刺,白明微必被长矛贯/穿,就算她隔空释/放剑气,力道也会因为她的收手而巨幅削减。 “砰!” 削减过后的剑气激荡在大盾之上,发出巨大声响,可那剑气却被大盾稳稳挡下。 又是一击未中,白明微并未就此罢手。 她向后腾掠,落地之时长剑一挥,劲风激荡横扫向阵型。 “咚咚咚!” 三声鼓鸣,阵型又是一变,大盾稳稳贯在地上的同时,长矛没入地里,与持盾的战士一起,稳稳抵住了大盾。 劲风来袭之际,又被大盾堪堪挡下。 众将士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就连阵中之人,也震惊不已。 至此,白明微站稳身形,把剑收入剑鞘。 她扬眉:“结果已出,阵法的威力,你们看到了么?” 白明微的声音,得不到回应。 校练场上一片死寂。 白明微也不着急,看向适才为将士擂鼓的俞皎。 俞皎耸耸肩,表示擂鼓动作,并未牵扯到她肩上的伤。 世人都以为她坚强,却不知那伤口之所以愈合得如此之快,得益于白瑜在世的消息。 她好像,一夜之间便振作起来了。 白明微与俞皎相视一笑,缓缓步上高台。 她澄澈的双目眸光雪亮,拔高声音又问一遍:“看到了么?” 众人仿佛大梦初醒,齐声高呼:“看到了!” 白明微声音再度拔高:“看到什么了?!” 众将士异口同声:“力量!” 白明微颔首,等待翻涌于将士们之间的震惊之潮歇止,她才再度开口:“没错,这就是力量,这是我与军师,还有卫副将为你们量身设计的阵法。” “是我们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为你们借来的力量。如果你们可以运用自如,何惧他北燕贼子的千军万马?” “将士们,短时间内,不可能把你们一个个打造成为与我匹敌的对手,但却可以把你们一群人训练成超越我的存在。” “如果我们能掌握这份力量,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我们就有足够的能力在实现目标的同时留住性命。” “为国捐躯,舍身就义的荣耀,那是逼不得已才成就的辉煌,不该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我们的目标是,戍卫疆土、保护百姓的同时也要好好活着,要不然如何再能欣赏到我们保卫的锦绣山河?如何等到在和平之下安居乐业的那一刻?” “我们此时的气馁与放弃,就是日后的能力不足,我们此时因为觉得难望而却步,将会导致我们日后失去重要的伙伴,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说话间,白明微握剑的手用力一贯,带鞘的剑刺/穿高台木板。 她说:“我曾十年如一日苦练武功,才成就了今日的我,所以我要你们也抱着必须成功的决心坚持下去!” “因为坚持绝对不会骗人,你付出多少努力在上面,将来就会得到多少回馈!” 说到此处,人群中已有将士热血沸腾,先前的颓败之势渐渐一扫而空。 但也有人,依旧对自己抱有不自信的心态:“大姑娘,这实在太难了……” 白明微没有生气,带着包容与耐心的笑意绽开:“适才,不是已经成了么?这才短短两日,我们还有时间去练,一次不成,那便两次,两次不成,那便再来!” “我相信你们总会熟练掌握的,因为你们是白家军,是承继了八万英魂意志与愿望的白家军,是被平城数万百姓祝福过的白家军,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好伙伴。” 俞皎适时猛然敲击大鼓。 “咚!”的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握着鼓槌,神采飞扬:“将士们,你们何惧之有?我会用鼓声陪伴你们一起练习,直到你们可以彻底不依赖鼓鸣。” 到了此时,将士们的疑虑也尽数打消。 如若他们再退缩,如何对得起大姑娘?如何对得起七少夫人?如何有颜面去见那些早已先一步离去的战友? 既然掌握这股力量,能为他们白家军减少伤亡,能避免更多伙伴的牺牲,那么他们去借! 难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不难,两军对战时如何取胜? 此时不克服,等到自己与伙伴的性命受到威胁时,又该如何自救? 大姑娘说得没错,战争意味着流血与牺牲,伴随着失去与死亡,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该死。 更不代表,他们就该战死沙场! 只有好好活着,他日迎来盛世,他们就能享受在盛世之中安宁度日的时光,再也不用被战火逼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为了自己,为了心中的信念,更为了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必须克服眼前的困难,且一定会成功! 因为站在高台之上的女子,用坚持换来了今日那令人望尘莫及的力量。 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不如一名柔弱的女子? 坚持是么,他们必定坚持到底! 思及此处,众将士齐声高呼:“坚持到底,决不放弃!” 看到士气重振,白明微露出欣慰的笑意。 或许急于求成的不是将士们,怕输的也不是将士们,而是做决定的她。 先前的训练方法对将士们来说,的确有些难了,得改变训练方式才行。 那就从小组开始吧! 白明微站在高台之上,重新提出了新的训练计划。 降低难度后的方法,无疑更贴合将士们的实际,伴随着响彻不绝的鼓声,将士们的训练进展得很顺利。 至此,白明微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她又收到了风轻尘的来信。 第226章 这些话哪里学来的? 薄薄的信笺,装在竹筒之中,裹成小小的一圈。 白明微把信笺拿出来,洁白的纸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如同那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信笺徐徐被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微微,希望那两本书能帮助到你。我一切安好,勿挂勿念。只是……最近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个男人整日用花言巧语哄骗你,你被这蜜罐子一泡,整个人神魂颠倒,把我都给忘了。” “当然梦只是梦,相信你不是那种容易被哄骗的人,我也相信,卫骁是个胸壑坦荡的君子,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就算你们会经常在一切讨论军务,我也不该吃味。思来想去,还是我太小心眼的缘故,千不该万不该因为离开你身边就多疑多思。”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挑起唇角:“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跟后宅妇人给夫君上眼药似的?” 然而,正当她继续往下看时,内容却话锋一转,全然没了先前的造作。 “我想你看了那两本书过后,会去寻找名匠公孙先生,我将他的特征和喜好整理出来,你定知晓应当如何利用。” “带上阿五,人虽笨些,但功夫一流,能保护你的安全。这边的事处理完毕,我便归去。” 白明微挪动手指,露出指腹下灵动飘逸的字,亦如那飘飘欲举的一袭白衣般——轻尘字。 白明微把信收好,打开另一张信笺。 然而那信笺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她把信笺凑到鼻端闻了闻,一股腥味霎时扑鼻而至。 那是混杂着鱼腥与泥土的气息,虽然很淡薄,却能分辨出来。 她走进帐内,小炉子上置有铜壶,壶里烧的水咕噜翻腾,壶嘴冒出氤氲的水汽。 她把信笺凑近壶嘴,随着信笺被水汽沾湿,上面的字迹全都显现出来。 “竟是这般。” 白明微了然于心,随后将这书写有这公孙先生信息的纸扔进炉子里,看着它付诸一炬。 …… 校练场上,鼓声响彻不绝。 俞皎是将门之后,从小对兵家之事耳濡目染,练兵有模有样,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 这边诸事顺利,也是她出发前往莲城的恰当时机。 因此,她需要去做准备。 白明微让守卫留了话,于是便打马回城。 去找江辞的路上,她路过小传义的院子。 听着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她不由得驻足,回眸向院子里张望。 小小的孩童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拿了只毛笔,正在拧眉苦思。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刘尧见状,叉腰哈哈大笑:“求本王,本王就告诉你。” 小传义站起身,憨态可掬地向刘尧作揖:“请问殿下,这几个字怎么念?” 刘尧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就算你天资聪颖又如何?就算你拥有超越常人的才智又如何?” “年纪小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鸿/沟,因为这意味着,你依旧会有很多事不知晓,正如你认字没有本王多一样。” 小传义表现得十分恭敬:“还请九殿下指教。” 刘尧看了小传义所指的字一眼,眉飞色舞:“圣谟洋洋,嘉言孔彰。这个字读‘莫’。” 听到这里,本欲离开的白明微再次退回门边。 接着,她又听到刘尧把另外几个字念出声。 白明微眉头一皱,随即走了进去。 刘尧看到白明微,吓得面无人色,他嘀咕一声“恶女来了,惹不起躲得起”,随即便借口如/厕,抱着书本迅速逃遁。 白明微接过小传义手中的书,指着刘尧读错的字,耐心道:“传义,这个字不读‘莫’。”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圣人治理天下的宏图大略,美善的言论就像玉雕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一样,清越而流长。” “简而言之,便是称颂帝王的谋略之词。你今日怎么在读《伊训》?这对你现阶段而言,不是很合……” 说到这里,白明微止住了话头。 不怪小传义今日会读这样的书,距离她给小传义制定读书计划,已经是五日前的事了。 就算自己制有学习计划,那又如何? 传义还这么小,尽管熟读《百家训》与《千字文》,不代表他就能认识书中所有的字。 而他能求教的人,便是那半桶水刘尧。 尽管先前已有想法,但这一刻,白明微深切地体会到,传义绝不能这样下去了。 如若不给他找一位好的先生,再好的天资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荒废。 小传义见白明微陷入深思,他问:“大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困扰你?”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传义,姑姑在想,应该给你找一位先生。” 小传义垂下头:“传义的启蒙,便是由父亲做的,父亲他教得很好,但才教了没多久,他便随军出征……” 白明微望着他:“传义,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父亲的位置,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不能。” “但是,好的夫子就算学识不是最丰富的,他也会想着怎么教好学生,姑姑要为你找的,便是那样一个人。” 小传义仍旧低着头:“传义更想大姑姑教。” 白明微拍拍他的双肩:“姑姑也很愿意教传义……” 似感觉到大姑姑的为难,以及对露出怯态的自责,小传义连忙站直身子,昂首挺胸:“传义都听大姑姑安排。” 白明微轻喟一声,难得见小传义露出孩童该有的模样。 她其实很喜欢小传义在她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只是如今她已不能再去鼓励。 因为孩子总要长大,最依赖的人总提醒他不必刻意压抑自己,时间若久,或许就收不住了。 白明微接过他手中的书:“姑姑最近会给你一些必读的书目,你认真学习揣摩,遇到不懂的,就圈起来问姑姑。” “姑姑答应你,若无实在紧急的情况,每晚戌时便会回来,为你答疑解惑。” 尚未走远的刘尧忍不住插嘴:“小屁孩不耻下问,这种好学的精神,你怎能反对?当本王是摆设么?本王完全可以教他。” 白明微抿唇:“的确是‘不耻下问’。” 刘尧大摇大摆走过来,看起来颇为气势汹汹:“悍妇,本王怎么听出你话语中的嘲讽?!” 白明微淡淡瞥了刘尧一眼,他立即噤了所有声息,站在原地莫敢靠近。 小传义就当没瞧见刘尧的窘态,他点点头:“传义都听大姑姑的。” 白明微起身,离开了这座院子。 刘尧目送白明微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咬牙切齿:“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忍她一时之辱,总有本王咸鱼翻身的一日!” 小传义叹了口气,善良的他隐瞒了“不耻下问”与“咸鱼翻身”在此情景下使用,并不是什么好的含义。 第227章 不走了,留下 洗尘宴仍在继续,院中已喝倒一大片,卫骁还在与昔日的属下推杯换盏。 江辞抱着手靠在柱子上,默默地看着众人狂欢,仿佛他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他却偏偏又身处这份热闹之中。 他更像一个局外人,旁观一切,但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融入。 “白姑娘。” 见到白明微向他走来,他露出一抹笑意,唤了白明微一声。 温文儒雅的样子,纯良而无害,任是谁都无法对他产生敌意。 但这份柔软,却绝非软弱可欺。 谁说血性一定要表露在外面? 白明微站在他身边:“江大哥,为何只做旁观之人?” 称呼变了,以往白明微都叫他“江大哥”。 或许对白明微而言,她与“朝云”的关系,仅仅只是由于祖父想收江辞为义孙。 但这一声“江大哥”,却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本心,对并肩作战之伙伴的一种敬称。 江辞笑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持清醒,才能以局外人的立场,去淡看这世间百态,也只有这样,才能掌握目之所及处的一切信息。” 天色渐渐暗下,夜风愈加急了,带着丝丝冷意。 白明微恍若未觉,她偏头看向江辞:“与我讲讲北燕吧,书中再详细,也不及亲眼见过的真实。” 江辞回道:“人文,风俗,政/治,你想知道哪方面?” 白明微道:“若是江大哥不嫌夜短,我自是都想听的。” 江辞想了想,随即道:“人文,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北燕大长公主的夫君是中州人,如今北燕的人文,都在学习中州人。” “至于风俗,他们虽然还带有草原部落的特征,但几乎已经被中州人同化,白姑娘,他们已不只是书中所形容的蛮族了。”m.23sk. “政/治,怎么说呢?我们东陵与西楚两国位于九州大陆之正中,自古以来,王朝有兴有衰。” “衰而后兴,兴后而衰,但我们中州人永远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胡人向来都由部族组成,一旦这个部族衰落,那便代表永远的消失。” “但如今他们今非昔比,尽管朝中各大势力由几大部族组成,然而我近期流窜北燕境内,这个国家给我的感觉,却与东陵、西楚没有太大区别。” 白明微笑了:“这就是北燕近几十年崛起迅速的原因,他们只有把自己变成中州人,才能成为我们中州人的主人。所以他们在积极努力地学习中州,为南侵做准备。” 江辞点头:“白姑娘,北燕人把国家比作大船,他们认为,一名优秀的帝王可以掌握国家的方向,并引领这艘大船乘风破浪。” “但一个昏君,却会把这艘大船驶进沟里。白姑娘,北燕人虽然是十恶不赦的侵略者,但他们的百姓,却比东陵的还要好过。” 说到此处,江辞凝着白明微,像是为了找到某种答案:“你们所坚持的一切,真的正确么?难道就不想,有所改变么?” 面对这直逼人心的征询,惊世骇俗的话语,白明微平静的眸子,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她说:“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像野兽一样生活在群体之中,被道德礼教紧紧束缚着,” “但同时我们又十分抗拒束缚,然而完全无视规矩的,要么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要么就肯做出牺牲。” “生活在群体之中,谁能做到不被束缚?天下人如此,我白家怎会例外?” “如果江大哥所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就算出一下格,去享受不被束缚的畅快,也无关紧要。” 这话说得隐晦,江辞闻言,便不再继续此话题。 他说:“北燕百姓分外热情好客,此番我们能躲避追兵,也得益于他们的帮助。” 白明微淡声道:“然而他们凶狠残暴也是真,那些屠戮我东陵百姓的战士,也是从北燕百姓中征召的人。”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江辞。 像江辞这种曾挣扎于底层,尝尽世态炎凉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人世间的险恶。 就好比,他能看到东陵的已经烂到了根里。 这治国好比治人,若是不找到根源,再好的药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便会彻底烂掉。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懂是一回事,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就算有再大的疾病,也得先把流血不止的伤口包住,否则还未等到查出病因,人便被耗死了。 眼下,于东陵而言,最重要的是与北燕的战斗。 没有外患,才能安心整顿内忧。 见江辞不说话,她接着又道:“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敌人也有好人,自己人也同样有坏人。” “只能说,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也会给兽/性让步。” 江辞笑了:“正是如此。” 白明微扭头看向他:“江大哥,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天高云阔,你是自由的。” 江辞默然许久,轻声问:“你明明有需要我做的事,为何在这个时候说放我走?” 白明微回答:“因为,该我负担的,就要我自己负担,我虽然需要你的帮助,但不该逼着你为牺牲。” “除去我曾经许下的承诺外。我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除了生存能叫他低头,没有人能剥夺。” 江辞收回目光,负手看向正在与卫骁把酒言欢的众人:“反正骨气这事,丢了一次便不难再丢了。我既已在你这丢了一次,再丢几次又何妨?” 白明微却是一怔:“嗯?” 江辞回眸看她:“正如你所说,人是群居的群体,我又不是那可以离群而居的猛兽,自然想要寻找个栖身之地,而我看中的,便是你这里,就是不知白姑娘收么?” 事实上,率领金鸣山的弟兄潜入北燕这段时日,他已经被这种出生入死后生出的牵绊牢牢绊住。 那被需要,被依靠,被信任的感觉,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可以为之停下脚步的东西。 而他愿意为此,放弃逍遥天下的自由。 白明微与江辞四目相对,他的双目坦坦荡荡,若是觉得他这番话有假,那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其实。”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我一直在等江大哥这句话,因为我准备与江大哥去一个危险的地方。” 江辞点头:“要办事了,对么?那可要快点才是,我们抢来的财宝,就藏在羌城附近。” “只有拿下羌城,才能把北燕权贵的不义之财,装进我们自己的口袋。” 第228章 错了就该罚 东陵北疆风雪呼啸,西楚帝都暖意未消。 只是早间有些凉了,冷风夹杂冰冷的小雨,拂过枫叶流丹,最后和枯叶一起,被风卷落台阶之上。 这日,北燕使臣再次前往重华殿觐见西楚摄政王。 这场会面,没有文武百官作陪,更无丝竹雅乐怡情。 只有摄政王一人,高高在上地等待他们前来拜见。 哪怕求见的信函送了一封又一封,才换来再次面见的机会,这事传出去委实丢人,但北燕的使臣还是早早来到殿外等候觐见。 伺候在侧的老内侍问:“摄政王,使臣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是否宣他们进来?” 摄政王淡声回答:“让他们等着吧,免得进来叽叽呱呱把小白吵醒。” 老内侍恭敬俯首,刻意压低声音:“是。” 里间的青玉案上,一只肥嘟嘟的小白貂正抱着笔筒酣睡。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它忽然猛力地蹬着四肢,怀抱着的笔筒也被蹬开。 笔筒落地之时,它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拖着肥嘟嘟的身子,小跑着去往外间。 来到摄政王面前,它一个飞扑撞进摄政王怀里,抱着摄政王的手臂哭诉着什么。 摄政王一改万事漠然的态度,耐心听着小白貂咿咿呀呀。 到得后来,那种冷眼旁观世局的了然嘲讽,漫不经心背后的厌倦,骤然转变。 他的面上竟浮现一丝笑意:“不公平,我怎么没梦到她?” 小白貂咬牙切齿,像是在极力证明:这是个噩梦!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从未落下:“定是你想她了,我也很想。” 小白貂握紧两只小爪爪,向主子竭力解释:不,貂不想,貂一点儿也不想! 然而他却拍拍小白貂的脑袋:“那我便尽快处理这边的事,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们便回去找她。” 小白貂从他肩膀跳下,双爪握拳狠狠地砸在地面,随即扭着肥臀气呼呼地去了里间。 老内侍伺候着摄政王长大,是为数不多留到现在的老人,他忠心耿耿自是不必说。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很小心地确认隔墙是否有耳。 此时他看到随着小白貂离去,主子又恢复那清冷的模样,他不由一阵叹息。 他只知主子不爱笑,亦或者说笑不出来。 但他却不知,主子也有爱笑的时候。 然而那个爱笑的风轻尘,却只属于他的小姑娘一人。 远离小姑娘身边,他便没有笑口常开的理由。 “宣进来吧!” 老内侍怔神之间,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闻言,老内侍立即走出去,尖声高喊:“宣北燕使臣觐见。” 不多时,北燕使臣便进来问安。 摄政王连寒暄的机会都不给:“坐下,有事说事,繁文缛节便免了。” 使臣不仅未得到摄政王的隆重款待,甚至还热脸贴冷屁/股,然而他们却不能恼怒。 因为在西楚,九五之尊并非真正的主宰,然而让人俯首称臣的,便是这不将尊卑等级放在眼里,随意落座于龙椅之上的摄政王。 而他们想要与西楚结盟,就必须受这份“屈/辱”。 于是,使臣开始恭恭敬敬讲述他们的来意:“西楚摄政王,北燕陛下欲与西楚结盟,我作为北燕的来使,此番入楚的目的,便是与贵国洽谈此事。” 接着,他复述主上的意思。 盲眼摄政王坐在龙椅之上,他手握玉杯,百无聊赖地听着,姿态闲散舒适。 过了好一会儿,口若悬河的北燕使臣,也对他的话做出了总结:“摄政王,东陵皇帝庸弱,难堪大任,若是我们两国联手,荡平东陵不在话下。” 摄政王恍若未闻,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殿内跳动的烛火,照见他唇角邪异摄人的微笑。 莫名的,北燕北燕使臣心生惊惧,却还是没有放弃游说:“摄政王,东陵皇帝蠢钝如猪,不会想到联合南齐来对抗我们。” “就算他能想到,也要南齐愿意。像这种积贫积弱的小国,南齐不会冒着得罪我们两国的危险去与他们合作。” “所以,摄政王您所担心的事,根本不复存在。只要您签下盟书,我们两国强强联合,定能所向披靡!” 摄政王把酒杯放到桌面上,单手撑着脑袋,唇边挂着的笑意,像是些许浅薄冷诮,隐约有些嘲讽:“你们给他什么条件?” 北燕使臣似有些怔忡:“不知摄政王指的是谁?” 光影交错,摄政王坐在光影深处,面对北燕使臣的方向轻轻一笑:“你们给了我们的陛下什么条件,竟让他动了与北燕合作的心思?” 北燕使臣缄口不答。 他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对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他选择沉默。 摄政王又笑了,烛火带着阴沉压抑的光影在他面上跳动不休:“当本王不知道么?无非就是劝说他如果与你们合作,那么这西楚便没有本王的事了。” “北燕使臣适才那些话,骗骗本王这长大了、心野了、觉得翅膀硬/了的陛下还行,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心动?” 说话间,摄政王坐直身子:“北燕使臣这是看不起本王么?想要谈条件,那就拿出诚意和有价值的筹码。” “本王听你废话半天,全然是看在你们国主的面上,但本王的耐性几乎耗尽,现在,你只剩下一句话的机会。” 北燕使臣几番思索之下,抛出了底牌:“若能荡平东陵,我们北燕愿与西楚均分。” 摄政王倏忽一笑,唇齿间吐出冰冷的语句:“回答错误。” 他缓缓站起身,烛光映出修长的剪影,他便那样一步步走向北燕使臣。 北燕使臣大骇:“摄政王,你……你想做什么?” 摄政王脸上挂着妖冶噬人的笑意:“本王赏罚分明,你既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话音落下,摄政王右手轻轻一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北燕使臣的脸颊便被齐唇划裂。 鲜血迸溅,一条舌/头上下裂成两瓣,北燕使臣彻底失去言语功能。 北燕使臣的随从惊呼:“摄政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北燕宣战么?” 面对怒火与恶意,摄政王丝毫没有在意。 他徐徐转身,一袭黑衣比夜色更黑。 接着,北燕使臣的随从便应声倒地,身子被整齐地切成几段。 血雾飞溅,却沾不到那袭黑衣分毫。 第229章 出发 夜色沾窗,水声轻沸。 红泥小炉上煮茶,隐隐有一缕缕幽幽的茶香四下飘荡。 白明微端坐在白璟面前,把手伸向小炉子烤火:“五哥,在我离开这段时日,白家军就交给你了。” 白璟喝下一口热茶,待感觉到手心与身体上的暖意,他才开口:“明微,我知你信我,但我还是需要你事无巨细的叮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铭记在心。” 白明微会意一笑:“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叮嘱,而是想与我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白璟被拆穿,他坦荡承认:“如今我们更要珍视家人,我自然想与自己所珍视的妹妹多相处一会儿。” 白明微的眸地映着炭火的光:“五哥,我知你担心我,我会保重自身,你放心。” 白璟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其实,我更担心我自己,是我没用,你这一走,我竟像即将失去主心骨一样,心里没底。” 白明微举杯将茶水一点点喝下,随即呼出一口热气。 白雾氤氲面庞,她唇角开合:“卫大哥一身蛮力,骁勇善战,靠着义薄云天的侠义之气,才有了曾经的金鸣山。” “但他不识字,这是他的短板,且他虽在用兵之上直觉敏锐,却因为太过豪爽,以至于会忽略人心险恶。” “虽然有七嫂在一旁,但有很多事,七嫂未必方便,需要五哥多注意。” 白璟了然:“这些,我已经看出来了。” 风中飘摇的灯光,照亮了庭院里的雪色。 光亮自窗前映入,白明微眼底的些许波澜,也随着一杯茶下肚而变得平静:“传义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是大哥的骨肉,亦是大嫂至今刀剑不入镇住白府的支柱,还请五哥以保护他为先。” 白璟郑重点头:“我会的。” 白明微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她的隐忧:“五哥,我最担心的是京城的来人,虽说祖父会尽量为我们周旋,但上头派来的人,我信不过。” “如若他是今上和秦丰业的人,则会对白家军不利;如若他是太子亦或是其余诸皇子的人,则很可能会对九殿下不利。” “但怕就怕,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也就无从判断他的目的与手段,所以五哥,不要相信任何人。”23sk. 白璟抬眸望她,眸底光影交错:“明微,你像是要离开许久。京城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也要十数日。” 白明微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弧度,隐隐蕴含一丝兴奋:“五哥,你可知木工只是那公孙先生的爱好,他本身,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儒。” “就算不为了那能荡平北燕骁勇骑兵的战车,我也要为了传义,请他出山。” 白璟理解她的想法,并且也很赞成:“就算战火纷纭,天下大乱,只要有能力创造机会,便不该让孩子错失读书的机会。” 白明微点头:“不是我们酸腐文人讲究,而是读书的重要性,祖父很早以前就告诉我们了。” 白璟略微思索,道:“但只是教他读书还不够,他应该学习战士的本事,如果将来有一天,当我们护佑不了他时,他可以凭这些本事活下去。” 兄妹俩又谈了好一会儿,白明微才回到住处。 小小的院子,几人住的距离都不远,走一小段路便到了。 来到屋门前,二嫂任氏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袱。 寒风凛冽,她的手炉似已凉透,只能用包袱阻挡一些寒风,却因久站而冷得瑟瑟发抖。 明微连忙门推开:“二嫂,没有上锁,你怎的不进去等着? 任氏笑着回应,声音却因寒冷而发颤:“就算我们是亲近的人,也得守着规矩,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你好说话。” “大姑娘,你需要时刻保持威信,我只是站一会儿,没什么的。” “哪里就站一会儿了?你身上这么冷,肯定站了许久。”白明微立即拨开火炭上的灰,埋在木灰中的碳火露了出来,驱散任氏那一身的寒意。 任氏把手凑到火盆边,不以为意地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与你错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着你为好。” 白明微目光落到小包袱上:“二嫂,你都知道了?” 任氏颔首:“大姑娘别误会,没有泄露消息,这是我自己猜的。” 白明微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二嫂心细如发,竟被你看出端倪。” 任氏双手捧住水杯,凑到嘴边吹了几下,随后啖了一口:“不难猜,风军师不在,一些出外的事,估计你得亲自做。” “看到你深夜去找五弟,我便能猜出几分,虽然不是很确定,但还是觉得该为你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你用到的时候却没有。” 说话间,任氏把小包袱递给白明微:“我想你不方便多带,于是准备了应急的,里面有碎银、伤药、火折子,还有几块我适才烙好让冰给冻起来的饼。” “受伤了一定要用药,冷的时候烧火取暖,饿的话把饼一烤就能吃,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和大家等你回来。” 白明微凝着任氏,双目中似有泪意闪烁,只是她隐藏得很好:“二嫂,谢谢你。” 任氏垂下眼睫:“谢什么,要是你二哥在的话,他必定比我想得更仔细周到。” 白明微紧抿唇角,脑海中想起那沉默寡言,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二哥。 记忆中她与二哥鲜少独处,但每次二哥给她的感觉,都十分细心体贴。 其实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二哥并非是这般性情。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家多了个被称为“京城璧玉”的大公子,有了大哥珠玉在前,兄长们似被大哥的光辉所掩盖。 十分优秀的他们,依旧追着大哥的背后跑。 而二婶又是掐尖要强的性子,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不是最好的? 于是二婶便对二哥寄予莫大的期盼,哪怕知道二哥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天资卓绝的大哥,但还是盼着他是一块璞玉,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这种希望攒多了,随之而来的失望便更多。 本来自信飞扬的二哥,顶着母亲给他的巨大压力,承受那一次次失望的目光,长此以往,变得自卑且有些怯懦。 他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让别人失望。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他,觉得他便是这样的人。 但白明微知晓,二哥有着一颗至纯至善的心,比起大哥那铺天盖地的温柔,他的关怀与柔情,如同细水长流那般,润物细无声。 或许正因为二嫂深知她爱着的男人,便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会代替二哥,用心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二嫂……” 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切切的呼唤。 任氏握住她的手,掌心传递暖意:“大姑娘,万事小心。” 第230章 本姑娘在此,尽管来战! 晓风残月。 姚城笼罩在一层黑蒙蒙的烟雾夜色中,天未大亮,昏昏沉沉,冷风夹杂着零零星星的残雪吹动雾气,露出那结满霜冰的丛林。 白明微与江辞已策马来到城郊,准备打马入林。 江辞望着晓色下白茫茫的冰林,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白姑娘,潜入莲城的最好时机便是夜间。” “而姚城与莲城相距不远,走官道的话一个多时辰便抵达,就算从林子里绕,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为何你选择早晨出发,如此一来,大半天不就废了?” 白明微噙着笑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当然要事先观察一下情况。” 江辞睨了她一眼:“胡说,我不相信你没有丝毫准备,像你这样珍惜时间的,不会利用半天时间,去观察一个入城口。” 白明微笑道:“因为,我要赶在天色最亮的正午,光明正大地打进去。” 江辞连连摇头:“疯了疯了,白姑娘,你这是疯了,就凭我们两人,如何破得了加固后的城防?” 白明微露出神秘的笑意:“谁说我们要破城防的?” 江辞张了张口,却犹豫了片刻,才道:“罢了,我已一脚踩上贼船,现在退缩,似乎有些晚。” 白明微颔首:“自然是晚了的。” 说罢,白明微策马朝冰林疾驰。 江辞摇摇头,策马跟在身后。 两匹马都曾随金鸣山的弟兄在林间出生入死,在灌木荆棘与枯枝遍布的林间,依然如履平地。 马蹄声踏破山野的寂静,那些蜷缩在窝里取暖的鸟类,被突然闯入的声响惊散。 明知身后的马蹄声,不是那高大威猛的黑马践踏而出,但白明微还是不由一阵恍惚。 仿佛只要她回眸,便能看到那永远带着温度的笑意。 然而她也明显知晓区别——风轻尘总能与她想到一处,而江辞却常常需要她明说。 只是这些细节,她便清楚明白,此时一同出生入死的人是谁。 一根树枝挑乱鬓发,白明微回过神来,她迅速集中精神,一门心思地策马奔腾。 约莫两个多时辰过去,白明微与江辞的马,已来到莲城南门附近的林子里。 江辞浅色的袖子上染有血迹,那是他们遇到的哨兵与斥候所留下的痕迹。 江辞有武功,但却不是很高,以至于打斗之时虽能击杀敌人,但还是落下一身狼狈。 他抖了抖身上几乎要融化的雪粒:“白姑娘,我的功夫的确有些不济,你可别笑话。” “江大哥说的哪里话,世道虽乱,但却不以武艺论英雄,能活下去才是本事。” 白明微说罢,从马驮着的包袱里取出厚布,随即绑在沿路砍来的竹子上。 江辞问她:“你在做什么?” 白明微道:“风筝。” 江辞疑惑不已:“就算是这样大的风筝,也载不了我们飘入城中。” 白明微道:“江大哥,载你即可。” 江辞眼角眉梢都是疑惑之色:“那你呢?” 刚问出口,他又接着道:“我好像说了多余的话,想来白姑娘并不需要。” 白明微没有言语,继续忙活手中之事。 她做得很快,像是训练过无数次。 不过半个时辰,一只巨大的风筝呈现在眼前。 白明微道:“江大哥,会有人送你入城,你不必管我,待进入城内,你且先去找藏身之处,确认安全后给我留记号。” “阿五。”白明微唤了一声,一道人影浮现在二人面前,“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把工具收进马匹驮着的袋子里,轻轻拍了一下马臀,两匹矮马疾驰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她看向阿五:“江先生交给你了,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阿五恭敬应是,躬身退下,就这样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 江辞双眼轻轻眯起,敛住眸底的异色。 白明微把巨大的风筝高举起来:“江大哥,哨兵与斥候被杀,久久没有消息传回,北燕人必定起疑心,眼下时间不多,事不宜迟,出发吧!” 江辞并未多言,随即便把风筝接到手里,道了一声:“珍重。” 他找好位置稳稳扶住,随即双脚用力蹬崖边,被风筝带着滑向莲城。 一阵疾风吹来,巨大的风筝晃了几下,以更迅捷的速度向城内飘去。 随着几声哨兵的号角预警,霎时间城墙之上的守城士兵皆被惊动,迅速进入战斗准备。 弓箭手拉满手中的弓,就要寻找飘过头顶的东西。 白明微唇角上扬,她垮上任氏准备的小包袱,握紧手中的剑,脚尖挑起适才用剩的一截竹子。 眨眼之间,一个旋身踢,破空之声响起,那半截竹竿飞掷出去。 顷刻之间,吹响号角的士兵就这样被竹竿穿胸而过,钉在了城墙之上。 “滴答……滴答……” 死一般的寂静声中,似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短暂的静默,守城士兵恍如大梦初醒,立即将蓄势待发的利箭对准山崖方向。 “咚咚咚……” 战鼓擂动,震耳欲聋。 白明微再次挑起一根竹竿,如法炮制,擂鼓的其中一名士兵立即被竹竿钉在大鼓之上。 战鼓少了一架,无疑加重了守城士兵的恐慌。 密不透风的箭,雨滴般射来。 却因为距离太远,且射往高空方向射程大打折扣,没有一支可以沾到白明微的衣角。 白明微从林间走出来,站在悬崖边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守城士兵人仰马翻。 山风猎猎,卷起她那一袭炽艳如火的披风,大红色的裙裾飞扬,吹得她恍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就这样,于十数丈的悬崖之上,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直到,她看到穿着将士铠甲的人出现在城墙上方。 距离太远,那人的面貌十分模糊,依稀可见他手持大弓,对准悬崖之上。 “咻!” 破空声响,白明微稍稍左移,那支大箭便贴耳而过,穿透几株小树,最后没入一棵大树的树干。 好力道! 好功夫! 能拉得动如此大弓的人,力气只怕不比卫大哥差。23sk. 最后一根竹竿,白明微握在手中。 只见大红倩影一闪,白明微已在空中完成一个旋身,那半截竹竿裹挟强劲的力道,直直钉向拿大弓的人。 自然,竹竿未能要了那人的性命,却因那人的躲避,将两名士兵钉在城墙之上。 那人似乎来了兴致,并不急着拉弓。 他朝悬崖上大喊:“谁人在那,可敢一战?” 白明微上前一步,立于悬崖之上,飘然欲举仿如烈焰之花。 小小一簇,却分外耀目。 她运了内力于嗓音之中,朝着下方城墙喊:“本姑娘在此,尽管来战!” 第231章 只想告诉你,兵不厌诈。 白明微的挑衅,似激怒了拿大弓的将领。 他朝悬崖岩壁抛出一条绳索,借力往上荡去。 反复几个动作,他整个人已经荡到白明微面前,距离白明微不过数十步只遥。 他刚好站在树影之下,依稀只见一道高大修长的剪影。 “白明微?”他打量着白明微的衣装,从鼻腔里迸出一声轻哼,“偷袭还穿如此扎眼的红衣?未免嚣张。”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暗处浮现出来。 先是他的黑衣,再是他被面具遮住的面庞。 最后,他整个人都呈现在光亮下,但却没有一缕光可以照亮他,仿佛,他就是黑暗,是可以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白明微不由握紧手中的剑,与面具后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四目相对:“只身一人来战,未免嚣张。” 对面的人,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而她,却对对手一无所知,甚至连各城守城敌军将领的信息都不得而知。 两方的差距,似乎一览无余。 然而,她更想知道,对方是如何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这天下,可不止一个叫白明微的女子会武。 男人丢下弓箭,抽出腰间的剑,语气中充满不屑:“对付你,本将军一人足够。” 银面具下究竟生得怎样一副面孔,白明微更是不清楚。 然而从声音来判断,面前的敌人,十分年轻。 或许是名尚未及冠的少年,因为只有年少,才能这般猖狂。 又或者,他是一名成年男子,只是故作青涩。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战不可避免。 拔剑指向敌人,白明微朱唇轻启:“且来试试。” 话音落下,白明微化作一道凌厉的火色袭向男人,两柄剑相撞,发出“叮叮叮”几声激响。 两人剑势受阻,同时向后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劲敌。 不同于卫骁单纯的运用蛮力,这人在拥有一身蛮力的同时,还颇为讲究战术。 白明微右脚向后一蹬,借力稳住身形。 他再度仔细地打量对手,但见一双炙/热的眼睛,似有火从这个仿佛深渊一般的男人身上迸发。 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提剑再度攻来,白明微没有硬接,侧身躲开了这横劈下来的一剑,随后迅速飘身而起,与男人拉开距离。 男人见她没有硬接,开始出言挑衅:“怎么?就这点本事么?”???.23sk. 白明微并未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乱了心神,在这拉开距离的刹那,她迅速思索应对可能,口中却在回应着他的话:“就这点本事,你又能拿我如何?” 话音落下,白明微手中的长剑从左边划出,随即向上一挑,霎时火火花四溅。 而此时,男人已经掌握了她的基本信息:“本将军还以为白家姑娘多厉害,原来是有这把剑的加持。” “然而就凭一把剑,你也想单挑北燕数万大军么?还是说,你只是亲自过来递交你的战书?” 白明微收回剑,再度拉开距离。 她摇头轻笑:“没有,我只是单纯地过来羞辱你们。” 男人举起剑,做出预备进攻的动作:“所以,你在这座城墙之上看到了什么?了解兵力分布细节了么?” 白明微道:“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两人的剑再度相撞。 这一回,白明微没有及时撤回手中的剑。 两人互不相让,各自较着劲。 忽然,白明微唇角挑起:“不是打不过你,只是非要凭实力赢你,会费一些心思。” 男人冷笑:“所以?这是你决定认输的借口?” 白明微摇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兵不厌诈。” 话音落下,一柄短剑从男人身后,扎进他的背心。 刀被盔甲挡下,那柄短剑,再度扎入他的手臂。 就在男人忙着应付时,白明微忽然撤去力道,而后侧身一躲,男人因力道未及时收起而冲向悬崖边。 白明微轻跳而起,对着男人的背狠狠一脚踹去,男人就此跌落十数丈高的悬崖。 “多谢。” 白明微向初次现身的影卫道了一声谢,并未去看坠崖男子的情况,她抛出绳子,另一端绑住城墙上的军旗。 她翻身一甩,将这一头的绳子绑在树上,随即点足掠起,在敌军将士未砍断绳索之前,足尖轻点绳索几下,她整个人便已来到城墙之上。 她的红衣是那么耀目,满世白茫茫一片的积雪,以及那斑驳老旧的城墙,都在这一簇火色面前黯然失色。 以至于,她刚跃到城墙上,便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已是不能在用。 北燕士兵纷纷放下弓箭,抽出腰间的利刃,气势汹汹地逼向白明微。 “哼!” 白明微将火红的披风扯/下,高高扬到空中。 在众人的注意力短暂被披风吸引的瞬间,她手中的长剑如长虹贯日,劲风激荡的剑气,向着如黑浪一般逼近的士兵疾射而去。 “啊……!” 剑啸与惨叫声霎时间响彻整座南城墙。 那些即将攻向她的士兵,有很大一部分被震起,从左右城墙坠落而下。 她转身面对另一个方向,再度凝气横扫,剑芒闪烁刺目。 同样的情景再现,人群中便像有人用大手撕开两道裂痕。 而这时,那被扬起的披风,也缓缓坠落于她的面前。 方才的两剑,是她状态巅峰之际所出,仿若九天惊雷直击浩瀚之海,彻底震惊了城墙之上的人。 余光瞥见适才被她踢坠悬崖的人,此时已缓缓站起身,似要来到这城墙之上,与她厮杀不休。 再看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城墙,白明微并未恋战,点足一掠而起,迅速化身为闪电般的魅影,砍断那插在城墙之上的军旗。 随着一根根旗帜坠落,白明微转身跳下城墙,飘落之际,脸上还挂着一抹笑意。 众人视线最后出现的,便是那一张明丽照人的面颊。 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美丽的一张脸。 至少,在他们见过的人当中,这一道火红的倩影,堪称绝色。 就在脸覆面具的将军跃上墙头,蓄势待发的北燕士兵如梦初醒时,地上只余一件火红的披风,以及一身艳丽的外披。 白明微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将军捂住肩上的伤口,且不知面具之下的面庞如何冷峻,端听那淬了寒冰的声音,便知他怒火滔天。 “竟然自投罗网?如此本将军便成全于她!” “立即搜捕全城,把她抓住,本将军要她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与此同时,白明微已避开那宛如潮水般的士兵,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中。 暗巷深处,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第232章 京城要来人了 姚城。 风动林梢,月走云移。 白璟站在窗前。 窗户大开,而他就那么站着。 崔氏立即为他披上披风,柔声劝道:“夫君,天儿冷,你身子还没好全,仔细冻出病来。” 白璟转过身来,目光似含了泪影:“说来惭愧,明知道明微是那样坚强厉害的一个人,我却还是很担心她。” 提到白明微,崔氏也是一阵心惊:“莲城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竟没想到,她会去以一人之力,去面对那凶猛的北燕士兵,大姑娘这般做,却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惊动城墙守卫,以便观察兵力布防情况。只是她这么做过后,莲城的防御肯定会有所变动。 那么,她做得一切将会是徒劳无功。 或许是为了杀一杀北燕的锐气,成百上千的守城士兵,却在一名女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这于北燕将士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士气必定受损。 又或许,她做出这惊天动地的事,只是为了向某人递投名状。 白璟瞬间生出许多猜想,但他并未告诉妻子。天籁小说网 就算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也会有所保留,也有不应开诚布公彻谈的事。 面对妻子的疑惑,白璟只是道:“明微做事,向来都有她的缘由,她的心思不容易懂。” 崔氏也没有多想,对白璟的话很是赞同:“是了,无论大姑娘做什么事,必定都是有意义的。而我们,依旧会一如既往支持她。” 白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那丝丝缕缕的寒意,灌入衣裳之中,令他神思无比清明。 他坐到火炉边,一袭素衣仿佛落了霜雪:“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崔氏把窗户阖拢,随即来到火炉边,用钳子拨了拨火炭,把小铜壶放到炉子上,烧水为白璟烹茶。 她手脚麻利地做完一切,这才应白璟的话:“夫君,大姑娘必定平安无事,我信她。” 夫妻间相处久了,便会生出一种默契。 崔氏知道丈夫要的不是安慰,他只是想吐露心声,仅此而已,所以不急着安慰,等到他情绪有所稳定,才应他的话。 崔氏这一声“我信她”,说得十分轻柔,听起来却格外有力。 白璟敛下忧色,伸手握住崔氏的手:“素素所言极是,如若明微出事了,我们势必能知道,如今只传来她大闹城防的消息,说明他们也没有找到明微。” 崔氏依旧没有言语,泡了一杯茶递过去:“夫君,我知晚上不宜饮茶,但眼下的情况,就算叫你去睡,只怕你也不愿。” “那么,便喝一些吧,稍后你想事情的时候,也能保持头脑清醒。” 白璟接过茶盏,滚烫的杯身令他立即把茶放到一旁:“素素,与我讲讲你的二哥吧。”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消息。 京城派来的人,竟是地方驻军的一名小将。 这位小将,便是崔氏的二哥。 “二哥?”崔氏十分诧异,从她面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与二哥感情并不是很深,只是尽管不深,也不该在夫家面前随口提起。 无论是说娘家的事,还是说夫家的事,都不是一位受过教养的闺秀做出来的事。 所以崔氏从未提及过这位二哥,但如今白璟开口,她也不会瞒着。 白璟颔首:“对,二哥,素素以为二哥是个怎样的人?” 崔氏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不好的回忆:“二哥从小身子就比众兄弟姐妹健壮,于是父亲便给他安排武术师父。” “随着时间的增长,二哥练就一身好本领,孔武有力,因此父亲才会把他送入军中。” “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决定我不会与痴迷武力的二哥有太多交集,所以对于二哥为人,我也不是很了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二哥有些大男子,他认为女子本弱,所以女子就该在家绣花看书,相夫教子。” “因为他这一偏执到几乎可以说是偏见的看法,更是加深了我与二哥之间的隔阂。” 白璟温声道:“虽然不该轻易评判你的亲人,但你似乎在二哥那里受到过委屈。” 崔氏掀起长睫,冲白璟柔柔一笑:“是受过一些委屈,只是那些委屈在曾经比天大,如今却不值一提,因为我遇到了阿璟,是阿璟让我原谅曾经所遇到的所有刁难。” 白璟展臂将崔氏搂入怀中,轻喟一声:“素素,抱歉,我不该提。” 崔氏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白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真相告知崔氏:“素素,今上收到捷报,他下旨命二哥率领五千精兵前来支援。” 崔氏神色有几分复杂,最后她道:“怎么会选了二哥?二哥若来,只怕会对明微颇有微词,就算明微做得再好,也许二哥也不能接受明微于军事上对他发号施令。” 白璟笑了:“高高在上的男儿,难道还恐惧一名女子,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崔氏叹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认死理,你与他根本无法讲道理,也无法令他改变自己的看法。二哥便是那样一个人。” 白璟没有言语,内心思索防备之策。 但为了避免妻子多想,他并未将心中所想吐露给妻子听。 崔氏见白璟久久不曾言语,她主动开口问道:“夫君,你还在想什么呢?” 白璟放开崔氏,轻轻呷了一口茶:“虽然我与二哥没有接触,但听你这么说,我有些感慨。” 崔氏弯弯的秀眉蹙成疑惑的弧度:“咦?有什么可感慨的?” 白璟淡声道:“若是二哥对女子没有过度的恶意,那么二哥认为女子应当在家绣花读书,何尝不是对女子的一种保护?” 崔氏好看的眸子,里面皆是了然的神色:“夫君,你又在想大姑娘了?” 白璟点头:“是,我在想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撑过来的。我们白家十一个男人,率八万白家军,一场场丈打得既惨烈,又艰难。” “而明微呢?她一个女儿家,带着满门妇孺与一个孩子便来了,这其中所背负与承受的,非我能想象。” 崔氏停下动作,认真地问他:“夫君,你与我说实话,你不接这虎符,真正原因是什么?” 第233章 白明微,你逃不了 莲城。 牢狱之中,森寒壁冷。 一间不起眼的牢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北燕拿下莲城后,忙着筑城与调拨驻军,整日都在思考如何稳坐打下的江山,却没心思管理牢狱这一块儿。 这肮脏污秽的地方,此时反而成为莲城中最安全的所在。 白明微闲适而坐,身披一身脏污布的她,却未因此削减半分气度,那一袭尚还能看出颜色的披风,仿若照进林泉的一抹清冷月光,一直淌入人心底里头。 相比较之下,江辞与那被囚禁了许久的囚犯相差无二。 不管是气质还是神态,都模仿得十分相像。 她低声提醒白明微:“白姑娘,要是不想被发现,就表现得颓废一些,我们并非战俘,不需要昂首挺胸表气节。” 白明微道:“敌人没来的时候,不必刻意伪装,因为这里很安全,然而敌人一旦找到这里,再好的伪装也是无用。” 江辞问她:“我将你拖进来前,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暗巷深处的小洞,便是犯人从牢狱中潜逃时挖往外面的出口。 白明微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什么,只是与北燕将领打了一架,把他踹下悬崖后,又砍断了城墙之上的旗帜,并杀了几十人。” 江辞拨开掩盖那逃生通道的乱草,先把腿伸了进去,接着整个人进去,仅露出一个脑袋:“白姑娘,我觉得还是躲在这里面比较安全。” 习惯了风轻尘的不正经,卫骁的爽朗,如此促狭的江辞,白明微还是第一次见。 白明微露出笑意,问:“江大哥,你见多识广,可知北燕军中银面具将领的身份?” 江辞道,“此人来头不小,乃北燕大长公主之孙,至于是哪个孙子不得而知,因为那大长公主一脉本就十分神秘。” 白明微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有这样的来头,怪不得身手如此之好。莲城来了这么一号人物,看来我们收复两城一事,令他们慌了。” 江辞问:“你打得过他么?” 白明微很肯定地回答:“江大哥,会赢的,只是要费些功夫。” 江辞不由笑了:“曾经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这般惊险刺/激,白姑娘,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明微道:“搂草打兔子,幸运的是叫我遇见了正主,如今已经知晓即将面对的对手是谁,算是不虚此行。” 江辞道:“你的目的怕是不止如此。” 白明微回他:“目前还不便说,时机到了自会告诉江大哥。” 江辞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你身边的护卫,我倒是有几分好奇。” 白明微知道只要阿五一现身,此事便会瞒不住。 于是,她选择了坦白:“白大哥,此为影卫。” 一日为影,终身为卫。 影卫对主子的忠诚,甚至超越死士,他们一旦认主,除非身死魂消,便绝对不会背叛。 正因为难能可贵的绝对忠诚,以及豢养他们耗资巨大,以至于影卫数量极为稀少。 得到这个答案,江辞没有问及更多。 影卫的存在,必然伴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不是那种究根问到底的人,也对影卫背后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 两人说到这里,江辞面色忽然一变:“不好!白姑娘,他们用狗寻我们踪迹。” “狗么?”白明微缓缓站起身,“倒是有几分难办。江大哥,可知他们到哪儿了?” 江辞凝神一听:“正要入巷,至多一刻钟时间,我们必被寻到。” 白明微起身,砍断绑束牢门的铁链:“江大哥,快出来。” 江辞不假思索,立即从逃生通道内出来,跟在白明微身后。 一路过去,都没有狱卒看守。 白明微将牢房的铁链一根根砍断,一路过去,皆是冷铁坠地的声音。 江辞道:“你这是要利用他们制造混乱么?” 白明微淡声道:“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出逃的机会,依照北燕人嗜杀成性的特点,他们在这里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屠了整座牢狱。” 江辞见牢门大开,被关在其中的囚犯却无动于衷,他低喊一声:“还不走?” 这一声,惊醒了尚在发呆的囚徒。 有力气的,年轻力壮地立即慌忙逃窜,争先恐后往逃出牢笼。 而守在牢门处的两名狱卒,也不屑于管他们。 数十名囚犯的出逃,很快便引起骚动。 江辞凝神听了片刻,道:“好消息是北燕人没有去追那些囚犯,坏消息是他们都往这边来了,目的是我们适才所在的牢房。。” 白明微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不知大祸临头,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踏实安全之感。 “江大哥,麻烦你去看看,牢狱中有没有无法逃生的人,我来开辟出路。” 江辞毫不犹豫去办,最后也只找到一名浑身脏污且散发恶臭的男人。 能跑的都跑了,许多人则早已死在了牢房之中,因寒冷的天气保住了尸首,不至于腐烂发臭。 白明微一掌震碎后门,又将小包袱递给江辞,吩咐道:“阿五,带他们离开,若是经过医馆,把此人人交给医馆救治,务必保护好江大哥。” 话音落下,阿五不知从何处现出身形,扶起那只剩下半条命的男人,带着江辞一同离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名受伤男子一眼,眼睛缓缓眯起来。 “汪汪……” 狗吠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凶猛的咆哮,士兵甲胄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一声一声,冰冷摄人,只是听到,便叫人心生不妙。m.23sk. 白明微扯/下身上的脏污披风,露出里头黑色的劲装。 她把剑贯于地上,将稍微有些许凌乱的头发拾掇一番,高高束了起来。 霎时间,一名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跃然于眼前。 “轰隆!” 适才他们所处的牢房,墙体轰然倒地,现出一片烟尘火光。 火把燃烧灼灼烈烈,浓烟不断飘散,覆盖在将军的银面具之上。 冰冷的甲胄映着火光泛起殷红,是似浸染了鲜血,将军冷肃的气质压顶而来。 “白明微,你逃不了了。” 白明微目光触及将军缠住绷带的肩头,眸底似有光淌过。 她握住手中的剑,缓缓走上前,好似闲庭信步,面上不见半分惧色。 而那绝世明丽的面孔,被火光照得愈发清晰,美得摄人心魄:“我又未逃,何来逃不掉之说?” 她踏在废墟之上,却是片尘不惊,那般明丽的风华被一袭黑色劲装衬到极致。 将军开口,声音寒如冰魄:“别再进一步。” 白明微轻笑:“我拒绝。” 话音落下,她化身黑电迅捷掠出,直逼将军的心脏。 将军欲挡,却被抓了破绽,受伤的肩膀挨了狠狠一记,剧痛冲昏大脑,他不由后退几步。 只见那黑影稍作停留,便掠到了屋顶之上。 血腥弥漫,刺鼻惊心。 两条凶恶的食人/大狗,倒在了血泊中。 黑夜下灯光熹微,白明微回眸一笑:“元将军,承让承让。” 北燕大长公主的夫君,姓元。 大长公主之孙,自然也姓元。 元将军捂住肩头,望着渐渐消失在月色下的倩影,冷冷说道:“竟然藏拙,狡诈的女人,令本将军越来越有杀她的欲/望。” 第234章 错了便该罚 西楚。 北燕使臣之首被割裂/舌/头与脸颊,浑身是血地死在宫门处一事,霎时被传得沸沸扬扬。 而“摄政王残杀北燕使臣,有意向北燕宣战”这个消息,引起朝局不小的动荡。 年轻的帝王紧锣密鼓地召集各大臣子善后,忙得焦头烂额,然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 年轻的帝王再也无法忍耐,终就此事找到摄政王讨论。 重华殿。 “摄政王,朕解释过很多次,朕与北燕使臣接洽,皆是为了西楚的利益,但因为始终商量不出一个章程,所以朕一直未向摄政王禀报。您……” “错了便该罚。”摄政王淡声打断了天子的话。 年轻的帝王原本情绪激动,满心不满与愤慨,却在话语被打断后,彻底噤了声息。 再多的怒气,也被恐惧压过。 他仿若不胜冬日凉风,骇得瑟瑟发抖。用力攥紧拳头,才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失了体统。 老内侍适时上前,开口为天子解惑:“北燕欲与西楚结盟,找的却不是西楚真正的主子,此为一错。” “使臣自以为是,擅自揣测摄政王的想法,此为二错;时辰并不知道摄政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把那些无用的条件当做说服摄政王的筹码,此为三错。” “摄政王向来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那北燕使臣如此屡次越界,自然是不想要命了。” 就因为这些理由,便斩了他国的来使? 年轻的帝王先是错愕,紧接着吓的魂飞魄散。 就算这些是北燕使臣所犯下的错,但从老内侍口中说出来,怎么像是在影射他? 考虑到内侍大总管,也就是眼前的老内侍,正是摄政王的人。 那么,老内侍的话,便是对他的敲打…… 正当年轻的帝王冷汗直流之时,老内侍再次开口:“摄政王赏罚分明,最后还是留了使臣一命” “那使臣办砸了事情,想着回去也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前咬西楚一口,所以才会寻死。” “否则就那点伤,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呢?陛下要知道,那是他自寻死路,与摄政王无关。” 年轻的帝王苦不堪言,就算摄政王有错,难道他敢指正半个字? 来这里提及此事,无非是想了解前因后果。 思及此处,年轻的帝王眉头紧皱:“北燕人嗜血善战,此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摄政王也在这时,终于开口说话。 只是,他对此不以为意:“北燕使者不死,他们怎好有借口与西楚敌对?看了这许久,你还不知本王真正所求?” 年轻的帝王不敢看座上之人:“摄、摄政王,就算西楚近年来国力日渐雄厚,如果真与北燕一战,先前的积累将会付诸东流。” “再者,向北燕出售粮食,是西楚一大国库收入,断了这一来源,我们得不偿失。”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本王选你,是因为你懦弱、蠢钝易控,这是你的优点,但凡事都应该有个度,若是过了,那便罪无可赦。” 年轻的帝王立即走下御座,毕恭毕敬拱手:“请摄政王解惑。” 摄政王转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北燕是什么人建立起的国家?那是化外蛮族,百年前还只是草原上游牧的部落。” “就算他们仿造我们汉人,建立了一个政权,有帝王与文武百官,但依旧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嗜杀掠夺的天性。” “他们从小见惯杀戮,不会觉得杀人有错,因为他们本就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们想要什么就靠抢,抢地盘、抢食物、抢女人,正如他们看中东陵的盐藏,于是他们便挥兵南下,把他国的土地占为己有。” “只有抢不过,他们才会使用购买的方式。是非对错,那是我们特有的礼教与道德给予的,他们未受教化,自然没有这样的观念。” “敢问陛下,你敢与这样的人结为同盟么?敢问陛下,你敢保证他们不会过河拆桥么?” 帝王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与北燕洽谈,他看到的是合作带来的利益,是瓜分东陵后带来的疆域扩张。 于他而言,这时与北燕为敌,不若拿下东陵后再与北燕为敌,到时候至少还能得到东陵。 恰如摄政王所言,他懦弱听话。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所以就算不赞同,他也不敢说。3sk. 摄政王却像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从鼻腔中迸出一声冷哼:“你当本王这双手沾满鲜血,却让你至今纯洁如初生的婴孩,是为着什么?” “本王不在意与这天下任何鬼迷心窍、利欲熏心的人厮杀,但绝对不允许你也成为那样的人,尤其是为了争夺带着西楚的将士去死。” “永远记住一点,守住西楚就是守住你自己,这是本王的底线,也是你绝对不能触及的边界。” 他双手沾满血腥,却十分痛恨战争。 所以他决不允许,西楚发动非迫不得已的战乱。 年轻的帝王莫敢言语,只是垂着脑袋聆听。 最后,摄政王又叹了口气:“明知你资质有限,本王却还想着你能成为一位圣明之君,事事周全。” “实话与你说罢,北燕这次的真正目的并非结盟,而是挑拨陛下与本王之间的关系。” “一旦西楚陷入内乱,在北燕与东陵对峙期间,西楚将没空去妨碍北燕的好事。” 摄政王唇边泛起清冷的笑意:“否则,他们又岂会派如此蠢笨的使臣入楚?难道北燕找不到有脑子的人么?怎会是那种货色担此大任。” “个中关窍,陛下自己好生揣摩吧……” 说着,摄政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陛下,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年轻的帝王深深弯下腰,目送那一袭黑衣走向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应该对这番话信几分。 毕竟是从这可怕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老内侍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天子,恭恭敬敬地道:“陛下,摄政王既然敢杀北燕使臣,那就有把握北燕不会在此时与西楚为敌。” “否则若是西楚与东陵结盟,北燕将会面临进退维谷之处境。再者,北燕敢把主意打到西楚头上,杀他们几个使臣,的的确确是仁慈了。” 年轻的帝王双眼眯起:“朕知道了。” 第235章 这座城已经烂掉了 月色泠泠,清辉如银。 白明微循着江辞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在他们身后,赶往江辞提到的落脚处。 见到那名男人,白明微稍感诧异。 江辞十分无奈:“白姑娘,医馆、客栈、酒楼、布庄……几乎任何原有的铺子生意都做不下去,早就关门大吉了,眼下只有秦楼赌馆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尚且营业。” 说着,江辞捏紧拳头:“而这些地方不仅供北燕人消遣,流连于其中最多的客人,是我们东陵的男人与未长成的孩子。”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可恨的是,那些人沉迷与声色犬马,全然忘了家国仇恨,有的人为了换取一朝纸醉金迷,逼他们的妻子女儿去……” 余下的话,是个人都说不出口。 白明微闻言,一拳击在墙壁上。 吐出来的话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北燕人要的不是统治,而是取代。” “自古以来,骄奢放逸、纸醉金迷,从来都是能侵蚀灵魂的魔,北燕人便是想用这种方式,毁去我东陵人的脊梁骨。” “于他们而言,杀人只是手起刀落的事,但杀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只要东陵人不灭绝,这份宁死不屈的意志就会被传承下去。” “可当东陵顶天立地的男儿与即将成为希望的孩子,都被贪与欲消磨了意志,而女人又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便再也没有反抗他们的人。” “用不了多少年,这座城将会彻底被毁灭,成为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北燕的土地。” 江辞深吸一口气:“是啊,东陵人以千百年前先祖传承下来的风俗习惯,一直在这个地方生存。” “不管疆土归属如何换,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东陵人,传承下去的,也是我们东陵的文化。” “但要是这些被毁去,这便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东陵了。” 白明微手指绞紧,目光看向窗外沉静如水的月色:“所幸时间没有太久,一切都还来得及。” 回眸看向江辞,白明微掷地有声:“我绝不会让东陵的土地侵染北燕特意投下的毒,也绝不会让我们东陵的百姓,被这些歪风邪气侵蚀。” “拿下莲城,我志在必得!” 江辞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吩咐便是。但在做那些事之前,可要先杀了带头为恶之人,以免他们祸害更多人?” 白明微道:“杀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这事并非杀了一些人可以解决的,必须把他们连根拔起,全部驱逐出这片土地!” “白姑娘所言极是。”江辞努努嘴,“但他怎么办?带着他这个累赘,只怕不宜行事。” 他话音刚落,男人立即咋咋呼呼:“你们什么意思?我好好待在牢房里无病无灾的,是你们的出现毁了我的安逸之所,把我置于危险之地,你们还想丢下我不管?良心呢?哪儿去了?” 江辞皱眉:“别嚷,要是招来了追兵,谁也逃不掉!” 男人立即噤声,他抖了抖衣裳,灰尘与脏污登时扑面而至。 江辞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男人不依不饶,一边抖着衣裳,一边狞笑这靠近江辞。 他的动作很大,以至于袖子卷起,露出手臂上感染发炎的伤口。 脓与泥污沾在一起,只需一眼,便叫人胃里翻江倒海。 饶是江辞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事都见识过,但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如此情景,白明微见了,眉头却都不皱一下。 男人眼眸一转,便朝白明微扑来,他拽住白明微的衣摆,涕泗横流:“姑娘,难道你忍心把我抛弃,让我被北燕人残害么?” “适才姑娘说的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我是东陵人,姑娘要是见死不救,那刚刚说的话便都是放屁!” 男人把脏污揩在白明微衣摆上,仰头看向白明微:“姑娘应当不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又自私的人,对吧?” 白明微只是随意扫了衣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弯腰把男人扶起来。 她后退一步,保持合礼的距离:“大叔说笑了,我想救很多人,如果可以我希望全部都救下来。” “但我心里清楚,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不值得救。在必要的时候,我会顾全大局,以最小的牺牲去保全绝大多数的人。”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叔也是会被牺牲的那一人,所以请大叔不要用我说过的话拿捏我。” 男人不再说话,生怕白明微真会立即丢下他。 白明微从江辞那里接过二嫂准备的小包袱,递到男人面前:“里面有吃的,也有碎银子,还有伤药,这个安全的地方留给你,世道再难,也要好好活下去。” 见男人不接,白明微直接把小包袱塞了过去:“如果我还活着,七日后我会回来。” 说完,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我们走。” 江辞没有多言,跟在白明微身后,两人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处。 而影卫,如影随形地保护在暗处。 漆黑的小巷里,江辞问:“白姑娘,那个地方是我曾经在莲城行骗时,布置了许久才有的安全据点,你把它让给那脏兮兮的大叔,可是另有打算?” 白明微道:“自然是另有目的的,江大哥,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开,我需要你利用自己的专长,再寻几个藏身之处接应我。” 江辞点头:“这事交给我,白姑娘放心。只是现在那姓元的追得紧,白姑娘行事要多加小心。” 白明微道:“就怕他不追了。” 江辞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白姑娘,你要做什么,可否透透口风?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江辞的才智,在于口才和骗术。 他可以取得这天下所有类型的人之信任,也能看穿别人的弱点,从而成功骗到对方。 但在一些谋划上,或许有所欠缺。 能与白明微心思同步的,大概只有风轻尘。 白明微耐心解释:“莲城被攻破时,也不是所有的东陵人都是英雄,这次,我要手刃叛徒。” “敌人就是敌人,是践踏我们山河的贼子,他们的确很可恶,但更可恶的是那些通敌卖/国的人。” “为了保命苟且偷生没错,错就错在,他们不该为了自己活命,出卖同伴、背叛那些誓死戍卫疆土的将士。” 江辞颔首,认真叮咛:“白姑娘,万事小心为上,请你珍重。”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江大哥放心,我会没事的,找到安全之处,给我留记号,阿五会保护你。” 说完,白明微身形一闪,消失在小巷之中。 第236章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这座城中,该死的人太多了。 但她不能每个都去杀,尤其是还不能在这个时候动北燕将领的性命,因为这很可能会激怒北燕人。 要是他们因此斩杀百姓泄恨,那么遭殃的还是百姓。 虽然这些人不能动,但不代表她动不了叛徒。 所谓的叛徒,也不过是北燕奴颜媚骨的狗,北燕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人/大动干戈。 然而她却可以利用这些人的死,作为打探莲城情况的突破点,也能利用这些人的死,向公孙先生递交投名状—— 风轻尘给的信息当中就有一条,那便是名匠公孙先生,是个有信仰的文人。 她曾对霍世勋说过,这天下最有骨气的是文人,最没骨气的也是文人,区别就在于他们心中有没有信仰。 而文人的傲骨与傲气,实际上只有一线之隔,很多时候都很难去区分。 许多铁骨铮铮的文人,他们也难免带了些许傲气,这会使他们很难正眼去看待他人。 而一旦有人被他们正眼看上,他们回馈的便是绝对的真诚。 找公孙先生不难,难的是请公孙先生出山。 她要的,是公孙先生心甘情愿出山,如此传义才会得到一个好的夫子。 但在此之前,得把那些被用来搜寻的恶狗解决,否则不管她藏身于何处,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月色之下,白明微奔行于低矮的房顶。 她躲过巡逻的卫队,又悄悄摸到元将军的附近。 随着几声凶猛的狗吠响起,一柄长剑似闪电袭来。 她旋身一躲,避开长剑攻击的同时,两颗小石子被踢飞出去,凶恶的大狗呜咽几声,便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白明微转身便要离去,十数名黑衣人却挡在了她面前。 火把亮起,她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 面对四面八方杀气腾腾的危险,白明微回眸一笑:“元将军,这么快便把救兵搬过来了?不得不佩服元将军的效率。” 元将军冷笑:“先前大意轻敌,是本将军的不是,面对白姑娘,本将军可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适才被留在安全之所的男人便被两名士兵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白明微的手缓缓放到腰际,却将剑柄握住。 然而她还是那般冷静,从容:“元将军,这是在威胁我?”23sk. 元将军笑了:“依白姑娘的胆识,怎会被区区一个脏污囚犯威胁?本将军将他带来,只是想让白姑娘亲眼看看,你所守护的一切,究竟有多丑陋!” 说话间,元将军拿出一个小包袱抖开,把里面的饼、药瓶、碎银全都抖在地上,他提起战靴一脚将饼碾碎。 接着,他弯腰捡起一枚平安符,笑得嘲讽而讥诮:“谁为白姑娘准备的包袱呀?当真是贴心,就连平安符都有。” “这么重要的东西,白姑娘却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果那人是怎么回馈姑娘的?” “他转身就抱着包袱跪在本将军面前,把你的消息,和你同伴的消息卖给本将军,只为求一条活路。” 说着,元将军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捏碎,沾着朱砂的黄纸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元将军的声音,带着近乎狰狞的讽刺:“你和你那蠢爷爷一样,自诩英雄与救世主,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结果呢?白家满门几乎死绝,十人横尸阴山,怎一个惨字了得?而现在,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又将害得你万劫不复。” 本该挑起白明微怒火的话,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元将军,你还是小看我白明微了。” 说话间,白明微身形一晃,她已闪身至身侧一名蓄势待发的黑衣人身后,一剑刺进黑衣人的后心。 就在黑衣人倒地时,她甩了甩剑上的鲜血,笑吟吟地看向元将军:“更正两点。首先,我白家数代传承的意志你若是不懂,就别轻易笑话,因为那会让你显得很愚蠢。” 又是一剑送出,做好防备的黑衣人完全没有还击之力,缓缓软倒在地。 白明微于合围中闲庭信步,那些举剑越逼越近,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仿佛未能影响她半分。 “其次,你焉知我放走他,不是为了将你引来?” 话音落下,白明微如同一只灵活的水鸟,于合围中尽情舞剑,伴随着一道道剑光,溅起鲜血无数。 顷刻之间,那些高手便成了一具尸体,歪倒在地。 而她,浑身浴血,星星点点的红溅了她满脸,她就这样轻轻举起手中的剑。 剑尖直指元将军,眸光雪亮:“若我会因一个叛徒而乱了方寸,那今夜我也站不到你面前。” 说完,白明微欺身上去,与元将军缠斗起来。 若论力量,元将军绝对能力压白明微。 然而此时他受了伤,动作也不及白明微灵敏,很快便处于下风。 最后,白明微一剑挑断了他左手的小指。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在这条偏僻的街道/上。 白明微轻轻启齿:“这是你践踏我二嫂心意的代价!接下来这剑,是你侮辱我祖父的代价!” 说完,白明微举剑直逼元将军的胸膛。 可就在这时,巡城队伍赶来,为首的人抛出利剑,拦下了她的攻/势。 “元将军,再会。”白明微没有恋战,立即抓起地上的人,随后掠上屋顶,消失在月色下。 空中只余一道黑色的剪影。 而她就像一只优美的鹤,驭风展翅,直至飞向遥远的天际。 来到无人的小巷,白明微把男人扔在地上,微微喘/息。 她弯腰为男人解穴,问:“他们找到你时,是狗先发现的,还是人先发现的?” 男人魂飞魄散,仿佛三魂七魄齐没了。 他胆战心惊,恐惧万分:“你故意把我丢下引他?” 白明微摇头:“自然不是,否则也不会把重要的东西留给你,只是不知道他们竟能找到那里,如此之快就将你抓住了。” 男人满脸错愕:“那人说我背叛了你,你不信?” 白明微依旧摇头:“这世上,英雄之冢无人问,唯有小人锦衣裘。大叔不是那种人,否则也不会躲在牢狱里避世,而且大叔这副模样,也不像小人。” 男人默了片刻,忽然仰起头:“小丫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么?” 白明微诚恳地点头,立即拱手行礼:“白惟墉之孙白明微,见过公孙先生。” 第237章 这个看不起女子的人他来了 男人一改肮脏猥/琐的模样,缓缓站直身子。 只是刹那,他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变了。 月白如练,积雪莹光。 男人就这样站在阴影里看着他,只有那如雪的月光照见容颜,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便显现出来。 他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入牢狱,是巧合还是故意?” 白明微很认真地回答:“巧合。”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只道:“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七日时间,回到适才的小屋找我。” 白明微却对他的安全有所担忧:“先生,您已经暴露了,处境十分危险。” 公孙先生背对白明微摆摆手,向黑暗中走去:“小丫头,莲城是我的家,在家里,贼子怎会比我熟?” 如此,白明微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躬身:“送先生。” 风轻尘给的信息中,附有公孙先生的画像,牢房内她令江辞他们先走后,便已认出公孙先生的身份。 只是后来在安全据点时,公孙先生又是那样一番表现,她也不好点破人家的身份,只好配合着公孙先生。 为了公孙先生的安危,她主动带着江辞离开,并许下七日之约。 却不曾想,公孙先生这么快便被抓到。 听公孙先生的语气,被抓一事倒像是对她的考验。 思及此处,白明微仰眸看着月色,低声呢喃:“七日,足够了。” 便是不足够也得够,若是在这里拖上太久,便没有时间造战车,那么想在短短几个月内拿下三座城,更加难如登天。 迄今为止,入城后一切都很顺利,唯有一件事,白明微有些警惕。 那位元将军,似乎有些古怪——功夫虽高,却与北燕大长公主之孙的身份不符合,更像是个高级替代品。 要是北燕大长公主之孙,只有这么一点本事,那么大长公主府也不至于权倾朝野。 如若这位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元将军此时在何处? 白明微敛下心中的疑问,继续躲避密如织网的巡逻兵。 …… 姚城。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射向大地时,姚城也迎来了崔氏的二哥崔志晖,还有从地方驻军调派的五千兵马。 白璟与卫骁出城迎接,队伍尚未走近,便听到整齐的振衣之声卷过雪地,无不昭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并非那些未经历过战事的新兵。 再看那领队之人,端的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抛开其它一切因素,只看这样一支队伍,都能振奋人心。 不多时,崔志晖便领着五千精兵来到近前,他翻身/下马,向白璟抱拳:“小将崔志晖奉圣命前来协助白家军,在此期间,小将与麾下五千将士皆听从虎符调遣。” 说着,崔志晖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却被白璟架住:“崔将军,手持虎符之人是舍妹白明微,在下只是白家军中一名代理军师,将军这一跪,在下当不得。” 崔志晖眉头一皱:“据小将所知,军师由九殿下担任,怎的就成了五公子?” 白璟微微一笑:“九殿下承担着比军师更重要的责任。” 崔志晖还想说什么,白璟后退一步,朗声道:“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白明微正在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此时并不在营中。” 说着,他向众人介绍卫骁:“我与卫副将替大姑娘前来迎接诸位将士,战事迫在眉睫,还请将士们先随卫副将前往营地稍作整顿,明日立即参与训练。” “是!” 一声高呼响彻云霄,这支队伍所呈现的面貌,绝非只是“精英”二字。 卫骁冲白璟点点头,随即率领众将士前往营地。 当私底下只有白璟与崔志晖时,崔志晖伸手搭住白璟的肩膀:“好小子,捡回了一条命,免得我提刀追下去逼你从土里爬出来对素冰负责!” 这番举动,白璟稍有不适,却因并不了解崔将军的品性,他便微笑忍耐:“是明微救了我,今日之幸,皆是明微之功。” 崔志晖脸上立即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那虎符拱手相让?你是白家最年长的男儿,怎么甘心屈居女人之下?绝非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为。” 白璟闻言,立即止住脚步。 他磊落立于崔志晖面前,神色坦荡而认真:“崔将军,明微持有虎符实至名归,而我与白家将的众将士亦是心悦诚服,绝非是将军所想的拱手相让!” 崔志晖眉头皱得更高:“女人的天地,便是那后宅之中,天下的女人,除了绣绣花,打理打理家事,还能做什么?五公子,你莫不是魔怔了?” 白璟神色严肃:“崔将军,在下并未玩笑。” 岂料他这番郑重其事的表态,却换来崔志晖的嗤之以鼻:“当时逼不得已,让她一名女子抛头露面,本将军觉得没什么。” “但既然你已归来,还是要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才行,这个世道本就是男儿至上的世道,让她一个女儿家骑在头上,这算什么事?” “要是人人都如她这般,所有女子都学她,这个世道还不得乱了套?” 白璟早知崔志晖是这样的人,尽管心有准备,但还是被这番话气得不轻。 可他偏偏不得不忍让,若是逞一时之快冲动了,不仅会被指不满皇帝送来的人,也会让将士们看笑话。 岂能因为这种事影响士气? 但要是不为明微辩驳几句,他心中这口陡然升起的气,怎的也咽不下去。 白璟正欲张口,崔志晖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瞧你这较真的模样,我不勉强你与我一样的想法便是,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说的句句真理。” 白璟按住他的手,用力按住,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崔将军,我再说一遍,白家军之首为舍妹白明微,将军方才这番话休要再提!” 见白璟动了真怒,崔志晖总算闭嘴。 但也仅仅只是闭嘴,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不会有任何改变。 两人一同回了居住的院子,崔氏早早就侯在门口,看到白璟与崔志晖相携而来,她立即垂下头,小心翼翼:“夫君,二哥,早膳已经备好,快进去吃吧!” 白璟含笑:“辛苦素素了。” 崔志晖却睨了白璟一眼:“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们男儿征战四方,她整日在家里闲着,就做个饭而已,难道有我们辛苦?” 第238章 真不好处理啊! 崔氏吓得重重一颤,像是触及某种不好的记忆。 白璟握住了崔氏的手:“二哥,素素是我的妻子,我敬她爱她,就连她走个路我都怕她累着。” “我妻子为你做饭,尽管没有一声谢,也不该说这种话,否则就是对我妻子的不敬,便是你为素素的二哥,我也不允许你再用这样的话说她。” 刚坐到桌前的崔志晖闻言,将送到嘴边的饼扔回碗里,起身拍了拍手:“没胃口,不吃了!练兵去!” 说完,崔志晖走了。 很显然,他十分恼怒。 崔氏像是因为他的离开而松了口气,但却很是无奈:“夫君,我没事的,二哥是陛下派来的人,不可这般得罪他,否则会让你和白家军都难做。” 白璟握住崔氏的手,宽慰道:“素素,自从你嫁给我后,你照顾我妥帖细致,从未有半点疏忽之处。” “我常常在想,要是我们两人的角色互换,我不一定能做到你这样的程度,其中的辛苦和打理这个家所耗费的心力,我都懂得。” “我妻子辛苦,我也看在眼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妻子面前说那样的话,就算是二哥也不行。”3sk. 崔氏很是担忧:“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每每战前,大姑娘都会鼓舞士气,我想要是你们两人不愉快,怕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白璟安抚她:“你放心,连传义都知道要保护这个家的女人,我怎会不知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这份委屈。” 崔氏心头一暖,握住白璟的手,却是感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璟先坐了下去:“素素很早就起来了,做了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怎么也不能浪费。” 说着,白璟端起热乎乎的粥喝了一口:“好喝,软软糯糯的,喝下去胃暖心也暖。” 崔氏偏过头抹了抹眼角,随后坐到他身边,细心地为他夹菜:“多吃点,你身体正在恢复中,营养充足才能恢复更快。” 白璟认认真真地吃着,看到崔氏面带微笑地坐在身边,一颗空落落的心,也因此有所回暖。 沉思之中,他无意间想起崔志晖。 抛开姻亲关系不谈,崔志晖为人的确有几分一言难尽。 若说他有问题,他的问题也太过于明显,对女子的偏见与对听命于白明微的不服,都毫无掩饰。 这样的他,实在很难令人怀疑他别有居心。 但若说没问题,今上又怎会指派他过来支援?在为清楚情况之前,保持谨慎小心是必要的。 崔氏问:“夫君,想什么呢?” 白璟如实坦白:“在想二哥。” 但他没有细讲,就怕崔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崔氏把盛好的汤放到白璟面前:“夫君,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必考虑我,一切以你和大姑娘要做的事为准。” 白璟为崔氏将鬓发捋到耳后,微微一笑,所有的话都在不言中。 …… 崔志晖冷着脸来到军营,却见俞皎正在练兵。 他轻嗤一声,把目光投向骑马而来的卫骁:“卫副将。” 卫骁下马,拱手行礼:“崔将军有何指教?” 崔志晖朗声笑道:“未到姚城之前,我便听说白家军如何厉 害,然而百闻不如一见,卫副将,你我比试一场如何?” 整个军营,卫骁除了白明微便难逢对手,他早就技痒多时了。 崔志晖的邀请,他怎会拒绝? 卫骁把长戟往地上猛力一贯:“请崔将军指教。” 两人来到高台之上,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吸引正在操练的将士。 俞皎索性停下击鼓,大喝一声:“集合!” 挥汗如雨的将士立即停下训练,集合于高台之前,注视着高台之上,对两人即将开始的比试表现出十足的兴致。 有人高喊:“卫副将加油!” 喊声越来越多,台下一片哄闹之声。 俞皎举槌猛力敲了两下,轻叱一声:“肃静!” 众将士立即安静下来,不过瞬息之间,现场一片静默。 崔志晖看了,眉头再次皱起。 似乎因为将士们听从俞皎的指令而不齿。 他面色阴沉,冲对面的卫骁冷声说道:“请!” 卫骁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姿势豁达,有义薄云天的豪杰风范:“崔将军,请!” 崔志晖立即抽剑攻去。 “铿”的一声。 这场万众瞩目的战斗,竟以卫骁一招制敌而结束。 众人根本看不清卫骁的动作,只见他长戟横扫,崔志晖手中的剑,便脱离了手里。 而长戟的刀刃,也横在崔志晖的脖颈一寸之处。 短暂的静默后,便是更长的静默。 众人不知该替卫骁喝彩,还是该假装看不见这一幕,一时之间,所有将士抬头挺胸,面容严肃。 气氛肃穆如在聆听上峰讲话。 卫骁收回战戟,拱手道:“崔将军,承让了。” 崔志晖朗声大笑:“卫副将好身手,本将军甘拜下风!” 卫骁捡起崔志晖的剑递过去:“崔将军,您的剑。” 崔志晖把剑收回剑鞘,似乎对方才的失败不以为意,脸上却另有一种疑惑的表情:“本将军实在奇怪,依卫副将的身手,怎会臣服于女子手下?” 卫骁双眼一眯,却是坦荡说道:“白姑娘能力出众,在下服从强者,以此为荣,而不以此为耻。” 崔志晖似乎十分不赞同卫骁的话,他拔高声音,面对台下的将士侃侃而谈:“自古以来,男尊女卑,我们男人就站在这个世道的顶端!” “养家糊口是我们男儿,建功立业是我们男儿,戎马征战亦是我们男儿,我们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我们高高在上傲然挺立!” “这是我们的世界,而我们男儿便是主宰!她们女人的天职,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后宅,你们这些铁血男儿,怎能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 “本将军真是不解,这究竟是你们忘了身为男儿的骄傲,还是你们忘了自己应该挺立的脊梁骨?” 卫骁闻言,死死攥住手中的战戟。 这番话,令他勃然大怒。 就连俞皎,也是被这番话激得咬牙切齿。 但是,此时此刻,任何强有力的反驳,都必须站在崔志晖的对立面。 世情如此,俞皎可以忍,不必为这番话而动怒。 卫骁也可当崔志晖在放屁,不会因此动摇他对白姑娘的敬意与忠诚。 然而底下的将士,在看到他们没有反驳时会怎么想? 在看到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时,又会怎么想? 一时之间,两人进退两难。 第239章 让你哑口无言! “啪!啪!啪!” 掌声响起,一抹小小的身影奋力地攀上梯子,走到崔志晖面前。 众将士连忙行礼:“小公子。” 小传义颔首,双手抬起:“诸位将士不必多礼。” 待众将士直起身,小传义朝崔志晖拱手,随后站到卫骁面前稍许,朗声问道:“崔将军,你可是怕了?” 崔志晖根本不将传义放在眼里,态度倨傲:“本将军没空逗娃娃。” 小传义迈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崔将军可是怕了?” 崔志晖眉头高蹙,却是不好对一个孩子发威:“本将军怕什么?” 小传义拔高声音:“你怕!你怕这世上有女子站得比你高,走得比你远!所以你怕了!” “而你面对恐惧做出的反应,便是在这种事发生之前,把这种可能性掐灭!” “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道应该由男儿主宰!但凡有任何女子拥有超越你的地方,你便会用‘女子就该相夫教子,绣花浣衣’去束缚她们!” “等你利用世俗的偏见,把那些可能比你强的女子束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你又可以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你是赢家,而这个世界是男人的!” “你以为这是胜利么?这是狭隘!只有心胸狭隘的人才会对他人充满偏见,只有心胸狭隘的人,才会无法正视强者!” 崔志晖气急,正要反唇相讥。 小传义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您别拿什么‘世事本就如此’来反驳我,从未有什么是本该如此的!” “女子能接受男人的庸碌和一事无成,男子怎就不能接受女子比自己强?”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女子的确处于弱势,因为在外奔波的都是男儿,但是我们能因此就否认了女子的价值么?” “没有女子受十月怀胎之苦,何来我们呱呱坠地?没有女子事无巨细操持家里,我们如何能无后顾之忧地建功立业?但凡是个有眼睛的男儿,都不该忽略女子的的价值!” “我们可以把男儿建功立业、女子相夫教子当成理所当然,但绝不可以把这个当成铁律!” “我们出身穷苦的男儿,可以凭本事闯出一片天地,那我们也应该接受,女子可以凭本事比我们站得更高更远!” “男儿志在四方,男儿胸有沟壑,大丈夫应该有一颗力争向上,但又能接受别人比自己强的心!” “无关男女,无关出身,只有胆小鬼和弱者,才会因为惧怕而诋毁!如果不服,就该堂堂正正去挑战,赢了你就是顶峰,而不是用偏门左道去排挤!” 一番话,小传义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而崔志晖却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由一个“不会听从女子发号施令”的人,变成歧视天下女子的胆小鬼。 关键是,他还不知该如何去辩解。 正当他瞠目结舌时,小传义站到高台之中,用稚/嫩的声音大喊:“将士们,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国难当头我们应齐心协力。” “是女子又如何?是孩童又如何?是老弱病残又如何?出身不好又如何?只要我们有一颗驱除外敌的心,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不要让偏见,成为挡住我们通往胜利道路的绊脚石!” “别因男女偏见,就让我们忘了,那比任何人都冲在前面,比任何人都奋勇杀敌,以女子之身带着我们赢得胜利,以女子之身带着我们走到今日的人!” “别让我们身为男儿的傲骨,成为我们定义女子的傲气!” 一番话说完,众将士的目光,又变得坚定。 小传义倏然回眸,紧紧盯着崔志晖:“崔将军,适才那番言论,我们权当是你自己的观点,如若崔将军在诉诸于口,我们有理由怀疑,崔将军在故意挑拨是非!” 崔志晖不曾想,竟被一黄口小儿如此对待,顿时怒意横生。 他紧紧盯着小传义,像是因为怒到极致而动了杀心。 卫骁不动声色地挡在小传义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崔志晖:“崔将军,白姑娘带着我们白家军一步步走到今日,靠的是本事和能力。” “我们对白姑娘心悦诚服,绝非只是那一枚虎符的威慑力,崔将军明知我军由白姑娘指挥,还当众说出这种话,我一介莽夫,都觉得这是蓄意针对。” “小公子的话不无道理,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靠本事,怎能通过排挤或贬低女子来彰显地位和价值?这话,整个白家军,绝对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话音落下,卫骁大喝一声:“继续!” 俞皎挥动鼓槌,“咚咚咚”的声响传遍四野。 众将士操戈挥汗,继续奋力训练。 仿佛适才那一幕,从未出现过。 小传义若有所思地看了崔志晖一眼,随即拾级而下。 他走得又稳又坚定,那镇定从容的态度,让人很难与他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崔志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要是他较真,岂不是成了一个既歧视女子,又对孩子有恶意的人? 崔志晖咬牙,冲卫骁拱了拱手,随即离开了营地。 他实在没脸呆下去! 卫骁双眼眯起,眼底尽是不善的意味。 这崔志晖,真是讨厌得紧。 帐中,刘尧抱着一根长矛对那小小的身影问道:“你不是说,今日要让本王大显神威么?去哪儿显?什么时候显?” 原来,崔志晖与白璟的对话,被小传义听去了些许。 在崔志晖气走后,小传义曾找过白璟,于是白璟便把这事交给小传义去办。 他们大人出手,总有很多话柄会被拿捏。 但由小传义来做,要是崔志晖还真与小传义计较,成笑料的反而是他。 于是小传义便把刘尧忽悠到这里,想着关键时刻可以用刘尧压制崔志晖,可怜刘尧兴冲冲抱着矛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大显神威的时刻。 小传义没有回答刘尧的问题,反而问刘尧:“九殿下,您认为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是否该有女子的一席之地?” 刘尧反问:“为什么不能有?难道男人女人不都是人么?” 小传义分外诧异:“九殿下,您不认为,女子站在男儿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是一件违反纲常伦理之事么?” 刘尧皱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怕女人比自己厉害,这世上本就该能者居之,分什么男人女人?” 小传义大为震撼,刚要对刘尧改观,刘尧便抱着长矛回忆他的往昔。 “本王斗鸡时,只要能赢,就算是母鸡本王也会用,不瞒你说,有一次本王用母蛐蛐,赢下一座宅邸,那次可是本王最辉煌的战绩,所以说,只要有本事,管他是公的还是母的。”天籁小说网 小传义:“……” 果然还是对牛弹琴。 他不再搭理沉浸在回忆中的刘尧,掀开帘子正好看到崔志晖离去的背影。 他拧着眉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第240章 天不收他,我收 此时此刻,白明微正与江辞藏身于一座宅子的后院。???.23sk. 这座宅子的主人为昔日的县官大人,在北燕铁骑踏破莲城时,他率先倒戈,甘愿成为北燕人的走狗,才保住了一家荣华富贵。 而此人颇有几分好/色,却又喜新厌旧,闲置的后院住着许多他腻味了的女子,他们此时正在其中一名被冷落小妾的院子里。 小妾受冷遇许久,无事从不会有人轻易踏足她的院子,如今正被点了睡穴,裹着被子酣睡。 两人已经逗留了许久,并且吃饱喝足,也没有人查到此处。 早饭过后,两人聊起这位县令,白明微淡淡地说了几个字:“现在应该凉透了。” 江辞叼着一根干枝,问:“你指的凉透是?” 白明微淡声道:“字面上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死了。” 江辞无可奈何地笑了:“白姑娘,你可知我七拐八拐经过了多少人,才寻到这么个安全的地方,你把宅子的主人宰了,我们很快又要开始遁逃,岂不是很累?” 白明微笑道:“江大哥,既然如此,下次咱们换一个地方,比如说找个好人的宅子,这样我也不会把主人宰了。” 江辞扯/下嘴里叼着的树枝:“白姑娘,你这是碰巧还是蓄意?” 白明微回应道:“杀他是蓄意,你在这里却是碰巧。” 江辞问她:“你从他身上可得到了什么线索?” 白明微摇头:“北燕人十分谨慎,直接线索却是没有,不过找到了几条暗线,顺着暗线查下去,把零零散散的结果拼起来,或许能得到莲城的兵防布置信息。” 江辞道:“你出现在莲城,他们的防御布置肯定会有变化,否则早就被你查了去。” 白明微摇头:“恰恰相反,只要我一日还在这城中晃荡,他们便不敢轻易改变兵防,不管是假变换还是真变换,只要他们的守城队伍有动静,兵力信息就会泄露,他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江辞恍悟:“所以,你才故意把他们遛来遛去?一旦他们跟丢了,你就弄出一些动静,等他们快找到你时,你又跑了?” 白明微颔首:“便是要他们明知我在,却不能奈我何。一来,可以扰乱他们的军心;二来,顺道收拾一些叛徒;三来,我想会会真正的大长公主之孙。” 江辞疑惑:“真正的大长公主之孙,什么意思?” 白明微道:“我在县令那问出消息,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元将军的真容,有时他会觉得,面具之下不是同一个人。” 江辞会意:“要是一直带着面具的话,的确不能确定,面具之下是同一个人。” 白明微若有所思:“况且,他的身手与身份不符。大长公主之孙,北燕的雄狮,武功绝对不可能那么弱。” 江辞震惊:“几乎与你打成平手,还叫弱?” 白明微道:“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在我之上的多了去了,而且大长公主的孙子,可都是少年扬名,实力理应在我之上。” 江辞复又将干枝叼在嘴里:“白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我们离开这段时日,后方会出事?” 白明微默然片刻,点点头:“我们能潜入莲城搅事,敌人为何不能潜入姚城?” “如今虽然白家军已经步上正轨,但到底人员比较复杂,且跟着我的时间尚短,我担心有人利用这个弱点,动摇军心,我们人手不足,一旦军心不稳,我们将会不战而败。” 江辞神色凝重:“你可是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白明微点头:“是,我有非留不可的理由。江大哥,先前瞒着你,十分抱歉,我此番入莲城,是想把名匠公孙先生带回去。” 为了战车,也为了小传义。 “公孙先生?”江辞拧了拧眉,随即道,“此事的确不宜张扬。白姑娘,你要做的事,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我是你的属下,自然一切听你安排,何须抱歉之说。” 白明微仰眸,目光落在江辞身上:“无论是卫大哥,还是江大哥,我都当你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既是同伴,应该坦诚。” 江辞不以为意地道:“白姑娘,我尊重你,便不会对你所有的事刨根问到底,还是那句话,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若因此计较,那便配不上你这一句‘同伴’。” 笑容在白明微脸上漾开,几瓣梅花从她面前飘落,却在在那明丽的笑容前失了颜色。 她问:“你好像听说过关于这公孙先生的一些事?” 江辞点头:“早年间得了他做的一把锁,卖得的银子让一整个镇的百姓度过冬天,这些年为了发财,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不过却一无所获。” 白明微抱着手笑问:“如若我说江大哥刚刚见过他,你会不会因此惊讶?” 江辞大吃一惊:“不会是那脏老头吧?!” 白明微道:“正是。” 江辞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嫌弃:“我装作乞丐时,都没有他脏!” 白明微道:“料想他躲在监狱之中,只是为了避世,要是他被北燕人抓住,他所面临的,便不只是生与死两个选择了。” 江辞问:“你这是准备把他带回去给你做事?” 白明微回答:“一方面来说,是的,但我主要想给传义找个夫子,那孩子整日与九殿下在一起,怕是要被带坏了。” 江辞很是赞同:“刘尧那草包,的确会令明珠蒙尘。既然人已找到,何不带走?” 白明微摇头:“带走他容易,令他心甘情愿成为传义的夫子,却是不易,他给我七日时间,只要我达到他的要求,或许有成功的机会。” 江辞耸耸肩:“世外高人都有这身臭毛病,就是不知他向白姑娘提了什么条件?” 白明微眉宇轻蹙:“却是没有明说,但他提到莲城是他的家,我想解题的关键,便是让他看到莲城还有希望。” 江辞轻喟一声:“好在这样的人,还能保持几分热忱,否则这东陵河山,只怕要守不住了。” 白明微看着江辞,很认真地道:“会守住的。” 江辞与白明微相视一笑:“对,我们会守住的。” 说话间,江辞面色忽的凝重起来:“有一队人马朝着这边来了,训练有素,不像是家丁之流。” 白明微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江辞问她:“这次准备去收拾谁?” 白明微轻轻一笑:“北燕攻城时,有一位副将给北燕人开了门,以上千将士的性命,换他一人锦衣荣华,天不收他,我收。” 江辞道:“或许敌人就在那里等着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要是敌人不参与,这个过程怎会有趣?我便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取了他们忠犬的命。” “他们要是为了这些人/大动干戈,那就与他们把东陵人当成奴/隶的初衷不符。” “要是就这么看着忠心他们的东陵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而无动于衷,有这些人的例子在,以后谁要做他们的走狗,就要掂量掂量了。” 江辞道:“白姑娘尽管去便是,我随时准备地方接应你。” 白明微低声叮嘱:“江大哥,万事小心。” 第241章 帮我 边疆迎来一日晴天。 冰雪融化时,天气愈发严寒。 白璟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命人去叫崔志晖过来一起用饭,岂料崔志晖在校练场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依旧没有丝毫尴尬,一口应下。 白璟把此事说与崔氏听,崔氏早早便下厨忙活,任氏知道了此事,也进厨房一起帮忙。 因为俞皎忙着练兵,且白琇莹又日以继日地训练,平日俞皎与白琇莹都会在任氏那里用饭,小传义则和刘尧同吃同住。 一来给白璟和崔氏留足空间,二来也能陪着任氏,三姐妹互相作伴。 既然任氏来帮忙,自然所有人都得聚在白璟那里。 晚饭开始之前,崔志晖单独找到了崔氏。 因着曾经的记忆,崔氏十分惧怕崔志晖,只是听那声音,便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崔志晖一眼。 见妹妹如此瑟缩,崔志晖脸上不不屑更甚:“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有半点变化,胆小、柔弱、逆来顺受。” 崔氏低下头,问:“二哥找素冰何事?” 崔志晖忽然凑近,吓得崔氏连连后退。 可崔志晖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恐惧到极致时,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问:“我听闻白明微颇有姿色,白家军的男人,可都被白明微迷惑去了心神?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听一个女人使唤!” 这话委实难听,却把白明微说成那种人。 崔氏原本恐惧到双腿发软,连站立都得借着崔志晖钳住她胳膊的大手。 可一听这话,崔氏登时怒从心起,那怒火很快便盖过恐惧。 她抬眸,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兄长。 霎时间,她便望进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暮色仿佛涌入那似深渊一般的眸底,像是要连她的魂魄也一起吞噬了。 但她还是忍着惧意,甩开兄长的钳制,声音愠怒:“二哥,你怎可如此侮辱大姑娘?!” “枉你为铁血男儿,却用这种字眼形容一名女子,我崔家的教诲,从未有过不尊重人这一条,若是你再如此对待我的家人,别怪我不念及兄妹之情!” “家人?”崔志晖复又钳住她的手臂,“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至亲!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你的家人,我这个血亲却成了外人。”3sk. 崔氏恐惧到了极点,一颗心好像被狠狠攥住,由不得她思考,那种骇得心房紧收的恐惧,笼罩着全身上下,就连双腿,也是虚浮无力的。 从小到大,被恐吓的无数次,她连眼泪都得憋回去。 可是这一次,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再一次甩开仿若疯癫的崔志晖:“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它关系么?有兄妹之情么?有互相关怀么?” 崔氏后退一步:“二哥,我们除了血缘,什么也没有。如今,我是白家的媳妇,白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你若是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对立面。” “我再说一遍,不许对我的家人不敬,哪怕是言语上的,我也不许!” “啪!” 崔志晖一巴掌甩下,把崔氏打偏了脸。 她的面颊之上,登时泛起五个红指印。 崔氏双目含泪,盯着崔志晖,却是没有哭出来。 崔志晖挨近她,用威胁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这巴掌的滋味一样吧?要是没变的话,你就不许用那种姿态跟我说话。” “崔素冰,我告诉你!身为女子,就该被男人踩在脚下,你我虽为兄妹,但在我面前,你永远别想越界。” “你越一次,我便打一次,打到你乖乖听话为止,你的嫂子就是被我这样驯服的,知道么?” 崔氏捂着脸,却是狠狠咬住牙齿,依旧没有淌下半滴眼泪。 崔志晖松开她的手臂:“当然,你现在可是白璟的妻子了,你可以去告诉白璟,告诉他你受的委屈,看他白璟如何为你讨回公道!” 崔氏把捂着脸的手松开,愤怒令她忘了恐惧:“崔志晖,你真不是人!” 崔志晖扬手就要一巴掌,崔氏却不闪不避,把脸凑到他面前:“打,你打好了!真正的男人,还真没有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你真令人不齿!” 崔志晖扣扣指甲,对崔氏的怒骂不以为意:“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我便离你远一些。我问你,白璟不拿虎符,给白明微做什么?!” 崔氏斩钉截铁:“因为大姑娘德配其位!” 崔志晖双眼一眯,迸出危险的光,令人不敢直视分毫:“我要实话,再给我敷衍,我便当着白璟的面扇你,你也不想事情闹大吧?” 崔氏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真的,大姑娘有武功、有谋略、有胆识,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拿虎符,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崔志晖笑了,似笑非笑:“那白璟也是有脑子的人,怎么对虎符说放手就放手?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缘由,有着令白璟不敢承受那虎符之重的缘由!” 崔氏垂下眼睑,掩饰眼底的慌乱。 二哥为什么问这些,她不知道,但直觉来说,这绝非什么好事。 她怕再说下去会吐露不该说的事,于是便绞尽脑汁,想要敷衍过去。 但她怕自己的敷衍太拙劣会被看穿,一时有些慌了。 但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崔志晖:“二哥,你什么意思?” 崔志晖说得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端倪:“一道圣令把我调到边疆,不仅要听命一个女人不说,我的弟兄还成了白家军的辅助,我总得知道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吧?” “否则我/日后还有什么出路?大哥不成器,家里可都靠着我,要是我完了,崔家还有希望么?你说我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崔氏依旧直视崔志晖,神态分外认真:“二哥,你的生活都是勾心斗角,不代表白家也是如此。” “大姑娘持虎符,那是因为她实至名归,夫君把虎符交给大姑娘,那是他认可大姑娘的能力。” “这个家的人,齐心协力,互相扶持,二哥心底所想的那些事都不存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隐晦的理由。” 崔志晖将信将疑:“你若敢诓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说完,崔志晖甩手走了。 待崔志晖走远,崔氏身上那股劲儿顿时卸去。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一下子便滚了出来。 任氏路过听见动静,连忙将她扶起,见她面露惊恐,忧心不已:“五弟妹,你怎么了?” 崔氏心有余悸,但还是勉强维持理智,她摇摇头:“没事。” 任氏柔声问:“谁打的?白家的男人可不会干这种事,适才我看到崔将军经过,莫非是他?” 崔氏含泪点头,却又拽着任氏的袖子:“二嫂,求你别说出去,否则夫君定要为我讨回公道,若是因此与二哥翻脸,只会令情况雪上加霜,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夫君与大姑娘遇到任何麻烦!” 任氏叹息:“你的担忧我何尝不知晓,但你这样就是在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崔氏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反正习惯了。” 任氏目光一闪:“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有办法,既不会给五弟与大姑娘添麻烦,又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僵。当然要是这样了你还坚持说算了,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崔氏牙一咬,目露坚定:“时至今日,一句算了,已经无法抹平我这心中的恨与怒,二嫂,帮我。” 第242章 元将军,再会 莲城。 一处清净雅致的小院之中。 中年男人晃晃悠悠的回房,像是喝了不少酒,嘴里哼着小曲儿,显然这一日过得相当不错。 忽然间,院中老梅枝桠一动,飞花纷落如雨,一片绮丽诗意的景致。 可下一刹那,地上溅出一条鲜红的颜色,男人的头颅已被齐齐斩下。 小半个时辰后,那颗脑袋被扔到另一名中年男人面前。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白明微飞踹一脚,男人重重地撞在墙上。 白明微抬腿踩住男人的胸膛,利剑也随之插到男人颈边,轻轻一动,便有血珠溢出。 男人吓得肝胆俱裂,露出此生最为惊恐的表情。 白明微表明身份:“我是东陵白相之孙白明微,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对东陵的背叛,可是李贤昭的授意?” “别想着糊弄我,我既然找到这里,就已知你与李贤昭关系匪浅,在李贤昭一路败退至平城时,你用这双手打开了莲城的大门,把北燕贼子迎入城中。” 白明微把剑逼近少许:“说!否则今日死的,绝不会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都会为你所累!” 丢过一次骨气的人,不难再丢第二次。 北燕大军兵临城下时,男人用骨气换过一次命,自然也会再用骨气换活路,这玩意儿于他而言,已经不值钱了。 此时兵已在颈,还有一颗人头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男人没有过多犹豫,他颤巍巍地点点头:“是……是……” 因为这个动作,利剑又划伤脖颈肌肤。 男人惊恐万状,登时把所有都招了:“是他吩咐,因为他说没救了,向北燕人投诚,是唯一的办法。” “白姑娘,你要这么想,如果当时我不把门打开,将士们负隅顽抗,最后岂非落到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是我打开了大门,这才不至于一个活口都不剩,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啊!” 白明微冷笑连连:“好一句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就因为你的这个举动,上千守城将士被俘,因为他们不肯归顺,全部被北燕人坑杀!” “我宁愿他们战死沙场,也不愿他们以这种方式死去,做了这些事后,你怎么还能高枕无忧,享受你通过出卖别人得来的一切?都不会做噩梦么?” 男人闻言,顿时大怒:“我对东陵忠心耿耿,最后得到了什么?反而是北燕人,他们许我荣华富贵,我就想过好日子,东陵给不起,去拿北燕的,何错之有?!” 白明微笑了:“想活着没错,想富贵也没错,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拼,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千不该万不该踩在同袍尸体上去拿,更不该拿别人的命去换!” 男人冷笑:“那是他们活该!我给他们创造活路,只要他们归顺北燕人,不就不会死了?是他们的愚蠢害了他们的性命,你怎可怪在我头上?!” 这便是叛徒的想法了,和这样的人,讲什么道理气节? 在他们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自己的利益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谁挡了他们发财的路,他们会不择手段清除障碍。 这能说他们有错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的追求没有错,人的贪欲也没有错。 但绝对不该踩着别人的尸体去攀登高峰。 当决定用别人的命去换财富时,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白明微脚下用力,鲜血瞬间自男人的唇角溢出。 烛光跳动,照见她溢满杀意的雪亮眸底,她的声音,也是那般冰冷:“我不与你废话,杀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剑,把李贤昭的一切都告诉我,否则这剑脏了也就脏了吧!” 男人无从反抗,只得如实招来:“我只知道他和北燕人有勾结,就这么多了!” 白明微没有言语。 叛将李贤昭被父叔兄长下狱,可他逃离之后,平城便开始有百姓失踪,最后才有的阴山一战。 白明微已经可以肯定,李贤昭与北燕人必有勾结。 然而她不觉得能从这些小角色身上得到什么的消息,只是因为另有打算,所以故意这么问罢了。 忽然,白明微微微偏了一下身子,长剑掠过她,钉在男人的腹部。 温热的血流出,染红了男人的衣衫。 就在男人断气前,白明微望着生命的流逝,神色极为平静“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死不屈,也不肯做他族奴颜媚骨的走狗,就是不想像你这般,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去。” “为国捐躯或许无人铭记,死前也不一定没有丝毫后悔,但至少保有为人的尊严。体体面面死去,并不比风风光光活着难,而你,两者都做不到了。” 说完,白明微拔出嵌在墙内的剑,转身迎向齐聚院中的北燕人。 男人眼中的光渐渐涣散,意识完全消失前,他看到雪光映出一道不折的身影,面对如潮水般涌进来的敌人。 她从容不迫,傲然立世,一袭黑衣在纯白的底色中如此分明。 男人唇角扯了扯,他从前本也是这样的人,到底在哪里丢了坚持呢? 这个答案,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杀!” 被断了手指的元将军一声怒不可遏的嘶吼,北燕士兵如潮水般涌向白明微。 无数的长矛与利剑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咆哮着要将白明微吞没。 面对如此狠戾的进攻,白明微面无惧色。 这院子的空间一共能容纳多少人,她心里大概有个数,就算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也在她可应付范围之内。 然而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屋檐一旦攀上弓箭手,要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挥剑进攻。 那柄萦绕着神秘微芒的神兵,在她手中以绝妙的手法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将她周身笼罩在剑气保护之内。 刺来的长矛与利剑,触碰到剑气时,都如同砍在棉花之上,没有任何着力的感觉。 紧接着,剑气形成气流,将刺来的兵器吞噬,纷纷脱离主人的手。 劲风激荡,卷起墨发飞舞。 漫天刺目的剑芒种,白明微伸手握住剑柄。 她一声轻叱,那些被她剑气卷起的兵器在空中有瞬间的凝滞,随即裹挟着强劲的力道四下飞散。 “夺夺夺!” 一阵密集的声音响起,躲不开的人便绝了气息。 而白明微此时已掠至屋顶,黑衣如墨,襟袖飘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风轻云淡地瞥了众人一眼。 她说:“元将军,再会。” 望着白明微离去,元将军并未气急败坏地追杀,而是问身边的人:“短短两日时间,死去四名向北燕投诚的东陵人,可查出白明微的意图?” 身侧的下属立即回禀:“白明微刚刚逼问关于李贤昭的事。而这四人,都与李贤昭有牵扯。” 元将军默然良久:“此事决不能让她再查下去,命大家都带上毒药,下次务必要一举将她击杀!此女,断不可留!” 第243章 这事很不寻常 白明微顺着江辞的记号来到一处安全之所,这次可没有受冷落小妾的院子那么舒适,而是一座高高的塔楼。 塔楼年久失修,早已无人踏足。 白明微坐在塔顶的青瓦上,目色沉静地望着下方万家灯火。 江辞就在她下方的阁楼上,递了两个包子给她:“白姑娘,这是偷来的,还望不要嫌弃。” 白明微接过纸包,里头的包子尚有余温,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忽然想起,风轻尘在的时候,也总是会在她忙完得空时,递来一包温暖的吃食。 那时风轻尘在身边,她不怎么会饿肚子,所以不觉得两个温暖的包子有多重要。 然而此时,她奔波了一天,顺着线索查到与李贤昭有关的人,随即又打了一架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两个带着温度的包子,是多么弥足珍贵。 风轻尘,给了她许多珍贵的东西,以一种暖心而不会令她觉得负担的方法。 “谢谢!”白明微道了一声谢,打开纸包吃了起来。 包子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抬首仰眸看向天空。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很美,似轻云遮月,当漫天星河在她眼底流转时,眼波深处若隐若现的潋滟光影,仿佛能勾魂摄魄。 待两个包子下肚,白明微与下方不停打哈欠的江辞搭话:“江大哥,我刚才投了颗石子,若是这路问准了,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江辞问她:“什么样的石子?” 白明微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我去收拾叛徒的时候,提到李贤昭了。” “这李贤昭与白家军八万将士阵亡脱不了干系,这其中牵扯的事,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就是不知这李贤昭,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若是这李贤昭背后牵扯的事情很大,那么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杀我灭口。” 江辞又问:“挑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是准备深/入虎穴?” 白明微笑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故意提及李贤昭,便是想诈一诈他们,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关于阴山之战的信息。” 江辞许久没有说话,半响才传来他的声音:“我以为是谁做的,你早已心知肚明。” 白明微应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我要的不只是复仇,复仇简单啊,力量强大后便能手起刀落,让那些害得八万将士殒命阴山的人偿命。” “但是他们还缺一个公道,缺一个大白于天下的真相,他们决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丧命,于多年后被人随意定义他们的价值。” “我要的是铁证如山,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救百姓却被奸人害死,我要天下人都记得他们的英勇,也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小人的阴险!” “阴山一战若非要被定义,绝对不会与‘不敌’、‘全军覆没’之类的话语沾边,那一战的惨烈与悲壮,应当如实呈现在史书之中!” 江辞笑了:“你与老爷子还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阴山一战中,很多人看到的都是成败得失。” “大抵上也只有你,会去关心这八万将士是否死得冤屈,也只有你,会想着为这些冰冷的数字讨一个公道。” 白明微道:“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人铭记英雄。我成不了那样的人,那我便要护住那样的人,护住他们的风骨与气节。” 江辞叹息:“白家的信念,我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依然十分佩服。” 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十分认真:“白姑娘,这条路上,你始终会有我这个肝胆相照的伙伴。” 白明微拔下水壶木塞,冲江辞一笑:“敬肝胆相照,敬这条崎岖又坎坷的路,当然也要敬愿意陪我走下去的江大哥。” 江辞捏着包子,冲白明微示意了一下,而后一整个塞入口中。 两人相视一笑。 白明微收好水壶,心里寻思着“伙伴”二字的意义。 它与闺中密友不同,不便分享女儿家的心思,很多话也不便诉诸于口。 但“伙伴”的存在,却同样能让人忘却前行道路上的艰难与孤独。 伙伴是什么? 是肝胆相照永不背弃的人,是知道对方在便会感到踏实的人。 望着满城寂静的灯火,白明微忽然觉得,这寒夜也没有那么冷。23sk. 末了,白明微问:“江大哥,等一切结束后,你会与我一同回家的吧?祖父他很挂念你。” 江辞沉默良久,答:“会的。” 顿了片刻,他又道:“当年没有随祖父回京,是因为舅舅的女儿,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母亲叮嘱过我,要好好对待未来的妻子,只可惜……” 说到这里,江辞止住话头。 夜风中似传来若有似无的呜咽,这凄凉的呜咽声中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仿佛江辞在哭着他那永远也兑现不了的承诺。 只可惜,天人永隔。 这乱世,带走了太多重要的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一直默默地坐着。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正如所有的安慰也抚慰不了她一样。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只能自己熬过去。 过了许久,江辞开了口,像是已经调整好情绪:“白姑娘,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这莲城之中,竟不见一个乞丐,这事很不寻常。” 白明微点头:“我也发现了,这事的确十分不寻常,起战事的时候,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如果北燕人没有赶尽杀绝,也不至于一个都活不到现在。” 江辞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些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消失,也不会被人留意到,想必早已……” 白明微很是赞同,她说:“江大哥,这两日麻烦你留意一下这件事,为了安全起见,如果江大哥找到安全的地方,不必给我留暗号,让阿五想办法与我联系即可。” 江辞问:“白姑娘,既然处境十分危险,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白明微语气很淡,却十分笃定:“会没事的,江大哥。” 两人不时的谈话声,随着夜风缓缓飘散。 第244章 貂不想活了啊! 西楚。 国都。 摄政王自离开姚城后,每日一封信从未间断,但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他不由得怀疑回信被敌人拦截,彻查过后的结论却是:白姑娘没有回信。 自从知晓这个消息,他的脸色就分外/阴沉,天子与满朝文武以为是北燕使臣给闹的。 为了让摄政王把这口气顺了,免得殃及他们这片池鱼。 在天子与群臣的共同努力下,针对北燕使臣被杀一事,斡旋之时西楚上下态度统一而坚决,一副要与北燕干架的样子,倒是把北燕吓得不吭声了。 当年轻的天子喜滋滋向摄政王汇报此消息时,摄政王仍然牵挂着那永远等不来的回信,淡声说了句“好”后,便起身离开,准备回府继续消沉。 年轻的天子还以为是自己处理不妥,吓得六神无主。 御前老内侍语重心长地劝他:“陛下,这事与您无关,陛下莫要担心。” 年轻的天子更慌了——那与什么有关?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摄政王回到府邸,一头扎进那汤池之中,自顾自地为等不来回信找借口。 “小姑娘一定是太忙,忘记了。” “小姑娘没有忘记,她只是抽不出身回信。” “小姑娘……” 小白貂见主子如此魔怔,前爪搭在木盆的边缘上,两只小肥腿奋力地踢水,地把酒推到主子面前,咿咿呀呀,好像在劝主子一醉解千愁。 然而茶不思饭不想的主子对酒也索然无味,手指一弹,把它好不容易推过来的木盆给弹得远远的。 小白貂因此喝了一大口泡澡水,它怒气冲冲地爬到主子肩膀上,对着主子的脸狠狠甩了几巴掌。 结果,主子依旧无动于衷。 小白貂想,主子一定是想那死女人所以寂寞了,此时正是它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只要它把握机会,主子一定对它情有独钟情根深种,如此一来,在得到主子这件事上,它完全可以领先那死女人几百年。 想到这里,小白貂眼睛滴溜一转,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帕子将肥硕的身躯裹住。 它踩着木盆来到主子面前,拼命扭动着小肥臀,好像在说:主子,快看我这足够过冬的肉,快看我这油光水滑的毛发,快看我这灵活的身姿…… 它扭啊扭,扭了好半响,忽然两爪一摊,做了一个结束动作,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等待主人对它神魂颠不可自拔的反应。 可它等了半天,却得到冷冷一句:“小白,你身上裹着的,可是我的抹脚布?弄湿/了我还怎么擦脚?” 小白貂“扑通”一声栽到水里,生无可恋——千算万算,算准了每一个舞步,算准了每一步的节奏,也算准了什么时候腰肢应该扭多大弧度。 却唯独忘了,主子是盲的! 貂不想活了啊! …… 姚城。 任氏把崔氏被崔志晖打了一事告诉小传义。 小传义拳头握紧,立即怂恿刘尧去对付崔志晖。 刘尧发挥他纨绔的本事,三两下就把崔志晖灌醉了,但他正被勾起做纨绔的兴致,哪里会轻易放过崔志晖。 于是,在崔志晖半醒半醉时,刘尧约他划拳。 结果自是不用说,崔志晖一败涂地,而输拳的惩罚便是掌掴。 整个饭厅,不时响起刘尧甩下巴掌的声音,那响声清脆的,整个小院子都能听到。 崔志晖连连求饶:“九殿下,请放过末将吧,末将明日还要早起练兵。” 刘尧兴致正浓,一口回绝:“崔将军,你这是看不起本王是吧?喝酒你就随便沾了两滴,划拳你也像是在应付,怎么?崔将军有什么不满就直说,本王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当然对于崔将军这样的身份,本王就算是不讲道理,崔将军也只能认了,谁叫崔将军技不如人,且又只能在本王面前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崔志晖并不知晓刘尧的处境,碍于刘尧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饭厅里,仍旧不时响起扇耳光的声音。3sk. 当然,被扇的人是崔志晖。 小传义抱着面汤不紧不慢地喝着,边关条件艰苦,这样一碗面汤还是婶婶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他一点儿也不想浪费。 在小传义的暗示下,一直未见到妻子的白璟,自然也知晓妻子被打一事。 他恨不得千百倍扇回去,但听着刘尧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又一巴掌,他的怒火总算被按压下去。 隔壁屋,三位嫂嫂与白琇莹正围坐在桌前吃饭。 听着刘尧扇打崔志晖的声音,任氏拍了拍崔氏的手:“五弟妹,若有委屈咱可不能白受,这叫一物降一物。” 崔氏也十分解气,但却还是担心夫君为难。 白琇莹一拳砸在桌上:“要是当时我在身边,我定叫他筋脉寸断!手脚残疾!魂飞魄散!” 俞皎笑话她:“行了,什么成语都用,要是让外人听到,准要笑话你。” 白琇莹咬了咬筷子,小声道:“这不是,没有外人么?” 崔氏深吸一口气,随后噙着一抹笑意看向任氏:“二嫂,我要谢谢你。” 任氏轻声道:“都会自家姐妹,谢什么?” 崔氏听着不时传来的掌掴声,那眼底无尽的惧色,也在慢慢消散:“不,二嫂,我是真的要谢谢你。” 接着,她讲述了过去:“二哥脾气暴躁,又对女子有偏见,我小的时候,稍微不如他的意便被他打,每次都是打到我不敢反抗,乖乖听话为止。” “我怕他,怕极了,他就像我的噩梦,而我对他的恐惧始终如影随形,似附骨之疽一般阴魂不散,哪怕嫁为人妇,这种恐惧还是会不时钻出来折/磨我。” “可是今日,我听到他被九殿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我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有血肉之躯的人,而不是斗不过的魔鬼。” “现在,我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恐惧,去直面他这个人了,或许我还是会感到害怕,但儿时积累的那些对他的恐惧,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折/磨我。” 崔氏握紧任氏的手:“所以,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要谢谢你,二嫂。” 任氏盛了一碗热汤递到她面前:“来,喝汤暖暖身子。” 俞皎也夹了菜送到崔氏碗里:“五嫂,吃菜。” 三人相似一笑,像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妹。 白琇莹望着这一幕,盈盈笑了起来——这才是一家人,这才是她喜欢的家人。 第245章 我真的很幸运 硝烟弥漫,旌旗摇曳。 白璟茫然四顾,只见四周浓烟不断升起,于血雨腥风中飘散。 火光烟尘,阴暗的峡谷中浸染血色,映着不断蔓延的余火泛出浓烈的殷红,亦映上了小七染血的容颜。 “小七……小七!” 白璟什么也顾不得,他拼命推开人群,一遍遍朝那少年嘶喊,想要去救少年。 他喊着少年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得声嘶力竭。 “小七!快躲开!” 然而那少年却没能听见,依旧用那纤瘦的身躯,挥舞着与之并不相衬的刀剑。 只见少年身上的血色越来越浓,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先是无数只利箭贯/穿少年清瘦的胸膛,紧接着是一柄一柄弯刀砍在少年身上。 那还是个小少年,那么瘦弱的身躯。 这利刃砍在身上,得有多疼?3sk. “小七——!” 像是听到了呼喊声,少年提着剑艰难回头。 灼灼烈烈的火仍在燃烧,光亮照见了少年面庞上染着的血迹,也照见少年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不……不要——!” 他似疯了,拼命朝前去抓,想要把少年从刀光剑影中救下。 可抓了半天,跑了半天,还是没能抓住那只浸染鲜血的手。 “不……小七……” 明明只有咫尺,他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少年的身旁。 等到他跑得精疲力尽时,少年的声音响在了火光烟尘的那头。 这一次,少年的声音没了桀骜不驯的味道,是那样的虚弱,虚弱到颤/抖而结巴。 “五哥……我还不想死……我的皎皎还在家里等着……” 少年艰难地说完这几句话,便缓缓倒了下去,遥望着故乡的方向,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七——!不要……” 他疯了,拼命跑向少年。 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抬起头时,火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散去。 他看到了成堆成堆的尸山,残肢断臂,破损的盔甲,断成几截的兵器散乱一地。 还有那血,似汇成了河一般流淌蜿蜒。 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尸堆之中,站在血海里面,沙哑着嗓音,带着凄惶茫然的腔调,呼唤着埋在尸堆里的亲人。 “祖父……爹爹……” 他停下脚步,看清了那小小的身影。 这一次,孩子身上没有老气横秋的稳重,有的只是,失去庇护的惊惶与恐惧。 就像那失去了母亲庇佑的雏鸟,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传义……传……” 白璟呼唤着想小传义的名字,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茫然四顾,梦中的火光与血色早已不在,映入眼帘的是简朴而整洁的房间。 “是梦啊……” 白璟呢喃一声,捂住面颊把头缓缓垂了下去。 许久,他才将手挪开。 那上面晶莹的痕迹,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但在他那双蕴满愧色的眼底,恐惧的影子尚还未消,似还没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这个梦,他反反复复已经做了很多次。 照理来说应该习惯了才是,然而每次醒来,都无法立即从梦里那无能为力的痛苦中缓过来。 在梦中,本该与他一样幸存的小七,都会以同样的死状带着不舍离开人世。 而那小小的孩童,无助且茫然的样子,自始至终就没有任何改变。 他明知道这是梦,但这一场场身临其境的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阴山一战不该发生,都怪他……都怪他留了信息的缘故…… 他的愧疚随着一次次梦境的发生非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 尽管心爱的妻子就陪在身侧,他还是无法放过自己。 忽然,白璟一阵反胃。 他担心弄出动静吵醒妻子,忍住胃里的翻涌,起身去找水喝。 外屋的光使得眼前一亮,他止住脚步,望着灯下那道纤细的身影:“素素……” 莫名的,那种强烈的反胃之感荡然无存。 妻子正在灯下缝衣,烛光特有的橘色在妻子的身上覆了层淡淡的暖意。 “啊?”崔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在看清白璟的面容后,她连忙把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将白璟扶到火盆边坐下,又取了件大氅披在白璟的身上。 她还要去倒水,白璟却拉住她的手:“素素,别忙活了,快坐下。” 崔氏止住脚步,随即坐了下来,抬眸看他:“夫君,怎么了?” 被这样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白璟说不了谎话。 他只好回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向桌面上摆着的针线篓:“这么晚不睡,我的素素在做什么?” 崔氏看懂了他的隐瞒,但却没有追问,她笑着回答:“我在给你做衣裳。” “天天就这么两身素衣换来换去,这身脏了,那身还没晾干,你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我想着要是多几身衣裳换,你也能舒服不少。” 白璟凝着崔氏,火盆里通红的火光浅浅映入他的眼底,他开口,声音柔了几分:“你怕冷,应该给自己做的,但你总是想着我。” 崔氏柔柔一笑:“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天天守着一个火盆,夜间凉了,我的阿璟便会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这边塞的寒风,奈何不了我。” 白璟望着崔氏,许久都没有说话。 那双满是愧色,如凛冬一般雪寂的眸子,因这份依赖与关怀,而渐渐生出几分暖意。 末了,他握紧妻子的手:“素素,你知道吗?这辈子能与你结为夫妻,我真的很幸运。” “我白璟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但我却有你,并且我常常为此感到骄傲。” “上天没赐我天纵之才,却把你带到我的身边,你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礼物。这身衣裳,我一定会好好爱惜。” 崔氏捂住了唇,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一双眸子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好像幸福从里头满溢出来。 她说:“油嘴滑舌,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臭毛病?” 嘴上虽然嗔怪,但那依旧弯弯没有落下的眉眼,显示出她口不应心的喜悦。 白璟把她揽入怀里,轻喟一声:“要是我知道你喜欢听,以前就该多说说,是那些圣贤书把我教得太正经,以至于都不知道我的素素害羞的样子是这么的好看。”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及妻子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像是为了避免某种尴尬,夫妻俩都没有提起。 于他而言,在崔志晖被九殿下打昏后他狠狠补上的几拳自然不足以弥补妻子所受的苦。 但他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允许崔志晖伤他的素素第二次。 崔氏靠在白璟的胸膛,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击打出“砰砰砰”十分动听的旋律。 但她从这颗稳健跳动的心脏中,感受到一股沉重无比的悲伤。 经此一事,她的丈夫似乎更体贴也更完美了。 然而如果可以,她宁愿要那个被束缚在礼教条条框框中的少年,也被不愿意丈夫经历悲恸后变得完美。 那少年尽管不会说这么暖心的话,也没有用如此深情的眼神凝望过她。 但至少,少年是开心的。 思及此处,崔氏握住白璟的手,在心底呢喃—— 若是时光轮回的代价是生命,她愿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只愿夫君的心底没有罪业。 第246章 都是一场局 莲城。 又是一个晴天,滟滟的晨光栖息在古老的城墙之上,瓦檐上的冰棍子正不停地向下渗水,满世锦绣晴芳,空气却冰凉得冻人。 白明微坐在一间民居的屋顶,唇角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她布满薄茧的手掌徐徐展开。 这是风轻尘刚送来的信,跨越千山万水,却只是薄薄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别无他话,仅绘着一只肥嘟嘟的小貂儿,貂儿神情睥睨,那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咬牙切齿形象,就这么跃然于纸上。 霎时间,那一主一宠,仿佛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他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而这小家伙却凶残得让人忍不住抱在手心狠狠揉/搓。 “小胖子。” 白明微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是不知是因为这只貂,还是因为与这只貂有关的人。 白明微想把纸条收好,不小心瞥见纸条在阳光下泛起光洁莹玉的淡芒。 这是一张特殊的纸,她知道。 于是她将纸条面对太阳的方向,便有几行小字缓缓浮现:小白说它想你了,而我却想借着小白告诉你,我也很想你。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摇摇头:“还是这么油腔滑调。” 接着,那几行小字的下面,又多出了一些内容——诸事顺利,勿要挂念,很快就能带着温暖的怀抱回到你身边。 白明微长长的睫羽颤了颤,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笑意,她把纸条收起,低喃一声:“平安就好。” 她抬眸望去远方,眼角眉梢复又归于平静。 风轻尘归期将至,而她在莲城的事也即将完成。 经过这些日子的探查,莲城的情况已在她心中形成一张网,织就这张网的线索渐渐清晰明朗。 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布防,也在这张网的囊括下无所遁寻。 只要带走公孙先生,那么她来莲城的目的,便都达成了。 “汪汪……” 忽然,几声凶猛的狗吠传来,当白明微站起身时,四下已围满追兵。 举目望去,如浪潮般的人马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她所有的生路都被切断。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目光遥遥看向脸覆面具的元将军。 从外表上看,这位元将军与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一样,只是那浑身冰冷的气场,却有几分不同。 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只怕这才是正主。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只觉得手心发热,好像这柄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对手,剑身都在沸腾。 “白姑娘。” 一直跟在她身边,却不怎么现身的影卫阿六却主动显出身形,手中还握着武器,摆出如临大敌般的架势。 “您先走,属下断后。” 这几日,她的剑上沾满了叛徒的鲜血,成功地挑起了城内的动/乱,却迟迟等不到真正的元将军出现。 今日,可算让她遇见正主了。 影卫的紧张,并未令她失了从容的气度。 她摇摇头:“还不到走的时候。” 影卫蓄势待发,不敢有片刻松懈,他低声劝说:“白姑娘,属下善于观察一个人的武功强弱,只怕眼前这位‘元将军’,功力要在您之上。您先走,属下殿后!” 白明微不为所动:“那就更不能走了,我带你们入城,自然要全须全尾地把你们带回去。” 影卫还想再说什么,下方的人已经开了口:“白明微,主动下来束手就擒吧!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连声音都没有区别,这替身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白明微一甩袖子,握剑的手负于身后,她轻笑,神色不见半点慌乱:“要是我不主动,元将军又待如何?” 元将军语气很淡,而这种平淡并非对世事毫不关心,只因身处高位,又无人能与之匹敌,所以生出一份从容到淡然的气度。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用声嘶力竭的嘶吼来表现自己的能力。 真正的强者,就像一汪深潭,轻易不会泛起涟漪,但却叫人看不出深浅,一旦有人想知道底有多深,往往淹死在里面也窥探不到全貌。 很显然,摆在她面前的,便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元将军再度开口,比起冒牌货的冲动易怒,他当真淡到极致:“白明微,你很清楚,莲城百姓的命,都捏在本将军手里。” “很简单的事情,两个选择,你若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想要逃之夭夭,那么这满城的百姓都会为你陪葬。” “但要是你能主动伏诛,本将军便饶过他们,留他们一命苟活于世。” 白明微笑了,笑得冰冷而讽刺:“我当元将军与那冒充你的假货有所区别。” “却不曾想,除了能力有高低以外,无论手段的卑劣程度还是内心的险恶程度,竟都如出一辙。是我高看元将军了,我认错。” 这番话,却并未激怒男人。 他闻言也只是淡然而对:“白姑娘那么聪明,一定分得清楚威胁与认真的区别。” 白明微用同样的话回击他:“元将军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不会束手就擒。” 元将军像是轻笑一声,那声音如同从鼻腔里发出来,那般不屑:“白姑娘以为自己有的选么?” 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剑,唇角泛起笑意:“我可以不选。” 元将军像是有些不解:“听闻东陵白家,把百姓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原来也只是传闻而已。” “白明微,你确定要让你的任性,使得这城中的数万人丢掉性命么?” 白明微剑尖直指元将军:“一般会拿别人的性命做要挟的人,都属于卑鄙无耻之流,我若是信你这番话,这些年当真白活了。” 元将军再问:“所以,就算明知本将军会因此而屠/城,你也不愿就擒是么?” 白明微并未放下她的剑:“我的死,救不了他们,但是你的死却能,废话少说,请你像个战士那样拔剑与我一战!” 元将军拍了拍手,北燕士兵如潮水般退开,无数百姓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显现出来。 他们被迫,把适才发生的事从头看到尾。 元将军指着白明微,笑声里全然是讽刺,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看见了么?你们望眼欲穿的救星,她是这样一副嘴脸!” “看见了么?在你们所信赖的白家人眼里,你们一文不值,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贱命。” “没有战事时,他们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赢尽这天下所有的声誉,但在生死关头面前,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你们只是白家人用来沽名钓誉的棋子!只是东陵这片土地上苟延残喘的蛆虫,你们一无是处,你们毫无价值!” “与其做东陵受尽欺凌的狗,何不成为我北燕的族人?至少我们把你们当人看,至少我们有护得住你们的能力。”m.23sk. “而不像东陵的将士一样,第一时间出卖你们!任你们自生自灭,更甚者,还会要你们的命!”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元将军看起来滑稽而可笑的表演,其实都是针对她,针对整座城的百姓所设下的局。 第247章 真是卑鄙又无耻 这个局,真的是低级到极致,却是十分有效。 开局很简单,便是用那声色犬马去消磨东陵人的意志,给他们纵/情享乐的机会,从而让他们忘了内心的坚持。 接着便是她入局,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叛徒,把这莲城搅得满城风雨,而北燕人却拿她毫无办法,制造出她强大的表象。 等到时机成熟收尾的时候,便故意当着百姓的面,让她来选择主动伏诛,还是令这满城百姓被屠。 试想一下,在意志早已被侵蚀的东陵百姓心里,能让他们恣意快活的北燕人,与一个不把他们性命当回事的白家军首领两者相较。 谁不会选择前者呢? 元将军的目的从来不是屠/城,而是要让莲城的百姓对她,对白家军,乃至整个东陵失望透顶。 不得民心的白家军,百姓不再信赖的白家军,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用命去打下这样一座城? 那些为了解救百姓而奋勇杀敌的坚持,也都不复存在。 不得不说,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谋,当真是阴险而有效。 当然,前提是百姓心甘情愿被他们蒙骗。 这一刻,压顶的寂静充斥着四周,冰雪消融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也是这一刻,元将军的从容似被打破。 按照他的预想,白明微会被这些东陵百姓所痛恨,而这份痛恨便是开端,最终的结局是白家军人心尽失,不战而败。 但为什么,这些百姓竟在沉默? 他们究竟在沉默什么? 阳光栖于剑上,照见了白明微如剑雪亮的双眸,她笑问:“元将军,想象中的结局没有发生,您是不是有些失望呀?” “我们东陵的人有很多缺点,或许唯利是图,或许尔虞我诈,或许阿谀奉承,或许庸碌无能,又或许会自相残杀!” “但当我们被欺凌时,我们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因为我们有信仰,而这种信仰植根于我们的血脉当中,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元将军,不要因为我们东陵出了几个叛徒,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脊梁之辈!” “你们因生存而聚集,为了存活会不断融合壮大,但我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如今的东陵国,不仅是为了活着。” “这便是东陵人与北燕人的根本区别,难道令祖父没有告诉你?不要低估我东陵男儿的血性,更不要以为我东陵人人皆是奴颜媚骨的狗!” 话音落下,白明微缓缓飘落下来。 那一袭沾了泥污的黑衣,却未让她的气度消减半分。 元将军握紧手中的剑,冷哼一声:“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白明微,终究是我小看了你!” 他连自称都不用了,可见是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把白明微当做对手来交谈。 白明微神采飞扬,像是心间充斥着自豪与骄傲:“元将军,为了这片土地,我白家奉献了数代人的忠血!” “你在准备挑拨离间时,可曾想过我祖父稀疏的白发与佝偻的身躯,可曾想过我白家军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 这时,她胸中的骄傲与自豪,也化作了满腔的悲恸:“可曾想过我白家几乎断子绝孙?!” “想用东陵的百姓来对付白家军,你得动动脑子才行!” 事实上正如元将军所说,这一切早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带江辞入城,不只是为她寻找安全的退路这么简单。 就在她探查出莲城的乞丐被北燕人抓去试炼各种毒药时,那本该寻找安全据点的江辞,便发挥了他真正的本事,悄悄把北燕人的阴谋散布开来。 在众的百姓,早已知晓北燕人那副丑恶的嘴脸,加上白惟墉这些年积攒的口碑。 北燕人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她,对付白家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元将军冷笑连连:“我本不想做得太难看,既然如此,无论是你,还是这些驯服不了的狗,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杀。”冰冷的一个杀字,便决定了这些东陵百姓即将面对的命运。 然而,白明微若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又怎会来招惹他? 白明微摇摇头:“元将军,今日但凡有一名百姓死在这里,相信我,你即将面临的不仅是莲城百姓的群起反抗,还有蓄势待发的白家军。” “莲城守军不到六万,你觉得,这一仗你们能赢么?” 元将军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随后深吸一口气:“这一次,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他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什么时候死不重要,但你今日必死!” “我一定不会把你这样狡诈的对手放出去!” 这时,影卫又在劝白明微:“白姑娘,不可迎战!” 白明微握剑的指骨有些发白,可以看出她心底的紧张,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外露任何情绪,只是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且必须要赢。 这么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一旦她成了元将军的手下败将,那么士气上就输了一半。 一直以来,她所赢得的尊重与支持,大部分与祖父有关,一部分与自己的姓氏有关。 就连江辞能破了元将军的阴谋,也是因为在这些百姓的心底深处,还相信着东陵相府,相信老白相的后人。 要是今日她输在这里,百姓怎么能信她可以带领白家军把莲城夺回来? 要是她今日在这里败北,那么这些日子为大挫北燕军士气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她只有一个选择——只能赢,不能输。 白明微的剑早已出鞘,但依旧没有打出第一招,她看向元将军,面色无比凝重。 或许这个男人也有后招,那便是在煽动百姓无果的情况下,以绝对的实力扳回一局,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 因为他知晓,替身不是白明微的对手,所以才会选择亲自出马。 无论原因如何,对于接下来的一战,无论是影卫还是元将军,都认为白明微不会赢。 “咣当!” 男人把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柄长戟。 武器很长,攻击范围也很广,似乎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白明微活着离开这里。 影卫没有放弃劝说:“白姑娘,不要应战。” 白明微一脸决然,像是视死如归,也像是胸有成竹,没人能在她眼里看到半点怯意。 她说:“会赢的,别担心,打起来时保护好你自己即可。” 话音落下,白明微清亮的眼眸霎时凝聚,像似有凛然锋利的刀刃掠过眼底。 忽然,她锋锐摄人的目光,与手中的长剑一起,如长虹贯日般,向着对面的元将军袭去。 第248章 输得彻彻底底 横扫城墙的剑气,曾经战无不克攻无不破的理由,响彻云霄的剑啸,似雷电撕/裂长空。 朝着元将军狠狠劈下。 然而,在这摧枯拉朽的气势面前,脸覆银面的男人岿然不动,于左右下属被剑气荡开的同时,不疾不徐地抬起手中那柄长戟。 “铿!”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啸,一道兵刃相接的锐响,刺破在众的耳膜。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能令天地失色的剑芒光彩尽失,千古神兵却被一柄平平无奇的长戟挡了下来。 仿佛白明微的力量,是那般渺小,就像蚂蚁撼树一般,尽管已经拼尽全力,却不能撼动大树分毫。 而大树只要轻轻抬手,便能将这只蚂蚁轻而易举就碾灭。 “功夫很好,但你不是我的对手。”男人云淡风轻开了口,“这就是令八万白家军全军覆没的能力,你感受到了么?” 话音落下,元将军抬手轻轻一挥,白明微已如断了线的风筝,疾速飞了出去。 她连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明丽的脸上泛起异样血色,随即骤然变得白皙。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按压住心中翻腾的气血,目光落到面前游刃有余的男人身上。 她没有藏拙,适才那一剑,她拼尽了全力。 从遍野的横尸与四周的残垣断壁可以看出,那一击究竟蕴含多大的力量,似那九天滚落的银龙炸响,却动不了这年少扬名的将军分毫。 “白姑娘!” 影卫挡在白明微面前,无比郑重:“快走!” 这已经是影卫数次叫她走了,能让以一敌万的影卫如此惊恐的人,绝对称得上是超一流高手。 不愧是致使八万白家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白明微抬手,轻轻抹去唇角的红线,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冷静:“走不掉,唯有一战,阿六,你退开。” 影卫摇头:“保护姑娘是属下的使命,属下愿与姑娘同生共死!” 白明微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别说丧气话,相信我,会赢的。” 影卫握紧手中的武器,缓缓退开几步,但他没有拉开太远的距离,保持着随时冲上去救下白明微的姿势。 这时,元将军却没有急着动手。 他扬起下巴,高高在上地睨了白明微一眼,把手中的长戟贯在地上,吐出冰冷的话语。 “白明微,本将军并不觉得三言两语就能策反这些愚蠢的东西,东陵读书人多,但凡读书人都难啃,本将军不会自不量力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啃动他们。” “本将军的最终目的,就是在他们对你和白家军寄予希望时,狠狠地把他们的希望打碎,让他们清楚地知晓,没有人可以救他们。” “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祖父不能,你的父叔兄长不能,你更是不可能!东陵迟早是北燕的。” 在强敌面前,白明微毫无惧色:“正巧,我的目的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了你!” 元将军笑了,这笑容中多少含了几分敬意:“你这眼神,与你的父叔兄长倒是有几分相像。” “你知道么?其实在战场上,活到最后未必是好事,因为活的时间越久,就会看到越多的同伴倒下。” “白家军的统帅是你父亲吧?说实在的,一个读书人这么能打,委实令本将军大开眼见。” “但本将军明白,击溃一个文人的利器,绝对不是寻常的刀剑,只要击溃他心中的信仰,他便不堪一击。” “于是本将军把他留在了最后,让他亲眼看着至亲与手足一个个倒下,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崩溃。”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拒绝了本将军的招安,本将军再爱才,也只能让人射他个万箭穿心,以绝后患。” “他死的时候,目光凝望着东陵的方向,在不甘与不舍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是不知,究竟是舍不得这片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还是舍不得家中的爱女……” “到了下面,你别忘了替本将军问一问他。” “你可真是,太过分了……”白明微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父亲临死前的样子。 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愤陡生胸臆之间,她的神色骤起变化,显然是这些诛心之言激起了心底的恨与怒。 乌云忽然蔽日,照见她怒容的便只有几缕从云间漏下来的光。 忽然之间,似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她倏然抬起眸子,目光紧紧地攥住那眼前的人:“原来是你,也省得我费心寻找了。” 元将军双目眯了起来,但见白明微的袖袂轻摆款动,那柄被她握在手中的剑,竟发出了低低的鸣响。 她把剑举起来,幽幽的剑色映着她怒涛翻滚的眼眸。 在男人长戟攻来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她体内释/放而出,游走到剑身之时,被神兵瞬间放大数倍。天籁小说网 霎时间,她身边似形成了气场。 随着板砖被掀起弹飞,元将军攻来的长戟,也在那股气浪中断成数截。 就在元将军想要撤开的刹那,白明微旋身飞踢,一脚踹在元将军的胸膛。 元将军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砸去。 一堵墙的轰然倒塌,没有令他去势稍减半分,连续撞翻几堵墙之后,他狠狠地嵌进墙体内,随之喷出一口鲜血,总算止住了身形。 北燕士兵怔住了。 莲城的百姓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明微于一片惊诧的目光中迎风而立,她掷地有声:“今日这一击,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他日我们战场之上见真章!” 说完这话,白明微却像是力竭一般。 幸存的北燕士兵立即围上来,却不及影卫出手快,几个身影闪现,地上只有一片狼藉,早已不见白明微的身影。 元将军又呕出一大口血,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昏厥过去前那一刹那,银面下露出的那双深眸,眼底分明带着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他输了。 当着成百上千东陵百姓的面,年少扬名的他,输给了这名初出茅庐的少女。 输得彻彻底底。 …… “白姑娘,撑住,很快就到江公子准备的安全据点了,请您务必要撑住!” 另一边,影卫背着即将失去意识的白明微,语气中带了几分惶急。 白明微有气无力:“死不了……我可能要昏睡几日,一切就交给你们,好好协助江大哥。” 说完,白明微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为了打败元将军,她用了师父一直为她苦心压制的那股力量。 而违反禁令的后果,轻则会昏迷一段时日,重则会经脉尽断。 今日她是幸运的,没有伤及筋脉。 真是遗憾啊……这力量没能叫她再坚持一会儿,杀了那元将军,为父叔兄长报仇。 然而赢了这场比试,也算赚到了。 第249章 闲言碎语一大堆 这日,崔氏备好了饭菜,把一家人都叫过来共用晚膳。 然而尚未开席,白琇莹却忽然问:“五哥,三位嫂嫂,我想知道现在白家军是否依旧由长姐做主?而我们几人,到底应该听五哥的,还是应该听长姐的?” 这些问题,问得直白又突兀。 却有几分像是在挑事情。 白璟低喝一声:“六妹,别闹。” 再好的感情,也应该懂得避讳一些直言不讳的话。 尤其是那些提出来可能会伤及感情的问题。 白琇莹看向白璟,眼里已没有从前的任性骄纵,澄澈而坦荡:“五哥,你让我说完。” 白璟与白琇莹四目相对,他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妹妹已经不似曾经,但他还是避讳这个问题。 因为这种事情提出来多少有些尴尬,弄不好还会伤了和气,他凝着白琇莹摇摇头:“现在不是时机,等明微回来再说。” 白琇莹扫视一眼,但凡触及她目光的,都不由自主垂下眼眸,很显然,现在谁也不想谈这个问题。 背着大姑娘谈论这些,大姑娘不会多想,但要是叫人听了去,难免会生出事端。 毕竟自那崔志晖来了之后,军中的气氛就有些微妙。 在如此敏/感的时间点,这种话题应该是被禁止的。 小传义捧着碗,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转,随即道:“二婶婶,五叔叔,五婶婶,七婶婶,传义认为,应该让六姑姑把话说完。” 几位嫂嫂看向白璟,白璟只好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道:“六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在唇齿间转了又转的话全都吐出来:“我知道自从上次商量出章程以后,你们谁也不想再提及此事。” “我也知道我们白家现在很难,但很难并不意味着就关上嘴巴,也不意味着不能吐露心里话,彼此默契地粉饰太平。” “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不仅需要互相包容,更需要坦诚。今日/你们本着的好意,不想因为这些问题伤了情分和气。” “但是以后呢?以后你们也准备为了维持和平,永远地沉默吗?时间久了,我们彼此还能不能听到对方的心里话了?” “我所认为的和睦,我所希望的兴旺,是有一个得力的领头羊,在这个领头羊的带领下,每个人都积极向上,一家人同心协力。” “而不是为了情分就对本该解决的问题避重就轻、视而不见,更不是为了维持和平就选择沉默不语。这样的家人,处起来很累……” 白璟问她:“六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白琇莹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点点头:“五哥,自你幸存的消息传出,就有人在谈论这个问题。而今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璟凝眸:“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白琇莹的声音不由低了许多:“大家都在猜你和长姐会不会因为掌权问题内讧,但现在长姐不在,许多人都在传这是你夺权的好时机。”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五哥是男子,这个家只要五哥在,就没有长姐的事。” “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长姐做事无可挑剔,实在不能拿长姐的女儿身说事。” “不同的意见开始形成不同的阵营,加上……” 白琇莹欲言又止,顿了顿又继续道:“长姐花了多少心思在白家军上面,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如今白家军中竟起了这份心思,我觉得很危险。” “所以我今天就开诚布公地把话挑明,要是我们内部都没有统一意见,怎么能应对外面那些越演越烈的流言?” “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想反驳他们说五哥不是那种人,我都没有底气,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才知道怎么和别人据理力争!” 崔氏刚要张口,白璟抢在了前头:“小事情商量着来,大事情明微做主,我没回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和以后也会是什么样。” “因为我相信明微,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为这个家考虑,你们有什么意见么?” 崔氏夫唱妇随,自是不用说。 其余两位嫂嫂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我们没有什么意见。” 白琇莹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凡事都听长姐的安排。” 众人点头过后,崔氏最先开口:“我知道,让情况更糟糕的人,便是我那二哥。”???.23sk. “白家接到战报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不容易,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情,毁去我们来之不易的成果。”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我二哥做错了,请你们不必顾及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崔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心疼她的同时,也打消了心中那丝顾虑。 如今的她们,知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任氏见白璟陷入了沉思,便知白璟心中的疑惑,她决定做这个恶人:“七弟妹,最近你一直在军中练兵,这些消息你应该第一时间听到才是,怎么没有跟我们说?” 俞皎正要解释,白琇莹却抢先开了口:“这不关七嫂的事,七嫂她负责与卫副将练兵,那些人哪里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要说也是背着人的。” “而我在军中没领什么职,又经常晃来晃去,自然闲言碎语都进了我的耳里。” 其实白琇莹此举,看起来冲动且不太合适。 然而这个隐患已存在,要是不能及时解决,早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相信在她没有把话挑明的时候,众人突然遇到这些事,多少也会有些措手不及。 但如今白璟端正了态度,也算给了大家一粒定心丸。 众人都知晓,如何面对别人的疑惑。 只要他们一家人已经明确,外人再有什么意见,都不难解决。 片刻沉默,任氏把舀好的粥递向小传义:“最近读书辛苦了,多吃点。” 小传义甜甜一笑:“多谢二婶婶。” 俞皎摸了摸传义的头:“也要多谢五婶婶,这一桌子都是她的手艺。” 传义捧着粥碗憨态可掬地笑了:“也多谢五婶婶。” 崔氏夹了块腊肉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白璟也没有落后,把那煨得软软的芋头夹到小传义碗里:“慢慢吃,吃得饱饱的。” 小传义笑吟吟道:“各位长辈,传义可以自己来。” 白琇莹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撇撇嘴:“我也是个孩子,为什么你们都不管我?” 白璟端肃了神色:“这话也说得出口,多大的人了,手那么长自己不会夹?” 就这样,一个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人,以及一个觉得自己还没长大的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第250章 我来看你笑话 吃过饭后,白璟把俞皎和小传义留了下来,却让任氏和白琇莹先一步离开。 白琇莹揣了两个馒头便跑,都未顾及与她一同离开的任氏。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院子里,远远便看到灯影深处,一袭火色鲜明夺目。 “九笨蛋!” 白琇莹唤了一声。 那人抬眸望来,身形若削,月光自廊檐洒落,仿佛令那咄咄逼人的纨绔,增添了几分清澈的温柔。 “蠢豹子!你怎么在这?” 他似有几分惊喜,眼底深处笑意澹澹,映着她灯下清丽纤细的身影,便是连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 白琇莹轻而易举地翻过栏杆,几个点掠便来到他的面前,幸灾乐祸地望着他:“我们一家人吃团圆饭,留下某人形单影只,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我自然是来看你笑话的。” 刘尧闻言,眸中笑意散开。 他望着白琇莹,半响才咒骂一句:“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 白琇莹蓦然大笑,叉腰前俯后仰:“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好蠢!” 刘尧靠在柱子上,抱手冷冷一笑:“你爱嘲弄,便嘲弄吧!天底下像你这么黑心肝的人也不多!” 白琇莹一抬眼,便看到了刘尧眼底的落寞。 这张令她讨厌到极致的脸,此时沐了廊檐下风灯的暖光,分明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却因为咄咄逼人不知收敛的性格而变得些许狰狞。 此时他没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细细揣摩打量下来,才发现这面如冠玉的容颜上,从未有过什么高深莫测的神色。 他脸上的喜怒哀乐,正如他张狂鲜明的性子一样清晰,他的坏从来都不掩饰,在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却也是个难得的直爽之人。 刘尧目光下睨,却见白琇莹那双清丽澄澈的眸子正在盯着他,却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表示:“小豹子,你冷静点,我们是不可能的!” 白琇莹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整懵了,她偏过头疑惑问道:“什么不可能?” 刘尧竟像是生怕说得不清楚,引得人家姑娘死缠烂打,他的话十分直接,竟是一点余地都不准备留给白琇莹。 他说:“就算你看上本王,我们也不可能的,本王的母妃早就给本王相中了王妃人选,要是你白家没有落败,娶你也不是不可能。” “但你白家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做侧妃,母妃也不可能答应,所以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琇莹愣愕片刻,却是缓缓睁大了眼睛:“啊呸!你是哪儿来的自信,竟觉得我会看上你?!” “我看上你什么?看上你大字不识几个?看上你一无是处?看上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上你不学无术争做纨绔翘楚?看上你自私又狭隘,看上你自大又无能?” “我是被什么戳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刘尧在斗嘴上,从未赢过眼前的姑娘。 眼看又处于下风,他脸上因愠怒泛起一阵潮/红,气急败坏地指着白琇莹:“你凭什么嫌弃本王?你又好到哪里去?” “论/功夫和容貌,你不及白明微那悍妇,论温柔与贤惠,你还不及小屁孩身边的成碧!” “像你这种扔大街上都没有任何出挑地方的人,竟还有脸嫌弃本王?你到底哪来的脸?哪来的脸?!”m.23sk. 白琇莹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我才想问你,你到底哪来的脸,觉得我会看上你?!” 刘尧气得捋袖子:“死不承认是吧?没看上的话你一直盯着本王作甚?本王都不好意思形容,你那双像是点了烟花的眼睛,还有你那没见过美男子的神情!” 顿了顿,刘尧放下了袖子:“其实本王这么有魅力的人,你看上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就承认吧!何必恼羞成怒用这些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本王?” 白琇莹咬牙切齿,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是被这不要脸的东西,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拉起袖子遮住脸,连连后退数步,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让殿下误会了,是臣女的不是,以后但凡臣女多看殿下一眼,臣女立即自毁双目!” 刘尧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却像是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真没看上?” 白琇莹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请殿下放一百个心,像您这样的人,臣女委实不敢看上。” 刘尧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反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说:“看不上就好,你别怪本王说话直接,本王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对本王情根深种,那可真真叫本王为难了。” 被他这一顿瞎说,白琇莹险些忘了来找他的目的。 忍着恶心与嫌弃,白琇莹把两个馒头递过去:“以往都是传义陪你一起用饭,今晚你独自一人吃,想必没什么胃口。” “这是我五嫂亲手做的馒头,又软又甜,我特意带来送给你,多谢你肯替五嫂出气。” 面对收起獠牙化身绵软小猫咪的白琇莹,刘尧有些不知所措,他担心白琇莹把马粪给裹到馒头里送给他,迟迟没有去接。 白琇莹却是有些不耐烦,拉起他的袖子,把尚且带着余温的馒头塞到他的手里:“你虽然很讨厌,但讨厌的人做了对的事,也应该得到感谢。” 说话间,白琇莹恭恭敬敬福身:“臣女替五嫂再次向九殿下表达谢意,多谢九殿下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臣女会一直记在心里。” 刘尧将信将疑,掰/开馒头看了看,确认里面没有被塞入马粪球,他才放下心来:“不用你谢,本王那是和小屁孩打赌输了,愿赌服输而已!” 白琇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但凡和这个自大鬼呆上片刻,她浑身都充满拒绝,既然目的已达到,还是走为上策。 免得她一时忍不住,把对方打得半身不遂,反而给白家招致祸患。 然而,两人都没有察觉,角落处站着一道人影,光线昏暗照不见他的面容。 只是那双仿佛来自黑暗深处的眼眸,正闪动着阴森邪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却是崔志晖,他把两人的话全然听进耳里。 最后,他冷笑离去,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第251章 最讨厌的知心朋友 “小豹子!” 刘尧叫住正欲离去的白琇莹。???.23sk. 白琇莹没有理睬,走出去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刘尧追了上来,问:“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本王有事要问你。” 白琇莹摆摆手:“不知道,不感兴趣,请殿下另请高明。” 刘尧却真的没有再追上来,白琇莹十分疑惑,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刘尧握住馒头,神情显得有几分萧索落寞。 白琇莹止住脚步,转身走向刘尧,笑吟吟地问:“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知怎的,刘尧觉得这张笑脸刺目无比,但他还是略带别扭地说出了原委:“今天是本王十七岁生辰。” 白琇莹一脸失望:“哦,所以今日过后,你便是一个年龄长了一岁,但脑子和本事却没有长进的九殿下?” “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会令我开心的大烦恼,原来竟是这样,却是叫我白高兴了一场。” 刘尧出乎意料地没有与她斗嘴,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馒头:“你上贡给本王的馒头,本王就笑纳了。” 白琇莹叹了口气:“说一句谢谢,会让你少一块肉么?” 刘尧咬了口馒头,待那松软的口感在嘴里蔓开,一股压抑不住的委屈,竟悄悄涌上心头。 他喉结滚了滚:“母妃说了,本王是凤子龙孙,不能与贱民道谢或者道歉,那样有失/身份和体统。” 白琇莹眉头挑起:“但是我娘亲告诉我,受了别人的恩情,要懂得道谢,做错了事更要勇于承认。” “她说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无关身份与地位,人本来就应该对帮助自己的人心存感恩,也应该正视自己的错误。” 刘尧扬起下巴,冷哼一声:“这是你给本王的谢礼,难道本王还要向你道谢不成?你别动这种歪心思,本王才不会被你哄骗!” 白琇莹坐到冰冷的栏杆上,却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说:“适才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来着?” 刘尧站在离她几步之遥,不满地道:“你娘不是教育过你,做人要礼貌么?怎么与本王说话的时候,你是这一副态度。” 白琇莹下意识反唇相讥,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她默然片刻,换了一种虚伪的表达:“因为九殿下平易近人,要是与九殿下过于客气,反而显得生疏,这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么?” 刘尧翻了个白眼:“要是以往,你这样与本王攀瓜葛,本王绝对不会搭理你!” 白琇莹笑道:“但有人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过生辰,却像是很需要搭理我的样子。” 刘尧占不到便宜,气馁地坐在栏杆上。 他狠狠地咬了几口馒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本王问你,你们这家人感情好的原因是什么?” 白琇莹抬头望向夜空,漫天星河落入她的眼底:“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好。” “我们家是大嫂当家,因为是小辈,二伯娘与三伯娘并不是很服气,总是给大嫂使绊子。” “而祖父又偏宠长兄和长姐,我一度很不服气,总是针对长姐,乐此不疲地给她找不痛快。” “这些嫂嫂们都来自不同的家族,且又有年龄差距,在闺中时没怎么有交集,骤然成为家人,虽然教养很好的她们没有面红耳赤,但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一地的鸡毛蒜皮,不时的鸡飞狗跳,就这样组成了曾经那热闹却又疏离的大家庭。” “真正让我们凝聚起来的,是八万白家军阵亡这场战役带来的悲痛与艰难。” “或许这就是家人吧,平时吵吵闹闹针锋相对,但在遇到困难时,却能生出一起克服的勇气与决心。” “就像我现在依旧不喜欢长姐,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一样。” 刘尧摸摸下巴,感慨不已:“没想到你们这家人,也有不和的时候。” 白琇莹道:“只要是人相处在一块儿,就肯定会有摩擦与争执,这种事怎么可能避免?” 刘尧难得赞同:“你说的对,但至少你们家有消停的时候,我们家却没有。” “本王的记忆中,母妃一直与人争斗,不是皇后就是妃嫔,从未有一日停歇。” “本王也天真地问过她,能不能不要去管那些事,她却告诉本王,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或许正是因为忙着争宠,所以连本王的生辰都忘了,一句祝福也没有捎来。” 白琇莹的目光,依旧落在漫天银星深处,她说:“宫里的规矩我不懂,但我想贵妃娘娘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刘尧神情萧索而落寞:“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本王的人都被白明微那恶女给扣了起来,这许久不与她联系,难道她都没有发觉异样么?” “但凡她心底有我,也不至于在本王受困时,也不派些人过来保护本王!” 白琇莹眉头深蹙:“九殿下,换个角度来说,你已经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了,衣食无忧,锦衣轻裘,没有几个人比殿下您更风光,您应该懂得知足。” 刘尧道:“人是不会懂得知足的,不是么?本王享受了这一切富裕丰足的生活,就想追求心里的满足。” 白琇莹垂下睫羽:“至少你还有父皇和母妃,就算他们不能为你庆祝生辰,你也是父母双全的人,而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我的六哥。” 刘尧没有说话,好半响过后,才递来一块馒头:“你五嫂的手艺很好,你也来尝一口?或许吃下去后,心情就会好一点儿?” 白琇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把馒头接过来放进口中嚼了几下:“有时候,你也没那么讨厌。” 刘尧冷哼一声:“今日/本王大发慈悲,是你走大运了!” 两人目光不经意相交汇,皆不由自主地别过脸。 不是因为害羞,只是纯粹地看对方不顺眼。 然而就算再讨厌对方又如何? 偏偏是这讨厌的人,才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他们一直都这样,做彼此最讨厌的知心朋友。 第252章 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白琇莹闻言,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九殿下,我不知道你随军出征这事会让你的立场有什么变化,但我觉得,贵妃娘娘是在保护你。” “如果她过多关注你的话,说不定会给你带来麻烦,倒不如心一横把你扔在白家军中,至少白家军会拼死保护你,你在白家军中,是安全的。” “而且,您现在虽然不够自由,但因为没有施展的空间,反而限/制了你在军中的活动,这样就能防止你权力滋长,书上不是说了吗?权力大的皇子容易受到忌惮……” “或许正因为如此,贵妃娘娘才没有给你送人,在一个母亲心里,有什么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呢?” 刘尧颔首:“姑且算你说得对吧!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必因为独自一人凄凉地过生辰而烦恼了。” “梆——梆!梆!” 恰此时,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白琇莹原本平和的面色一变,换作那嫌弃的模样。 她抖了抖衣摆:“蠢的要死,我能明白的道理都想不通透,怪不得要独自一人过生辰,我要有这么蠢的儿子,我也懒得搭理。” 白琇莹的转变,使得刘尧猝不及防。 他看着白琇莹,目瞪口呆:“你中邪了?刚刚不还好好的?” 白琇莹斜睨了他一眼:“适才我是看你可怜,才给你一点好脸色看,现在子时已到,你的生辰过去了,难道我还要为难自己,与你好好说话么?” “九殿下,人要懂得自省,您该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为何会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过生辰呢?” 说完,白琇莹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刘尧气急败坏,低声咒骂:“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原来却是本王眼瞎,竟信了你的邪!一日是泼妇,终身是泼妇,你个泼妇泼妇泼妇!蠢豹子!” 却不曾想,白琇莹根本没有走远,她从院门那探出头:“九蠢货!你够了!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刘尧不甘示弱:“你再叫唤本王诛你九族!” 白琇莹做了个鬼脸:“吓唬谁呢?爹不疼娘不爱的大蠢货,生辰都没人给你过,你这可怜虫不哭就已经也很了不起了,还想吓唬人!” 刘尧见她嘴巴不饶人,句句戳人肺管子,一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气势汹汹地追在白琇莹的身后,却在即将把白琇莹拦下时,止住了匆匆的脚步。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白琇莹的背影:“弄了半天,原来刚刚你在给本王过生辰啊!还说没有为本王英俊潇洒的长相倾倒!你就死不承认吧!” 白琇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连忙加快脚步甩开刘尧,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脑子一定会被传染傻病。 溜之大吉。 溜之大吉! …… 与此同时。 西楚帝都夜冷风急。 摄政王仍未睡下,正坐在桌前处理公务。 心腹属下将公文一一念出,他立即说出裁决亦或是解决方法,再由心腹批注在公文之上。 如此周而复始,因为离开而落下的公务渐渐被清空,而他的桌面上,也摆满了已经处理好的公文。 高高一摞,可见他平日有多忙碌,才会在离开数月时间,便堆积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待他处理。 心腹劝他:“王爷,您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怎么休息了,今夜是不是要早些睡?” 摄政王不为所动:“还剩多少?” 心腹恭敬回答:“约莫十数本。” 摄政王掷地有声:“剩下不多,今夜就处理了,如此一来,积攒的那些事情算是解决,再花上几日时间,把朝纲捋一捋,此番回来的目的便已达成。” 主子的话,心腹莫敢质疑。 主子的决定,心腹也不敢多嘴。 只是那十数本公文,心腹却迟迟没有念出来。 摄政王把玩玉箫的手一顿,微微抬首,面对心腹的方向:“什么事?” 心腹“砰”地跪下:“主子,都是朝中老臣奏请您尽快将婚事定下的折子,陛下不敢处理,于是便归类到理应由您处理的折子之中。” “定下婚事?”他侧眸一笑,未覆白绸的面颊,一双线条美妙流利的眼睛轻轻弯起。 那双目中的白,似玉山上触目惊心的雪光,本该是瞳孔的地方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黑点,像极了他孤身独行拾阶走向宸华殿的身影。 天下没有比这更美的双目,亦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悸的眼睛。 就在心腹骇得心房紧收,冷汗如滴时,本该勃然大怒的人,却无奈苦笑一声:“也要她愿意才成。” 心腹如蒙大赦般舒了口气,却也立即会意主子口中的“她”是谁。 无情的王者多情的人,主子对这西楚有多铁血,便对那本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姑娘有多柔情。???.23sk. 或许主子心底的柔软全然给了那一人,所以才会成为西楚朝野人人畏惧的杀神。 心腹鼓起勇气,问:“主子,这该如何处理?” 摄政王把那沓折子随手扔在地上:“都是哪些人在建议,让陛下为他们家中适龄的子孙都赐婚了吧!” “另外,告诉陛下也不必煞费苦心点这鸳鸯谱,也不拘合不合适,只要男的未娶女的未嫁,都可以凑成一对。” “若是有人想要悔婚,就叫陛下告诉他们,他们的子孙年纪大了,理应尽早定下婚事。” “他们在折子里如何催促本王,就如何回复他们,省得他们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天天盯着本王的后院聒噪什么没有女主人。” 心腹立即领命,随即又道:“主子,若是陛下真的乱点一通,比如说把十几岁的小姑娘赐给几十岁的鳏夫做填房,又把几十岁想要梅开二度的老婆婆赐给十几岁的少年,这岂非乱套了?” 摄政王冷冷一笑:“刀割在自己身上才叫疼,这些老匹夫,张口闭口就拿本王年纪来说事,他们只管一张口,就认为本王应当娶妻生子,也不管本王乐不乐意,娶的是谁,合不合适!” “本王只不过以他们对本王的方式对待他们罢了,要是这点都受不了,看他们还怎么腆着脸逼本王成亲!让陛下尽早处理好,一刻钟都别耽搁!” 心腹会意,点头应是。 一只毛团跳到摄政王的肩上,他轻轻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小白,再等等,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小白貂立即跳开,竭力解释:不,貂不想,貂一点儿也不想见她! 摄政王完全忽略了小白貂歇斯底里的解释,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第253章 不该拿自己冒险 深夜。 雪化,风冷。 原本应该尚处于昏迷状态的白明微却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很美,稍稍一抬眸,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似星辰月色,弯弯的眉如山峦起伏,黑白分明的眼眸大而有神,眼角处微微上挑,明丽而动人。 只是此时,不同于以往的冷静内敛,她的眼底,似多了几分陌生的神色。 那份陌生如风琢磨不透,于眼波深处不断变幻,若隐若现,似轻云遮月,最后被遮掩在眼底。 “白姑娘,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江辞略带担忧的面庞。 白明微似反应慢了许多,她蹙了蹙眉,这才唤了一声:“江大哥,我怎么醒了?” 说话间,她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整间屋子的装修真是华丽到夸张,空气中飘荡的,都是脂粉的味道,且还有丝竹扮着笑声透过窗户传来。 再看那躺倒在地的陌生男女,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是在青/楼里随便抢了一个房间落脚。 江辞连忙解释:“官兵追的比之前紧,只有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才不容易查过来。” 白明微问:“阿五阿六呢?” 江辞回答:“他们就在身边,让白姑娘这么快醒来的药,正是阿五随身携带的,只是我担心他们现身后,容易被人察觉到异常,这青/楼也不是一定安全,所以便叫他们隐匿了身形。” 白明微又问:“江大哥,我昏睡了多久?” 江辞淡声回应:“一整日,从阿六带你回来开始,便一直在昏睡。不过你放心,正如你所料的一样,北燕人并未伤害百姓。” 白明微松了口气,她的神色有几分憔悴与虚弱:“所以我才不得不与真正的元将军交手。” “只有把他打败,让莲城的人都知道他输了,北燕人才没了向百姓动手的必要,因为他们会担心,在他们向百姓动手时,我会率军而至,百姓与白家军会联合起来内外夹击他们。” 江辞递了杯水给她:“这就是你不得不冒险的理由?阿六说你的功力的的确确在那元将军之下,你突然有了打败元将军的力量,必定走了一条十分危险的路。” 白明微缓缓把水喝下,面色便因此缓和了许多。 她试探性地凝聚真气,可是身体内空空如也,本该充溢于体内四肢百骸的内力,如今却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几缕。 若隐若现,琢磨不透,更无法凝聚。 然而筋脉没有半点损伤,内力正以很快的速度恢复,这样的情况,她知道是药的作用。 那风轻尘,却是又救了她一次。 思及此处,她打起精神向江辞解释:“不是什么邪道,就是我能把体内的真气在很短的时间内凝聚,然后一举释/放。” “我会因此提高数倍功力,然而一旦这股真气用尽,我便会陷入昏迷之中,直到我的内力恢复过来。” 江辞将信将疑:“白姑娘,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到,不是因为难,而是因为危险,所以就算有方法,也没有人去尝试。” 被见多识广的江辞一言道破,白明微只好不再隐瞒,但也是避重就轻的说:“这个方法,是我有一次差点走火入魔时领悟出来的,那次的经历,使得我的体内生出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只要我凝聚真气,便可激发这股力量,但因为这股力量太过霸道强悍,它会令我在段时间失去内力昏迷,控制不好的话,会经脉尽断。” 面对白明微的直言不讳,江辞不但没有大惊失色,反而露出了一种心里有了底的神色。 他觉得,这是白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他叹息一声:“以后想要这样做,可不可以提前打一声招呼?阿六背着你回来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白明微很认真地道歉:“江大哥,很抱歉,其实我也不确定会用上,是我对那元将军的判断有所偏差,不曾想他的功夫竟是厉害到如此地步,逼得我不得不使用这个方法。” 江辞又递了一只小碗过来,里面是熬得软软的粥。 他说:“白姑娘,其实从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来看,每一步都经过严密计算,我就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在当时的情况,打败元将军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大挫北燕将士的士气,还能带给莲城的百姓希望,告诉他们你有夺回这座城的能力。” “但就算当时你逃了,事情或许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知道说这些话也不会让你就此改变习惯与战术,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拿自己冒险。”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把粥喝得一干二净,像是受了风轻尘的影响,她如今会很认真地对待吃饭喝水这件事。 等到那碗粥完全进入胃里,带来一阵阵暖意从胃部温暖到全身,她先是向江辞道谢:“江大哥,谢谢你的关心,如果可以选择,我会珍重。”m.23sk. “但那元将军很是阴险,当时如若我输了,丢的不仅是性命,还有百姓对白家军信任,以及白家军的士气。” “若是我逃了,他一定会杀了那些百姓逼我现身,杀一个不成就会杀两个,直到能够逼我出现为止。” “要是我不出现,这些日子江大哥冒死让百姓们看到真相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 “要是我出去,还是同样面临是否与他一战的选择,在直接面临这个选择,与把百姓至于危险之地再来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江辞没有再多言,只是说了一句:“白姑娘,你没事就好,我还是那句话,百姓固然重要,但你也很重要。” “我明白,多谢江大哥。”白明微认真地回了一句,随即便坐直身子调息,引导那飘忽不定的内力重新聚起。 她开口,言语中不无遗憾的意味:“只可惜,没能要了那元将军的命,这样一大劲敌,下次战场上遇到,得我与卫大哥联手,才有胜算。” 江辞笑道:“从我遇见你开始,你便没有输过,当然下次也不会输,我如此相信着。” 白明微清清浅浅笑了起来:“江大哥,无论如何,这次都得多谢你,否则我也不能破了那元将军的阴谋。” 江辞不以为意:“这是我的本职所在,白姑娘何须客气?只是距离你与公孙先生约定的日子仅剩两日了,你有什么打算?” 白明微依旧是那派从容的模样:“好好调息,争取尽快恢复功力,然后去破坏了北燕人的炼药房,免得他们炼出毒药用在战场上。” “那之后,便直接去见公孙先生。” 第254章 我答应你 边疆连续晴了几日,厚厚的积雪逐渐消融。 瓦檐上挂着冰棱子,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温度好像又低了许多,满世界都浸润在一种极致的干净与冰寒中。 白璟抖了抖衣袂上的水,又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才从外面走进屋里。 崔氏正坐在小轩窗前缝衣,见到他走进来,连忙起身去为他宽衣,随即给他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夫君怎的回来这么早?” 白璟柔柔一笑:“我还没去军营,适才去看传义了。” 崔氏有些诧异:“传义?夫君怎么忽然折去看他?” 白璟喝了一口崔氏准备的热茶,不由赞叹:“素素,我觉得传义这孩子与别人不一样。” 崔氏复又捡起针线,继续缝制手中的衣裳,笑着接白璟的话:“是不一样,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智慧,说是天命所归之人也不为过。” 白璟不但没有欣喜,反而露出了几分忧色:“自古天妒英才,但凡才智远超寻常的人,基本都不会长寿,更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崔氏目光落在细细密密的针脚上,下一针却怎么也缝不下去。 她放下针线,语气中掺杂着无尽的心疼:“这些人也往往承受比寻常人还要大的责任,经历比寻常人更深切的痛苦。” “熬过去了千古留名,熬不过去便是一桩憾事。而我却心疼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那么多。” “坦白讲,这孩子陪着我们一路走过来,我们所承受的痛苦,他无不经历了一遍。” “想着他与我们一起跪在正阳门口,小小的身躯挡在为我们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只要有他在,就不许任何人欺负这个家的女子。” “想着他矗立在将士面前,用脆嫩的嗓音鼓舞士气。” “想着他跪伏在大哥身边,求我们不要告诉大嫂大哥的死状。” “想着他扛着招魂幡,为逝去的亲人吟诵晦涩难懂的《大招》……” “……” “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我就觉得无比心疼,如果可以,我宁愿他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至少不用承受这份苦楚。” 白璟端着茶水,一时觉得索然无味。 他紧紧地握住杯身,那之上的热度,却再也不能温暖他已经凉透的身体。 崔氏见夫君的神情,便知夫君心中所想。 她迎上白璟的目光,柔声开口:“夫君,这些事我不想瞒着你,大哥不在了,你是传义的五叔叔,应该代替大哥做他如父一般的存在。” “而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怎能不了解孩子的一切呢?只有懂得,才能更好的善待。夫君,我们要好好待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白璟握住崔氏的手:“理应如此。” 崔氏问他:“我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你怎就不怪我?” 白璟摇摇头:“素素的心意我知晓,你并非是在增添我的压力,你只是告诉我,我该知道的事。” 崔氏把手抽出来,催促他:“好了,你该去营地了,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忙。” 白璟柔声道:“不着急,我只是个代理军师,现在不是两军开战之际,我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再者,若我总在军营里出现,不免会叫人觉得,我对这领兵之权有兴趣,又得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崔氏叹了口气:“倒是我考虑不周全,只是夫君可有什么解决之道,若是放任事情发展,只怕会越来越糟糕吧?” 白璟略微思索片刻,回答了崔氏的疑问:“现在毕竟只是他们私底下在传,若是我过于较真,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氏笑道:“也是,这事还没闹到明面上,我们可不能先乱了方寸,要是自乱阵脚的话,将士们肯定也跟着乱。” 白璟颔首:“所以,以不变应万变,坚定我们的立场,将士们等不到动静,要么就此消停,要么会闹到明面上。” 崔氏像是品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是前者最好,如果不是,到时候再出面整顿,效果会更好。” 白璟看着崔氏,眼底比那消融冰雪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素素,和你说话,从来不用担心话题中断。” 崔氏粲然一笑:“因为我知夫君,正如夫君知我。” 白璟望着崔氏的笑颜,不禁陷入沉思。 他想,等到白家这个坎儿熬过去,也不必想着建功立业,就这样和素素简简单单的生活便好。 一日三餐,一春夏轮回,再添个可爱的女儿。 孩子也一定如素素这般善解人意。 思及此处,白璟由衷地笑了起来。 这段日子过得压抑,虽然他会克制自己,不会轻易在妻子面前表露负面情绪,但他无时无刻备受煎熬。 对长辈兄弟的愧疚,对白家妇孺的心疼,以及对小传义的亏欠,无一不是消磨心智的魔。 然而素素的体贴与善解人意,无微不至的照拂,就像那春风化雨一般,润物细无声地抚平他心底的伤痛。 所谓患难见真情,本就十分恩爱的少年夫妻,经此一事后更加珍惜这弥足珍贵的感情。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崔氏摇了摇白璟的手,把白璟的思绪拉回。???.23sk. 白璟面色温和如四月煦风:“我的素素好看,我要把素素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里。” 崔氏把衣裳递过去,脸上挂着一抹女儿家的娇羞,但她有所克制,以至于表情显得有些许不自然:“做好了,你快试试。” 白璟把衣裳按下,手指轻轻抚过。 那平整的衣料,细腻的针脚,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妻子的心意。 他说:“不用试,你做的必定合适。” 崔氏道:“那怎么行?要是有不妥的地方,是要重新改的。” 白璟摇摇头:“我不想弄脏它,舍不得。” 崔氏把针线收好:“你是担心真不合适的话,我又要从头去改,你是怕我麻烦。” 白璟点点头:“不想你累,至少不想你今日太累。” 崔氏没有坚持,但却闲不下来,她取来药箱,坐到白璟身边:“你身上还有几处地方并未痊愈,来,我给你上药。” 白璟配合地把衣裳褪下,露出瘦可见骨的身躯。 尽管崔氏一直细心地照料,但几乎丢掉半条命的他,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恢复到全盛状态。 伤口痊愈的同时,肉却不怎么见长。 还是那么瘦,皮包骨一般,叫人看了心里揪着疼。 崔氏净了手后,用手指轻轻挑起药膏,仔仔细细抹在伤口上。 那遍体的伤痕,每一道都像划在她心口,令她痛彻心扉。 这时,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按住:“都快要好了,别担心。” 怎能叫她不担心? 崔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疼的。 闻言她没有回应,细心地为白璟上完药后,又给他拉上了衣裳。 她从后面轻轻搂住白璟的脖颈,低低的声音满是哀求:“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受伤了,好吗?” 白璟拍了拍她的手臂:“素素,我答应你。” 第255章 比就比,怕你不成? 潮湿泥泞的地,肃杀冷冽的风。 以及热血沸腾的鼓声。 充斥着整个校练场。 卫骁与俞皎正在练兵,白家军对阵法的掌握基本纯熟,就算没有鼓声也可走位自如。 短短时间内,他们因白明微设计的阵法,正在由一支散兵,变成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然而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崔志晖与其部下,却成为了首个质疑他们的绊脚石。 此时此刻,他正公然率领自己的部下,拒绝参与白家军的训练。 他站在卫骁面前,态度不算嚣张,但十分倨傲不屑:“卫副将,本将军的部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练精兵,我们有自己的作战方式,并不想参与你们这种花里胡哨的训练。” 卫骁并未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沉声坚持:“崔将军,你们奉命来协助白家军,就意味着两军会同时上战场,如果不协调训练步调,将军必定知道打仗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崔志晖皮笑肉不笑:“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用你告诉本将军。” 卫骁双眼一眯:“既然崔将军明知后果的严重性,为何坚持不与白家军共同训练?” 崔志晖双手插在腰带上,唇边挂起轻蔑鄙薄的笑意:“卫副将,本将军从军数年,这支军队的训练时间,甚至比本将军从军的时间还久。” “请问本将军有何理由,要让一支老练的队伍,去配合只当了几个月兵的乌合之众训练?为什么不是你们配合,明明弱的是你们?” 卫骁拳头缓缓握紧,他的怒意显而易见:“崔将军,你在侮辱白家军的将士。” 崔志晖冷笑连连:“本将军可不是霍大将军,本将军们的属下也不是霍家军,所以霍家军‘不可侮辱’战士的军规,本将军这里可没有。” 说话间,他手指点在卫骁胸膛:“本将军这里,只有强弱之分,你懂么?” 卫骁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深邃的眸底划过冷冽的光:“崔将军,请你道歉,并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崔志晖笑容愈发深,那神态是如此地不屑,眼角眉梢尽是鄙薄:“怎么?卫副将想要与本将军动手不成?” “说好听点,你被喊一声副将,说难听点就是一名没有正规头衔的护卫,还是名女人的护卫。” “而本将军是朝廷正五品将军。在军中,上下等级十分明确,就算你实力在我之上,依然是我尊你卑,别僭越了。” 顿了顿,崔志晖冷笑着道:“这次就算是九殿下来了也没用,他可没权力管本将军的军务,想命令本将军,叫那白璟拿着虎符过来。” 这话中明显另有深意。 谁都知道虎符在大姑娘手中,若是叫五公子拿着虎符才能命令他,也就是说,他只承认五公子为白家军的首领。 毫不避讳的挑拨离间。 就用他的正五品军衔,以及五千精兵。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竟叫一个小小的将领,在家国大事面前如此任性,这般嚣张! 卫骁眼底怒涛翻滚,那竭力压制的愤怒越积越深,如雷霆于乌云后隐隐滚动,随时都会有大雨倾盆之兆。 “崔将军。”就在卫骁即将爆发之时,俞皎站到卫骁身边,面对目中无人的崔志晖,露出盈盈笑意,“是不是弱者,恐怕并非崔将军一句话说了算。” 崔志晖把头一仰,不屑给俞皎任何回应。 俞皎也不恼,她扬手把其中一柄鼓槌狠狠掷在大鼓之上。 “咚!”的一声巨响,正在训练的众将士立即停下动作,肃立成队。 俞皎扬槌指着崔志晖,大喊一声:“将士们,崔将军说你们是乌合之众,说你们一无是处,你们认么?!” 一句话,瞬间挑起白家军的怒火。 刻苦训练的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的蔑视。 在众的人,多数曾是卫骁的手下,他们血气方刚,比老兵更有冲劲。 如此带着侮辱性的一句话,他们如何能忍? 场面一度沸腾,宛如冷水浇进油锅,喧哗声盖过沙沙而过的风。 “咚!” 俞皎又掷出一记鼓槌。 喧腾的场面得以控制,俞皎站到白家军与崔志晖的精兵面前,瞥了崔志晖一眼,继续高喊:“此事我绝不会认!我们必须证明自己!” 将士们将手中的武器贯在地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冬日的原野:“我们不认!” 俞皎扬眉,姣好俏丽的面容神采奕奕:“崔将军,你训练数年的精兵敢与这刚训练几个月的白家军来场对决么?” 说着,俞皎拔高音量:“我们输,便承认自己是乌合之众,并且听从你们的练兵指挥;你们输,就请崔将军与你的属下与我们一起练习排兵布阵,敢么?” 卫骁抱起手臂,眼中怒意尽散,学着崔志晖的口吻:“七少夫人,不用问了,崔将军不敢!” 卫骁拍了拍脸皮:“要是训练了几年的精兵,输给了我们白家军,崔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声音不大,却用了内力散播,在场的很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么一说,五千精兵也不复从容。 身经百战的他们,容不得这样的挑衅。m.23sk. 崔志晖显然想不到俞皎会来这一招,就在俞皎话音落下时,他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在卫骁面前,他的确“高人一等”。 但在俞皎面前,不存在这样的事,叫他也无法用职位去压人。 尽管这次挑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没有立即应下。 正如卫骁所说,他输不起。 他输给卫骁无所谓,他可以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但要是将士们输了,那不仅仅是丢人这么简单。 卫骁见他不为所动,摸了摸鼻子,又学着他的语气:“算了,崔将军不敢,我们度量没有崔将军那么狭窄,这一次就原谅他胡说八道之过吧!” 俞皎与卫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其实这一次比试,白家军不见得会赢。 再怎么剑走偏锋,也不一定能赢受过多年正统训练的精兵。 但这气势上一定不能输。 白家军的尊严与士气,可以在战场上遇到强敌时受挫,却不能被自己人如此打压。 若是不向崔志晖挑战,就真的由着崔志晖扰乱军心。 一旦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便都会化为泡影。 正在这时,崔志晖敛住怒意,冷笑一声:“比就比,有何不可?” 第256章 我们绝不是乌合之众 一锤定音。 这场比试,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 或许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或许是崔志晖丢不起不敢接受挑战这个脸。 这场挑战,他应下了。 稍微冷静下来,他不屑且自信:“我们应战,规则你定。” 卫骁唇角扯起一个高高的弧度:“不用麻烦,各选一百人对垒。” 崔志晖终于肯将目光施舍给俞皎,但也只是轻轻瞟过:“你们有鼓手,本将军也要选一名击鼓的人。” 卫骁颔首:“请便。” 不过一盏茶时间,双方各自择选了一百名士兵。 双方让出足够大的空地,两百名士兵就这样握着训练用的木质兵器,蓄势待发。???.23sk. 很显然,他们都带着必胜的决心,谁也不愿意成为手下败将。 但比起崔志晖那方的从容与自信,被选出来的白家军,眼底溢满的是愤怒的火焰。 俞皎正要击鼓,崔志晖却指着白家军那方的其中一人,眉头紧皱:“他牙齿已经掉光了吧?让一个老弱上场,你是看不起本将军的人,还是觉得这样输起来才不至于太难看?” 卫骁掷地有声:“他不是老弱,他是白家军的一名战士!” 崔志晖还想说什么,俞皎已将鼓槌敲下:“将士们,用实力告诉崔将军,你们是势不可挡的白家军,不是乌合之众!” 话音落下,鼓声与将士们的怒喊交织在一起。 霎时间,木刃相接,这场比试正式开始。 俞皎用鼓声指挥众战士,但对方显然知晓了她的意图,击鼓扰乱她的节奏。 刚开始,因为鼓声不对,白家军有稍许的慌乱。 然而俞皎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扔掉鼓槌,大喊:“列阵!” 一段时间的训练,早已令将士们生出默契,此时俞皎命令一下,他们很快便进入战斗状态。 一百人的阵型,列阵的将士有老弱,有残疾,看起来只要稍微出手,便可让他们溃不成军。 但令崔志晖那方的战士始料未及的是,这看起来轻而易举击溃的防御,却是如此棘手。 举盾的、持矛的、使弩的、用剑的…… 仅仅一百人,却出现了如此多的武器。 当崔志晖的人以为找到弱点,迅速发起进攻时,对方阵型一变,立即由防御转为攻击。 攻防巧妙结合,不但令崔志晖的人没有任何可乘之机,反而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霎时间,整个校练场泥泞飞溅,喊声震天。 一百名百里挑一的精兵,对这一百名随意挑出的老弱,竟束手无策,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都败下阵来,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而白家军的阵型,却从未乱过,一次破防都未出现。 “胜了!” “我们胜了!” “我们不是乌合之众!” 白家军的队伍,爆发出阵阵洪亮的欢呼。 这一场比试,无疑给几乎被训练压垮的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此时此刻,他们再也不会质疑这个阵法,更不会产生训练无用的错觉。 因为这个阵法的威力,在今日便得到了切切实实的验证。 看到这一幕,不仅崔志晖与手下震惊了。 就连俞皎也吃惊不已——她一直以为那日明微放水,才在阵型面前无计可施,却不曾想这个布阵之法,竟然如此厉害。 卫骁站到崔志晖身边,看向欢呼雀跃的众将士,唇角高高挑起:“崔将军,这是白姑娘亲自设计的阵法。” “训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有如此成效,她的确比这世间很多男儿都要杰出,这股力量,便是我等心悦诚服的理由。” 俞皎也走了过来,脸上不无自豪的神色:“崔将军,愿赌服输,从明日起,你的人需要参与白家军的训练。” 崔志晖的面色难看到极致。 他目光逡巡在满地打滚的手下身上,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双目却缓缓布满红血丝。 那样的眼神,像是震惊过后屈/辱到极致,与身后列阵的几千精兵所展露出的颓丧,把输家的姿态彰显得淋漓尽致。 卫骁看懂他的羞愤,却乐于给他火上浇油:“七少夫人,我认为今日便可参加训练,不必等到明日。” 俞皎似笑非笑地睨了崔志晖一眼:“给崔将军一些准备的时间,毕竟输的滋味不好受,他需要缓一缓。” 卫骁不再言语,握起一旁竖立的战戟,走向热血沸腾的白家军队伍。 崔志晖握拳,冷冽的目光攥紧俞皎:“七少夫人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若是七公子泉下有知,必定会为七少夫人感到自豪。” 俞皎姣好昳丽的面庞上缓缓绽出一抹笑意,那笑容由衷而发,纯粹得好比湛蓝如洗的碧空。 “他会的。” 一声回答,蕴含无尽自信的神采,熠熠生辉,夺目照人。 崔志晖若有所思,半响过后,他冷笑着转身离去。 俞皎不再搭理他,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不打一顿都找不着北了。 她很快收回目光,走向大鼓。 在鼓舞士气这方便,她不如白明微与小传义,于是她并没有趁热打铁,站在高台上说一些激励人心的话。 只见她走到大鼓面前,捡起地上的鼓槌,扬手击鼓。 沉闷的鼓声再次响彻冬日的原野,每一声都铿锵有力,每一个节点,都敲击在将士们的心头。 带着鼓励,带着自豪,带着愉悦……最后都归于振奋人心的旋律。 …… 晚间。 俞皎吃过晚饭后,简单换了身衣裳,便踏着积水找到白璟。 寒风凛冽,刮得人彻骨生疼。 俞皎刚窍门进去,崔氏便递来一只手炉:“七弟妹,天儿太冷了,来火边说。” 俞皎解下披风,就着火盆坐下。 崔氏又捧来一杯热茶:“来,喝点热水暖暖身。” 俞皎把手炉放于两腿之上,双手握着杯子喝了几口热茶,这才道明来意: “五哥,今日崔将军的属下与我们白家军比试输了,按照事先约定,明日这五千精兵便会参与训练。” 白璟颔首:“这事早就已经安排好,莫非七弟妹觉得不妥?” 俞皎放下手中的茶盏,神态分外认真:“五哥,大战在即,我不认为这五千精兵会与白家军一条心。” 第257章 老夫同意了 此言一出,三人瞬间陷入沉默。 俞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崔氏,见崔氏神色平静,她继续开口: “五哥,先前我们的打算是让这五千精兵参与到阵法的训练中去,但眼下我觉得不太可行。” 白璟温声道:“不急,慢慢说。” 事情迫在眉睫,俞皎却不得不急。 “首先,白家军的阵法日趋成熟,他们还未从头开始,如果我们为了训练他们与白家军之间的默契,贸然让他们加入白家军的训练中去,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拖后腿。” “其次,他们接受正规军的训练已有多年,训练习惯早已养成,叫他们一时之间改变训练方法,只怕困难重重。” “最后,我最担心的一点是,正规军未必看得上半路出家的军队,要他们放下成见互相配合,恐怕在战前这短短的时间不能做到。” 白璟略微思索,赞同了俞皎的想法:“的确如此,默契不是一两天就能培养的。” 俞皎连忙点头:“所以,不能叫这五千精兵与白家军掺杂在一起训练,但又不能完全不训练他们。” “否则彼此之间不了解,在战场上很难配合,而且也会叫人觉得,我们在故意排挤崔将军的人,这会使得本就不牢靠的合作,出现更多问题。” 白璟手指轻轻叩在小几上:“你让我想想。” 俞皎道:“五哥,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白璟抬眸:“什么想法?” 俞皎解释道:“同样的阵法,进度却不一样,索性白家军练白家军的,他们练他们的。” “只要在战时他们能了解阵型,在一些阵型被破防,需要人手的时候能有人及时补上,我认为就达到了训练的目的。” 白璟点头表示赞同:“七弟妹,我没有什么意见,明微回来之前,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俞皎取出一张纸放到小几上,然后推向白璟,却是有些难为情: “五哥,这是人数,能不能请五哥帮忙点算一下,并做出一个详细的安排,因为时间紧迫,我与卫副将又都不擅长算术,明日前做出来有些难。” 白璟没有推迟,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把计划给列了出来,一一解释给俞皎听。 俞皎连忙记下:“五哥,慢着点儿。” 白璟放慢讲解的速度,直到俞皎将所有内容记下。 “五哥,多谢你。”眼看夜渐渐深了,俞皎也不便多逗留,她准备起身告辞。 “七弟妹。”就在这时,崔氏却将她叫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俞皎回眸,便看见崔氏面露难色,眼中尽是矛盾与挣扎的情绪。 俞皎转身,回握住崔氏的手:“五嫂,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还要与我见外吗?” 崔氏轻喟一声:“七弟妹,我二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日他吃了大亏,肯定要想办法讨回来,你要提防着些。” 俞皎拍拍崔氏的手,露出宽慰的笑意:“五嫂放心,我会小心的。” 俞皎走后,白璟握住崔氏的手:“素素,没事的,别担心。” 崔氏有些心绪不宁:“夫君,也不知怎么了,从今儿下午开始,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我总怕会出什么事。” 白璟再次安抚她,眼里暖光点点:“预感都是骗人的,不会有事。” 崔氏忐忑不安:“希望大姑娘没事。” …… 与此同时。 莲城。 七日之约已至,白明微与江辞前来赴约。 那日见到的脏污男人,此时已换上干净的衣裳,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狼狈。 面容清俊儒雅的他,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穿着一袭白色棉质长袍,袍子在烛光下流淌着淡淡的绯色。 凌乱的头发也早已用玉簪束起,却还有一半散披下来,如同他的衣裳泛着光泽,倾泻于背上。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不仅是名学识丰富的大儒,还是位名动天下的名匠。 “老夫同意了。” 这是公孙先生说的第一句话。 抢先开口的一句话,言简意赅,却让白明微准备好的满肚子说辞没了用处。 见他如此干脆,白明微立即行礼:“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目光越过白明微,落在眸色微惊的江辞身上:“不用算了,老夫如今已四十有五,已经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 江辞笑得有几分尴尬:“先生还真是驻颜有术,外表愣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公孙先生浅浅一笑,眼角漾起几条沉淀了岁月烟云的纹路,他把目光移回白明微身上,细细打量一番,问:“你气息不稳,受伤了?” 白明微恭敬点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谢先生关心。” 公孙先生收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不必刻意瞒着,老夫略通岐黄之术。” 白明微神色未变,江辞的平静的表情却失去控制:“先生还真是业精六艺,才备九能。” 公孙先生轻笑一声:“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花十年的时间掌握一门手艺,并非什么难事。” 江辞嘀咕:“这又不是恒心毅力的问题,而是老天眷顾。” 公孙先生闻言,很是坦荡地承认:“正是如此,老夫自认为是那天选之人。” “而老夫之所以答应你们,也不全然是因为你们这几日在莲城的所作所为。” 白明微迎上那一道处于尘世之中,却又仿佛来自尘世之外的目光:“还请先生赐教。” 公孙先生淡淡地看着白明微,素色衣衫融于夜色,仿佛雪山之巅一抹微寒月光,能一直流淌到人眸子里头:“老夫还想见见你那与众不同的侄子。” 白明微的神色,总算现出些许诧异。 公孙先生却没有过多解释,仿佛他并不喜欢什么事都说清楚,又或者他觉得这事通俗易懂,不用说明也能叫人明了。 对于白明微来说,无论/公孙先生为了什么应下她的请求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攻城战车有望,而传义也即将会有一位正经的夫子。 最后,她深深拜下:“多谢先生应下明微的请求,还请先生稍加准备,明日入夜后我们将会动身返回姚城。” 公孙先生饶有兴味,却也疑惑:“为何要等到明日?” 白明微的唇,缓缓扬了起来:“因为明日是北燕的一个重要节日,那时的城防会弱许多。” 第258章 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翌日。 俞皎带着练兵方案早早就来到军中,而崔志晖果然也没有耍赖皮,率领五千名部下来到校练场。 但很明显,他的态度没有因为是手下败将而有所改善,反而变本加厉。 他吩咐手下听从卫骁的命令参与训练后便离开了,倒像是无法接受昨日的结果,输不起一样。 俞皎与卫骁没空搭理他,按照商量好的章程,对他的手下展开全新的训练。 正如他们所料,崔志晖的手下习惯了正规军稳中求进的训练方式,对这有着巨大突破的革新方式接受度极差。 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却连最基本的肃立队形都未排好。 而此时,崔志晖却找上了白璟。 “什么?为何现在才说?” 白璟惊起,握紧手中的一柄匕首,浑身剧烈颤/抖,脸上瞬时泛起红/晕。 显然,他相当激动。 这股激动的情绪,使得他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暴吼一声后短暂失去言语的能力。 霎时间,梦境中小七一遍又一遍绝望的呼喊盘亘在脑海。 一声声“我不想死”、一句句“皎皎在家里等我”…… 他仿佛坠入无尽深渊,被那被夜色还要黑的泥淖缠住身体。 灵魂和心,都无从解脱。 面对白璟带着愤怒的质问,崔志晖摆出一副震惊且无辜的神情:“你这什么反应?莫非七公子并未……” 就在刚刚,他拿着一柄匕首告诉白璟,在从凉城取道姚城的路上,他遇到一名疯疯癫癫的少年。 少年自称是白家七郎,希望能与他们同行,一同赶往姚城。 因为少年瘸了一条腿,凭自己的能力无法在冰天雪地中走到几十里外的姚城。 然而一直在外领兵的他,未曾见过白瑜。 他怀疑少年是北燕人的奸细,不仅命人把少年狠狠地揍了一顿,还将少年身上的东西收刮一空,试图找出少年与北燕人的联系。 但因为少年操着一口极为标准的玉京腔调,他没有下死手,而是带着少年的匕首想要找白家的人求证。 于是便发生了这一幕。 崔氏轻轻拽了拽白璟的袖子,低声安抚:“夫君,你且冷静一些。” 这一声劝说,表明她对此事存疑,然而却未能抚平白璟的心绪。 当然,连崔氏都觉得不太靠谱的事,他不会没有半点怀疑。 更何况,这个消息出自崔志晖之口。 就算手中这把匕首真的是小七所有,他也没有全然信了崔志晖的话。 然而,那对小七仍旧活着的殷切期盼,使得他无法忽视任何一丝可能性。 小七不想死,他不能让小七死。 小七想见七弟妹,他要带小七回来! 思及此处,他揪住崔志晖的衣襟,颤着声问:“为何现在才说?” 他的手是抖的,声音是抖的,就要就连眼底深处的点点泪意也是抖的。 崔志晖一把甩开他,恼羞成怒:“七公子的死,是你们自己报给朝廷的,难道本将军应当在意与已死之人有关的事么?” “再者,你们给本将军机会说了么?第一次本将军想开口,却是被你从饭桌上气走!” “第二次本将军想开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事,竟然叫九殿下……现在却还怪本将军为何没有早些开口,你们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么?” 崔氏扶住摇摇欲坠的白璟,再次开口劝道:“夫君,七弟已经没了,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一堆破碎的衣裳与几块骨头,这不是七弟,你冷静些。”???.23sk. 此时此刻,崔氏在用她的方法,向崔志晖解释为何白璟情绪会如此激动。 因为七郎“死无全尸”,白璟不愿接受现实,所以才会坚信他没有死。 同时她也在提醒白璟,七郎未死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否则可能会担欺君之罪,毕竟死讯是他们报上去的。 更甚者,消息泄露会令七郎置身于危险当中。 白璟懂得崔氏的暗示,他握紧匕首对崔氏大喊:“我从来就不信小七已逝!你们休想用一堆残肢断臂和破布糊弄我!” 崔志晖拉住情绪激动的白璟,不悦地拧起眉头:“你对素冰喊什么喊?” 白璟立即噤声,略带愧意地看向崔氏。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 但手中的匕首,他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的确是小七的无疑。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崔志晖提供的信息——瘸腿,被打一顿。 如果真是小七,重伤之际被留在雪野深处,他能击退林中的野兽,挨过彻骨的寒冷,好好的活下来么? 百般矛盾之下,白璟还是选择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崔志晖口中的人就是小七,如果他选择不去确认,从而导致小七等不到救援而终。 那么与他亲手杀了小七有何区别? 白家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绝对不能让小七因为他对崔志晖的怀疑而失去生命。 他把匕首放下,拿出舆图铺陈在桌面,拉过崔志晖问:“告诉我,你在哪里遇到的人?” 他的手是仍在抖,声音也在发颤。 正如他激动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崔志晖脸上挂着几分不可思议,他冰冷地吐出事实:“五公子,本将军劝你不必找了,那少年伤得极重,就算没有后来的一顿揍,这样的天气,估计也挨不了多久。” 崔氏再度开口劝慰:“夫君,那不是七弟,一定不是!” 然而此时,她的劝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因白璟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去确认那人与小七的关系。 他一刻也不能耽搁,揪着崔志晖的衣袖不放,指着舆图,再一次问:“你在哪儿遇到的?” 崔志晖眉头紧拧,看起来却像是在后悔不该将此事告知,给他无故增添了大/麻烦。 但他还是拗不过情绪激动的白璟,手指放在舆图中的一个位置:“大概是这里吧。” 白璟立即做了标记,而后收起舆图揣进衣襟,随即又穿上护膝与靴子,再披上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崔氏看到此情此景,心急如焚,却也清楚地知晓劝说不了夫君。 于是她迅速换上厚衣,揣了两瓶伤药,准备追随白璟的脚步。 崔志晖拉住她:“白璟疯了,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人都已经死了,何必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贸然去林中冒险。” “要是碰上北燕人怎么办?换衣裳作甚,还不去劝他?” 崔氏甩开崔志晖的手,迎上崔志晖的目光,眼底没有一丝怯意。 她一字一字诘问:“二哥,为何现在才说这个消息,你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崔志晖双眼一眯:“什么意思?我传个话你还怀疑我居心叵测?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要是换做是你,你真的会在意这样一件事么?” “你认为我会在意一个忽然跳出来自称是已死之人的人么?来龙去脉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崔氏不错眼地盯着他:“崔志晖,若是你包藏祸心,我会恨你一辈子!” 说完,崔氏转身便走。 第259章 事有蹊跷 崔志晖再度拉住她:“你不许去!大冷天的,一个女子出门做什么?好好在火盆边呆着,我与他一起去!” 崔氏挣脱崔志晖的手,目光攫住崔志晖:“我信不过你!” 话音落下之际,崔氏快步踏出房门。m.23sk. 她找到正在点人备马的白璟,态度坚决:“夫君,我与你一起去。” 白璟自是不肯,他不忍妻子去冒这个险,于是他断然拒绝:“素素,等我回来。” 崔氏握住他的手:“说好的凡事一起面对,这个时候,我肯定是要陪在你身边的。我会骑马,也很坚强,不会给夫君拖后腿。” 其实崔氏更怕的是,万一二哥所言不虚,那么七弟很可能凶多吉少。 在那冰冷的山野中,找到已经冷透的七弟,夫君一定接受不了。 她跟在身边,至少能在那种时刻,不至于让夫君身侧空无一人,连一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好。”白璟终是没有拒绝。 因为他懂得妻子对自己的这片心意究竟有多深沉。 正因为如此,他不忍心拒绝妻子与他同舟共济的心意。 而他自己也清楚,如若失去小七那一刻真的来临,懦弱的自己一定承受不住。 他需要崔氏,需要崔氏在那个时候,给他活下去的理由与动力。 崔志晖也来到二人身边,他阴冷地瞥了崔氏一眼,随即道:“我来带路。” 白璟没有应声。 很显然,略微冷静下来些许的他,也觉得崔志晖在身边不是什么值得放心的事。 毕竟此人从一开始,便显露出他理应受到忌惮与怀疑的一面。 看到白璟的神色,崔志晖冷笑一声:“本将军若是害你,怎能自己动手?” “要不是那片林子路途凶险,怕你们在那里迷路出事,还得我们带人去救,你以为本将军想陪你们疯这一次?” 白璟正欲开口,护卫已前来禀报:“五公子,马匹和二十名护卫已经点好,可以出发了。” 白璟没有说话,立即向马厩赶去。 崔志晖见白璟并未拒绝,也跟随在众人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朝着翠屏山的方向拼命打马。 白琇莹听到动静,立即停下练习,前来询问:“怎么回事?” 白璟给护卫留了话,听到白琇莹的询问,连忙作答:“回六姑娘,五公子说他出门办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请大家不必担心。” 白琇莹很是诧异:“什么事情,需要出动我们自己的护卫?” 那护卫摇头:“回六姑娘话,属下只知事情好像很急,五公子点了二十名护卫便匆匆离开,其余的属下不知。” 白琇莹更是纳闷:“我刚刚似乎看到五嫂与崔将军了,他们也去了么?” 护卫恭敬回应:“是的,六姑娘。” 白琇莹挥手命护卫退下,叉腰思索半响,也没有想出五哥带着五嫂出门究竟所谓何事,更何况还捎带了一个崔志晖。 思来想去,白琇莹决定去找任氏,或许任氏知晓原因。 “六姑姑。” 小传义正与刘尧在院中读书,见到白琇莹匆匆而过的身影,立即开口打招呼。 白琇莹退了回来,叮嘱脸颊通红的小传义:“叫成碧给你多穿点,瞧你脸都冻红了。” “是,六姑姑。”小传义乖巧应了一声,不解地看向她,“六姑姑,什么事如此匆忙?” 白琇莹简单解释:“你五叔叔带着人出门了,我正想去问问你二婶婶知不知道缘由。” 小传义小脸皱起,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划过警觉:“五叔叔经常去城外的校练场,他出门很奇怪么?” 白琇莹道:“他出门不奇怪,但带着二十名护卫出门不太寻常,而且,同行的还有你五婶婶和崔将军。” “啪!” 小传义阖上书籍,那张通红的小脸上,露出十分严肃且郑重的表情:“六姑姑,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直觉告诉我,此事必有蹊跷。” “烦请你立即去通知卫副将和七婶婶,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并请他派一支队伍去追五叔叔他们,我与九殿下去通知城防加强戒备。” 白琇莹不解:“传义,事情这么严重么?” 小传义摇头:“我不知道,但小心总没错。” 白琇莹知晓传义的聪慧,她想不明白的问题,不代表这个孩子也不懂。 于是她不敢耽搁,立即前往马房牵马。 刘尧一脸茫然,但还是在白琇莹离开之前叫住了她:“蠢豹子!” 白琇莹回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没空和你吵!” 刘尧阖上书:“你把本王看扁了,本王是那种闲着没事就和泼妇吵架的人么?本王只是想告诉你,骑马的时候小心别摔死!” 白琇莹没有理会刘尧,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校练场。 而小传义也没有闲着,与成碧还有刘尧一起,迅速前往面朝莲城方向的北城墙,通知守城将士加紧防备,随时准备应战。 ……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奔波,白璟一行人终于赶到崔志晖所说的地方。 现场早已被积雪融化的水冲刷干净,什么痕迹没有留下。 崔志晖道:“都过去几日了,人肯定不会还在这里,我们以此处为中心点,向着他可能去的方向寻找。” “虽然他的目的地是姚城,但重伤且瘸腿的他,很可能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最先寻找可以庇护他的栖身之地。” “所以我建议在附近寻找,他要是还活着,走不了太远的。” 关于崔志晖的分析与提议,白璟未曾反驳。 于是他们兵分四路,以崔志晖所说的地点为中心,向四个方向扩散寻找。 白璟与崔氏往西边的方向找。 一路上,崔氏都尽量迈开脚步,只是为了不拖慢队伍的速度。 然而尽管在这样的时刻,白璟还是会照顾她的速度,并时不时出言关心她:“素素,不要紧吧?” 崔氏的体力自是不能与男子相较,此时她呼吸稍乱,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但她并未停下脚步,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不要紧,夫君不必担心。” 白璟问她:“怎的不怪我冲动?” 崔氏笑着摇摇头,深吸几口气后,才不至于句不成句:“换做是我,我也是忍不住的,怎能怪你冲动?” 白璟挤出一丝笑意,用袖子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叫你陪我来这一趟,受苦了。” 崔氏再度摇头:“我说过,要与夫君分担一切,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 “叫我在家等你,却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就算你当时不许我来,我也会不顾一切打马奔向你。” 白璟凝着她片刻,却是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默了半响,他沙哑出声:“素素,那匕首是小七的没错,我……很害怕。” 崔氏正要安慰,护卫的声音从附近传来:“五公子,下面躺着个人!” 白璟立即拔腿向声源处走去,他走得匆忙而着急,凹/凸不平之处,甚至手脚并用。 那仿佛浸入骨髓的焦急与忧焚,都在一行一动间彰显无疑。 崔氏跟在他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追上了他,却被他拦住:“素素,太滑了,你不要动,在这里等我。” 原来下方是一条几丈深的沟壑,坡度不算大,但因为泥土湿滑,导致无法前行。 护卫尚能借用轻功,于他们二人而言,却难如天堑。 话音落下,白璟提着衣摆准备滑下去。 崔氏立即拽住白璟的胳膊:“夫君,护卫就在下面,等他们确认后再说,用不了多久,就一小会儿,或许你还没下去,他们就已经确认了。” 面对妻子的关切与担忧,白璟按捺住不顾一切冲下去的冲动,他蹲在石头上向下张望,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下方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还未等下方回话,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向白璟的后背。 第260章 深入虎穴 莲城。 一片死寂。 疏疏长风偶尔穿过大街小巷,拂动枝头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今日是北燕人的敬神节,节日/本就与东陵人毫无关系。 为了不破坏气氛,所有东陵人禁止外出,空旷的街道只有士兵巡逻,不时传来兵甲冷冽的声响。 一家绸缎庄内,窗户被掀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只美丽的眼睛,眸底似落了霜雪,一片冷婺。 半响过后,窗户被阖上,好像那只眼睛从未出现过。 “白姑娘,准备行动了么?” 白明微转身,背对着窗户,漏进来的几束天光照见她深潭般冷静从容的面庞:“江大哥,公孙先生就交给你与阿五阿六了,务必平安出城。” 江辞看着她,一抹深色凝于眼底:“白姑娘,请你放心。” 白明微迎上他担忧的目光:“江大哥,珍重。” 江辞收回目光,用黑色的披风把身形罩住:“该珍重的是你,白姑娘,我会在城外约定好的地点等你到子时。” “要是子时你没有如约而至,我便向白家军通报你牺牲的消息,立即点兵荡了这莲城。” “你要是不想让我们打这毫无准备的仗,千万要活着回来,可别死了。” 白明微唇角挑起,眼角眉梢洋溢着自信的神色:“会活着的,山河尚未光复,怎敢就此死去。” 如此,江辞并未多言,与阿五和阿六二人一起,带上乔装打扮好的公孙先生,悄悄潜入徐徐拉下的夜幕。 夜色朦胧了几人的身影,却无法掩盖白明微雪亮的双眸。 她看了一眼江辞准备的衣裳。 那是一套胡服,火色般艳丽的长袍,却有白色的袖子。 衣边袖端都镶着白狐毛,还有一顶同样镶着狐狸毛的小帽,搭配一双小羊皮绒靴。 这是北燕人特有的装扮,而她准备穿着这身衣裳潜入元将军的府邸制造动/乱,为江辞他们出城争取机会。 她曾说今日防守会弱很多,其实不然,越是这种大日子,北燕人只会更加警觉。 或许算准她会趁今日离开,早有千军万马做好埋伏,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然而危险程度越高,就越容易在其中找到机会——若是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也就意味着江辞他们更安全。 …… 半个时辰后,白明微出现在莲城最大的宅邸内。 这里是敬神节的主场,也是北燕高级将士作乐的地方。 偌大的屋内早已齐聚许许多多的少女,她们无一不作艳丽的打扮,鲜嫩得就像一朵朵露水轻沾的花儿。 白明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可她纤细高挑的身形与绰约的风姿,依旧令她成为焦点,引得无数道或惊艳或嫉妒的打量目光。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未见过?” 说的却是北燕语。 这对她来说,交流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不仅能听懂,而且还会说——可以讲多个国家的语言,是祖父要求她必须掌握的本事。 但她并未理会,报之一笑后转过身。 那名少女也不介意,解释道:“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会出现在这里。” 白明微依旧没有作答,站在角落保持沉默。 少女不再搭理她,转身去与其他人谈天。 “开始了!” 一声娇羞的声音响起,在众的少女面露喜色。 那种神情白明微在七嫂的脸上见过,彼时七嫂还未嫁给七哥,还是名提及成亲生子便会脸红的少女。 而呈现在眼前的一副副神色,与当时七嫂的表情一模一样。 随着少女的声音落下,前方传来欢快的乐曲。 曲声豪放,带着雷霆震空的磅礴气势,又似万马奔腾于辽阔的原野,音浪重重叠荡,浩瀚如海变幻莫测。 白明微唇边泛起一抹嘲讽——这些本该驰骋在草原上的勇士,怎就成为了沙场征伐的棋子? 如此豪迈自由的曲音,不知听在这些野心勃勃之人的耳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快出去。” 白明微混在少女中,来到众人齐聚地方。 原本的假山花石早已被移走,后院人工挖凿的小湖也被填平,整座宅邸的后院,变成处空荡荡的阔地。 东陵精致典雅的宅院,能工巧匠的心血,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毁去,可偏偏这里又成不了北燕辽阔的原野。 于是变得不伦不类。 空地中架着一座很高的篝火,大火灼灼烈烈燃烧,冲天火光将偌大的空地照得一片通明。 年长的男人坐在一旁饮酒吃肉,年轻的男子却把目光投在少女们的身上,似乎在寻找合意的猎物。 而这时,似有一道嘲弄的目光攫住她。 她抬眸迎上去,一身戎装的男人高坐首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那双冷酷阴鸷的眸子,好似深不可测的荒渊,叫人生出坠入永无止境的感觉。 是元将军。 那种鲜明冷冽的气质,不用仔细打量,也能轻而易举辨认出来。 她踢的一脚不可谓不重,就算没有筋脉尽断,至少也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伤。 男人此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为了稳定军心。 她朝元将军挑起唇角,浑然不在意那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23sk. 就在这时,曲音一变。 少女们立即纵/情载舞,围着篝火展现她们曼妙的舞姿。 忽然一只手把白明微勾住,将她拉了过去。 她回眸,撞上一张天真美丽的面孔。 那少女朝她粲然一笑:“一起来跳舞啊!不会跳舞的女子和不会骑马的一样,是不会被勇士选上的。” 没错。 敬神节除了敬神以外,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那便是为年轻的男女创造机会。 男子可择选美丽的姑娘成为妻子,女子可挑选合意的勇士作为丈夫。 在这时,少女们会先跳起曼妙的舞蹈,如果有男子向她们抛出鲜花,而她们也接住的话,便表示亲事定下,男女双方日后将会结为夫妻。 若是这一轮没有被抛鲜花,等会儿还有男人们展示绝活,少女可以抛出手中的帕子,一旦男人接了,也表示亲事定下。 一年到头,只有敬神节这一日,年轻的男女们会摒弃门楣身份,得到一个自由选择伴侣的机会。 于是很多身份低微的少女,便会在这一日好好表现,以求寻到一个条件较好,并且可以依靠终身的人。 很显然,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基本都是随侍的女婢。 所以她们才会在这些小将面前,卖力地跳起舞蹈,只为被选中。 而白明微也被少女们当成了其中的一员。 “啪!” 一朵红花砸在白明微的肩上。 第261章 你果然受伤了 白明微只是淡淡一瞥,便看到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白明微敛下眼眸,对抛过来的花朵视而不见。 “啪啪……” 她还未随着篝火转一拳,便有花朵接二连三地向她抛来。 少女们停下舞步,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而她止住的脚边,也很快便堆满了花朵。 她淡淡地望着,就像看路边的尘埃草芥一般,那些象征爱慕的花,没有在她眼底掀起任何波澜。 其中一名少女立即杵了杵她的手臂,低声提醒:“那朵是察木图将军抛来的,将军在北燕权势很盛,你若捡了,就可以成为名门夫人。” 白明微顺着少女的目光缓缓往上抬,待记住了男人的样貌后,她又收回了目光。 满地的花,她一朵都没捡。 这意味着满堂的勇士,她一个都没看上。 空气瞬间因为这名高傲的少女而凝结,压顶的静默中,身侧少女因为紧张而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哈哈哈……” 一声爽朗的笑,打破了死寂。 却是高坐位首脸覆面具的男子笑得酣畅。 他向身侧的将军要来一朵花,猛然向白明微掷来。 花朵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如利箭破空划过,直刺白明微的面门。 如果白明微接了,就意味着接下他的心意。 倘若白明微躲开,适才对她表露善意的少女,便会因此殒命。 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咻!” 这一朵别有深意的花,被白明微不假思索地接到了手里。 她打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很显然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没有看到这一点,才会用威胁的方式,迫使她接下这朵花。 元将军掠到白明微身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望着眉目沉静的白明微。 他朗声大笑:“看来,这位姑娘相中的是本将军。”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片刻静默过后,在场爆发出阵阵欢呼,仿佛在庆祝他们的主将,在敬神节这一日抱得美人归。 白明微摊开手掌,手指灵活跳动,那朵花便在她的手中忽上忽下,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元将军低声提醒:“拿稳一些,可别让本将军的心意掉入泥里,被践踏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是杀害八万将士的元凶。 面对这样一个人,白明微却冷静得不像话。 滔天的恨意与怒火,都被很好的隐藏起来,没有半点外露。 闻言,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朵,轻轻一笑:“将军若是不把心意送到我手里,我也无法践踏。” 这一笑,远山似的眉高高扬起,剪水似的眸弯成月牙,长长的睫灵蝶似的跃起。 元将军眼底划过异色。 这个奸诈的女子,怎么这般从容? 这样的白明微,令他觉得自己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方。 分明是他想要把白明微掌握在手里,却还是不由自主生出自己已经掉入白明微陷阱的错觉。 他不由恼怒,冰冷的声音低低响起:“白明微,不得不说,你长了一张很不错的脸蛋。” 白明微笑意未变:“承蒙夸奖,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用将军特意提醒。” 元将军上前一步,缓缓俯身与她对视,眼里冷光乍现:“白明微,屡次挑衅本将军,你真的不怕死么?” 白明微垂眸端详着手中的花,声音淡漠而冰凉:“将军怎知,先死的不是你呢?” 似有怒火在面具之下隐隐跳动:“你看看这四周,都是北燕数一数二的勇士,而这座院子外面,戍卫着本将军的上万精兵。” “你想杀本将军,用你们东陵的话来说,便是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真的么?”白明微纤细的指骨微微用力,花朵便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她的手,也在此时袭向面前的脖颈。 元将军早有防备,立即挡下白明微的致命一击,反手钳住白明微的手腕。 然而他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 很显然,若是不用尽全力,他挡不住白明微的攻击。 与此同时,乐声再度响起。 适才接了花朵的少女,开始与送花的男子相携跳舞。 元将军拽住白明微的手腕不放,他微微俯身,在白明微耳边轻吐略带嘲讽的话语: “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本将军面前,不就是想知道与北燕勾结,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是谁么?” 这是白明微近几日故意给北燕人透露的信息,目的是不叫他们发觉她的计划。 很显然,北燕人基本都信了。 信她出现在莲城,是为了寻找八万将士阵亡的真相。 白明微另一只手扣住元将军的手腕,浑厚的内力将他钳紧:“那么,是谁呢?” 元将军声音依旧低沉邪肆:“与本将军跳舞,本将军便告诉你。” 说罢,他猛地用力,白明微旋了个身,几乎撞进他的怀中。m.23sk. 就在两人将要撞在一起时,一只簪子及时刺向他的胸膛。 元将军旋身避开,欲去争夺白明微手中的“利刃”。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招,你争我夺的样子,外人看起来却像在跳舞。 现场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元将军饶有兴致地笑了:“看来,本将军猜得没错,你果然受伤了,那日打败本将军的力量,不过是你的垂死挣扎。” 这般直戳人心的话语,白明微却不以为意:“手下败将,败了便是败了,不用找那么多理由。” 元将军默了片刻,面具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白明微,秦丰业不过是一条走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你白家军兵败是他的手笔,但告诉北燕阴山含有丰富盐矿的人,却是……” 顿了顿,元将军笑了:“本将军不准备告诉你。” 说完,他停下了攻击,在白明微面前负手而立,幽深的双目又噙了几分冷意。 “白明微,本将军知道你会来,否则你也不会轻如此轻易便来到这里。” “接了本将军的花,又与本将军跳了这定情舞,这就意味着,你白明微是本将军的人了。” 说着,元将军稍稍倾身,寒如冰魄的眸,如深渊窥探而出的怪兽:“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一份停战协议送到元贞帝面前。” “协议上明确写着只要你与本将军和亲,北燕愿同东陵停战,相信你们那英明神武的元贞帝不会拒绝这个条件,他会很乐意把你送到本将军床上。” “白明微,从未有人能伤本将军,也从未有人敢伤本将军,这便是对你的报复。” “你就等着成为杀父仇人的女人,一边受着本将军的疼爱,一边在脑海中一遍遍想象你父兄惨死在本将军手下的情景吧!” 白明微眉目沉静,听着他丧心病狂的羞辱。 第262章 这也是我对你的报复 那些难听的话语,一声声,一句句,带着嘲弄响在白明微耳边。 本该恼羞成怒的她,却一派云淡风轻。 听着疯狗狂吠,又何必在意? 元将军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无计可施,只有束手无策的男人,才会无能咆哮,用肮脏恶心的话语,企图去攻击对手。 白明微静静等他说完,脸上挂着一抹清清凌凌的笑意。 就像一切都掌握在她手里,她游刃有余。 而她的姿态,却向在欣赏元将军丑陋狰狞的反应。 最后,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元将军,你怕了。” 元将军不由自主握紧双拳,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叫他失去运筹帷幄的冷静。 他双目危险的眯起:“怕?你说笑么?” 白明微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若是不怕,你又怎会出此下策?大长公主的孙子,想娶公主也并非难事,为何非要我呢?” “还不是因为,你惧怕我,你怕输给我,怕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池一座座被我收复,怕自己一次次成为手下败将。” “所以你干脆用这种方式毁了我。” 说到这里,白明微笑意更深,也更明丽。 那笑容带着飘忽不定的恨,可任是谁也无法抓住这一抹隐藏极好的情绪。 她继续道:“此时你一定在想,当元贞帝欢欣鼓舞地把我送给你时,我就算百般不愿也只能受着,因为我背负着两国和平的使命。” “但是,你算来算去,算了这么多,可曾算出我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东陵还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音落下,白明微身形一闪。 端着酒碗的察木图动作忽然顿住,紧接着头颅与身体分离,“砰”的一声掉落下来,滚了几圈,刚好滚到元将军的面前。 北燕名门之后,在场身份第二尊贵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惨死在白明微手下。 依她现在的功力,杀不了身受重伤的元将军,但她却可以退而求其次,先要了此人的命,给这些卑劣的侵略者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众人看不清她如何动手,只在惊鸿一瞥时,看到了她闪到察木图身边,掀起裙摆从靴子里抽出她的剑。 白明微尚且还站在察木图身边,一只手还捏住裙摆。 她将裙子一甩,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挑唇看向元将军:“这也是我对你的报复,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伙伴一个个倒下!” 说着,她剑尖直指元将军:“手下败将,今日/你救不了你的同伴,他日/你也一样救不了!输给我白明微的耻辱,将会一次又一次刻在你的人生中,成为你这一生屈/辱的一笔笔!” 语罢,白明微纵身一掠,人已飘至瓦檐之上。 “杀了她!” 元将军暴喝一声,他终是无能盛怒,失去了将军该有的冷静与镇定。 在场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少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勇士们则抽出武器一拥而上。 “砰!” “砰砰砰!” “……” 火光辉耀,照亮了被丢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精巧的木雕,雕刻的正是北燕人信奉的神像。 而神像之上,沾着令人作呕的污秽。 白明微的声音自黑夜之中传来,飘渺不定,显得有些空灵:“元将军,这个时候你会选择来追我呢?还是会选择先把你们的神捡起来洗刷干净?” 北燕人极为虔诚,他们信奉神胜过生命。 仅仅只是几个木雕,便挡住了上百名气势汹汹的勇士。 看着那被玷污了的神像,只见众人眸底聚满怒火,放肆地滚动,那滔天盛怒下,是暴起的青筋和几乎咬碎的银牙。 元将军深吸几口气,拼命压制愤怒的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杀了她。” 见众人不为所动,他将音量拔高,重复了好几遍:“杀了她!给本将军杀了她!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 白明微已经潜入了府邸的暗道内,听着外面的骚动,她甩了甩剑上的血,把剑别入剑鞘,点燃火折子朝着地道深处走去。 地道年久失修,如同腐烂似的霉臭味充斥在空气中,凌乱的蛛网四处散落。 白明微捂住口鼻,脚下速度加快。 这条暗道是江辞早年入莲城行骗时所发现,宅邸几经易主,就连当时的主人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通道。???.23sk. 这便是她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 今日她出现在元将军面前,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为江辞他们争取出城的时间。 在她顺畅地进入府邸时,她便料到元将军故意放水。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元将军竟想出如此无耻的计策,当真叫她大开眼界。 适才与元将军交手,她并非未用尽全力。 她是真的,在不使用禁术的时候,无法在武力上胜过这个男人。 就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想杀元将军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这样的结果,她并非没有半点遗憾。 但经历这么多的事后,她已经学会了比从前更隐忍,更克制。 大仇一定会报,只不过还不到时候。 城外。 汇合处。 江辞显得坐立难安:“都近子时了,白姑娘还没有出来,阿五阿六,你们快去接应白姑娘。” 二人不为所动,阿五向江辞解释:“江公子,我们只听从白姑娘的命令。” 话音落下,二人消失在原地。 公孙先生捋了捋江辞为他粘上的假胡须:“这小女娃很有胆色,心性/也很坚韧,虽然行事稍显莽撞,但也算强过这世间的许多男儿,你不如她。” 江辞烦躁地坐下,伸手拍开凑过来的马嘴:“所以我才是白姑娘的手下,而不是白姑娘为我手下。” 公孙先生望向莲城的方向,似笑非笑:“前面表现得再怎么英勇,若是不能逃出莲城,那么她也就不值得老夫入世。” 比起白明微的恭敬,江辞显然不会如此,闻言他甩甩手:“得了吧,像你这种高人我见多了,都有一个自视甚高的毛病,净喜欢搞择主这一套。” 公孙先生也不生气:“小子,你不懂。” 江辞别过脸:“我是不懂,先生这般能耐,怎会看着莲城失守?若是像您这样的人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也不至于要让女子和孩童承担戍卫疆土这一份不易。” 公孙先生抖了抖袖子:“老夫有能耐,难道还能以一当万不成?时势造人,若没有老夫可借的势,老夫也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罢了。” 两人正说着,白明微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先生,江大哥,我回来了。” 江辞连忙迎上去,看到白明微浑身浴血,他忧心出声:“白姑娘,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我没事,血是别人的,他们阴险,竟对我用毒,这都得多亏江大哥提供的密道,否则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脱身。”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眼底露出几分笑意,他轻咳一声:“难道老夫就没有功劳?” 白明微立即拱手:“多谢先生的神像。”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恭喜您平安归来。” 他领的命令,便是保护白明微。 可白明微却命他与阿五护送二人出城,他也捏着一把冷汗,唯恐白姑娘出了什么事主子会怪罪。 白明微冲他点点头:“辛苦了。” 阿六拱手退下,又隐匿了身形。 白明微向公孙先生恭敬行礼:“先生,请上马。” 几人立即上马入林,朝着姚城的方向疾速前行。 火把不熄的莲城很快便被甩在身后。 暗夜中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惊散了栖落枝头的寒鸦。 第263章 他的怒火与心疼 而此时。 一封快马加鞭的密信被送到摄政王手里。 听到是关于白明微的消息,摄政王立即起身,披了一件貂裘坐在床边。 “念。” 油灯昏暗,照见他俊美无双的容颜。 淡淡的笑意浮在脸上,若有似无,仔细寻去,却好像只是恍惚。 亲信打开信件,目光在上头一扫而过。 日行千里的马,数十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送来的消息,亲信却不敢念给摄政王听。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摄政王的神色,立即跪伏下去:“主子,白姑娘受伤了,伤她的人,正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三公子。” “伤哪儿了?” 摄政王的笑意飞快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怒火。 亲信骇得心房紧收,仅仅因为骤然变冷的气息惊惧。 他几乎完全伏在地面,贴着冰冷的地板,小心翼翼地回应:“白姑娘与元将军交手,白姑娘本来处于下风,但却忽然功力大增,一招打败了元将军,却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后果。” “阿六说,白姑娘出手后身体出现了损伤,幸而及时给了白姑娘回魂丸,否则定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回魂丸,每名影卫受赐一粒,在生命垂危时可保一命。 摄政王没有立即开口。 片刻静默,却是亲信最难熬的时刻。 此时他已冷汗如滴,心肝乱战。 他硬着头皮抬眸望去,一瞬间,骇得肝胆俱裂。 分明是如此俊美的容颜,这般疏朗的气质,怎么就邪肆如斯,叫人不敢直视。???.23sk. 整间屋子,完全陷入极致的冰冷之中,只剩下亲信越跳越快的心砰砰作响。 “两件事。” 沉滞的空气中沁出一道声音,分明是清冽淡漠的语气,却像硬生生地击在亲信心头。 亲信立即恭敬匍匐:“主子,请吩咐。” 摄政王唇角扬起清浅的笑意,眉宇间却侵染了一抹深寒。 是怒到极致的表象。 他说:“本王听闻西楚境内的兔子不时会跑到北燕的土地上,被他们北燕人吃干抹净。” “怎么说,这也是西楚的财产,可不能叫外人白吃,立即派五万精兵驻守,先前的也就算了,今后可不许任何一只兔子进北燕人的嘴里。” 亲信抬头看去,未从主子脸上看到任何玩笑的神色。 主子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这事在亲信脑海中一过,他便知晓,保护兔子是假,派兵向北燕施压为真。 这时,他听到主子吩咐的第二件事。 “请陛下派遣使臣入东陵见东陵皇帝。” 亲信扬首:“主子,要与东陵结盟么?” 摄政王冷笑一声:“结盟?东陵元贞帝还不配。” 亲信不敢多言,尽管他并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恭敬应声:“是,主子。” 烛光浅浅映照,摄政王的眉目拉过狭长的笑:“东陵的菜饭味道不错,使臣也可大饱口福。” “且先拖上一段时间,如若那蠢货皇帝问及出使的原因,只说本王想尝一尝东陵的菜,派他们去试吃,并物色几名厨艺高超的厨子即可。” 亲信恍然大悟:“主子,您这是想要制裁北燕?” 又是派兵施压,又是营造要与东陵结盟的假象。 可不就是制裁? 摄政王唇边复又扬起一丝笑意,烛光覆在他的面上,却映不出深浅。 只见他缓缓捏紧信笺,眉梢一片冷婺:“随便两国怎么争,西楚不掺和,但动了本王的人,本王不会轻易放过。” 这天下人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受欺负,唯独他的小姑娘不能。 亲信俯身退下,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明明主子的语气没有丝毫凌厉压迫的感觉,可不论是哪一次,他都不由自主战栗恐惧。 亲信走后,摄政王把信拍在床上,手指稳稳扣住:“小白,你也觉得奇怪么?” 小白貂从被窝里伸出尾巴轻轻摇了摇,表示它赞同主子的想法。 但它紧紧揪住床单的爪子,昭示着它的愤怒,只不过这愤怒不是因为白明微受伤,而是因为影响它和主子搂着睡觉的来信。 它把右爪狠狠砸在床上,那神情仿佛咬牙切齿一般:该死的女人,净会坏爷好事! 摄政王的表情,霎时如锋利的刀刃,刹那间添了几分肃杀的寒意:“我与她相处这么久,从未感觉的到她体内有任何隐藏的内力,那压/倒元三公子的一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量?” 小白貂站到摄政王身边,把两只小爪爪举在胸/前,咿咿呀呀叫唤。 摄政王低语:“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小白貂不停点头,像是又忘了它主子是盲的。 摄政王叹息一声:“看来,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应该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小姑娘了,得先去承天观找东极真人问清此事。” 小白貂嘴角立即裂开,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齿。 它的开心显而易见。 摄政王拍拍小白貂的脑袋:“你也不必失落,为了小姑娘的安危,我们就忍着这思之如狂的想念,晚几日再去见她。” 小白貂挥动着小爪爪,表示为了那死女人的安危,它可以和那死女人永不相见,当然它和主子是一体的。 还未等它捂嘴偷笑,摄政王生伸出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别闹脾气,小姑娘体内蕴藏着其它力量,这事恐怕只有东极真人知晓缘由。” “我们必须走上这一趟,明日一早就出发……不过明日似乎有些晚了,就现在吧!” 小白貂苦大仇深地耷拉着小脑袋,眼睁睁看着主子换上衣裳,点了护卫连夜赶路,把西楚的一切事务都丢到亲信与那倒霉皇帝身上。 …… 白明微一行人回到姚城时,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然而此时的姚城,正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下。 白明微心知有事发生,立即向落脚的小院落策马疾驰。 小院灯火通明,护卫森严,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白明微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问护卫:“怎么回事?” 护卫“砰”的跪下:“大姑娘,五少夫人出事了!” 第264章 他也是被逼的 几个时辰前,翠屏山内。 白璟正紧张地向山沟里张望,等待护卫确认那人的身份。 忽然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向他后背,电光火石之间,崔氏抢身挡在了他身后。 毫无疑问,崔氏登时如断线风筝跌落下去。 “素素——!” 白璟抢救不及,趴在石头上无助地伸出手。 他目眦欲裂,失声大喊。 仓惶的喊声响彻凛冬的树林。 他回眸,双目满布红血丝,抽出腰间的剑,狠狠地刺/入始作俑者的腹部。 汩汩流出的血是热的,但骤然挨了这一击的人眼底竟是狰狞恐惧的冰凉。 待血色溅洒,染红树脚积雪,一绽成海夺人心魄时,白璟才看清行凶之人的面目。 他像是一头发狠的豹子,猛力把崔志晖推撞在树上,握剑的手搅/动,直到崔志晖呕出一大口鲜血。 很显然,这个结果不是崔志晖想看到的,他也为此感到猝不及防,正因为这短暂的愣愕,才被白璟捅了一剑。 他握住白璟的手,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声音支离破碎:“我……我没想到会伤到素冰……我没想过要伤她……我……他们抓走了我的妻儿……逼我……逼我杀、杀你……秦……秦丰业……” 话音落下,崔志晖依旧保持着撞树的姿势,不过动作已经僵硬,脑袋缓缓垂落,昭示着他绝了声息。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附近的护卫尚且来不及反应。 白璟顾不得管他,手脚并用地爬向崔氏的方向,眼泪从他写满恐惧与仓惶的眼底溢出。 他不管不顾,直接从高高的崖壁滑下,被摔得遍体鳞伤,他也未曾停止。 走不了就用爬,爬不了就用滚,他就这样,裹了满身的泥污与狼狈,来到崔氏附近。 “素……素素……” 待看清崔氏的脑袋磕在石头上,而她的后脑已浸在血泊中时。 白璟哑声出口,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带着恍然,带着恐惧,带着颤/抖…… 最后都归于一声绝望的呐喊。 “素素——!!!” 凄厉的喊声响彻山野,直冲云霄。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崔氏身边,颤着手去扶崔氏。 先是小心翼翼,就在即将触及崔氏时,他猛地把崔氏搂在怀里。 血与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像个失怙的孩子浑身颤/抖,嘴里反反复复惊慌不已。 “素素,不要有事,不能有事,不要离开我……”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 惶恐早已占据了他的理智,他就那样搂着崔氏不放,似乎只有紧紧搂住,才不至于失去。 护卫在这时也聚拢到白璟身边,看着仿佛陷入癫狂的白璟,护卫连忙去拉他:“五公子,不要这样,你会让少夫人的伤势加重,快放开,让属下看看少夫人的伤势。” “伤势……”白璟犹如大梦初醒,“对对,看伤势,看伤势……” 他把崔氏放在腿上,眼底的泪意汹/涌,害怕得不成样子。 护卫按住崔氏的脉搏,又探了探崔氏的鼻息:“少夫人还有气儿,必须立即止血。” 白璟瞥见崔氏怀里微微凸/起,他伸手去抓,却让他掏出崔氏出门前携带的伤药。 他立即把伤药递给护卫,因为太过慌乱,以至于药都拿不住,险些跌落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幸好护卫眼疾手快,及时抢救了瓶子。 “药……药……” 白璟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冷静。 近来所有的坚强,仿佛都在此刻崩塌。 他无法想象,要是再失去素素,他还能活么? 护卫看了崔氏一眼,立即给崔氏用药,然后着手为崔氏包扎伤口。天籁小说网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且不知身上的伤口有几处,只是这额角的伤,便已流出仿佛能夺去生命的血量。 白璟伸手,想要替妻子捂住那道伤口,却被另一名护卫拦住:“五公子,请您冷静下来。” “冷静……” “冷静?” 白璟望着生死不知的妻子,唇角挂着冷笑,然而眼泪却顺着颊边流下。 他跪在冰冷的泥地里,崔氏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鲜血透过衣裳漫入里面,触及他的肌肤时已经变得冰冰凉凉。 他颤着双手,颤着身躯,就那么跪着。 浑身是泥的他,鞋子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这山林的温度寒凉彻骨,冻得他脚底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便是他来寻崔氏时落下的。 他却恍若未觉,只管定定地看着血泊中的妻子。 怪他…… 都怪他! 是他答应素素跟来,是他没有发现偷袭的崔志晖,也是他给了崔志晖可乘之机。 是他! 是他! 都是他! 素素变成这个模样,全然是因为他! 思及此处,心头一抹气血翻涌,上下不得,白璟捂住嘴猛地一阵咳嗽,暗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视线渐渐模糊,那寒冽的风已不能叫他保持神智。 他不敢昏去,通红的双目依旧定定地凝着崔氏,那眼中有泪、有怒、有愧……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勉力为崔氏把衣衫拢了拢,手便骤然跌落,他又试了几次,竟是无力抬起。 护卫见他如此模样,连忙出言安抚:“公子,少夫人的血已经止住,请公子不要担心,但还是得尽快把少夫人送回姚城给大夫救治。您……您的伤也要尽快处理。” 白璟抬头,目光已然呆滞。 他紧咬牙关,血与簌簌而落的泪混融在一起。 护卫见状,从他怀里抢过崔氏,带着崔氏就要离开。 他不依,伸手去抓护卫,嘴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不要抢走素素,我不能失去她!不能!” “啪!” 另一名护卫一掌拍在白璟的脸上,这才叫他有几分正常的反应。 护卫跪在白璟身侧:“公子,少夫人需要您!请您务必振作!” 白璟这才醒悟,他看了看狼狈的自己——他果然是懦弱的,承受不了失去亲长兄弟的痛,亦在此时担不了任何事。 从头至尾,他都是懦弱的。 在目光触及护卫怀里的崔氏时,他稍微冷静下来,伤痕累累的身躯,再次陡生一股力量。 他起身,赤脚走向护卫:“我来。” 护卫不敢拒绝,把昏迷的崔氏交到白璟手中。 刚抱起崔氏的刹那,他有些站不住,但他没有叫妻子从手中摔落。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泥污的脸,他缓缓把崔氏的脖颈抬高,脸颊轻轻贴在崔氏的发顶:“素素,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否则就是要带走我的命……” 话音落下,白璟瘦削的身躯绷紧,把崔氏稳稳地抱起,赤脚顺着山沟走出去。 “带上崔将军的尸体!” 正此时,卫骁派来的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人都是卫骁挑出来的亲信,知道该怎么做,在从护卫口中大概了解了情况后,立即展开行动将伤重的崔氏与同样受了伤的白璟带回姚城。 第265章 她的决断 白明微听了护卫的禀报,加快脚步走进院落。 崔志晖的尸首就躺在大厅里,白明微没有理会,径直踏入白璟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前的家人们,可她的目光,却落在床上。 但见五嫂静静地躺着,额上缠着纱布。 五嫂的面色十分苍白,染上了一丝灰败,嘴唇上是一层白沫,像是早已干透的死皮。 “怎么回事?” 这是她问出来的第一句话,尽管她内心情绪翻涌,但吐出来的声音,是那般冷静。 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的平安归来,未能令众人露出喜色,可见事情的严重程度。 小传义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冰冰凉凉的小脸贴了上去,随即又将她放开,似乎在以这种方式迎接她的归来。 俞皎把她拉到一旁:“明微,你来。” 白明微与俞皎走到外间,但见俞皎眼圈泛红,把眼角的泪湿阖去后,才道:“今上给增派了人马,在你离开后,五嫂的二哥便带五千精兵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崔将军是个极端的人,瞧不起这世间的女子,自然也不满你手持虎符,还公开扬言除非五哥用虎符命令他,否则他绝对不会服从你。” “他也搞出许多小花样,甚至还引发虎符应该由你持有还是五哥持有的争论,搞得人心惶惶,但都被我们阻止了。” “今日不知怎的,五哥忽然点了二十名护卫,领着五嫂与崔将军就出了城。” “好在六姑娘察觉不对劲,把这事告诉了传义,传义立即通知我们进入战备状态,并请卫副将派一队人马去追五哥他们。” “结果带回了重伤的五嫂,遍体鳞伤的五哥,以及崔将军的尸体。” 白明微眉心凝蹙:“外面那具尸体是崔将军的?” 俞皎点头:“五哥回来就一直守在五嫂身边,什么话也不说,我从护卫那里了解了情况。” “好像是崔将军拿着阿瑜的匕首,告诉五哥说在来姚城的路上,遇到一名自称是阿瑜的瘸子。” “他不信把那人打了一顿,带着从那人身上收刮而来的匕首要找白家的人求证,可他偏偏今日才说。” “五哥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点人出去寻找,而崔将军也主动带路,岂料那崔将军偷袭五哥,想要把五哥推下山崖,五嫂替五哥挡了。” “五哥一怒之下,将崔将军斩杀,而崔将军死前曾吐露,秦丰业以他妻儿做要挟,让他要了五哥的命。” 白明微静静地听完,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许多情绪杂糅在眼底,有愤怒,有担忧,但很快归于平静。 她问:“崔将军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俞皎摇头:“卫副将派去的人都是亲信,他们晓得轻重,目前消息尚未传出,只怕是瞒不了多久。” 白明微把腰间的佩剑紧紧握住,心底已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崔志晖一开始便把令人讨厌的个性展露无疑,而且还用虎符一事扰乱军心,这些并不是障眼法,而是一系列针对白家,或者说整个白家军的预谋。 利用七哥的消息把五哥骗去荒郊野外,是想要制造五哥意外身亡的假象。 一旦他的目的得逞,五哥又是意外身亡,到时候他不仅不用担杀人罪责,而且还可以把五哥的意外嫁祸给不在军中的自己。 因为他事先已经把恶意表露得太明显,让人很难去怀疑他包藏祸心,而有了前面铺垫的虎符夺权,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在她身上。 若是她背上为了虎符杀害兄长的罪名,那么这些将士,还怎么信服她?她如何率领将士们上场杀敌? 无法夺回城池,也就无法实现正阳门前立下的军令状。 白家会走向灭亡,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白家军,也将不复存在。 釜底抽薪的一招。 而今,崔志晖死了,问题并没有因此结束。 崔志晖是今上派来支援的正五品将军,就这么死了,正好给上头问罪的借口。 而他手底下的五千精兵,也会因为上峰的死从而怀恨在心,不听调动事小,爆发动/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算是崔志晖的错又如何?在场的都是白家自己的护卫,谁信他们的描述。 这些卑鄙无耻之徒! 竟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只为满足一己私欲。 这样的朝廷,奸佞横行,还有拯救的必要么? 白明微脸色平静却阴沉,眼底闪现雪亮的光,仿佛此刻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她眼底燃烧。 眼梢余光瞥见双目通红的俞皎,她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五嫂情况如何?” 俞皎抹了抹眼角:“头部撞在石头上,伤得极重,大夫说情况十分危急。” 说话间,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此事不能怪五哥,连我一听都能知道那不是阿瑜,五哥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 白明微颔首,她知道七嫂的意思。 五哥会入局,她也完全能理解。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五哥有心魔,而那心魔便是对亲长兄弟战死的愧疚。 这份愧疚,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想象究竟有多深沉。 而七哥幸存的消息,便成为五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五哥的救赎。 她知道,五哥已经很努力地坚强起来了,但并不代表内心的愧疚与自责消失,那只是被五哥很好地隐藏起来。 这时有人告诉五哥,有一个可能是七哥的人危在旦夕,五哥怎会不去验证? 就算明知那人的话不可靠,也不敢放过其中一丝可能性。 五嫂跟着五哥去,她也能理解,因为五嫂绝对不会放任五哥独自一人前往。23sk. 他们唯一处理不妥当的,便是没有对崔志晖防范到位。 不是护卫多少的原因,为了不泄露七哥在世的消息,就意味着此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 但没有很好地防范崔志晖,使得其趁机动手,却是一大疏漏。 思及此处,白明微启齿:“他们谁都没错,错的是阴险狠毒的刽子手。我不会用敌人的恶毒,去惩罚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 俞皎道:“明微,我信你不会那样想,我本想说崔志晖怎会利用阿瑜一事做文章,难道事情泄露了么?” 白明微沉吟片刻:“他们未必知道,只是当时我们入殓时并没有七哥的遗体,他们会利用此事也很正常。” 俞皎捏紧袖子:“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最紧要的,崔志晖的死,该如何解决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白明微眸光雪亮,裹霜含玉,被恨意与愤怒湮没的心阵阵抽痛,但她吐出来的话语,却是那般了平静。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七嫂,通知卫大哥点兵,天亮之前,我要进攻莲城!” 第266章 一切有我,五哥放心 “攻城?” 俞皎大惊。 她盯着白明微,一寸寸细细探询,一点点分析,最后都没有在白明微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她忍不住问:“明微,我们并没有准备好,是否太过仓促了?” 白明微望向内屋那道小小的身影,她唇角似有笑意一闪而过,却又回归平静:“传义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白家军正处于备战状态,此时进攻莲城,正是最好的时机。”m.23sk. 俞皎仍有迟疑:“明微,我指的是白家军的状态。” 白明微凝着俞皎,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裹挟一股神奇的力量,能让不安的心稳定下来。 “七嫂,我相信白家军的将士们,我也相信你,这段时间的训练,必有成果。” 那胸有成竹的自信,运筹帷幄的从容,终是打消了俞皎最后一丝顾虑。 她说:“霍大将军已经命人运来一部分兵器与甲胄,因为多了五千人,不知怎么分配,所以这个消息我与卫副将尚未公开。” 白明微立即做出了决定:“先给白家军的人用上,战后再看情况安排。” 俞皎点头:“我这就去点兵。” 白明微道:“七嫂,最晚半个时辰后出发。” 俞皎不敢耽搁,连忙策马赶往校练场。 白明微转身进屋,冲二嫂与白琇莹微微颔首,随即坐到了崔氏的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崔氏的手紧紧握住,眼中的心疼与担忧流露出来,毫不掩饰。 可仅仅也只是片刻,她拍了拍失魂落魄的白璟:“一切有我,五哥放心,好好陪着五嫂。” 不等白璟反应,白明微起身便出了门。 五嫂受伤,她并非不牵挂,然而正如七嫂所说,崔志晖的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很可能因为崔志晖的死,从而遭至无穷祸患。 为了家人与白家军的安危,风尘仆仆的她无法稍作休息,更不能守在重伤的五嫂身边。 她必须先解决崔志晖的事。 厅里,白明微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首,目光沉静。 末了,她轻唤一声:“阿五。” 阿五立即出现在她身后:“白姑娘,请您吩咐。” 白明微收回看向崔志晖的目光:“稍后我将会率军进攻莲城,你带上这男人跟在我附近,等我命令一下,就将他丢在战场之上。” 阿五问:“白姑娘,令这样的人死得如此光荣,值得么?” 白明微淡声道:“照我吩咐的做即可。” 没错,她要让崔志晖的死由自食恶果变成阵亡。 其实想让崔志晖的死不连累到白家与白家军的方法有很多,但最终的结果,都会把崔家推到灭亡之地。 崔志晖虽然可恶,然而他的族人何其无辜? 所以她要打这仓促的仗,目的是把崔志晖塑造成一名为国捐躯的英雄。 只有让他死得大义,才不至于连累任何人。 这个选择非她所愿,她无法原谅想要伤害五哥的人,之所以选择让这包藏祸心的行凶者变成英雄,也只是为大局考虑。 这时,一只小手牵住了她:“大姑姑,传义认为你没有做错。” 白明微看向他:“你知道大姑姑要做什么么?” 小传义摇摇头:“传义不知,但大姑姑一定不会错。” 白明微蹲下与他四目相对:“今日做得很好。姑姑给你带回了一位先生,等会儿你就会见到他,不用紧张,也不用刻意去表现,做自己即可。”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晓得了。” 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她抖了抖衣角上的水,走到门口迎接公孙先生的到来。 老头子有些不悦:“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跑,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明微扶他下马,向他拱手:“先生,我五嫂不慎跌倒受伤,可否请先生为她一看?” 公孙先生甩了甩袖子:“带路,带路。” 白明微将公孙先生带往崔氏的身边,简单向众人介绍:“这是公孙先生,先生通岐黄之术,所以我想请先生给五嫂看看。” 白璟讷讷仰头,满是泪痕的面颊闪过诧异,最后他起身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劳烦您。”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向大夫要来脉枕,开始为崔氏诊脉。 白明微把任氏请到外面,低声道:“二嫂,这位先生是贵客,稍后请你帮忙招待一下先生。” 任氏不见俞皎,便大概猜到白明微的打算,她给了白明微一个宽心的眼神,随即开口叮咛: “你的衣裳我都给你洗好了,就叠放在你的床上,穿得舒舒服服的去,这里有我别担心,注意安全。” 白明微认真道谢:“多谢二嫂。”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大姑娘……”任氏拉住她的手,满满的担忧化作一句话,“别再受伤了。” 白明微拍拍崔氏的手,握剑走出院子。 江辞就等在外面,一看到她立即问道:“白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看向江辞,略带歉意:“江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忙。” 江辞在他面前站定,神色郑重:“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 白明微做简单的解释:“今上派来的支援的将军崔志晖欲害五哥,却被五哥反杀,稍后我将率领大军进攻莲城。” “我想请江大哥扮作崔志晖的模样,关键时刻阿五会将他的尸首扔出,而江大哥需要立即卸去伪装,并且不叫人发觉。” 江辞认真点头:“白姑娘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白明微道:“我已命阿六去取崔志晖的另一套盔甲,请江大哥尽快换上,我们一同赶往城外与卫大哥汇合。” 江辞不做耽搁,连忙下去换衣。 白明微回到屋里,迅速穿上盔甲,并把头发高高束起。 里衣柔软熨帖,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 这是二嫂对她的关怀,闻着若有似无萦绕鼻端的味道,身上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 换好衣裳后,她开口唤来阿六:“等会儿九皇子也要上战场,你的任务是保住他,务必护住他性命。” 第267章 用实力证明自己 在莲城,元将军说秦丰业只是一条任人摆布的狗这番话,白明微听进了心里。 崔家虽不是望族,势力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秦丰业敢掳走崔志晖的妻儿,以此做威胁,整件事中未必只是他秦家的力量在推动。 这段时间,白家军正在成长,也取得了功绩,而整个过程,刘尧都一直以监军的身份待在军中。 尽管没有人将刘尧放在眼里,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只会把白家军与刘尧栓在一起。 虽然储位已定,但皇子争权未必不比朝中争名夺利险恶。 他们又怎不会防着白家军成为刘尧的左膀右臂?要是白家军收复五座城池,而且和刘尧关系甚密的话,那么局势就会有很大的变动。 不知多少人会为了防止这样的变动,从而对白家军下手。 所以白明微猜想,这不仅是针对她白家的局,这件事更像是冲着刘尧来的。 而五哥与白家军,只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棋子。 因为就算她夺回城池班师回朝,想要收拾白家,还有很多方法,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但收拾刘尧最好的时机,便是把他羽翼丰/满的可能性彻底抹杀。 这些手段,她太懂了。 同时也十分心寒。 多少男儿在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 可恨那些野心勃勃的蝇营狗苟,竟然为了争权夺利,把家国大事当成儿戏。 这如何对得起边疆苦战的儿郎? 这些人怎配高高在上? 白明微握紧双拳,她压住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恨与怒,一遍遍告诉自己—— 山河与百姓她要守,白家她要护,她绝对不会再给这些卑鄙小人脸了! 既然他们这么担心刘尧羽翼丰/满,那么她便如这些小人的愿,把刘尧推到他们害怕,却无法撼动的地位。 阿六有些迟疑:“白姑娘,主子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您,公孙先生的事,属下已经破了一次例。” 白明微拔出佩剑,利刃凛凛深寒的光照得她双目雪亮:“若九皇子出了意外,我必受其累,保住他就是保住我。” 阿六不再多话,躬身退了下去。 白明微来到刘尧的屋子,把一套盔甲扔到刘尧身上:“我数到十,穿好他。” 刘尧本在呼呼大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他魂飞魄散。 待看清白明微的面庞时,他瞬间清醒,语无伦次地问:“你半夜闯入本王的房间,想对本王做什么?” 白明微眉头轻蹙:“一、二……” 刘尧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捡起盔甲穿上,嘴里还气急败坏地大喊:“本王换上便是,你别动手!”23sk. “三、四……”白明微一边数数,一边向外面走去。 她刚数到十,刘尧便穿戴整齐站到她身边:“悍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明微抱着手回眸看了他一眼:“别废话,跟上便是。” 说完,白明微立即向外面走去。 刘尧破口大骂:“本王为尊还是你为尊,不知尊卑的恶女!” 可骂归骂,他的脚步却很不争气地紧跟在白明微身后。 那一顿毒打至今历历在目,在他内心深处,他惧怕着这名少女。 两人刚出门,扮作崔志晖的江辞与白琇莹早已等在门外。 白明微目光落在身披战甲的白琇莹身上,语气不容拒绝:“六妹,回去。” 白琇莹执拗地摇摇头:“阿姐,就让我陪着你吧,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做的事情,也有我该承担的责任。” 面对白琇莹的坚持,白明微最终还是准允她的请求:“去可以,但战场之上我顾不得你,你必须要照顾好自己。” 白明微知道,六妹想要随军征战,不止是她一直以来的意愿,更为了在这个时候能够贡献一份力量。 她想要保护六妹,不让六妹受到任何危险。 但不该去抹杀六妹想要尽一份力的心。 所以明知前路艰险,但她还是点了这个头。 白琇莹郑重颔首:“阿姐,我会的。” 刘尧尚且不知即将面临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睨了江辞一眼:“崔将军,怎么见到本王也不行礼问安?这是对本王怀恨在心?堂堂男子汉,不能这么输不起吧?” 灯光昏暗,扮演逼真的江辞并未叫他看出异样。 白明微见此情景,目光微闪,随即翻身上马:“出发!” …… 天星如棋,河汉清浅。 城外校练场,白明微肃立在高台之上。 夜风扬起她如火的裙裾,穿过她乌黑的发丝。 她握剑而立的样子,身姿秀挺颀长,飒爽翩然。 卫骁与扮作崔志晖的江辞就站在她左右,白琇莹和俞皎站在稍后的位置,更把她衬托得英姿焕发,器宇不凡。 她扬起一只手,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将士们,经过几日的部署,驻守莲城的主将被我所伤,而出自北燕名门望族的次将察木图被我斩杀。” “那些在沦为北燕走狗的叛徒也都死在我的剑下!北燕贼子士气低靡,莲城乱做一团,此时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今日就用我们的刀剑,把我们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众将士立即爆发出洪亮的吼声:“白姑娘威武!白姑娘威武!” 重伤主将,斩杀次将,叛徒伏诛……平心而论,这是他们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他们的首领白姑娘,从未叫他们失望。 那些受传统观念影响,对白明微做首领一事产生动摇的将士,也在这一刻再度心悦诚服。 现场只剩下热血沸腾的高喊。 仿佛只有声嘶力竭,才能表达他们对白明微的崇敬之情。 就连崔志晖的兵,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威武!威武!” 战士追求力量,也崇拜力量,这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之中,刻在他们灵魂里,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习惯。 就算他们受崔志晖影响,不认可白明微这名女子,但白明微做的事,还是叫他们甘拜下风。 白明微手掌一翻,缓缓按下。 排山倒海般的喊声,渐渐歇止。 等到四野一片安静,她再度开口:“将士们,我们曾被看不起,也经历过质疑,但我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白明微伸手向后一指。 指尖的方向,是沉巍不语的城墙。 她说:“姚城的土地上,烙下我们战斗的影子,平城的传说中,有我们留下的故事。” “而今夜,我们就让那些践踏东陵山河的贼子,见识到我们的英姿!” “让那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看看,和他们穿着同样铠甲的战士,没有人是懦夫!” “也让那些嘲笑过我们,质疑过我们,不看好我们的人闭嘴!更要让那些被压迫,被欺凌,被践踏的百姓们得到拯救!” 众将士气势高涨,高举手中的武器大喊:“驱除北燕贼子,复我山河!驱除北燕贼子,救我东陵百姓!” 这时,白琇莹杵了一下刘尧的腰。 刘尧立即越众而出。 众将士立即停下喊声,齐刷刷地看向刘尧,等待这位尊贵的皇子发话。 第268章 这个名字,好在哪里? 面对暗夜下无数道雪亮的目光,刘尧有些忐忑瑟缩。 回眸望去时,他对上白明微那双如锋利刀刃的眼睛,骇得他一时忘了紧张,连忙开口。 “将士们,今夜之战,本王决定亲征!” 一阵风呼呼而过,穿林的声响清晰可闻。 毫无疑问,底下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有军纪束缚,只怕会有人笑掉大牙。 刘尧恼羞成怒,根本受不了这等羞辱,他本想甩手不干,身后却传来白明微声音幽幽。 “影响士气,按军规理应打三十大棍。” 刘尧下意识地捂住臀部,面对强权,他只好放下傲气,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但见他上前一步,开始复述白明微为他准备好的话:“曾几何时,本王只是一个只知招猫逗狗的纨绔。” “但随军一行,本王在尔等身上看到了坚持、勇敢、热血、忠贞……看到一切身为男儿该有的好品质。” “你们都是我东陵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是本王敬佩的战士。” “是你们的力量,深深地感化了本王,使得本王痛改前非,下定决心担负男儿应有的责任。” “也是你们,让本王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本王在这里向你们道谢,感谢你们为东陵所做的一切!” “本王也由衷的相信,今夜一战,你们必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将士们,就让我们在莲城刻下我们锐不可当的身影,书写下我们大获全胜的故事!” 刘尧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忍不住高举双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甚至因为心潮澎/湃而呼吸急促。 短暂的静默后,是场下雷霆般的喊声。 “必胜!” “必胜!” “……” 刘尧的作用,显而易见。 对将士们来说,白明微作为首领,是他们服从与钦佩的存在。 而刘尧则代表另外一种意义。 身为九皇子的刘尧,称赞与认可他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别人无法给予的激励。 更何况刘尧还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被他们感染,决定改过自新。 还有什么比此事更为鼓舞人心? 霎时之间,因为崭新装备而生出底气的将士们,在白明微与刘尧的激励下,士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涨。 此时他们早已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奔赴莲城把北燕人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看到将士们满怀信心的样子,白明微朗声说出结束语:23sk.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卫骁把战戟往地上一贯,沉声开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军将士,必能败敌!” 众将士齐声高呼:“必能败敌!” 白明微抽剑直指遥遥天际,寒星洒落的几许微光,照见神兵不凡的样子。 “出发!” 整齐的振袖声响起,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气势昂/扬地朝着莲城的方向进发。 五千精兵有片刻迟疑,江辞大手一挥,他们也跟上了白家军的步伐。 就这样,两万人浩浩荡荡地驶向莲城。 刘尧此时还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感觉中,尚未缓过神。 适才那番话,虽然是受白明微的指使不得已说出口。 可当那些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说出时,不知不觉也上了心头。 他浑身的血液因此沸腾,心中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他已成为收复莲城的英雄。 莲城有他的故事,古老的城墙印上他威武不屈的身影。 尽管这些都是幻想,但那成为英雄的路,不知不觉深深地影响着他。 他恨不得策马驰骋疆场,挥剑斩向敌人。 等到大获全胜时,他迎着朝阳擦去脸上的血,振臂高呼,脚下万军臣服! 刘尧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热血,握剑的手剧烈地颤着,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为之雀跃,每一滴热血都在为之翻腾。 白琇莹看见他的异样,开口询问:“九殿下,您怎么了?” 白琇莹的话,把刘尧拉回现实。 睁开眼,队伍在黑夜中前行,而他尚且还没有成为英雄。 但他剧烈颤/抖的手久久未歇。 过了好半响,他才缓过劲。 对于自己的异样,他惊诧不已,最后他低声骂了一句:“白明微这悍妇,该不会能魅惑人心吧?” 要是不能魅惑人心,怎么几句话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白琇莹疑惑地皱起眉头:“九殿下,您究竟怎么了?” 刘尧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但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蠢豹子,你觉得本王真的能变成适才说的那样么?” 白琇莹意料之外地没有泼冷水,她露出一抹笑意,神色无比笃定:“一定能,我信九殿下!” 刘尧不再言语,握剑的手心无比滚烫。 那温度似乎能蔓延,他的整颗心也烫了起来。 白琇莹回眸望了一眼姚城的方向,低声呢喃:“五嫂,你一定要撑住,六妹还想让你看看,我在沙场上勇往直前的样子。” …… 姚城。 公孙先生为崔氏施针,目光不时落在白璟身上。 见白璟失魂落魄,他暗自摇了摇头。 待他不再落针,任氏端来热茶:“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热茶,把茶杯放到一旁,随即起身走到外屋。 任氏看了一眼满头银针的崔氏,连忙追了出来:“先生,我五弟妹她……” 公孙先生掀眼看向任氏,淡声回应:“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伤得极重,且看她能不能熬过今夜。” 任氏行礼,连声道谢:“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外屋正襟危坐的孩童,目光多了些许探究与讶异。 任氏轻手轻脚退下,去为公孙先生准备吃食。 小传义抬眸,迎上公孙先生打量的目光,起身施施然见礼:“传义见过先生。” “传义?”公孙先生缓缓走向他,“是个好名字。” 小传义没有立即回应,他攥紧拳头,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表情——对世事了然于心的嘲讽,沉稳背后的厌倦。 他问:“先生觉得,这个名字好在哪里?先生认为,赋予传义这个名字时的期许如今还有意义吗? “先生也看到了,白家所坚持的‘义’传承下来的后果,浴血沙场的成了本该被保护的女子,那本该保护女子的人,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失去一切而被击溃,成了一具空壳。” “为了一个’义‘字,我白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了一个’义‘字,我母亲失去了一生挚爱,我们甚至不敢告诉她父亲为国捐躯的死状。” “为了一个’义‘字,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不遗余力地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被奸人迫/害,被君主视为威胁……我们一直在牺牲,一直在承受。” “这个家死的死伤的伤,原本兴旺的家族却不可避免地凋零下去,先生告诉我,这个‘义’字当真值得传承么?传义这个名字,真的好么?” 说出这番话的小传义,眼底眉梢是未脱的稚气。 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孩童,只是那样的神情,叫人很难将他与孩子扯上半点关系。 从头至尾,他没有刻意提声,声音是如此的平缓从容。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态度,才叫他的一字一句都显得分外有力。 他看着公孙先生,静静地看着,澄澈的双眸无限清透,好似第一缕晨曦照在清泉之上。 第269章 别说这种话,求你 公孙先生缓缓撩起衣摆,坐到了小传义的对面。 他正襟危坐,分外严肃地回答了小传义这个问题:“一切都是个人选择,值不值得,从来不需要外人来评判。” “因为懂的人会感念你们的大义,不懂的人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一个人坦坦荡荡顶天立地地活着,本就不需要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 “但老夫知道,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牺牲的人一定是令人敬佩的英雄,而老夫可以很郑重地告诉你,白家满门忠魂,无人能及。” 小传义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还请先生见谅传义的冒犯。大姑姑离开前,曾经告诉传义您是她为传义请来的夫子。” “传义虽年幼,却知我白家数代传承的难能可贵,传义心中,一直为此深感自豪。” “正如先生所说,外界的评说不必去在意,笑我白家愚蠢也好,念我白家大义也罢,我白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们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 “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是于传义而言如父般的存在,教传义知识,引导传义做人,所以传义绝对不会接受一个不认可白家牺牲的人做夫子。” 公孙先生哂笑一声:“如此说来,不是老夫要考你是否有成为弟子的资质,而是你在考验老夫。”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道:“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洒然一笑,显然十分满意:“待捷报传来,你便正式行拜师礼吧!” 小传义恭敬地应了声“是”,态度谦逊有礼,却无法看出他心中的喜怒。 宠辱不惊,是大姑姑教会他的,未敢有一日忘怀。 与此同时。 躺在床上的崔氏徐徐睁眼,她声音微弱:“夫……夫君……” 白璟倏然抬眸,一直讷讷的他,终于因为这微弱的声音有了些许反应。 他握紧崔氏的手,眼眶早已泛红。 崔氏勉力挤出一抹笑意:“别露出那样的神色,我好好的。” 白璟把脸贴了过去,带着一脸的愧疚,还有满心的悲伤。 “素素……”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崔氏开口,声音是虚弱的沙哑。 白璟眼眶又是一红,把崔氏的手紧紧握住:“对不住,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住你。” 从看到崔氏被推入深沟的刹那,他就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了。 正因为是圈套,他还中了这个圈套,最后害得妻子为救他而受伤,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崔氏又挤出一丝笑意,已经灰败得不成人形的面庞之上,依旧是那样温柔与深情:“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怪我没能劝你离高坎远一些。” 千钧一发之际,她感受到了二哥的气息,于是毫不犹豫抢身扑过去。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也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悔意。 但她也在为没能照顾好丈夫而自责,更为了兄长的所做所为而觉得无颜面对丈夫。 思及此处,崔氏缓缓地闭上双眼。 她其实,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了。 那越来越冷的身躯,如坠深渊的恐惧,无一不昭示着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听说人临死前会有预感,或许她即将要走到那一刻了。 默了许久,她有心想安抚一下夫君,却发现手早已不听使唤。 她意识到,是时候该告别了。 她依旧在笑,只是声音更加虚弱:“阿璟,本该与你携手到老,为你生儿育女,可到头来,什么都没能带给你,还让你满心愧疚,是我不好。” 白璟哭了,眼泪忽的滚下来:“素素……别……别说这种话,求你别说……” 崔氏用虚弱的声音温柔地道:“别哭,我不疼,也不怕,无怨无悔,没有遗憾。” 白璟数度哽咽,声音几近哀求:“能不能不走?好好活着,一直陪着我,我不能没有你,素素……” 崔氏笑容淡了些,她说:“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哪里?” “当初那坚信凭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的自信去了哪里?我那拥有凌云壮志,从不把艰难险阻放在眼里的夫君,你把他藏哪儿了?” 白璟伏在崔氏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一字字,一遍遍,一声声:“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素素……” 崔氏无力开口:“可我怎么看不到了呢?” 白璟声泪俱下:“素素,只要你答应我别走,我都答应你,我会比从前活得更坚强,更勇敢,再也不做接受不了亲人逝去的懦夫了!” 崔氏的声音如蚊吟般微弱,但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对不起,我恐怕不能答应你,我已经不行了。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幸福地活着。” 白璟握紧她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没能说话,因为太难过以至于说不出话。 崔氏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她根本看不到的帐顶,面容安详而平和:“三月春光融融,我第一次在青青河边遇上那鲜衣怒马的少年。”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嫁给他,嫁给那生机勃发自信洋溢的少年。” “后来,我们定亲了,我高兴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我依然因为你的求娶满心欢喜。” “我会带着这份欢喜和知足踏上我的另一段旅途,别难过,别自责,只有你开开心心的,我才能放心下来。” 白璟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他颤巍巍地打开,脸上挂着的泪水,啪嗒滴落下来,将丝绢侵染出更深的颜色。 他把丝绢慢慢摊开,原来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白璟把平安符塞入崔氏手里。 可崔氏已经握不住了,手指没有任何力气。 白璟哽咽道:“总是你在说,也该我说了。” “素素,你以为那日我没注意到你么?你握着一把粉色的团扇,笑靥如花,面颊比那春光还要动人。”???.23sk. “你是那么可爱的姑娘,说话温声细语,脸上挂着让人的心都能化成水的笑容。” “我故意在你面前纵马驰骋,故意让自己表现得英姿勃勃,想方设法吸引你的注意。” “后来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我故意制造的局,我便是那样又小心又欣喜地接近你。” “后来我们成为了夫妻,一切的幸福都来得那么理所当然,那样弥足珍贵。” “但我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你……素素,我去城隍庙里求了平安符,我告诉自己要快点振作起来,成为你可以依靠的大树。” “我们会生儿育女,会白头偕老,会在这艰难的乱世中互相扶持,一直幸福下去……可是我还没爱够,你怎就说要离我而去了呢?” 第270章 还有的救 崔氏嘴角动了动:“我也不想,不想的……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最后的愿望,便是你能好好活下去,坚强地活……活下去……”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为兄长求情。 白璟擦去脸上的泪水,把崔氏搂入怀中,衔着泪水的唇吻在她的额头:“不用牵挂我,我会好好的,我答应你……我也会尽我所能去照顾崔家。” 崔氏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闭上眼。 好半响,她才又打起精神:“能听到你的承诺,真好……夫君,我的娘家人自有他们的福气,你不必把他们扛在身上。甚至也别为了我……去原谅……” 后面的话,崔氏终究没有说完。 白璟懂她的意思。 他们夫妻从来都能懂彼此的心意。 最后,白璟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素素,我知晓分寸,你不必担心……” “夫君……我……我先走了。”崔氏唇角带笑,眼泪却滚落下来,“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我……我很开心,能够……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会为你祝福,祝我的郎君长命百……百岁,儿孙……儿孙满堂。” 话音刚落,崔氏缓缓阖上了眼睛,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儿孙满堂。 儿孙满堂…… 白家人丁凋零,她终究是希望白璟可以另娶。 “素……素素?” 他难以置信,不敢相信! “素素——!” 所有的悲伤与愧疚,都饱含在这一声呼唤里。 但她像是再也不能动,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璟抱着那具浑身无力的身体,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嘶哑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 “素素,我想陪你去啊……这天下算什么?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 “我不要再顾这破破烂烂的天下了,白家的一切我也不要背负了,我只想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你活着……” 他的动静引来了小传义与公孙先生。 小传义没有哭,握紧拳头看着这一幕。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次,他早已麻木。 但更像是,他已经学会不哭了。 公孙先生连忙去探崔氏的脉,眉头紧紧拧着:“放下她,快放下她!” 白璟不放,恨不得把崔氏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小传义冲上去,用力地去扳他的手:“五叔叔,先把五婶婶放下,把五婶婶放下……” 可是他力度太小,无法撼动那如铁一般的双臂。 任氏端着粥进来,连忙把粥放到一边,也去拉白璟。 然而白璟就是不放,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松开他就会死一样。 公孙先生已经有些不耐烦,直接一个手肘砸在白璟脸上,低声喝道:“放开!还有救!” 白璟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了,执拗地抱着崔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任氏伸手去拉他,可依旧无济于事。 小传义后退一步,猛地扬声:“五叔叔,你要害死五婶婶是么?!” 白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对……是我害死了她……我不配活着……” 小传义喊道:“先生说五婶婶还有救,你快点将她放开!” “有救?”白璟的手终于有些许松动。 任氏趁这个机会从他怀里抱过崔氏,而公孙先生也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儿去,别耽误老夫救人。” 白璟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角落,面如死灰。 心中的剧痛久久无法平息,叫他理智全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深爱的素素就这样因他而死。 所以他败给了痛苦,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小传义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五叔叔,先生说五婶婶还有救!如果你是男人,就赶紧振作起来!” “否则你就对不起连夜进攻莲城为此事收尾的大姑姑,对不起义无反顾陪在大姑姑身边的六姑姑和七婶婶!更对不起为了救你受伤的五婶!” 说到激动处,小传义猛力晃着他的手。 白璟闭上双目,眼中的泪水滚落,使得他看清了小传义脸上的认真与坚强。 他目光缓缓下移,也看清了自己的懦弱与颓唐。 霎时间,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惭愧和羞耻。 他竟是如此懦弱,如此没用,又如此不堪一击…… 忽然身上一暖,一双小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小脑袋凑了上来。 小传义搂住他,轻声细语却分外认真:“五叔叔,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m.23sk. “你所经历的一切无人能想象,悲伤是应该的,因为悲伤而失去理智也不可避免,因为换作任何人,都熬不过去这份沉重的痛。” “所以五叔叔,你想哭便哭吧!但是别叫这份悲伤打倒你,这是五婶婶不愿看到的,也是我们这些至亲之人不愿看到的。” “为了五婶婶,为了同样悲伤但还要忍住悲恸砥砺前行的大姑姑他们,为了如今依旧奋战在沙场的白家军,你要坚强起来。” 白璟伸出手,缓缓地将小传义搂入怀中。 小小的身子蕴含无穷的力量,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屹立在他面前,帮他挡住汹/涌而至的惊涛骇浪。 白璟残存的理智渐渐清晰。 他拼命从小传义身上汲取温暖,然后咽下那能要命的悲痛,逼自己站起来。 最后,他艰难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跪到公孙先生面前:“求先生救救内子。” 公孙先生握着一根金针,神色平静地望着白璟。 那目光深处似有光点,就像一缕遥遥落在荒院的月色,如此清冷:“老夫已经为她保住最后一口气,有老夫特制的药为她维持生命体征,她不会死去。” “但……她必须在半年内得到有效救治,否则她必死无疑,能救她的人只有老夫的师父,而师父他老人家此时正在西楚境内,我也未能知晓他的具体位置。”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她去西楚寻求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机会,二是我拔去银针,叫她立刻绝了声息。” “你会如何做呢?五公子。” 第271章 激将之法,对他有用 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寒夜,天边的星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夜风从遥远的雪山之巅吹来,割过蛰伏于凛冬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 “咚咚咚”鼓鸣雷动,惊破了残夜的边角,露出稀薄的微光。 城墙上灼灼烈烈燃着大火,火光冲向天际,照在紧急布防的士兵身上,也把他们的仓促照得一览无遗。 火光烟尘,旌旗摇动。 古老城郭煌煌勾勒,如同沉巍不语的巨兽,两万大军蓄势待发,似随时都会决堤的洪流。 在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赫然矗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一女子,她身穿金甲持剑而立,火红的披风猎猎飞扬。 她抽出手中的剑,剑尖直指墙头银面将军:“手下败将,可敢出来应战?!” 元将军双手按在城墙之上,那粗粝的砖块在他手下应声而碎,他恶狠狠地盯着站在千军万马面前的女子,双眼迸发凌厉的光芒。 就是这小小女子,害他颜面尽失。 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更让他恼火的是,就在在他气急败坏地率军在城中翻找这女子的踪迹时,她却早已潜逃出城,还带来了一支大军。 这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怎叫他不生气! 银面将军的身影被火光模糊,白明看不清楚。 但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意。 白明微勾唇一笑,继续火上浇油:“元将军,你怕了!你怕今夜过后,世人皆知北燕名将、少年扬名的将军竟然打不过一名女子。” “所以你龟缩在城中无能咆哮!然而此前你已在我手中节节败退,难道你不应战,就能改变你手下败将的事实么?!” 要想让白家军近期的排兵布阵产生作用,必须让北燕将士从城里走出来。 而在近期与元将军交手的情况来看,白明微清楚地知道,激将法一定对这位心高气傲的元将军有用。 所以她城下叫阵,句句戳在元将军的痛处之上。 果然,城墙之上传来元将军怒不可遏的回应:“小小女子,不自量力!” 白明微轻笑一声:“便是我这小小女子,也叫大名鼎鼎的元将军怕了。” “枉你为北燕名将,却不敢前来应战!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靠家族荫蔽才坐到今日位置的绣花枕头!不,你连绣花枕头都不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话音落下,只听破风之声响起,一支一人等高的大箭疾射而来,直逼白明微的面门。 这一箭,裹挟着凌厉气势,携带滔天怒火,比当日替身射来的一箭,要可怖几分。 箭还未至,劲风便起。 白明微一头乌发被劲风后扯如旗! 面对这可怕的一箭,白明微倏忽一笑,炽艳红唇如丝,暗夜下一双幽深的眼眸寒光凛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手挽剑花,瞬间以绝妙的手法用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而那本该撕/裂她的箭,便被这如深渊一般的圆吞噬,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 直到箭的势头被全然卸去,就要咣当坠下时,白明微忽然一旋身,以腰肢带动力量传至脚上,把那支大箭踢了回去。 “咻!” 大箭贴着银面将军的耳边而过,刺中他身侧副将的头颅,瞬间鲜血飞溅。 箭头割断丝带的银面与副将同时落地。 俞皎手握鼓槌,见此情景猛捶大鼓。 “咚咚咚”的声响,与白家军将士们的喊声,霎时震破天宇。 “白姑娘威武!” “白姑娘威武!” “……” 就连刘尧也忍不住激动大喊:“白姑娘威武!” 然而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城墙之上的元将军。 他弯腰捡起面具,重新戴在脸上,随即一跃而起。 “砰!” 一声巨响,地面仿佛为之震颤,而他已手提大刀,稳稳地立在白明微身边。 “呵……” 白明微一声冷笑,身形猛地向后飘去。 元将军早已气红了眼,举刀追着白明微的身影。 当他察觉到不对时,一道魁梧的身影已策马来到他的身后。 他立即止住脚步,盯着白明微的双目仿佛淬了毒火:“白明微!你敢叫阵却不敢单打独斗么?” 白明微把剑负在身后,一拂袖子冷冷笑道:“对付你,何须讲仁义道德!” 话音落下,她高喝一声:“列阵!” 整齐的振袖之声响起,白家军的将士,瞬间列成无数个方阵,把三人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包围起来。 白琇莹早得白明微吩咐,她立即对五千将士下令:“队列左右,听我命令。” 将士们下意识地看向“崔将军”,而扮作崔将军的江辞做了个手势,五千精兵一分为二,整齐地排列在阵法之后,随时可以左右包抄。 此时,白明微缓缓执起她手中的剑:“北燕大长公主府三公子元翊,今日我白明微要取你项上人头,以告慰我父叔兄长与八万将士的在天之灵!”天籁小说网 话音落下,白明微握剑一跃而起,适才站立的地方被她的脚震凹下去。 她双手握剑,朝着元将军当头劈下。 霎时间,剑气似九天雷霆直击瀚海。 元将军早已带伤,他不敢硬接,急急向后退去。 可他的身后,卫骁手中长戟如游龙咆哮探出。 配合默契的一击,一左一右,瞬间在元将军身上割裂出两道深痕。 鲜血飞溅,手握大刀的男人被逼一个旋身,堪堪留下一条性命。 白明微却没有急着出第二招,她就像戏耍老鼠的猫儿,与卫骁一起围着元将军移动。 但这一幕却叫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乱了方寸。 见主将身陷囹圄,危在旦夕。 余下副将大喊:“放箭!” 万箭齐发。 然而再密不透风的箭雨,也破不了白家军阵法的防御。 他们越射越焦躁,越射越惊恐。 而此时,白明微与卫骁对视一眼,开始使出她的第二招。 只见她双腿微分稳稳站定,双手把剑高高举起,霎时间,剑身如同缠绕劲风,而那劲风渐渐形成无形的锋刃从剑身延伸出去。 神兵仿佛变大数倍,对着元将军再度劈下。 第272章 他,心意已决 元将军立即闪身躲避,却被卫骁用长戟从肩胛骨穿透胸襟,高高举了起来。 元将军呕出一大口鲜血,仍在用最后的意识反抗。 卫骁狠狠一甩,元将军便如断线的风筝摔了出去,狠狠砸落在地上。 可偏偏没有伤及要害,他只是受了重伤,却不足以死去。 “好!” 白家军的将士与五千精兵同时欢呼雀跃。 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见状,瞬间一片大乱。 副将高呼:“出城!救将军!” 城门顿时打开,北燕士兵如浪潮般涌出。 卫骁与白明微互相配合,故意用元将军做诱饵引北燕士兵出城的目的也大功告成。 随着俞皎的鼓声不绝入耳,白家军不断变幻阵型应敌。 他们就像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壁障,不仅挡住了仿若决堤的黑洪,还能攻防兼备,如同割韭菜一样,把敌人一个个斩杀于面前。 他们踩着敌军的尸体,保持阵型缓缓前进。 与此同时,江辞压低声音喊道:“左右包抄,向城池推/进,切断他们的后路!”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去在意声音的细微区别。 本就士气大振的他们,早已热血沸腾,瞬间化作两道坚固的堤坝,往左右包抄而去,把敌人和白家军的阵型合围起来。 他们一边斩杀不在阵法攻击范围的敌人,一边朝着城门急速移动。 只待他们在城门口汇合,便可与白家军前后夹击,断了出城北燕士兵的路。 一旦白家军一路杀向他们,歼灭了被合围起来的北燕士兵后,便可与白家军一起,直接攻入莲城。 卫骁与江辞一左一右,策马来到精兵的前方,率领他们杀向城门处。 五千精兵,当得起一个“精”字,他们尤为骁勇,杀敌又狠又猛,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白明微则举剑追在逃向北燕士兵的元将军身后,就在元将军即将与北燕士兵汇合时,她用脚挑起一根长矛,猛力踢去。 长矛钉在元将军背后,去势依旧未减,直到“轰然”一声,把元将军狠狠钉在城墙之上。 以最为屈/辱的姿势。 白明微看向阴山的方向,在心底呢喃:将士们,父亲、叔叔们、兄长们……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接着,她举剑高喊:“北燕主将已伏诛!杀!” 随着她的喊杀声落下,她如一头凶猛的豹子,杀向北燕队伍中。 刘尧和白琇莹以及一些亲卫副将此时已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与战场近在咫尺,却尚未真正加入。 刘尧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内心掀起波澜壮阔,沸腾的热血久久未曾停息。 他握剑就要冲出去,却被白琇莹拉住:“殿下,你不能去出去添乱。” 刘尧抑制不住内心的战意:“别拦本王,来都来了。” 白琇莹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七嫂击鼓振奋士气,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这是我长姐的军令!” 刘尧再任性/也不能视军令于不顾,和白琇莹一起打马赶往俞皎所在的位置,与身手不凡的亲卫一起,护在俞皎附近。 喊杀声震天,战况依旧胶着。 姚城。 公孙先生所给出的两条路,白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住崔氏的性命。 他或许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但从来都是一位好丈夫。 没有任何迟疑,他道出了自己的选择:“求先生保住内子一命。” 公孙先生立即在崔氏心口扎下一针,随即灌给崔氏几粒黑乎乎的药丸。 崔氏的那口气算是吊住了,但究竟能不能活,还得看是否在半年内找到公孙先生学习医术的师父。 做完这一切,白璟恭敬地向公孙先生行了个大礼。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收好针后退出了房间。 任氏偏头抹泪,小传义拉了拉她的袖子,婶侄二人从屋里退了出来。 任氏连忙擦去泪水,净过手后,将那盅煨得软软的粥奉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饿了吧,请您先用点易克化的粥食;您的房间也已准备好,吃过饭后,妾身会带您去休息。” 公孙先生点点头,随即端起小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小传义矗立在一旁,薄唇紧紧抿住。 而里屋。 白璟跪在床前,为妻子细心地拉好被子。 他起身取来崔氏刚为他做好的衣裳,手指轻轻抚过。 衣裳料子不是上乘,花色也不精美,素素淡淡的,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但针脚却尤为细腻,一针一线整整齐齐,只从这针线上,他便感受到素素对他的心意。 妻子带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温暖且熨帖的。 他把新衣换上,伸开手臂在床前转了几圈,问:“素素,为夫穿着合适么?” 半响,没有任何回答。 他怅然若失,走到床边坐下:“为夫觉得很合适,素素的手艺真好。” 只是以后可能再也穿不到了。 穿不到这饱含心意的衣裳…… 白璟握住那冰冰凉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泪盈于睫:“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何要扑过来救我?你知道就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你受伤的。” 接着,他擦去脸上的泪:“素素,原谅我,原谅我只是个懦夫,再也成不了你心目中顶天立地的样子。” 说话间,他把脸贴到崔氏的手上:“白家的忠义,这天下苍生的性命,都与我无关了,从今往后,我只做你的丈夫。” 说完,白璟缓缓起身走出外屋。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独自去了摆放亲长兄弟牌位的屋子,默默地上了三炷香,随后跪了下去。 自始至终,他都未敢抬起头。 仿佛那写着亲长兄弟姓名的牌位,会将他吃了一样。 半响过后,直到泪水溅湿衣裳,他才缓缓开口:“你们总笑话二哥懦弱怕事,但其实他只是善良可亲,根本不是懦夫。” “我才是这个家的耻辱,表面上披着大义凛然的皮,被夸不凡,被誉为才俊,但其实比任何人都胆小怕事。” “看到母亲被二伯母三伯母挤兑,我装聋作哑不敢出声,六妹性子莽撞单纯,总是被姐姐们捉弄,我也没有提醒。” “我一直都是那么自私冷漠,如此懦弱,用一张虚伪的外披掩盖丑陋,心安理得地做着备受瞩目的白家五公子。” “随军出征,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想好好做名副其实的白五郎,我也想变成像祖父那样受人尊敬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我就是个十足十的懦夫,既没用又无能……明微尚且可以扛起职责砥砺前行,六妹也可收敛性子力争向上。” “嫂嫂们在背负这份悲伤时,也在尽她们的力量帮助这个家,甚至连传义那么小的孩子都能肩负起责任。” “而我呢?我自以为是地背负着愧疚,最后让这份愧疚侵蚀了理智,导致妻子命悬一线。” 白璟跪伏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身为白家的男人,我对这个家没有贡献;身为素素的丈夫,我没能保护好她……” “而今,我已看清了自己的能力与程度,也知晓自己的存在于明微与白家军而言都是威胁。” “所以请原谅我,原谅我身为白家儿郎却未能尽自己的义务,原谅我既帮助不了明微,也照顾不了传义。” “原谅我是个遇到困难就会止步不前的混账……” 白璟一个人絮絮叨叨许久,随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冰冷而昏暗的祠堂,全是他的啜泣声。 他一直跪着,跪了许久许久也未曾动弹。 直到成碧带着小传义推开了房门。 第273章 想找的人,出现在眼前 小传义迈步进来,短短的腿跨过门槛。 他走得十分艰难,却又格外平稳。 所展现出来的一面,从来都是远超他年龄的成熟。 他捧过成碧手中的小盅,端着向白璟走去,直到在白璟身前站定,他才将小盅递了过去:“五叔叔,传义知道你吃不下,但如果你不吃,大家都会担心,为了我们,你能不能好好吃了它?” 白璟没有拒绝,他接过小盅慢慢吃了起来。 可尽管他已经很慢了,但还是被粥食噎得剧烈咳嗽。 小传义连忙替白璟顺气:“五叔叔,传义帮你拍一拍就好了。” 白璟咳得满脸通红,他端着粥看向小传义,忽然把小盅放下,将小传义搂入怀中。 “传义……” 一声呼唤,蕴着无尽心疼。 小传义拍拍他的背,轻声哄慰:“五叔叔,传义在的。” 白璟没有将他放开,那心疼的面色之中,又多了几分惭愧。 小传义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细语:“五叔叔不必担心传义,更不必觉得心疼。” “传义此时站在这里,就说明传义挺得住,传义不需要被特别心疼,也不需要被特别照顾,因为传义已经是男子汉了。” “男子汉就是在管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去帮助别人的人。五叔叔难过,传义会陪在五叔叔身边,直到五叔叔可以振作起来为止。” 白璟哽咽着问:“五叔叔这么没用,传义不讨厌五叔叔么?” 小传义的声音依旧低柔清脆:“五叔叔怎么能这么想呢?虽然坚强是一个人十分可贵的品质,但如果一个人没有那么坚强,不一定代表他是无用之人。” “更何况五叔叔经历的痛苦比任何人都要深沉,传义并不觉得,五叔叔一定要挺过去才算是有用之人。” 白璟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能这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里揪着疼……” 小传义仍然轻轻拍打着白璟的后背:“如果五叔叔觉得传义懂事,那五叔叔就要努力救活五婶婶,然后和五婶婶生下一个和传义一样懂事的弟弟。” 白璟搂住他的手又紧了许多:“五叔叔一走,就会把所有的责任都丢下,哪怕是这样,你也不讨厌五叔叔么?” 小传义轻轻摇头:“古圣贤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摆在国与天下面前,就说明一个人要把家维护好,才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去管大事。” “曾祖父为国操劳半生,那是因为当时我们白家欣欣向荣,祖父们与父叔们弃笔从戎安天下,前提是他们的家都风平浪静。” “而现在五叔叔的家就要不保,五叔叔把重心放在小家上面合情合理。要是有人认为五叔叔应该放弃拯救五婶婶而去帮他们,那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去付出。” “传义今日这般坚强,是为了家中等候的娘亲,为了娘亲,传义一定要勇敢,长成能保护她的人。但要是娘亲有个万一,那传义也会弃一切不顾,去救娘亲的。” 白璟再度哽咽:“但是五叔叔一走,你大姑姑她……她就要承担所有的不易,带着这个家的人与白家军继续前行了呀……” 小传义又拍拍白璟的后背:“五叔叔,传义认为你不该这样想。大姑姑咬牙奋战到今日,不止是先祖遗训,不止是对家国百姓的爱,更多的还有,她想努力保护好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勇往直前,不惧艰险,因为她把保护我们当成了她的责任与动力。” “要是五叔叔真的心疼大姑姑,就应该照顾好自己。只有我们这个家的人,每一个都好好的,大姑姑做的一切才有意义,我们一定不能辜负大姑姑的心意,一定要让她的付出有价值。” “所以五叔叔为救五婶婶离开,不是把责任都丢给了大姑姑,而是在为大姑姑分担守护家人的责任。” 白璟没有接话,只是又将小传义搂得更紧一些。 末了,他缓缓放开小传义,端起小盅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被噎住。 他似乎已经坚定了前行的方向,再也不会这般难过了。 小传义静静地看着五叔叔喝粥,大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很多都是他不能理解的,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家人比一切都重要。m.23sk. 就算五叔叔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也依旧喜欢五叔叔,珍视五叔叔。 成碧偏过脸,却为这孩子再度落下心疼的眼泪。 门外本来要去休息的公孙先生,路过时正巧听到小传义的话,他露出由衷的笑意——看来,推动天下而动的势,就在眼前。 …… 而此时。 马不停蹄奔行在路上的风轻尘,却在没有抵达承天观的情况下,遇到了他想见的人。 他尚且不知来人的身份,只是来人带着的杀意,却叫他立即勒紧缰绳。 黑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而风轻尘怀中的小白貂,已如闪电般迅速掠去。 “呀!” 但见来人轻轻弹指,瞬间能取人性命的貂儿已被一股无形的气浪震飞,跌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轻尘紧握竹竿飞身掠起,朝着那人的方向攻去。 然而,他的攻/势却被一柄宛如在水中飘荡的拂尘挡下。 风轻尘并不紧张,他手腕轻转,挥动着手中的竹竿转变攻/势,那优雅的身姿飘逸灵动,宛若灵肌玉骨的九天之神。 东极真人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的真本事了?” 风轻尘并未回答,手中竹竿忽然旋转如意,生生不息,看似缓慢的速度却又极强的威力。 忽而又如落英点点,变幻无穷,随着他清俊飘逸的身姿舞动。 面对他不紧不慢的打法,东极真人也使出了全力。 只见她挥动拂尘应对的同时,左手如莲花绽放,蕴含千钧之力的一掌,便这样狠狠地击在风轻尘的胸/口。 风轻尘用竹竿去挡,却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落在马上才止住身形。 东极真人拂尘一甩,低声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 面对劲敌,风轻尘不敢大意,只见他握住竹竿轻轻一拧,寒光迸溅。 昏幽的光线下,一柄通体漆亮形状诡异的剑自剑鞘中拔出。 一阵令人恐惧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 不知是那柄藏在竹竿中的剑所散发的寒意,还是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只是靠近,便令人头皮发麻。 此剑一出,势不可挡,他的身形手法瞬间诡异无数倍。 几招过后,东极真人拜下阵来。 她叫停了风轻尘:“小子,功夫不错。” 风轻尘拱手:“能逼在下拔剑,前辈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东极真人甩了甩拂尘:“贫尼乃是承天观观主东极真人,也是明微的师父,前面有间破屋,可否请摄政王移步一谈?” 第274章 红颜薄命 风轻尘立即把剑收入剑鞘之中,那柄诡异的剑,又变作一根普通的竹竿。23sk. 他没有回应,但还是捡起小白貂跟在东极真人身后。 护卫想要近前,却被他挥手屏退。 破烂的小屋,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东极真人随意落座于草垛之上,开门见山:“摄政王隐瞒身份潜伏于本座徒儿身边,目的何在?” 风轻尘一撩衣摆坐下,姿态闲散却透着几分恭敬:“并无他意,只想护她一世平安。真人此时出现在此处,莫非特意等候在下?” 东极真人坦白道:“弟子送兵器到姚城给卫骁时,本座也随行在后,本想与摄政王一见,却得知摄政王回了西楚,于是便在此等候。” 风轻尘道:“不瞒真人,在下此行也是为了见真人一面。” 东极真人双目微眯:“不知摄政王所谓何事?” 风轻尘十分坦诚:“离开姚城前,在下曾留有暗卫在明微身边,暗卫传信于在下。” “说明微在对战北燕大长公主府三公子元翊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击退敌人后,她也陷入了昏迷。在下此行便是想找真人询问此事。” 东极真人轻笑:“摄政王如何笃定,本座的身份为真?怎的半点戒备都没有?” 风轻尘语气依旧清淡:“真人的功法,与明微如出一辙。” 东极真人把风轻尘细细打量,双目中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光,她又问:“守护在东陵丞相府的那名影卫,可是你的人?” 风轻尘颔首承认:“东陵都城一片浑浊,明微最是敬爱祖父,我不愿她伤心难过,是以留了影卫在侧,关键时刻可保老丞相一命。” 东极真人却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本座找你,也是想要谈及关于明微的事。” “一直以来,本座都在观察你,虽然西楚摄政王为人狠辣无情,但明微身边的风轻尘,姑且还算可信。” 风轻尘的手缓缓握紧,却不是因为忌惮,而是紧张忐忑。 能叫东极真人亲自来找他的事,绝对能用严重来形容。 他不由自主坐直身子:“还请真人赐教。” 东极真人缓缓起身走到破窗前,仰头遥遥看向璀璨星河。 她开口,声音比这夜风还要凉:“摄政王,正所谓红颜薄命,而明微便是那薄命之运。” 风轻尘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还请真人明示。” 东极真人收回目光,神色间皆是惋惜与心疼:“本座曾为明微推演过命数,她命主武格,所依将星。” “但那颗耀眼的将星却隐隐透出即将陨落之兆,通俗来说,她活不过十七岁,而且还会死在战场上。” 风轻尘第一次失了冷静,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东极真人的名号,传遍九州大陆。 她的观星之术,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沉默之中,东极真人再次开口:“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拜入本座的门下,而本座一眼便看出了她身怀异象。” “她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想必是她的母亲为她挡了命中劫煞,所以她的母亲才会难产而死。” “然而人各有命,就算偷来短暂时光,天道早晚也会收回。本座花费十数年的时间,一直在为她寻找解决之道,可越是寻找,却越是明确天命不可违。” “适才你提到的那股力量,便是本座费尽心思为她压制的,能要了她性命的力量。” “不属于她的东西,偏要使用的话需要付出代价,她已经使用了一次,早晚还会使用第二次,甚至还有更多次,直到她以生命为代价。”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他问:“真人寻到在下面前,可是寻得生机?” 东极真人复又长叹:“天机本不可泄露,但明微是本座在这红尘之中的牵挂,凡尘事未了,本座也无法超脱尘世。” “摄政王,接下来本座的话十分重要,你若想救明微,请你务必听好。” 风轻尘几乎屏住呼吸:“真人请讲。” 东极真人道:“你的命数,本应命途多舛,与明微一样是个薄命之人。” “然而从某一个时间点起始,你的命数彻底逆转,你没有帝星依傍,却有真龙之运,这也对应了你现在的处境。” “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数,且是一个可以长久存续的变数,当你与明微重逢的那一刻,明微的命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这变化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本座不确定这些反应影响到了什么,本座也不确定你这个变数是否能改变明微既定的命运。” “但本座还是想要一试,把改变明微命运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可愿协助本座?” 风轻尘心底沉甸甸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带着与小姑娘一同活在盛世的愿望而来,却得知这个愿望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空想。 那种不舍与失落,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但他还是不假思索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下,必然愿意。” 东极真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本座曾为东陵看过国运,刘家气数已尽,东陵的灭亡是注定中的事,无从改变。” “明微踏上戎马征战之路,她的能力便是东陵国运走向灭亡的阻碍,人命不可能凌驾于国运之上,所以从这方面来看,明微必死无疑。” “本座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化解这份矛盾,使明微顺势而为,由阻碍变成助力,或许能寻得生机。” 风轻尘眉头蹙起:“真人所指,是解甲归田不问世事,还是揭竿而起反了刘家?” 东极真人如实回答:“本座不知,虽然本座能窥探几分天机,却也只是个寻常人,这需要你去确定。” “本座能告诉你的是,极东之处有帝星冉冉升起,但因为那帝星出现时间尚短,就在白家遭难之后不久。” “目前还处于捉摸不定的时刻,本座无法推算出它庇佑何人,甚至庇佑何方本座也毫无头绪。” 风轻尘一点就透:“真人的意思的说,如果能确认那帝星护佑之人,让明微成为那人的助力,那么在帝星的光辉庇佑之下,或许明微的命运也会随之转动?” 东极真人道:“正是如此,但你要记住,帝星并非永远辉耀,它也会随时陨落。” “所以只是确认到那人还不够,还需要确保那人可以顺利成长,而且要是那人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帝王的资质,帝星也会消失。” 风轻尘问:“在下可以这么理解吗?既然帝星护佑不是恒定的,那么培养出一个拥有帝王资质的人,是否也可以令其得到帝星护佑?” 东极真人否定了这个理解:“并非如此,正所谓命由天定,一个人的命运在出生时那一刻就已注定好,但人的选择与行为会多少影响运数。” “也就是说,九五之命乃是天定,但他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导致命途有所偏差。所以你必须要找到那天命所归之人。” 风轻尘又问:“请问真人,可有什么条件指引在下辨别出帝星?” 东极真人回答:“没有,但既然摄政王是个变数,那么冥冥之中必定有所指引,把摄政王这个变数推入局内,这便是本座来寻摄政王的原因。” 风轻尘深吸一口气:“明微已经快十六岁了,留给她的时间,没有多少。” 东极真人有些好奇:“这玄乎之事,听起来天马行空,为何摄政王没有半分怀疑,便信了本座的话?” 风轻尘道:“因为真人是明微的师父,真人护佑明微多年,又岂会在这事上开玩笑?” 其实,这不过是场面话。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发生在他身上“时光逆转”、“死而复生”这件事。 东极真人道:“如此,今夜的谈话结束了,本座在此期间,也会一直寻求解决之法。” 说完,东极真人缓缓向门外走去。 她看似走得极慢,但却很快消失在夜色下。 风轻尘力竭般坐在草垛上,手心皆是汗水。 而令他如此反常的,便是那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许久过后。 他把拳头张开,复又缓缓握紧:“小姑娘,我不会让你有事。” 第275章 莲城是属于东陵的 风轻尘如愿见到东极真人,于是便折身往姚城的方向赶。 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清脆,打破了静谧的黑夜。 …… 莲城。 战事未歇。 城墙上烽火烧的灼烈,波及附近的房屋民居,浓烟不断升起,覆盖在莲城上方。 斑驳老旧的城墙溅洒鲜血,映着火光泛起炽艳的殷红,亦染了白明微肃杀的面容。 第一批出城的北燕士兵全数被歼灭,五千精兵也与白家军汇合,他们士气高涨,杀意正浓,欲从大开的城门冲/进去。 可对方的人数显然比他们多太多,对方宁愿把人马一队一队地派出来,也不愿让他们攻入城里。 白家军一时没能杀尽北燕士兵,而北燕士兵也无法击退白家军,双方厮杀惨烈。 但很显然,摆出无懈可击阵型的白家军占了上风,几乎算是单方面完杀北燕士兵。 然而尽管如此,北燕士兵也丝毫不让。 俞皎还在击鼓,长时间的击打于她而言有些吃不消,一袭衣裳几乎被汗浸湿,可她仍旧咬牙加持,敲打出有条不紊的鼓声指挥着战事。 刘尧见她气力将竭,捡起一旁的鼓槌,就要去击另外一只大鼓。 白琇莹拦住他:“九殿下,你想害死众将士不成?一旦鼓声有变,队形就乱了。” 刘尧冷哼一声,鼻子高高扬起:“你以为本王这些年的纨绔是随便当的?听了这么久,旋律早就掌握了。” 话音落下,不给白琇莹任何反应,他把鼓槌狠狠地击在大鼓上。 没想到,两人的鼓声竟然出奇一致,若不是声音大了些,根本听不出任何差异。 俞皎见状,她缓缓垂下双手,鼓槌轰然坠地。 此时此刻,她累到意识不清,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白琇莹连忙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为她轻轻捏着疲惫到几乎毫无知觉的手臂。 而此时,白明微正好飞掠到一人身上,把剑狠狠刺/入那人的头顶。 瞬刻一瞥,她看到了击鼓的刘尧,连忙向正在人群中厮杀的江辞大喊一声:“崔将军,小心身后!”???.23sk. 江辞得到暗号,故意放松防线,几名北燕士兵立即跑到阵法的攻击范围之外。 然而这几名士兵脱离战场后,就迅速奔向刘尧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们身法敏捷,速度奇快。 江辞见状,立即策马追了过去。 白明微又杀一人,扬声高喊:“将士们,是拿下莲城的时候了!我们继续往前冲!” 不多时,几人已经向击鼓的刘尧逼近。 就在几名北燕士兵逼近俞皎等人时,江辞拦在他们面前,与他们缠斗起来。 江辞的武功并不出挑,白琇莹生怕别人看出端倪,立即喊道:“杀了北燕贼子!” 几人正要冲上去。 正此时,其中一人拿着弩箭,对准江辞扣动机关。 白琇莹大声提醒:“崔将军,小心!” 刘尧听见白琇莹的喊声,下意识回眸的刹那,只见马上的将军重重跌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马儿扬蹄嘶鸣,奔入黑夜之中。 白琇莹目睹整个过程,而整个过程中,她只感觉一阵风吹过,等到她再次眨眼时,躺在地上的人已变成了崔志晖。 那是崔志晖,她知道。 因为五嫂刚被抬回的时候,她恨得就要去鞭尸,仇人的样子她不可能忘记。 她知道这是长姐的手段,不管是谁在瞬刻之间扔出崔志晖并把原本即将中箭的江辞带走。 只是这轻功,便是她望尘莫及的。 惊诧只是瞬息,白琇莹低喊:“请殿下继续击鼓!鼓声不能停,其他事有我们!” 刘尧顾不得查看情况,继续挥动手中的鼓槌。 白琇莹迅速走到崔志晖身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颈部,沉痛无比地道:“崔将军为国捐躯!” 这一幕,不止她和俞皎见证,旁边的人也都看在眼里。 这些人有白家的亲信,也有崔志晖的部下。 崔志晖就这样在众人的见证下,受了北燕人的暗算“光荣牺牲。” 白琇莹解下披风轻轻盖住崔志晖的遗骸,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剑,怒不可遏:“杀了他们,替崔将军报仇!” 谁也没有怀疑崔志晖的死,被愤怒支配的他们,迅猛地杀向那几名攻过来的北燕士兵。 待将北燕士兵斩杀,崔志晖的属下欲扑向上峰。 缓过神的俞皎目光一闪,捡起鼓槌继续敲击:“九殿下,我来击鼓,请你退开,以免又成敌人的目标。” 刘尧的眼底带着愤,也带着怒:“本王不走,愿与将士们共进退,杀死这些混球子!” 尸体他看过很多,平日哪怕蹚过血海他也无所谓,毕竟别人的死与他何干? 他只要享福就好! 但在这种情况下,上一刻威风凛凛杀敌的将领,竟这样死在自己附近。 这叫他心底像是被什么狠戾的小兽咬了一口,陡生起无名的怒火。 先前的冷眼旁观已不复存在,他身处战场,心也在战场。 所以他痛恶这样的牺牲! 更痛恶如此厮杀! 思及此处,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把鼓击得愈发响亮。 那股深沉的恨意,以及无法克制的怒火,都被他揉进了鼓声当中。 听着这样的鼓声,众将士心中的怒意更盛,下手越发狠。 白琇莹低喝:“保护殿下与将军的遗体!” 那已经走到崔志晖身边的人听闻此言,并没有伏在主将身边痛哭,而是握紧手中的剑,像个战士那样,戍卫在俞皎与崔志晖的尸体旁边。 他双目通红,眼含热泪,浑身肃杀。 那因上峰而死的怒与痛,都在他眼底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忘却身为战士的职责,用他的身躯和剑,稳稳地守着他该守护的人。 可以见得,崔志晖为人再怎么不堪,身为五品小将,他治军尽职尽责。 从他那训练有素的兵、他的副手身上,都能轻易看出。 然而不管怎样,从被卷入斗争的那一刻,就早已注定这样的结局。 他罪大恶极! 可恨他在国与家面前,选择了家,甘愿成为他人的棋子,把利剑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同伴。 平心而论,两个选择,都很艰难。 他选择为虎作伥,或许也只是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但这不代表他有权力伤害更多的人,为了妻儿他置数万人的性命于不顾,这样的结局实在太便宜他了。 更该死的,还有逼迫他的人。 而这时,战事也接近尾声。 尸体堆积在城门口,鲜血汇聚成海,浸红了这片土地。 北燕人已被白家军杀了上万不止,几乎溃不成军。 城墙头副将眼看冲出去的人没一个活着,正想下令关上城门。 可是他的话音还没出口,便被跃上城墙的白明微一剑刺/穿了心口。 白明微抽出剑,抹去脸上的血迹。 她拔起那挂于墙头的北燕军旗,狠狠地掷在地上,剑尖直指天际,发出带着悲愤的呐喊:“莲城是属于东陵的!” 第276章 崔将军为国捐躯 主将伏诛,数名将领的性命被白明微与卫骁联合收割。 余下的北燕士兵不战而败,没打多久便弃了武器跪地投降。 拂晓时分,朝阳始露。 稀薄的晨曦自东方的天际蔓延。 满世锦绣晴芳,浑身浴血的白明微迎着朝阳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在一片欢呼声中,望着尸横遍野,露出尘埃落定的笑意。 “回来了,莲城回来了。” 三座城,每一战都无比艰辛。 但是,属于东陵百姓的土地,他们一寸一寸地夺了回来。 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还不到彻底放下心的时刻。 白明微把剑收回剑鞘,擦去顺着发丝流下的血与汗,走到卫骁身边:“卫大哥,我需要一队信得过的人,立即去办一件事。” 卫骁几乎累瘫在地,但见白明微站得笔直,他想靠墙都不好意思:“白姑娘,什么事,请交给我安排。” 白明微道:“我要他们去将留宿在几间秦楼楚馆还有赌场的人全都扣下,关进莲城的大牢之中。江大哥会带路,请把人点了交给他。” 卫骁不由站直身子,很是诧异:“白姑娘,我不太明白。” 白明微叹息一声:“北燕人用的好手段,想拿酒色消磨东陵人的意志,无数人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如今我们入城,他们的好日子骤然没了,只怕会对我们不满,必须先下手为强。罪名就以有与北燕人勾结的嫌疑即可。” 卫骁恍然大悟:“也好,要是不听话就一直关着,他们十年八年,直到他们有心无力为止。” 他说话粗,时不时会露出他金鸣山大当家的匪性。 白明微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她整个人都很平静:“劳烦卫大哥了。” 卫骁立即去办。 此时,众将士连忙分工,收拾战场的、看守俘虏的、清点伤亡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白明微靠在城墙上,伸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她本就伤势未愈,历经奔波与苦战,此时内伤更重,她也是靠一口气强撑着。 等到缓过劲来,她看向姚城的方向,目中尽是忧色。 不知五嫂怎样了,她心里牵挂,但又不能立即离开,只得按下心中的忧焚,去处理迫在眉睫的事。 她从墙上一跃而下,踏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缓缓走向俞皎她们的方向。 所过之处,将士们齐齐弯腰行礼。 她身上的血比任何人的多。 她比任何人都冲在最前面。 她设计的阵法无懈可击。 她指导的作战方略从未失误。 而她手中的剑,杀敌的人数也无人能及。 所以这些尊敬并非那枚虎符给的,而是她一刀一剑赢来的。 就连崔志晖的兵,也在此时此刻对她有所改观。 “长姐……” 白琇莹看到她唇边未擦干净的血迹,忧心地唤了一声。 白明微冲她笑了笑:“没事的,我们赢了。” 崔志晖躺在地上,身上依旧覆着披风。???.23sk. 刘尧蹲在他的尸骸旁边,眼中是无尽复杂的神色。 听到白明微的声音,他抬头看去,虽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难得没有叫一声“恶女”,只是冷哼着偏过头。 第一次上战场,看到千军万马在厮杀,他心中的震撼不是没有,也就是这一次的经历,他看到了白明微的另一面。 这比任何男人都要勇猛的女子,他承认他刮目相看了。 在他的印象里,女子本就比男人还要柔弱,是以保家卫国的人几乎都是男儿。 一个女子,比男人做得更好,或许他能想象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最后,他没有和白明微斗嘴,只是有些别扭地道:“崔将军本就有伤在身,如今战死沙场,这份功劳,报捷的时候,请你别忘了。” 白明微垂下眼睫,露出万分沉痛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她并未作假,只是没有克制而已。 这一战,并非没有牺牲。 每一名士兵都是她所珍视的人,她明知死亡不可避免,但依旧会为这些再也回不到故乡的人而难过。 “把孙将军送回抬进城里,准备一具棺木,趁天气寒冷,派出几个人送他回京城,送到家人身边。” 下属刚要去抬。 “慢着!” 一名身穿副将盔甲的人越众而出。 他冲白明微拱拱手:“白姑娘,请容我看将军一面,总得确认他是怎么死的。” 崔志晖的死可以造假,他死亡的时间却不行。 白璟那一剑,血的凝固程度与伤口,经验老道的战士都能看出何时所伤。 白琇莹紧张地握紧拳头,虽然她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俞皎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心虚。 刘尧察觉白琇莹的异样,还以为白琇莹为着副将的话而生气,他狠狠地瞪着副将: “你什么意思?本王和这么多人都亲眼看到崔将军被贼子暗算而死,难道你怀疑崔将军的死有蹊跷不成?” 副将是崔志晖倚重的人,素来就多几分精明,闻言他立即拱手:“殿下误会了,末将只是想在这个时候见将军最后一面,想记住将军最后的样子。” “将来战事结束,也能回去告诉将军的妻儿,他是毫无悔意地英勇死去。” 刘尧眼底漫过一丝悲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犯错被打/死的奴才不可惜,得罪他的人被揍也不可惜。 但一名驰骋沙场的悍将,却这么轻易就死了。 这叫他感叹战争之残酷的同时,心里也堵得难受,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 最后,他也没说什么。 况且,副将的解释合情合理,若是他还阻拦,那就太不通情达理了。 白琇莹愈发紧张,要是被看出来了问题,那就算换人的手法再高明又如何? 先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可就在这时,白明微却冲副将点点头。 她说:“崔将军的牺牲,值得我们铭记,他与任何为国捐躯的将士一样,都是值得敬佩的英雄,见他最后一面,你何须问过我?任何人都可以瞻仰他的仪容。” 此情此景,白明微也不吝惜说几句违心的话。 但这一番话,却戳中了副将的心坎。 上了战场的人,谁没有抱着马革裹尸的觉悟? 谁不想死得荣誉? 他们将军为国捐躯,他自是觉得理应受到崇敬。 然而话又说回来。 副将的确觉得将军的死不对劲。 将军虽然武功不及卫副将,但在当地驻军里是无人能及,怎么一支弩箭,就要了他的命呢? 又想到近几日将军的表现,只怕是触怒了白姑娘。 他知人的勾心斗角有多可怕,这让他怀疑白家人战场上报复。 但因为九殿下与在众的人都亲眼目睹将军为救九殿下而死,他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这丝疑虑,还是叫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亲自去确认。 在白明微点头后,他伸手去掀开披风,却在看清尸首时,眼眸骤然凝聚。 这……! 第277章 此事,算是了结了 只见好端端的尸首,肌肤竟然呈现诡异的青色。 那指甲与口唇,却是紫到发黑。 明显的身中剧毒而亡之征。 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溃烂的地方蔓延到腹部,以至于那伤口已经被掩盖在腐烂之下。 “别碰!” 白明微连忙提醒副将。 副将不解地看向白明微,震惊与沉痛之色溢于言表:“白姑娘,这究竟是……” 白明微面色十分凝重,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先前我入莲城刺探敌情,发现北燕人正在偷偷把莲城的乞丐以及一些孤苦无依的百姓拿去炼毒。” “我本已将那几个地方与毒药全部摧毁,没想到他们手里竟然还有毒药,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藏有成品。” “这毒药一碰即亡,尸骨还会在几个时辰内腐烂殆尽,所以万不可触碰。” 当然,这一切都是白明微吩咐阿五准备的。 崔志晖的伤口,以及他的死亡时间,只是这两样,都会令先前的计划全盘皆输。 所以白明微早就做足准备,就是要堵死验尸的路子。 至于她所说的炼毒之处,到时候都能找到,尽管毒药已经没了,但那个地方还在。 有这么多人亲眼看到,加上毒药来源有据可循,就算是别人心有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把崔志晖的死和白家联系上。 白琇莹与俞皎皆不约而同地默默舒了口气,不是她们不相信白明微的能力,只是那样的情景,她们无法保持镇定。 副将虽然没有去触碰崔志晖,但听闻白明微说得玄乎,他有几分不信。 于是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剑,最后停留在那几名北燕士兵的尸体身上。 他起身走到尸体身边,看到了跌落在一旁的弩。 他割下衣袍,包住地上的弩,拿起来一看,发现弩里面还残留着一支箭。 他迅速地将弩对准其中一名北燕士兵,扣动机关,弩箭立即射出。 只听“砰”的一声,一名俘虏倒地,很快便绝了声息。 那名俘虏没有七窍流血,但与崔志晖有着同样的死状。 他疑惑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于是他扔了弩,在一片惊诧声中,跪到白明微面前:“末将私自射杀俘虏,违反了军规,请白姑娘治罪。” 与他同属崔志晖手下的人劝道:“副将军不必如此,我们不是白家军。” 怀疑的人从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据。 面对这一幕,白明微道:“尽管你们不是白家军,但先有圣旨令尔等支援白家军在前,又有并肩作战在后。”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只军队都需要遵守同样的规则,没有人可以例外,错了就该罚,这没有问题。” “副将军身先士卒,主动认错,本该网开一面,而我身为白家军的头领,却不能置军规于不顾。”天籁小说网 “众所周知,就算是九殿下犯了错也要受处分,所以请副将军在莲城一事彻底解决后,自己去领十大棍子。” 提到这里,刘尧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下一瞬间,他又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恼羞成怒,于是便阴阳怪气地道: “我们的白姑娘可是铁面无私,就连她自己犯错,也是会去领鞭子的,更何况本王一个小小的监军。” 副将行礼:“末将遵命。” 白明微看向崔志晖的遗体,淡声吩咐:“取一块马革过来,小心地把将军放进去,然后抬回城里安放吧,千万别触碰到将军的伤口,以免中毒。” 马革裹尸。 从来都是字面的意思。 此时,立即有人处理崔志晖的尸首,关于崔志晖的风波算是过去,接下来便是请功与报丧。 还有最重要的收编崔志晖这五千精兵一事。 多少会有些麻烦,但主将已死,在剩下两座城未收复前,他们必须听她的号令。 而她有信心,叫这五千精兵变成白家军的一份子。 至于崔志晖的抚恤事项,他“为救九殿下而死”,死得大义凛然高风亮节,自然有朝廷代为解决。 无需她费心。 她看向状态比俞皎稍好的白琇莹:“六妹,立即快马加鞭回姚城报捷讯。” “顺道派人去通知霍大将军,白家军将入驻莲城,请他尽快带领霍家军至姚城驻守,以免北燕人反扑时,我们没有接应措手不及。” 白琇莹立即点头:“是。” 白明微看向她:“一路小心。” 白琇莹翻身上马,与适才就在旁边的亲信一同归返姚城。 白明微走到刘尧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殿下的鼓声使得将士们士气大振,多谢殿下。” 刘尧摸了摸后脑勺,一副看白明微不顺眼的样子:“只要你不动棍子,一切好说。” 白明微看向俞皎:“七嫂,九殿下就麻烦你了,请带他找个地方歇息。” 俞皎点头:“好。” 白明微不再言语,行走在尸山血海中,准备入城总/理一切事宜。 她曾经扮作北燕少女潜入的宅子,如今已是她的落脚之地。 她在书房中,翻看了摆在桌上的公文。 自然,没有太多重要的信息。 刚坐下不久,卫骁便来回禀:“白姑娘,几家赌坊以及秦楼楚馆的人已全部抓获,人数竟高达两千多。” 白明微揉揉眉心:“这还不算多,昨夜北燕人一直在找我,把城里搅得天翻地覆的,这种情况下还不望吃喝乐赌的人,皆是顶风作案。” “还有很大一部分肯定是因为惧怕而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请卫大哥立即命人放出他们被抓的消息,罪名还是有与北燕人勾结的嫌疑。” “但还需要点明,这些地方都是北燕人藏污纳垢的地点,通敌叛国的小人就在这些地方卖/国,所以任何进出过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能把灵魂卖给这些地方的人多数都胆小,只要杀鸡儆猴,日后他们就懂得闭上嘴巴,好好听从白家军的安排。他们安分了,莲城也就安全了。” 卫骁咧嘴一笑:“白姑娘计划真是周详,我立即去办。” 见卫骁的表情,白明微已猜出他心中所想:“麻烦卫大哥帮忙筛选一下,那些老的动不了的,先叫他们在牢房里呆着,但那些年轻的,都丢到军中去。” 卫骁大喜,随即又有些迟疑:“但是白姑娘,我们没有征兵的权力,只怕会落下把柄。”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谁说我们征兵了?我们既不发军饷,又没有把他们的名字纳入将士花名册中。” “我们只是因为军中杂务过多,将士们练兵十分辛苦,再处理杂务有些应付不来,所以才叫这些嫌犯来军中帮将士们洗衣做饭,打打杂。” 卫骁会意一笑:“或者是,改造他们。”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如此。” 卫骁欣喜若狂,他已经迫不及待操练新人了,转身就要去牢房看人。 “卫大哥,等一等。”白明微叫住了卫骁。 卫骁回头笑问:“还有什么事么?” 第278章 她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白明微走过去,拉起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拉起来,然后撕下披风的一块,轻轻为他把仍在缓慢流血的伤口缠上。 “不知该说卫大哥不拘小节,还是该说卫大哥粗心,伤口还流着血,也不处理一下,要是拖严重了,岂非得不偿失?” 卫骁真的很高,白明微个子不矮,可站在卫骁旁边,把她衬得又瘦又小。 见白明微关心他的伤势,他坦荡一笑,开口道谢:“我的确有些粗枝大叶的,白姑娘你别见怪。”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将他的手放下后,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笑道:“便是这一点,就和七哥一模一样。” 卫骁的眼神黯了黯。 白明微接着道:“在卫大哥身上,我总能看到七哥的影子,我很高兴,在七哥不在时,有卫大哥代替他在我身边。” “再次感谢卫大哥,谢谢你当初与我一起离开金鸣山,也谢谢你与我数次出生入死。” 卫骁笑了,他的笑容比阳光灿烂:“阿瑜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我们是伙伴,不是么?” 白明微猛地点头,眼底有泪意闪现:“嗯!伙伴!” 便是这伙伴与她默契配合,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仗。 便是这伙伴,与她一起手刃了杀害父兄的仇敌。 有伙伴的感觉,真好! 卫骁看了看被包扎好的伤口,转身离去。 他走得又稳又扎实,颇有大将风范。 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阿五正在奋笔疾书——主子,白姑娘亲自替卫骁包扎伤口,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笑意。 他拿着小纸条左看右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再加上一些解释的话,以免主子又叫阿六打他。 那他自认为十分聪明的话语,却是——主子,他们只是面对面站着,真的没什么,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落下最后一笔,阿五满意地吹了吹纸条上的墨迹,随即把纸条卷起来,送了出去。 卫骁走后,白明微坐到桌前,执笔开始写为崔志晖报丧的折子。 几度提笔,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眼下五嫂生死不明,她又无法抽身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为伤害五嫂的人亲手洗去罪孽,于情于理,她都有些下不去手。 “滴答!” 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溅落,晕染白纸,一大块污渍呈现在眼前。 “不是已经决定好了?烦恼什么?” 一道声音响在身后。 却是从地道爬出来的江辞。 当时阿五把崔志晖扔过去时,阿六把他迅速带离战场,随即便又回去保护刘尧,而他便是从那条通往城外的地道潜入城里。 带人封了秦楼楚馆与赌坊后,便又摸到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丝毫不意外,她早就听到了动静。 江辞钻洞爬/墙的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闻言她应声道:“第一次做这么大颠倒黑白的事,有些不习惯罢了。” 江辞来到她附近,瘫坐在椅子上,温文儒雅的气质全无:“这一仗可累死我了,要不是我懂得使用战术,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白明微侧脸看向他,轻轻一笑:“江大哥辛苦了。” 江辞却收敛嬉皮笑脸的表情:“却是没有你辛苦,那信若是你下不了笔,就由我来吧!”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了,以后这种昧良心的事还会经常做,还是要练练手,以免以后生疏。” 江辞提议:“我没有赶回姚城,是想着来这里帮你处理那些杂事,让你能抽身回姚城,你心里不说,我知道你一定担心你五嫂。” 白明微再度摇摇头:“此时此刻,我不在不行,若只是白家军还好,卫大哥与七嫂都管得住,但还有崔志晖的兵。” “这一切事情,我都得从头跟到尾,否则要是崔志晖的兵因此有想法,以后只怕很难让他们和白家军一条心。” 江辞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问:“我现在也不宜露面,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 陆明瑜想了想,道:“能不能请江大哥帮我去姚城看看五嫂,还有五哥,告诉他们我平安。” 江辞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向他们汇报情况,晚点再过来与你汇合。” 白明微笑道:“多谢江大哥,你也不必急着过来,好好休息一下,等霍将军率军入姚城后,再与传义他们一起过来。” “我知江大哥担心我,但二嫂毕竟是女子,她照顾公孙先生还有些不便的地方,只能劳烦江大哥了。” 江辞郑重回应:“你放心便是。” 说完,江辞便从地道离去。 白明微想到卫骁与江辞对她的义无反顾,以及生死与共的决心,沉重的心情得到稍稍缓解。 她提笔写下请功折子,这一刻她的内心十分平静,再无先前的矛盾。 刚写完折子放到一边,副将便来禀报伤亡情况:“白姑娘,大喜啊!这一战我们歼敌三万多,俘敌两万多,可谓是大获全胜!” 白明微有些忐忑:“我方伤亡情况呢?” 副将面露喜色:“伤一千九百七十二人,重伤不到两百,死六百八十九人。以这样的代价拿下莲城,简直就是奇迹,多亏姑娘设计的阵法。” 白明微却高兴不起来。 死一个伤一个她都心痛。 但为了不泼副将冷水,她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辛苦了,伤者都得到救治了么?” 副将回应:“轻伤的扛着,或者由同伴帮忙,重伤的随行军医已经在救治了。” 白明微道:“阵亡将士的抚恤,俘虏的安排,以及战场的清扫都有经验,想必不用我多吩咐。” “但千万注意一点,万不可区别对待崔将军的兵与我们白家军,浴血奋战的将士,无论出身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 副将点头:“属下领命。经此一事,我们也看到了他们的英勇,敬佩他们还来不及,不会有任何区别对待的问题。” 白明微问:“这些伤亡人数中,是否他们的人数占了多数?” 副将答道:“我军将士有阵法加持,以至于伤亡极少,而他们奋战在最前面,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出现更多伤亡。” 白明微汗水:“我知道了,对于阵亡将士,务必一视同仁。” 副将退下后,白明微陷入沉思。 白家军依旧有打量伤亡,她自然知道原因。 只因阵法虽厉害,将士们的体力却跟不上,从而导致阵法时有被破防。天籁小说网 一旦破防,伤亡无可避免。 她还得想个办法,解决将士们的体力问题才行。 第279章 应做之事,应尽之责 白琇莹骑马高举白家军的旗帜,驰骋在姚城的街道/上。 她挥舞着旗帜大喊:“胜了!我们胜了!莲城拿下了!” 这简单的话语,却有着激动人心的力量。 刚刚恢复生机的姚城百姓欢呼雀跃,一同庆祝这再一次的胜利。 来到所居的小院,任氏红着眼眶迎上来:“六姑娘,战况如何?” 白琇莹猛地搂住任氏,话语中带着激动:“胜了,二嫂,我们又胜了!” 任氏松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快去把这个消息告知五哥和传义他们。” 看到任氏穿戴整齐,白琇莹疑惑问道:“二嫂,你准备出门?” 任氏颔首:“我与军中的伙夫一起做好了将士们的饭,知道他们一定又累又饿,所以准备把烙好的饼送过去给将士们充饥。” 原来在二嫂心底,一直相信着这次战役会取得胜利,所以她早早就备好了饭。 白琇莹微微一笑:“二嫂,一路小心。”23sk. “哎!”任氏应了一句,便出门了。 白琇莹立即打发亲信前往平城给霍世勋报信,她则火速回到了崔氏那里。 这时,她看到崔氏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色灰败,好像随时都会离去。 而白璟正在收拾打包。 跟在一旁伺候的成碧低声解释了崔氏的事,白琇莹花容失色。 她眼中很快聚满泪水,随着她向崔氏靠近,眼泪就这么滚滚而落,溅在染血的银甲上。 “五嫂……” 白琇莹跪在床前,伏在床边切切地唤了一声。 但怕触及白璟的伤心事,她连哭泣都是低低压抑着的。 她轻轻握住崔氏的手,却是越想越难过:“五嫂,我赶回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又赢了。” “所有的事情长姐都已经处理好,崔家不会因此蒙难……什么都好好的,五嫂也要好好的。” 五哥六哥/疼她,换做以往,她根本就不太喜欢这些抢走她兄长的嫂嫂们。 然而自白家遭难后,她看到了嫂嫂与白家共进退的决心,所以她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并发自内心地把这些嫂嫂们当做家人。 这个时候她愈发想起五嫂的好,想到五嫂对自己和母亲的善意与照顾。 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时她才发现,五嫂为她留下了那么多弥足珍贵的记忆。 更叫她明白,五嫂是多么珍贵的家人。 白璟听到白琇莹的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六妹,明微没有太为难吧?” 白琇莹快速抹去眼角的泪,笑着看向白璟:“没有为难,长姐运筹帷幄,事情被她处理得天衣无缝,五哥,忘了这件事吧!以后都不提了。” 终究是怕白璟为难,为了照顾五哥的心情,她努力摆出一副豁达的样子。 其实对五嫂的担心,几乎要叫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白璟没有说话,他知道六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事实并非如此,是自己又给明微添麻烦了。 他也没有再追问,这个时候的任何话语,都于事无补。 对明微的亏欠,他也只能记在心里。 白琇莹放开崔氏的手,起身帮白璟收拾东西:“五哥,什么时候走?” 好不容易才团聚,她自然不舍五哥离开,但比起不舍,她更担心五哥和五嫂的安全。 西楚虽不似北燕凶残,但毕竟是陌生的邻国。 那是全盛时期白府的势力都力不能及的地方,更何况是现在。 五哥要如何带着五嫂,在西楚境内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神医,这其中的艰难,她根本无法想象。 白璟弯腰继续叠衣裳,他从前有仆从照料,成亲后有妻子打理琐事,叠衣裳这种小事,他竟然都做不好。 几件衣裳叠了又叠,还是蓬松的一堆。 他只能把那些看起来像是胡乱卷起的衣裳包起:“你五嫂等不了,如今已知莲城一战大获全胜,我便没有什么顾忌的了。” “等公孙先生把你五嫂的药制好,我便启程。” 白琇莹向成碧使了个眼色,随即把白璟拉到一旁:“五哥,要带的人与要走的路线都规划好了么?” 白璟看到去为他收拾的成碧,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他道:“要带的人已经选好了,要走的路却还不知。” 白琇莹面露忧色:“五哥……” 白璟拍了拍白琇莹的肩膀:“六妹,别担心,此时五哥已经明白,应尽之责、应做之事,这一路就算再难,我也会带着你五嫂去。” 他的应尽之责,应做之事,便是先成为一个好丈夫。 如果成为有用之人的路太遥远,那他就先尽到自己做丈夫的职责。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妻子的性命。 要是这点都做不好,他又如何敢妄言担负家族前行的责任? 白琇莹垂下眼眸,长睫很快被泪水浸湿:“五哥,我……” 六哥没了,她不想离开五哥。 说到底,她也只是半大的孩子。 长姐辛苦她不敢去依靠,几位嫂嫂她不能麻烦,在小传义面前,她还要摆出长辈的模样。 唯有五哥,她可以肆无忌惮。 若是五哥走了,她该依靠谁呢? 白璟摸摸白琇莹的头,最后将白琇莹搂入怀里哄慰,就像小时候那样:“六妹,五哥已经想通了,此事便是冲着我们白家与白家军而来的。” “只要五哥在这军中一日,虎符该由谁执掌一事便会被反复提及,这次是崔志晖,下次又不知道是谁。” “五哥没有作战才能,也不及你们骁勇,此时能为白家尽一份力的事情,便是离开这军中。” “五哥很高兴,能看到任性骄纵的妹妹长成如今模样,未来你也要继续努力下去,好好辅佐长姐,知道么?” 白琇莹靠在白璟身上,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五哥,珍重。” 白璟取出帕子,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为白琇莹擦去眼泪:“抬头挺胸地活着,去向世人证明,就算是女子,也能活得轰轰烈烈。” 白琇莹珍重地点点头:“嗯!” 与此同时。 小传义站在公孙先生身后,毫不犹豫问出他疑惑的问题:“您真的不能救五婶婶吗?” 公孙先生露出温和的笑意:“为何这么问?” 第280章 请受弟子一拜 小传义握紧拳头。 大姑姑曾教过他,不明确的事情不要说,没有把握的事不要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理应保持沉默。 他心底有猜测,但大人的心思不是他能参透的,他担心自己的答案不能叫先生满意,会令先生失望。 但他也清楚,比起可能会犯错,畏缩不前更可怕。 于是他道:“先生,大姑姑说您无所不能,所以传义认为您可以救五婶婶,您只是想要支走五叔叔。” 公孙先生哈哈大笑:“老夫的确有支走你五叔叔的心,比起你的五叔叔,老夫更钟意有本事有头脑的大姑娘。” “因为老夫认为,你五叔叔的男儿身份会成为阻挡你大姑姑前行的绊脚石。” “但是岐黄之术并非老夫所长,你五婶婶的伤,老夫的确无能为力。你能看出老夫的态度,说明你有很敏锐的观察力,这点很好。” 说到这里,公孙先生若有所思:“既然你有所怀疑,为何不先告诉你五叔叔,而是来找老夫求证?” 小传义缓缓抬眸,清透的眼眸满是坚定:“回先生话,父亲母亲与大姑姑都教过传义,做人要堂堂正正。传义敬重您,就算心底有所怀疑,传义也不会捕风捉影。” “况且,身为白家人,身上要担负着比别人更重的责任。” “虽然传义引以为豪,但传义认为这份责任如果是自愿,那便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责任也会化作前行的动力。” “如果是强加在身上的,那不是责任,而是压力。五叔叔已经够苦了,传义认为他离去更好。” “如果先生真的是故意,传义会先想办法确认五叔叔的旅程是否安全,然后再决定这件事应当告诉谁,应当怎么告诉。” 更何况,此时他在这里,是为了努力长大,变成可以保护白家,保护母亲的男子汉。 所以他尽己所能承担责任,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意愿。 五叔叔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他认为不应该因为五叔叔是家中唯一长成的男子,就该叫他比任何人都更坚强更努力。 五叔叔的离去,是件好事。 两人看待这件事的角度,公孙先生占了理,而小传义却占了情。 公孙先生的目光落在传义身上,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将他细细打量。 眼看小传义在这道摄人的目光中坦然自若,最后他又露出那较为常见的满意神色:“太过感情用事,就算你五叔叔是你的至亲,你也不能完全站在感情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本想提醒这孩子无论看待什么事,都应该具备权衡利弊的精准眼光。 但顾念传义只不过是个四岁孩童,他忍不住停下说话,为自己将这孩子当作大人而暗自发笑。 岂料,小传义却较真了。 他认真地拱手:“传义本不该与先生顶嘴,但先生的想法传义却不敢苟同。” “传义不认为权衡利弊有错,但权衡利弊应当建立在真诚与情感之上。” 公孙先生坐直身子:“在这世上,任何一个爬的高走得远的人,都不会感情用事。” 小传义认真辩驳:“那是因为,驱使他们前进的动力,是名与利。曾祖父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祖父义无反顾奔赴国难,是为了不叫敌人践踏我东陵的百姓;父亲带着对母亲的眷恋从容赴死,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园。”m.23sk. “传义虽小,却也知白家人所做的一切不为名不求利,只因为我们爱着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顽强活着的人。” “那些摒弃感情,一步步登上高处的人,就算他们高高在上,拥有了权与势,也成不了这天下的救世主。” “因为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有利弊得失,所以这片土地上的人才会一直受苦,一直挣扎求生。” “爱与恨,是我们坚持到今天,且还会勇往直前的动力,我们白家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份深沉的热爱与情感之上。” 最后,小传义捏紧拳头做了结语:“这是传义的初心,也是传义的坚持。” 公孙先生凝视这孩子许久,本以为他因为年幼,所以才会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看得无比重要。 但自己终究是想错了,这孩子什么都明白。 不愧是白惟墉的后人,的的确确是一块可造的璞玉。 或许正如这孩子所说,那些抛弃了人的感情,拼命往上爬的人,他们就算站在顶峰,也救不了这乱世。 在这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时年,人性被想要活下去的兽/性所取代,拥有这份慈悯之心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其实乱世并非不能结束,只是缺乏一个真正热爱天下苍生的人,为着这个目标去奋斗。 或许,这孩子身上,有着人们被战火摧残后丧失的本心。 最后,公孙先生露出了笑意:“人有情感,必有弱点,人之所以要抛弃感情,那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所以只能把这个弱点抛弃,这样才能叫他们爬得越来越高。” “你既觉得别人不要的这些东西是你的动力,那你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能在保留它们的同时,而不至于被人抓住它们来对付你。”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回应:“是,先生。” 公孙先生平静地看向他:“给我老夫磕三个响头,你我师徒情分算是定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唯一弟子。” “我会倾尽毕生所学去教你,而我的毕生所得,也将为你所用。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你诸多限/制,日后你我依旧可以像今日这样。” 小传义站直身子,随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先生,请受传义三拜。” 平平淡淡的一个拜师仪式,没有热茶好酒,亦无佳肴相待。 小小的孩童把头磕下,便就此结了师徒情谊。 谁能想到,九州大陆一直停滞不前的运势,竟在这么不起眼的时刻悄然转动。 一个聪慧过人的孩子。 一名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隐士。 就注定了前路的不平凡。 公孙先生亲自扶起传义,拍了拍孩童的肩膀:“传义,是个好名字。” 东陵丞相白惟墉,原本人丁兴旺,每一位公子都被他赐下与“玉”相关的名。 代表着子孙在他眼里如玉珍贵,似玉般可堪雕琢。 唯独这唯一的重孙,他的名字简简单单,却带着数代白家人的使命与期许。 传义,从来都是个好名字。 传义,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传义,却是条艰难的路。 毕竟年纪还小,他只知自己责任重大,却还未深刻体会到前路的艰辛。 然而那又如何? 他拥有绝顶聪慧的脑袋,一颗纯真的心灵,以及一位暂时还无法给予评价的师父。 最后,小传义再次恭敬行礼:“夫子在上,请再受弟子一拜。” 第281章 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任氏一行人带着白家军的饭食赶到莲城时,白璟要离开的消息也传到了她的手里。 阿五问她:“白姑娘,可要赶去送一送?”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五哥若是见到我,只怕会生出更多的愧疚与不舍,我不愿他这样离开,若是我们兄妹真有什么话要说,也等他回来吧!” 白明微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阿五:“五哥入楚这段时日,可否请你随行保护?”3sk. 阿五连忙弯腰行礼:“属下来到白姑娘身边,便是来听吩咐的,您可以命令属下做任何事。” 白明微起身,却向阿五拱手:“大恩不言谢,我把五哥和五嫂交给你了,请你保护好他们,也请你珍重。” 阿五终是受了这个礼,但他也抱着必定完成任务的决心。 最后,他向白明微郑重点头:“属下会竭尽所能保护五公子与五少夫人。” 白明微感激地点点头,随即递给阿五一个荷包:“请你先把这个荷包转交给五哥。” “这是我的所有积蓄,原本打算等到白家军需要时拿出来用,但这点数量对于白家军来说,却是杯水车薪,不如交给五哥五嫂傍身,也叫他们旅途能轻松一些。” “另外,五哥会带着护卫离开,你悄悄暗中保护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现身,因为你是最后一道保命屏障。” 阿五接了荷包,应了声“是”后隐没了身形。 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舔了舔已经干了的笔头,写下最后一封给主子的信—— 主子,白姑娘真的太穷了,所有积蓄加起来一个荷包都能装得下。 最后一个字落笔,他把消息递了出去。 但却浑然没有发现,自己被派出去的正事竟然没写。 …… “大姑娘……” 白明微正埋头处理善后的事情,忽闻一道声音,她抬起头来,却是脸颊被冻得通红的任氏。 白明微立即放下笔迎上去:“二嫂怎么来了?” 任氏没有急着回答,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见她没有明显外伤,不由松了口气。 任氏解释道:“五弟妹有五哥照顾,公孙先生有传义作陪,我在姚城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你身边一个贴身的人都没有,于是便赶来了。明微,你还好吗?” 白明微轻轻点头:“二嫂请放心,我没事。” 任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白明微手里:“我相信你这一仗必定能取胜,所以便和伙夫做了将士们的饭。” “烙好的大面饼已经送过来,只要热一下就能吃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一直放在怀里,还热乎着,快吃吧。” 白明微握着尚有余温的纸包,不由自主想起,每次战后,她都能及时吃到风轻尘递来东西。 同样热乎乎的,同样带着关怀的温度。 不知风轻尘最近如何?事情还顺利么? 敛住那奇异的情绪,白明轻轻微笑了,眼眶却有泪意闪烁:“二嫂想得很周到,也帮了大忙,谢谢二嫂。” 任氏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当时入平城时百姓们把仅有的口粮都拿了出来,做成包子送给将士们。” “我听着既感动,又心酸,想着如果饭食能尽早准备好,一来疲惫的将士们也能吃上东西,二来也不需要百姓们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 忽的一下,白明微伸手将任氏搂住:“二嫂,有你真好。” 是的,有二嫂真好。 衣裳是干净的,胃里是暖饱的,出门也有二嫂事无巨细地帮忙准备。 比起听吩咐的成碧,来自二嫂的关怀,更叫她心底熨帖。 冲脑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因为靠得太近,任氏看不清她身上的血迹,但只是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便知她经历了如何惨烈的厮杀。 任氏心疼不已,轻轻拍着白明微的背:“辛苦了。” 白明微摇摇头,放开了任氏。 她打开纸包,里面是几个小小的包子,虽然已经被压扁不少,馅料也露了出来,但那味道却是十分诱/人。 她捡起一个放入口中,嘴里弥漫的味道叫她幸福得几乎要哭出来:“真好吃!” 任氏笑得温柔:“我们尚在孝期只能茹素,所以我便用菜籽油去调馅料,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以后我也会常常给你做。” 白明微又吃下一个:“多谢二嫂。” 任氏看着她吃完,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你的样子,五弟和五弟妹的事想必已经知道了。” “我本来还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放心不下,急冲冲就赶了过来,如今见你这般坦然,我也就放心了。” 白明微解释道:“二嫂不必担心,我觉得这样的结果甚好。我当然也想五哥陪在我身边,但我也知道,五哥离开是好的。” 说话间,白明微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眼眸闪过一丝暗色:“这份责任,终究太过沉重,这条路,未免太过血腥,由我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就好。” 五哥的离去,她不会阻止,不是因为她想握紧这枚虎符,她只是纯粹地觉得,五哥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她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家而战。 要是能护得五哥五嫂远离这染血的道路,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任氏不懂白明微话中深藏的含义,只是更心疼白明微。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本该关心哪家的发饰更精美,哪家的胭脂质地更莹润,哪家的裁缝做出的衣裳最好看。 亦或者不时幻想,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君。 但是现在看看她,漂亮的发钗簮珥被卸去,满头乌发简简单单束起,本该用美丽衣裳与玲珑金宝装扮的身姿,如今尽是血迹。 任氏心疼得眼眶湿润,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道:“你先忙着,我去收拾屋子,准备洗澡水,等你忙完好好洗澡睡一觉。” 陪在她身边的话,说多了未免单薄。 任氏能做到的,便是尽量让她在忙碌之余过得舒服一些。 白明微点点头:“好。” 她知二嫂赶路辛苦,但却没有拒绝二嫂的好意。 因为她深知,开心接受二嫂的关怀,才是对二嫂最大的尊敬。 末了,白明微又想起风轻尘,她沉吟片刻,终是抬起笔写了第一封回信——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带着她诚挚的期望。 其实她也很想絮絮叨叨,把近期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毕竟只有风轻尘能懂她的心思。 她也想问问风轻尘近期过得怎样,是否有遇到什么难题。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这样做,想说的话太多,怕是写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而风轻尘还要浪费时间给她回信,也是麻烦。 所以她只能简单地送去关心。 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第282章 意外之喜,意外之惊 把信交给阿六后,白明微离开了宅子,去慰问受伤的将士,并督促善后事项的进展。 这时,任氏带人送来的食物已经发到将士们手中。 一块大饼,一碗飘着些许油水的青菜汤,将士们却如同吃山珍海味那般,大快朵颐。 白明微见大家吃得高兴,心里也不免开心。 清汤寡水,本来没有什么味道,但先前的胜利已经足以让这食物变得可口。 这时,一名副将来到她身边:“白姑娘,大喜呀!北燕人的粮草十分充足,看样子是从西楚购买的大米,足够将士们大饱口福一两个月了。” 听闻这个消息,白明微眉头缓缓舒展,眼梢也带了喜色。 说实话,将士们的三餐都以果腹为目的。 粗粝的面食、冷硬的馒头、干得划嗓子的面饼,这已经是在没有朝廷援助的情况下,她能提供的最好食物。 但没想到莲城竟然能缴获一批大米,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好!很好!” 副将见白明微高兴,也由衷地笑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腊羊肉,已经被他们用盐腌起来,如今正放在地窖冻着。” 白明微大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样子北燕人是想和我们长久周旋,却没想到叫我们捡了便宜。” “吩咐下去,以后每隔两日便给将士们加一次肉食,如果将士们训练表现好,额外奖赏一顿管饱的肉。” “另外,这次也缴获了许多战马,叫懂行的去看一看,四肢健全的、能驯服的,全都好生喂养,到时候赏给表现突出的将士。” 白明微垂下眼睑,敛住那丝悲悯之色:“至于那些已经不能再上战场的,就宰了充军粮吧!” 在战场上,拥有一匹好马,取胜的概率也会高许多。 说出这个决定时,叫她难以避免地想起胯下那一匹匹与她出生入死,拼命驮着她在战场上驰骋的马。 心底自然有些不舍。 但就算不舍,这个取舍她也得做。 副将领命,立即着手去办。 而这时,白明微的目光停留在一名士兵身上。 那是名最普通不过的士兵,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士兵将半块面饼塞入怀里,拼命喝汤的动作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白明微走过去,问:“晚上还有饭呢,你明明没有吃饱,为何要把饼留着?” 士兵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 他连忙放下装着汤的头盔,恭敬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淡声道:“不必多礼。” 话说到这里,白明微便没有再说。 可以看得出,白明微想知道答案。 那名士兵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便说出了缘由:“时年不好,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交税后便不剩多少。” “属下家里有父母妻儿,最大的孩子还在扶着榻走,最小的孩子却在襁褓之中,家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属下参军之前,会与去妻儿去山中寻一些野菜和野味,小一点的孩子饿得不停哭,大一点的孩子抓地上的虫子往嘴里送……” 说到这里,那名士兵哽咽不已。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 “属下幸运,在这军中能吃上饱饭,但挂念家中老父老母与妻儿,严冬之际便是连野菜也没的吃。” “所以属下便把每顿的饼都留下一些,等发了军饷,花几个子请人送回家中,能叫他们吃上一口也好。”23sk. 白明微听了,心里戚戚然。 虽然她在帮祖父处理政务时,常常会看到一些关于因为灾荒和战乱饿死人的公文。 她知道那十分惨烈,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然而当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讲述那种生活时,她一时心里发堵,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白家有祖父庇佑,所以衣食不缺,但祖父一人拯救不了天下人,究竟还有多少每天都在忍饥挨饿的百姓,她无从知晓。 但她想起祖父佝偻的身躯与沧桑的面容,便知这个数量一定不少。 士兵见白明微沉默,连忙跪了下去:“是属下叫白姑娘烦恼了!” 白明微强/压住心中那股不适,弯腰把士兵扶起:“你是个男子汉,是二老孝顺的儿子,是贵夫人称职的丈夫,也是孩子们伟大的父亲。” 士兵擦去脸上的泪水:“多谢白姑娘夸赞!” 因为牵挂着妻儿与双亲,一场场战役他打得勇猛,拼了命地去杀,就是不敢死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家中等候的亲人。 没了青壮劳动力,家人的生活早已举步维艰。 要是自己也阵亡了,只怕他们活着的希望也跟着破灭。 所以他宁可付出一切也要在战场上活下来。 然而白明微的夸赞,无疑叫他觉得这付出更值当——活着,才能成为好儿子、好丈夫与好父亲。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心情沉重,但却没有表露半分,她问:“据我所知,几个大子已经能买下几斤面粉,为何不直接捎钱回去?” 士兵无奈地摇摇头:“回白姑娘,路上悍匪太多,要是捎钱的话,根本到不了家人手里,只有这些发霉的东西才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且也只有给的钱价值大于被捎的东西,跑腿的人才能把东西送到目的地。” 一走就是几个月的路程,面饼送回家里,如何还能入口?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转身的时候,她把士兵的话记在了心里,于是她并没有去往安置伤兵的方向,而是折身找到了卫骁。 “卫大哥,我有事想问你。” 卫骁立即停下所有的事务:“怎么了,白姑娘?” 白明微道:“卫大哥,我知东陵黑心匪盗猖獗,以往有你坐镇,他们尚且不敢太过分,如今你离开了,只怕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我想问问卫大哥,有没有可能在避开他们的情况下,捎带一些东西去往各地呢?” 卫骁一手叉腰,一手放于后脑勺:“那要看看捎什么东西了。” 白明微把适才遇到士兵的经过告诉卫骁,问道:“我想组建一支队伍,专门为将士们捎带东西回家,比如说他们想寄回去的银钱与物品之类的,这可能做到吗?” 第283章 大概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卫骁沉吟片刻,却是说出了顾虑。 “做是肯定能做得到的,但问题实在太多了。” 是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一来将士们来自五湖四海,要为他们把东西捎回去,必定要耗费很大一部分人力。 这些人必须是精挑细选过的亲信,拥有绝对的忠诚,以及可以避开沿路匪盗的能力。 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难题,最重要的是书信财物这些东西,很可能会成为传递信息的载体。 一旦出事,势必牵扯甚广。 所以以往为将士们送家书的事情,都由朝廷出面来做。 一来是严格把控,避免内外勾结、泄露机要的事情发生;二来也是因为没有哪位将领敢蹚这趟浑水,生怕会因此受到牵连。 但因为东陵内忧外患严重,朝廷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与物力再来做这些事情。 所以将士们的出征,基本不会有任何音讯传回,于他们的亲人而言,这意味着生离死别。 若是不幸阵亡,至少还有人送去丧讯。 如果仗打得没完没了,或许这一分别短则可能是数年,长则数十年。 所以将士解甲归田时,而家中老父老母已逝,妻儿已不知逃亡何方的事情时有发生。 很多人,在穿上战甲后,便再也不能见到他们的亲人。 卫骁的顾虑,白明微能明白,她道:“卫大哥,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大?” 她承受丧父丧兄之痛已叫她几乎熬不过去,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些将士的亲人,又该多么期盼得到他们一句报平安的话? 她并不想放弃这件事,但她毕竟没有多少江湖经验,所以她只好先问过卫骁,再来计划该如何实施。 卫骁叹了口气:“不容乐观,我的建议是先尽快结束战争,想必皇帝不会放心白家军戍守边城,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他们回家了。” 白明微默然半响,这才道:“的确是我有欠考虑,此事我会认真地想一想。” 卫骁见她并没有因此歇了心思,只得开口:“要是白姑娘意在此事,我必当全力支持。”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中掺杂着勉强:“也亏得卫大哥没有觉得我任性。” 卫骁摇摇头:“如果这天下的人都能如白姑娘这般任性,恐怕就不用面对战争与杀伐了。” 白明微笑了笑,与卫骁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安置伤兵的地方,充斥着血腥与被压抑着的痛苦呻/吟。 这些声音白明微早已司空见惯,当经历过数万人横尸面前的惨状后,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名为家人留下半张饼的士兵。 今天留明天,明天留后天,等到攒够小小的一袋捎回去,已经需要许多时间。 待这些饼被送到亲人手里,恐怕早已坏了,成为带着霉点的残渣,啃不动也无法下咽。 当然她也知道解决此事的根本方法,只要国泰民安,将士便不用从每日口粮中省出一半,留给千山万水外的亲人。 可是现在,战火未歇,何时才能盼来太平的一日? 强打着精神慰问过伤兵,白明微回到了落脚处,想要思索出解决之道。 任氏见她愁眉不展,也知自己帮不上忙,于是便为她准备好了洗澡水:“大姑娘,去泡一泡吧,兴许放松下来,就能想出办法了。” 白明微并未钻牛角尖,起身准备去把身上的污血冲洗干净。 她脱下铠甲泡进盛着热水的桶里,浑身的酸痛与疲惫减轻了不少。 任氏细心地用帕子替她擦背,见她身上又添几道皮外伤,以及许多因击打落下的淤青。 所以任氏擦得十分小心,生怕又弄疼了她。 白明微缓缓阖上双眼:“二嫂不问我在为何事烦恼么?” 任氏柔声道:“能让你烦恼的事,必定是棘手的事情,问了怕是不能帮你,反而让你的思绪更加混乱。” 白明微感受着热水包裹全身的温暖,她也因此得到了别样的平静:“二嫂,眼下摆着一件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但我却想去做,我该如何是好?” 任氏有些诧异:“这倒是不像你了,以往的你,杀伐决断,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迅速做出判断与定夺。” 白明微的面庞在氤氲水汽中模糊而朦胧:“那是因为,如果这件事做了不一定能做成,还可能会因此连累白家与白家军。” 任氏笑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实在权衡不了利弊,那就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 “至于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如果能提前防备最好,要是不能,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有什么可烦恼的?” 白明微思索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二嫂说得没错,我这是在庸人自扰,可能是适才遇到的事情冲击力太大,我一时缓不过来。” 于是,白明微向任氏娓娓讲述今日遇到的事。 故事很平淡,却叫任氏流下了泪水。 她放下帕子,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像是在安抚白明微,也像是在劝慰自己:“我只知道,如果我是那名士兵的妻子,我一定会在依靠不了丈夫的时候努力让父母和孩子活下来。” “正如现在,我接受了你二哥的离去,每天都努力让自己好好活着,而且活得有意义。大姑娘,他们一定比你想的还要坚强。” 白明微掬了一捧热水泼在脸上,那白皙莹透的肌肤,也因为热水而泛起一层薄红。 她缓缓握紧酸痛得几乎没有力气的双手:“我只愿战乱早日结束,天下太平无事。” “男儿们可以在家中照顾父母妻儿,年迈的父母不会等不来儿子最后一面,担惊受怕的妻子也有可依靠的人,襁褓中的孩童有父亲保护……” 任氏望着认真的白明微,那句“我也希望你成亲生子,过上有人照顾有人疼的生活”,流连在唇齿之间,最后被她吞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从决定穿上战甲的那一刻起,大姑娘早已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结束这战乱,她一定不会考虑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任氏只是道:“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奢望,会实现的。” 说完,任氏留下干净的衣裳,便去为白明微准备一些补充体力的药。 白明微把先前想到的方案过一遍,虽然还有所欠缺,但最基本的计划已经成型。 她从来都能快速想出办法,之所以忍不住与二嫂抱怨,大概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她其实也很不喜欢这种成天板着脸的感觉,又不是草木石头,一直克制与掩饰,终究会有些倦。 正此时,副将匆匆来报:“白姑娘,不好了,崔将军的部下闹出事了!” 第284章 好马配英雄 北疆的雪化了,西楚境内却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下,很快便积了厚厚一层。 风轻尘一行人冒雪夜行,绑在马脖子上的风灯摇摇晃晃,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橘色暖光。 忽然一道白影从眼前窜过,惊了奔行在最前面的小黑。 小黑扬蹄长嘶,猝不及防的动作,竟把风轻尘从马背上抖了下来。 风轻尘在空中旋身扭转,整个人缓缓飘落在地,伸手去安抚焦躁不已的小黑。 “怎么回事?” 他扭头面向身侧的护卫,嗓音清冽。 白衣从容的他,绝世静邃的风姿有雪作衬,好像揽了天上的明月入怀,纤尘不染的衣料上似有光华流动。 竟又是那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哪还能在他身上寻得一丝狠戾的味道? 护卫恭敬回应:“主子,像是一头白鹿从路上横穿而过,速度极快,瞬间就没影了。” 长孙焘摇摇头:“不是鹿,鹿的脚步声比这要轻盈。” 这时,另外一名护卫说道:“主子,属下瞧着,许是一匹半大的白马。” 风轻尘饶有兴致地笑了:“白马?怪不得小黑惊成这个模样。” 说着,风轻尘将怀中的小白貂掏出来往地上一扔:“找到它,我要得到它。” 小白貂举着小爪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刚刚睡醒。 听闻主子的话,它立即就清醒了,连忙咿咿呀呀控诉:主子,您已经有我这只美貂了,怎么还能看上其它貂? 风轻尘用竹竿戳了一下它的小肥臀:“去将那匹白马找到,否则我送你回西楚守家。” 义愤填膺的小白貂瞬间蔫儿了,它耷拉着脑袋,举着两只小爪爪,小肥臀一扭一扭地向深林深处走去。 护卫有些不解:“主子,您一直着急赶路,怎么忽然为了一匹小马驻足?” 风轻尘唇边挂了一抹笑意,仿佛能叫四下的雪都消融了:“适才那匹马动作敏捷迅速,快得连你们都看不清,显然是一匹极品的野马。” “小姑娘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若是能将白马擒获,也可给小姑娘当坐骑。” 这样温柔的主子。 如此和蔼的笑意。 却叫护卫毛骨悚然,冷汗如滴。 果然主子的转变还是叫他们无法适从。 不一会儿,小白貂的信号从密林深处传来。 风轻尘握着竹竿踏雪而行:“你们在这等着,我亲自去擒它。” 说完,风轻尘的身影已融入大雪纷飞的林子,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风轻尘与小白貂汇合之时,却并未发现那匹受惊奔逃的小马。3sk. 小白貂跳到风轻尘肩膀上,咿咿呀呀地比划。 风轻尘眉头缓缓锁紧:“什么?你说你闻到了与小姑娘极为相似的味道?确定么?” 小白貂捧着圆嘟嘟的脸庞,朝着空中嗅吸几下,然后点点头。 风轻尘眉头皱得更紧:“你说,这与白家七郎那块玉上的味道极为相似?你怀疑白家七郎在不远处?” 小白点猛地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咿咿呀呀。 风轻尘问:“人可受伤?” 小白貂摇头,又点头,又摇头,像是不太确定。 风轻尘按住它的脑袋:“你便是把这脑袋给晃没了,我也看不见。” 小白貂着急比划,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面露疑惑之色:“他最后的踪迹是在阴山附近,怎的会到西楚境内来?” 小白貂扯住他的耳朵。 风轻尘当机立断,轻唤一声:“零。” 一道身影自他背后浮现,那人似已将影卫的本领练到极致,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变换不定的黑影。 无处不在,无迹可寻。 “主子,请吩咐。” 风轻尘道:“小白说,人往西楚都城的方向走了,你跟上去,若是确认其白家七公子的身份属实,暗中随行在他身边保护,并迅速递信与我。” “若他不是,你再回到我身边便是。记住了,倘若真是白家七公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你都得倾力支持。” 阿零低声应是,随即化作一道影子,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风轻尘的影卫之首,也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财富,零的武功为影卫之中最高强。 便是有零倾力相助,他才避免走上前世的道路。 如今他把零派过去,可见是真的在乎白瑜的安危。 换句话说,他也是看在白明微的面子上。 因为白明微与七哥之间的羁绊,所以他愿意去关注白明微所珍视的七哥。 这时他又想起,前世小姑娘得以从西楚借道出征北燕的事。 料想白瑜出现在西楚的原因,很可能是白瑜看到妹妹屡战屡胜,所以便潜入西楚境内,想要与西楚合作,为小姑娘荡平北燕打下基础。 当然一切都只是猜测,他没有亲自去确认也是怕惊扰了对方,只待零传来消息,便可知那人是否就是把小姑娘当作眼珠子看待的白家七郎。 忽然。 前方传来些许动静,小白貂立即跳起。 “原来是一对母子呀……” 很显然,适才的小马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之中。 然而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便是小马的身边,赫然站着一匹高大的马。 那是一匹威风凛凛的雌马,通体雪白的毛色,四只马蹄却是黑的,像是昼与夜的交替,衍生出的那道整齐而分明的线。 风轻尘看不见,但从雌马浑厚的响鼻声,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可以判断。 这是一匹丝毫不逊色于小黑的良驹。 而母马未长成的孩子,也是一匹相当出挑的好苗子。 风轻尘缓缓向两匹马走去。 母马似感受到威胁,摆出架势警惕地瞪着缓慢靠近的风轻尘。 它鬃发飘扬,如同向上燃烧的白焰,竟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 风轻尘脚步未停,双腿踏在雪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比起黑马的尖锐凌厉,他的气度显得更从容,犹如海纳百川一般,可以包容天地万物。 母马在这样的风轻尘面前,终究是收敛了脾性,威风凛凛的它,竟缓缓地垂下脑袋。 风轻尘取出给小黑准备的白糖,倒在手中凑到母马的嘴边。 母马一下温顺起来,兴奋地舔舐风轻尘掌心的白糖。 小马依偎着母马,开心地跳了起来。 母马别开头,将未吃完的白糖留给了孩子。 小马连忙把嘴凑过来,把白糖舔舐得一干二净。 风轻尘立即收起小布袋,转身带着小白貂离开。 而那两匹马却像是意犹未尽,紧紧尾随在他身后。 风轻尘挑唇一笑:“小姑娘,好马配英雄,你必然喜欢这份礼物。” 第285章 全歼! 却说副将匆忙来向白明微禀报:“白姑娘,不好了,崔将军的部下闹出事了!” 白明微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眸问道:“什么事?慢慢说。” 副将见上峰如此沉着镇定,慌了的心神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把适才发生的事向白明微道来:“白姑娘,崔将军的部下协助我们清理好战场后,便去……便去寻花问柳。”m.23sk. “白姑娘,这事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俘虏一共两万一千多人,而我们的人只剩下一万八千多还能战斗。” “除去守城的将士,也就不剩多少去看守俘虏了,一旦俘虏反扑,我们将前功尽弃,可他们竟然还成群结队地去逛窑子。” “楼里的姑娘们不敢接客,他们便把兜里的军饷拿去找野莺,我们的人去劝,他们却说崔将军以往都会在他们取得胜利时带他们去寻/欢作乐,以示鼓励。” 白明微认真听完,自始至终神情未曾有过任何改变。 哪怕崔志晖的部下在这节骨眼犯下如此大错,白明微也未曾露出丝毫怒色。 冷静得不像话。 其实她也愤怒,只是她已懂得如何克制,让自己的情绪被掩饰得滴水不漏。 闻言她没有立即定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反倒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传令下去,将所有的俘虏,全歼!” 副将惊诧不已,瞪着眼睛看向白明微,似乎在向白明微再一次确认命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眼,再度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全歼!” 这个决定,她做得十分艰难。 俘虏的处置,向来需要通过朝廷,亦或是像霍世勋那样的封疆大吏,才有这个权力。 况且就算她蹚过尸山血海都不曾眨眼,但却没有做到杀人如麻的地步。 两万多缴械投降的人,她杀起来心底不是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眼下崔志晖的兵与白家军不是一条心,要是俘虏反扑,而驻守在邻城“镜城”的北燕士兵攻打莲城。 不但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而且他们很可能会因此全部折在莲城。 消除俘虏的威胁,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副将的震惊,久久未歇:“白姑娘,若是北燕人因此恼羞成怒,对镜城与羌城的百姓下手,我们就无法保住那些百姓了。” 白明微倏然睁眼,双目雪亮,声音冷硬如铁:“全歼!我们努力到这一刻,绝对不能因为俘虏的反扑折在这里。” “否则我们失去的将不止是城池与百姓,还有并肩作战的千万同袍兄弟,这个取舍很难,风险也很大,但我们必须为之。” 副将不敢耽搁,立即前去下达命令。 白明微找到刘尧,将他带到两万俘虏的行刑场。 刘尧有些抗拒,阴山那一幕,已叫他心底有了阴影,如今再让他看着两万多条活生生的性命被斩杀于眼前,他根本做不到。 “杀!” 随着副将大喝一声,那些被把绑缚着跪在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虏霎时人头落地。 鲜血浸染城外的土地,汇聚成一条血河,如山洪般冲入护城河里。 因旱季而干渴的河床渐渐被填/满,鲜红的血液伴着刺鼻的腥味,弥漫在整个莲城的上空。 比起刀光剑影的厮杀,这场杀戮显得更为血腥可怖。 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一个接一个滚落的人头,还有那蜿蜒成河的鲜血。 刘尧目眦欲裂,转身就要逃走。 白明微伸手握住了他:“殿下,请您看下去!” 那手的力道如此之大,犹如铁箍,他根本挣脱不得,只是颤着唇,气急败坏地哀求:“本王不看!本王不想看!放开本王!” 白明微没有言语,依旧稳稳地钳住刘尧。 俘虏临死前绝望的哀嚎,以及刘尧惊恐的声音,随着寒冷凛冽的夜风飘散,混杂着血腥味,使得这里诡异如同鬼域。 等到所有人被斩杀,而刘尧已经吓瘫了时,白明微把刘尧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残忍么?” 刘尧点头,面无人色。 白明微依旧凝着他:“把你那没用的恐惧以及多余的同情心收一收,这里是战场,是罪恶滔天的修罗地,你必须懂得如何去直面它!” 刘尧大叫:“本王是凤子龙孙,注意你的态度!” 白明微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是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就算你是尊贵的皇子,但在战场上你得听我的!” 刘尧抱着脑袋,吓得瑟瑟发抖。 他早已没了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打怕的孩子,不停地想要往角落缩。 可当他小心翼翼抬眸时,却撞见白明微含泪的目光。 刘尧从未见过白明微如此脆弱的样子,哪怕是去阴山为八万将士收尸那日,自己见到的她也是冷静的,仿佛不会被击垮。 可这时,她的眼中却有泪水。 刘尧瞬间就懵了,呆呆怔怔地望着白明微。 他说:“本王听话便是,你别这样。” 白明微眼中衔着的泪,从未有落下的机会,映出城墙之上灼灼烈烈的火光,那双美丽坚毅的眼底,却像是跳动着剧烈燃烧的赤焰。 白明微松开刘尧:“九殿下,这就是生命,顽强且脆弱的生命,就算你闭着眼睛不去看,每天都有很多生命流逝。” “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东陵已经几乎没有正常老死的人了!” “这些人的手,沾着我们东陵儿郎的鲜血,他们屠戮过我们的人,在东陵的土地上犯下滔天大罪!” “多少人的儿子死在他们手上!多少人的丈夫被他们杀死!多少人因为他们没了父亲!” “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他们输了战役,也丢掉性命。你却不忍看着他们的死状,甚至为这样的敌人心生怜悯。” “那么我们惨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将士,被他们收割了的性命,难道就因此算了么?” “这不是残忍!这只是在复仇!向那些沾染着东陵人鲜血的刽子手复仇!” 见刘尧依旧呆呆怔怔,白明微一拳砸在粗粝的砖石上。 古老的城墙禁不住她的重击,砖石粉碎,现出巨大的缺口。 白明微扶着城墙,目光停留在那一片血色之上,未曾在她眼中看到闪躲、愧疚,甚至是怜悯。 从她下达这个命令的那一刻起,仅仅用了瞬间,她便有了为自己所作所为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就算是下地狱,她也无怨无悔! 这是她身为头领必须具备的魄力,必要的时候她必须比任何人更狠,更坏! 只有她坚定不移地走在染血的道路,那些跟随着她的人才不会有所动摇。 最后,她侧眸看向刘尧:“殿下,您敬畏生命没有错,但该被敬畏的,是那些不曾伤害别人,苦苦挣扎求生的人,亦或是那些为了别人,努力坚持的人。” 说完,白明微便不再开口。 刘尧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本王要你告诉本王,你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像是心情压抑到极致,她若不用这种方式舒缓,怕是言语都艰难出口。 “殿下,您看看,把死去的俘虏与我们的将士人数做一下对比,您认为一旦这些俘虏奋起反抗,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我当然也知道整件事情中,错不全在这些俘虏,而在那些发动战争的人,底层的将士也只是听从命令。” “但如果不杀他们,我们的将士就会有危险,我们拼命守护的莲城也会有危险。” “这个时候我不能因为仁慈,叫我们的将士与百姓处在不必要的危险中。” 刘尧问:“我们不是人手不足么?为什么不把他们收入麾下?”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北燕人虽然在学习我们东陵的许多知识,但他们向来看不起我们东陵人,觉得我们东陵人软弱狡猾。” “今日他们因战败而臣服,却不会因此改变对我们的看法,他们骨子里的杀伐与兽/性,会指使着他们伺机而动,直到找到机会把我们踩在脚下。” “想让这些充满杀意,有着自己坚定的信仰,却与我们不同血脉,不同教化的人服从,十年、数十年不一定成。” 第286章 目的 白明微的解释,使得刘尧露出顿悟的表情。 他拧着眉半响,战战兢兢地解释:“阴山那夜,雪冷风疾,本王没有看到血流成河,只有一具具模糊的尸首横了遍野。” “可如今火把那么亮,每一个人的死状本王都看在眼里,本王才会一时接受不了。” “你可千万别误会!本王不是觉得你不该杀他们,你把道理讲通透了,换作是本王,本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白明微沉默不语。 是的,城门口曾被他们投下的乱石碾压过,北燕人清除乱石后,这里变得更加宽阔了。 宽阔到两侧高山似乎变得遥远,只有这道饱经风霜的城墙耸立在近前。 所以底下发生的事,他们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刘尧从未见到如此情景,害怕恐惧都会有,凡夫俗子,本就逃不过这些情绪。 但也难为他能明白,这些俘虏非死不可的原因。 默了半响,白明微道:“阴山那夜,我也看不清,这一幕,我也是第一次见。” 刘尧猛然想起,的确是这样的。 怪不得这恶女不让俞皎过来,原来是担心俞皎受不了。 但是他也受不了啊,他该找谁说理去? 见刘尧陷入苦思,白明微说出了带刘尧到这里的目的:“九殿下,这下您该知道,生命的流逝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了吧?” “今日若败的是我们,身首异处的人就会是我们,我们斩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虽然残忍,但却无错。” “因为这是我们保护自己,以及莲城百姓的手段,所以不得已去杀人!” “比起被俘虏而受处决,这世上还有很多死亡远比这残酷。好人含冤而死,有志之士郁郁而终,因饥荒和战乱饿死病死……” “这每一种死亡,都在东陵的土地上演着,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拼了命也要还这个世道一个安稳,好叫那些更为残忍的死亡少一些。” “您贵为皇族,在看到死亡的可怖后,理应懂得敬畏那些脆弱却顽强的生命,珍视那些为他人而战的人。” 说完,白明微离开了。 她找到副将,平静吩咐:“去山上挖几个大坑,把这些人连同先前战死的北燕将士都埋了。” “埋在远离我们同袍的地方,我不想他们死后,还要面对这些要了他们命的仇人。”天籁小说网 副将点头:“属下遵命!” 白明微再次叮嘱:“记得埋深一些,别叫野狗把土包给刨了。” 副将立即去办。 白明微折身去处理崔志晖部下的事。 因为在俘虏这边耽搁了许久,待她赶到时,那些出去寻/欢作乐的人,全都被卫骁打断了腿脚,扔进一座宅邸里圈禁起来。 崔志晖的其他部下当然不干,纠集在一切就要与卫骁的人撕打起来。 “住手!” 白明微低喝一声,在一道道目光中从容地走过去。 一袭染血的盔甲,为她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握着佩剑缓缓走过的时候,威风凛凛的气度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走到近前,她目光逡巡一圈,沉声道:“所有人立即归队,如若违反这道命令,我不介意亲手让他去与北燕两万多俘虏的亡魂作陪!” 一句话,震慑全场。 莲城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知道,更何况他们一直在这里对峙。 而白明微不通知卫骁斩杀俘虏一事,也是为了防止将来万一有事发生,卫骁能不受此事连累。 以至于在众的人,都不知道两万多俘虏已尽数伏诛。 听闻这个消息,崔志晖的部下才真正意识到白明微不止强,而且还狠。 若是白明微上来喊打喊杀未必能震慑他们,可是两万多数字刚被说出口,便叫他们不由自主两腿发软。 再无先前的硬气,更没有任何与白明微相辩驳的勇气。 “列队!回去!” 白明微再度低喝一声,他们才如大梦初醒,立即整列成队,迅速退回自己应在的位置。 白明微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们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面上毫无波澜。 然而这正是她决定斩杀俘虏的原因之一。 人就是这样,无论先前叫嚣得多厉害,在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都会露出那畏缩的本性。 莲城一战,白明微赢得那些人的尊敬,却远远没有达到畏惧的地步。 但这两万多人的死亡,却足够叫他们害怕。 本来需要做很多功夫才能达到的目的,如今一招解决。 当然,以这种方式,白明微却高兴不起来。 她走向卫骁:“卫大哥,辛苦了。” 卫骁笑道:“没有什么辛苦的。” 白明微问:“崔将军刚刚牺牲,照理来说他们不会如此,这其中可有缘由?” 卫骁摇头:“尚未查清,初步来看就是他们驻军本身的臭毛病,比起戍边将士,那些本地的驻军日子可滋润多了,怕是把那些陋习都带了进来。” 白明微屏退左右,随即道:“若真是如此,那反而是件好事。” 主将刚刚身亡,他们不但没有悲伤,反而涉足这种地方,可见崔志晖在他们心里,也不是那般重要。 既然不是绝对忠诚,那么策反起来就会简单许多。 卫骁看了白明微一眼:“白姑娘,你先去休息吧,此事交给我便是,天亮之前,我必能查出真相。” 白明微也不推迟,点点头后便离开了。 …… 翌日。 血腥味依旧未散,被冬日的太阳一晒,更添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白明微将俘虏赶尽杀绝,并圈禁了那些寻花问柳的士兵一事,使得崔志晖的部下焦躁起来。 一股不安的气氛萦绕在他们的心头,好似随时都会决堤的黑洪水。 眼看他们渐渐躁动,白明微却依旧没有立即处理此事,更叫他们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白明微正在慢条斯理地安排莲城复苏的计划。 她先是严令将士不可扰民,紧接着颁发恢复生意与学堂的命令。 那些因北燕人的到来选择紧闭店门的店铺,在她一条条命令颁下去后,迎来了恢复生机的可能。 因战失学的孩子,也有了重新进入学堂的机会。 倒是赌场与秦楼楚馆,她并没有提及。 未说封/锁,也没说允许开业。 下属问起,她只说告诉这些地方的掌柜,决定会很快下来。 虽然这些地方往往与一些黑暗的事情挂钩,但如今她掌握整座小城的一切,不至于害怕几间赌场与不正经的店铺。 她拖着未决,其实有她的缘由。 她想看看,哪些人按捺不住,哪些人又镇定自若,但凡他们因为忍耐而做出一些不当的举动,都是在给白家军递军饷。 谁让这些地方不正经,但库房银子多呢? 等到安排好这一切,白明微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唇畔扬起一丝笑意:“崔志晖的部下是么?我来了。” 第287章 不服! 莲城的街道很有讲究,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向四个方向延伸。 崔志晖所有能动的部下,全都被集中在四条街上。 而四条道路的交汇点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之上摆着一大块石碑。 昨夜寻/欢作乐的士兵,被卫骁带着亲信押到高台之下,他们被扒去战甲,跪在风中瑟瑟发抖。 崔志晖的其余部下见到同袍兄弟被如此对待,虽然不敢闹/事,但无一不愤怒到极点。 眼看此事一直悬而未决,白明微也没有现身,众人越发焦灼,整个大街上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百姓紧闭门扉,只有胆大的敢悄悄掀开窗户看一眼。 就在那些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沉淀到极点时,一声“白姑娘到”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议论,向声源所在望去。 长街尽头,一道身穿金甲的倩影缓缓走来,火色披风迎风猎猎。 战事已歇,烽烟尽散。 可这一道身影却让众将士不由自主想起,浓烟不断升起的昨夜,城门口厮杀震天,古旧的城墙漫染斑驳血迹,一道火色大杀四方,威风凛凛。 不需要任何特别的言语,长街静可闻针,可以清晰地听到白明微身上战甲在她行走间发出的清脆声响。 白明微没有说话,握紧腰间的剑,走到高台之下。 她看向石碑片刻,忽然跪了下去。 众将士不明所以,只见卫骁拎起一桶朱红的漆,浇洒在石碑之上。 随着油漆缓缓蜿蜒而下,一个个名字也随之清晰地显现出来。 原来上面刻着字,只是石料太白,未染漆的字迹离远一些便看不见了。 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白明微站起身,缓缓走到石碑旁伫立。 “说,有什么话继续说。” 众将士面面相觑,然而底下依旧一片寂静。 白明微目光缓缓漫过在场的人,又道:“今日我站在这里,便是来解决事情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别因为崔将军不在了,尔等便觉得我欺负你们!” 底下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白明微也不着急,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明明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可在那双眼睛里竟是什么也寻不着。 最后,还是跪在地上的一名士兵开口了:“白姑娘,大战告捷,我等去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你为什么要把我等抓起来,是不是想杀鸡儆猴,拿我等在兄弟们面前为你立威铺路?” “呵呵……” 白明微笑了,那笑声很冷,冷到令人毛骨悚然。 她没有立即回答,默默地看向那名说话的士兵。 士兵被她这么一看,顿时骇得心房紧收。 恐极生怒的他,顿时拔高声音:“你笑什么笑?难道不是么?!” 白明微神色未变,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士兵骇到极点。 他索性豁出去了:“为什么不回答?被我说中了吧?你知道我们将军生前看不起你女子的身份,怕我们不服你,所以才搞这么一出!”???.23sk. “小女子心思!我们都是大老爷们,这里是军中,不是你女人家的后院,你用这种手段就是在侮辱我们!” 白明微还是沉默。 那名士兵却越说越起劲。 “被我说中了吧?哑口无言了吧?你既然想服众,就得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只要你有那男儿气度,我们不会不服你!” “但你这种小心机小手段,真叫人看不起!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再怎么厉害也没有男儿的胸襟!” 白明微缓缓闭上眼睛,随即又倏然睁开。 她一身炽艳,神色却那般清冷,仿若玉琢水洗的面孔,渐渐染上悲色。 她说:“你说我小心眼,你说我没胸襟,那么我问你,我问你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昂藏七尺,却为何能在主将与那么多同袍的血还未完全冷透时,还想着去和姑娘快活?” “你告诉我,寻常百姓在亲人长辈去世尚且还为他们守孝多年,就算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难道一起出生入死那么久,还不值得你们注意一下言行举止么?” 士兵冷笑:“都已经死了的人,又不可能活过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活着的时候尽兴一下怎么了?” “你还想与我们男儿作比,可连我们男儿的乐趣你都不懂,你又怎敢妄言我们的罪过?” “你知道温香软玉是何滋味么?你知道何为醉生梦死么?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是女人,你体会不了,所以你才觉得这是错的!” 一番话说完,士兵面红耳赤,青筋毕露,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而那士兵的同伙,竟然隐隐发笑,像是士兵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心声,又像是他们乐得看到白明微吃瘪。 “住口!” 卫骁实在听不进去,他一声大喝,声震天宇。 就算这是一个乱世,礼崩乐坏,很多世人为了生存渐渐迷失本心与神智。 但大户人家的姑娘,深居简出,连外男的面都不会轻易见。 大姑娘身为老丞相的孙女,那是多么高贵矜持的人,如今听着这些污言秽语,便是一个寻常女子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拥有良好教养的大姑娘。 卫骁怒了,简直怒不可遏。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金鸣山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当家,那周身缭绕的怒火与无形霸气,几乎要将说话士兵的一颗胆给碾灭。 他身旁的亲信,同样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就连崔志晖的部下,也觉得这话过了。 唯有白明微,自始至终冷静。 她制止了火冒三丈的卫骁,淡淡吐出几个字:“上军棍!” 部下把军棍递到白明微手中。 “按着。” 白明微吩咐一句,待手下把那名士兵按在地上时,她走到士兵身边。 “啪!” 一声沉闷的响,瞬间惊了在众的人。 士兵痛得面目狰狞,他气急败坏:“白明微,理亏了吧?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才动手对吧!小娘们,老子不服你!” “啪!” “啪!” “……” 白明微不为所动,木棍击打在士兵的臀部。 直到士兵血肉模糊,叫骂声渐渐歇止,白明微这才停下,握住带血的木棍,站回适才的位置。 石碑上的红漆就像溅洒的猩红血迹,与她灼烈火色的披风交相辉映。 第288章 处置 白明微站在石碑下,迎着数千道火/热的目光,掷地有声:“于理,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来到这里,就是给我调遣的!” “皇命大于天,便是不服也得给我憋着!我叫你们往哪儿打就得往哪儿打,不听就是抗旨不遵!” “于情,这一战我们失去六百八十九名同袍,其中就包括你们的崔将军,还有那些与你们同吃同穿的兄弟。” “是!我们穿上了这身战甲,就意味着前路十死九生,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更不知道死得有多惨烈!” “或许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还有躺在英灵堂身上热血未冷却的战士们,便是我们明天的样子!” “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放纵自我!因为我们是战士!而我们亲如兄弟的同袍依旧等着我们处置他们的尸骨!” “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会在主将刚刚为国捐躯后,去追求所谓的快乐!” 白明微指着石碑,此时漆已不再流淌,但那猩红的颜色,是如此的刺目,就像用那六百多名牺牲将士的热血染就。 “更不会当着这些英魂的面,摆露出那副丑恶的嘴脸!你们如何看待我,不重要!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英灵不敬!” “我们可以不以保家卫国为荣,但我们必须遵守军纪!明确我们的应尽职责,应做之事!” “而不是犯了错误还抵死不认,把这一切归结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这样的你们,枉为男儿,更不配自称顶天立地!” 说到这里,白明微把军棍掷在地上。 青石铺就的地面,瞬间被戳出一个大洞,裂缝绵延数丈。 虽然从表情上琢磨不到她的情绪,但显而易见,她动了真怒。 最后,她道:“今日我不杀你们,是因为我刚刚失去六百八十九名出生入死的同袍。”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白明微治军严谨,在我的麾下决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军纪!” “我不管你们如何看待我,女人也好,上不了台面也罢,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的首领是我!” “且不说崔将军为国捐躯你们群龙无首,就算崔将军站在我的面前,他也得服从命令!” “如果有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我白明微会亲自斩断他的头颅!” 顿了顿,白明微拔高声音:“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望着地上戳出来的大洞,齐齐摇了摇头。 且不说他们本来就觉得同伴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做出那种事,就算他们不服白明微竟然对他们的同伴动手,他们也不敢多言。 眼看已经震慑住众将士,白明微为此事下达处置命令:“适才我打多少棍,你们就照着这个数量打多少棍。” “至于其余的众人,叫他们拜过这块石碑上记着的英烈后,再让他们去处理阵亡将士的遗体。” “老规矩,留下烈士的遗物,到时候骨灰与抚恤银子还有遗物一起,带回去给他们的家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下令散开,谁也不敢走。 卫骁曾经的一名手下去拔军棍,岂料那军棍死死地钉在地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军棍拔出。 他转身啐了跪在地上的那几十名士兵一口:“我呸!还男子汉大丈夫,你们除了长那没用的东西还能干啥?” “看不起白姑娘,是她杀敌没有你们多?是她不够勇猛?还是她没有见识没有脑子?你们也好意思腆着脸用男人的身份去嘲笑人家!” “不过这事有一说一,抛开违反军纪一事不谈,你们也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儿去寻花问柳,这干的是人事吗?是个人他也干不出来啊!” “还正规军!瞧瞧你们这操行,我一个土匪出生的人,都替你们臊得慌!真给正规军丢脸!” 几根军棍被递了上来,那名属下与另外几人挨个惩罚,等到棍子打完,卫骁带着那三千多名崔志晖的部下来到停放烈士遗体的地方。 这时,任氏与俞皎竟已在那里。 她们带着一些人正在为死去的将士整理仪容。 条件有限,他们也不能为将士们洗净身上的血迹,但好歹将士们的头发是整齐的,脸是干净的,走得还算体面。 崔志晖的部下见两名弱女子正在面不改色地为烈士们处理遗体,不由有些佩服她们的胆量。 但想到这支队伍的的首领便是一名女子,便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这时,白明微提着几个麻袋进来,放到众人面前:“选取烈士的一件遗物,装进这布袋里面,交给记录的人写上他们的名字。” 卫骁把小布袋层层传递下去,等到众人拿起布袋时,一些识字的人,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只见那布袋上无一例外地绣着几行字: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永远留在这里,抵御敌寇。 并不是每个人都为荣誉而战,尤其是地方驻军,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糊口,有的则是有着在军中摸爬滚打企图获得一官半职的野心。 跟戍守过边关的老兵讲山河疆土分毫不让,他们一定能提头去战,因为他们守过,所以知道每一寸土地有多珍贵。 跟做过土匪的人讲荣誉,讲世人的评说,讲成为英雄的路,一定能感动他们,因为他们被惧怕被憎恶,得不到认同,所以想活得光明磊落。 但是对这些几乎可以说没有荣誉感的驻军,要在他们面前树立一言九鼎的权威,让他们惧怕,才不至于失控。 现在,白明微准备收服他们的心。 而“故乡”二字,在任何一名战士面前提及,都会引发强烈的共鸣。 因为那是生养他们的土地,那片土地上留下他们曾经的记忆,也生活着他们至亲至爱之人。 但也是,他们很可能今生都无法再踏足的地方。 见众人的反应,白明微缓缓开口:“这上面的话不是我说的,而是一名五旬老兵所说。” “当时我就在身边,那名老兵肠穿肚烂,只剩一口气吊着,我见他唇角微动,当以为他想为远方的亲人留下遗言。” “可当我附耳过去时,却听到这样一番话。于是我便委托绣坊制作用来装遗物的小袋子,并把这番话绣在上面。” “我想这番话用来形容每一位战死沙场的烈士,最是合适不过。他们惦念故乡的心,回不去的遗憾,以及保家卫国的决心,都蕴藏在这字里行间。” 白明微说得极为平淡,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却叫人听出浓浓的哀伤。 回不去的故乡,可能再也无法相见的亲人。 或许他们每个人参军的出发点与战场给他们带来的感觉都不一样,但这却是所有人心中的抱憾。 之前怀疑过崔志晖的死那名副将捂住嘴,竟是流下两行热泪。 他泣不成声:“我参军十五载,已经有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了,期间也只送过五封家书,不知我那老父老母与妻儿,他们是否还在乱世中坚强的活着……” 第289章 故乡与家,是想念也是奢望 一番话,仿佛像瘟疫般,霎时间传染开来。 那对至亲至爱与故土的思念骤然涌出,叫他们根本无法抑制情绪。 哭声四起,在这横了遍地尸体的地方,很是应景,却又分外凄凉。 十五年? 若是妻儿还活着,妻子早已不再年轻,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也该给女儿备嫁妆了。 就是不知那女儿出生时埋下去的女儿红,在经历战火与饥荒后,还找得回来吗? 白明微肃然起敬。 不为其他,便是这穿上军装的年数,也值得她敬佩。 无论是驻军还是戍守边疆的将士,有了他们的坚守,才有一国的安定与和平。 所以霍大将军说得对,每一位战士都值得尊敬。 白明微把一名烈士的头发剪下,装入布袋里,交给负责登记的士兵在布袋上写下名字。 那名士兵身无长物,什么都没留下,也只有一缕头发和攒下的碎银子,以及他的骨灰,会送到他姑且还活在世上的亲人手中。 白明微说:“我们活着的人,还有回到故土再见亲人的机会,可是他们再也无法见到了。”天籁小说网 “我对你们严格,是想让你们更强,这样才能在战事结束后带着你们回家,回到遥远的故乡去。” “然而昨夜发生的事,让我很不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寻/欢作乐的将士保持心中的信念,于即将到来的战役中活下去。” “我更不知道,一支军纪涣散的队伍,怎么才能变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 说到这里,白明微一声轻喟。 众将士望着手中的布袋,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绝了声息的同袍,一时五味杂陈。 长久的参军生涯,已经模糊了他们对家乡的记忆。 这漫无尽头的路,更磨灭了他们对家乡的最后一丝期盼。 知道故乡再也回不去,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他们便于这样的绝望中放纵、麻/痹自我。 便是去找姑娘,也是在年复一年的军中生活中慢慢养成的习惯。 他们需要这无处安放的心有个去处,需要压抑的痛苦有发/泄的地方。 他们便是一直这样做的,唯一有区别的是,有的人尚且还能保留理智,而有的人就像刚才那名士兵一样,已经魔怔了。 “回家”二字。 多么遥不可及,可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们,要带他们回家。 要带他们回家? 要带他们回家…… 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了自己,这股悲伤的情绪渐渐蔓延。 数千男儿哭作一团。 “我已经八年没回去了,离开时我种下一颗桃树,不知我那孩儿吃上桃子没有?” “听说我家那边闹饥荒,我的家人们,他们还活着吗?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我买了两头羊和几只鸡给我的妻子,等我回去时,一定变成了一大群羊,一大群鸡了吧?” “我娘给我说了亲事,可我已经离家五年了,怕是我那未婚妻早已嫁给他人,我也不怪她,谁让我没办法让她穿上嫁衣呢?” “我没什么亲人,但我还是想回到出生的地方,用攒下来的银两置办几亩薄田,到时候解甲归田时,就种田度过晚年。” “……” 将士们纷纷吐露心声,却叫卫骁一个铁血大汉给听出了眼泪。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大家说完,最后说出了她的决定:“将士们,我决定恢复家书往来,只要你们表现好,便可以得到一个捎东西回家的机会。” “可以是写满你们思念的家书,也可以是你们辛苦攒下的军饷,还可以是你们想带回去的东西,只要符合条件,你们将会与家人再通联系。” 一番话,叫哭泣的众人都止住了声音。 片刻过后,就像冷水浇入油锅,整个队伍沸腾起来。 白明微等着这激动与兴奋渐渐平息,最后才制止他们的声音:“具体的细节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会正式下达通知。” “但因为人手不足,不可能每人都有这个机会,所以这是颁给表现突出或者是有功之士的奖赏。” “请你们记住,违反乱纪的、不服从命令的、偷奸耍滑的……一旦有任何恶劣的行为发生,将会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一片惊诧声中,卫骁噙着笑意看向白明微。 若是白姑娘因为困难重重而不做这件事,那么反而不是他认识的白姑娘了。 他说过会鼎力支持,绝对不是随口胡诌。 便是叫他再召集那些已经归隐的弟兄来完成这件事,他也毫不犹豫去做。 白明微看着众人的神色,便已知目的达到。 他们的确没有那么敬重崔志晖,也没有想象中的团结,或许训练有素,便是他们最大的优点。 但也因为有缺点存在,才降低了收服他们的难度。 最后,白明微道:“先办事吧,办完后好生处置烈士的遗体。” 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久久难以平息的心绪,学着任氏与俞皎,笨拙地处理烈士的遗体。 其实转念一想,白姑娘从很多方面来说,倒是十分仗义。 比如说,在战场上她比任何人都骁勇,总是身先士卒;对待下属,她宽柔并济,从不摆架子;对待百姓,她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 若不是个女子,还真的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所以此时此刻,崔志晖部下对白明微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对她害怕之余,还有那么些敬重存在。 白明微向俞皎与任氏打了声招呼,随后便离开了。 卫骁生怕这些人不知分寸叫俞皎与任氏为难,便留在当场看着。 …… 经过那块石碑时,白明微却在石碑下看到了刘尧。 她见刘尧拿着大刷子,为石碑的另一面刷漆。 “英雄”二字,他刷得分外仔细,瞧他那表情,倒像是带着敬意。 见他如此,白明微并未打扰,而是下了条命令,把刘尧那些在军中做苦力的护卫还给了他。 副将有些担忧:“白姑娘,你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这样不妥。万一他得了护卫,又开始胡闹,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您。”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个人有所改变,有所进步,理应得到奖赏,这样才能促使他前进。” 副将终是没有多言,连忙下去放人了。 白明微并不担忧那些护卫,一来她已经能掌控白家军,刘尧轻易动摇不得,二来她也应该给予刘尧一些鼓励,让这纨绔获得一些成就感。 更何况,这些护卫保护着刘尧,那么她也不用多费人手去顾全刘尧的安危。 总之,这是她想透彻后的决定,绝非心血来潮。 …… 白明微回到书房,又继续坐下总/理这军中大大小小的事。 她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低声呢喃:“五哥五嫂,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第290章 离开,出发 与此同时,白璟从公孙先生那得了药,便准备启程。 江辞问他:“不等大姑娘了么?” 白璟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明微给他的银钱。 从银票的日期来看,这笔银钱明微攒了很久。 他觉得暖心,却也五味杂陈。 最后,他摇摇头:“不等了,我把一切烂摊子都交给她,没有带回一个活蹦乱跳的素素前,我没脸见她。” 江辞为白明微解释:“五公子,白姑娘她不会介意,她只是会担忧兄长。” 白璟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没脸见她。” 江辞没有多说,只是叮咛一句:“一路小心。” 江辞能理解白璟的心情,因为这事发生,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白明微紧急进攻莲城,便是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 但她没有因此怨恨,更没有责怪兄长,反而把一切都默默处理完。 因为在白明微的心里,这些麻烦都不如兄长与嫂嫂重要。 可也因为白明微的态度,使得本就因为把一切责任丢到她头上而愧疚的白璟更加自责。 白明微也是知道这点,才强/压住对哥哥嫂嫂的担心,没赶来见一面。 面对江辞的祝福,白璟勉强挤出笑意,但紧皱着的眉头却未舒展。 白琇莹依依不舍,双目含泪向兄长道珍重。 她说:“五哥,你且放心去,我会好好辅佐长姐,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白璟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传义站在白琇莹身后,目色沉静地看着白璟。 这个年幼的孩子,愈发沉稳持重,眼下便是白璟,也很难读懂他那双清透的眸子背后,究竟藏着喜还是怒。 最后,白璟蹲在他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小男子汉,五叔叔走后,他们能交给你么?” 小传义郑重地点点头:“五叔叔放心。” 白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这次出行,他们带了成碧一起,一来可以照料崔氏,二来成碧会武功,也能保护他们二人。 成碧放心不下小公子,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 小传义却是安抚地笑了笑,表示他可以照顾好自己。 一行人踏上漫长的旅途,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江辞转身离去。 白琇莹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是在小传义面前有所克制,一声声压抑的哭泣与止不住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她哭得稀里哗啦。 小传义看了白琇莹一眼,默默地回到居住之处,留足空间给白琇莹伤怀。 …… 回到居所,小传义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随即捡起盖在桌上的书,继续仔细研读。 公孙先生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若无其事,仿佛白璟的离去并未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忍不住道: “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还是个孩子,哭泣是你的权利,等到年岁渐长,怕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得忍着你的眼泪。” 小传义把书放下,恭敬地回答公孙先生的话:“传义不哭,是因为哭没有用,若是没有用,那便索性不浪费时间去做。” 送走成碧,其实也是传义的意思。 他很喜欢成碧姑姑,而成碧姑姑也很疼他。 但因为有成碧姑姑为他操持大大小小的事,他不免会依赖,长此以往必定养成惰性。 为了更好的磨砺自己,他坚持一切亲力亲为。 吃穿住行、读书、习字、锻炼……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会把照顾他的成碧姑姑送去保护五叔叔。 见他如此省心,公孙先生很是欣慰,但到底还是会心疼这小小的孩子。 便是白家遭难了,依如今的条件,他也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他却没有享受这些优势,坚持一切都靠自己。 公孙先生一直没有再言语。 过了许久,直到小传义看完最后一页,把书阖上时,他才坐到小传义面前,问:“简单总结一下。” 小传义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回答:“传义总结了十不可。” 公孙先生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小传义分外从容,朗朗说出他的感悟。 “为人,绝不可以虚伪;处事,绝不可以矫情;聪明,绝不可以自诩;慷慨,绝不可以望人;权势,绝不可以入迷;名利,绝不可以刻意;担当,绝不可以旁观;本分,绝不可以权衡;放下,绝不可以空讲;良善,绝不可以御敌。” 十个不可,小传义滔滔讲述,神情间没有任何疑惑与迷惘之色。 公孙先生颔首:“总结得很到位。从里面选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一条。” 小传义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本分,不可以权衡。” 该是一个人的本分,那就应该很好地去完成,不能在自己的本分内还要去权衡利弊得失。 正所谓“得志者,泽加于民;不得志者,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为人的基本,就是尽到本分。 公孙先生没有评价小传义的选择好还是不好,他只是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天下读书人,都觉得读书重要,但他们不知,为人比读书更重要。” “所以我教你的第一课,便是做人。身为夫子,我希望自己的弟子正直、勇敢、善良、勤劳,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小传义点点头:“夫子的教诲,传义记住了。” 公孙先生道:“古圣贤曾言‘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凡事都不能强求。” “只要能做到宠辱不惊的人,就算没有太大的作为,也会取得超出寻常的成就。” 顿了顿,公孙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但是,读书不是参禅,太过正派的思想不是糊弄人的,便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用一生参悟出来的所得。”23sk. “听着很有道理,但它们却只能培养你的心性,不能教你如何更好地在这世上立足,没有任何实用技巧。” “所以天下才会有那么多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实际上生活一塌糊涂。” “你曾祖父,大概是一个较为不同的存在,他很值得敬佩,却也逃不过这些思想的束缚。现在,为师要教你的,是另一种不同的思想与观念。” 第291章 能化解么? 小传义眼眸微睁,从这种细微的动作,可见很是震惊。 他本以为,曾祖父已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表率,却没想到,夫子会说曾祖父读书读傻了。 他迫切地想听到夫子想要教给他的知识,但他还是很懂得克制:“请夫子赐教。” 公孙先生慈蔼的笑容里,竟多了一丝炙/热与疯狂。 他说:“传义,想做一个纯粹的好人,可以选择剃度出家,也可选择束发修道。” “但如果你有更为远大的目标,只做好人不行。好人,坏人,高尚的、低级的、良善的、恶毒的……你都要学会去做。” “所以为师认为,‘良善,不能御敌’才是这本书的精髓所在,其余的都只是辅助。” “你只有学会恶,才能懂得怎么制恶,哪怕你学不会,也要懂。只有把这些复杂的人性都参透了,才能无往不利。” 小传义终于无法克制,那震惊的神色就这样溢于言表。 白家流传着英雄的故事,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积极向上的。 曾祖父教他正直,父母告诉他要善良,大姑姑让他明白了担当,而眼前的夫子,却告诉他,只是这些不够。 他不理解,就算能过目不忘书中的内容,他也不理解这新奇的想法,只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他一时无法接受。 公孙先生用笔画了一个圆,一边涂黑,另一边却是白的。 他说:“传义,这个世界黑暗与光明共存,有时黑暗侵蚀光明,有时光明掩盖黑暗,但黑暗永远不会消失,光明也不可能被打败。” “无论你站在光明还是黑暗里,都总有处于劣势的时候,你只有既能融入黑暗,又能迎接光明,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所以要懂得接受黑暗,如果这一份恶带来的结果是光明的,那么黑暗的存在便是有意义的。” 小传义瞪大双眼:“所以先生认为,传义要学会怎么做坏人么?” 公孙先生笑着问:“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看这孩子聪明,又想起白家一直以来的正面形象,他担心这孩子太过正直。 而那份正直,很显然已经无法敌过遍地的奸佞与小人,所以想从现在开始,就灌输传义一些别样的观念。 然而这时,他却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 孩子太小,终究是个小孩子。 可接下来小传义的一番话,却叫公孙先生不免吃惊。 但见小传义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认真道:“大姑姑曾说,仁义道德不过是表面功夫,狠辣果决才是处事根本。” “传义可以一心向善,但不会只做善事。因为躺在平城的亲长已经用性命告诉传义,只做好人的后果。” “先生的教诲传义明白,日后还请先生指教。” 公孙先生凝着小传义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然而没等他出言好好引导,江辞便来相告:“先生,小公子,霍大将军率霍家军入驻姚城,距离姚城不到十里。” 小传义起身:“传义要去迎接霍大将军,还请夫子见谅。” 公孙先生点点头:“今日功课已完成,且去便是。” 小传义看向江辞:“还请江叔叔随我一同前去迎接。” 江辞笑道:“好。” 姚城南城门口。 小传义穿戴整齐,与江辞站在城门口迎接霍家军的到来,一队亲卫肃立在身后。 双方人马数量的差距,呈现出巨大的落差。 然而在这样的千军万马面前,小传义没有露出丝毫怯意,穿戴整齐的他走向迎面而来的霍世勋,恭敬地行了个礼:“白传义恭迎大将军入城。” 霍世勋眉头皱起,目光越过小小的身影,看向身后的人,却不见白璟。 他沉声问:“白家所有人都去莲城了?怎么让你一个孩子前来迎接?” 他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 金甲大剑,威风凛凛。 便是一般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可小传义面对这身材魁梧,满身肃杀的大将,神色依旧从容:“大姑姑正在莲城收尾,五叔叔因有任务离开莲城,传义代表大姑姑前来迎接将军。” 江辞握紧的手缓缓松开,看来,并不需要他解围了。 这一番话,小传义说得很到位。 白家军的首领是白明微,而白家长成的男丁是白璟,眼下二人都不在,他来迎接合情合理。 虽然霍大将军或许不在意这些,但是未曾失了礼数,就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霍世勋收回目光,大手一挥:“众将士听令,立即入驻姚城。” 振袖声整齐有序,霍家军并列两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城。 一队人马爬南城墙,把城墙上的白家军换下来,另一队人马则沿着主街道前往北城门。 霍世勋翻身/下马,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小传义身边:“本将军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可能做主?” 小传义看向江辞的方向:“这是曾祖父的义孙,也是大姑姑的义兄,将军有事尽可交代,传义无法传达的,江叔叔会代为传达。” 江辞适时上前行了个礼:“见过霍大将军。” 霍世勋似笑非笑:“你倒是挺听这孩子的话。” 江辞恭敬回答:“理应如此。” 霍世勋的目光停留在传义身上片刻,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道: “两件事,第一件,白明微需要的那些装备本将军先前送过一批,剩余的本将军运来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带去莲城。”天籁小说网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姚城依靠翠屏山脉,为了避免北燕人学着白明微那样攻打莲城,本将军会一直驻守在此处,余下三座城,要白明微自己想办法。” 小传义拱手:“将军的话传义记住了,传义会转告大姑姑,还请将军放心。” 霍世勋点点头,问:“本将军的落脚处在哪?带本将军去。” 小传义恭敬道:“将军的下/榻处已经准备好,请将军随传义一同前往。” 江辞抱着小传义上马,带着霍世勋与其亲卫来到了他们一家曾经入住的小院。 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而他们所有的东西也都打包好,小传义与霍世勋简单告别后,前去请公孙先生。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带着霍世勋送的兵器与装备,踏上前往莲城的路。 而姚城,也全权交给霍世勋。 城墙之上,霍世勋目送队伍远去,只觉得不可思议。 霍家世代驻守凉城,是守住东陵西北关隘最坚实的铁壁。 可要是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取下三座城,他敢拍着胸/脯说绝对不可能。 但没想到,竟让一支谁也不看好的“乌合之众”做到了。 再看看这姚城,被收复才过去多久时间? 似乎已经从被敌军占领的阴影中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商铺也恢复了开张。 百姓的神情已没了恐惧,洋溢着对和平生活的珍惜与对未来的向往。 他甚至还能听到小学堂里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还真是不可思议。 无论是那顽强不屈的女子,还是迎接他的小小孩童。 想起案头摆着的公文,霍世勋深深叹了口气:“白明微,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不止是北燕士兵,还有小人的设置的路障与上头的忌惮,你能化解么?” 第292章 主子受伤了 几日后。 莲城的收尾事务已经完成,一切事情都步上正轨,那些被战乱影响的人,也渐渐从战乱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往日的生机。 也幸好白明微有先见之明,把早已被色/欲蚕食理智的人提前控制住。 他们在军中都惹出不小乱子,若是没有及时处理这些人,只怕莲城的事不会这么顺利。 这日,白明微去找公孙先生跟进战车的进度:“先生,战车制作得如何了?” 公孙先生面色严肃地问她:“你这图纸从哪里来的?” 白明微道:“先生,图纸的来源我不便说,还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道:“这战车威力无穷,若是做成,必定能大杀四方,这样一件危险的东西,若是你不告知老夫来源,老夫便不会继续做下去。” 见公孙先生态度坚决,白明微也没有坚持。 她冲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的顾虑我明白,还请先生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是否应该告诉先生。” 公孙先生望着满地的已经做好的零件,如今只剩下组装,但还未到最后一步,他已经意识到战车的威力程度。 尽管他已经成为了小传义的夫子,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因为对生命格外敬重,他不会轻易让这样可怕的东西问世。 闻言,他语重心长地道:“白姑娘,这东西本是西楚前朝皇室的镇国之宝,听闻西楚前朝的初代帝王,便是靠着这件宝器打得天下。” “如果这件东西做成,被你运用在战场上,必定招来觊觎与忌惮,你做这件东西的初衷是为了戍卫疆土,但你无法保证,它不会变成东陵用来屠/杀他国无辜之人的凶器。” “此事你好好考虑吧!”说完,公孙先生甩甩袖子离开了。 白明微把公孙先生这番话听了进去,也从公孙先生口中明确了战车的威力。 事实也正如公孙先生所顾虑的那般,一旦战车问世,避免不了被觊觎,亦或是忌惮。 她的确不能保证,战车是否会被元贞帝抢去,成为实现那些可笑野心与霸业的武器。 而战车自她这里问世,势必会因为战车的威力,使得白家与白家军遭受各方面的忌惮。 更甚者,其余诸国知道这东西,是否会因为忌惮而联合起来蚕食可能会壮大的东陵,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尽管如此,她想拥有战车的决定并不曾动摇半分。 霍将军作为东陵最坚实的一道铁壁,他能驻守的最远地方,便是姚城。 也就是说,白家军需要一边守着莲城,一边想办法收复接下来两座城。 这就意味着,如今拥有的两万多兵马能动的会不断减少,等到去打最后一座城羌城的时候,除去驻守莲城与镜城的人,能上战场的估计连一万人都不到。 到时候,北燕边防大军会有很大一部分聚集在羌城,若无战车加持,如何能在与随时都能等到驰援的北燕大军对战? 活下去,才能来谈接下来的事。 若是不能收复城池,无法保证这些儿郎的性命,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能否告知公孙先生来源,还得问过风轻尘才行。 “阿六。” 白明微轻唤一声。 阿六立即浮现在她身后:“白姑娘,请吩咐。” 白明微问:“近几日不曾收到你主子来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谈及战车图纸的来源,白明微不免想到风轻尘。 原本风轻尘的来信密集且有规律,可最近已经接连好几日都未曾收到他的来信。 白明微奇怪之余,不免有些担忧,于是便召阿六来问问情况。 阿六可不会告诉白明微,主子是想白明微一个惊喜。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却流露出一丝刻意:“主子无事,还请白姑娘放心。” 白明微倏然回眸:“当真无事?” 阿六垂下眼睑:“回白姑娘,无事。” 可他越是这样,白明微越觉得有几分可疑:“阿六,你在撒谎。” 阿六有瞬间的慌乱,接着他垂下脑袋:“还请姑娘别问了,主子他不叫属下告诉您。” 到底已经将风轻尘当作并肩作战的好友,白明微还是会担心。 闻言她眉头皱起:“他不叫你说,无非是怕我担心,但是你不说,却让我更担心。” 阿六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回姑娘话,主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但因为遇到了埋伏,主子受了重伤,所以在路上耽搁了,属下收到消息时,主子尚在昏迷之中,如今也未有消息传来,只怕还没有脱离危险。” 白明微的心,猛然“咯噔”一下。 她强/压住那莫名的不适,静静地看着阿六:“风轻尘受伤了?谁能伤得到他?” 阿六面无表情,用淡漠的语气述说着主子的不易:“回姑娘话,主子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眼睛不便。” “一直靠听声辨位的他,若是有人扰乱他的听觉,纵使他有天大本领,也无法施展……” “更何况,他把身边的影卫留在了玉京城保护老丞相一名,又在您身边留了两名,其实他已经无人可用了。” 白明微闻言,不免吃惊:“什么?他在我祖父身边也留人了?” 阿六点点头:“主子生怕有人对老丞相不利,到时候姑娘伤心担忧,于是便在老丞相身边留有影卫保护,那会儿姑娘对主子全然不信任,主子没有告诉姑娘,也是担心姑娘多想。” 白明微陷入了沉默,她出发前把祖父的安危托付给师父,就是怕有人对祖父不利。23sk. 却没想到,风轻尘把影卫留在了祖父身边。 有了这层保障,只要不是千军万马来袭,祖父都是安全的。 这个男人,总能为她做得周全。 她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又一份的恩情? 最后,她看向阿六:“你在说谎。” 阿六一惊:“姑娘,千真万确。” 白明微道:“关于你主子受伤一事,你在说谎,有两点漏洞:第一,你身为影卫,你主子不让你告诉我的事,你绝对不会说,这是你作为影卫的操守。” “第二,依你主子的性情,便是真的受伤了,只怕也不会说,他不是那种会让别人担心的人。” 白明微目光骤然凌厉:“所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谎?” 第293章 旧疾复发 阿六认命地跪在地上:“白姑娘好聪慧,竟能分析出属下在说谎,主子的确与人打了一架,但却没有受伤。” “之所以未有书信传来,是因为主子旧疾复发,严重到不能写信,为了不叫姑娘担心,干脆没有把信送来。” “属下自然是为主子着想,想着主子为姑娘做那么多,姑娘却一直对主子冷冰冰的,要是能把姑娘骗去接主子,主子一定会很高兴。” “于是属下撒谎了,还请姑娘责罚!不过能不能罚轻一些,要是属下被打成重伤,不能保护姑娘了,主子一定会要了属下的命。” 阿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是叫白明微一下怔住。 不是阿六不留情面,而是阿六所言皆是事实。 她不过儿时顺手救了风轻尘一次,可自从风轻尘来到她身边,哪一件事不是在帮她? 无论这阿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得知风轻尘竟然把影卫留在祖父身边后,白明微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旧疾复发的风轻尘坐视不管。 她深吸一口,问:“你主子的眼疾,会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么?” 阿六垂下眼睑,掩住眸底划过的那一丝得逞的笑意,他又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讲述主子的痛苦。 正因为平淡,才叫人感受到那一句句平淡话语背后隐藏的苦。 他说:“主子以前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但自从眼睛失明后,所带来的一切不便姑且不论,不时复发的眼疾,却是会叫主子痛不欲生。” “好几次主子眼疾发作时,他都痛到失去理智,若是没有我等在他身边看着,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阿六这样说,白明微不由担心起来:“可知你主子目前大概到什么地方了?” 阿六眼中喜色更甚,但还是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大概已到东陵境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约莫三五日就能与主子相汇。” 白明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举动倒把阿六给弄糊涂了。 他本来谎称主子受伤,故意露出破绽让白姑娘识破,为他接下来这番话做准备。 在被拆穿后,他先是透露主子留人在白相身边的事,紧接着又提到主子旧疾复发,目的就是为了诓白姑娘去接主子。 难道? 莫非? 这个计中计也被白姑娘识破了? “啊!女人果真是太可怕了。” 阿六呢喃一声,隐到他该待的阴暗角落。 白明微回到处理公务的书房,若无其事地处理那些需要她想办法解决,亦或是需要她做决定的事。 她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处理事情的速度,却明显减慢许多。 有时目光甚至在一页公文上停留许久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一般,继续翻开公文看下去。 是的,她在担心风轻尘的情况。 风轻尘毕竟帮她那么多,得知风轻尘可能旧疾复发,她无法叫自己心平气和地处理事情。 若是在两军对峙期间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到攻打镜城的时机,她要是无动于衷,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任氏端了一杯茶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随即准备退出去。 “二嫂。” 白明微叫住了她。 任氏回眸:“嗯?” 话到嘴边,白明微却说不出口。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内心的情绪?那种几近矛盾的感觉,叫她无法用言语表述。 便是这短暂的沉默,她却觉得是自己矫情了。 一堆大事摆在面前,如今却还纠结这些委实不该。 无非就两个选择,要么立即抛下一切去接风轻尘,也算是对朋友尽一份心意。 要么就留在这莲城,尽好她的职责与本分。 如何取舍,全看哪边更需要她。 思及此处,她笑了笑:“多谢你。” 终究是没有同任氏讲。 任氏温和一笑:“那是我向军医开的方子,调养身体的药茶,趁热喝,免得凉了发苦。” 白明微心头一暖:“好的。” 任氏见她事多,也就不再打扰,于是便退了出去。 白明微认真地喝下任氏准备的药茶,看了一眼滴漏,便拿着三幅画去了城外练兵的地方。 那里曾是数万北燕士兵的魂断之地,血迹虽已干透,然而被染红的泥土,仍旧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惨状。 将士们在寒风中挥汗如雨,训练着她不断改进的阵法。 因为她特意交代改善伙食,将士们的体力明显好了许多,训练时有模有样。 俞皎看到她,立即迎了上来:“明微,自从你想出了新的阵法安排后,训练起来可顺利多了。” 原来是因为崔志晖的部下习惯了传统的训练方法,无法适应白明微设计的阵法训练。 加上阵法只有在平地作战时才能发挥奇效,却在爬/墙攻城上面有许多不足,于是白明微便想出了新的解决方法。 在继续坚持训练阵法的同时,训练崔志晖的部下来弥补阵法的不足,这样无论是在地面作战,还是攻城,都能兼顾。 再者,她知道阵法被破防,是因为其中有些将士的体力跟不上,于是便从崔志晖的部下中择选出身体条件好,且适应能力强的士兵们,去替换那些不合适的。3sk. 这样一来,两支队伍因为有了适合他们的训练方法,训练起来自然如鱼得水。 白明微笑道:“要我说,你的指挥能力也不可或缺,要不是你有一套成熟的带兵方法用在训练上,只怕还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如今的程度。” 俞皎看向卫骁:“别只是夸我,卫副将才是功不可没。” 白明微颔首:“在军营镇场有卫大哥,在庶务安排上有江大哥,传义又有公孙先生负责,我的确很放心,也很高兴。” 俞皎看向她手中的东西:“咦,画像准备好了?” 白明微颔首:“嗯,画师刚送来的。” 俞皎笑道:“我去叫他们停下,也好叫你公布这件喜事,最近他们都很期待。” 说完,俞皎走到大鼓旁边,用鼓声指挥将士们停下训练。 第294章 我要去接他 白明微走到校练场的高台上,在万众瞩目下,把手中的画像一幅幅展开,扬声道:“先前我曾说过,会给表现十分突出的战士一个奖赏。” “而今,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这三幅画,画着近期我们军中表现最优秀的三名将士,而这三个人,即将得到与家人通信的一个机会。” “画上画着他们身穿戎装英姿勃发的样子,相信当他们的亲人看到画像时,一定能想象到他们英勇奋战的模样。” 一席话出,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本来消息传出来时,大家都不信,没想到大姑娘还真的做了这件事。 望着万分兴奋的众人,白明微叫出了画像主人的名字,以及他们获得这个奖赏的原因。 “张进,于莲城一战中歼敌六十九人,为歼敌人数最高,因此获得奖赏。” “杜成,因视力极好,在莲城一战中不仅帮助许多同袍避免受到敌人的伤害,也帮助许多同袍击杀敌人,因此获得奖赏。” “李忠,训练时进步神速,表现突出,经过卫副将的举荐,因此获得奖赏。” “三人皆为德行出众者,自参军以来未曾违反军纪,可谓是实至名归。” “今夜将会有人带着他们的画像与家书出发,到时候也会为他们带来亲人的书信与所托之物。” “目前这条渠道还不够成熟,所以我只选了三位表现最优者,等到这个计划完全实施下去后,将会有更多的奖赏名额。” “只要将士们表现优异,且符合条件,都有机会与远方的亲人互通书信,互报平安!” “当然被挑选出来的优秀者,如果不中意这个奖赏,那么送信的所有成本将会折算为现银作为奖励。” 要做此事的确困难重重,无论是卫骁还是江辞,以及众多副将都不是很赞成。 但白明微还是力排众议,坚决不依靠朝廷,也要组建一支队伍,专门替将士们提供与家人通信的渠道。 而这支队伍的人选,便是卫骁那些不曾参军的手下。 他们在接到卫骁的消息后,有意者便日夜兼程赶至莲城。 有这样一支熟悉江湖,且可以信任的高手愿意帮忙,又有白明微制定的详细流程与计划,既能保证书信的送达率,还能防止此事带给白家军麻烦。 于是,白明微也不拖沓,立即就把事情提上议程。 如今还有人陆续赶往莲城,等到更多的人来做这件事,那么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奖赏给将士们。 这一次被选中的三人,都是众望所归之人,且无论是表现还是人品,都挑不出错误,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人会不服气。 看着场下之人的反应,白明微也看到了这个额外的奖赏所带来的好处,这对于离家多年的将士来说,无疑是与高/官厚禄和真金白银同样吸引人东西。 比白家军更激动的,便是崔志晖的部下。 因为那叫“张进”的人,便是崔志晖身边其中一名副将。 白明微狠狠地处罚了违反军纪的士兵,有不少人认为是白明微在蓄意针对,想借此事给他们下马威。 但没想到他们中也有人被选中,可见白姑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那些受到这件事吸引,决定认真表现的人,也在此时此刻,坚定了一定要通过表现获得奖赏的决心。 同时因为奖赏囊括各个方面,杀敌勇猛的、德行出众的、表现良好的……甚至是军中的伙夫,也有这个机会。 这就意味着,能力出众的人虽占优势,但能力不足的,可以从其他方面去努力,相对而言兼顾了所有人,也就很大程度地保证了此事的公平。 “适才叫到名字的三人,你们现在即可先行散去,去准备你们想带回家给亲人的东西。” “如果在写信方面有困难,可以去找人代写家书,花用可找账房报账。” 三人的样子,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 尤其是那名叫小杜的瘦弱士兵,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身子一颤一颤的,因为瘦弱,看起来像是在抽搐,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白明微把他们的画像郑重地交到他们手里,又说了些勉励的话,才放他们离去。 目送他们踏着欢快的步伐离开,众将士的眼里充满羡慕,更多的是奋发向上的坚定。 而白明微也适时做出总结,她说:“将士们,你们现在的努力,不仅能让你们获得与亲人通信的机会,同时也能让你们强大起来。” “无论你们本着怎样的心在坚持,你们都必须记住一点,今日/你们的耕耘,都是你们日后能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原因。”23sk. “只有活着,我们所求的一切才有实现的可能,也只有活着,才算得上胜利。”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让自己变强!当我们无坚不摧时,我们也就不再惧怕死亡会找上我们!” 众将士齐声欢呼。 不用三令五申,他们也看到了阵法的威力。 无论是为了保家卫国的信仰与荣誉,还是为了想要出人头地的抱负与野心,他们都明白,活下去很重要。 而让他们活得更久的,便是力量。 所以他们会努力从阵法中汲取力量。 做完这事,白明微便离开了。 回到书房,果然看到江辞在等着她。 白明微问:“怎么?不顺利?” 江辞被派去处理青/楼与赌坊的事,如今却遇到了麻烦:“赌坊还好说,他们失去靠山后,只要吓一下便会言听计从,任由摆布。” “但是青/楼却犯了难,刚失足的女子很轻易就接受了从良的机会,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离开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然而已经在这行做了多年的人,却放不下这轻松且来银子快的机会。” 这样的结果,白明微能理解。 分明她们有一身本领,便是去做个绣娘、琴师之类的,都能活下去,不过却十分辛苦。 但做这个虽说上不了台面,却衣食无忧,甚至还有机会过上较为优渥的生活,自然有人不想放弃。 白明微凝眉思索片刻,随即做出了一个决定:“秦楼楚馆与赌坊都留着,贪与色都是人性,我们无法泯灭这些本性,但却可以善用之。” “我会罗列一份详细的章程,他们想继续开下去可以,但必须遵照我的规矩来办事。” “只要他们安安分分,我也不至于不给他们活路,但他们想要借这种事害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无论是经营还是生意,都必须有所规范,这样才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的东家必须是你。” 江辞吓了一跳:“你叫我去当龟公?开赌坊?不干不干,骗子也是有节操的。” 白明微摇头轻笑:“我只是给你收银子的机会。赌场与青/楼可都是销金窟,你知道那些地方能赚多少钱么?” “朝廷拨的银子远远不够军队开销,现在的花费的还都是我自己想办法垫上的银子。” “虽然我们收缴了几家不听话的库房,但也总有用完的时候,可不得开源节流么?” 江辞听她这么说,也只得答应。 白明微与江辞商量了许久,一份拟定好的章程便已成形。 江辞拿着新章程去让收尾,白明微则清理了桌上所有的待办事项。 眼看现下不是非她不可,她最后还是回房换了一身常服,简单收拾了东西。 恰巧任氏端着晚饭来给她,见她打包东西,不免奇怪:“明微,你这是……” 白明微并未隐瞒:“二嫂,莲城有江大哥和卫大哥坐镇,我很放心,风轻尘出事了,我要去看看他,否则我于心不安。” 第295章 相遇 是的。 于心不安。 风轻尘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一直都只是被帮助的那个。 在明知风轻尘可能出事的情况下,她实在坐立难安。 所以这一趟,她无论如何都要去。 任氏放下晚饭:“大姑娘,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收拾,大概要走几天?” 白明微听话地坐到桌前,认认真真地吃下任氏准备的晚饭,感激地看向任氏:“路上单程约莫五天左右,但是十五日内,我必定会回来。” 十五日,已经是极限了。 既要给公孙先生一个答案,又要准备收复接下来的两座城。 十五日,是她能匀出来的最长时间。 任氏听了,默默地在包袱里装入几件保暖的内衫,以及两件大氅,又在包袱中塞了两张小额银票,以及一些紧急使用的药物。 等包袱准备好后,任氏道:“你先吃饭,我去给你拿护膝。” 白明微疑惑:“护膝?” 任氏颔首:“给你做的,你常常在外面奔波,冬日很容易冻出病,护膝护腕都给你准备着,能让你舒服一点是一点。” 白明微心头一暖:“多谢二嫂。” “哎!”任氏含笑下去。 此时此刻,一碗浓粥都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白明微就着咸菜喝粥,等到一碗粥下肚,任氏便拿着新做的护膝递到她手里。 “夜晚赶路,要记得披上披风,把护膝和护腕戴上,这样你也好受一些。” “包袱里我给你放了银票,记得勤换马,还有防冻的膏药,时不时记得抹一下,要是肌肤被冻伤就不好了。” 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二嫂,我都记下了。” 任氏把披风披在白明微身上:“大姑娘,传义和公孙先生有我照顾,军中的事也有七弟妹和卫副将他们,你且放心去吧!一路平安。” “好。”白明微把披风系好,又穿上保暖的衣裳,去马厩里牵了一匹脚程快、耐力好的马,随即便连夜离开了。 她什么事也没交代,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不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尽好本分,让莲城顺利的运转下去。 …… 晓风残月。 下了几日的雪渐渐歇止了。 积雪及膝,满世银装素裹,万景成空。 猫在主子衣襟里躲避寒风的小白貂忽然警觉地竖起小耳朵。 它爬到风轻尘的肩膀上,抱住风轻尘的脖子,指着前方咿咿呀呀。 风轻尘勒住缰绳:“嗯?前面有埋伏?” 话音刚落,雪地中接二连三地窜出许多黑衣人。 他们以雪为掩体,如同影卫那般,蛰伏在这雪地之中,隐匿了身形与声息。 许是被发现了,他们不等风轻尘一行人进入最佳的伏击位置,便都现出身形,握紧武器杀了过来。 风轻尘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眼前的埋伏微不足道,他把小白貂丢到白马的背上: “带它们离远一些,要是受惊逃跑了,我只好拿你的皮送给小姑娘。” 小白貂瞬间毛发炸起,它冲主子龇牙咧嘴地凶了几声,便抓着白马的鬃毛,把它们母子赶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对着风轻尘当头网下,大网上遍布尖刺,疏冷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可怖光华。 整张网都镶嵌着利刃,利刃染上了剧毒。 “退开!”???.23sk. 风轻尘低喝一声,随行的护卫立即四散。 他手中的竹竿凭空旋转,如同锋利的齿轮,切断了那张疏而不漏的大网。 就在大网的碎块跌落下来的刹那,他右手轻轻搅/动,内劲裹挟着无数利刃在空中旋转如龙。 他轻轻一甩,利刃顷刻间咆哮探出,周遭刺客纷纷应声倒地。 而那竹竿,也在此时落到了他的手里。 鲜血蔓延,数十具尸首倒在血泊之中。 余下的刺客缓缓退开,与风轻尘拉远距离。 很显然,他们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攻击一个具有压/倒性力量的人。 “杀!” 风轻尘淡淡吐出一个字,五名护卫抽刀杀向周围。 护卫皆是一流高手,很快便把刺客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可此时,又有一拨刺客自更远的地方现出身形。 他们手提锣钹,迅速合围成圈,把一行人包围在内。 “咚!咚咚咚……” 一声声锣钹的噪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便是寻常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风轻尘这样听觉敏锐的人。 很显然,刺客想用这样的方法,封住他的听觉。 他眉头紧紧皱起。 但依旧未在锣钹声中迷失慌乱。 随手一甩,几枚钢针疾射出去,刺客应声倒地,合围圈立即现出一个缺口。 风轻尘策马朝缺口的方向奔去。 可就在此时,缺口被补上。 刺客把手中的锣钹敲得愈发急促,同时四周又燃起烟雾,那烟雾裹挟着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弥散开来。 四面八方的响声,无处不在的味道。 风轻尘用来辨识的听觉和味觉都被封住。 没有视觉的他,纵使有天大本领,也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暂时动弹不得。 小黑马不停地甩着脑袋,像是被味道干扰,它也无法在这个时刻把主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而护卫的马,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护卫自顾不暇,更妄论护主。 “哼!” 风轻尘冷笑一声,周身罡风暴涨,一股无形的气浪罩在他四周。 雾气,攻击,都被这气浪/荡开。 他竟想凭着自身浑厚的内劲,驱散弥漫四野的烟雾。 可就在这时,一支弩箭对准了他的背心。 在内劲荡开的刹那,手持弩箭的人腾空而起,扣动机关,弩箭如电疾射向他。 弩箭避开气浪,直逼他的后心。 可因为这震耳欲聋的锣钹声,弩箭破风的声响他一时没有察觉。 眼看弩箭即将射中背心,刺客冷冷地笑了。 “风轻尘!” 一声呼唤响起,比弩箭更快的,是一道掠向他的身影。 紧接着,他被猛力按倒在马背上。 他听到弩箭掠过上方的破空响声,也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 日思夜想的声音,也在一片噪响中无比清晰。 “风轻尘,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猛然抬头,恍如幻听般难以置信,面上的从容被击破,欣喜渐渐蔓延。 第296章 我们一起活下去 就在相逢的前一刻。 为了节约时间,白明微不眠不休地奔行了两天三夜,她本已累得神思恍惚,仅靠着毅力在支撑。 可紧接着,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锣钹声。 这让她瞬间警觉起来,联想到风轻尘的眼疾,她便猜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对付风轻尘。 于是她催促浑身大汗的马向声源的方向疾驰,果真叫她看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也幸好她赶上了,及时推开风轻尘。 但因为长久的奔波,她终究没有气力在如此凶险的杀招下完全避开,在按倒风轻尘的时刻,弩箭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带起一道血肉模糊。 此时此刻,她正伏在风轻尘身上,忍住锥心的疼痛,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面对怔怔失神的风轻尘,她再次开口:“风轻尘,几日不见,怎么傻了?” 不管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有多焦躁,彼此靠近的两人,都能听清近在咫尺的声音。 风轻尘终于可以肯定,扑在自己怀里的人真实存在。 下一刹那,他紧搂白明微的腰际,把白明微推了起来,丢了一颗药丸到白明微的口中,紧接着,一口咬在白明微的肩头。 “你……” 白明微吞下药丸,吃痛的她猝不及防,想要挣扎,却被风轻尘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噗!” 一口黑血喷出,风轻尘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急切:“别动,有毒。” 不等白明微反应,他又把唇凑过去。 一口又一口的黑血,不断被他吸到口里,再喷出。 直到鲜血呈红色,直到白明微轻声安抚:“没事了,血已经是红色的了。” 他才停下状若疯狂的动作,哑着声喊:“笨蛋,扑过来做什么,你想吓死我啊?要不是你曾服下阿五的药,你已经没命了你知道吗?”3sk. 白明微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惶恐,也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惧,终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直都是你救我,也给我机会救一下你。” 风轻尘心有余悸:“我便是挨了这一下,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要是他伤了痛了,也只是皮肉之苦,但伤在白明微身上,却如同生生剜开他的心。 白明微笑了笑:“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别责怪我了,好不容易救你一回,也庆幸我能及时赶上,就让我好好回味一下这种为伙伴出生入死的感觉,好么?” 风轻尘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责备。 他搂住白明微腰际的手更紧,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白明微还活着。 白明微没有挣开,就这样与他面对面骑在马背上,而那双/修长的腿,仍旧搭在风轻尘紧实的腿上。 这样委实不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长久的奔波,适才带毒的一箭,她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她把下巴搁在风轻尘的肩膀,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我做的你的眼睛,做你的耳朵,我们一起活下去。” 有了白明微做他的眼睛,刺客很快溃不成军。 直到最后一名刺客绝了声息,白明微彻底软倒在他怀里。 “阿六那小子乌鸦嘴,骗我说你遇到了刺杀,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好,他乌鸦嘴,我帮你打他!”风轻尘唇角扬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低头面对搭在他臂弯的白明微。 他看不见白明微的风尘仆仆,看不见披风上结成的霜冻,也看不见她冻得通红的脸。 但他的声音比笑意更温柔。 白明微视线逐渐模糊,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细细打量风轻尘,带着担忧寸寸审视:“阿六说你旧疾复发了,你没事吧?” 风轻尘眉头轻轻蹙起,他什么时候旧疾复发了? 他怎的不知? 便是这细微的动作,叫白明微察觉到了异常。 “那小子骗我。罢了,没事就好。”白明微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风轻尘颤着手去捧她的面颊,触碰到她额上的高热时,忍不住心疼地把她搂紧,下巴抵在她的额顶上,心疼而无奈地低喃一声:“真是个傻姑娘……” 乖乖等着他不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赶来? 又傻又冲动。 然而正是这傻劲儿。 叫他好生欣喜。 也只有在小姑娘昏睡的时候,他才敢做一直想做却不敢的事。 比如说,抱在怀里。 只是抱着,便觉满足。 护卫确认所有的刺客皆已伏诛后,迅速围拢过来。 其中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提醒:“主子,您别光顾着高兴,属下瞧着白姑娘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得赶紧给白姑娘治伤。” “谁说我只顾着高兴了?”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 护卫当然看得出主子嘴硬,但又敢说什么呢? 小白貂带着两匹白马回来,便见到主子怀抱着别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它用力地抓白马的鬃毛,疼得白马不停嘶叫。 “上来,找一处落脚地。” 不容置喙的几个字,是风轻尘吐露的话语。 以往他们风餐露宿,但现在白明微受了伤,自然要找个地方治伤。 小白貂认命地跳上风轻尘的肩头,耷拉着脑袋一阵咿咿呀呀。 风轻尘展开披风,把一身风霜的白明微包在怀里严丝合缝地抱住。 被白明微披风上的冰霜冻得冰冰凉凉,他索性把白明微身上落了雪的披风扯/下,而他温暖的胸膛,也随之贴了上去。 分明烧得那样厉害,但怀里的人却冷得浑身发抖。 他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白明微体内,催促胯下的马儿向大山深处赶去。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看到了小白貂所指的村庄。 就在这时,风轻尘输送的内力也发挥了功效。 白明微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像婴孩一样被风轻尘抱在怀里,用披风紧实地裹住。 她想挣扎,可眼前的景象却叫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向来冷静从容,能叫她露出这番神色,足以见她心中的震撼。 第297章 我看到了明天 这是一处宁静的山村,远远便听到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吠,还有孩童清脆的笑声。 晨曦自山头缓缓折射下来,纯白的积雪在山岚薄雾中泛着金光,一间间小小的屋舍被袅袅炊烟萦绕。 宁静而祥和。 白明微震惊了,呆呆怔怔地看了许久。 她只知连年的灾荒和战乱,早已把东陵这片土地摧残得面目全非。 除了京城以外,到处可见流民,便是连一处完整的村子都找不到了。 却没想到,在这大山深处,竟然还有这么祥和地方。 风轻尘察觉到她的变化,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白明微喃喃:“我看到了……” 风轻尘拧眉:“看到什么了?” 白明微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却滚落下来:“我看到祖父呕心沥血一辈子、白家几乎断子绝孙,以及东陵无数儿郎拿命去拼的明天。” 风轻尘伸手撷去她眼角的泪水:“说给我听听。” 白明微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是和平啊!” 风轻尘没有言语。 他看不到这样祥和的景致,但却听得到。 孩童纯真欢快的笑声,不时响起的狗吠,大人之间亲切的问候,以及劳作发出的声音…… 形形色/色,各种各样。 那么嘈杂,却又是如此的悦耳。 风轻尘策马前行:“走,我们走近一些,好好看看。” 随着一行人距离村子越来越近,欢声笑语也愈加清晰。 白明微怔怔地看向四周,穿插在田间的小道旁,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 菜地旁堆着许多茅草,许是大雪来临之际农户们把茅草盖在菜地里防冻,等到雪停后又把茅草和雪去掉,保住了大部分的菜。 翡翠玉儿似的青菜遍布田野,小一点的株苗被冻蔫儿了,但长得旺盛的却挺过了大雪的严寒,散发着更加翠绿的色泽。 白明微忽然掐住风轻尘的腰际。 风轻尘吃痛:“谋杀亲夫啊?” 白明微没有在意风轻尘话中有话,她喃喃出声:“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在做梦么?” 风轻尘捏住她的鼻子,轻轻用力:“如果有感觉的话,那便不是在做梦。” 真切的疼痛,意味着眼前的景象也是真实存在的。 白明微忍不住坐直身子,却因为浑身酸软无力,眼看就要从马上跌落。 风轻尘呼吸微促,搂住她的腰,不叫她跌下去:“小心些。” 白明微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她缩在披风里躲避寒风,只露出一颗脑袋。 而那双美丽的眼睛熠熠生辉,与她苍白灰白的面色呈鲜明的对比。她像是发现了宝藏,就算高烧与疼痛叫她神智模糊,她也坚持看尽这乡间的景色。 无数个枕戈待旦的日子,无数条生命化作白骨,为的不就是这一片祥和么? 风轻尘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让小黑缓缓走着,仅仅只是几里的乡间小路,却走得十分漫长。 直到白明微支撑不住,再次歪倒在风轻尘怀里,他们才加快脚步,来到了位于村子最前面,也是最大的一户人家。 竹篱围着几间大平房,房前有很大一个院落,院子里养了鸡鸭,一群肥壮的家禽正在争食,紧挨着竹篱的地方盖有一个猪圈,里面养了好几头肥猪。 护卫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名和蔼的妇人:“找人吗?” 她手里抱着一个小竹篓,竹篓里是碎米粗糠,可见她适才正在喂食。 要是白明微还醒着,不免又会惊叹,东陵许多地方的百姓,便是连糠噎饭也吃不上,而这妇人却毫不疼惜地用来喂鸡鸭。m.23sk. 一条小黄狗从妇人的背后露出脑袋,好奇地嗅吸来人。 妇人弯腰挡住小黄狗,“咻咻”地驱赶它。 护卫立即捧上银子:“嫂子,我们夫人承受不住旅途的奔波,寒气入体,眼下高烧不退,还请嫂子腾一个房间,给我们夫人休息养病,多谢嫂子。” 妇人打量了一眼人群,格格不入的气度,低调却华丽的衣裳,都昭示着这群人来头不小。 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把院门完全打开,也不问缘由,笑容和煦地道:“银子就不必了,出门在外,哪里没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快些把你们夫人带进来,我们村子有位大夫,我去把大夫给你们请来。” 说话间,妇人朝着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灶房喊了一声:“春秀!” 一名年轻的妇人从灶房里走出来,她把手在围腰上擦了擦,笑吟吟地应道:“娘,您唤媳妇?” 妇人看向外间抱着白明微的风轻尘一眼,吩咐道:“先把手头的活计放一放,去把客房好好收拾一下,这位公子的夫人生病了。” “被子木炭都要准备齐全,等安顿好夫人后,再给客人们上一些热茶,大雪天赶路,一定冻坏了,我去村头请黄大夫过来。” 护卫立即道:“嫂子,少夫人,不用麻烦了,只需给我们夫人准备一个落脚地即可,我们下人皮糙肉厚的,在外边随便搭个棚子也成,就不劳烦嫂子和少夫人了。” 妇人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村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来者皆是客。” 护卫还想说什么,听到风轻尘一声轻咳,他向妇人行了个礼:“多谢嫂子。” 妇人脸带笑意,催促儿媳赶紧去办,随即把一行七人迎进屋里,又将正在干活的儿子叫来待客,她则连忙赶去请大夫。 简陋的房间,几乎没有多少摆设,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就连床榻上的棉被,虽然被套浆洗得发白,却散发着清香的皂角味,可见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勤快的,小家被收拾得温馨而干净。 风轻尘把白明微放到床上躺着,为她脱下靴袜。 而此时,白明微衣裳上的冰粒儿也融化了,冰冰凉的水正往白明微的衣裳里浸润。 风轻尘从她随身携带的包袱中翻找出衣裳,却因为一行人也没个女子,在为白明微换衣裳上犯了难。 还是那名叫/春秀的媳妇儿贴心,她端着一盆热水敲开房门:“公子,我来吧!” 风轻尘把衣裳放在床榻上,向春秀道了声谢:“劳烦你了。” 春秀没有多言,拧了帕子替白明微擦了脸和手后,伸手去解白明微的衣衫。 听到动静,风轻尘的耳根却红了起来,那红云悄悄顺着耳根,蔓延至整张脸上。 第298章 情况不容乐观 而此时,白明微正靠在春秀怀里,风轻尘把衣裳放得太远,春秀够不着,只好叫风轻尘递来:“公子,麻烦你把夫人的里衣递给我。” 风轻尘颤着手去摸衣裳,然后递到春秀手中。 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那异样还是叫/春秀察觉。 春秀为白明微麻利地穿好衣裳后,皱着眉头问:“你们真的是夫妻?” 风轻尘自知已经露馅,索性坦然地胡说八道:“是,她是我的童养媳,只是我们虽然生活在一起,但还未有夫妻之实。” 春秀是个直性子,见风轻尘的话中有漏洞,她也没有把疑惑藏着掩着: “我瞧着你们年龄相差挺大,如果真是童养媳的话,应该是她比你大才对,怎会是你比她大?” 风轻尘笑了:“可能在我家,童养媳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把小姑娘精心培养,长大后做媳妇。” 春秀见他也不像是绑匪人牙子,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黄大夫家离得不远,大夫马上就来,公子不必担心。” 说完,她把白明微换下的衣裳放入盆里准备拿去洗,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床边摆了烧红的炭,被窝干净而温暖。 白明微的呼吸也顺畅许多。 风轻尘把她冰凉的手抓过来握住:“虽然我很高兴你能来,但你这么辛苦,我却怪自己没有早点赶到你面前。” 其实,收到回信他已经很开心了。 开心到睡不着觉。 便是小姑娘没有来,他也会带着这份喜悦的心情奔到她身边去。 “阿六。” 风轻尘轻唤一声。 许久没有回应。 “阿六!” 风轻尘拔高音量。 终于,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阿六出现在风轻尘面前:“主子,骗白姑娘说您旧疾复发,属下知罪。”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道:“属下也是为您着想,您不在莲城,不知那卫骁和江辞天天围着白姑娘转。” “属下想着与其苦等主子不到,叫那两人趁虚而入,不如把白姑娘骗过来,也好叫白姑娘远离他们。” “但属下没想到,白姑娘竟然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三夜的路,属下一直紧跟其后随行保护,差点没累死在半路。”???.23sk. “可见白姑娘是真的在乎主子,否则她也不会拼命往主子这边赶,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风轻尘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本以为阿五已经够蠢了,你更蠢!硬生生靠轻功追在后面跑,就不会骑马吗?” 阿六垂下脑袋:“属下是影卫,骑马的连暗卫都算不上,只能是护卫。” 风轻尘又拍了他一巴掌:“所以就因为你这蠢想法,害得她为我挡下一箭,你说我该赏赐你什么样的死法?” 阿六捂着脑袋,嬉皮笑脸:“哎呀主子,您不但不能罚属下,还要赏属下,白姑娘‘英雄救美’,多么绝妙的事。” “换做往常,便是主子做梦也盼不来的好事,属下这是创造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可以让您和白姑娘增进感情。” 说着,阿六还把两个大拇指向内勾了勾,挤眉弄眼。 “啪!” 风轻尘又扇了他一下:“因为你的疏忽,导致她受了伤,你不但不但没有知错,反而巧舌如簧的狡辩,看来,是不能留了。” 阿六连忙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分外认真地道:“回主子话,白姑娘的行踪被人盯上了。” “对方也是影卫,而且十分谨慎小心,以至于白姑娘无法及时察觉,属下一直在为白姑娘清理障碍,所以救主来迟,还请主子责罚。” 影卫? 拥有影卫的人可不多。 但究竟是哪一方,派出影卫盯住小姑娘呢? 风轻尘冷笑一声:“看来,此事有好好查一查的必要。” 阿六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您都被刺杀了,也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反而一心想着白姑娘,亲主子呀,别人都打上门了,您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风轻尘道:“想要我命的人一目了然,想对她动手的人却却在暗处伺机而动,可不得紧着她来么?” 阿六小声嘀咕:“还好付出有回报,一听说主子出事,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风轻尘再拍了他一巴掌:“蠢,小姑娘这么着急,不是因为我,而是她在节约时间。” 阿六捂住脑袋:“主子,您也不用这么消极。” 风轻尘叹息一声:“在小姑娘心里,没有什么比收复城池更重要,因为这事关白家的命运,也有着白家几代人的坚持,你在这个时候把她诓过来,只会叫她为难。” 阿六不解:“主子,您也有自己的许多为难,但还是无条件地选择支持白姑娘,怎么只有您付出,却只叫白姑娘享受回报呢?” 风轻尘为白明微擦去额上的汗水,又掖了掖被角:“甘愿把一颗心捧过去的,是我自己,没有喜欢一个人,她便该受着的道理,也不是付出了,就一定需要回应。” “希望你们谨记,于我而言,只要她好好的就足够,哪怕她坚定走下去的道路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我也会毫不犹豫支持,这次就先不罚你了,下次若是再犯,我决不轻饶!” 阿六垂着脑袋,翁声翁气地应了一声:“是,主子。” 风轻尘刚把阿六挥退,那妇人便领着大夫过来。 其实风轻尘的护卫中也有懂医术的。 但他们寄住在农家,要是有病不看大夫,反而会引来猜忌,到时候怕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护卫很恭敬地引着大夫与妇人进来:“嫂子,我们主子和夫人在里面等着了。” 妇人和蔼地道:“叫嫂子可把我叫年轻了,叫我吴婶子就好,我家那口子去得早,如今就我与儿子儿媳一起生活。” “儿子有些手艺,儿媳又勤快,这才挣下这虽然不富足,但不愁吃喝的家业,你们尽管好好歇着,不用那么客气。” 护卫连连称是。 大夫被请进来,给白明微诊了脉。 他凝神问脉许久,问风轻尘:“夫人可是曾受过很严重的内伤?” 风轻尘颔首:“正是,我们前段时日遇到土匪,内子她会武艺,为了保护我受了土匪头子的一掌,虽然服下了药物,但没有恢复过来,加上一直赶路使得情况加重,如今又中了毒箭,还请大夫帮帮内子。” 那大夫神色间颇有几分严肃,他摇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第299章 只是喂药而已 风轻尘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终究是他疏忽了,也幸好没有拒绝大夫来看诊。 “大夫,烦请您细细说来。” 黄大夫解释道:“箭伤并不严重,余毒也很好清除,这倒是小事,不过尊夫人先天/体质就比寻常人要弱上许多。” “虽然一直都在各方面弥补,但毕竟是先天受限,有些方面是无论如何也补不过来的。” “且她受过很大的打击,心情郁结,又长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以至于身子一时承受不住。” “眼下情况虽然可以通过针灸和药物控制,但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 “公子万要记住,尊夫人可一定不能再过度劳累,更不能再受内伤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大夫这样说,风轻尘瞬间就找到了原因所在。 为了对付元三公子的那一次爆发,虽说没有伤及筋脉,到底是动了根本。 也是他粗心,这事要落在他身上,服下影卫保命的药丸,再多加调养一些时日,便能平安无事。 但他忽略了小姑娘从小体质就弱,身体不如常人健壮,加上长时间需要耗费内力,身子肯定承受不住。 本以为对小姑娘已经无微不至了,如今却发现离无微不至,还差上许多。 大夫着手替白明微包扎肩上的伤口,见风轻尘面露愧色,大夫安抚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忧,尊夫人年轻,身子恢复比较快,好好将养还是能恢复的。” “只是夫妻间那事,在尊夫人修养这段时间,就算公子血气方刚,也要克制。” 风轻尘怔了足足半响,才强装镇定地道了一句:“好、好……” 这得是多么敬业的大夫,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提醒那事? 不知不觉间,风轻尘的耳根再度攀上红云。 吴婶子打趣道:“黄大夫也真是的,这对小夫妇是年轻夫妻,脸皮肯定薄,你吓到公子了。” 大夫给纱布打了一个结,尴尬笑道:“老夫也是担心小夫人的身体,这才会直白地提醒这位公子,若是唐突公子,还请见谅。” 风轻尘竭力掩饰那情不由己的羞赧,他笑道:“大夫的医术和谈吐,不太像普通的乡间大夫。” 大夫笑着回答,神色间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来惭愧,老夫曾在京城开了间医馆,想要悬壶济世。” “但世道不好,一间医馆能救多少人?于是便带着妻子游历天下,遇病即治,这一走便是十数年。” “近几年夫人的身子不大好,而我们又刚好在乱世灾年中寻到了这一处宁静祥和的居所,索性在这小山村定居下来了。” 风轻尘起身拱手:“先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黄大夫含笑:“乱世之中真情难寻,公子与尊夫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日后还要相互扶持才是。” 明明只是长辈一句关心的叮咛,风轻尘却赌誓般道:“我会的。” 吴婶子与黄大夫相视一笑:“这俩小年轻,感情真好。” 护卫挠挠头:白姑娘不是正在昏迷么?哪里就看穿两人感情好了?难道不是主子一厢情愿么? 黄大夫怜惜年轻夫妻感情甚笃,很是认真地为白明微下了针,又开了副方子,这才背着药箱离去。 护卫递上丰厚的诊金,他却没有接。 面对这村子的淳朴与热情,护卫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乱世之中,互相争食倾轧是常态,这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却有着这么多心存善意的人,本就是件很稀有的事。 送走大夫后,春秀很快便把白明微的衣裳洗了晾着,又进厨房张罗饭菜。 风轻尘拿着药去煎。 吴婶子抢着去做,却被护卫拦住:“婶子,主子能替夫人做事,他心里高兴,让他去吧。” 吴婶子略有迟疑:“但他的眼睛……” 护卫笑道:“不碍事的,主子已经习惯了。” 吴婶子见此,只好放弃插手。 风轻尘煎好药后,便端着进了客房。 他把白明微搂入怀里,让白明微靠在他的臂弯,就这样一手端着药,一手用小勺子一点点把药喂进白明微口中。23sk. 昏迷的人,根本不会自主吞/咽,好几次不是吐出来,就是呛得咳嗽不止。 药和口水流在他的衣袖上,爱干净的他,却没有任何嫌弃的样子,反而更加细心轻柔的喂药。 他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总不能趁人之危对吧?” 白明微哪里听得到他的言语,又是一口药吐出来。 他又说:“你看,我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你也不能把药咽下去,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身体日渐虚弱下去,对吧?所以你一定不能怪我,我只是喂药而已……” 也不管白明微是否听见,他喝了一大口药,振臂抬起白明微的脑袋,低头把唇凑了过去。 苦涩的药汁灌入白明微口中。 白明微下意识地要吐出来,却被他的唇死死抵住。 那药在唇齿间流连许久,许是白明微也觉得难受,便自主咽了下去。 可尽管苦得眉头皱起,她还是未能清醒过来。 “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可见你是真的相信我呢!” 风轻尘放下空碗,接着要把白明微放回温暖的被窝里。 “爹爹……” 一声呢喃,风轻尘的腰已被白明微抱住。 “小姑娘,你又认错人了。” 风轻尘无奈,想要挣脱白明微的拥抱,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竟蕴含/着强大力量,他只得两手撑在白明微身边,不让自己压下去。 “爹爹,微微好冷……” 白明微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口中一直重复着那句爹爹。 她唤得柔肠百转,好像能生生把人的心给唤碎了。 风轻尘挣脱不开,索性坐到床上,如同抱婴孩般把白明微抱在怀里。 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热意,白明微凭本能偎紧一些,依旧唤着那现实中再也不能唤的人。 “爹爹,微微好没用,找不回七哥,也救不了五嫂……” 风轻尘伸手捧住她的面颊,手心却落了一滴冰冰凉凉的泪水。 他把白明微抱得更紧,又把那双被冻透的双脚轻轻/揉/搓。 白明微就这样在他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所有的柔软与脆弱都展露无遗。 空气中浸过一丝轻细的叹息。 第300章 近在咫尺 风轻尘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连人带被子一起裹好:“微微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别人,一定没你做得好。” “你看你,遍体鳞伤依旧苦苦支撑,没有哪一点对不起白家,对不起亲人的地方,就是太亏待自己。” 然而他温声细语的哄慰,却未叫怀里的人听进去半句。 白明微唤完父亲,又开始唤七哥。 唤父亲的时候,她是会哭着要糖的小姑娘。 唤七哥的时候,她是依赖兄长的妹妹。 昏迷的她,是很多招人疼的柔软角色,唯独不是那勇往直前的大姑娘。 可见她并非刀剑不入,只是掩藏了自己的柔软,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坚强的模样。 为的就是,那些依赖着她,依靠她带着走下去的人。 “七哥在这里,七哥在你身边,微微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风轻尘脸上漫过心疼,他缓缓收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哄慰。 冬日的暖阳从窗棂的缝隙中漏了几缕过来,照在他风光霁月般俊逸的面颊之上,那薄有颜色的唇角微微抿住,所有的心疼都在他无法维持平静的面上一览无遗。 许是药效有了作用,一直闹腾的白明微终于平静下来。 只是她舍不得身侧的温暖,依旧紧紧地依偎在风轻尘身上。 风轻尘被她靠得手脚发麻,却不敢动弹半分,他无奈苦笑:“但凡你清醒的时候肯在我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只要你软软地撒个娇,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为你摘下来。” “可你就是要强,什么都自己扛,累了也不会说一句,痛了也不喊一声,比任何人都要冲在前面。其实不要紧的,你是小姑娘嘛,偶尔柔弱一下又何妨?” “七哥……”怀里的人像是听到耳边的喃喃低语,她轻声唤了一句,唇角还挂着笑意。 风轻尘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什么时候才会在睡梦中唤我?” 白明微神智依旧不清醒,本能地往他怀里钻了又钻。 风轻尘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搁于她的发顶上,纤长的指骨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庞。 从她光洁的额角,轻轻阖上的双眼慢慢滑下。 风轻尘唇角扬着的那丝笑意,从来都没有落下。 在脑海里幻想过很多次她的样子,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副真切的模样。 唯有那日梨花落海下,小姑娘的笑靥如花,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刻在了心底,再也抹不去。 风轻尘缓缓把手放在被白绸覆盖的双眼上,轻轻扯/下白绸,那一双有着美妙形状的眼睛此时闭着,睫毛轻轻/颤动,被阳光一照,在眼底投下一片迷/离,像是两只舒展的羽翅。 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失去双眼是不幸的,更不会因为看不到世间的山川大泽与花鸟虫鱼有遗憾。 可是,自从与小姑娘重逢后,他第一次开始希望自己还能看见,而且这种感觉常常会有。 如果这双眼睛没有瞎,那他就能亲眼看着小姑娘的容颜。 可以看到她哭的样子,看到她笑的样子,看到她上阵杀敌的样子…… 最后,风轻尘又把白绸覆上,也把那双再也没有光亮的双眼盖住。m.23sk. 这时,风轻尘不由自主想起与东极真人的那段对话。 每每想到东极真人的话,风轻尘便觉心情沉重。 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依旧如往常那般。 只是他到底会担心,担心那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命运。 “小姑娘,有我在,一定不会叫你出事。” 风轻尘一声低喃,他也跟着靠在墙上渐渐睡去。 这段时日的奔波,他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见到想见的人,心情便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睡意也跟着来袭。 ……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白明微倏然睁眼,在看清四周情景的刹那,吓得立即弹开。 只因风轻尘正半坐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而适才她正靠在风轻尘的腿上酣睡。 太过亲密的举动,还是叫她无所适从。 眼看风轻尘的手指动了动,她顾不上肩上的伤,迅速靠在枕头上装睡。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因为太过轻柔,倒是叫人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那难以抑制的心跳声。 风轻尘眉头轻轻蹙起,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调整好状态,起身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吴婶子的媳妇春秀,但见她笑意盈盈:“公子,饭做好了,快去吃吧。” “对了,夫人的身体如何了?我也准备了夫人的饭,都是些营养易克化的食物。” 风轻尘点点头:“多谢你,我们随后便来。” 而此时的白明微,把春秀的话一句不落地听进耳里。 自然也对成了风轻尘夫人一事颇为不能接受,但此时她正在装睡,也不好立刻起身去辩解。 加上贸然寄住在别人家,谎称夫妻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 几番权衡之下,她还是咬牙受了这句“夫人。” 春秀走后,风轻尘担心冷风灌进屋里,又把门轻轻阖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强有力的心跳以及短促的呼吸声清晰入耳,不用想,他也知小姑娘已经醒来了。 他没有戳穿,而是噙着笑意把手放到白明微的额头探了探:“还是有些热。” 白明微假装翻身,躲开他仿佛会烧灼肌肤的手。 风轻尘脸上笑意更甚,他缓缓俯身,双手抵在白明微身侧的同时,薄削的唇角离白明微的脸颊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好像随时都会触上。 白明微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把他推开。 岂料的离得近近的唇忽然转了个弯,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小姑娘,醒醒。” 有了这台阶,白明微马上就下了。 她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我还没睡够呢,怎么了?” 风轻尘见她如此促狭的模样,笑意怎的也掩不住,但为了配合她,还是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 “饿了吧?我们寄住的农家已经把饭做好了,要不要起来吃点?要是你还是觉得难受,我把饭端过来喂你。” 第301章 一桌与众不同的饭菜 “不用了,我出去吃吧!” 白明微断然拒绝,她发烧找人的习惯自始至终没有变,十有八/九便是她主动抱了别人。 这已经够难为情的了,再让风轻尘喂她吃饭,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她强忍着浑身无力的感觉,起身准备穿上靴子。 脚还没落地,便见风轻尘蹲在床前,想要为她把靴子穿上。 这过分亲近的关心,白明微下意识要拒绝。 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心虚且矫情。 于是她坦然地把脚送入靴子中。 汗湿的靴子已经被火烘干,脚放进去时不但没有觉得冷,反而感受到一阵暖意。 看到火盆边的小架子,她便知道风轻尘连这么微小的事情都为她做了,一时之间,心底那股不自然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她踏着熨帖的靴子,认真道:“多谢你帮我烘鞋。” 风轻尘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披风披到她身上,亲自系了络带。 他还想为白明微束发,但白明微还是拒绝了他:“我自己来就好。” 风轻尘也没有坚持,将一支玉簪递过去:“要把头发盘成妇人髻,在村民的眼里,我们是一对夫妻。” 白明微接过玉簪将一头乌发绾起:“兄妹,上下属,亲戚都可以,你偏要谎称最难扮演的夫妻,很容易露馅的。”m.23sk. 风轻尘可不坦露他那点小心思,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一户农家也没几个房间,扮做夫妻只占一间房,要是扮作其他关系,岂不是为难人吗?” 白明微没有太在意,异常艰苦的军中生活她都能凑合,不至于在这一个房间上较真。 但搂着别人睡那种事可不能再发生,否则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白明微拢了拢披风,想要走出去。 却发现双膝酸软,半分力气都没有。 风轻尘扶住她:“大夫用的药,其中有一味会让你困倦疲惫,我扶你去吧,可别让主人家等急了。” 白明微也没有拒绝,被风轻尘扶了出去。 小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好奇地嗅着白明微。 白明微很是喜欢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毛茸茸的脑袋。 风轻尘连忙把她的手拦住:“小狗认主,小心咬你。” 白明微只好作罢,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石子路走去主屋。 一路,鸡鸭在院子里扑腾,叽叽嘎嘎地叫个不停。 纵使家禽身上带着异味,白明微也没有半分嫌弃的样子,反而为主家的富足感到高兴。 农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房屋除了花厅便是卧房,灶台一般都置在随意搭建的棚子里,所以饭桌便摆在了花厅。 席分两桌,护卫自己坐一桌,而白明微与风轻尘被请去和主人家一起坐。 便是影卫阿六,也穿了护卫的衣裳,与护卫一同落座用饭。 春秀连忙过来搭把手,将白明微扶到垫着毛皮的椅子坐下:“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药还是有效果的。” 白明微略带歉意地看向她。 春秀立即笑着介绍:“我是春秀,这是我的婆母,叫她吴婶子就行,那是我的丈夫,名唤孝杰。” 白明微笑着向三人行礼,一个个问过:“吴婶子,吴家大哥,春秀嫂子。” 吴婶子见她礼数周全,长的又好看,越看越喜欢,连忙握住她的手,和蔼地道:“孩子,你受苦了,快坐下吃饭吧,吃饱了病才好得快。” 白明微笑着点头:“好。” 几人围桌而坐,桌子底下放了火盆,一点都不觉得冷。 但下一刻让白明微惊讶的,还是这满桌子的饭菜。 粗略一看,一共十二道菜,有鸡鸭鱼肉、风干的腊肉,还有新鲜的青菜,以及晾干的蘑菇。 便是在军中,身为首领的她,也吃不到这样丰盛的饭菜。 一时叫她怔了怔。 吴婶子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道:“孩子,慢慢吃,不用担心,我们这村子呀,离北燕远,又离西楚近,这些年的战火完全没有波及到村子。” “加上没有什么富人豪绅压榨,大家收成都好,交了税赋后还够一家人吃饱,所以才有这满桌子的待客饭菜。” 说话间,春秀递来一碗浓粥:“这是野山参和老鸡汤煨的,黄大夫说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帮助,快吃吧!” “哎!”白明微应了一声,端着粥慢慢品味。 好久没有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她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只出现在掌权者的桌上,却没想到,这处远离战火的山村,也能过着不用忍饥挨饿的日子。 再看吴婶子他们三人的身上,都是厚厚的袄子,可见不仅吃得饱,还能穿上暖和的棉衣。 白明微不禁想,战火和剥削,欺凌与压榨,究竟为东陵带来了什么? 抬起头,风轻尘把一些细嫩的菜心递到她碗里:“多吃菜,对你恢复有帮助。” 白明微应了一声,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都吃得很满足,春秀的手艺很好,主家也没有过分热情叫他们不好下筷,一顿饭吃得和和乐乐的。 等大家吃饱喝足,吴孝杰沉默着帮春秀收拾碗筷。 吴婶子见白明微身子虚弱,也没有拉着她话家常,给客房里添了炭后,便叫白明微去休息。 风轻尘扶着白明微回房的路上,吴家的院门被敲响。 吴婶子连忙去开门,很快就提进来一大堆竹篓。 那些篓子里装着各种家禽的蛋,还有许多新鲜的蔬食,甚至还有山参。 吴婶子寒暄几句,便把人送走了,她笑呵呵地道:“大家伙知道我家来了客人,所以都送来自家的东西招待你们,他们还听说客人身体不好,也把自己挖的山参送来给小夫人补体。” “我想着小夫人你身子不好,就不让他们见了,等到你身子好些再说,不过你放心,帮你们收下的好意我都为你们谢过了。” 风轻尘扶着白明微,弯腰道谢:“多谢婶子。” 白明微笑着行了个礼,没有多余的言语。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她更多的是沉默。 也没有多少时间,却叫她感受到来自许多人的好意。 她想,如果天下的百姓都过着这般食能果腹、衣能蔽体的日子,那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心算计,权力倾轧? 很多人被逼绝路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是真心想起为恶。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金鸣山的人来说,只要有的选择,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也能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说到底,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都能给兽/性让步。 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而结束战火,便是第一步。 第302章 她,有本王护着 护卫怕惊扰主家,于是便在院落附近搭了帐篷落脚,一来几个大男人也不方便,二来还能警惕随时会遇到的危险。 饭后他们便回到棚子里了。 席间吴婶子见白明微不是很有胃口,简单把厨房收拾过后,她招呼自己的媳妇春秀和她一起去地里挖芋头,又把儿子指派去山里割蜂蜜。 走之前她笑着说:“把芋头埋在木炭底下烧得软软的,再蘸着蜂蜜吃,想必小夫人一定能胃口大开。” 春秀笑着给婆母披上大氅,一家三口就这么出了门,小黄狗也跟着去,也不担心白明微他们把家给偷了。 屋里,白明微听着吴婶子的话,心底升起浓浓的暖意。 她由衷感叹:“这真是个好地方呢!” 风轻尘掀开被子,从里面捧出正在生闷气的小白貂:“能找到这里,都是小白的功劳。” 小白貂咬了一口风轻尘,随即便跳到床上,背对着两人,兀自生着闷气。 风轻尘用手指去戳它,却被它用力拍开。 白明微无奈:“这貂成精了吧?要不然怎么放着那么多小母貂不要们,反而成天盯着和自己不是同一物种的主子。” 小白貂立即转身,叉腰指着白明微骂骂咧咧,好像在说:你才喜欢小母貂,你全家都喜欢小母貂。 风轻尘嫌它烦,又用被子把它盖住。 “你吃的不多,现在躺下也没事,再睡会儿吧,这样烧才能退得更快。” 白明微没有反对,她知道休息够了身体才能更快恢复过来。 解开披风,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风轻尘就坐在她床边烤火,两人谁也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 这时,白明微问:“脑袋晕乎乎的,我一直没有细想,现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刺杀你的人,不会找到这边来吧?我担心他们会破坏这一份难得的祥和。” 风轻尘道:“当时急着给你找个地方治伤,也顾不得这些,不过你放心,便是真的发生了紧急之事,护卫也会以保护村子优先。”???.23sk. “嗯……那我就放心了。”白明微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整个人在药效的作用下,陷入熟睡之中。 风轻尘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坐在火盆旁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小白貂大声预警,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风轻尘迅速起身,捡起靠在床头的竹竿,拉开了房间门。 “怎么回事?” 阿六浑身浴血,出现在风轻尘的身旁:“主子,刺客来袭,初步判断是北燕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下百人,机关挡不住他们,我等正在奋力苦战。” 情况危急,风轻尘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慌乱之色。 他是那样从容,似乎除了与白明微相关的事,都不会令他露出惊慌的情绪。 他问:“村子的情况如何?” 阿六回答:“主子,他们直奔这边而来,村子尚且没有受到影响。” 风轻尘把小白貂丢到阿六肩上:“保护白姑娘,别叫打斗的声音吵醒了她。” 话音落下,风轻尘已掠了出去。 手中的竹竿于虚空中旋转几下,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显现出来。 那阳光都无法驱散的黑暗,裹挟凌厉的杀招,无情地收割着刺客的性命。 北燕派来的? 呵。 不用想,也知道北燕刺客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无论是往边境屯兵,还是派出使臣前往东陵,无疑是彻底激怒了北燕人,招来杀生之祸也不奇怪。 至于行踪是谁泄露的,除了那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皇帝,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风轻尘游刃有余的攻击招式,也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随着金乌缓缓下沉,最后一道薄碎的余晖渐渐隐没于山岗之下,地上的尸体越堆越多。 眼看围过来的刺客就要被风轻尘收割干净,一道高大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脸覆银面,身着黑衣,看起来冰冷而邪恶。 银面之下那双眼睛,射出阴沉压抑的诡光,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卑贱的蝼蚁。 那般高傲,且目中无人。 他手中拎着一个孩子。 那是真正的拎,没有拎衣裳,也没有拎手臂,而是揪着那孩子的头发。 孩子只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头发细而软,也不是非常多,却要承受身体的重量。 他痛苦地捂着头皮,吓得泪流满面,只敢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路边被人虐/待而不知反抗的小狗。 银面人说:“摄政王,再动一下,我可就要拧断这孩子的脖子了哟。区区一条贱命,你可能无所谓,但是白明微可不这么想。” 风轻尘停下杀招,警惕地面对银面人的方向。 是的,警惕。 数十名高手围过来时,他依旧镇定而从容。 直到男人的出现,他才生出一丝警惕之色。 忽然,男人冷笑着把手中的孩子抛出去,狠狠地砸向石头砌成的屋墙。 风轻尘眉头皱起,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底已经闪过无限猜想。 照理来说,对手应当会用孩子逼他就范,但男人并未这样做,反而将孩子抛出。 这样做的原因,必然是在孩子身上放了杀招。 风轻尘回头面对客房的方向,最后还是在银面男的冷笑中,飞身掠了出去,把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孩童抱在怀里。 霎时间,一股异香传来。 中招了! 他知道。 但他没有丢下孩童,而是把孩童稳稳递给向这边赶来的护卫:“带走他,这里有我,保护好村民。” 而这时,小白貂传来凄厉的嘶叫。 风轻尘立即取出一粒药丸丢入口中,他的双目剧烈疼痛,然而他并未在意,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客房。 面覆银面的男人,正与阿六和小白貂对战。 一人一貂却不是那人的对手,眼看他就要破门而入,小白貂只好发出凄厉的求救声。 “铿!” 兵器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风轻尘与那人同时被逼得后退几步。 风轻尘握紧手中的剑:“听闻北燕大长公主的长孙武功天下一绝,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我一条命,却劳动大公子亲自出马,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银面,几乎成了北燕大长公主府的标志。 几位公子,也都以银面示人。 就算风轻尘看不到,也还是从银面男的身手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银面人冷笑一声:“用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敬意。只是令我想不到的是,西楚摄政王竟与东陵白家军的首领有私情,要是这丑事败露,不知天下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风轻尘轻笑:“那你便去说吧,本王也巴不得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白明微由本王护着,前提是你能活着把这个秘密带回去。” 第303章 无人能解的毒? 银面人冷笑更盛:“一个瞎子,也敢这般狂妄!不要以为你以卑鄙手段控制西楚,便是天下无敌。” “我元家能在北燕屹立不倒,靠的可不止是祖母的身份,还有压/倒一切的实力!” “只要你让开,让本公子报了三弟的仇,兴许本公子会赏你一个好死!” 阿六气得火冒三丈:“一来就叽里呱啦叫唤,北燕元家,都是自以为是的疯狗么?” 话音落下,一道劲风化作利刃向阿六袭去。 “卑贱鼠辈,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风轻尘举剑挡住那风刃,两者激撞,宝剑发出清越的乌鸣。 银面男再度出声,带着放肆的笑意,把那邪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摄政王,不过区区一个孩童,让他去死不就好了?救他做什么?” “不救他也不会中了我为你特制的毒,现在你的听力和嗅觉应该慢慢消失了吧?” “等到你的耳朵和鼻子完全不能用的时候,你也会陷入癫狂,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砍。” 风轻尘挡在阿六面前,那笑意瞬间染就了嘲讽:“北燕元家的人,真是见一次心烦一次。” “便是本王这样的恶人,也做不出尔等这样下流的行径,枉你们自诩名门,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像你这样的人,也配骂本王的下属卑贱鼠辈?你这肮脏污秽的气息,还真是让本王感到不悦,非常的不悦!”3sk. 银面人怒极反笑:“今日既敢和摄政王翻脸,当然不会没有任何倚仗,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就要在今日结束了。” 说罢,余下的刺客登时围上来。 感觉到听力与嗅觉正在渐渐消失,风轻尘眉心凝簇:“真是卑劣至极!” 银面人哈哈大笑:“卑劣不卑劣的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敢挡北燕的路,唯有死路一条!” “摄政王,当你决心要护着那妖女与北燕为敌时,你就注定不得好死,今日不论是你的命,还是她白明微的命,我都收定了!” 话音落下,数十名刺客缓缓逼近。 “主子!”阿六急切唤了一声。 而风轻尘不为所动,他覆着双目的白绸缓缓变红,像是有鲜血,不断从双目中溢出。 随着血迹逐渐蔓延,两行血泪也突破白绸的限/制,自他如玉般的面颊蜿蜒而下。 但见他额上、颈间、手背之上,青筋缓缓浮凸,而那面目也随之狰狞。 小白貂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它跃到风轻尘的肩头,伸出小爪爪去拍风轻尘的面颊。 然而风轻尘仍旧一动也不动,周身萦绕着嗜血冰冷的气息,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虎视眈眈地蛰伏在阴暗角落伺机而动,只为毁了这人世。 忽然,风轻尘缓缓把头抬起。 他的面目狰狞而扭曲,就像可怕的魔。 小白貂见状,发狠似的扑向银面男,却被银面男一掌拍开。 “啪!” 小白貂狠狠地撞在门框上,小嘴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阿六急切呼唤:“主子!快服下解毒药丸!” 银面男哈哈大笑,笑声酣畅,好一会儿才止住狂笑,把手指放到嘴边,阴冷地道: “嘘!不要吵,没用的,这毒药对常人没有毒性,但和他用来治疗眼疾的药交汇,就会形成令人癫狂的剧毒,他会因为彻底失去感官而疯魔,此毒无药可解。” “本公子为了对付他,可真是费尽心思,他没救了,不到气力枯竭,杀意永远不会停下!” 说话间,银面男/用剑割开其中一名刺客的手臂。 鲜血流淌,腥味愈浓。 风轻尘额上的青筋鼓/鼓跳动,那股杀意像是即将冲破禁制。 “呵呵呵……” 忽然,风轻尘笑了,那笑声带着无尽的讥诮。 “大公子,这便是你对付本王的杀手锏么?” 银面男止住得意冷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你没被控制?怎么可能?” 事实上,毒对风轻尘还是产生了作用。 但是他凭借无人能敌的毅力,硬生生压制住内心不断涌起的杀意。 正因为杀意被遏制,他的耳识与嗅觉也没有完全消失。 只不过那被他用来弥补眼盲这个缺陷的手段,已经微弱到几乎辨别不出任何东西。 只是他很懂得克制,没有叫对手察觉真相。 风轻尘从鼻腔里哼出冷冷一声:“看来不断提高的,是你北燕元家的卑鄙无耻,真正的能力却没有进步多少。” 银面男大怒,举剑朝风轻尘袭来。 然而面对中毒的风轻尘,他依旧讨不到好处,在风轻尘凌厉的招式下节节败退。 “啊!” 一声痛苦的低吼,银面男的脚趾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脚,骨头碎裂的声音登时响起。 他立即退开与风轻尘的对战,气急败坏地喊叫:“全都上!给本公子杀了他!” 数十名刺客再度围拢过去,与风轻尘缠斗在一起。 “都别上去!” 护卫立即围向风轻尘,想要与风轻尘共同对抗刺客,却被阿六喝退。 这时他已察觉,主子还是受到了毒药影响。 尽管主子的招式稳而不乱,但总有落空的时候。 要是主子彻底失去耳识和嗅觉,那么便会连自己人也难认出来。 他双目猩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厮杀,因为他的任务,是保护好白姑娘。 便是主子需要支援,他也必须坚守在客房的门前。 但银面男显然不这么想,尽管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相信西楚摄政王能克服内心的杀意。 那是经过无数条人命验证出来的药效,纵使此人有着天大本事,也无法克服。 他只当药效发作比较慢,而此时的摄政王已被药物控制了理智。 眼看刺客越来越少,银面男不但没有觉得可惜,笑容反而愈发张狂。 他立于房顶之上,像是早已疯魔:“杀吧!尽情的杀吧!你杀得越多,心中的杀意便会越重,直到所有理智全无,变成杀人的恶鬼,然后死在战斗之中!” 护卫没有阿六这份眼力,有人焦急大喊:“六爷!快想办法!” 第304章 她不走! 阿六咬牙:“务必保护好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护卫接到命令,立即四散开来,护在这院落的周围。 所幸院落距离别的人家较远,这里的杀戮没有波及全村,而他们能做的,也只能尽量守住。 但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村民们听到动静,竟然扛着镰刀举着锄头涌向这边。 护卫连忙阻拦:“敌人太过凶险,还请大家千万别靠近!” 一名魁梧的大汉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客人被欺负!今天不管是谁,都别想伤害我们的客人!” 护卫焦急道:“我们的主子正在苦战,而我等依旧在这里守着,是因为主子下了命令,一定要保护好大家!” “要是你们有人受伤,那就违背了主子一个人抗下所有危险的意愿,大家的好意我替主子领了,还请你们不要靠近!” 那名大汉把锄头砸在地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也不会贸然冲/进去,但要是你们的主子有危险,我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去救他们!” 于是,众人便拿着家伙,围拢在吴家的院落附近。 此时此刻,银面男带来的人手越来越少,他们几乎都成了风轻尘的剑下亡魂。 银面男则在一旁伺机而动,准备等手下耗尽对手的气力,才上前补上致命一击。 这时。 小白貂从地上挣扎起来,钻入门缝之中,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跑向白明微。 因为伤得较重,它连爬上/床榻的力气都没有,能做的只是在白明微的床边声嘶力竭地吼叫。 然而这样的吼声对于一个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人来说,不免有些微弱。 它只好拼命用小爪爪去够垂下一角的被子,可那被子纹丝不动。 小白貂急得像无头的苍蝇满地乱转,有血不断从它的口中溢出,染红了毛茸茸的前胸。 它顾不得伤势,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白明微,叫得撕心裂肺,凄厉的嘶鸣响彻在房间内。 直到它没了力气,缓缓地倒在地上,双目绝望地看向外面浑身浴血的主子。 心有灵犀的它知道,主子已经几乎听不见也闻不到了。 这样的主子,不是银面男的对手。 最后还是阿六推门而入,他也察觉事情不妙,准备进屋带走白明微。 可刚推开门,银面男便闪身到他身后。 “噗!” 一剑刺来,他紧急避开,可银面男手中的剑,还是从他的后腰刺/穿前腹。 银面人一脚踢在他的臀部,把剑抽了出来。 阿六吐血倒地,用最后的力气抓起小白貂往床上丢去。 小白貂张口就咬,在银面男的剑刺到白明微颈项的刹那,白明微倏然睁眼,一道剑光照亮她雪亮的双眸。 “铿!”剑被弹开,她迅速落到阿六面前,剑尖直指银面男。 阿六勉力喊:“白姑娘,快逃,您不是他的对手!” 银面男冷冷笑了起来:“白明微,你逃不掉的,你是怎么取走三弟的性命,今日我便让你用十倍百倍的痛苦来偿还。” 三弟? 那么眼前这人是…… 白明微依旧稳稳地站在阿六面前,没有丝毫想要逃走的意思。 她说:“便是身死魂消,我也不会抛下同伴。” 她的语气坚硬如铁,可声音却是十分虚弱。 很显然,药物让她昏睡的作用没有消失,而她的身体,也是强弩之末,靠着意志力才勉强支撑不至于倒下。 银面男嘲讽更甚:“好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白惟墉和他的后代,还真是每一个都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音落瞬间,蓄势待发的银面男已发动攻击。 “铿!”白明微举剑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肩上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 只是一招,她便感受到敌人的强大,这人的功力,一定在命丧她手的元三公子之上。 且不说此时的她十分虚弱,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这人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应当是在戏耍她。 就像猫儿在戏耍唾手可得的猎物,看着毫无还击之力的老鼠垂死挣扎。 银面男见一击未中,他剑尖一转,刺向倒在血泊中的阿六。 他的动作是那样流畅,带着享受的快意,摆弄着弱小的对手。 白明微咬牙,一剑挑开他的攻击,把阿六护在身后。23sk. “真是美丽啊……无论是你的脸,还是你挣扎求生的样子,出手吧,你反抗越是激烈,杀了你我才更有成就感。” 白明微立即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把力量灌注在剑上,猛地向银面男攻去。 银面男笑着来挡,却没想到是虚晃一招。 躺在地上的阿六,被白明微拎起来丢到了外面,落在银面男的攻击范围之外。 也正因为这个动作,虚弱的她不可避免地撞在银面男的剑上,受了伤的肩膀,伤上加伤。 鲜血很快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答溅在地上。 白明微挡着门,剑尖直指银面男,脸上毫无惧色:“你的对手是我。” 银面男笑了,像是听到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对手?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做我对手,你配么?” 白明微轻轻一笑:“那便试试,输了不过一条命,下了地府我还会把那元翊再杀一遍。” 银面男显然被激怒,浑厚的内力不再掩饰,铺天盖地地压向白明微。 只是在他面前站着,便觉得难以呼吸。 然而虚弱的白明微还是稳稳握住手中的剑,护住外面想要挣扎起身保护她的阿六。 “白姑娘……快……逃……” 白明微丝毫不为所动,就算阿六只是一名影卫,也是不能推出去牺牲的人。 以往都是这些影卫使劲浑身解数保护他们,如今也到了他们保护影卫的时候了。 便是拼着这条命,白明微也不会退让。 银面男不再藏拙,利剑裹挟巨大的力量与杀意攻向白明微。 人还未掠至白明微身边,周遭的物件便被他散发的内力粉碎。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柄漆黑的剑从他颈间划过,肩部立现一道深痕,鲜血涌溅。 他抬头,是浑身浴血的风轻尘,以及那双汩汩流着血泪的眼眸。 “哼!就让你们自相残杀,而我只管看好戏即可。”银面男又是一声冷笑,立即撤离房间。 只剩下白明微与风轻尘与门口的风轻尘相对而立。 第305章 吓死他了 这是白明微第一次见到风轻尘的另一面,要怎么才能形容,这宛如修罗的一副景象。???.23sk. 血与汗已将发丝浸湿,洁白的衣衫被鲜血漫红,而那双手,正兀自滴着血。 忽然,一名幸存的刺客攻来,却被他反手抓住刺客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刺客的脖颈被捏碎,软塌塌的连头颅都无法支撑。 但他仍不解气,反手把刺客扔出去,撞在院子里的井上,血肉横飞。 “风轻尘……” 白明微不惧怕他这副模样,却因他的情况而担心。 阿六有气无力地提醒:“白姑娘,主子中了毒……此时听不到也闻不到,甚至有可能被……被控制了理智。” 下一刹那,风轻尘沾满鲜血的手举在白明微耳侧,那柄钉在墙体上的剑,也被他“吸”到了手里。 “小……小姑娘……” 他的鼻子拼命嗅吸着,因为这剧烈的频率,致使他连呼吸都是喘的。 而他的面上,更是带着惶恐。 像是在惧怕一件事,惧怕到拼命想知道结果,却又不敢知道结果。 原来他没有失去理智,却丧失了听觉,就连嗅觉也几乎消失不见,一直凭着感受到的杀意来攻击敌人。 就在刚才,他又闻到了白明微那仿佛浸染梨香的血腥味,虽然极为淡薄,但他知晓那就是小姑娘的。 于是他用手中的剑,刺向杀意弥漫的地方。 可因为银面男的迅速退出,杀意消失,而他也彻底失去嗅觉,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闻不到。 这样的他,不知道白明微的安危。 更听不到白明微一直在唤他。 他惶恐地唤了一声,感受不到回应,还以为白明微遭到了危险。 他怒意横生,握紧手中的剑,就要杀尽周遭的一切。 是的,杀尽一切。 要是小姑娘有个好歹,他便要所有人陪葬! 谁的命他都不在乎,便是连自己他也无所谓。 谁都可以死,唯独他的小姑娘不能死! 他能为小姑娘去在乎别人,也能为小姑娘不去在乎任何东西! “风轻尘!” 比他的攻击更快的,是白明微的动作。 呼唤而出之时,白明微已将他的腰搂住,在他耳边低语:“风轻尘,我没事,我没事。” 风轻尘一怔,手中的剑咣当坠地。 下一刹那,白明微的身子已被风轻尘紧紧箍住,力度之大,好像随时都会被粉碎。 失去感官的他,也失去了轻重,只想抱住所珍视的人。 浑然不知自己用力过猛。 “主子……” 阿六焦急地喊了一声。 他很想提醒主子,再不放开白姑娘就要断气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小白貂也想挣扎着起来阻止。 然而最该在意的白明微,却没有反抗。 尽管胸/口翻涌的血气已经抑制不住,尽管身体宛如被挤/压错位的痛苦狰狞袭来,但她还是放下手中的剑,任由风轻尘抱着。 “风轻尘,我没事了……别担心。” 一口鲜血终究是忍不住,就这样喷了出来。 血腥混着身上淡淡的梨香味钻入风轻尘的鼻尖,冷风从大开的门扉灌入。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那冰冷的雨天。 逐渐冰凉的身躯,四周弥漫的血腥味,还有那股淡淡的梨香。 终于,风轻尘服下的药丸在此刻发挥功效,他的感官也在渐渐恢复。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连忙松开白明微,却又猛地把白明微搂入怀里,后怕地低喃:“对不起。” 原来,就在中招的时候,他已经判断出敌人可能会对他用的手段。 于是他立即吃下药丸,那药丸可不是什么解毒药,而是能化解治疗眼疾药物的毒丸。 那人对他下的毒,必须靠他治疗眼疾的药才起作用,一旦治疗眼疾的药药性散去,那么毒自然就解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早在用那副药治疗眼疾时,他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正因为克制眼疾的药性散去,所以他的双目才会流出鲜血。 不过克服银面男的毒药所带来的心智影响,却是完全凭借他本身的毅力。 死过的人,只要想活下去,所爆发出的力量,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 白明微极力压抑胸腔的剧痛,轻轻拍拍他的背,柔声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这带着关怀与安慰的轻拍,轻柔得就像春日拂过原野的风。 风轻尘没有多加留恋这难得的温柔,他很快就放开了白明微,以至于这怀抱看起来坦荡而磊落,没有叫白明微有半分的为难。 捡起地上的剑,风轻尘走了出去。 屋外传来打斗声,白明微没有去看,而是强忍着翻涌的血气从包袱里找出任氏准备的药丸,捏开阿六的脸把药丢了进去。 接着,她又把干净的衣裳撕破,捆在阿六的伤口处止血:“别乱动,等你主子解决好一切,会来解决你的伤势。” 为阿六止血后,她又胡乱把布条勒在自己的伤口处,简单止住了汩汩流出的鲜血。 是的,她相信风轻尘。 元三公子的大哥么? 当真连神态语气都和那死在莲城的弟弟如出一辙。 傲慢,自以为是。 以及卑劣。 这样的人,纵使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是风轻尘的对手。 况且,那些虾兵蟹将已经被风轻尘所杀。 敌人只有一个银面男而已。 果然,一声闷/哼传来后,是银面男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今日的事,本公子记住了,总有一日,会连着三弟的份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说完,他捂住几乎被斩断的手臂遁逃了,留下上百名高手的尸体,横了这遍地。 风轻尘也是动了真怒,被如此算计还险些伤了他的小姑娘,也只有杀了他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正想去追,白明微叫住了他:“别追了,阿六和小白的情况都不太好。” 风轻尘深吸几口气,额角暴起的青筋才缓缓平复下来。 再回眸,他已露出一个风清月朗的笑意:“既然小姑娘发话了,那我便都听小姑娘的。” 他依旧在笑,这样的笑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再怎么若无其事,又怎能抹去他刚才那可怕的一幕。 若是双眼还好好的,一定能在他眼中看出惶恐,那生怕被惧怕,被嫌弃的惶恐。 这样可怕的一面,肯定会被小姑娘嫌弃的吧? 然而,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多谢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救了我的命。” 第306章 他恼了 在白明微看来,银面男是冲她而来,因为她亲手斩杀了银面男的三弟。 而风轻尘只不过是为了救她,变成了那副模样。 很显然,风轻尘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明明让她这样认为便可相安无事,可风轻尘还是坦诚了真相: “他不是冲你而来,出现在此处,是为了刺杀我,你是恰巧碰上了此事。” 白明微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有你这么可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于她而言,风轻尘只是风轻尘。 杀人恶魔又如何?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又怎样? 她的手也不干净,有什么资格来嫌弃风轻尘。m.23sk. 更何况风轻尘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那么多,若是连这点恩情都不顾,那她干脆不要做人了! 风轻尘一怔,随即噙上了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抱都抱了,却只是朋友而已么?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占过便宜就不认账!” 白明微心头微怔。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意。 那样漫不经心,带着几分玩味,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分明看得十分透彻。 记忆浮光掠影闪过,宛如阳光尽头积雪笑容,微雨深处淡淡的水光,使得这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依稀混着熏风中浅浅的花香,在这若明若暗的暮霭之中,轻轻浮动。 是风轻尘没错。 是比想象中还要陌生,却又莫名熟稔的风轻尘没错。 白明微摇头轻笑:“没做过的事,我认什么账?你说的话有证据吗?谁看见了?” 抱过了这种事实,小姑娘不认也不会就此消失。 风轻尘没有再开口,只是吩咐护卫尽快打扫现场。 护卫遣散随时准备前来支援的村民,手脚麻利地处理尸体以及清理血迹。 确认危险解除,风轻尘担忧地面向白明微:“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到哪里?要不要紧?” “伤口裂开了,没事。”白明微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捏着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痕,“眼睛,疼吗?” 疼。 眼球都快要爆开了。 疼得他撕心裂肺,恨不得满地打滚。 但真正的疼痛,他却不会说出来叫白明微担心,只是摇了摇头:“不疼。” 见到他这副模样,白明微多少有些心疼。 不为别的,就为这杀人的本事。 要不是活在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中,谁会把杀人练得这般纯熟? 看到风轻尘,她就不免想到走在染血道路上的自己。 某些方面相似的地方,使得她不仅可以共情,也能感同身受。 她叹了口气:“一定很疼。” 风轻尘没有回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屋里。 受伤更严重的阿六则丢给护卫处理。 白明微想要挣脱,却生怕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度崩裂,只能任由他拉着。 “小骗子。”风轻尘从包袱里翻找出任氏给白明微带上的药,“明明添了新伤,你却向我撒谎,就算我看不到,也能闻得出正在流淌的鲜血的味道,把衣裳脱了!” 如此强势蛮横的语气,白明微有些适应不过来:“哈?” “我叫你脱/衣裳!”风轻尘气她隐瞒伤势,语气不免重了些,强硬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事。 说的什么话? 又不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色/魔。 意识到不对后,他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的新伤就在旧伤之上吧?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 白明微见他这样,像是不为自己上药便不罢休似的,于是也不再扭捏,把领口拨到手臂上,露出那一道更为深的伤口。 风轻尘当真仔仔细细给她做紧急处理,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做得分外温柔妥帖。 脏污的血迹被清除,倒上了金疮药,干净的布条也绑了上去。 白明微拉好衣裳:“手艺真好,多谢了。” 风轻尘没有接话,显然还在为她的隐瞒生气。 白明微一时也没办法叫自己说好话去哄风轻尘,只得找话来缓解风轻尘的怒气:“那元家大公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会对村子不利。” 风轻尘默了片刻,这才应道:“我会在村外布下防卫,不叫这里的村民受我连累。” 白明微问他:“你有那么多人可用吗?” 风轻尘不以为意:“我富可敌国,怎会无人可用?” 白明微叹了口气,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风轻尘却拿话来堵她。 可见风轻尘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叫她承认自己不该瞒着伤势不说,这种话她开不了这个口。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伤她必须瞒着,否则士气很容易受影响,总不能有点事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吧? 于是两人谁也没说话。 当夜幕完全拉下,吴婶子儿子儿媳才扶着吴婶子进来,后面跟着浑身是泥的小黄狗。 “外面凉,你别动,我出去。”风轻尘说了一句,转身走出屋子。 天色昏暗,三人看不见地上的血迹,却只顾着道歉:“客人,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崴着了,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你们一定饿坏了吧?再等等,我们马上给几位客人做饭。” 也幸好崴到脚,没能及时赶回来,否则今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回来的时机,风轻尘不免有些生疑,手中握着的竹竿未曾放下。 可当得到护卫的确认后,风轻尘这才打消疑虑,把竹竿收起来。 正愁该如何解释这满地未收拾干净的鲜血与凌乱的院子时,吴婶子的儿子吴孝杰却把母亲扶到了屋里,并告诉妻子:“春秀,去请黄大夫过来,叫他多带一些创伤药。” 春秀放下篮子,连忙跑去请黄大夫。 风轻尘担心银面男反扑,吩咐两名护卫跟着去。 随着屋里的烛火被点亮,浑身浴血的风轻尘,身上的血迹也在烛火下显露无遗。 可这对母子却没有多大的反应,甚至连惧怕所导致的呼吸急促都没有。 面对如此镇定自若的吴家母子,风轻尘不免有些疑惑。 寻常的山野村民,不该有这样的胆色。 第307章 是不是应该知会她一下? 吴婶子解释道:“孝杰他爹曾经是军中的一名小将,而村子里的男人,也几乎都是从战场上解甲归田的战士。” “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告知我们了,公子不必担心,虽然我们在出事时帮不了什么,但也不会在此时把需要帮助的你们赶走,只为避祸。”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安心留下来,等到大家的伤好了再走。况且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的护卫也在竭力保护村子里的大家,而你也救下了小豆子,大伙儿都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风轻尘郑重地点点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面临过太多的恶意,以至于当面前存在真正的善意时,冷静睿智如他,也有片刻的无所适从。 穿戴整齐的白明微走出来,向吴婶子母子行了个礼:“婶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追杀我们的是北燕人,再留下来会给村子带来麻烦。”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婶子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等同伴的伤止了血,我们会离去。” “北燕人?”吴婶子激动地握住白明微的手,“那你们更不能走了!且和你夫君安心留下便是,要是北燕人杀来,老婆子我就算是用柴刀,也把那该死的贼子给赶走!”天籁小说网 吴孝杰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见母亲情绪激动,他解释道:“十几年前,北燕人到边疆的村庄抢掠粮食,正好遇上带队巡逻的父亲,双方发生激战,父亲不幸牺牲。” “之后母亲带着那支小队的名单,找到了牺牲将士幸存的家人们,大家一起在这里建立这遁世村,也是为了避祸。” “后来也有许多解甲归田的战士定居此处,但是这仗打得没完没了,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又怎会完全避开战火?”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会连累我们,战火一刻不停息,你们的去留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安心留下吧!” 吴婶子捂着红/肿的脚脖子:“先几十年,东陵有白相,而今白相的孙女又带着一家人在前方戍卫疆土,相信一定会有战乱结束的那日。” 吴孝杰露出尊敬的神色:“是的,白姑娘很厉害呢!听说前几日又带领白家军收复了莲城,相信我们东陵在他们的保卫下,能早日免受战火的侵袭。” 没想到,这座村子的消息还很灵通。 被夸赞的白明微并未露出异色。 但只要她知道,有了他们在前方的浴血奋战,能护得身后一片祥和,那么牺牲是值得的,流血也是值得的。 一切付出,与白家人的多条人命,都是值得的。 思及此处,白明微并未多言,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婶子,多谢吴家大哥。” 吴婶子拍拍儿子的肩膀:“去把那一排闲置的屋子收拾一下,摆上被褥铺垫,就让公子的护卫在那落脚,这样一来,受伤的人也能安心养伤。” 此时,护卫已经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刺客的尸首也被他们用特殊的药物处理。 风轻尘吩咐他们前去帮忙,而后去屋里查看小白貂和阿六的伤势。 吴婶子把白明微的手握住:“你这夫君,待你是真的好,你高烧昏迷,他吓得不知所措,像个孩子一样。” “要不是老婆子我亲眼看到他这副浑身都是血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小夫人,这样的夫君还真的没得挑,非要说什么不足,大概就是眼睛不方便,不过真对你好的人,这些不足都是可以被忽视的,你要好好珍惜呀!” 面度吴婶子的关怀,白明微有些不知所措,她尴尬解释:“婶子,我们不是……” 吴婶子捂嘴打断:“婶子我都听说了,你是童养媳,你们还没有圆房,不过夫妻名义已在,早晚会变成真正的夫妻。” 白明微咬牙垂下头,目光偷偷杀向客房的方向。 怎么睡了一觉又变成了童养媳? 是不是好歹得有个人通知一下她? 但她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恭顺地应了一句:“多谢婶子。” 吴婶子还以为她的沉默少言是因为害羞,连脚疼都忘记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白明微有些不适应被打趣的感觉,只好找借口离开。 这一次的袭击,完全是冲他们来的,除了吓到一个被用来给风轻尘下毒的小豆子,没有无辜的人员伤亡。 倒是吴婶子养在院子里的鸡鸭鹅死了许多,猪圈了的大肥猪也吓跑了。 不过吴婶子并不在意,只说人没事就行。 回到房里,阿六和小白已经被抬去其他屋子给黄大夫诊治,但风轻尘没有离开,身上还穿着那带血的衣裳。 风轻尘很爱干净,哪怕是衣裳上落了灰尘也受不了,如今却还没换衣裳,白明微不免有些奇怪。 像是忘记了适才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白明微若无其事地问:“不换衣裳么?” 白明微却不知,一直负责贴身守护的影卫零被派了出去,如果零没有离开,且不说他不必忍受这浑身的血,就连刚才银面男/用的毒,也不会叫他中招。 零对于他,一直是这样重要的存在,然而还是叫他毫不犹豫地派了出去。 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解释半句,更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 他本身是个很偏执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没有可以改变的可能。 正如他认定了眼前的小姑娘,便是豁出命对小姑娘好,也不会想着求取任何回报。 只是默默地承担那一份艰难与不易,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时,还能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付出都理所当然,并不需要特别的铭记。 闻言他也没有揪着刚才的事不放,只是道:“小白受伤了,护卫也被指派出去,没人帮我去取衣裳,我这副样子又怕吓到别人……” 其实他眼睛痛得厉害,此刻正是用药的关键时刻,治疗的样子多少有些可怖,否则他也舍不得把白明微支出去吹冷风。 “在马背上的袋子里,对吗?”白明微问了一句,便要往外走。 风轻尘“嗯”了一声:“马被他们牵到院子的附近拴着了。” 白明微连忙去取披风,却见整齐排列的马匹中,有一大一小两匹白马。 大的那匹白马身姿矫健,威风凛凛,丝毫不输小黑的气势,一看就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但她也只是看了几眼,随即便拿着衣裳回去了。 等她回客房门口时,却见吴孝杰提着木桶从里面走出来。 她连忙让出道,轻唤一声:“吴家大哥。” 吴孝杰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白明微推门而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氤氲雾气盈了满室,偶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风轻尘在洗澡,白明微立即转身想要回避,却被叫住。 “小姑娘,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夫妻,你丢下瞎眼的夫君一个人洗澡,未免太可疑了吧?” 第308章 她总是这样…… 白明微止住脚步,把衣裳放到床上,缓缓坐下。 她目不斜视,丝毫不好奇水汽氤氲的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绝妙的身材。 倒不是她不知廉耻非要留下窥探,也并非她被风轻尘的话拿住,只是从军这段时日,天天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风轻尘对她来说,和赤膊训练的将士们没有区别。 而见风轻尘如此放松的样子,她也知晓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便也没有着急询问适才发生的事。 木桶里的风轻尘握着帕子,为难地喊:“小姑娘,后背我擦不到,你来帮帮我可好?” 白明微没有理会,那退烧的药效果很猛,放松下来,她竟又昏昏欲睡。 加上风轻尘适才用力勒她,多少又让伤加重,她十分虚弱,头一沾被子便睡着了。 风轻尘等不到回音,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无数嘈杂的声音中辨别了那道浅浅的呼吸。 他轻手轻脚地洗净身子,用帕子裹着来到床边,取了那一身衣裳来到角落穿上。 明知没有人在看,但一想到和小姑娘共处一室,他还是不由得双颊滚热。 等到把自己收拾干净,滴着水的头发擦干,他坐到白明微身边,确认白明微熟睡过去,他脸上才露出颓疲之色。 “你总是这样,受伤了也不说,是担心我会因伤了你愧疚么?你闷在心里我更难受。” 风轻尘叹了口气,探了探白明微的额头,见她高烧已退,不由松稍微放下心来。 他把手按在白明微手腕,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 而他,也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疾一直都小心调理,正因为小心,所以从未有过复发。 而这份药方更是秘密,一直都掌握在他信得过的人手里,如今药方竟然泄露,被元家人拿来对付他。 他不觉得是心腹背叛了自己,这次回楚他用了一次药,想必是药物残留的淡淡药香叫人发觉了。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低估了年轻的皇帝。 那看似胆小懦弱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野心以及对他的仇恨,需要好好重新评估,便是眼药的方子也得更换。 今日之事,决不能再次发生。 哪怕再伤小姑娘一次,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正想着,春秀轻轻敲响了房门:“公子,黄大夫已经为你的同伴处理好伤势,大家都没有生命危险,请公子放心。” 风轻尘道:“多谢。” 春秀问:“天色不早了,黄大夫回去后,可能明日才能过来,娘让我问公子,要不要黄大夫再给夫人看看?” 风轻尘没有回应,不一会儿,门忽然打开。 他站在门后,烛光模糊了他的容颜:“烦请黄大夫一看。” 白明微的伤势,他心底清楚,也知道此时白明微需要休息,所以他没有主动请黄大夫过来。 但终究还是不放心,决定让黄大夫给她看看。 春秀点点头,转身去叫黄大夫。 很快,黄大夫便背着药箱来了。 黄大夫为白明微诊脉,却是面露喜色:“烧退了,脉象稳了,心口积攒的淤血也吐了出来,没有大碍,好好睡上一觉,再服用几贴药就好。” 听到这里,风轻尘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黄大夫叮嘱他:“不用一直替尊夫人输送内力,她已经不需要了。” 风轻尘含笑:“是。” 这黄大夫,医术的确高明。 且不说跻身于神医之行列,便是这老道的经验,也称得上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风轻尘先把手伸过去:“大夫,可否为我瞧瞧?” 黄大夫没有拒绝,他让风轻尘的手放到脉枕/上,仔细为风轻尘把脉。 但那脉象却叫他心惊不已,半响都未缓过神来。 最后他道:“公子中的毒能叫人发狂,没想到公子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可见公子心性之坚韧,只怕天底下无人能及。” “老夫才疏学浅,能做的只是为公子清除这份毒素,至于其他的……”黄大夫看了一眼风轻尘的双目,“下手的人太狠了,老夫无能为力。”23sk. 风轻尘听到毒素能解,自然如释重负。 他也怕这份杀意会有遏制不住的时候,再次伤了小姑娘。 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至于眼疾,他心里有数。 最后,他毫不在意地道:“此毒能解,我便知足了,多谢大夫。” 黄大夫拿出纸笔写下药方,却不知要递给谁,于是他把纸收起来,道:“孝杰媳妇等会儿与老夫去拿药,药的煎制方法,老夫也会一并告诉你。” 春秀笑着应声:“好咧。” 风轻尘认真道谢:“多谢二位。” 黄大夫又是一番叮嘱,随即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不多时,春秀又端着饭进来:“娘说公子应该没有心思去外面吃,叫我送来饭食,公子先将就将就。” “尊夫人的我就不端来了,以免冷了不好吃,灶台上也会一直煨着热粥,等到她醒来也能吃上热乎的。” 风轻尘起身行礼:“多谢。” 春秀笑了笑,放下饭食后退出屋子。 三菜一汤,没有早上的丰盛,但都是适合养伤的人食用的食物,可见吴家人的细心。 风轻尘很认真地吃了饭,一点都没有浪费,便是那煮得刚好的芋头,他也是很认真地去皮。 珍惜粮食这一点,他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日子难的时候,便是连土里的虫子他也吃过,后来生活不再艰难,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都尝过。 但这没有多少调味的一顿饭,却叫他吃出不一样的滋味。 吴家人的善良,吴家人的勇敢,以及吴家人的淳朴。 他们是最为普通的百姓,却有着与天下许多人都不一样的特质。 吃过饭后,他把碗筷收拾好,风轻尘将托盘放到门外,把门轻轻阖上。 夜里的风很急,而且分外寒冷。 他没有趁虚而入,钻进那温暖的被窝中,而是守着一盆火,靠在床边缓缓闭上双眼。 两道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均匀而绵长。 第309章 是小尘子呀 白明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后了。 她是被饿醒的,但见风轻尘靠在床边熟睡,她没有立即起来找食物吃,而是就着一支即将烧尽的蜡烛,忍不住细细端详风轻尘的脸。 和每次见到的一样,好看的脸怎么打量也不会腻,清俊的轮廓却不柔和,一抹薄削的唇色似乎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尽管她再怎么揣摩端详,也看不清风轻尘的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但这唇边挂着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如此分明。 总会让她想起三月融融春光下的深泉,纵使不可测底,也能一眼看得透彻,干净得不掺杂任何恶。 她曾无数次好奇风轻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如今明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她却并没有那么在意了。 这个人把最真挚的善意一次次展现给她,用深/入生活中的每一分细节告诉她,这是值得信任的人,也是应当互相扶持的伙伴。 身份什么的,真的那么重要吗? 望见火盆的木炭几近熄灭,再也发不出任何暖意,偏生黎明前夕又弥漫着冰冷彻骨的寒意。 她往靠在床边的风轻尘近一些,将捂得暖暖的被子递过去,盖在他紧紧环胸的手臂上。 这个动作,不参杂任何奇怪的情绪。 最是正常不过,就像两个肝胆相照的人,能同甘也能共苦,如今只不过在分享这屋里唯一能御寒的东西。 在白明微收回目光的时候,风轻尘的唇角轻轻挑起,纵使他浑身酸痛,双腿发麻,他也没有轻易动弹,只是享受着同一床被窝给予的温暖。 他在心里道:“小姑娘,一起活到盛世呀,我先擅自和你约定了。” 终于在白明微肚子不停叫唤时,风轻尘再不舍打破这一份和谐,也还是动了起来。 他轻笑:“我们也算同/床了。既共过生死,又同过床,这天下,便是他十个卫骁百个江辞,也不比我们之间的羁绊更紧密。” 白明微伸了个懒腰:“大早上的发什么疯,我还经常和传义睡一个被窝呢,与他之间的关系,可不比你更亲密?” 风轻尘动了动酸麻的双脚:“那小屁孩儿,还不能和我争。”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他出声打断:“还没天亮,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灶上给你拿饭,好好躺在,地上凉你就别起来了,仔细又冻出病。” 白明微把被子一裹,没有起身的打算:“也好,阿六诓我来这里的账,就由你这主人还了吧,小尘子,我等着你伺候。” 风轻尘难得见她开玩笑,一时也跟着心情大好,他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捏着嗓子道:“必定叫姑娘满意,要是姑娘不满意,尽可惩罚小的。” 白明微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忍不住笑出声:“那就快去吧,小尘子。” 她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曾几何时,还会带着心爱的小狗漫山遍野跑。天籁小说网 这份端庄与持重,也是从承天观回到白府后,才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慢慢沉淀起来的。 其实骨子里,到底带了几分山上长大的自由与不羁,如今难得显露,也是因为身份使然。 为了以身作则,做白家军的支柱,她必须是冷静从容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为了让人信服,她必须是聪慧睿智的,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分析时事权衡利弊,迅速做出定夺并有精准的计划。 为了担负起这份已经无人担负的责任,她必须是坚强勇敢的,这样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 父叔兄长离开后,她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觉得自己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也渐渐迷失了,那颗能山上打野,下水摸鱼的玩心。 她很努力地为别人撑起一片天,却唯独渐渐忘却了如何做自己。 与世隔绝的山村,让她如同回到了承天观的时光。 放肆的笑,偶尔会撒娇,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正在回忆中畅游,门知啦一声被推开,又知啦一声被阖上。 动作很快,生怕冷风灌进来一样。 风轻尘把煨得软软的粥放在床边,先递了杯热水过去:“一半漱口,一半喝下,你刚退烧,需要多喝水。” 白明微半坐起身,笑着接过水杯:“你很会伺候人嘛!” 风轻尘神色一黯,却很快恢复如常:“姑娘要是觉得好,那就夸一句,比如说我最体贴,我最温柔,我最好之类的。” 白明微含了一口水在口中,随即吐到风轻尘递来的空杯里,又把剩下的水喝下,才将两个杯子一起递过去。 她笑吟吟地道:“我最体贴,我最温柔,我最好了!” 风轻尘无奈,放好杯子后,又将粥碗递向她:“是不是要我亲自喂你,你才肯说我一句好。” “多谢了,好哥们。”白明微说了一句,便要伸手去接粥碗。 风轻尘连忙拿开,却不是责怪她没有认真夸自己:“烫,这么着急小心烫伤了。” “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白明微迫不及待地去接粥碗,可见是饿坏了。 风轻尘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轻轻吹着,等到碗不是那么烫手,他才递到嗷嗷待哺的白明微手中:“慢点吃,别噎着。” 白明微才不管,端着粥碗便大快朵颐,又想起风轻尘说不许浪费粮食的话,她差点没伸舌/头去把碗给舔干净。 等到一碗粥吃完,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酸痛无力的身子有了力气,沉重恍惚的脑袋也十分清晰。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恢复了。 放下碗,她很认真地向风轻尘道谢:“我从小经常发烧,这是第二次给你添麻烦了,不管怎样,多谢你。” 风轻尘默默收好碗,随即端着碗起身:“你饿了许久,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下一顿就等早饭吧!” 顿了顿,他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后都不能这般不计后果地来找我,比起你能为我而来这份喜悦,我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走了几步,风轻尘再度回头:“不管你在多远,只要你一声呼唤,我都会毫不犹豫来到你身边,你只管等着我奔向你就好。” 说完,也不等白明微回应,他快步离开房间。 或许是生怕那千篇一律的回应,又或许担心会让白明微为难。 他终究,没有等回复。 第310章 明天与富足 白明微默然良久,复又垂下眼睑:“为了你,这点事不算什么,毕竟比起你为我做的,这根本微不足道。” “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只让一个人付出的道理,我也想尽自己所能,为一直帮助我的你做些事呀。” 几声鸡鸣,打破了白明微的沉思。 她起身穿上鞋子,又用披风把自己裹紧,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风轻尘刚从灶房回来,见她站在冷风中,不免有些着急:“烧刚退,你出来做什么?” 白明微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际。 第一缕晨曦拨开云雾射下来,折射出金光万丈。 鸡犬相闻的村庄里,一户户农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山岚缭绕林间,被那晨曦一照,粼粼闪着微光。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整个村子也热闹起来,公鸡鸣啼、猪叫马鸣,还有牛羊的咩咩声。 如此世俗,却又如此美好。 她所期待的盛世,不就是这样吗? 这时,吴家的门又被敲开,一些村民又送来东西。 除了食物之外,还有人送了一只领着一窝小/鸡崽的老母鸡,说是前天的事叫吴婶子家的鸡鸭死了许多,虽然跑的猪被抓回来了,但死去的家禽却不能复活,于是便送来一窝鸡给吴婶子养。 他们知道白明微正在养着伤,便也没来打扰,只叫吴婶子递来问候。 白明微被村民的善良和淳朴感动了,更好奇村民们日常的生活都是怎样的。 只是一直留在吴家,她也不能窥尽这遁世村的全貌,于是便忍不住出去走走。 正好风轻尘也从灶房走了出来,白明微开口邀请:“早晨空气清新,陪我走走可好?” 风轻尘立即去屋里取来披风,又给她披了一层,这才道:“你想去哪儿都成。” 吴婶子见她有伤,本来要阻拦的,但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得叮嘱他们早些回来吃饭。 两人一同出门。 白明微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沿着那一条能将全村看尽的乡间小道走。 不愧是有着特殊背景的村民,大家很快就从前日的遇袭中走出来,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大雪天的不便下地,他们便趁这会儿修葺房屋,把农忙时没空做的事情都做了。 实在没的做,便把柴劈得更小块,总之没有人能闲下来。23sk. 大家看到白明微与风轻尘都笑着打招呼,不过众人看到“小夫妻”和和美美地走在道路上,都识趣的没有打扰。 白明微道:“听说那天他们扛着锄头要来帮我们,要不是护卫拦着,早就杀进来了。” 风轻尘道:“虽然这里远离战火,但很多村民都经历过战争,在遇到危险时勇敢应对并不奇怪,不过他们想要保护我们的心,却极为难得。” 白明微没有说话,却十分赞同风轻尘的说法。 又走了一段距离,白明微好奇地问:“怎么总是听到铃铛的声音?” 她毕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农家的很多事情她都不了解,对于百姓的疾苦,也只在祖父的公文上看到。 之后才是在边疆地区亲身体验。 风轻尘柔声解释:“傻姑娘,那是牛铃的声音,冬天山上没有草,他们便把牛关在圈里,用秋收时留下的稻草喂食。” “这村子不仅很多人家都有耕牛,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一匹做苦力的马,可见这是一座富足的村子。” “耕牛?” 白明微知道耕牛意味着什么,有的村子几十户人家共用一头干瘦的耕牛,便是那牛累死,也耕不出够几十户人家吃饭的地。 耕牛是十分重要的劳动力,耕牛的多少意味着百姓能开垦多少田地,若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牛,那么的确如风轻尘所说,这些百姓过着富足的日子。 凤轻尘止住脚步,细细聆听:“不仅如此,每家每户都有嗷嗷叫的大肥猪,满地跑的鸡鸭鹅,有的人家还养了羊,便是村子附近的大水塘里,也有着许许多多的鱼儿。” 在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乱世,风轻尘所说的一切,的的确确称得上富足。 别的百姓饱受灾荒战乱之苦,每天都在挣扎求生,多少人为了吃一口饭,小小年纪便参了军,也有很多人头发花白了都不肯解甲归田。 而这个村的百姓,不仅有牛马,还有鸡鸭鱼羊,甚至在秋收交税过后,地里还能留着芋头,可见是真的很富足。 正想着,有一名农妇正在地里挖东西。 锄头对着已经枯萎的芋头茎叶挖下去,用力一翻,芋头连着泥巴被翻了出来。 农妇用手拨了拨,一个个浑/圆的芋头便露出表面。 只是这么一株芋头,便得了半箩筐。 白明微很是好奇,上前去问:“嫂子,这芋头怎么结得这么好?” 那农妇看着天仙似的白明微,丝毫没有被她尊贵的气度吓到,笑呵呵地应了话:“小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村子偏僻,没有遇到战火,除了征税的人,外人很少踏足。” “牛马不被征去打仗,猪羊不用宰杀交税,它们的粪便可以拿来做肥料,所以我们的田地收成都很好,你看看这大白菜,一颗就够全家人吃两顿呢!还有大萝卜,一个也够煮一大锅汤。” 白明微沉默了。 连年的战火导致赋税加重,百姓们便是养了牲畜家禽,也都在没长成的时候被拿去抵税。 哪还有什么肥料可以用来给庄稼施肥? 更甚者,他们来不及等到地里的庄稼成熟、家里的牲畜长大,就要因为战火不得不离开故土。 以至于很多地方,其实都看不到种的庄稼、养的牲畜。 十室九空,用来形容东陵百姓的大部分村子最贴切不过。 见白明微沉默,妇人也没有打扰她,而是用布袋子装了大个头的芋头递向风轻尘: “那天吴嫂他们也没有挖得多少,你们那人口多,只怕不够吃,这一袋公子拿去,吃完了地里还有,一定不要和嫂子客气。” 说着她又拍了一下脑袋:“瞧我,不该让公子自己拿着,等会儿我送去吴嫂子家,你们小两口慢慢逛吧。” 风轻尘扬起笑意:“多谢嫂子。” 道谢过后,他还得寸进尺地拉住白明微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妇人捂嘴笑了:“果然像吴嫂子说的那样,小两口感情好呀!” 风轻尘听着妇人的话,笑容愈发灿烂。 第311章 也只有你,会记着我的好 然而风轻尘也没有蹬鼻子上脸,在合适的时机便放开了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尚且还沉浸在妇人的话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时想说几句,可那时风轻尘已将她放开,她也不好抓着这事不放。 只得离风轻尘又远一些。 风轻尘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立即追上来与她说话:“你们东陵穷,除了连年不断加重的赋税以外,还有一堆贪官剥削。” “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还会富起来,加上青壮都被征了兵丁,家里没有劳动力,日子更是艰难。”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所以根源还是出在这永无休止的战乱,只有平息战乱,才能整顿上下,百姓的日子也能慢慢好起来。” 风轻尘听她又把心思放在战争之上,连忙扯开话题:“前方有几只大白鹅在打架,我们赶紧离开,这大白鹅凶残起来,连狗都比不过,可别被牵累了。” 白明微笑着看向他:“那么远的事你都清楚,可见你的毒是真的清了。” 风轻尘没说他在这期间受的罪,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黄大夫医术高明,药到毒清。” 白明微没有接话,两人继续往前走。 忽然前方围篱处探出一个小脑袋,向这边张望。 发现白明微正在看他,索性/也不再躲,从围篱后面走出来,把几块柿饼递向风轻尘:“恩人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豆子。 那天在吴家附近玩耍,才被银面男抓了去。 尽管受了这样的惊吓,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过来,因为父母告诉他,坏人已经被打跑了,有厉害的叔叔在,他不用害怕坏人会再来。 他听说救他的叔叔受伤了,一直想去看,但父母不让,说是怕打扰到叔叔。 刚刚他在院子里玩耍时,看到了向自家走近的叔叔,于是便拿来柿饼,送给叔叔权当感谢。 风轻尘拍拍他的脑袋:“那天你很勇敢,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小豆子被夸得小脸一红,噔噔噔地跑进院子。 可紧接着,他又抱来一支大人参递到白明微手里,羞赧地道:“这是我去放牛时挖的,送给恩人叔叔的夫人,娘亲说夫人身体不好,吃了这个就能好了。” 百年的野山参,便是放到京城的药店也价值不菲。 这孩子却说是放牛挖的,难道这个村的资源,已经丰富到人参当萝卜的地步了么? 但其实,不是人参太多,而是就算村民们挖得,也没地方去卖。 在这世道,饭都没得吃,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用人参来补体? 白明微不想白拿这么个好东西,取下脖子上戴的玉坠儿挂到小豆子脖子上:“这是送给你的回礼,一定要好好长大哦,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豆子也不知道那是玉,只觉得一小块光洁莹润的石头很好看,于是便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谢谢恩人叔叔的夫人。”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风轻尘笑着开口:“她开玩笑的,快回家烤火吧,小脸都冻红了。”天籁小说网 “嗯!柿饼很甜,恩人叔叔记得吃哦!”小豆子笑吟吟地说了一句,随后便跑进了院子里,再也没出来。 风轻尘把柿饼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赞道:“很甜。” 接着,他把余下的柿饼给了白明微。 白明微笑着接下,两人一边吃着柿饼,一边走在穿越村子的小道/上。 他们又遇到了很多人家,每家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可能是因为前日的袭击,孩子们被父母约束在家里,没有出来玩耍。 不过却有很多黄狗,成群结队地在田野中撒欢。 为了避开打架的白鹅,还有带着一身泥土奔跑的狗群,两人换了条没有石头铺着的路。 路上的积雪化开,泥土有些湿/软,但她也不在意,缓缓踏在泥泞之上,与风轻尘说话。 “这村子里的人,似乎没有受多大的影响,昨日那一场厮杀,今日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风轻尘握着竹竿回话:“人是这天下最坚强的存在,他们总能很快忘记苦难,顽强地迎接未来。” 白明微道:“北燕大长公主家,还真的生了一群好男儿,且不说三公子的武功在我之上,昨日遇到的大公子,竟然也有这般高强的武艺,怪不得大长公主府权倾朝野。” 风轻尘道:“大公子为大长公主府中的佼佼者,号称北燕第一勇士,且他比你年长,功夫比你好很正常,无需担忧,你还有我呢!我能打过他,以后我帮你打他便是。” 白明微忽然停下脚步,她问:“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来追杀你呢?” 霎时间,好像一切声音都歇止了,空气中回荡着白明微的问题。 风轻尘握住竹竿的手更紧,他想坦白一切,却又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让小姑娘疏远,更担心那远扬的臭名叫小姑娘嫌弃。 他默然许久,都没能捅破最后一层。 白明微看出风轻尘的为难,其实真相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话到嘴边,她顺势问了出来。 刚想开口结束这个话题,风轻尘却先她一步。 “小姑娘,我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我是西楚摄政王,也是西楚前朝皇室唯一的幸存者。” 意料中的答案,其实从拿到那两本西楚前朝皇室才有的书时,她已经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想。 而猜想被证实的这一时刻,她的心是平静的,甚至没有任何应该有的评价。 面对风轻尘的紧张,她鬼使神差,说出了内心所想:“对我来说,其实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风轻尘就是风轻尘,是与我出生入死过的,可以信赖的伙伴。” 风轻尘紧紧握住的双缓缓松开,他震惊了,也笑了:“你怎么半点都不惊讶?西楚摄政王,那是多么邪恶的存在,白家一身正义,不是该厌恶我这样的人么?” 白明微很坦诚地道:“有的人披着光鲜亮丽的外披,却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有的人被所有人称之为恶人,却也有着一颗真挚的心。” “这世上的好与坏,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管别人怎么说,我认识的你是温柔的,也是强大的,我又岂会因为外界的传闻,对你的看法有所改观?” 风轻尘笑意更甚:“终究又是我再一次轻看你,小姑娘,我为自己的狭隘道歉。”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之所以没有戳破,是否有那么几分,希望自己在她身边? 不过风轻尘没有趁机问出口。 人与人之间能保持一个美好的距离很难得,有些事退一步疏远了,进一步却会叫人生厌。 风轻尘一直对这个度,把握得很好。 白明微笑道:“不是你轻看我,而是你轻看了自己所做的事,且先不论那无数次的雪中送炭,只论你把暗卫留在祖父身边这一条,我永远都记着你的好。” 埋藏最深的秘密被说开,双方心平气和,一派云淡风轻。 风轻尘不免有些唏嘘:“皇帝怕我,尽管他有野心有抱负,在我面前依旧瑟瑟缩缩;朝臣惧我,只要我开口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百姓对我又怕又恨,恨我在几年前引起西楚内乱,却又怕我在外的恶名;属下敬我,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所有人无条件服从。” “也只有你,会说永远记着我的好。” 第312章 惟愿始于我,也终于我 如此独一无二的你,自然能得到我独一无二的心。 只是这句话,风轻尘没有说出口。 如此诚挚的道谢,这般纯粹的情谊,若是被掺杂了儿女之间的情愫,未免有些拉低格调。 这一番话,不只爱慕小姑娘的人才能说出口,便是肝胆相照的伙伴,也能发自内心地感叹。 白明微笑了笑,点到为止。 一切尽在不言中,却因为适才那一番话,好像把一切都说了。 两人继续并肩行在狭窄的道路上。 有时因为身形晃动,肩部难免相互触碰。 白明微也没有显露出不适,风轻尘更没有用轻佻的话语调笑几句。 这一刻的和谐,谁也没有打破。 乡间的小路清净而曲折,积雪一片又一片,还有些经冬不凋的松柏,在这凛冬之际为萧瑟增添几分绿意。 白明微忽然感叹:“这样静好的岁月,真好。” 风轻尘认真地看向她:“你若是愿意,我帮你把仇报了,你我便来到这遁世村,伴着晨曦山岚,听着犬吠鸡鸣,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 “北斗东指,孩童斗蛋,灼龟稻熟,绿蚁新酒。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春日/你可享受春光,夏日/你可在树荫底下看书,秋日折桂做饼,冬日煮雪泡茶。” “余生可能简单而朴素,但平静与幸福一定会像这条流过村庄的溪水一样长长流着。”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村口。 站在村口的树下,在那盘根错节的老树旁,白明微看向这宁静而祥和的村子。 泥瓦被做饭的热气蒸腾起来,淡淡白雾氤氲缭绕,和着炊烟与晨岚,把犬吠与孩子的叫声都掩在这一片美好的人间烟火中。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想着若是能避世而居,没有俗世烦恼,不去管战火纷纭,一定是极好的。 到时候她会像普通女子一样成亲生子,与夫君住在一间小屋里相濡以沫。 会走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骑着夫君给他们亲手做的木马;下雨的时候接一缸水,晴天的时候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春天的时候她给劳作归来的夫君准备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夏天的时候一起赤着胳膊在屋脊上喝小酒数星星,秋天的时候把柿子做成饼等天冷时吃,冬天的时候就围着红泥小炉煮一壶自己种的茶…… 他们还可以勤劳一点,给儿女挣下万贯家财,等儿女们成家立业后,就买一艘船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想想都心动。 但最后,白明微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但也知道能不被战火荼毒的地方只是特例,东陵的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要是我抛下一切只管自己岁月静好,那么谁在边疆带领将士保家卫国?” “比起自己苟且偷安,我更希望天下所有的村庄都能像这遁世村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不可避免,惟愿始于我,也终于我。” 断然的拒绝,坚决的语气。 没有丝毫余地。 风轻尘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这份坚决。 在小姑娘的盛世宏愿中,他的儿女情长显得多么渺小。 最后,他露出坚定的神色:“我会支持你,直到这天下天平,所有人都沐浴在盛世的恩泽中。”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东陵的刘家不配为君,难道你要把盛世的愿景寄托在这家人身上么?” 白明微的手缓缓握住,说出来的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从宫里抬回血淋淋的祖父时,我对这刘家的最后一丝容忍,也消失殆尽。” “我会先试着培养刘尧,但若是刘尧扶不起,我不介意这天下易主,我白家以天下为己任,却不忠任何一个姓氏。” “只要有人能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那我这一身的热血便为谁而流!” “更何况元贞帝与秦丰业沆瀣一气,将我白家逼上绝路,险些害我白家断子绝孙,这份仇怨,等到边境和平时,我会一点点和他们清算!”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得十分平静。 但其中蕴含的决心,若不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绝望,也不会这么坚决。 几瓣飞花纷纷而落,这时他们才发现,这是一株老梅树。 花树堆了落雪,树上虬枝相接,暗香浮动,便连积雪也染了幽红。 风轻尘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递给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陪你。” 白明微伸手,指尖触及那枝梅花时,她忽然怔住。 四周的一切都好像被一层透明的雾气隔开,村庄与山林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递来的这支梅花,在这蕴了晨岚与炊烟的世界里,如此清晰。 风轻尘依旧举着摘下的梅花,笑容一如既往蔼蔼柔柔。 那一句蕴藏着不顾一切与勇往直前的“我陪你”,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本该如此。 白明微意识到自己把这份好意当成了理所当然,猛然抬起头,却看见风轻尘含笑望着她。 她习惯了平静与从容,但那只伸出去接花的手,却不由自主颤/抖。 比这只手更不可抑制的,是那颗无法控制的心,此时就好像有一颗种子,在心脏深处奋力萌芽,努力生长。 白明微不理解这异样从何而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风轻尘,有些无措。 最后,她接过那枝梅花,声音喑哑:“多谢。” 风轻尘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身往回走,走在她的前面。 这短暂的小插曲,就这样被揭过。 白明微捏着梅枝走在稍后的距离,开口打破沉默:“元家大公子对你用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理来说,你对毒应当十分警惕才是,不会这么轻易中招。” 风轻尘摇摇头:“我的药方泄露了,元家大公子的毒药和我的眼疾用药产生反应。” 白明微疑惑:“你的药方泄露?这事于你而言相当严重了,可有头绪?” 风轻尘应她:“已经想好了处置办法,待阿六伤情稳定,便可实施,我只对你善良,所以那些妄图要我命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白明微又问:“阿六没有伤及要害,只要血止住便没有危险,但那小白貂昨夜一直呕血,会不会有问题?” 风轻尘回过头:“没事的,小白和我一样顽强。” 白明微想问风轻尘的眼睛因何所伤,又在成为摄政王前经历了哪些事。 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没能问出来。 因为不知从何问起,也担心会触及风轻尘的伤心事。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拿着花和人参不紧不慢地更在风轻尘身后。 走在前面的风轻尘听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唇边的笑意一刻也未曾落下。 山野祥和也好,尘世倾轧也罢。 只要在小姑娘身边,在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 不知过了多久,而他们绕着村子走了几遍,白明微才又问:“北燕元家刺杀你做什么?这次回去你惹他们了?” 风轻尘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仿佛并没有把这事放在眼里:“北燕人嚣张了,把手伸到皇帝头上,我回去也没做什么,只是派兵去边境保护兔子,以免被北燕人吃光。” 白明微失笑:“怪不得他们要杀你。”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要是东陵的当权者,也有你的几分手腕和魄力,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风轻尘笑道:“我当你夸我了。” 白明微又问:“你这身份干系重大,长久离开西楚,是否会引起朝局动荡?” 风轻尘不以为意:“我登上如今这个位置,也只是想为家人报仇,权势只不过是身外之物,我想要便要,想丢便丢,被篡权也无所谓。” “况且,他要是连这份心都没有,那我就白忙活一场了,选他做皇帝做什么?不如选一头猪,对吧?” 白明微道:“其实我更担心北燕与西楚陛下结盟。” 风轻尘摇头:“只要我还在一日,这事就不可能成。” 白明微疑惑:“那为何你的药方会叫元家人知晓。” 风轻尘含笑:“不过是那只小鸟觉得翅膀硬/了,想摆脱我的孤注一掷。” 白明微道:“既然你心有成算,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风轻尘因这信任心情大好,他忍不住问:“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么?” 第313章 神骏饮岚 白明微垂头看向白白胖胖的野山参,略覆薄茧的手指穿过根须,缠绕几圈。 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猜测。 最后,她忽然抬起头:“莫非是那匹白马?” 风轻尘含笑点头:“正是,路上捡的野马,但性子很温顺。沙场险恶,你需要一匹矫健的马与你并肩作战。” 其实白明微很喜欢动物,小牛小马,小猪小狗,小鹿小羊她都喜欢。 在承天观的时候,她捡过一只小狗养在身边,那只小狗和她很亲近,但因为有一次为了保护她不被师姐欺负而被活活打死。 也就是那之后,她学会了被欺负不找七哥哭,别人怎么欺负她的,她都用拳头找回来。 就这样,她的武功越来越高,怕她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便再也没有人敢给她使绊子。 但是死去的小狗不会复活,每次想念儿时的玩伴,她都会到那徒手挖的土包旁坐一下。 那时一条小狗的死,都能赚去她许多眼泪。 可这时成千上万的生命死于刀下,她反而不能哭了。 回想起曾经,她深吸一口气,把那压在心头的抑郁排解出去,扬起丝浅笑:“我看到了,只是不知道竟是送给我的。” 恰此时,春秀站在门口呼唤:“公子,夫人,吃饭了。”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并肩向吴家走去:“等你伤口好些,便可在这里训练它,这样回莲城的时候,可以骑着它回。” “好。”白明微轻轻应了一声,这次的道谢莫名说不出口,当她想起那匹神驹,更是不由自主生出欣喜之感。 她又问:“小的那一匹……” 风轻尘笑意柔柔,路边的冰雪仿佛能被这笑意消融:“给传义的,那孩子要强,便是有什么情绪,也不愿意向大人吐露,且他身边又没有个玩伴,要是能有一匹小马陪他长大,他心底多少有些慰藉。” 爱屋及乌,白明微在意的人和事,他都愿意顾及周全。 白明微笑道:“恰好,他四岁生辰马上就到了,这匹小马就给他做玩伴。” “本来我见他孤单,准备给他物色一个陪读的,但祖父来信说小姑姑与夫君和离了,表弟策荣入了白家的族谱,我准备让策荣伴他身边,叔侄俩一起长大。” 风轻尘像是与她闲话家常那般适然:“亲戚固然比较可信,但我的建议是,做此决定前,先评判一下那孩子的资质。” “传义不比别人,他天资聪颖,心智成熟,若是玩伴跟不上,长此以往,此消彼长,或许会叫他骄傲,又或许会惹得另一人嫉妒,无论是哪样,都不利于他成长。” 白明微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去哪儿找与他匹敌的孩子呢?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孩子的聪慧远超于我,叫我不知如何去引导。” 风轻尘道:“不用怀疑自己的想法错了,天之骄子说的大概就是他吧,我也曾被深深地震撼到。” 天子骄子? 说完这话的时候,风轻尘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帝星所伴之人,是否就是这孩子? 白明微眼梢挟了一丝愁云:“所以说,去哪找个合适的伴读呢?” 风轻尘道:“这村子流传着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不给传义找一名聪明的女娃,这样就算那女娃比不过他,生了嫉妒也不至于祸患无穷。” 白明微仔细思考了这提议,觉得有几分可行。 一般来说,氏族防止子嗣被女色所影响,所以从小都不会在男孩子身边放丫鬟,伺候起居都由小厮做。 只因有的丫鬟心比天高,会做出魅主之事,又因丫鬟年纪一般比主子大,与较早成熟的女子朝夕相处难免会出问题。 但要是同龄的孩子,便不会有这样的隐忧。 想到这里,白明微点点头:“等到边疆战事结束,这事便得开始着手准备了。” 两人正说着,就已经走到了吴家院门口,只得结束谈话。 一桌子饭菜,没了第一次的油腻,全然是有营养易克化的菜色,鸡鸭鱼肉、山珍特产,样样俱全。 白明微退了热,胃口也好了很多,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风轻尘见她吃得香甜,不免觉得欣慰,但还是出言阻止:“别贪嘴,小心积食。” 白明微只好放下再吃一碗的念头,向吴家三人道谢:“吃得很好,谢谢婶子,还有吴家大哥与嫂子。” 春秀掩唇笑了:“能吃是福气,但是公子说的也没错,积食了不好受。” “等会儿我在你们的炭盆里埋几个芋头,你想吃的时候就用钳子拨出来,蘸着你吴大哥割来的蜂蜜,也能解解馋。” 白明微笑着谢过她:“麻烦嫂子了。” 一顿饭吃得很满足,白明微也愈加喜欢这村子的生活。 在这里,或许早出晚归的劳作比较辛苦,但夫妻间相互扶持,一起经营小家的平淡幸福,却是极为难得的。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块糖递到她的手中:“那白马贪嘴,趁这几日/你哄哄它,到时候容易驯服。” 白明微接过糖块:“得给它取个名字。” 风轻尘道:“小白已经被占用了。”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取名字贪图便宜啊?马是黑的就叫小黑,貂是白的,就叫小白。” 风轻尘道:“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我的马小名唤作小黑,大名谓之‘玄骊’” 白明微莞尔一笑:“还说不偷懒,玄与骊,可不都是黑色的意思?” 风轻尘捋了一下垂至鬓间的发,笑而不语。 白明微笑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这马就叫……” 风轻尘眉头蹙起:“这《白驹》所讲的是别友思贤之情,于我而言寓意不好,不许从里面取名。” “霸道。”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握着白糖去找白马。 本来白马因为她的靠近而焦躁不安,可当她伸出手,把躺在手心的糖块递过去时,白马竟打了几个响鼻,小心翼翼地向她凑近。 脾性终究败给食欲,白马欢快地舔舐着她手心的白糖,然后把最后两块让给小白马。 等到小白马把白糖吃完,还不怕生地用马头去蹭她。 白明微摸了摸小马的脑袋,回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风轻尘,一双杏眸倏然锋锐,似出鞘宝刀般雪亮。 她握住拳头,眉宇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它叫饮岚,羌城有岚漪河,而我终有一日,必定骑着它饮马岚漪!” 风轻尘看不到她目中的决绝,但听得出语气里的执拗。 也就是在这一刻,风轻尘彻底明白,东陵一日战事未休,她的小姑娘必定不会停下脚步。 想到东极真人的那番话,风轻尘藏在宽大袖底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尽管内心翻涌,然而他的面上依旧一派平静。 最后,他说:“你必定马到功成。” 第314章 可能呼呼就不疼了 喂了白马,白明微回到房里,她坐了一些时候,等到腹中的饱胀之感不那么强烈,她便躺到了床上睡觉休养。 一觉醒来,她被坐在床前的风轻尘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只见风轻尘白纱覆面,把整张脸都遮住,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把头转到一旁:“我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不过尽管白明微很好奇,也没有想着去揭了这层面纱。 在她面前,风轻尘想遮哪儿就遮哪儿,她也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决定与风轻尘肝胆相照。 反倒是风轻尘主动把面纱揭下:“不给你看,你必定好奇,想想还是给你看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当他转过头的刹那,白明微脸上的震惊还未形成,难以克制的笑声便“咯咯”响起。 白明微笑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把伤口震裂:“你的脑袋被门夹了?不不不,你的脸被马踹了?” 原来,风轻尘的脸高高肿起,像是忽然间胖了一百斤,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庞,硬是被撑起来,还有几分油光发亮。 就连那薄削的唇,也肿得像大腊肠一样。 这副滑稽的模样,就算白明微忍功极好,也不由得大笑出声。 风轻尘默默地把一只碗递到白明微面前,里面盛着色泽澄黄的蜂蜜,还有几只垂死挣扎的蜜蜂。 “本来想着给你先尝一尝芋头蘸蜂蜜的味道,但不小心咬到一只濒死的蜜蜂,被它叮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抹药也不能及时消/肿。” 白明微的笑声缓缓止住,笑意悄然隐没。 要是那蜜蜂没有振翅,风轻尘的确发现不了。 但凡风轻尘能看见,也不至于被一只蜜蜂叮成这样。 西楚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朝野上下畏惧的对象,便是九五之尊,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可现在却因为一只蜜蜂,被蜇得满脸肿/胀,而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失去了一双眼睛。 一双人人都有,可以看万千世界的眼睛。 想到这里,白明微的心莫名被揪了一下,像是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来回牵动。 她下床向春秀借来一根针和半盆皂角水,又把窗户打开,让风轻尘面对窗棂漏入那辉映雪色的光。 “蜜蜂蜇了可不舒服,你一定没有叫人给你好好处理吧?坐好别动,我为你把刺拔/出来,任由它留在里面,是要遭罪的。”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乖巧地应了一声:“好,都听你的。” 白明微见他从刚开始的遮掩,到现在的坦然,不由觉得奇怪,总感觉这蜜蜂被咬了一口还能拼死反抗,实在不简单。 但见风轻尘的脸肿成这副模样,她也不好意思怀疑风轻尘是故意去遭这个罪的。 她找到了蜜蜂蜇的伤口,但见肿/胀的皮肤下,有一处小小的伤,那根蜜蜂留下的刺,就这样陷嵌在肌肤里。 白明微纤长的指骨勾着他的下巴,聚精会神地用针轻轻挑开皮肉,去找那根毒刺。 她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自己与风轻尘近在咫尺,气吐如/兰的呼吸拂在风轻尘的颈间,像羽毛撩/拨。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热度从呼吸拂过的地方蔓延,很快就红了耳根。 就连呼吸,也微微发促。 白明微把刺挑了出来,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怎么耳根红成这样?没有酒你也醉了?” 风轻尘没有像以往那样用轻佻的语言,掩饰一片情深。 他别过脸,羞赧得像个大男孩,拳头握了许久,才缓缓松开。 等到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然变了模样:“小姑娘,好疼啊,要呼呼……” 白明微才没有理会这种要求,用干净的布沾了药,准备涂抹在伤口处。 还没碰到伤口,风轻尘就叫了起来:“疼疼疼疼……” 因为叫得实在凄惨,以至于白明微根本无法下手。 她皱着眉头:“你这是在撒娇吗?” 风轻尘撇了撇那厚厚的嘴唇,口齿不清:“好疼好疼,或许呼呼一下就好了。” 白明微叹了口气,左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固定,右手快速地把药按在伤口上。 “撒娇也要有人疼才有意义,因为疼你的人会觉得你可爱,不疼你的人只会觉得你无理取闹,也只有被宠着纵着才叫撒娇。” 风轻尘龇牙咧嘴,一边喊着疼,一边向白明微靠过去,像是无力般把下巴搁在白明微没有受伤的肩膀上:“那我这样叫什么?” 白明微用力推开他:“叫无耻!” 风轻尘像是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防备,猛力撞向柱子。 白明微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推”,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伸手去拉住他。 结果可想而知,风轻尘又没骨头似的借力粘过来。 白明微忍无可忍,立即站起身躲过他:“赖皮!” 风轻尘没有说话,只是扬起肿得锃亮的脸,面对着白明微的方向。 窗棂漏进一抹光晾在他脸上,那昳丽美韧的面庞早已失去神采,越看越有几分吴嫂子家大黄狗的感觉。 白明微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猪头!” 风轻尘两块厚厚的嘴唇上下开合:“小家伙,你今天骂我好几次了,我觉得很是委屈。” 白明微望着他这滑稽的模样,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 这样的风轻尘,令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哥。 昔年大哥还是京城最妙的景致,有人慕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有人慕他惊才绝艳才华横溢,也有人慕他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少年扬名的大哥,美玉般无暇的人。 便是她也找不到比这更完美的人了。 可这样被送上神坛的大哥,却会故意扮丑来逗大嫂开心。 人前他是完美无瑕的才俊,在大嫂面前却是个笨拙的、处处需要大嫂,离不开大嫂的傻男人。 若非情到深处,又怎会降低自己的身段,只为博得对方一笑? 白明微深深地凝着风轻尘,又看了看手中的薄茧,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把药收起来。 再美再好的感情,也会被战火灾荒摧残得什么都不剩。 要是没有战乱,几位嫂嫂何须与一生的依靠死别? 东陵战死的、饿死的人千千万万,每个人都是至亲至爱所珍视的、割舍不断的真情。 比起她自己的儿女情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315章 是你主动的,不是我趁人之危 风轻尘看人从不用眼睛,只是突然的沉默,他已知晓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他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用白纱把面颊覆住,从火盆里掏出两个芋头,贴心把皮剥好放入碗中。 “你刚起来,应当饿了吧?芋头蘸着蜂蜜很好吃,过来试试。” 说完,他提着铜壶走了出去,像是要给白明微留出足够的空间。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随后敛下眼睑,坐到小凳子上,捡起芋头吃了起来。 肩上的伤口愈合很快,此时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但适才给风轻尘上药,抬起手时还是使得伤口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也没在意,继续吃着芋头。 香软的芋头伴着甜蜜的蜂糖,那颗因为想起大哥而苦涩难过的心,也在此时得到些许缓解。 …… 灶房里。 春秀正在张罗晚饭,而吴孝杰则默默地守在灶边,帮忙添柴火打下手。 “君子远庖厨”这种情况,似乎在遁世村从来都不存在。 无论是家里的活计,还是地里的农活,总能看到两夫妻搭配着忙碌的身影。 也正是因为这份相濡以沫的扶持,平淡的日子中也有着弥足珍贵的幸福。 见风轻尘进来,春秀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公子是要倒热水吗?我来吧。” 风轻尘也没拒绝,把铜壶递了过去:“多谢。” 春秀把烧开的水打到铜壶中,接着把铜壶还给风轻尘:“公子怎么把脸遮住?” 风轻尘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模糊的口齿像是蕴着几分伤感:“惹我家那小姑娘生气了,被她挠了几下。” 春秀掩唇笑道:“那一定是公子做了错事让夫人不开心,这才挨了打,不过愿意打你的,才是真正在乎你的,要是没有任何心思,她看都懒得看,更不用说动手去挠了。” 一番话,叫风轻尘停下了即将离去的脚步:“在乎?” 春秀一怔:“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风轻尘随口道:“没事,只是觉得那没良心的小家伙铁石心肠,一点也不在乎我呢。” 春秀疑惑不解,风轻尘却已提着铜壶离开。 春秀摇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互相中意,怎么可能不在乎?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吴孝杰依旧沉默,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活计做得体贴细致。 春秀看着自家夫君,柔柔地笑了起来。 就算是根木头,也是根叫人喜欢的木头。 …… 因为挂念着回莲城,白明微把绝大多数时间用来休养。 晚间吃过饭后,她去喂了白马饮岚,又站着消食一会儿,便服下汤药躺到了床上。 不多时,药效令她昏昏欲睡,她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要陷入沉睡之中。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床上一沉,费力睁开眼,却见风轻尘半趴在床上。 她伸手推了推:“这几日多谢你一直守着我,现在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守着我,去护卫那边寻个地方,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吧。” 风轻尘像是疲倦到极致:“你且睡吧,我在这将就也没事,我很困,先睡了。” 白明微想到这几日,一直都是风轻尘在照顾她。 她是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然而风轻尘最多只是坐在床边靠着床杆将就,似乎一直不能踏实睡下。 到底是有几分不忍的。 虽然她把风轻尘当成可信赖的伙伴,军中的生活已经叫她不去在意这些小节。 但她是教养极好的世家嫡女,她能接受在特殊情况下与风轻尘共处一室,却无法做出主动邀请风轻尘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种事。 哪怕这床极大,彼此也不会互相干扰。 她又推了推风轻尘的手:“今夜换你睡床上,你需要好好休息。” 然而风轻尘却没有反应。 她往床边挪了少许,扯着风轻尘的袖子晃了晃:“喂,你醒醒?” 风轻尘依旧不为所动。 她想着兴许是病了,伸手去试风轻尘的体温,然而没有发热的迹象。 但风轻尘始终叫不醒,还是叫她放心不下。 她强打着精神,准备起身去叫/春秀嫂子帮忙去请黄大夫,刚下床便被风轻尘拉住袖子。 虚弱的嗓音响起,带着独特的慵懒与魅惑。 “我没事,但因为服用治疗眼疾的药,现在倦得很,你不用管我,好好睡你的。” 白明微道:“你到床上歇着,今夜我换你。” 风轻尘轻轻哼了一声:“嗯……” 于是便再也没了下文。 白明微无奈,只得伸手去拽他。 男人的体重不会太轻,她又伤了一边肩膀,好不容易把人拽起来,却是扶不住,连同风轻尘一起倒在了床上。 她压在风轻尘身上,脑袋刚好靠在风轻尘胸膛的位置。 哪怕隔着衣料,她也能清晰地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以及那宽厚紧实的肌肉。 她无所适从,迅速弹了起来,深吸几口气才挥去那股异样的感觉。 见风轻尘似乎无知无觉,她长长舒了口气,为风轻尘脱去靴子,又把厚厚的棉被给风轻尘盖上。 弄好这一切,她已经倦得不行了,睡意越来越浓,刚坐到椅子上,便往床边靠去,竟是睡了过去。 以至于没有瞧见风轻尘挑起的唇角。 或许就算瞧见了,也不见得能从肥嘴上看出风轻尘那丝得逞的笑意。 风轻尘揉了揉她的发,确认她终于熟睡过去,便轻手轻脚地起身,轻柔将她抱起,缓缓放到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 “这可是你主动叫我上来的,并非我趁人之危。” 说完,风轻尘躺到了里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怀中。 听着浅浅的均匀呼吸声,他的手有节奏地拍着白明微的背,轻声细语地呢喃: “遁世村很好,村里的人也很好,我知道你心底一定期望着人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没有战火纷纭,亦无灾荒饥饿。” “百姓们吃饱喝足,孩童也不再受苦,所有人都坚强勇敢地活着,不会因为生活所逼铤而走险,也不必为了活下去把所有的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以前总是附和你,想着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或许我现在才开始真正懂得,老丞相坚持多年的意义,以及你父叔兄长弃笔从戎的决心。” “你那么努力,为的便是给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一个可以活下去的世道吧?这一条路,我陪你走。” “不是觉得你想做我就该去帮你,而是我也想和你活在太平盛世,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像吴家夫妻一样,体验世间的平凡与美好。” “我知道你现在心有顾虑不敢应我,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有漫长的余生可以等你点头。” “左右现在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便是我的人,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 第316章 我是不是不干净了? 晨曦沾窗,室内光线愈明。 白明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清俊出尘脸,似那东山月升,长湖星波。 她一惊,倏然睁大了眼睛。 却见自己好好地裹在被子里,而风轻尘正隔着被子躺在她身边酣睡,眉宇间含/着淡淡愁绪,是岁月沉淀的云烟。 而那修长有力的手臂,便随意搭在她腰上。 正当她轻轻抬起风轻尘的手,准备悄悄逃离时,本该熟睡的男人徐徐睁眼,露出那双无神却昳丽无双的美目。 那药劲十足,她睡的沉,无法确定这一情况究竟是自己被动还是主动。 正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风轻尘那已恢复如初的面庞露出几许惊愕、羞赧、委屈以及难以置信,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他开口:“小姑娘,你怎么睡在床上?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我是不是不干净了?” 说话间,在白明微百口莫辩的表情中,他的衣袍因为他半撑起身子缓缓滑/落,露出线条精炼的锁/骨,还有肌肉紧实的胸膛。 只是那白皙的肌肤上,竟然有几条抓痕。 白明微怔怔伸出手,那痕迹的大小与自己的指甲,竟然……竟然严丝合缝,十分吻合。 怎么看她都是主动的那个。 她不信自己睡一觉却做了禽/兽。 但似乎一切都证据确凿。 她强作镇定轻轻为风轻尘把衣裳拉好,弹了弹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拍了拍风轻尘的肩膀: “大男人的,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再说吃亏的是我,又不是你。” 风轻尘的双眼慢慢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边也枸杞煦暖的笑意:“好,我不在意,就算你对我为所欲为,我也是欣喜的。” 白明微紧紧抿住唇角,没有言语。 风轻尘似乎察觉出她的无措,轻笑一声开口解释:“昨夜你情况不太好,而且又发了热,一直在找人。” “我本想去找春秀嫂子过来,但你抓着我不放,结果抓破了我的皮肉,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你喂下退烧的药丸,哄你入睡。” “又生怕你有情况,所以一直不敢睡觉,就躺在你身边守着,刚刚才合了一会儿的眼。” “虽然此举于礼不合,但我除了必要的动作,没有任何僭越之举,你不必担心。” “不过我们这样毕竟不太合适,多少有损你的清誉,我立即着人去向你祖父提亲,便是你此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我们也可以先把婚事定……”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好温柔。 仿佛吹散云翳拂绿大地的煦风。 白明微觉得,大哥已经再温和不过的人了。 不过都不及风轻尘的语气和神态,温柔得好像能叫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这样的温柔并非软弱可欺,而是常年身居高位所沉淀出的内敛与持重,温而有力,柔而强大。 犹如海纳百川。 但也从风轻尘的话语中,她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她时常发热是真。 以往每次发热都有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父亲默默守着,为了与父亲多亲近/亲近,她迷迷糊糊中总会找人,也是真。 所以风轻尘的解释合情合理,可偏偏她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定下婚事的承诺,似乎才是目的所在。 于是她像每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薄情郎一样,淡定地拉了拉衣襟,面无表情地道:“不过是意外而已,何必那么当真,反正我们彼此都没有吃亏,这事也不必提及了。” 说完,不等风轻尘回应,她披上披风走出房间。 风轻尘听着她的脚步声在离开房间后忽然变得急促,轻笑着摇摇头:“真是可爱。” 平时那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也会有这么好骗的一面。 轻笑一声,风轻尘伸手挠了挠颈项。 几日没沐浴,身上怪痒的。 自然,那些抓痕与白明微毫无关系,全都是他自己挠出来的,不过因为被白明微看到了,他便随口胡诌几句,逗一逗这促狭的小姑娘罢了。 …… 出了屋子好一会儿,白明微心底那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她走到门外吹吹冷风,好半响才平复心绪。 按理来说,尽管她已经抛弃了很多女儿家该矜持的东西,但发生这种事情,她是应该羞恼的。 羞自己不检点和男人共处一室,恼自己不注意犯下蠢事。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不知所措。 她不知原因为何,但异样的情绪总能撕/裂她内心的平静。 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可那心中的波澜起了,起得真真切切。 “夫人。” 正在沉思着,吴婶子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 “婶子,早。” 吴婶子拎着一个小背篓来到她身边:“你想什么呢?婶子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回应。” 白明微笑着道歉:“婶子,我刚睡醒,这脑袋还有几分迷糊,所以没有听见婶子的呼唤,还请婶子见谅。” 吴婶子露出和蔼的笑意,她摇摇头:“婶子怎么会在意这些,只是怕你有烦恼罢了。” 白明微也不清楚那是否就是烦恼,只好转移话题:“婶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婶子笑着说:“这些日子村里的人帮了我们不少,我正寻思着怎么感谢他们才好,和春秀一合计,决定做柿子糕答谢大家,可惜柿子还挂在树上没有采。” 白明微疑惑不已:“柿子不是秋天的吗?凛冬季节怎么会有?” 吴婶子解释道:“村里种的这种柿子很能耐寒,初秋的时候是绿色的,放到水里泡几天,把果肉的涩味脱去也能吃。” “深秋后就会变黄,但不会烂了,摘下来放在稻草里捂几天,就会变得又软又甜。” “冬天的时候,颜色会更深,不过就算叶子掉光了,果子也仍然挂在枝头。” “甚至初春到来之际,还能给飞回来的鸟儿做食物,可不,现在还有的摘下做糕吃。” 白明微道:“婶子,你的脚还没好利索,柿子树在哪,你给我指一下,我去给你摘来。” 左右她思绪有些混乱,更不知如何面对风轻尘,出去摘柿子,也是个极好的选择。 吴婶子有些犹豫:“夫人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劳烦夫人呢?” 白明微不以为意:“婶子,我会轻功,摘柿子也方便,但是婶子的脚还没好,爬树太危险了。” 吴婶子看着靠在墙边的竹竿,目光闪了闪,终究是把小竹篓递了过去:“果树就在那片菜地的尽头,中间最高大的那棵,夫人小心,别牵动了伤口。”m.23sk. 其实摘果子一点都不麻烦,只要把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划开,再用楔子把竹片撑大,在竹片上编一个小箩斗,到时候把箩斗对准果子轻轻搅/动竹竿,果子就能顺利摘下来。 很显然这小夫人不懂农家人的做法。 吴婶子故意不拆穿,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第317章 大傻狗和小傻子 等到白明微提着竹箩出去后,吴婶子敲响客房的门:“公子,夫人她去摘柿子了,怎么劝也不听,婶子担心她的伤势。” 门很快便拉开,露出风轻尘的笑颜:“婶子,内子她去往哪个方向了?” 吴婶子说出果树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这夫妻间加深感情的方式有很多,一起劳作必不可少。” “你们把柿子摘来,等会儿和我那媳妇一起做糕子,看着共同劳作的成果,想必夫人也会觉得开心。” 风轻尘露出恍悟的神色,受了吴婶子的好意:“多谢婶子。” 吴婶子含笑:“小黄狗会引路,公子跟着小黄狗去吧。” 风轻尘走后,春秀笑着从灶房出来:“早饭都要得了,娘把他们支出去做什么?” 吴婶子笑呵呵回应:“这公子对夫人很好,但夫人似乎有什么顾忌,受了公子的好,却觉得不安,也许是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娘这是在给他们制造解决问题的机会。” 春秀摇摇头:“人心是肉长的,这公子对夫人那么好,夫人总有一天肯定会感动。” 吴婶子道:“感动是会有的,但成为真正的夫妻却很难,夫人有顾虑,只怕这公子还有的磨。” 春秀没说什么,只是甜甜应道:“那我把面准备好。” …… 白明微抬头望着满树黄澄澄的硕果,刚想掠起去摘果子,便听到小黄狗的叫声。 她回眸望去,残雪零落,晨岚稀薄。 风轻尘踩着田间的小道缓缓走来,一袭纤尘不染的衣衫,澹然风姿有雪做衬,好像揽下天上的明月入怀。 白明微问:“路不好走,你来做什么?”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走向她:“果子沉,来帮你拿。” 他的到来,还是叫白明微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白明微把竹篓递过去:“正好,我不太敢动另一只手,怕扯着伤口,你提着篮子,我摘果子。” 风轻尘笑吟吟地接过竹篓:“好,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手,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白明微见他又恢复从前的调调,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竟叫她驱散了心底那奇怪的情绪:“就知道胡说八道,快上来。” 说完,白明微点足掠了上去。 风轻尘轻笑一声,也跟着跃至树梢。 站在晃晃悠悠的枝丫上,白明微望着累累金黄的硕果,几乎被晃花了眼睛,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只好伸手挑了一个最大的摘下来,丢到风轻尘提着的竹箩里。 风轻尘伸手捏了捏:“不成,不成,太生了,不够熟的柿子只有涩味,没有甜味。” 白明微分外疑惑:“要怎样的才够熟?” 风轻尘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回禀大小姐,大概和您的脸一样软就够了。” 他这是在笑话白明微不食人间烟火,连柿子什么怎样才够熟都不知道。 事实上白明微也真不知道,就算在道观长大,她依旧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无论书中如何描绘柿子的色泽和触感,都没有亲身体验来得真实。 白明微抓了个柿子扔过去:“无耻,孟浪,你怎知我的脸有多软?” 风轻尘把柿子稳稳接住,轻轻放到竹箩里:“不要浪费食物。” 这个转移话题的本领,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白明微再也问不出口,风轻尘怎么知道她的脸有多软。 而风轻尘也不用解释,那张面孔他小心翼翼地摩/挲过多少次。 白明微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懒得理会他,挑了个软的摘下来丢进框里,“吧嗒”一声,柿子裂了,熟果的清香溢出,扑鼻而来。 风轻尘连声说:“不成,不成,这个太熟了。” 白明微停下动作,想等风轻尘摘下一个合适的看看。 风轻尘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伸出手缓缓拂过挂满枝头的柿子。 就在白明微以为风轻尘要摘下来时,风轻尘却把她的手抓起,放到合适的柿子上。 他站在白明微的侧边,所以抓起白明微的手那只胳膊,就从白明微的后背绕过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白明微被他圈在了怀中。 而他薄削的唇,凑到白明微的耳边低语:“要这样的才合适,其实我刚才是胡说的,这个果子一定没有你的脸颊软,对吧?” 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一下下喷在白明微的耳际。 白明微打了个寒战,顺手把水果摘下来,在风轻尘怀里一旋身,脱离了那犹如怀抱一般的动作。 “啪。” 果子被白明微丢进竹箩里,但她的手,依旧在捏住风轻尘的指尖,只要轻轻一掰,风轻尘一只手也就废了。 岂料她还没有用力,风轻尘便连声痛呼:“疼疼疼……小姑娘,你好凶啊!” “你要是再这样不正经,你会知道其实我还可以更凶!”白明微说完,放开他的手。 风轻尘却忽然连连后退,像是被猛力推开那样,直到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落。 那轻佻的浪/荡子,顿时就变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娇娥”。 白明微本不愿理会他,但柿子树下有几根尖锐的木桩,白明微又怕他伤着,只好点足跃起,掠到他的上方,拎着他的腰带,准备把他拉离那几根木桩。 千钧一发之际,风轻尘搂住她的手臂,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 力度之大,白明微无处借力,被他拽落下去。 眼看就要砸在木桩上,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身,顺势把她捞进怀中打横抱着。m.23sk. 在空中旋了几圈后,风轻尘的脚稳稳落在地上。 可那坏心思的男人还装模作样,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小姑娘,好危险啊。” 白明微又被他耍了一次,深吸一口气,拳头就要招呼在他身上。 岂料风轻尘迅速把她放开,身形一闪,已是飘到树枝上,伸手摘下一个大果,若无其事地道:“这果子长得真好!” 时机掌握得十分巧妙,让白明微都不好意思追上去把拳头补给他。 “你个无赖!”白明微气得踹了果树一脚。 有了年头的果树晃了晃,啪嗒几个果子砸在她身上。 上头的风轻尘一脸关切:“怎么也不避开?砸疼了吧?” “你别过来!”白明微立即摆出防御的架势,见风轻尘没有过来的意思,她才慢慢放松警惕。 风轻尘一边摘果子,一边笑着摇摇头:“就连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是那么可爱。” “汪汪汪!” 跟着过来的小黄狗看见了一只松鼠,追着松鼠在田里到处跑,把那村民用来给蔬菜防冻的草席踩得乱七八糟。 白明微只好丢下采柿子的事,去呵斥小黄狗别乱跑。 但怕伤到小黄狗,她没有动用武功。 于是,狗追着松鼠、她追着狗在田间跑,把本来已经被狗弄乱的菜园弄得更乱。 风轻尘仔细听着动静,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大傻狗和小傻子。” 等到柿子摘了一箩筐,风轻尘飘落下来,打了个呼哨,小黄狗立即摇着尾巴向他跑来。 就在小黄狗要去蹭他的时候,他用脚轻轻拨开:“咻咻,一边儿去。” 白明微追得气息微喘,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比我养过的那只还能跑。” 风轻尘见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比小黄狗还能糟蹋菜园,也不去提醒她。 而是,提着竹箩的手往下一沉:“小姑娘,可真沉呀,快来帮我。” “装的时候用点感情好吗?那假惺惺的样子我都懒得说你。”白明微无奈叹息一声,伸手去提住了竹箩。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一起提着满当当的一箩筐柿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风轻尘高高挂起的唇角,始终未曾落下。 第318章 一生只有一次 远处的吴婶子看着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媳妇,你过来看,他们多般配。” 春秀是纯粹的村里人,没吴婶子那么多见识,只是惊于他们在果树上鸟雀般的身姿,以及那好看的面容:“不知公子和夫人什么来头,天仙似的。” 吴婶子面露钦佩之色:“黄大夫说,早年他曾被请到承天观中给相爷的长孙女看过诊,夫人的面容轮廓,与那大姑娘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春秀惊得睁大眼睛:“娘,不会是……” 吴婶子道:“知道就好,别露出异样,不管是不是白家大姑娘,疲于奔命的行人能在我们这里得到休息,也是好的。” 春秀点头:“娘,我知道了。” …… 不一会儿,两人提着一箩筐柿子回来了。 小黄狗去地里沾了满身泥和水,吴孝杰看见了,拿着小竹条给打了一顿,吓得小黄狗撒丫子跑出院子,又把身上弄得更脏。 吴婶子把二人赶到灶房里:“春秀已经准备好面了,你们快去。” 白明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两人进去的时候,春秀已经把面准备好。 她假惺惺地捂着手:“哎呀,刚才不小心切了手指,肯定不能和面了,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风轻尘抿住唇角的笑意,他面向有些为难的白明微:“你把柿子去皮,其他步骤我来。” 白明微问:“你竟然会下厨?” 凤轻尘笑着道:“要照顾你,自然要掌握十八般武艺。”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找了椅子和一把小刀,就要处理柿子。 风轻尘却拿出两条白绸:“袖子太大了,帮我绑起来。” 白明微接过白绸,在两条白绸的顶端打了一个结。 白绸延长后,她将白绸在风轻尘的背上过肩展平,又将白绸的一头从腋窝下穿出来,拉到肩膀处,另一头在背上十字交叉……最后打了个绳结固定起来。 袖子就这么挽好了。 整个过程,风轻尘都张开手臂,任白明微的手时而穿过他的腋下,时而又拂过他的腰际。 酥酥的麻,轻轻的痒。 而他始终高挂着嘴角。 春秀在一旁捂着唇笑。 风轻尘也当真会做,一大盆面粉他轻车熟路和好,两人互相配合,春秀则不时教他们制作的步骤,需要的时候上前帮一把。 这大概是白明微最手忙脚乱的一次,但尽管忙乱,与风轻尘却配合得相当完美。 看到风轻尘沾了面粉的鼻头,她会伸手帮忙拭去。 两人偶尔互相搭话,气氛很是融洽。 等到蒸饼的材料准备齐全,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虽然肚子已经饥肠辘辘,但望着一盆盆揉好的面,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风轻尘伸出满是面粉的手,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白明微狠狠瞪向他:“你做什么?”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道:“你帮我擦了那么多次,我也要还你一次。” 说着就要去给她擦。 白明微看着越来越近的手,偏头避开:“好意心领了,不过不需要。”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风轻尘摇头:“这小家伙真是不经逗。” 春秀笑道:“公子快洗手去吧,早饭已经好了,蒸饼的事就交给孝杰。” 风轻尘颔首:“好。” …… 晚间,两人在春秀和吴婶子的陪同下,把蒸好的柿子糕挨家挨户送去,向众人表达感谢。 村里的人都笑呵呵地接了柿子糕,无一例外的都说着一些吉祥话。 白明微觉得有些奇怪,她忍不住问风轻尘:“他们一直在说早生贵子、百年好合这些话,你不觉得不对劲嘛?” 风轻尘凑近她压低声音:“笑着接受就是,不是每一位村民都读过书。” 这么解释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但所有人都说着祝福新人的话,那就有些不对劲了。 白明微可没理会他的忽悠,找了个机会问小豆子:“小豆子,告诉姐姐,为什么大家拿了柿子糕这么高兴?” 小豆子笑嘻嘻地道:“不叫姐姐,叫婶婶。” 白明微疑惑:“嗯?” 小豆子还在笑:“娘亲说柿子糕只有办喜事的时候才吃,叔叔和婶婶来送柿子糕,是因为叔叔和婶婶成亲了。” 白明微笑容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拍拍小豆子的肩膀,随即走到正在等她的风轻尘身边:“你早就知道柿子糕的含义了?” 风轻尘一脸惊诧:“含义?什么含义?” 瞧见他这装模作样的做派,这坏心思已经坐实了,白明微瞪了他一眼:“好歹知会我一声。” 风轻尘笑道:“老话说得好,要是心中没有鬼,就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除非你心中有我,否则也不会因为柿子糕乱了心神。”23sk. 白明微没好气地道:“我心中有你?难道你是鬼吗?” 风轻尘嬉皮笑脸:“只要在你心里,就算是只长毛的,我也甘愿。” 白明微叹了口气,快步跟上吴婶子。 风轻尘追上她,用手肘杵了杵她的手臂:“别听那小豆子胡说,糕点在我们看来可能很寻常,但对于村民们来说,却是寻常难以吃到的美食。” “他们只舍得用在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喜事之上,所以才会觉得能吃上糕点就一定因为喜事。” 白明微睨了风轻尘一眼:“一生只有一次?男人三妻四妾,只要愿意,娶一个摆一次酒席,何来一生一次之说。” 风轻尘拍了一下脑袋:“都怪我想当然了,我想着这辈子肯定只有你一个,所以就是一生一次,但是忘了还有一堆不负责任的男人,左拥右抱好多个。”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和吴婶子一起把剩下的柿糕发完。 大家收到柿糕,无一不是十分高兴。 白明微忽然觉得,普普通通的糕点似乎有了别样的味道。 在村里几日,感受到的只有热情和善意。 然而白明微没有贪恋这样难得的宁静与祥和,只是更加坚定了结束战乱的决心。 她生来就没了母亲,接着父叔兄长一个个离去。 没有亲人的苦她已经饱受了,那她该做的,便是让更多的人,不必承受这样的苦。 …… 又在村里将养了几日,她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愈合,没有太大的动作,不会导致伤口撕/裂。 在这期间,与风轻尘同塌而眠这种事再未发生。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风轻尘偷摸连人带被子搂着她睡,不叫她发觉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以每晚都不重样。 这日,白明微很早就起来把白马喂饱,然后牵着白马出去阔野驯。 她本来还担心会在驯马过程因为动作剧烈而导致愈合的伤口裂开,也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结果当她抓住鬃毛翻身上马时,白马没有任何反抗,竟然乖乖地给她骑。 见白马乖巧,白明微便想试一下它的速度,于是她抖了抖缰绳,白马便如闪电般疾驰出去,险些把她甩下来。 但很快,她便适应了这样的速度,骑着白马驰骋在冬日的原野中。 向后掠过的劲风吹动她一袭火色的衣裳猎猎作响。 风轻尘生怕她伤着,骑着小黑去追她。 一黑一白的马驰骋在乡间的小道,很快便来到山头。 从高处往下看,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坐落在山坳里,一条清澈的小溪把村子一分为二,几条平整的小路纵横其间。 炊烟、晨曦。 远离战火的地方珍贵而美好,就像嵌在大山深处的一颗宝石。 这样的景致,便是看几百遍也不会腻味。 风轻尘面向她,语气稍微有些重:“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要是发生危险怎么办?你想吓死我!” 白明微才不管他苦口婆心的叮咛,笑着告诉他:“风轻尘,你知道吗?今儿天朗气清,从这里往下看,遁世村尽收眼底,川流乡间的小溪倒映了天空的湛蓝,村尾的池塘就像一面清亮的镜子,萧瑟的隆冬也自有它的美。” 风轻尘无奈摇头,唇边带了丝笑意:“你觉得美,那就一定是美的。” 白明微正欲开口,忽然风轻尘神色郑重地回过头:“怎么了?” 一道身影浮现,却是被派出去的影卫小八。 他来到风轻尘身边跪下:“主子,出事了。” 第319章 好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天空飘过一片云翳,挡住了冬日的金阳,宁静祥和的山村陷入晦暗之中。 风轻尘问:“怎么回事?” 小八恭敬回禀:“我们的人递来消息,有高手陆续潜入羌城,随后流窜至镜城,看起来像是冲着莲城去的,初步估计是北燕大长公主府豢养的死士。” 短短的消息,白明微已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我杀了元家三公子,他们势必要复仇,我二嫂他们危险了。” 其实很好理解,北燕既然要报复,刺客就不会只有一拨,只怕在其中一拨奔着风轻尘来时,另一拨已经在去莲城找她的路上了。 但他们应当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那元大公子逃离这里后,势必会把她不在莲城的消息传出去。 如此一来,二嫂和传义他们必定成为目标。 如今莲城只有卫大哥一人身手上乘,但他双拳难敌四手,要是他们也遇上同来刺杀风轻尘的刺客一样的高手,卫大哥必然无法保全他们几人的安危。 思及此处,白明微握紧缰绳。 风轻尘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蛰伏在莲城的人全部出动,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白家人。” 影卫应了声是,立即退了下去。 风轻尘安抚白明微:“先别着急,我们即刻赶回莲城。” 纵使白明微心急如焚,然而面上却一派镇定。 事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消息能在她面上激起任何波澜了。 但是她内心的忧焚,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表达。 最后,她说:“风轻尘,谢谢你。” 说完,白明微便策马往村子的方向疾驰狂奔,可见她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往莲城。 此时。 吴婶子一家三口正看着焦躁不安的小马,吴婶子叹息一声:“这马儿怕是没有离开过母亲。” 春秀点头:“母马刚被牵走就这样了。” 吴孝杰拿来草料喂小马,抬眸便看到白明微鲜衣怒马往回赶的身影,他忍不住问:“娘亲,当年爹上战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英姿勃发?” 吴婶子看向他,沉默半响才开口:“我知道你一直想像你父亲那样,做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 吴孝杰低声唤了一句:“娘亲……” 吴婶子又是一声叹息:“你父为国捐躯,留我孤儿寡母,我带你来深山避世,是想让你活下去。” “但是你父亲生前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更应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他尽了身为男儿与战士的责任。” “为娘一直以有这样的丈夫而自豪。然而因为不忍,尽管明知你志不在山野,却还是把你锁在这安全的地方。” “现在为娘改变主意了,如果那年纪轻轻的小夫人就是白家大姑娘,她可以以纤弱之躯扛起天下重任,那么身为男儿的你,又怎么能苟且偷安?” “你想去就去吧,等到小夫人伤好,就把你的意愿告诉他们,如果她是白家大姑娘,她肯定会应了你的满腔热血。” “到时候,你便和他们一起离开,娘和春秀在家等你,等我儿报效家国,凯旋归来。” 吴婶子虽然归了田野,曾经也是将军夫人,她有一个铁血柔情的丈夫,被丈夫所感染,她的心中是存了家国天下的。天籁小说网 吴孝杰跪在母亲面前,哽咽着道:“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娘亲跟前。” 吴婶子含泪扶起他,温柔地替他捋好鬓边的乱发:“都说儿子大了不由娘,你已经十八岁了,娘不能总把你拘着。” “不过切记一点,家中还有妻子等着,日后上了战场,一定要尽力保护自己,别让娘和春秀在村口盼了又盼,却等回一个坏消息。” 说完,吴婶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给你备衣裳。” 吴孝杰歉疚地看向春秀,妻子贤惠体贴,小家温馨幸福,远行前的不舍是真的。 然而春秀却没有责怪他:“孝杰,我要是个男儿,有几分力气,一定随你一起走,但我只是个平凡的妇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地里的事你也别担心,万事都有我/操持,你只要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归来就好。” 吴孝杰看着妻子半响,也只是唤了一声:“春秀……” 感动的话说不出口,不舍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结发妻子,最后又唤一声:“春秀……” 春秀擦去眼角的泪,露出笑意:“该做晚饭了,趁现在得空,你去和几位客人好好说说话,跟他们一同离开村子时,也好有个照应。” 吴孝杰点头:“哎。” 春秀望着吴孝杰的背影,伸手抚着肚子,她知道要是告诉夫君有孕的事,夫君一定不会走。 但她没有说。 正如婆母说的,白家姑娘能以纤弱的身子扛起家国重担,那么夫君身为男儿,怎么能在这里偷安? 她尊重夫君的抱负,也支持夫君的决定。 白明微翻身/下马,立即去找吴婶子道别:“婶子,我家里有急事,需要立即赶回去,这些日子多谢婶子的照拂,请受我一拜。” 说着,白明微就要福身行礼,却被吴婶子扶住。 吴婶子握住她的双手,把一枚平安福递到她手中: “白姑娘,这是婶子放到村里的土地庙供过的平安福,土地公公能保这遁世村五谷丰登,也一定能保佑我们的白姑娘平安顺遂,早日驱除北燕贼子。” 风轻尘和她说过黄大夫的事,在道观时每次发热都是请外边的大夫看诊,兴许这黄大夫便是曾经为她看过诊的其中一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闻言,白明微神色未变,然而这样的平静,便是在默认吴婶子对她身份的猜测。 最后,她握住吴婶子给的平安福,认真地道谢:“婶子放心,我会的。” 屋外经过的吴孝杰听到这里,立即跑出院子。 吴婶子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白家大姑娘,她伸出一双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颤/抖着想要抚上白明微的面颊。 最后还是没有碰上去,只是后退一步,对着白明微就要跪下。 白明微立即扶起她:“婶子这是在做什么?” 吴婶子抬头,眼底已蕴满泪水:“孩子,瞧你这么瘦,北燕那些凶恶的大汉,就是孝杰他爹也惨遭了毒手,你把他们打退,一定吃了很多苦。”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把吴婶子那只想触碰她却又不敢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吴婶子温柔地抚着白明微的耳鬓,满心满眼的心疼:“孩子,好好保护自己,可别再受伤了。” 因为远在京城的至亲会心疼,全天下被她护佑的百姓也会心疼。 第320章 我们随您一起 吴婶子的关心来得直接又温暖,使得白明微心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点点头:“我会的。” 吴婶子道:“春秀早就准备好干粮,你们带着路上吃,再紧急的事,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白明微又点点头:“好。” 吴婶子拍拍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白明微望着眼前两鬓花白的妇人,这一别或许再无见面之日,但在这遁世村感受到的善意,却足以铭记终身。 最后,她道:“时间紧迫,不能一一道别,烦请婶子帮我向村里的大家伙说声谢谢,这些日子,多谢大家了。” 吴婶子道:“放心。” 与吴婶子道别后,风轻尘早已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小包袱在院子里等着她:“阿六伤重,且他们的马没我们的快,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赶来。” 白明微道:“甚好,如此他们也能在这段时间保护村子里的人,防止元家丧心病狂来屠/杀与我们有关的村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不曾想院门忽然被打开,以吴孝杰为首的数十名村民跪在白明微面前。 再看他们,竟颤/抖着身子,像是十分激动,又带着几分紧张,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都变成整齐高亢的呼声:“见过白家大姑娘!” 可见,他们对这身子纤细却能挑起家国重担的女子充满敬意,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大姑娘”,唤得热血沸腾,却能叫人能听湿眼眶。 白明微归心如箭,本不该在这里多做耽搁,但跪在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曾毫无保留地给予她善意,让她知晓原来这人间也有桃源之乡,人们也可以善良而幸福。 她那想要不顾一切跨出院落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白明微弯腰扶起吴孝杰:“吴家大哥莫要客气,在这里,我并非什么白家军的首领,只是一名因受伤而落脚遁世村的普通客人。” “这段时日一直在受你们帮助,原本该是我向你们道谢,如今却反了过来。” “大家与我客气就是折煞我,还请你们快快起来,否则我今日走了,也会因为受了这不该受的礼于心不安。” 吴孝杰拱手:“白姑娘,我们不是来送行的,请您带我们一起走,让我们随您一同上阵杀敌!不管是东打西讨,还是南征北战,我们都愿意追谁姑娘。” 人群中竟也有着黄大夫的身影,他说:“姑娘盛名在外,大败北燕大军的消息甚至传到了这偏远的山沟沟里,我们都相信姑娘一定能把北燕人赶出去,请姑娘允许我们也为东陵尽一份力。” 李叔说:“我还年轻,还杀得动,大姑娘带上我吧!” 村尾的少年小树根说:“大姑娘,别看我个不大,但我力气可大了,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众人异口同声:“大姑娘,带上我们吧!” 白明微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他们都是家里的青壮劳动力,他们有妻儿老小,还有圈里的猪马牛羊等着照顾。 如果带走了他们,那么这村子的地谁来耕? 家中养的禽畜谁来照管? 那些正在长大的孩子,向谁学习如何做一个男子汉,担起家里的重任? 遁世村之所以富足安乐,是因为白发人不用送走黑发人,妻子并未失去丈夫,孩子还有父亲依靠。 这叫她,如何能剥夺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幸福? 所以面对大家的心意,白明微感动之余,她却不能答应。 正要开口拒绝,这时,那吴孝杰又说:“国难当头,身为东陵的男儿,我们理应义无反顾,还请姑娘把我们收入麾下,给我们一个保家卫国的机会。” 黄大夫也接着道:“姑娘,老朽没有别的本事,但在医术方面有几分心德,如果能随行做个军医,也能帮助那些受伤的将士。” “大姑娘,我力气大,可以做的事情多了。” “大姑娘,我养的马儿最好,我能给大家养马!” “大姑娘,我……” 白明微目光扫视一眼,看到他们眼底一往无前的坚决,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北燕来犯,吞我城池杀我将士,东陵山河破碎,我父叔兄长为御敌寇马革裹尸。” “我一介女子不得不带着白家幼儿背棺出发,一路行来有很多不易,全靠将士与百姓的信任与支持,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身为白家军的首领,我拒绝不了你们保家卫国这份赤子之心,更感动你们愿意同我共赴国难的决心,明微在此谢过大家。” “然而前路腥风血雨,无数敌人和伙伴都在我身边倒下,每一场硬仗都要拿命去拼,那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带走你们。” “请你们好好留在家人身边,在老迈的父母跟前尽孝,在脆弱怕黑的妻子身边陪伴,带着尚且年幼的孩子好好长大。” 这时,春秀站了出来:“白姑娘,同是妇道人家,你能做的我不能,但家中的老人我会照顾,田里的地我也能耕,就算丈夫不在身边,我也能把这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请您把他带走吧。东陵是大家都东陵,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儿,他们应该在国难当头时尽一份力!” 男人们的妻儿与老母也都赶了过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向白明微,她的牙齿都已掉光,说话含含糊糊,但却掷地有声: “大姑娘,带我那孙儿走吧!不管是拿刀还是拿斧子,他都很在行,就让他随您一同驱除北燕贼子,这样我们才有真正的太平生活可过。” 一位大肚子妇人也走上前,她看了孩子的父亲一眼,虽然不舍,但还是无比诚挚地道: “大姑娘,请您不要嫌弃,把我家男人带走吧,这样以后我也能跟孩子讲,他父亲是个英雄好汉!” 便是连那小豆子也跪到白明微面前,脆生生地道:“婶婶再等小豆子几年,等小豆子长大了,也要去帮婶婶打坏人。”天籁小说网 “但是小豆子还小不能去,只好让婶婶先把爹爹带走,我会快点长大,去战场上帮你们。” 白明微看到小豆子,便不由自主想起那小小年纪就学会藏住情绪的小传义,便是小小年纪失去父亲,他才没了孩子该有的童真。 白明微如何舍得,让这些善良的村民上战场? 万一没能活着回来,他们的家人不就像她的祖父、婶婶、嫂嫂与姐妹们一样,遍尝那失去至亲的痛楚了么? 想到这里,白明微语气尤为坚决:“还是那句话,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带走大家。” “春天要到了,种子你们备好了吗?田地你们耕好了吗?如果这些都没有准备好,请你们安心去准备吧!” 说完,白明微越众出去,与风轻尘翻身上马。 两匹神驹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村头,惊落了几瓣老梅树的飞花。 留下这满院子要去参军的青壮与家人面面相觑。 吴婶子安抚着因为与母亲分开而焦躁不已的小马,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含泪挥手:“白姑娘,珍重,婶子会为你祈福。” 第321章 我小六也不是好惹的! 莲城。 是夜。 白家一行人落脚的院子。 小传义正在灯下苦读,小小的身影坐得笔直,不时用笔在书上注解。 他的字还是孩童的生涩,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 刘尧坐在一旁,书盖在脸上打瞌睡。 公孙先生的戒尺打过去,他才大梦初醒,连忙坐起身拾捡地上的书翻开,嘴里嘟囔:“太枯燥了,太无趣了,本王不想学!” 公孙先生用戒尺指着门外:“殿下,那您请吧!” 小传义头也不抬,依旧专注着书中的内容,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幕,他根本没有看到。 刘尧把书往桌面一拍,准备起身走人,但见小传义如此认真,又激起他的胜负欲。 他只好强忍骨子里生出来的那股抗拒,捡起书再度翻看起来。 公孙先生其实不待见这好吃懒做还没有什么资质的皇子,但他也愿意在学问上耐心指导。 这种“一视同仁”使得刘尧并未因为小传义的出彩而嫉恨,也并不觉得先生偏心,反倒是愈发明白自己的确不如这孩子。 同一本书,他的高起/点却追不上小传义,望尘莫及的无力也曾困扰他,很多次他都甩手不干溜到大街上玩。 但那些曾经喜欢的花样玩法如今都索然无味,只好继续回去和小传义死磕。 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他的心静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蛮横暴躁,只是因为没有彻底脱胎换骨,不时还会露出几分纨绔的品性。 忽然。 烛光跳动几下,倏的熄灭了。 公孙先生放下戒尺,仔细聆听外边的动静。 便是小传义也把笔搁下,警惕地看向四周。 宫里长大的刘尧,也意识到不对劲。 他来到小传义身边,在小传义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本王肯定会保护你。” “咻咻咻!” 随着刘尧话音落下,危险与杀机伴随着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三人迅速趴在地上,寒光凛凛的箭贴着头皮而过,刺向墙壁与柱子,而窗棂与门扉很快便现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廊檐下风灯飘摇,几缕暖橘色的光从外间透进来,照在几人的脸上。 密如雨般的箭寒光迸现,在上方划出一道道危险可怖的线影。 若非三人警觉,定然会在瞬间万箭穿心。 公孙先生开口:“弩箭停下后,我们立即入密室。” 原来白明微早已把密室的机关告诉他,并且安排了这间有密室的房间给他们做书房,就是为了在紧急情况发生时,能有条稳妥的退路。 外间,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响起,弩箭也在这时停下。 白琇莹清脆的声音从被射得稀烂的窗户进来:“来者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敢闯这院子!” 刺客没有回应,打斗声愈发激烈。 密室的门被打开,刘尧把小传义推/进去,随即抽出墙壁上的剑:“你们躲好,本王出去帮架。” 说完,他一脚踹开已经破烂不堪的门,提剑杀了出去。 公孙先生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关上密室机关。 小传义低声开口,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只有语气中微微透出一丝担忧:“先生,九皇子武功不行,肯定要吃亏。” 公孙先生道:“让他去吧,懂得守护是能担起责任的第一步。只要他坚持到卫副将他们过来,今夜不会有事。” 小传义垂下眼睑:“先生,这次的刺杀不像是冲着九皇子来的,倒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担心远在平城的婶婶们。” 以往霍大将军在平城,有他坐镇,婶婶们也很安全。 可如今平城没有大将坐镇,北燕人又可从山崖上顺绳子而下,从阴山谷中入平城,他很担心婶婶们。 公孙先生道:“这次事情多半是北燕人为了报复你大姑姑所为,比起去杀几名弱质女流,不如向白家年纪最小的男丁动手,与其担心她们,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与此同时,密室的另一头发出微响,火折子亮起,现出任氏惊恐的面庞。 她迅速奔到小传义身边,柔声安抚着:“传义不怕,没事了,婶婶在,没事了。” 原来白明微早就给所有人安排好退路,任氏一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进入这密道之中。 感受到怀抱着自己的人,身体是如此颤/抖,却还要强装镇定,小传义心头一暖,伸手抱住任氏:“有二婶婶在,传义不怕。” 任氏怕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在这孩子面前竭力镇定,尽管身子已经抖得不成样,依旧会小心地把小传义护住。 小传义贪恋那像极了娘亲的暖意,依偎在任氏怀中,汲取属于长辈的温暖。 但他没有叫自己过度沉迷,只是靠在任氏怀里片刻,便松开了她。 小传义听着外头密集的打斗声,小脸神色凝重:“人数不少,我们的护卫加上九殿下的护卫,不足百人,江叔叔外出办事了,卫叔叔又远在军营,情况不容乐观。” 任氏搂住小传义,一脸惊恐:“先生,大姑娘不在,不知七弟妹她们能不能抗住,您可有办法?” 公孙先生道:“看来敌人下了血本,如此大的动静,大姑娘不会无知无觉,我们三人无对敌之力,且都稍安勿躁,先看看情况再说。” 外间,护卫不是刺客的对手,渐渐败下阵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护卫倒下,只剩十数名护卫护着俞皎与白琇莹等人。 而刺客却层出不穷,一批批从四周涌上来。 无一不是高手,出手狠辣,尽是杀招。 俞皎从小学武,暂且还能应付,但在如此多的高手面前,她也只能自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绣花枕头刘尧,被屡次逼到了绝境。 热血上脑提着剑出来,本就是想要保护那练功都会从树上摔下来的女子,结果却成了拖累,还要仰仗白琇莹靠着轻盈的身法屡次帮他挡住杀招。 这时,刺客一脚踹在白琇莹的手臂上,把她踹得连连后退,脆弱的手臂也因此脱臼,握在手里的剑咣当坠地。 “小豹子!” 刘尧想要冲上去为她挡住杀来的刺客,却被她以更快的速度将手臂复位,捡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狠狠扎在刺客的胸膛,把刺客一剑刺/穿,猛力按在地上。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白家小六也不是好惹的!”???.23sk. 说完,她继续提剑杀向人群。 第322章 刘尧生死不知 比内力和功法,她完全不占优势,但她却凭借身轻如燕的灵活身姿,把一个个骁勇的敌人斩于剑下。 可就在这时,她的脚被一名刺客抓住,靠着灵活身法对敌的她,霎时陷入被动。 她拼命挣脱,但她的力气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就如蚍蜉撼树,任凭她如何用力,刺客的手仍似铁箍。 她也因此狠狠砸在地上。 疼痛使她眩晕,周身几乎不能动弹。 但她没有就此放弃,咬牙往前爬,试图挣脱钳制。 刺客送来一剑,直逼她的背心。 “小豹子!” 刘尧见状惊声大喊,从护卫身后迅速猛冲上去,抱住握剑刺客的腰,搂着他不要命地撞向其他刺客。 刺客的同伙收手不及时,几剑没入身体,刺客也因此丢掉了性命。 在气绝前的时刻,他抓住刘尧的手臂,给刘尧来了个过肩摔。 “砰!”的一声。 刘尧被狠狠砸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而伤他的刺客,也倒在了他的身上。 俞皎与余下护卫看到了这边的情形,然而他们都被刺客牵制,根本无法靠近二人身边。 “九笨蛋!” 白琇莹目眦欲裂,大喊一声。 刘尧没有回应,白琇莹急红了眼,她抓起被砸落的剑,狠狠挥向钳住她的手。 刺啦。 鲜血飞溅。 刺客的手也因此被斩断。 白琇莹旋身跳起,双手握剑,在刺客吃痛时,一剑刺向刺客胸膛。 抽出剑,她想去查探刘尧的情况,却被围上来的刺客挡住。 这时,俞皎终于杀到她的身边,二人背对着背,互相为对方掩护:“七嫂,卫副将他们怎么还没来?派出去的求救的人不会出事了吧?” 俞皎斩去多余的袖子:“再坚持坚持,应该快到了。” 越来越多护卫倒下,两人身边仅有几名护卫拼死厮杀,可刺客不减反增,像是层出不穷。 二人早已精疲力尽。 忽然,有一队并非护卫的人马加入战局,约莫十数人,他们身法诡决,武艺高强,很快就扭转了局面,刺客渐渐落了下风。 援军的到来,使得俞皎与白琇莹惊诧不已。 一名男子来到二人身边:“七少夫人,六姑娘,我等是风军师的人。” 白琇莹甩了甩剑上的血,看向密密麻麻的刺客,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来得正好!” 那人点点头,随即又与刺客酣战起来。 眼看刺客完全被压制,白琇莹也准备向生死不知的刘尧靠拢。 可就在此时,房梁上忽然出现一人的身影。 他身穿黛青色衣裳,脸覆银面,手持钩爪。 与正在厮杀的所有刺客都不同,满身肃杀的冷意,只是往那里一站便叫人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威压。 眼看手下不是对手,他冷笑一声:“废物。” 话音落下,他从屋顶飘落,如鬼魅的身形不断闪现。 待他来到白琇莹与俞皎面前时,护卫与风轻尘的人,脖颈同时喷涌血液,齐刷刷倒下。 原来,他们的动脉都被钩爪割裂。 漫天血雨,尸横遍地。 他看着无数被收割的性命,发出轻蔑的笑声:“都是废物。” 俞皎与白琇莹紧紧靠在一起,警惕地看着银面人,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可见二人面对具有压/倒性实力的强敌,心乱如麻。 银面人看向手中染血的钩爪,他嫌弃地甩了甩上头的血迹。 见甩不干净,他深吸一口气,指着俞皎与白琇莹,下达无耻至极的命令:“武器脏了,把她们的衣裳剥下来给本公子擦一擦,听说小衣的衣料比较好,可得扒光了。” 白琇莹怒喊:“无耻!” 银面男不以为意:“还没到最无耻的时候呢!” 无数刺客气势汹汹地涌向俞皎与白琇莹,那一双双眼睛里,迸发出不怀好意的诡光。 眼见援军迟迟未到,俞皎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若是全力以赴仍然挣不出生路,我俞皎能与你做一场姐妹,是我之幸。” 白琇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七嫂,别说丧气话,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精疲力竭的二人,又生出了些许力量,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手,紧握着染血的剑。 “杀!” 姐妹二人与数不清的护卫缠斗起来。 银面男轻轻笑了,那双隐在银面阴影之下的眼睛,充满戏谑与冷意。 这里已不需要他,他冷笑一声折身进入小传义他们所在的房间。 他慢条斯理地点亮屋里的烛火,闲庭信步般在里面踱步几圈,手中泛着凛凛寒光的钩爪不时敲击着书架与墙壁。 “夺夺……” “咚咚!” 他开口,嗓音是如此清冽而动听,却含了几分倨傲,像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卑微蝼蚁的神:“白传义,我知道你在,别再躲藏了。” “你那姑姑与婶婶颇有几分姿色,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们被剥光的样子么?” “你不想看到她们一丝不挂被上百个男人围观的盛况么?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不信你出来看看。”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起,任氏就颤/抖不已,她把传义紧紧护住,眼泪不由自主流了满面,已是怕到了极致。 就在银面人的钩爪敲击书架时,她更是恐惧战栗,骇得心房紧收,呼吸仿佛被什么堵住,一颗心狂跳不止。 此刻听到银面男的话,任氏又羞又愤,双拳紧紧握住。 畜生! 禽/兽! 她在心底一遍遍骂着,气愤的眼泪不断涌下。 小传义一直低垂着头,紧握拳头脊背僵直,所有的愤与恨都在他小小胸膛滚动,从那双血红的眼底迸发出来,势要将人彻底吞没。 然而他知道,弱小的自己就算出去,除了让敌人把他们一网打尽, 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他能做的,就是躲在这狭小的密道之中,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感受到二婶的悲愤与害怕,他还是悄悄伸出手握住瑟瑟发抖的任氏,是安抚,也似寻求依靠。天籁小说网 公孙先生靠在墙壁上,手中的袖箭蓄势待发。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纵使他有再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 火折子的光跳了跳,眼看就要熄灭,公孙先生看向小传义,孩子双目猩红,长睫浸湿愤怒的泪水,牙关紧紧咬住,沉默倔强的样子,很是叫人心疼。 不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还是真的能临危不乱,这样没有大吼大叫的反应,公孙先生不由暗暗点头。 “砰!” 就在这时,冷冽的钩爪猛然击在墙壁上。 墙皮剥落,尘土飞扬。 而钩爪的一头,竟穿透墙壁! 第323章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火折子的光亮,也在这一瞬间熄灭。 狭小的密道陷入无尽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但凡有一点响动,都如惊雷般响起。 而那恐惧与不安的情绪,也被放大无数倍。 任氏一手搂住传义,一手把唇死死捂住,恐惧到泪流满面的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密道四通八达,可他们却不能动弹,唯恐响声暴露具体位置,那么他们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哎呀,竟然没打中。” “那只好,再来一次了。” 外面的人,用着好听的嗓音说话,分明是温醇不过的语气,却听出清凉淡漠的味道,就好像一只随时都能把猎物捏死的凶兽,在享受猎杀的过程。 “砰!” 又是一击,任氏与小传义同时重重一颤。 任氏惊窒不已,原本瘫跪在地上的身子不禁向后缩,但依旧把传义护在怀里,没有一丝放松。 “白传义,别躲了,躲也躲不掉,还不如乖乖出来受我一剑,也能得个好死。” “但你要是一直躲着,耽误本公子回去睡觉,等本公子抓到你,就把你大卸八块,放到蒸锅里蒸熟,然后端到她白明微面前……” 顿了顿,又是一击袭来,原本漫不经心的语调倏然转锐:“让她白明微也体会一下丧亲之痛!那贱/人敢要我弟弟的命,我便杀了整个白家陪葬!” “变成鬼了别忘了去找白明微复仇,要不是她动手杀了我三弟,你们也不至于成为被复仇的对象。” 银面男一边咆哮,一边不停攻击着墙壁:“出来!” 任氏捂住小传义的耳朵,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滚出来!” 银面男像是失去了耐性,越来越暴躁。 他不停用钩爪武器击打着墙壁,弄得满室狼藉,尘土漫天。 “都是她!让我那三弟丧命!都怪她!让我北燕元家颜面扫地!我元家屹立北燕那么多年,还不曾受此奇耻大辱!她死定了!你们也死定了!” 银面男疯狂地攻击,却似乎没注意到钩爪上新染了血迹。 而此时此刻,任氏的背一片血肉模糊,汩汩流出来的鲜血是热的,但危险当前的心却是那般冰凉。 就在刚刚,刺破墙体的钩爪扎向小传义的脖颈,任氏用她纤瘦的身子,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便是鲜血飞溅,皮肉翻卷,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手搂住小传义,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 小传义怔怔地收回搂住任氏的手,他看不到手上浸染炽艳殷红的血迹,但却知晓那黏腻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含在眼底的泪水,在这一刻滚落。 他目眦欲裂,紧搂任氏的手无声哭泣。 豆大的眼泪从他那双被愤怒与担忧烧红的双目中滚落下来,他咬着自己的手背,这才不至于哭出声。 任氏逐渐被疼痛侵/占理智,感受到小传义的变化,她还是忍着痛楚,拍了拍小传义的脊背,用轻柔的动作安抚受惊的孩子。 这柔弱的女子,强忍住了撕心裂肺的痛,牙齿都要咬碎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趁银面男愤怒地攻击墙壁时,公孙先生借着声音的掩护,迅速把两人挡在身后。 绑了袖箭的手微微抬起,随时都准备奋力一搏。 随着鲜血浸湿脊背,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叫银面男察觉。 银面男冷笑一声,蓄力对准血腥味弥漫的方向攻去。 轰然一下,古老的墙体破开一个大洞,而与此同时,两支袖箭从密道里射出。 是公孙先生瞅准时机,射出这两只保命的袖箭。 一支被银面男避开,一支扎在银面男腹部。 银面男准备攻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低头望着几乎没入肚子的箭。 烛光跳动,在他银面上覆了一层诡异的猩红,而他那双眼睛,仿佛暗夜深处悄悄窥探的魔鬼,阴森而可怖。 就在他低头看伤口的刹那,公孙先生带着传义与任氏二人迅速窜进密道深处。 银面男冷笑一声,拔出腹部的袖箭,用指尖沾了上面的血迹,随即猛然把袖箭一丢,跃入密道之中。 外间,俞皎举剑为被踢倒在地的白琇莹挡住一剑。 “六妹!” 白琇莹啐了一口血沫,又从地上爬起,双目如豹子一般隼利,盯着不断围拢过来的刺客:“我没事。” 俞皎一剑挥出,已经无法击退刺客。 攻击,变得如此无力。23sk. 上百号人如同一道道铁墙,把她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覆面黑巾上,一双双眼睛噙着令人作呕的炯意。 其中一人搓搓手,邪笑着逼近俞皎。 白琇莹狠狠砍去:“拿开你的猪蹄!” 可是,剑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对方的动作,她的剑被夹在两指之间,竟然无法抽回。 俞皎见状,立即出手帮她。 然而,“咔嚓”一声,俞皎的剑被斩断,震得她虎口酸麻,手中的残剑根本握不住,咣当飞了出去。 白琇莹看着手中砍出去也显得无用的剑,又看看一旁手无寸铁的俞皎,一股绝望漫上心头。 良好的家教使得“士可杀不可辱”的观念深/入骨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本该自戕以保清白名节。 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 想到这里,白琇莹把俞皎的手拉过来,精疲力竭的姐妹俩握着同一把剑,合力刺向面前的刺客。 攻击被轻巧地躲开,俞皎趁机拔下头上的发钗,狠狠扎入刺客眼中。 刺客吃痛大叫着向后退,姐妹俩也因此得到片刻喘/息。 可紧接着,便是更凶猛的攻击。 “砍了她们的脚!这样也不会弄脏二公子想要的小衣!” 几柄寒光凛凛的剑被握着逼近,刀锋过体的森寒如影随形。 就在剑刃即将砍在俞皎与白琇莹小腿时。 “握住绳子!” 一声浑厚的喊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绳子。 绳子的那头,是手握战戟的卫骁。 姐妹俩立即握住,卫骁振臂一拉,把两人从刺客的合围圈中迅速拉出来。 与此同时,卫骁带来的心腹亲兵也赶到,与刺客打斗在一起。 劫后余生并未叫二人就此放松。 白琇莹拉住卫骁的衣袖,焦急地指着书房:“卫副将,刺客的首领是银面男子,他进去了!” 第324章 你……去死吧! 卫骁抬手一挥,手中的战戟如龙咆哮探出,身侧的刺客登时被砸烂脑袋。 他如铁塔一般屹立在那里,威武魁梧的身躯与强悍可怖的实力,瞬间碾压周遭的刺客。 刺客再气势汹汹,也无法靠近他的身侧。 这时,卫骁抬脚一挑,把刺客手中的剑挑到手里,而他立即把剑递到俞皎手中:“你们俩退到一旁保护好自己。”天籁小说网 俞皎点头:“多谢卫副将,麻烦你了。” …… 密道,银面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冷笑一声高扬起钩爪,对着公孙先生的背攻去。 “轰隆!” 一柄长戟刺破墙体挡在他面前。 紧接着,墙壁破了个大洞。 尘土飞扬,纷纷抖落。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如铁塔般挡在他面前,也挡住了他杀向公孙先生的狠辣杀招。 公孙先生听到动静,却没有停下,甚至并未回头看一眼,带着任氏与小传义向密道更深处继续前行。 卫骁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长戟往地上猛力一贯,罡风激荡,他盯着银面男冷笑:“哟,元家人?你元家没有金子么?银面具太寒碜了!” 说着,卫骁掏出一枚铜板扔到他面前:“孙子哎,乖乖叫几声爷爷,兴许爷爷还能赏你一副金面具的钱!” 银面男怒不可遏,立即就向卫骁攻来。 卫骁早有准备,直接从腰上扯/下一个小包袱丢过去。 银面男下意识用武器击碎丢来的包袱,结果一团团黑乎乎的污秽就这样砸在他身上。 他伸手一摸,黏腻伴随着恶臭是如此的清晰。 而卫骁哈哈大笑:“你北燕人不是喜欢抢掠我东陵么?想必也觉得我东陵的马粪都是香的吧?也不用你费心思去捡了,本大爷送你几坨尝尝鲜!” 银面男彻底被激怒:“卑贱鼠辈!肮脏之躯!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本公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卫骁耸耸肩:“怎么你元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做个正常人那么难么?不是咆叫就是冷笑,一点新意都没有。” 说完,卫骁挥舞着手中的长戟,迎向银面男。 银面男怒不可遏,照理来说带着怒意的招式必然狠辣无情,但还没对上几招,他的动作便越来越迟缓。 原来公孙先生早就伺机而动,准备了这下了毒的袖箭,就为了在合适的时机给银面男一击必中。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银面男立即吞下一颗药丸:“软骨散?也太小看本公子了。” 说话间,他把手中的钩爪挥舞得虎虎生风。 很显然,沾在箭头的药已对他失去作用,而腹部的伤不但没有延缓他的动作,反而更添他的肃杀之意。 他看着卫骁,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倒是来了个像样的对手,不过也只是送人头而已,你打不过我。” 卫骁唇角挑起,手中沉重的战戟被他抬起,刀刃剑尖直指银面男:“不试试,怎么知道?” 银面男抹了一把腹部的血,眼神锋锐,猛然攻向卫骁。 地板竟被他踏裂,而他的身影也化作一道黑电,迅捷、矫健,且尤为狠厉。 “铿!” 一声激响。 卫骁连忙举起战戟来挡,却被两只钩爪扣住。 那手指般粗细的钩爪,好像轻轻一削就会断裂,但面对如此坚硬的长戟,力度却不容小觑。 银面男好听的声音裹挟几分邪魅:“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和本公子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接着,银面男猛力一推,将卫骁推得连连后退。 他开口,声音冷冽:“这群肮脏下贱的老鼠实在太烦人了,用毒。”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在亲卫手下渐渐落于下风的刺客,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粒粒黑乎乎的东西,轻轻捏碎。 冷风刮过,空中弥漫异香。 众人闻之,浑身肌肉渐渐变得僵硬,一个接一个直愣愣地倒下,四肢硬/邦邦的,如同一根僵硬的木头。 就这样,一大部分亲卫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扑上来的刺客斩杀。 俞皎与白琇莹站得远逃过一劫,两人捂住口鼻大喊:“快退开,别去闻那味道!” 余下的人马迅速撤开,直到冷风刮走弥漫于空气中的毒药,才又杀向刺客。 但剩下的人手已不足以对抗凶猛的刺客。 于是,局势又被逆转,原本处于上风的亲卫一方,再次陷入被动。 而此时,卫骁腹部挨了结实的一脚,蕴着浑厚内力的一踹,把卫骁踢得后退很长一段距离。 银面男没有任何停顿,手中的钩爪划裂空气,直逼卫骁的脖颈。 可就在卫骁举起武器阻挡时,他的动作倏然一转,竟把卫骁的长戟挑飞。 这时,他却没有攻击,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本以为你有几分本事,却不曾想,也是个废物!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了么?” 他是那般倨傲,如此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就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肮脏鼠辈。 赢了卫骁,他十分得意。 卫骁盯着眼前的人,从身手来看,却比那三公子还要强几分,加上那奇特的武器与鬼魅的身法,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能打倒的对象。 但是那又如何? 他卫骁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于是他捡起长戟,再次发动攻击。 银面男却像是没了兴致,招式愈发凌厉狠辣。 直到——“砰”的一声,卫骁再次被踹出去。 银面男冷笑,银面下的双目大睁,里面尽是疯狂狰狞的杀意:“本公子没兴趣和你玩,你……去死吧!” 与此同时,俞皎与白琇莹再次陷入包围之中。 刺客狞笑着逼近二人,手中的剑一次次砍向她们的双脚。 白琇莹在闪避过程中,因力竭绊到另一只脚,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俞皎连忙去拉她,可二还没起身,便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击飞钳住俞皎的众人,直逼银面男的背心。 那柄剑,白琇莹和俞皎都识得。 “长姐!” “明微!” 二人惊喜交加,望向屋顶的方向。 第325章 九殿下好像死了 银面男在空中急转身子避开利剑,手中的钩爪贴着卫骁的肩膀而过,划出几道浅浅的伤口。 卫骁双目大睁,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一幕究竟有多危险。 他力气大,但动作不够敏捷,他知道自己避不开。 银面男回眸,看着屋顶上红衣如火的女子:“哟,正主来了。你这衣裳的颜色挺好看,用来擦我这猛禽钩爪正合适。” 他话音刚落,狠狠地攫住白明微,阴鸷可怖的眼,仿佛要将白明微的脸钉出一个洞。 白明微伸手,那柄长剑回到她手中。 夜幕下,风灯里。 红衣女子执剑而立,墨发飞舞。 九天银星做衬,只见一团冷冽的光华缠绕在她的剑上,宛如晨曦乍现照亮雪山之巅。 剑柄上的雕饰如彗星划过天宇,闪耀着深邃的光芒,月华清辉洒在剑身上时,剑身与月华浑然一体,就像潺潺流动的清溪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然。 绝色的容姿与绝世神兵,耀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白明微旋身站定,剑尖直指银面男:“你这身臭皮囊好像不错,拨下来做人皮灯笼正合适。” 银面男笑了:“这般猖狂?本公子喜欢,在杀你之前,就让本公子尝尝你的味道好了。” 音刚落,身形已如闪电掠出,直逼屋顶上的白明微。 然而,还未曾等他碰到白明微一星半点,一道白影晃过,再接着,便是他被掐住脖颈狠狠砸向地面的情景。 风轻尘扼住他的脖颈,笑得清俊出尘:“凭你,也配?” 银面男挥动钩爪反抗,却被风轻尘扣住脖颈将脑袋猛力砸在地上。 “咚”的一声,银面男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白明微掷出手中的剑,而她的身形追在利剑之后,在利剑刺/穿一名刺客的胸膛时,她立即把利剑抽出,反手又杀了两人。 风轻尘也跟着掷出手中的竹竿,又有几人被对穿。 卫骁也举起手中的长戟加入战斗。 三人互相配合,不到一刻钟时间,所有刺客被诛杀殆尽。 尸体横了满地,鲜血溅在四处。 白琇莹来不及和长姐打招呼,连忙跑去尸堆中翻找。 费力地翻开一具具尸体,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浑身浴血的刘尧,她慌张地回头大喊:“长姐,九……九殿下好像死了。” 白明微的心“咯噔”一下,刘尧决不能死。 她快步走过去,正准备蹲身查看。 刘尧忽然睁开眼睛,看到白明微近在眼前,他吓得惊惶大叫:“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原来,他被濒死刺客狠狠一摔,竟摔晕了过去。 场面一度慌乱,谁也没注意到他没真死,反而因此逃过一切。 白明微松了口气。 刘尧要是死在刺杀之中,白家必定担责,好在这傻人有傻福,还好好地活着。 看到众人都向他看来,刘尧有些发窘,连忙声色俱厉地吼叫:“恶女,你离本王这么近做什么?!” 白明微摇摇头,起身看向卫骁:“卫大哥辛苦了。” 卫骁摸摸后脑勺:“回来就好。” 幸存的亲卫立即分工,有的搬走伤者,有的负责清理尸首,一切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刘尧看向白琇莹,想起自己提剑出来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还被砸晕在地,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顿嘲笑。 却不曾想,白琇莹帮他抖了抖身上的血污,笑着道谢:“九殿下,多谢你救我一命。” 刘尧一怔:“你不怪我笨,没有帮上太多的忙?” 白琇莹爽朗一笑:“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刘尧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在反讽,可他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出半点虚情假意。 便是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的真诚,反而叫他无地自容。 他是男儿,这尚未及笄的少女都能英勇奋战到最后,可他却被砸昏了,像极了弱鸡那般没用。 一股羞愤之感油然而生,臊得他羞愧难当。 他说:“你不用安慰本王!本王就是没用,连个刺客都打不过!” 白琇莹依旧笑意吟吟:“九殿下,我不需要你英勇奋战,也不需要你比任何人都勇猛,如果你在今夜出事,我白家就要担一个保护不力之责,所以你能活下来,我很感激你。” 刘尧怔怔地望着白琇莹,少女的脸上染了血迹,可那笑容是那么的干净纯粹,胜过无云的夜空,也胜过这天下万千颜色。 最后,他冷哼一声别过脸,没有言语。 此时,白明微问:“二嫂和传义他们呢?” 正说着,公孙先生和传义扶着任氏走出来:“二少夫人受伤了,去准备治伤的药来。” 俞皎来不及喘一口,立即去办。 白明微的目光最先停留在小传义身上,确认小传义平安同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看向任氏受伤的脊背。 见任氏满背鲜血淋漓,她的唇抖了抖,心疼地扶住任氏,眼眶微红:“二嫂别怕,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小传义默默松开任氏。 白琇莹却发起了狠,她冲到银面男身边,一把将银面男按在地上,膝盖抵住银面男的胸膛,一拳拳砸了下去。23sk. 拳拳到肉,很快银面男便被砸得口眼歪斜,鼻青脸肿。 白琇莹犹不解气,操起旁边的花盆砸在银面男的手上,很快便把银面男的指尖砸得稀巴烂。 然而她依旧没有停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就浸在泪花之中,她边哭边打: “我二哥都舍不得大声说一下的人,你竟敢伤她!胆敢伤她!别以为我二哥没了她就没人护着!有种你睁眼看看打你的人是谁!” 刘尧见她双手血肉模糊,连忙上前去拦住她:“别打了,你二嫂的伤要紧。” 白琇莹一脚踹在银面男身上,这才跑去帮俞皎一起扶任氏。 厚厚的冬衣被撕烂,脊背上显出一个爪痕,鲜血从那爪痕里溢出来,很快就染红了整个脊背。 火光冷冽,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只是看着翻卷的皮肉,便知她一定很疼很疼。 可她一声不发,咬牙承受这样的痛楚,虚浮的步伐与惨白的脸色,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伤痛。 第326章 孩子崩溃的一瞬间 小传义抿着唇跟在后面,他知道,是二婶婶保护了他。 如果不是二婶婶把他死死护在怀里,那锋利的武器,便会把他的喉咙割裂。 看到二婶婶背上的伤,他既愧疚又害怕,可慌乱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惨白的小脸。 卫骁不会安慰人,默默地提着奄奄一息的银面男,带领属下继续善后。 反倒是刘尧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折身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就是生来给大人保护的,这不是你的错。” 小传义握紧拳头,他仰首看着刘尧:“我还什么都没说,殿下怎知?” 刘尧道:“你我朝夕相处的日子,比和父皇母妃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这点小事怎么会猜不到?你要是想哭就哭吧,等会儿在二少夫人面前,别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会担心你。” 本以为这个孩子会逞强,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可当刘尧抽回手时,他猛然搂住刘尧,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是我害了二婶婶,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她搂着我,就不会受伤……呜呜……” 刘尧露出活见鬼一样的神色,他未曾想过,竟然会亲眼见到这孩子哭鼻子的一面。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刘尧蹲下,把小传义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绞尽脑汁想出几句话笨拙地安慰。天籁小说网 “如果本王在那,本王也会保护你,因为本王不舍得你受伤,相信你二婶婶也是舍不得你受伤,所以才为你挡下伤害。” “为你挨了一下,大不了开了几个口子,流几碗血,但要是这伤口长在你身上,大家的心不都得疼得裂开了?” 这一刻,他没有把这孩子当成望尘莫及的对手。 也没有把这孩子当作聪明绝顶的天才去看待。 孩子就是孩子,再机敏也会害怕。 只可惜他平日能骗鬼的一张嘴巴,在这一刻却说不出太多好听的话。 这时候他发现,原来一个人想做好事,比做坏事难多了,也正因为难,所以做好事才能叫人心底泛起甜味。 小传义抱着刘尧大哭,这一刻,他仿佛哭尽失去父亲的伤,哭尽离开母亲的伤。 像个摔了跤吃痛的孩子那样,抱着亲近的大人哭得分外委屈。 听到身后传来的隐隐哭声,白明微自然心疼不已,但她知道自己一旦走回去,这个要强的孩子肯定会立即擦去眼泪。 所以她留出空间,给这孩子好好发/泄一下。 …… 房间里。 任氏被扶着趴在床上,公孙先生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她咬着,用剪刀为她剪开后背的衣裳。 伤口处皮肉翻卷,狰狞而可怖。 殷红的血不断往外冒,浸湿/了衣衫,凝结的血迹又把衣料与皮肉粘在一起,只是轻轻触碰,钻心的疼痛便袭来。 疼得她泪流满面。 好不容易把衣衫解开,公孙先生立即从俞皎拿来的药箱中取出止血散倒上去。 可不管他倒多少,鲜血都会立即把药冲开。 无可奈何之下,他又叫俞皎给他拿了几根铁钳,放到炭盆里烧灼。 片刻过后。 公孙先生握住烧红的铁钳子:“二少夫人,伤口太深了,血很难止住,止血药倒上去,马上就被血冲开了,现在老夫只能用火钳来烫伤口止血,会很疼,你要忍住。” 任氏虚弱地点点头。 公孙先生当真也不含糊,烧红的铁钳就这样压在任氏的伤口上。 “呜……” 任氏一声闷声,狠狠咬住口中的布条,那张白皙的脸也因痛苦而变得扭曲,额上豆大的汗水和着泪往下滚。 屋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刺得人眼眶发酸。 俞皎把手递给任氏握住,手掌骨节错位的疼痛她也忍着,却还能和颜悦色的安慰:“二嫂,很快就好了,没事的。” 白琇莹见任氏万分痛苦,哭着道:“能不能换种方法,二嫂她会疼死的。” 一共四道伤口,公孙先生烫好其中一道,便又去拿另外一把铁钳子:“这样深的伤口很容易感染,现在若不忍住这钻心刺骨的疼痛,等到感染了会更有罪受。” 说着,他又把铁钳放到血淋淋的伤口上,仔仔细细把伤口烫在一起,血很快止住了。 但任氏显然不好受,她痛得死死咬住布条,高扬起脑袋,脸上、颈间因用力而泛红,青筋更是条条暴起,浑身仿佛痉挛一般。 白明微沉默地坐在床边,看到满地沾血的纱布,听着任氏一阵阵抽气声,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绞紧。 白琇莹红着眼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向沉默不语的白明微:“长姐……” 白明微起身,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歉疚地道:“长姐来晚了。” 白明微的手,触碰到白琇莹的肩膀,脱臼的地方疼痛阵阵来袭。 白琇莹吃痛,小脸皱成一团,但她连忙表示:“就是闪躲不及时挨了一脚,手臂脱臼了,后来我又给按上,那接骨的手法我特意去请教了军医的,接得很好,我还能握剑,长姐不用担心。” 白明微心疼地为她把鬓发捋到后面:“等会儿好好看大夫,不可大意。” 白琇莹轻轻“嗯”了一声。 白明微复又坐到床边,拿起帕子为任氏擦去额上的汗与脸颊的泪水。 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浸透衣衫的鲜血染红了任氏的衣衫,也染红了她的双目。 她默默地擦汗,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另一只被指甲嵌入手心的手,昭示着她此时此刻的愤怒。 直到公孙先生把最后一道伤口烫好,任氏再也支持不住昏过去,她才一脚踹翻旁边的小杌子,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北燕欺人太甚!” 俞皎给白琇莹使了个眼色,白琇莹立即来到她身边:“长姐,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才从发堵的喉咙挤出几个字:“我没事,只是心疼二嫂。” 她也没用,五嫂保不住,二嫂也保不住。 是她来迟了,她没用! 要是在遁世村遭遇刺杀时,她能立即赶回来,二嫂就不用挨这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二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任家娇宠着长大的嫡女,就算任家不够显赫,二嫂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何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便是嫁到白家,磕了碰了都有二哥紧张着。 从没受过伤的她,是得多疼啊! 第327章 这一次,我要一举夺下两座城 风轻尘取下背着的小包袱,打开放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这些可有用?” 公孙先生立即捡起最大的那根野山参,切了一片放到任氏嘴里给她含/住,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为任氏处理伤口。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口气:“没有大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说完,他默默地把风轻尘的包袱绑好,放到自己身后,这一动作行云流水。 谁见了都不敢跟他抢人参。 风轻尘面向白明微的方向片刻,随即坐到公孙先生对面:“我就是给小姑娘图纸的人,而那战车的图纸,是我族的传家之宝。” 白明微曾告诉他公孙先生一直不愿意把战车做出来的原因,所以才会有坦诚的这一幕。 公孙先生眯起眼睛,打量了风轻尘许久,最后淡声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和老夫说这些做什么?” 风轻尘挑起唇角,但脸上却愠了怒色:“小姑娘现在很生气,恨不得立即荡平北燕才好,我不想让她生气,所以既然先生知道了图纸的来源,那便把战车拼上吧!” 公孙先生忽然笑了:“年轻人,礼貌一点总是好的。” 风轻尘道:“我的小姑娘被人欺负到头上,先生觉得,要是此时我还能摆出礼貌的姿态,这样的我,先生放心么?” 公孙先生把铁钳收起来:“老夫也没说公子利用白姑娘找老夫,只为做出战车,公子何必着急向老夫表明你的心迹,告诉老夫你对白姑娘情根深种,甘愿奉上家传秘笈,的确是在一心一意地帮助白姑娘。” “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别在老夫面前整这些拐弯抹角的事,直接一点。” 风轻尘笑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公孙先生道:“佩服不能光用嘴说,要是真的佩服老夫,刚才那样的野山参再来几株。” 风轻尘拱手:“是,先生。” 风先生起身,还不忘拎着那一个小包袱:“白丫头,你随老夫来。” “是。”白明微深深地看了任氏一眼,随后跟在公孙先生身后离开。 风轻尘把一瓶药丢给白琇莹:“让七少夫人给你用上,促进手臂恢复。” 白琇莹认真行礼:“是,风公子。” 风轻尘没有多言,转身出了房间。 俞皎贴心地为任氏换上干净的衣裳,又为她掖上被子:“六妹,把药给我,上了药后,你先去休息,我守着二嫂。” 白琇莹把药递过去:“七嫂,我跟你一起守。” 俞皎断然拒绝:“这次北燕人的刺杀,把你长姐惹急了,只怕恨不得立即杀了他们泄愤,战事马上要起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熬着,否则到时候你长姐缺少人手时,我们一个都帮不了。” 任氏受伤,谁都心疼。 但她们能做的不多,不给白明微添麻烦,向来都是她们心照不宣的。 白琇莹看了任氏一眼,红着眼眶点点头:“好,我都听七嫂的。” 任氏点点头:“我来给你上药,手脱臼了得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你尽量不要使力,等军医们为受伤严重的护卫处理好伤口,你就去给军医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否则以后你再想握剑都不能了。”23sk. 白琇莹一一应下。 …… 制作战车的工房里。 公孙先生问:“那公子的身份你可都知晓了?” 白明微点头:“知晓。” 公孙先生又问:“你可担心他只是在利用你得到战车?” 白明微笃定摇头:“不担心,我信他。”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你们俩,是那个……” 说话的时候,公孙先生还勾勾两根大拇指。 白明微否认:“不是,但我们是可以为对方去死的交情。” 公孙先生还问:“对于今夜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白明微抬头,目光坚定:“严防死守不如主动出击,料想他们也猜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发动进攻。” 公孙先生道:“镜城四面环水,易守难攻,料想人马不会太多,但羌城那边肯定囤积了大部分人马,随时都会支援镜城。” 白明微紧握的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先生,我已有解决之道,并且,我还要一口气夺回这两座城!” 公孙先生笑了:“你这一口气,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手里统共就三万多人马,还得留下守城的,你怎么一口气复两城?便是有战车也没用。” 白明微正要解释,公孙先生却不想听:“带兵打仗不是我擅长的,我不该在这里跟你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不管你是因为那风军师的容貌还是品性选择相信他,但既然你相信,我也不必多说,战车明日入夜前一定能组装好,共两辆。” 白明微郑重抱拳:“多谢先生。” …… 白明微离开工房,小传义红着眼眶来到她面前:“大姑姑,二婶婶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白明微没有出言安慰,而是问:“如果你能保护二婶婶,你会不会挡在她面前?” 小传义不假思索地点头:“会。” 白明微又问:“那你会想看到二婶婶因为你救她而愧疚么?” 小传义断然摇头:“不会。” 白明微这才蹲到小传义面前:“传义虽然没有父亲,但却多了很多想替你父亲照顾你的人。” “大家都愿意用性命护你平安,正如你愿意为大家舍生忘死一样,你若觉得愧疚,在二婶婶养伤期间,就帮忙着侍奉汤药,好好报答二婶婶。” 小传义不停地点头:“大姑姑,传义晓得了,得见大姑姑平安回来,传义十分欣喜。”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小传义迈着稳重的步伐离开了。 风轻尘出现在她身边:“什么时候开打?”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明日入夜后立即出兵。” 风轻尘问:“怎么打想好了吗?” 白明微颔首:“都想好了,美中不足的是,人手短缺,要是有人能来帮忙守城,三万多主力都能上战场,成功率会更高。” 两人正说着,江辞欣喜若狂地跑过来,看到卫骁带着人清理现场,他甚至无暇顾及,径直找到白明微:“白姑娘,人……人……好多人……” 第328章 两万人,为你而来 白明微正在组建一支队伍,为将士们与家人建立联系。 陆明邕去讯昔日的的弟兄,当时那些未曾选择参军的人,皆有意向加入。 于是卫骁把他们召集到凉城,而江辞便被派出去跟进此事,所以北燕刺客来袭时,江辞并不在莲城。 见他面露喜色,白明微问:“江大哥,怎么了?” 江辞语无伦次:“好多人马,好多……” 白明微静静地等着他缓过劲。 江辞深吸几口气,这才捋清思绪:“白姑娘,凉城一共聚集了两万左右的人,其中有一万两千多人为各山头的好汉,七千多人为来自五湖四海的百姓。” 白明微眸色微惊:“怎么回事?” 江辞大喜:“白姑娘,好事呀!他们都是为了参军聚集过来的。” 白明微疑惑:“什么?” 江辞解释道:“姑娘之前从金鸣山带来了两万多人,屡次击退北燕大军,各山头的好汉早就意动了。” “后来他们又听说姑娘意图组建队伍为将士们送信,感念姑娘是个爱护属下的好首领,于是便自愿弃了山头前来投奔姑娘。” “但他们担心盗匪的身份会给姑娘造成不利影响,于是便聚集在凉城等候。” “而那些百姓则是听说姑娘带着白家幼子背棺出发,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与姑娘共赴国难。” 白明微听完这个消息,久久不能言语。 八万将士于阴山殒命,元贞帝骂他父叔兄长是孬种,把责任全部推到白家头上。 一时之间,祖父被逼大殿撞柱,百年氏族摇摇欲坠,蝇营狗苟纷纷落井下石,白家几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为了给父叔兄长争取该有的哀荣,也为了这满门妇孺能够活下去,她带着不足四岁的男丁背棺出发。 同伴死了一个又一个,身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 在这过程中,她愈发理解祖父数十年呕心沥血的决心,也更坚定保家卫国的信念。 这样义无反顾的坚持,得到什么她从未在意。 但每当有人因此站到白家身边时,她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纵使当权者眼盲心瞎,百姓们却从来不瞎。 他们心底永远铭记祖父兢兢业业奉献多年的功劳,也感念着他们一家舍了命的付出。 一瞬间,白家支离破碎的伤痛,仿佛得到了抚慰。 白明微稍稍仰头,逼退眼底就要夺眶而出的泪影,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心绪:“江大哥,你这个消息相当及时,我这便去凉城接他们。” 江辞见她一脸疲惫,忍不住问:“要不要先歇歇再出发?” 白明微摇摇头:“莲城到凉城快马要走两个时辰,没时间歇着了。” 江辞道:“他们的情况我已掌握得差不多了,我随姑娘一同去。” 江辞话音落下,适才悄然走开的风轻尘便来到了二人身边:“小姑娘,莲城有我,你随江公子去吧,江公子可以骑我的马去,这样也能快些。” 风轻尘总能第一时间领会到她的意图,并把她想做的事安排妥当。 这种“默契”好像已经成了理所当然,这一次她没有受之有愧,只是望向风轻尘,开口叮嘱:“找个时间歇一歇,这几天你也累了。” 两天两夜的奔波,除了停下吃些干粮的时间,他们没有片刻停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两人眉宇间尽是疲态。 但白明微却没空歇息,明日入夜后的进攻,是最佳的时机。 战机稍纵即逝,她不得不抓住。 所以哪怕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她也不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便是躺在床上养伤的二嫂,她也不能给予守在床前的关怀。 风轻尘把一个纸包递过去,纸包带着烫手的温度,在这冰冷凛冽的寒夜中,热度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心里。 接着,他又递来一个温暖的水囊:“厨房灶上温着的小笼包,还有烧好的热水,趁现在吃一口,别饿坏了。” 白明微接过东西后,从纸包里掏出一个小笼包送入风轻尘口中:“你也别忘了吃。” 说完,白明微边吃着包子,边与江辞一同疾步往外走。23sk. 江辞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风轻尘咬着小笼包傻笑,他揉了揉眼睛,随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白姑娘,风军师怎么回事?” 白明微耸耸肩:“大概是累出幻觉了,别管他,我们快些走吧。” 风轻尘把嘴里的小笼包拿到手里,半响才轻轻咬一口,他细嚼慢咽,像是品尝山珍海味。 面皮的甜味和馅料的香味在齿颊间弥散开来,他轻笑一声:“小姑娘喂的,就是好吃。” 津津有味地吃完包子,他立即去找卫骁商量明日出兵一事。 而白明微与江辞,也骑上了快马,奔赴远在百里之外的凉城。 …… 凛冬,黎明前夕。 边疆要塞凉城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白雾之中,残月如勾,照见被寒风吹动的雾气,漫天银星与小城若隐若现。 随着快马奔近,凉城外草木萧杀,一派荒城赤野的景象。 就在这时,白明微勒住缰绳,怔怔地望着前方。 冷风拂过她疲惫憔悴的容颜,映着璀璨星河有种肃丽之美。 江辞立即道:“这便是聚集在凉城的人,怕惊扰了凉城的百姓,他们才在城外落脚。” 所谓的落脚,便是围着一堆火,蜷缩在地上互相取暖。 她看到许多男子,他们都穿着短衫,裤腿尚未及踝,只到膝盖下面一点点,上/身的衣裳薄薄一片,连肚子都遮不住。 便是这样一身衣服,上头也打着密密麻麻的补丁。 不用想,他们便是这东陵国的穷苦百姓。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可便是这样一群人,也有着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 而那些当权者,上位者,住琼楼着锦衣,却肚满肠肥,为了点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颠倒黑白,同类相残。 另一部分人马则好一些,但火光下他们皮肤粗糙发黄,看得出常年在受日晒雨淋的奔波之苦。 他们应当是各个山头占山为王的匪众。 白明微没有立即亮出身份,而是入城直接面见了守城官员,把虎符递到他们面前:“我是白家军首领白明微,今日入凉城有事相商。” 第329章 他们,靠双脚走到这里 守城官员自然是霍世勋的人,霍世勋看重白明微,他们也不敢怠慢,立即行礼:“白姑娘深夜至此,敢问所谓何事?” 白明微开门见山:“大人,明微想借凉城一顿可供两万人吃的饭,事后明微可以银钱相还,亦或运粮来还。” 守城官有些迟疑:“姑娘,莫不是为了聚集凉城外的那些人?” 白明微没有隐瞒:“正是,他们走了漫长的历程,就是为了赶赴边疆与将士们共赴国难,这份情谊感天动地,明微无以为报,至少在见他们前,我能先送上一顿饱饭。” 守城官犹豫片刻,还是好言相劝:“姑娘,您没有征兵之权,虽然他们主动投奔不会令您被朝廷责难,但要是清白人也就罢了,可他们的身份……我担心会连累姑娘。”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大人的好意,明微明白,但是在明微心里,所有戍卫边疆保护百姓的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守城官的意思,她不会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她已不是那孤立无援四处求人救祖父的白家大姑娘,而是手握兵权的白家军首领。 招安匪众,她不需要再借刘尧之名。 便是再立下功劳,她也不必拱手让人。 这样的底气,是带领一群不被看好的将士收复三座城池一刀一剑打拼下来的,也是那些支持她、信任她的战士与百姓给的。 如今她想收了这两万人,无需那么多顾忌。 就算将来有小人用此事打压她,也得问过她手中的剑,还有麾下的兵。 守城官闻言,也不再劝,只是道:“时间紧迫,我也没办法准备丰盛的餐食,也只能果腹而已,且我没有粮食的处置权,到时候还望大姑娘与霍大将军说一声。” 白明微郑重行礼:“多谢大人。” 守城官还礼:“大姑娘不必客气。” 商量好后,守城官立即吩咐下去。 待晨曦洒遍这座边塞凉城时,一桶桶软糯的白粥与一盆盆大饼子被推出城。 众人不明情况,根本不敢上前,江辞立即招呼大家前来领饭,他们才肯走向那一车车食物。m.23sk. 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甚至连配菜都没有,只是那粥上,漂浮着些许油花。 但就是这样的饭食,也叫守在城外饥肠辘辘的众人食指大动,闻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香味眼睛发直,不停地咽着口水。 白明微让江辞招呼大家过来吃饭,这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百姓,甚至是粗鄙鲁莽的土匪,也在此刻排队领取饭食。 哪怕他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们也有着成为训练有素队伍的潜质。 要是他们表现好一些,白姑娘兴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收入麾下。 便是有守城官带来的人帮忙,等到每个人都吃上东西,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 白明微放下勺子,端着一碗粥来到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身边,问:“大哥是哪里人?” 男子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回答,声音被食物堵着,不免有些含糊:“我是青州人。” 白明微默了默:“青州?那离玉京城很近,到这里有着千里之遥,大哥是怎么走到这的?” 男子用粗粝的手挠了挠头,伴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脸上风吹日晒的沟壑愈加深了:“白姑娘带队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后面追了。” “但因为家里没有余粮,所以就没带盘缠,这一路一边走还要一边解决吃的,所以走到现在才到,这里的好多人都和我一样的情况。” 白明微又默了许久,再开口嗓子带着几分沙哑:“那你们都吃些什么才坚持走到这里?” 男子说得云淡风轻:“刚开始吃山上的野柿子,有时还能挖到几个野番薯,运气好的话能打到野鸡兔子。” “但入冬过后,山野里光秃秃的,野鸡兔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过冬了,饿极的话只好去挖茅草根放到水里一煮,也能应付应付。” 说话间,男子已经把饼和粥吃完,眼睛时不时瞟向白明微碗里的粥。 白明微把粥倒进他的碗里,而后转身离去。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扶着树干站了许久,这才平复情绪。 她抬头望向天空,眼尾还是不由自主湿润了。 青州到这里,走了几个月,风餐露宿几个月。 只为来助白家军一臂之力。 这是需要多坚定的意志,才能凭借一双磨得破破烂烂的草鞋走过千山万水,穿着褴褛的衣裳扛过凛冬严寒? 望着他们一个个冻得皲裂的手脚,还有那已经开裂的面颊,积压在心底的潮湿情绪,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时,她又看到人群聚集的周围,还拴着一些瘦马或者骡子。 不用问也知晓,有的人可能带着家里唯一能使役牲畜赶赴边疆。 算不上骏马的瘦马,破破烂烂几乎不能用的鞍鞯,快要断开的辔头,还有那条用呲毛了的长鞭。 这兴许就是一户寻常百姓最值钱的东西,却被他们牵到了边疆。 这份情谊,怎能叫她不感动? 白明微靠在树干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过了好半响,直到众人把碗还回去,白明微才走向大家。 已经和他们混熟了的江辞,在这一刻朗声大喊:“白家大姑娘,白明微到。” 众人循声望去,从远处徐徐走来的女子渐行渐近,姿容越来越清晰。 在众的人都吃惊不已——这不就是刚才给他们盛饭的小姑娘么? 也就在这时,大家都明白了,刚刚那顿饭的来源。 所有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与声息,看向越走越近的女子,等到白明微彻底走到近前,他们又不约而同跪下:“拜见白姑娘。” 白明微没有摆任何架子,连忙抬手示意:“大家请起。” 待众人全都起身后,她一撩衣摆单膝拜下。 站在较为前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她。 但她却拒绝了,只听得她朗声说道:“这一拜,谢诸位东陵的好儿郎不辞辛苦赶赴边疆与将士们共赴国难;这一拜,谢过大家对明微的信任;这一拜,我白明微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会驱除北燕贼子,光复我东陵河山,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稳的世道!” 第330章 她,愿意陪他们走 待到白明微说完,众人又都跪了下去。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白姑娘,聚集在这里的时候,我们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目的。” “我们想参军,也是受够了这无休止的战火,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家不是家的日子我们过够了!” “还请白姑娘不要嫌弃我们,给我们一个驱除外敌的机会。” 三言两语,只是简单地表明了他们的目的,但却没有言说他们的动机。 于百姓身份的他们而言,白家男儿与八万将士埋骨阴山,老丞相这根东陵的脊梁骨被打折,他们悲愤难当。 身为男儿,身为被老丞相庇佑过多年的人,他们不忍纤弱的女子带着幼小的孩子担起这家国重任。 所以他们来了,助白家一臂之力那种话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只想结束战乱”。 而对于上万匪众而言,他们被迫落草为寇,也只是为了活着。 但令人畏惧唾骂的日子他们早已经过够了,有了金鸣山这个例子在前头,他们只想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像个男人那样挺身而出,为家国而战。 就算马革裹尸,等到他日被人提及,至少不是肮脏刻薄的辱骂字眼形容他们。 况且,能令金鸣山匪众都心服口服的白家大姑娘,值得他们追随。 无论最初的动机如何,让他们铁了心的举动,便是白姑娘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在他们又饿又冷时,送上了热乎乎的粥和大饼。 在这为了填饱肚子可以杀人越货的世道,一顿饱饭的背后,是安稳,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这顿饭,不仅仅是一顿饭。 白明微站起身,面前人数众多,黑压压的跪了满地,她无法看清每一个人的容颜,但那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在每一个人身上展露无遗。 她抱拳,掷地有声:“你们不在意我白明微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我又怎会拒绝你们共赴国难的这片心意?” “如若各位不嫌弃,这就随我赶赴莲城,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与我并肩作战,为争得和平世道尽一份力!” 在众异口同声:“我等愿意与白姑娘同生死,共进退!” 白明微并未像从前那样说一段长篇大论,因为她知道,在大家如此坚定的决心面前,无需她多言,所有人都会与她一起出生入死。 于是,她展开从连城捎来的白家军军旗,一头威武雄壮的狮子图案呈现在大家眼前。 她把手中的军旗挥舞得猎猎作响,举手高呼:“无论你们出身如何,不管你们来自何方,成为白家军的一员,你们就是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雄狮!” “白家军中无懦夫,今日满腔热血的你们,就是他日老练的战士!就让我们握紧手中的剑,在东陵舆图的最远处留下我们的足迹,把本该属于我们土地夺回来,解救那些备受北燕奴役的百姓!” 众人高举着拳头,适才下肚的东西,也在这时化作强大力量:“白家军威武!” 白明微没有上马,把棋子绑在棍子之上扛着,旗帜迎风招展。 她高呼:“出发!” 一行人乌泱泱地跟在后面。 江辞默默地牵着两匹马落后她半步:“恭喜白姑娘,喜添两万人马。,我是否先一步回城准备他们饭食与被服?”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风军师会准备好。” 江辞疑惑:“可适才你并未与他商量。” 白明微笑道:“他就是那样不用我说,便会把一切准备妥当的人,我来这凉城迎接新的战士,他必然早已准备好所有的事项,就等着我们回去。” 江辞若有所思,最后却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道:“白姑娘,你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走回凉城至少得四个时辰,上马吧!” 白明微还是摇摇头:“他们走了千百里才来到这里,不知磨破多少双草鞋,我随他们走这几个时辰,应该的。” 如此,江辞便没有再说什么。 正因为白姑娘赏罚分明,身先士卒,所以才换得将士们用命追随。 他虽然担心白姑娘身体受不住,但在这个时候,依白姑娘的为人,又怎会自己骑马,而不管大家皲裂的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 最后,江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白姑娘,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万一里面混入奸细可如何是好?” 白明微胸有成竹:“先走到莲城,我自有方法分辨。” 江辞不再言语,牵着马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四个时辰,上百里路,几座陡峭的山峰,数段坎坷崎岖的小路,白明微始终举着白家军的军旗,与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莲城。 这种与部下共苦的行为,虽然看起来算不得什么,但一身疲惫与风霜的她强打着精神带领队伍前行的努力,还是叫很多人折服。 等到巍峨的老旧的城门映入眼帘时,已是酉时时分。 城门口早已摆了十数个桌席,供给大家登记信息。 负责记录的人都是亲信,不会出现暗度陈仓这种事。23sk. 调度人马的事江辞很是擅长,很快便把人分成十几组,排在桌席面前等待登记。 登记好的人立即能领到两套棉衣、一双鞋子、一套盔甲以及一件武器,还有一床被褥和若干治疗冻疮的药膏。 白明微从不亏待麾下士兵,便是自己掏腰包,也补足将士们冬日所需,所以此时仓库尚有用品分给大家。 至于盔甲,在没有新的送来时,他们能分到的,都是曾经白家军换下来的那些。 不过在物资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能分到防具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因为很多地方的驻军,刚参军的人并没有像样的防具,武器配备也相当敷衍,只有老练的战士能配备齐全。 但白明微知道战场的险恶,军中并不需要在这些方面展现等级区别,所有战士一视同仁,都平等的享有保命的物件。 那些牵着瘦马骡子来参军的人,将会得到两个选择,要么以公道的价格把牲畜卖给军队,要么可以继续当牲畜的主人,但牲畜需要寄养在军中的马厩当中。 一些人不舍为其卖命的牲畜卖出,于是便选择寄养,这样一来,日后对牲畜的处置,还可以掌握在他们自个儿手里。 最后便是筛查奸细的办法,白明微如法炮制,立即命人从公孙先生那拿了几尊北燕信奉的神像交给登记的亲信垫桌子。 请他们在登记名册时观察新兵的反应,一旦有异样就打暗号,立即会有人把形迹可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盘问。 登记好的将士则会被带去吃饭。 看着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明微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回到小院。 风轻尘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归来立即送上一碗热粥,以及补充精力的珍贵药材。 风轻尘告诉她:“这次来袭的刺客一共有一百六十八名,只剩下那元家的老二还活着,至于对他的处置交给你自己决定。” 白明微一边喝粥,一边道:“没什么好处置的,传出他的死讯即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然后再悄悄关起来找信得过的人去医治。” “也不拘如何对待,别叫他死了就成,看看北燕会用什么样的条件来捞人。如此重要的人物落在我手上,说不定有一日会有大作用。” 第331章 天有宝,日月星辰 风轻尘把咸菜小碟子推过去:“就知道你会这么打算,我早已叫得力的人把他囚禁在我的人布下的据点,不会叫人找到他,也不会让他死了。” 白明微笑着看了风轻尘一眼,随即垂下眼睫:“那我方的人呢?” 风轻尘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护卫这院子的人全军覆没,卫骁的亲卫也折损不少,林林总总约莫五百人,后续的抚恤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每个牺牲的护卫如若有亲人,都会得到赔偿。” “五百人……”白明微深吸一口气。 连年的战火夺走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东陵此时的人口总数只有百万余人,只是参军的便占几十万,大部分驻扎在与三国接壤的边疆,少部分则留在各地。???.23sk. 五百人,而且都是护卫和精锐。 这一次的损失不可谓不小。 默了半响,白明微继续道:“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 “天地家国有这些宝贝,但很多人往往忘记了,这天下的一民一庶都弥足珍贵。” “今日失去的这五百人,不止是他们至亲至爱珍视的存在,更是我与我们出生入死的好伙伴。” “我记得其中几名护卫还和家里的丫头定了亲事,回去后我该如何告诉她们,再也等不来决定要相守一生的人。” 风轻尘默默地往粥里添了些咸菜,他告诉白明微:“把胜利带回去,告诉她们,她们未来的夫君是英勇的好汉。” 白明微没有放纵自己流露太多情绪,很快便平复心绪,她说:“你的人是不是也都折损了?” 风轻尘颔首:“元家几位公子,大公子武艺最高,二公子身法最为诡异,三公子一身蛮力,四公子重在权谋,五公子很是神秘。” “今日来袭的是元家二公子,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现在看守元家老二的人,是从姚城紧急调度过来的。” 白明微喝光一整碗粥,若有所思:“你的武艺,倒是我所遇到的人当中最为高强的,大公子二公子都不是你的对手,练就这一身本领,想必付出了不少。” 风轻尘道:“不过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天赋,无数倍刻苦罢了。” 白明微把恢复精神的汤药喝下:“你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却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艰辛,风轻尘,今日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值得。” 风轻尘收拾粥碗的手蓦然顿住,过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全体白家军已经做好准备,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我去和卫骁他们商量,你也趁此机会小憩片刻。” 腹中的温暖与汤药的作用叫疲惫的白明微有了些许精神,她没有听从风轻尘的提议,而是走到里屋迅速换上盔甲,又把头发高高竖起,对站在门口等候的风轻尘道:“走,我们去看看新兵安置得如何了。” …… 偌大的城门口搭建了简易的棚子,棚子里摆着为新兵准备的晚饭。 一块羊肉,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粥,这便是军营中能提供最好的口粮。 然而饱受过饥饿折/磨的人,却端着盛粥的头盔吃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名年纪已然不小的新兵边吃边抹眼泪,身侧的人问他:“大叔,您这是怎么了?” 年老的新兵哽咽着道:“一日吃上两顿饱饭这种情况,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询问他的人也沉默了:“近些年朝廷征兵征得厉害,很多失去了手脚变得残疾的人被迫回到故乡,他们告诉我,军中的生活很艰苦,每顿的饭食也只有冷硬的馒头,我也没想到,在这白家军中,竟然还能吃上管饱的饭。” 那老兵抹了一把眼泪:“刚才我听说了,大姑娘从不亏待这麾下的兵,我们能吃上饱饭和肉,其实都是大姑娘自己贴补的,朝廷给的银钱,连喝稀粥都成问题。” 那人又道:“我从小就听着老丞相的事迹长大,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到家乡娶妻生子,我一定叫我的孩子听着白姑娘的故事长大成人。” 老兵喝下头盔中最后一口粥,神色满足:“那就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一定能盼到那一天。” 那人捏了捏袖子,由衷感叹:“真是暖和啊,我家统共就一身厚衣裳,天冷的时候谁下地就给谁穿,剩下的人就挤在炕上取暖。” 老兵唏嘘:“大叔我也好久没穿上一双鞋底没断的鞋了。”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握住佩剑的手紧了又紧。 她告诉自己,胜仗要打,将士们的温饱也要解决。 决不能亏待了这些与她出生入死的将士。 正此时,前面一阵起哄,却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正在被众人取笑。 那些人抢走他手中握着的小像打开,挥舞着向大家展示:“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得面白脖细的。”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奈何根本抢不过同伴,他只能一次次跳起来去够心上人的画像,气急败坏地喊:“还给我!把画像还给我。” 从他的长相与身法可以看出,许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如今来到这里,只怕是背着家人而来的。 不谙世事的他与众人格格不入,本身特有的富贵气质又格外引人注意,不怪成为被捉弄的对象。 白明微正要上前阻止,抢走画的那人再度开口:“咦,这上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着什么呢?可惜我不识字。” 说着,他见到白明微正向这边走来,笑嘻嘻地把小像捧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娘,这上面写的什么啊?看起来还写得挺漂亮的。” 白明微正要呵斥他们这种行为,却无意间瞥见小像上的留字。 到了嘴边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沉默片刻,她缓缓念出了上头的内容: “你在前方坚守身为战士的岗位,我在桥头凝望盼你归来的路,等我们再见时,记得用左手牵住我,因为我知道,你那用来握剑的右手一定为了保家卫国而疲惫不堪。” 起初,众人还在哄笑直呼肉麻。 可是把这番话细细一品,渐渐地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第332章 最重要一战 因为他们知道,少年离开如此深情的心上人来到边疆,一定下了莫大的决心。 而写信给她的女子,也不像寻常小妇人那般哭哭啼啼阻拦心上人义无反顾前行的路,而是把思念和祝福写入画中,目送心上人渐行渐远,直到离她千里之遥。 不是轰轰烈烈才能深/入人心,普通人的爱恨情仇,也同样可以感人肺腑。 可疑的人已被带下审问,如今站在白明微身边的,都是热血纯良之辈,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能叫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抢画的人恭敬地把小像递还给少年,诚恳地道歉:“兄弟,对不住了,是我莽撞冒犯,请你见谅。” 少年红着脸把画像接到手里,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又妥帖地放入怀中。 他羞赧地告诉大家:“这是我的新妻,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我来参军父母不许,但她却支持我。” 众人笑着打趣几句,便是白明微,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然而少年的情况叫她不由想起七哥,那深爱妻子的哥哥,也是刚与七嫂成亲不久,便上了战场。 至此一去难回。 看着少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有几分不忍这样柔弱的男子上阵杀敌,于是她问:“你识得字?” 少年恭敬见礼,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他拥有良好的教养:“回白姑娘话,小的识得。” 白明微又问:“你叫什么?” 少年恭敬答道:“回白姑娘,小的姓薛,单名一个扬字,扬眉吐气的扬。” 白明微颔首:“军中识字的人不多,你便去找辎重大人报道吧,协助他管理军中辎重调度。” 少年有几分诧异,但还是恭敬应下。 白明微不再说什么,继续巡视新兵。 众人见她纷纷行礼,她也只是带笑颔首。 一直跟随左右的风轻尘凑到她耳边:“这下觉得我好了吧?” 白明微下意识地:“嗯?” 风轻尘噙着笑意:“我文武双全,我家小姑娘想要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我可以文相伴;我的小姑娘欲南征北战,我可以武相随。我们不用向他们夫妻那样,新婚燕尔还要忍痛分离。” 白明微觉得一阵肉麻,她伸手去拍风轻尘,却被风轻尘将手握住。 可很快,风轻尘便放开了她:“所以,能妇唱夫随的我是不是很好?” 白明微无奈叹息:“你这轻浮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风轻尘却尤为认真:“改不掉了,不管是相思病还是这毛病,都是因你而生,你可得负责啊!” 白明微实在无法忍受,找到正在人群中长袖善舞的江辞:“江大哥,麻烦你迅速点出一万体力较好的将士交给七嫂带到校练场。” “其余的人让他们先到城墙上把所有白家军将士替换下来,由你负责调度,而你们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守住莲城。” 江辞有些迟疑:“白姑娘,新兵第一天,他们只怕还没准备好,把守城任务交给大家,是否不太好?” 白明微望着江辞,面上满是坚定:“江大哥,他们不远千里赶到这里,我相信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至于调度方面,我相信你的才能,到时候我也会让七嫂带着留下的白家军前来协助你。” 江辞叹了口气:“总觉得冒险且不够稳妥,但我相信你。” 于是,江辞立即去点人。 白明微遣人去姚城给霍世勋送消息后,便回到了任氏身边。3sk. 匆匆一面,甚至还未和任氏说上话,她便赶去凉城接人。 此番坐在任氏的面前,她心底多少有对二嫂的愧疚。 任氏在早上就醒了,失血过多的她仍旧虚弱,但看到白明微进来,还是强打着精神坐起,伸手握住白明微的手:“又要出发了吗?” 白明微点头:“二嫂,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能在这时伴在你身边,是我不好。” 任氏面容憔悴,却带着包容的笑意。 她伸手为白明微捋了捋鬓边的发,声音虚弱:“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也不好好歇歇。” 白明微垂下眼睫:“二嫂,我没事。” 任氏笑着道:“你都没事,我自然也没事。大姑娘,安心地去做你该做的事,这一次我不能为你准备行囊了,等你凯旋而归时,我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包子。” 白明微眼眶泛红,泪意越来越浓,但她很快克制住,柔声开口:“二嫂放心,这次我也一定会带来胜利的消息。” 任氏拍拍她的手:“大姑娘,平安也很重要,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二嫂会养好身子,在这里等着你。” 白明微郑重点头:“我答应二嫂,还请二嫂安心养伤,六妹会陪在你身边,不要担心。 说完,白明微叮嘱了白琇莹几句,便起身走了。 白琇莹的手臂正被一条布袋挂在脖子上,纵使她有心上战场,也无能为力。 正好可以留下来陪伴任氏。 两人目送白明微离去,心疼从眼底满溢出来。 …… 夕阳西下,薄碎的残阳照在老旧斑驳的城墙上,新兵握住手中的武器,激动而忐忑地戍守这座城池。 白明微与亲卫带着两辆战车来到校练场,四万余人马已整装待发。 她叫卫骁挑选出两千老弱,交给俞皎带回莲城协助江辞。 而她的第四次攻城战,也正式拉开序幕。 高台之上,她望着这些出身各异,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掷地有声:“将士们,今夜之战,将会是我们这段时间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战役。” “因为它不仅关系着我们能否与羌城的百姓一起过年,也关系着明年春天来临之际,百姓能否种下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 “连年的战火与灾荒,导致九州大陆曾经最肥沃的土地日渐贫瘠,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饥寒交迫。” “老人弥留之际想吃一个饺子都是奢望,没有足够的食物供给孩子成长,使得东陵国的未来各个面黄肌瘦。” “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家不成家……如果我们不能在年前驱除北燕贼子,明年的春耕势必没办法如期进行,在北燕人的奴役之下,本就水深火/热的百姓,最终也会因为饥寒失去性命!” “所以今夜我们必须拿命去拼,比曾经任何一次都要努力!为了我们戍卫的家国,也为了明年第一场春雨过后能种下粮食,更为了结束这永无休止的战火!” “就让我们的胜利,成为踏入太平盛世的第一步!用我们的血与汗,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没有战火的世道,让老人安享晚年,孩子茁壮成长!” “让大部分人不必背井离乡,永远也回不去故土!让每一个勤劳的人都有地可种、有饭可吃、有衣可穿!” “无论我们能否成为英雄,不管我们是否受后人敬仰,今夜我们所做之事,都对东陵的未来有着重要的影响,让我们以战士的身份,战斗到最后一刻!” 白明微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沸腾了所有男儿的热血。 他们发出整齐的高呼:“必胜!” 白明微抬手,一片喧腾戛然而止。 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天高喊:“出发!” 第333章 何为血性? 振袖之声整齐划一,一万新兵稍显混乱,但在训练有素的老兵面前,他们没有并没有比下去,而是以一种矫健的、勃发的身姿,抬头挺胸地屹立在人群中间,像一竿竿坚韧不拔的修竹。 白明微收好佩剑,翻身上马,骑兵跟在身后,步兵迈开步子。 一队人马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朝着坐落于大湖中间的镜城出发。 直到这一刻,白明微都没有说出她的打算。 随着人马逼近镜城,白明微命人拿出携带的布袋,用武器刨开冻得松软的泥土,立即装满布袋。 四万人马兵临城下,白明微望着因为旱季水位已经下降的湖泊,搭在湖泊上的桥早已被拆除,想要去往镜城除非把桥梁再次搭上,又或者泅水渡去。 然而白明微并未选择以上任何一种方式。 她大喊一声:“填了它!” 将士们都震惊了。 这湖泊有盐,乃是镜城的最大收入来源。 填了它就意味着断了财源,但她的命令无人不从,立即把布袋里的石头和泥土倒进湖泊之中。 刚开始,泥土与砂石很快被湖水化开,沉入湖底,搅浑了湖水。 然而等到四万人马轮番倒了一遍,快要干涸的湖很快被填/满,但因为泥土不足够,导致填出来的道路十分松软,还不足以承受大队人马经过。 等到最先倒入泥土的将士又取来第二批泥土砂石,因水分过多而松软的地面,彻底被夯实。 整个过程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并未料到大军会在这时突袭的镜城北燕守军仓促备战。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白明微会在亲人刚经历刺杀后立即出战,更没有料到白明微会用这种方式攻城。 仗着四面环水,易守难攻,镜城的守卫人马并没有多少,主力军基本都囤积在羌城。 看到白明微来势凶猛,他们一时胆战心慌,不知所措。 等到墙头火光亮起,照见城门口已经被填平的湖泊时,他们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谁能想到,白明微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宁愿舍去这产盐的湖泊,也要搭建通往镜城的路。 胯下马儿尥着蹄子打了几声响鼻,白明微告诉伴在左右的卫骁与风轻尘: “你们俩各带一万五千人马与一辆战车,兵分两路,绕开镜城前去进攻羌城,一万新兵就交给我,待我率领他们拿下镜城后,立即去支援你们。” “羌城的必定囤积了很大一部分兵力,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恰好也可以试试战车的威力,我们羌城见。” 说完,白明微立即策马,身先士卒驰骋在刚填好的道路上。 她没有告诉二人任何作战计划,只是把人马交到他们手里,这些兵怎么用,又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她没有详细部署。 只因她相信二人的才能,也相信这一路随她征战的白家军。 卫骁立即下令:“张进、雷霆、李啸与你们的部下听我号令!刘阳、王定、蒋安与你们的部下听风军师号令,立即带上战车随我二人绕开镜城,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羌城!” 军中有明确的等级制度,虽说白明微没有朝廷给的军衔,但手握虎符的她,拥有提拔伍长的权力。???.23sk. 这些微末的官职不需要经过朝廷的许可,只需奏报上去即可。 卫骁点名的六人,其中一名为崔志晖手下的副将,在崔志晖死后五千精兵交由他掌管。 至于另外五名,都是在表现突出被提拔上来的人,他们各自负责五千人马。 “得令!”几声高呼,六名小将立即行礼。 于是,三万人马跟随风轻尘与卫骁整队出发,留下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且第一次上战场的一万新兵。 战鼓擂动,万箭齐发。 白明微勒马转身,冲天的火光灼烈耀目,成为她身后最俊逸的一笔。 她抽出腰间的剑,如凤凰花般明丽的容颜被火色照得熠熠生辉,她高举手中的利剑,大喝: “将士们,那城墙之上的人便是屠我东陵儿郎,占我东陵土地的北燕人,今夜,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我东陵人的血性!何为我东陵人的傲骨!何为我东陵人的力量!” 话音落下,她点足掠起,金色的铠甲与火色的裙角迎风猎猎。 与此同时,她掷出剑鞘。 一抹黑影划破夜色,而她身形一闪,在速度追上剑鞘时,足尖踏在剑鞘之上,又借了一股劲。 待剑鞘撞飞一名北燕士兵的时,她人也随后避开箭雨落在城墙之上。 附近搭弓射箭的人立即丢下手中的弓,抽出佩剑向她围拢。 密集的箭雨在此刻变得稀稀拉拉。 而城下的一万人马也在此刻高举手中的木盾,踏着刚填/满的土,杀向这座古老的城墙。 一万人马多为匪众,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 山林里穿行,旷野里狂奔。 不一样的出身注定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凶悍勇猛。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们像看到了一块不得不劫的肥肉,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杀向手忙脚乱的北燕军。 利箭飞驰,贴脸而过。 但那又如何? 他们不但没有畏惧,反而被激起疯狂的血性,在箭雨中穿行如梭。 他们没有经过统一的训练,更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武夫,挥刀打架靠的是一身无数次抢劫与逃亡过程中锻炼出来的蛮力。 甚至杀向城池时,没有任何队形可言,端看谁跑得最快,冲得最猛。 也正是这样毫无章法的队伍,使得本就仓促迎战的北燕人摸不着头脑。 白明微迅速击退围拢过来的敌人后,单手旋身揪住迎风飘扬的旗帜,借势荡向绑着闸门的铁链。 她落在手臂般粗大的铁链之上,单脚站立,高举手中的剑狠狠一劈,经久不衰的铁链如同豆腐,在她的剑下应声而断。 她如法炮制,斩断第二根铁链。 “咣当!”一声。 城门的第一道铁闸门倒在地上,激起一阵厚重的灰尘。 冲到城门处的将士面对紧闭的城门,应对之法也是相当奇特。 第334章 他们,拿下了易守难攻的城 他们没有像寻常攻城那样扛着大木桩子去撞城门,而是往门上倒了火油,扔了支火折子上去。 火油点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一阵青烟漫过,厚实的城门瞬间被燃烧。 火势越烧越猛,一派无法遏制之势。 混乱之中,也无人提水来灭火,不多时城门在大火中越少越薄。 匪众的一名首领见此愈发兴奋,其余的新兵也挥舞兵器欢呼。 但见曾经的大当家往手心啐了一口,凭空跃起,用双腿狠狠踹在城门上。 在众一阵起哄。 有人/大笑:“郭老大,你行不行?看来你是生疏了,让我踹给你看。” 说完,又有一人狠狠踹去。 于是,这座见证了镜城数百年历史的门,就在一阵哄笑声中被踹破,上万人马就像每一次打家劫舍那样,哄乱地挤进城中。 虽然他们毫无章法可言,但绝对不是乌合之众,凶猛强悍的打法,很快便使得以骁勇著称的北燕大军节节败退。 有的人嫌弃长矛不好用,取头盔做武器,见人就砸,砸死一个后迅速起身,再扑倒另外一个狠狠砸去。 不爱用砸的,就握紧手中的长矛狠狠戳去,把人戳得浑身是洞才肯罢休。 北燕人彻底慌了:“这些人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身匪气?” 那人刚刚惊呼出声,肚子便被戳了个对穿。 下手的新兵啐了一口:“老子曾经就是个土匪!但老子比你们这群入侵者高贵多了!” 等到上万人马全部涌入城中,杀向墙头,北燕人彻底没了招架之力。 残兵迅速退到北城门,与北城门的人汇合在一起,准备负隅顽抗。 结果一转身,便看到东陵的士兵欢呼着向他们杀来。 这群士兵毫无军纪可言,发出的声音带着痞气,“嚯嚯嚯”不绝入耳。 而他们的追逐方式更是奇特,林立于街道两侧的屋宇成了他们驰骋的丛林。 有的灵活如猴子,在房屋上辗转腾挪。 有的迅捷如豹子,在平阔的街道/上飞奔。 他们挥舞着武器,发出高亢的欢呼。 追赶在北燕士兵的身后。 “咻!” 寒光乍现,一道凌厉的剑芒划破天宇,直逼守城将领的胸/口。 守城将领刚刚反应过来,惊恐的神色便永远定格在脸上,随着气息断绝,他的一双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而那灰败的瞳孔中,落下一道红衣如火的身影。 白明微站稳身形,抬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右腿同时踹在那将领的腹部。 利剑带着血花离开将领的身体,那将领也随之倒了下去。 白明微甩了甩剑身上的血,接着便是一剑挥出,数人被斩于她的剑下。 鲜血飞溅,星星点点落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指抹去,唇角一勾,化作冷冽的笑,神色比握着的剑还要凌厉几分:“杀!” 新兵欢呼跳跃聚拢到她身边,手起刀落,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直到敌人被诛杀殆尽,白明微将北燕军的旗帜扯/下,把白家军的军旗插在墙头。 “弟兄们,我们胜了!” 白明微话音刚落,新兵一阵欢呼。 “嚯嚯嚯”犹如狼嚎,但无论发出怎样奇怪的声音,都无法掩饰他们胜利的喜悦。 尽管有的人身上添了几道伤口,然而常年生活在腥风血雨之中的他们并未有任何人喊痛。 疼痛与血液反而叫他们更加兴奋骁勇。 白明微手扶旗杆,望着浴血奋战浑身匪气的众人,露出由衷的笑意。 她从未看错他们。 其中一名大当家朗声大笑:“白姑娘,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其余的新兵也跟着欢呼:“也是我们的荣幸!” 白明微朗声大喊:“弟兄们,你们是顶天立地的战士,也是我白明微敬重的兄弟!” “嚯嚯嚯!”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 然而他们并未享受多久的喜悦,也未来得及清点战场。 白明微很快下达命令:“受伤的弟兄们留在镜城,其余的人与我前往羌城支援。” “今夜,我们要把羌城一并拿下,让北燕贼子见识一下我们东陵儿郎的厉害!也要让天下人知道,‘骁勇’二字在今夜易主,它是属于我们东陵战士的!” “嚯!” 又是一阵欢呼,伤重者自动留下治伤,其余的人随白明微继续前进。 一声呼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白马带着将士们的马,沿着街道飞奔向白明微他们。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大地甚至为之震颤。 等到白马来到近前,白明微翻身上马,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饮岚,我这就带你去岚漪河喝水!” 北燕人为了与羌城保持沟通与联系,搭建在北边湖面的栈道未被拆除。 一队人马飞速出城,驰骋在赶往羌城的路上。 事出紧急尚未来得及清点伤亡,但粗略估计跟随白明微前往羌城的人马约莫有六千多人。 其余死伤的,留在了这座四面环湖的镜城。 与此同时,俞皎看到北方亮起胜利的信号。 她率领早已点好的三千余人即刻从莲城出发,奔往镜城固守失而复得的城池。 …… 玉京城,相府。 发须皆白的老丞相跪在祠堂里。 祠堂灯火通明,些许光亮从窗户映出,满室香烟缭绕,唯有老人的脊背分外挺直。 随着他烧纸的动作,屋内烟雾愈浓,好似置身于缥缈之境。 老人默默地把一叠纸烧完,他看向摆了满室的灵牌,哑声开口:“明微又收复了一座城池,山河光复近在眼前,我们白家也算对得起两任先帝的重托,对得起这天下苍生黎庶。” “五郎媳妇受了伤,五郎为救她远走西楚国,我不怪他担不起白家数代人的重担,他只是在家与国之间选择了身为丈夫的责任。”m.23sk. “一生宦海沉浮,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治国之上,却一直忘记了应当先齐家。” “如今我不会再要求我的后世子孙,一定要把天下苍生扛在肩上,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这一辈子,我从未跪在这里求过任何事,此时此刻,我只求你们保佑明微,保佑五郎,保佑这个家的所有人。” 说完,老人费力地站起身。 门外等候的青柏立即走进来搀扶:“老爷,大姑娘数战数捷是好事,您怎么满面愁容的呢?” 白惟墉叹息一声:“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卸磨杀驴的事情还算少么?一旦明微拿下五座城池,白家将会面临清算。” “我一个文臣都被忌惮,更何况是拥有兵权和功勋的明微。所以我才忧心呐!” 青柏面露忧色:“老爷,您可有应对的法子?” 白惟墉颔首:“法子很多,但关键还得看明微能否应对。” 第335章 元家老四 狠狠撞在城墙之上,那厚实坚硬的城墙犹如豆腐,被它轻而易举就撞出一个大洞。 饶是这般大力的撞/击,也没叫那东西散了架,反而继续向前行进,碾灭所有挡在它前方的人。 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战车于千军万马中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清扫出一条铺满血肉的路。 战车上四名战士立于大弩箭前,两名士兵扣动弩箭的机关,两名士兵不停地填充弩箭。 裹挟万钧之力的弩箭射出,敌人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一箭扎中,身上破出一个巨大血洞的同时,利箭势头未减,仍旧朝着远方射去。 直到钉穿十数人,才被阻挡了去势。 北燕人措手不及,仓促还手,可无论他们开弓射出多少箭,战车上被铁盾严实遮住的战士都毫发无损。 他们只能攀上屋顶,钻到小巷子中应战,以此避开这无敌的怪物。 宽阔的长街被战车杀出一条血路,伍长高喊“列队”,白家军立即调整阵型,以街道能容纳的阵型大小,紧跟在战车身后。 北燕人想要合围战车,又被坚固的阵法给挡了回去。 加上最近白家军改善了伙食,体能也提高不少,阵型没有破防的情况发生。 就这样,无人近得了战车和阵法附近。 与此同时,那些没有参加阵型训练的士兵,从阵型的左右杀向北燕士兵所在的小巷,把北燕士兵堵在小巷里击杀。 至于屋顶上游散的敌人,由风轻尘与卫骁带领身法矫健灵活的战士杀上去。 如此,战车与阵型清扫开阔处的敌人。 崔志晖的部下与风轻尘等人清扫战车和阵型顾及不到的地方。 两队人马一左一右,沿着贯通东西的街道向四方街道的汇聚处聚拢。 他们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作战计划,更没有想着要爬上城墙抢夺旗帜。 他们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 那就是,杀人。 鲜血湮没长街上的青石板,很快汇成血河。 无数人在这一夜失去性命。 残忍的杀戮弥散街道,城中的百姓被惊醒,却不敢从窗户的缝隙中窥探两方人马短兵相接。 但浓重粘/稠的血腥味,和不绝入耳的打斗声却是如此清晰。 大火波及了一些民居,浓烟不断升起,覆盖在羌城上方,血色溅洒长街,汇成一条浅浅的红河,映着灼烈燃烧的火焰,泛出浓烈的殷红。 这样的攻/势持续不过一个时辰,两方人马便于城池中心汇合。 两人确认对方平安杀到这里,同时高喊一声:“撤!” 羌城乃是两国交界之地,且先不说北燕人在这座城囤积了大量的兵力,便是北燕边境的援军,也会随时赶来支援。 要靠这三万人拿下羌城,不是一场厮杀便足够的。 他们这番突袭,也不过是为了削减敌人的兵力。 就像刮痧一样,一次一片,鲸吞蚕食,总有全部刮完的那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 四周火光忽然大亮。 他们已被团团围住。 所有人都知晓,能把三万人围成一圈的人数,绝对远在三万人之上。 然而白家军面无惧色,几次胜利已叫他们有足够的底气面对力量悬殊的敌人。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时。 一人脸覆银面,越众而出。 他身形较为清瘦颀长,比出现过的元家老大、老二、老三看起来都还要单薄。 然而便是这份单薄,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缥缈的邪佞。 他高高立在屋顶,凛冽的寒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将他撕得粉碎。 可偏偏,他负手于背后,四平八稳地站在那。 一身素衣与银面沐了星月的光,阴影之下双眸细长,有种妖冶鬼魅的诡异,像阴险的狐狸,令人触之心惊。 他一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初次见面,我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元四。” 元家四公子。 不像三位哥哥一样,全都以武力少年扬名。 然而就算他武功不及兄长,也无人敢小觑他,因为他有元家“智囊”之称。 比起只会挥舞拳头的哥哥,他是更可怕的存在。 果然下一句话,便叫将士们心凉了半截。 “你们刚刚杀了北燕多少/将士来着?起码也得有一两万了吧?所以本公子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用你们东陵的百姓,填补这个空缺。” “本公子知道你们有战无不胜的阵法,也有攻无不克的武器,但是你们的阵法和武器,能对你们的百姓用么?” “他们的家人,可都在本公子手上,你们也别妄想他们会撤退,否则他们最在意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多好听的声音,用愉悦的语气,说着淡漠而残忍的事。 仿佛人命在他眼底,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草芥。 够狠,像是他元家的作风。 卫骁立即看向四周,所有敌方阵营的人都身披战甲,除了高矮胖瘦,在这光影之中,根本无从分辨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直到一些小小的孩子,被推出来,火光大亮,照见他们惊恐的容颜。 卫骁捏拳,他告诉身后的伍长:“北燕元家,都是畜生投生的,毫无人性,今夜将士们绝对不能折在这里,否则东陵想要再翻身就难了!” “若是逼不得已动手,这个责任我一力承担,绝不能连累白姑娘,更不能连累任何兄弟,到时候你们众口一词,就说是我下的命令,都明白了么?” 几名伍长郑重点头。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好受。 他们的盔甲上,刻着“家国”与“百姓”四个字,这四个字就像烙印在他们身上一样。 滚烫而深刻。 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们努力走到今日的目的。 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必争的宝藏。 每一名百姓,都是他们珍视的存在。 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舍弃任何一人。 但目前的情况,他们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如果因此受要挟,导致全军覆没,那么谁来继续保卫这个国家? 北燕再次向南推/进时,谁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道坚实的城墙,挡住凶狠的敌寇? 舍不下这些人,那么失去的将会更多。 这时,风轻尘下了一条命令:“区分他们很简单,只看他们握着兵器的模样,是否凶狠且带杀意即可。” “遇到我方的百姓,以让他们无法行动为目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下杀招,遇到敌方将士,杀无赦,今夜我们必须撤出羌城。” 银面男见白家军没有因此受威胁,他也不着急,似乎这并不是他用来克制东陵大军的唯一手段。 第336章 我相信白姑娘! 果然,不一会儿后,他开口了。天籁小说网 只是开口前的笑声,便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指着风轻尘,冷冷一笑:“瞧瞧你们一个个对这瞎子俯首帖耳的模样,当真笑死本公子了。” “难道你们就没有一刻,怀疑过这瞎子的真实身份么?还是说白明微那狡诈的女人,把你们瞒得太紧了呢?” 元四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仿佛不断涌出黑暗的深渊,带着令人胆寒战栗的冷意,冰冷彻骨。 可偏偏他的笑,又带着几分俗世的嘲讽。 他看向阵型依旧未乱的白家军,声声讥诮:“你们最信任的首领,你们最佩服的白姑娘,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东陵的人,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骗子!” “她用甜言蜜语哄骗你们,说你们这群肮脏卑贱的乌合之众,也能成为令人敬佩的英雄。” “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你们把命献给她,成为她立下一个又一个功勋的垫脚石!” “她把家国和百姓强加在你们身上,让你们为此拿命去拼!可结果呢?你们得到了什么?好处都被她白明微占尽了!” “你们这些提着脑袋打仗的,一无所有!而她一边霸占着你们的功劳,把你们当作刀使,另一边却和西楚摄政王勾勾搭搭,通敌叛国!” 这番言论一出,始终刀剑不入的白家军与崔志晖的部下开始现出裂痕。 银面男的话,就像一颗石子,击在平静的湖面上,使得波澜不惊的湖水,荡起涟漪阵阵。 他们无一不敬重那比他们还要骁勇的女子,但如果他们敬重的对象、用命追随的对象一边哄骗着他们浴血奋战,一边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绝对不允许! 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出现了稍许动摇,仿佛再来一次重击,便会溃不成军,一塌糊涂。 而元四也在这个时候适时拱火:“你们还不知道这位风军师的真实身份吧?让我告诉你们,他就是西楚摄政王!西楚的真正掌权人!” 此言一出,稳固的白家军仿佛在顺刻之间被击垮,连手中的武器也握不稳,只管沉浸在这令他们震惊而胆寒的消息中。 他们也不再保持警惕,只管看向风轻尘,求证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便是卫骁也不再镇定。 不怪他们敏/感,在他们看来,如果风轻尘真是西楚摄政王,那么他们用命收复的城池,是否最终将会成为西楚的囊中之物? 白姑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丞相那拳拳爱国爱民之情的延续,若是白姑娘和西楚摄政王勾结在一起,那么他们还能相信谁人? 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与笑话有何区别?! 元四见成功引起骚乱,他大笑出声:“你们东陵的皇帝昏庸成什么样,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 “那白惟墉兢兢业业一辈子,辅佐三位帝王,最后还是逃不过清算!白家几乎断子绝孙,却还要担八万将士阵亡之责,难道她白明微心底没有恨么?” “所以她就用她那张脸,勾搭上西楚的摄政王,打算踩着你们的性命拿到五座城池,最后再用这五座城池,作为她成为摄政王妃的嫁妆!” “可怜你们被蒙在鼓里,一路杀到此处,本以为能成为英雄,改写曾经那卑贱肮脏的过去,结果到头来,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啧啧啧,真是可怜!” 众人这才才想起,白姑娘同风军师之间的确不一般。 这时,有人问:“风军师,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西楚的摄政王吗?” “风军师,你回话!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风军师,这一切只是诡计,对不对?对不对?” “风军师,快否认!否认他狗嘴里吐出来的话!” “风军师……” “风军师……” 场面渐渐失控,阵型也无法维持。 那犹如锋刃一般的队伍,此事乱作一团。 然而风轻尘依旧没有言语,他的沉默,有几分显得默认。 但他气定神闲的态度,却叫人看不出任何心虚之色,所以大家才惊疑不定,不知究竟该信什么。 就在一切即将脱离掌控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大喊。 “都住嘴!” 是小杜,那名瘦弱得盔甲晃晃荡荡挂在身上的兵。 他用一双眼睛帮助过很多同袍,也因此得到与家人联系的奖赏。 他爬到战车上,望着躁动不已的兵,双目通红,泪流满面。 他痛心疾首,斥责这些亲如兄弟的同袍。 但听他声嘶力竭大喊:“我们家乡遭灾时,是谁不辞辛劳千里奔波为我们送来赈灾的物资和粮食?是老丞相!” “我们被四国欺压民不聊生时,是谁辛苦斡旋换得我们数十年安宁?是老丞相!” “北燕贼子叩响边关,踏破我们的山河时,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是谁揭了帅印北上御敌?还是老丞相!” “他不惜亲手送自己的儿孙上战场,最后还落到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老丞相一生为东陵做了多少事?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到,他白家人为了东陵几乎断子绝孙时,东陵有武将敢站出来夺回我们的土地吗?” “没有!五座城池仿佛已经成为弃城,没有人管这五座城池的百姓是死是活,最后是白姑娘携四岁男丁背棺出发,保护我们的百姓和土地!” “咻咻!” 几箭射向小杜,被卫骁一柄长戟斩断。 小杜看着钉在脚边的断箭,面色发白却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他掷地有声:“白家要是真想避祸!依老丞相的能力,哪个国家不会给他高/官厚禄?何须白姑娘出卖色相换取白家周全!” “白家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依旧冲在最前面,戍卫疆土保护百姓!” “尔等都曾受过老丞相庇佑的人,不但不感念这份忠贞,反而因为敌人的几句挑拨,就去怀疑老丞相的孙女,去怀疑带领我们一路走来的白姑娘!” “你们想想,是谁倾家荡产,也要保证我们吃饱穿暖,上阵能有一套好的护具?” “你们再想想,是谁殚精竭虑为我们设计出阵法,让我们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性命?” “是谁甘愿冒着被问罪的风险,也要想办法组建一支能为我们送家书给亲人的队伍?” “是谁把我们这些不被待见,受人白眼的人,变成百姓口中的‘雄狮’?” “又是谁为我们牺牲的弟兄做了最妥帖的安置,英雄冢上,成千上万的烈士姓名是谁熬夜所写?” “你们有这份疑心!就是对不起白姑娘,对不起那个一直带着我们砥砺前行的女子,对不起百姓的敬重,更对不起那老来失去那么多儿孙的老丞相!我真为你们感到羞愧!” 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真如敌人所说,白姑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西楚摄政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只需老丞相的名声,只需她那惊世的容貌,摄政王妃难道当不得么? 白家几乎断子绝孙都没有放弃东陵,反倒是他们因为敌人的几句话,就乱了方寸。 是的。 他们应该感到羞愧! “列阵!” 一声悲愤的喊声冲破云霄,所有人都坚守自己的位置,带着这份羞愧,以更雄壮的气势,面对那挑拨是非的小人。 最后,小杜振臂高呼:“我相信白姑娘!” 第337章 他的眼睛,是这样失去的 众将士没有再质疑风轻尘的身份,他们用举动表明,他们相信白姑娘。 由始至终,风轻尘这个当事人从未站出来说一句话,无论是承认还是辩解,他都没有言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因为他相信着白明微亲手带出来的兵。 可就在这时,那元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望向风轻尘的方向,银面在火光的映照下稍显扭曲狰狞。 “西楚皇帝亲口承认了他的身份,你们都不愿意相信,看来那白明微的功力还真了得,竟把你们一个个好汉,变成她裙/底的一条条狗。” “既然你们不信,那本公子就为你们证明一下……” 他们北燕与西楚摄政王的关系,早就在西楚摄政王往边境屯兵时破裂,这个时候也不在意扯破脸。 说着,他慢条斯理从袖底取出一条脚链。 是的,脚链。 一条肮脏的,沾满血腥的脚链。 那脚链是用一条纤细的皮革制成,皮革上血迹斑斑,暗红的血污浸了进去,把皮革染成更为深沉的红色。 皮革之上,缀着许多小小的银铃,银铃已呈黑色,但轻轻一晃时,仍旧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如此动听,又如此诡异。 与其说是脚链,倒不如说是一个沾满罪恶与血腥的脚铐。 从脚链被拿出来那一刻起,风轻尘的手,便紧紧地拽住缰绳。 若是仔细看去,可以看到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像是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缠住,抽不开身,也无法克服。 这时,元四又开口了:“众所周知,西楚摄政王在成为摄政王前,是亡国皇子,被仇家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父母兄弟,至亲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对他从小呵护备至的姐姐,护着他亡命天涯。” “可惜,姐弟俩势单力薄,无依无靠,在最后一名护卫死绝后,他他们都被抓住了。” “知道摄政王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么?是因为不想看着至亲姐姐被一遍遍凌辱,受了刺/激瞎的。” “但可惜的是,瞎了之后仇人也没有放弃折/磨他,还是叫人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疼爱他这世上唯一的姐姐。” “而这条脚链,便是绑在他姐姐脚腕子上的那条,每次他姐姐被丑陋的男人压在身/下时,脚链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以此提醒他苦难没有结束。” 说到这里,元四看向风轻尘:“是不是呀?摄政王?” “现在,你想起自己的无能了么?想起不但不能保护唯一的亲人,还需要她承/欢仇人身/下才能保住你一条命的无能了么?” 话音落下,元四又继续晃动着手中的脚链。 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风轻尘的颤/抖更重,他像是已经握不住缰绳。 卫骁紧紧地盯着风轻尘,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得有些疑惑。 离得较近的将士也看见了。 然而这次他们并未再动摇意志。 其中一人高声喊:“别听这小人胡说八道!一定不要中了离间计!” 众人齐呼:“我们相信白姑娘!” 正因为相信他们的大姑娘,所以也不该怀疑大姑娘的人。 盔甲上的“家国百姓”仿佛在发热,他们可再也不能忘记,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初衷是什么。 也绝不会忘记,老丞相的恩情,以及身为战士的职责。 阵法依旧未乱,只是怒火已被挑起,大战一触即发。 那是因为他们的首领被羞辱的愤怒。 元四看到这一幕,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话音落下,他晃动手中脚链的同时,一支弩箭自他袖底射出,直逼风轻尘的心口。 但风轻尘仍然呆呆怔怔坐在马背上,仿佛被什么魇住一般,不闪也不避。23sk. “风军师!”卫骁大喊一声,飞身上去扑倒他,但利箭还是贴着手臂而过,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也就在这时,卫骁发现风轻尘双目溢出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大喊:“风军师眼疾复发,如今中了箭,列阵,保护风军师!” 是的,眼疾复发,这样就可以解释他适才的异样。 就算众人相信白明微,到底心里有了个疑影。 而怀疑便是隐患,消除这个隐患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众人都明白,风军师在元四拿出脚链时的异样—— 不是因为那项链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而是他眼疾复发,所以才会连箭都躲不开。 卫骁虽然不识字,性格也憨厚直爽,但他有统领万众之能,所以绝对不是傻子。 他知道无论风军师是否故意挨这一箭,双目流血之事是否为风军师故意安排,但无一都是为了给白姑娘解决后患。 而他站在白姑娘这边,尽管他对风军师的身份起了疑心,但他还是愿意配合风军师。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叫他也拿不准了。 风轻尘忽然攥住他的手臂,绝望而痛苦:“打昏我!” 这痛苦并非伤口的痛楚,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漫出来的,无法抹去的伤痛。 借着火光,这份痛苦与绝望,被卫骁一览无遗。 最后,他伸手按在风轻尘的昏穴上,重重点了下去。 风轻尘失去意识,身体瞬间蜷缩起来,如同虾仁一般。 卫骁知晓,那是害怕的姿势。 是的,元四说的,一字不差。 这双眼睛,在眼睁睁看着他最喜爱的姐姐一次又一次遭受凌辱后,血流不止。 年少的他,一遍遍挣扎,一次次反抗,可最后依旧没能救下至亲之人,反而被逼着看完全程。 他不想看,不想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于是,他如愿了。 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苦难并没有因此结束,这串银铃的声音,是双眼失明后的梦魇,哪怕过了十数年,他依旧能辨认。 这就是当年姐姐备受屈/辱的证明! 所以,当元四提及这段过往时,往事不可抑制地纷沓而至。 对曾经无能的自己那种厌恶,以及无法救下姐姐的愧疚,铺天盖天而来,缠绕着他,令他陷入魔怔。 以至于,一支箭都躲不开。 而这时,元四也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他把玩着手中的脚链,淡淡吐出两个字:“开打。” 就这样,双方缠斗在一起。 …… 另一边。 新兵士气高涨,仿佛行了很远的距离,又经历了一场酣战,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不但没有露出任何疲惫之色,反而越战越勇,如同上千匹矫健的战狼,英姿勃发地冲向羌城南城门。 等待白明微的,依旧是银面男。 而他也曾和白明微交过手,那时白明微毫无反击之力,他正是元家大公子。 但见他手握剑刃戟,单枪匹马站在南城门前,像是正在等待白明微一行人的到来。 白明微立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数千人霎时停在她身后:“白姑娘,什么情况?”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向城墙头看去。 上头,是一架架已经拉开的弓箭,只要他们前进十几丈距离,便会走到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而元家大公子,便站在十几丈外的距离。 “看来,敌人已经做出了及时应对,这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大公子,北燕第一勇士。” “墙上到处是杀招,都别过来,元家公子最想杀的人是我,我先过去应付他。”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敌对手,但她也不会因此退缩,因为她是一名战士,也是众人的首领。 就算战死沙场,也决不能心怀畏惧。 元大看着她缓缓走近,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 轻蔑、鄙薄、嘲讽……全都杂糅在这声不以为然的轻哼中。 元大好整以暇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白明微,像是在欣赏一件极为美丽但却不中用的东西。 等到白明微走到近前,他问:“我二弟在哪儿?” 白明微淡声作答:“去找你三弟团聚了,是不是皆大欢喜?” “哈哈……”元大笑了,手却把剑刃戟握紧,正是因为握得太紧,以至于手咯在上面的雕花,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吧。” “西楚摄政王,你的姘夫,被当众揭穿身份,他不知所措,最后因为这份慌张,中了一箭,那箭上有毒,指不定很快就下去给我二弟三弟赔罪!” 第338章 你一定要活着 白明微默然不语,但那神情中,明显是对是对元大的话存疑。 远大又笑了,桀桀笑出声:“怎么?不信?要是我四弟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想看到他至亲姐姐遭受一人又一人、一次又一次的凌辱而瞎的,并且还握着他姐姐的遗物,你说他会不会被心魔茧住?” “到底是他无能啊,连自己的姐姐都拯救不了。他心底一定很愧疚,一定恨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吧!” “瞧你这表情,应该是不知道这段悲惨的经历吧?可惜时间不够我好好来给你形容形容,因为只是一个‘惨’字,就要讲上几天几夜。” “是人都有弱点,强大如他,也有被人捏住后颈就动不了的时候。” 说着说着,元大带血的拳头抵住下巴,笑个不停:“可惜他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却连他的过去都不知道,他一个瞎子,还要为了你上战场,今日他的死,也是你造成的。你才是凶手!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白明微一直听着他说,从头至尾神情都未变一下。 但那双幽眸的深处,是两簇跳动不休的小火。 论卑鄙,谁人是这家人的对手? 风轻尘啊,这个强大如斯的男人,北燕第一高手打不过他,元家老二被他一招解决,整个西楚尽握他手。 白明微一直以为,这样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弱点,但原来,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会有脆弱的地方。 至亲姐姐。 一次又一次? 一人又一人? 怪不得他不曾提及,每次只要提到过去,他都刻意隐瞒回避。 不是因为不够信任,而是因为过去就是一道被藏起来的伤口,狰狞腐烂,以为已经藏得很好就没有,但偶尔透出来的恶臭还是会提醒他伤口真实存在。 而一旦扯动,便是痛彻心扉。 最可恶的,还是那些连掩藏伤口的机会都不给的人。 不但揭开,还狠狠往上面撒了几把盐。 白明微怒了,向来习惯克制自己的她,在此刻也是冲天怒火:“究竟是怎样的不幸,才会把你们几兄弟养得猪狗不如?”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以为主宰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但实际上是个连自己都不能做主的可怜虫!” “一直被控制,被训练成刀刃的感觉不好受吧?祖母疼你,父母爱你么?你知道何为做人的真情么?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说完,她带着怒火的剑,就这样攻了过去。 元大像是早就在等着她,那般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白明微一剑攻去,他反手一挑。 强大的力量自剑身传来,震得白明微虎口发麻。 然而她忍住那股剧痛,旋身一转,剑尖直逼元大的受伤的脚尖。 “噗!” 靴子被划开,露出固定脚尖的木头。 就在她想要乘胜砍下时,元大却及时缩了脚,向后掠开一段距离。 元大冷笑:“看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白明微收回剑,反手把剑背在背后,侧身看向他,一双水色的眸子映了火光:“我从未高看过你,银面,元家,代表的是卑鄙和无耻!” 元大轻轻抬手,重达百斤的剑刃戟被他轻而易举抬起来,剑刃直指白明微。 他冷笑,狰狞,像是从地底爬起来的恶鬼:“白明微,没有那个男人护着你,你不是我的对手,受死吧!” “受死?”白明微轻笑一声,“我白明微的认知里面,没有束手就擒的说法!” “叮!” 一声激响,长剑与剑刃戟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罡风激荡,似有一股股无形的力道自二人身边荡开,搅起沙尘漫天,杀意四散。 白明微双手按住剑身,紧绷的神色可以看出,她正奋力与元大较劲。 然而这不是蛮力的对抗,如果对方像卫骁那样只懂用蛮力,那她也不至于露出这副神情。 彼此都把内力灌入武器,可很显然,白明微用尽全力,但元大却没有。 他像是看待猎物那般,欣赏白明微的挣扎,想要看到白明微拼尽全力,最后依旧失败的样子。 他就是要让这杀弟仇人知道,就算侥幸让他失去两个弟弟,在他面前依旧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如同臭水沟里的烂老鼠。 眼看自己的剑越来越逼近脖颈,刀锋过体的冰凉不由自主地漫浸肌肤。 白明微咬牙,在剑触及脖颈前一瞬间,她用脑袋狠狠地撞向元大,把元大撞得后退几步,同时也撤去力道。 额上鲜血迸溅,自面颊蜿蜒而下。 白明微伸手一抹,红色在她冰肌雪肤上晕开,添了一抹艳色,不愧是这天底下最触目惊心的色彩。 她问:“元大公子自以为事事算无遗漏,那你可曾算过会受这一击?” 元大啐了一口:“疯女人!” 白明微挥动手中的剑:“还有更疯的!” 音落,只见一道金红的身影自面前闪过,等到众人看清时,白明微已被元大抓住了后领。 银面下,元大的双目比冰霜还冷:“本公子玩够了,今日就让你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说完,他手中的剑刃割向白明微的脖颈。 “白姑娘!” 众人失声大喊。 可下一刹那,比元大的剑刃更快的,是白明微的动作。 她把剑对准自己,用力一划。 金甲瞬间裂成两半,白明微如同金蝉一般,脱离了这保护她的盔甲。 而她在挣脱的同时,狠狠一剑扎在元大的大腿上。 鲜血溅了她一脸,和着她自己的血蜿蜒而下。 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别小看我白明微!我背上背着白家几条人命的仇恨!背着千千万万因你北燕而支离破碎的家庭的仇恨!” 说完,她把剑猛然抽出。天籁小说网 可同时,白明微的腹部狠狠地挨了一脚,她直接被踹飞好远的距离,呕了一大口鲜血,半响不能动弹。 元大想乘胜追击,涌上来的人已向他杀来。 “白姑娘!” 元大左腿被狠狠扎了一个血洞,他也没有和这数千人硬拼,抓住属下丢下来的绳子,跃上城墙头。 他捂住大腿,笑如魔鬼:“白明微,入城的人,全都死定了!一条命都不会剩给你!” “你不是把天下和百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那这些士兵在你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不管他们在你心底价值几何,他们都死定了!而你,也只是早晚的事!” 白明微半撑着身体,把口中的血沫吐出,声音冷硬如铁:“彼此彼此,要你的命,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件带着汗臭味的披风盖上来,映入眼帘的,是属下围过来关切的神色。 白明微摆摆手:“我没事。” 说完,她费力地坐起身子,打坐调息。 这一脚,在没有盔甲的保护下,几乎踹碎她的五脏六腑。 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压住胸中翻涌的血气。 这时,一名属下问:“白姑娘,这下可怎么办?” 白明微擦去唇边的血迹,声音有些虚弱:“必须要知道城里面的情况,才能采取合适的方式应对,否则一个不慎,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只是现在北燕人一定切断了所有通道,想知道里面的情况,难如登天。” 她看向火光冲天的城池,双目凝聚。 风轻尘,你一定要活着! 第339章 让我去吧 正在此时,伤未痊愈的阿六出现在白明微身旁。 似乎腰上那道伤口,封住了他如鬼魅般的能力,他不再来无影去无踪,刚来到附近白明微便发现了他。 他递给白明微一瓶药丸:“白姑娘,您受伤了,这是极好的伤药,您服下会好受些。” 白明微接到手中,不假思索地吃了一颗,她问:“阿六,你怎会在这里?” 阿六从怀里捧出虚弱的小白貂:“回姑娘话,主子把小白丢在村子里,小白根本坐不住,属下只好带着它跟在您和主子身后。” “但因为属下的行程慢,今日才来到莲城,结果却被告知你们正在与北燕人开战。” 白明微看向小白貂,抬眸再次问他:“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六见瞒不住,只好如实告知:“回姑娘话,小白和主子有着某种联系,它能感应到主子的身体和心理变化。” “我们到了莲城后,它就一直闹着要见主子,主子他……恐怕出事了。必须把小白送到主子身边。” 是的,需要送。 小白的伤尚未好全,只凭它一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小貂儿,到不了风轻尘身边。 白明微心头莫名一抖,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有些疑惑:“小白?” 阿六颔首:“小白不是寻常的貂,它身上带毒,同时也带着药,他于主子而言,最大的作用不是指路,而是保命。” 白明微总算把胸/口翻涌的血气压制住,她用剑撑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捂住疼痛的心口,看向城墙之上密不透风的敌人。 她说:“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接着,白明微的目光又落在小白貂身上:“小白身上的毒,厉害么?” 阿六颔首:“如果被它直接咬中,可以说是见血封喉。” 白明微思忖片刻:“给我弄一点。” 阿六心有疑惑,却还是拿了一个小瓶子,捏住小白的嘴,滴了几滴进去,然后递给白明微。 正在这时,一支大箭破空而来。 那箭有手臂粗细,与人等长,远远就能听到可怕破空之声。 “散开!” 白明微低喝一声,与众人同时散开。 “砰!” 大箭贯入土里,溅起一阵泥沙。 城墙之上,元大再度把弓拉满,冲白明微大喊:“白明微,为什么要躲开?是伤得太重,还是因为你怕了!” “白明微,你无处可藏!等城里的白家军被诛杀干净,很快就会轮到你们,就像阴山的八万人一样,让你们死得齐齐整整。” “咻!” 又是一支大箭射来,直逼白明微的胸/口。 她不敢硬接,旋身再度躲开。 元大仍在叫嚣:“一群懦夫,侥幸赢了几仗,就自以为是,竟敢自不量力来挑衅北燕的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正视自身么?不过是一群老弱与蠢货组成的乌合之众,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觉得自己会赢的?” “当然,要是你们肯把白明微献上来,供我这些弟兄们消遣消遣,兴许还会留你们一条狗命!” “……” 元大还在污言秽语地叫唤,数千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匪众,浑身都是匪气,如何忍受得了他的挑衅,提着武器就要冲上去。 墙头的弓箭手把弓拉满,就等着他们走进射程范围。 白明微低喝一声:“都给我稳住!” 其中一人目眦欲裂:“白姑娘,那狗贼侮辱你!我们忍不了!” 白明微把剑贯在地上:“都说是狗贼了,你又何必在意狗叫声?你们穿上这身战甲,就意味着你们不是只懂得喊打喊杀的好汉,而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服从命令是你们的职责,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面红耳赤,青筋鼓/鼓跳动,已是气到极致:“白姑娘!” 白明微摇头:“羌城的兵力比镜城多上数倍,我们在镜城的打法已经不再适用,莽冲上去,只会平白送了性命。” 众人愤怒且急切:“白姑娘,那怎么办?”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必须先知道城里的情况,才能计制定战方法。我们在外面的人,兴许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在这个时候,才更要沉住气。” 是的,因为城中这不知情况的三万人,他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城中遭围困,还指望他们支援,莽冲上去不但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还可能是把人头送去给北燕人宰割。 如果城中的三万将士已经覆没,那他们必须退回镜城再做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最后的希望,可不能因为一时不忍,把这支队伍也折进去。 其中一名新兵扔下手中的长戟:“我擅长潜伏,以前在山头的时候,刺探消息都由我来完成,白姑娘,让我入城,我会把城中的情况带给您知晓。” 白明微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白马,像是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以往做出一个决定,不过须臾之间的她,此时仿佛失去了杀伐决断的能力。 她的手指飞快地扣在马背上,很显然,她还在犹豫。 那名新兵道:“白姑娘,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让我去吧!”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此去九死一生,如果遇到危险,没有任何支援。” 其实她独自一人前去更有把握,只是这里还需要她指挥,她不能离开队伍。 这些人第一日跟着她,连一场正规的训练都没有经历,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东陵士兵。 可是第一场战役,就面临着如此凶险的情况,她实在很难做出决定,把一个盔甲都没有穿热的新兵,送去几乎不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那名新兵又道:“白姑娘,让我去,让我做一次男子汉该做的事情,我没有亲人家小,没有任何牵挂阻碍,但是里面的将士,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家。”3sk. 白明微那仿佛已经僵硬的脖颈,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她艰涩开口:“好。” 这条路的凶险,她连“保重”这种话都无法叮咛。 另外还有二十几名新兵同时单膝跪地:“白姑娘,我们也去。” 一名新兵开口:“要是我们一去不回,姑娘,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好好活下去,直到可以把羌城夺回来的那日。” 第340章 我们与您同在 白明微一直背对着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其中一名士兵把胸/前那块最坚硬的铜片揭下,另外那二十几名如法炮制。 他们把揭下的铜片凑在一起,拼成一件简单的盔甲,捧向白明微:“白姑娘,您的铠甲坏了,请穿上这一件吧,我们与您同在。” 原来将士们穿的是鳞甲,为了方便修改盔甲的大小,以达到人人都能适用,所以盔甲上的铜质鳞片可以揭下。 而最坚硬那一片,便是护住胸/口的那片。 将士们把最重要的那块送给白明微,不仅表明他们与白明微同生死共进退的决心,还代表着,他们把希望寄托给白明微。 白明微把这件与众不同的盔甲穿在身上,她的目光一一漫过几人,最后越过他们,停留在羌城之上。 “我不会让你们的心意白费,羌城会拿下,天下会太平,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二十七名战士单膝跪地:“白姑娘,保重。” 白明微双目含泪,明知牺牲不可避免,但这样的牺牲,她却无法承受。 一直以来,每一战看似都很轻松,他们也创造了一次次以少胜多的奇迹。 然而每次胜利,背后不仅是将士们用命去拼的努力,也是她殚精竭力小心不布防的结果。 将士们的性命,必须赢得的胜利,国破家亡的仇恨,哪一样不是挂在她身上的枷锁,每一件都是压在她身上的石头。 一直以来,她都在负重前行,但没有任何抱怨,坚持不住时,就想想天下太平的宏愿。 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再次破防。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那即将汹/涌而出的热泪,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从容而冷静。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得好好的。 只要她站在那,所有人都会觉得安心,可靠。 最后,她把小白貂交给其中一人,下达了命令:“张远,你是这次的行动负责人。” “他们都听你的指挥,你们入城的目的,就是把将士们的情况告诉外面。” “如果将士们已经凶多吉少,就用红色的烟火报信,如果将士们还在与北燕大军周旋,只是被困其中暂时无法脱身,就用绿色的烟火报信。顺便把这只小白貂,带给风军师。” 那位叫张远的人眸色微惊,他没想到白明微会知道他的名字。 末了,他带着众人行礼:“得令!” 白明微拔出扎进土里的大箭,看向城墙的方向:“我与弟兄们为你们转移注意力,你们从护城河渡水入城。” 二十七人齐声说:“是!” 白明微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手中蕴满力道,把那支沉重的大箭掷向城墙。 “啊!” 一声痛呼传来,城墙头万箭齐发。 白明微低喝一声:“举盾!向城门逼近。” 数千人高举手中的木盾,把盾紧紧地挨在一起。 前方,上面,皆被盾牌严防住。 白明微执剑走在最前面,她没有任何倚仗,唯一的防具便是那二十七名将士为她留下的铠甲。 仅仅只能防住上半身,但她毫无畏惧,比任何人都冲在最前面。 高高的城墙上,元大冷笑不已,他慢慢拉满手中与他等高的大弓,箭尖对准毫无防备的白明微。 “咻!” 万箭齐发时,元大射出的那一箭,声音尤为响亮。 犹如苍鹰划破天宇,发出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啼。 就在即将击中白明微时,她旋身避开,大箭贴身而过,带起的劲风吹动她墨发飞舞。 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心有余悸,凛凛寒光乍现的箭尖,割断了她鬓角的头发。 箭势未减,眼看就要击溃身后的盾防。 白明微双腿微分,稳稳站定,伸手抓住了那夺命的大箭。 “呀——!” 一声暴喝,她被拖行些许距离,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痕迹。 终于在大箭刺向同伴前,把它抓住。 为了二十七名弟兄。 也为了城中的白家军。 白明微默念几句,旋身丢起大箭,一脚飞踢把箭狠狠地踢了回去。 大箭钉在北燕军的旗帜上,那迎风招展的旗帜,霎时四分五裂。 箭速未减,贴着元大面颊而过,钉在他身侧的士兵胸膛,把那名士兵带飞出去。 元大的银面被溅上鲜血,他冷哼一声:“卑贱的女人,就像地道里的老鼠一样,怎么也杀不干净!” 白明微大喝一声:“继续举盾!消耗他们的箭!” 元大冷冷吐出几个字:“放火箭。” 于是,箭头绑着浸染松脂的箭被射出,随着火箭坠落,就像烟花绽开,星星点点的火掉落下来。 美丽之外,还带了杀机。 干燥的木盾被火箭击中,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势在寒风中非但不弱,还因箭头击在木盾上时松脂四溢,导致越烧越旺。 很快蔓延成片,灼灼烈烈燃烧着将士们用来防身的护具。 “撤退!” 白明微立即下令,众新兵连连后退,离开射程范围后,他们迅速丢掉手中燃火的木盾。 元大也在这时察觉出不对:“这女人的目的,似乎并不在攻城,派几队人马赶去与城外连通的地方,可能有肮脏的小老鼠偷偷入城了。” 满身肃杀的白明微站在队伍前面,四下是零落如星的箭,有的还在燃烧,点点火光连城一片,照亮空旷的城门前方。 她身后是几千战士,也是羌城外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一支队伍,挡住他们行动的,不是城墙头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而是城中生死未知的三万将士。 白明微把饮岚拉过来,把缰绳递到阿六手中:“回镜城去,安心等着,你的主子会没事。” 阿六双唇干裂,浮着一层白沫,哪怕火光照面,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很显然,重伤后又接连奔波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阿六没有逞强,用尽力气翻身上马:“白姑娘,保重。” 马蹄声哒哒远去,在这万物萧杀的寒夜格外清晰。 白明微望向烽火灼烈燃烧的城墙,神色平静,只是那辉映生光的眼底,还是被火照见了担忧。 最后,她凝目看向远处的河水,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裹霜含玉。 她说:“一路平安。” 第341章 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一路平安? 说得那样晚,却又那样真诚。 二十七人,带着重要的任务在这寒夜中悄悄潜入羌城,走上一条注定会死去的路,或许轰轰烈烈人尽皆知,或许血冷于无人问津的角落。 经城而过的河,在夜色下一片漆黑,当最后一阵涟漪散去,二十七人已从河中慢慢浮入城中。 河水冰冷彻骨,如同一把钝刀,浸入皮肤里。 一点点,一寸寸,缓慢地刮着,先是皮,再是肉。 只是这河水,便叫人痛得呼吸震颤。 终于游到城下,然而入城的地方被一道沉重的铁栅栏阻挡,那栅栏十分密实,凭借他们的身躯根本无法钻进去。 张远立即取下身上的绳索,绑住三条铁棍,他把手中的剑与绳子绞紧。 随着绳索渐渐绞紧、闭合,坚不可摧的三根铁棍,却被绞得变了形,栅栏的缝隙也越来越大。 张远立即低声命令:“个子瘦削的,快进去。” 几人游到栅栏旁边,准备借着水的浮力从缝隙里钻进去。 “低头!” 张远一声低吼,在众人低头的同时,数支弩箭贴着头皮而过。 原来,前方浮着几艘小舟,上面站满了敌人,他们的行踪早已被发现。 但见敌人人手各握着一把弩,箭在弦上,只待扣动扳机,无数支利箭便会朝着他们射来,直到把他们射成筛子。 但……敌人没有立即这样做,似乎并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而是准备活捉他们。 果然,下一瞬间,敌人的头目开口了:“大公子说,要活人,这样抓到城墙上挂着放血时,才能听到动听的惨叫声。” 说话间,几艘小舟渐渐向他们逼近。 这时,一名瘦小的战士悄悄钻进了里面,他摸索到铁闸门的机关,用力拉动。 但听“咔哒”几声,那表面布满铁锈的栅栏徐徐上升。 “快进来!” 一行人见状,拼命朝栅栏划水。 然而栅栏过于沉重,缓缓上升形成的缝隙,还不足以一行人进去。 “咻咻!” 数支弩箭射来,正中拉动机关的那名战士。 鲜血迸溅,从弩箭射中的地方蜿蜒而下,染红湿淋淋的衣衫,也染红了战士的双目。 好在鳞甲阻挡了部分力道,弩箭并未没入身体太深,未伤及要害。 然而被近十支箭扎中,不停溢出的鲜血就像正在流失的生命力,死亡已随着失血渐渐逼近,但他仍然没有放开手中的机关。 只是刚才射中他的箭,叫他手一松,好不容易升起的栅栏又掉了下去,他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拼命拉动机关。 因为用力,他面色涨得通红,青筋条条暴起。 也正是因为用力,他伤口的血溅得更猛,更多。 “小朱!” 张远目眦欲裂,望着浑身插满弩箭却仍旧执拗不肯放手的小朱。 “咔哒!” 几声脆响,栅栏再度缓缓上升。 而就在这时,另一名较为瘦削的战士也从钻了进去,他迅速爬上岸,站在小朱身边,与他一同拉起铁栅栏的机关。 随着铁栅栏缓缓上升,敌人也越逼越近。 太过于接近的距离,他们放弃了弩箭,转而向拉着机关的两人丢了几瓶火油。 血与火油混合在一起,被一根丢来的火把点燃。 “小朱——!阿吉!” 张远失声大喊,但熊熊的烈火已将二人吞没。 但凡他们肯跳到河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被烈火灼灼燃烧的两人,却没有放开手中的机关。 “头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阿吉说了这么一句,用渐渐失去光亮的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朱。 此时的小朱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爆发出一声绝望而坚定的呐喊,与阿吉一起,把栅栏的机关压到最低。 他就这样,握住机关不再动弹。 而阿吉因为没有中箭,比小朱坚持稍微久一些。 他被烧烂的双目一直看着河里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人穿过铁栅栏进入城中,他才放开机关,“砰”地倒下。 而这时,他已经面目全非,身上没有一块好地儿,那双用来拉住机关的手,也在在此时粉碎成灰。 谁也不知道,一个被烈火灼烧的人,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余下二十五名弟兄都知道,一道闸门已经带走两个兄弟的性命,他们活着的人,更要把这个任务完成。 张远悲痛呢喃:“阿吉刚刚还说冷呢……” 是啊,刚刚还说冷,就遇到火了。 正此时,一名士兵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他抽出了腰间的剑:“头儿,带弟兄们先走,我殿后。” 张远摇头:“不,王峰,我们一起走!” 王峰看向逐渐燃成灰烬的小朱和阿吉,火光照见他眼底的视死如归:“头儿,我们都知道,来了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任务要紧,别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说完,他打了个猛子,潜入了污浊的河水中。 忽然一艘小舟晃动几下,便散碎成块,里面的五名敌人跌入水里,立即被人抓住头发抹了脖子。 张远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厮杀的王峰,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继续前进!” 余下二十三人,在张远的带领下,迅速爬到岸上,往城里更深处奔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于河岸时,寡不敌众的王峰被北燕人抓住,迎接他的,是比一招致命更为惨烈的死法。 咽气前,他抬头望向璀璨星河,吐出几口鲜血:“我王峰,终于男人一次了!” 话音落下,他的四肢被斩断,头颅也离开了身体。 满腔热血,一身正气,就这样挥洒在岚漪河中。 或许死后,除了白姑娘便没人能铭记他们,壮烈牺牲最后也只是孤魂一缕,但在死前,他没有任何悔意。 如同每一名壮烈牺牲的战士一样,怀揣在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愿望——希望他们的牺牲,能救下更多的生命。 哪怕他们都知晓,这不过是奢望。 可很快,他的遗体不但没有得到安息,反而与烧得只剩下几块骨头的小朱和阿吉一起,被麻袋装到了元大面前。 第342章 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元大冷冷地望着一堆残肢断臂,最终取了王峰的头颅,绑在大箭之上。 他拉满弓,大箭带着王峰的头射向白明微。 这一次,白明微依旧没有硬接,旋身避开那致命的杀招。 可当大箭贯入地里,停住了势头时,那颗双目圆睁的眼睛,也呈现在白明微与众将士面前。 霎时间,众人双目猩红,怒不可遏。 他们看向城墙的方向,带着彻骨恨意的灼烈目光,仿佛要把成墙头盯出一个大洞。 “白姑娘,我们杀上去,砍死那畜生!” “白姑娘,北燕贼子太不是人了!让我去把他们都杀光!一个不留!” “白姑娘,请您下令,让弟兄们和这群畜生拼死一战!” “……”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话,只是颤着手为王峰阖上双目,她说:“你的仇,我一定会为你报!” 说完,他看向悲愤交加的将士:“我也想现在就冲上去和敌人决一死战,哪怕失去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23sk. “但是那样的话,他们就白白牺牲了。弟兄们,别中了激将法,这笔血债,我们先记在心里,等到合适的时机,千倍百倍的奉还!” 一番话,叫停了所有蓄势待发的将士。 然而却未能抚平他们胸中的怒火。 紧接着,绑着断肢的大箭再度射来,随之响起的,是元大丧心病狂的叫嚣声:“白明微,我属下的刀法好吗?不管是脑袋还是手脚,都切得齐齐整整的。” “接下来,我就叫他们去试试挖眼割耳的手法,然后请你一同欣赏,就是不知你赏不赏这个脸了。”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元大,你不必激我!” 元大狂笑几声:“激你?你想多了,我只是和你探讨一下,杀人的技巧。” 接着,他把那烧成焦炭的尸首提起来,绑在大箭上扔到白明微面前:“你说,人被活活烧死的话,有多痛呢?” 从袋子展开的那一刻起,白明微满脸排红,一直红到耳根,她两眼盯着面目全非的焦黑残肢。 暗夜下的双目突然闪烁了一下,接着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但她还是压下滔天怒火,深吸几口气,轻柔地把袋子阖上,系紧,妥帖地放到一旁。 一番话,也再度激起了众人的怒意。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竟已有几人惨死敌手。 虽然他们都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元大的卑鄙与无耻,还是很轻易就挑起他们的怒火。 他们同样也杀人,从未手下留情,上了战场还有谁的双手干净,但至少他们做不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姓元的这一家人,总能干出人做不出的事。 只是这一次,众人没有吵着攻城,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敌人在故意挑衅激怒他们。 一人说道:“白姑娘,这狗贼为什么一直挑衅,却不敢下来打呢?” 白明微道:“两个可能,一种是城墙的布防并不多,他知道我们不会轻易攻城,所以不停地做出挑衅的动作,给我们制造一个他人手很多,不怕我们的假象。” “一种是他在把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从而牵制住我们,让我们无暇思考其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我们的将士,或许并未如他所说那样全部折损敌军之手,否则他们早就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了。” 另一人问道:“白姑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明微很快下达了命令:“原地休整,我们要以最好的状态,让敌人见识到我们的怒火!” 说完,白明微坐了下去,慢慢调息。 方才的两种可能性,不过是她个人的猜想,如今三万大军深陷囹圄,她的任何决定都关乎能否支援城里的将士,以及身边这数千人的性命。 她必须要为三万将士和身旁的数千同伴负责。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算元大的蓄意挑衅使得她怒火中烧,她也不能冲动,去逞一时之快,以免中了敌人的诡计。 那才是得不偿失。 疲惫众将士也没有逞强,纷纷坐下恢复气力,并为受伤的同伴包扎伤口。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压抑着的啜泣。 白明微缓缓睁眼,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竟是一名小小的,瘦弱的少年在哭。 哭声里透着浓浓的悲凉,却没有半分恐惧。 在同伴的提醒下,他迅速止住哭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这时,有人向白明微解释:“白姑娘,您别生他的气,那被断了四肢砍了头颅的人叫王峰,是这少年的父亲。” 白明微吐出两个字,状若呢喃:“父亲……” 那人点头:“是的,早年王峰带着孩子逃荒,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他原本出生耕读世家,孩子和他都读过几本书。” “那孩子怎么说呢,被他保护得很好,不知这世间险恶,满脑子都是书中那些圣贤思想,天道正义,所以一直看不上落草为寇的父亲。” “我们决定来投奔您时,那孩子可高兴了。想必也是为了给那孩子做个榜样,这才主动请缨入城。” “只可惜,他虽然成为了儿子心目中的好汉,却已阴阳两隔,那孩子怕是很后悔,所以忍不住哭了吧。” 白明微闻言,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比得上活着重要,我等视死如归,是因为肩负使命,但如果能活下去,一定不要轻易死去。我不知道死后是否还有知觉,然而活着的亲人,一定痛彻心扉。” 那人起身:“姑娘,那孩子与小的还算亲近,小的去跟他说几句。” 白明微点点头:“辛苦你了。” 城墙之上,元大看到敌军不但没有恼羞成怒愤然攻城,反而坐在原地休息,他冷笑一声:“白明微,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 羌城。 城内。 二十四名战士在小巷中摸黑前行。 “噗!” 几声利刃没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众人立即停下脚步。 整条小巷,似乎一瞬间陷入极静的凝滞中,只听见受伤的战士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打斗声。 鼻腔充斥着血腥的浓味,黑暗与不知身在何处的敌人,使得一行纵横山林的好汉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吞唾沫。 分明寒冷彻骨,额上却冒出豆大般的汗珠。 “走……别管我。” 第343章 生,稍后见,死,也是稍后见 是同伴微弱的声音,犹如蚊吟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走!” 张远额上青筋跳动,他哽声下达命令。 一行人顾不得血泊中的同伴,摸黑继续在巷子里穿行。 就在他们消失于拐角处时,火光“哗”的亮起,照见了地上两名战士的尸首。 一人脑袋被削去一半,当场毙命。 一人被利剑贯/穿,正中胸/口。 按理来说他理应立即毙命,没人知晓他如何向同伴发出最后的声音。 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具满怀热血的身躯,血冷与这条狭小的巷子里。 “带去交给大公子,一人五百两,我们已经得到一千两了。” 这是其中一名北燕士兵说出的话,另外几名士兵狞笑着,面目扭曲而可怖。 他们把尸首从血泊中捞起,抬往城墙的方向。 为首的敌人挥动着手中带血的剑:“狩猎开始,今夜我们要玩个痛快!” 他的话音刚落,几人从墙上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们身上,把手中的剑,狠狠地送入他们的胸膛。 张远抽出利剑,狠狠地踹了为首的敌人一脚,咬牙切齿:“死了也要拉你们垫背!” 说完,他再也不管地上的敌人,带领几名战士继续前行。 火把的光跳动几下,四周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谁也没看到,一名敌军尚且还能动弹,用最后一丝力气,捏破了手中的药丸。 清香四溢,不远处传来恶狗的狂吠声。 来到张远这边,一名战士停住脚步:“头儿,他们放猎狗追我们,不杀了猎狗,我们无处躲藏,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殿后。” 张远目眦欲裂:“赵晋!” 赵晋冲张远轻轻一笑:“头儿,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死有什么好怕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我赵晋又是槐稽山的一条好汉!” 张远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稍后见。” 活着,稍后见。 死了,也稍后见。 赵晋握紧手中的剑,怒喝一声:“快走!” 张远毫不迟疑,带领余下的人继续前行。 这时,黑暗处响起恶狗呲牙的声音,紧接着,几条凶猛的大狗自黑暗中扑来。 赵晋用剑砍死一只,却还有好几只前仆后继向他冲来。 一个不慎,他被一条恶狗咬住了手臂,狠狠一扯,手臂的血肉被撕开,血沫横飞。 他咬紧牙关,左手接住右手拿不稳的剑,准备砍向扑来的狗。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几乎和他等高的大狗前爪搭住他的肩膀,呼出来的浊息扑在他的后颈上。 那呼吸带着腐肉的恶臭,鲜血的铁腥味……那是一股,死亡的味道。m.23sk. 下一刹那,大狗一口咬在他的脖颈。 动脉被咬断,鲜血喷溅而出。 疼痛霎时占据理智,他几乎忍不住撕心裂肺吼叫出来。 可最后,仅剩的一点理智叫他忍住了,他不想这样的死亡,吓到前方一往无前的伙伴。 凭借最后一口气,赵晋抓紧一条狗,朝着狗脖子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那狗痛得哇哇叫,任它如何拼命挣扎,赵晋都没有放开。 等到北燕人赶到时,赵晋早已没了脉搏,但嘴巴依旧死死咬住恶狗,把那狗咬得奄奄一息,无论北燕人如何拉扯,也不能叫他松开。 直到死,赵晋的眼睛都没有阖上,那眼底落了满天星辰,干净透亮,好像诉说着他曲折的一生——尽管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至少可以死得堂堂正正。 他终于,像个顶天立地的好汉那样,无惧无愧地死去了。 “不愧是下贱的东西,连死都和狗一样。” 一名北燕士兵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剑刺/入赵晋咬住的那条狗腹部,了断了那条狗即将消散的性命。 “抬下去,到大公子面前领赏去。” 张远朝身后看了又看,他抹去一把汗与泪交织流淌在面颊上的液体,哽咽着发声:“快到了!我们继续!” 他知道,再也等不来赵晋了。 他也知道,比起缅怀死去的伙伴,更重要的是任务。 与此同时。 城墙上架起一口大锅。 锅里盛满了水,随着火焰熊熊燃烧,氤氲的雾气自水面漫出,模糊了元大狰狞扭曲的面颊。 “扔进去!” 随着他吩咐出口,几具尸首被扔了进去。 “多添一些调味料,务必要让这香味随风飘到白明微面前,让她闻一闻,她的部下是什么味道。” 城下。 一名战士好奇开口:“什么味道?” 另一名战士回答:“肉香味,这北燕人还真有闲情雅致,竟然在这个时候煮东西。” 白明微抬头望去,冷冽的火光下,一口大锅被架在城墙之上,而那元大,正在慢条斯理地往里面添东西。 “畜生!” 白明微怒喝一声,贝齿把唇咬出了血,与簌簌而落的泪水一起,顺着她精致的下颌蜿蜒而下。 她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最后,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一声嘶吼:“元昊!此生不杀你,我白明微誓不为人!” 直到这一刻,众将士才明白,那股奇异的肉香究竟是什么—— 锅里被煮的,是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是他们的兄弟! 众人再也坐不住了,眼底的怒火,比墙头灼灼燃烧的火焰更旺,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脑门子。 他们看向白明微,想要再次请战。 可当目光触及白明微面上的泪光时,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因为他们知道,白姑娘也同样生气,只是任凭那滔天怒火肆/虐心间,白姑娘也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白姑娘……” 众将士欲言又止。 像是顾及到她的心情,又像是考虑到她的立场,但因为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才会显得如此纠结。 白明微用了许久,反反复复吸了几口气,这才压制住冲天怒火。 她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再等等,等里面的信号传来。要是在最后一刻沉不住气,那么这些弟兄就白白牺牲了。” “是!” 众人异口同声,沙哑的语气,昭示着他们的喉咙早已被悲愤堵住,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声“是”,也需要莫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这一刻,悲与愤淬入了骨髓血液之中。 要么压垮他们。 要么即将迎来无法遏制的爆发。 元大看到白家军的骚动,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对付肮脏的鼠辈,如果不能一下子赶尽杀绝,那就得一点点熬,让他们死得屈/辱,死得难堪,才能解心头之恨。” 说着,他双目骤然凌厉,迸发出寒冷的雪光:“白明微,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你有多韧的心智,才能抵挡我这花样百出?哈哈哈……” 第344章 先走一步了 羌城。 打杀声越来越近。 自告奋勇入城的二十七人,如今只剩下张远与另外五人。 一路走来,每行一段距离,必有几人倒下。 而此时此刻,活着的人也只是强弩之末。 “头儿,一定要把城里的准确消息,带给白姑娘。” 几名战士护着张远且战且退,而他们身边,横七竖八躺满了敌人的尸首,其中有几具尸首还是自己人的。 面对面真刀真剑,他们未必比北燕的勇士差,所以死去的人,几乎都丧生于暗算之中。 张远望着越来越少的人,沉痛地阖上双目。 待再度睁开时,那双眼底除了视死如归的决然,便什么都不剩。 他说:“我不会让弟兄们的心意白费的!” 说罢,张远揣着小白貂,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 有人想阻拦他,却都被殿后的几名战士挡住。 这场厮杀,虽不及千军万马对阵那般震撼,但惨烈程度却不亚于任何一次大战。 此时此刻,敌人越来越多,层出不穷。 可五名战士已然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其中一人手掌被切了,他就让伙伴把剑绑在他的手臂上,只要他还能挥动手臂,就还能战斗。 尽管他的战斗显得那么滑稽,如此无力,但他誓死也要拦住敌人为张远争取时间的那份坚决,谁能忽视? 便是敌军中最勇猛的战士,也在与他的剑相撞时,被那双从血泊后瞪出来的眼睛看得胆寒心悸。 而另一人,腿被砍断了,他就用腰带狠狠地勒住上半截止血,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与敌人战斗。 五个人,每人都身受重伤,却没有任何人退却。 向来看不起东陵人,觉得东陵人懦弱狡诈的北燕士兵,也在这五人面前肃然起敬。 为首的北燕人叫停了手下,他问面前的五人:“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却还在负隅顽抗,值得么?” 一名战士啐了口中的血沫:“你们的战斗,是为了掠夺,而我们的反抗,是为了守护。” “就算今日我们倒下,终有一日,我东陵的同胞们,一定会把你们这些贼子赶出东陵!你们,绝对统治不了东陵,也绝对胜不过东陵!” 为首的北燕人淡漠地道:“只要你们缴械投降,我不杀你们,留你们一条命。” 五名战士笑了,那笑容在血泊中绽开,那么绚丽,却又如此诡异。天籁小说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我们对你们俯首称臣,休想!” 为首的北燕人惋惜地摇摇头,眼底却没有任何怜悯之色:“那么,你们只好去死了,最好不要挣扎得太过分,把身体弄得四分五裂就不好了,因为你们的尸首,还要拿去给白明微添堵呢!” 五名战士咬牙切齿,几人对视一眼。 其中两名战士立即扑向为首的北燕人,但却被他身边的人拦下了,他们被长矛贯/穿,高高举起,又狠狠摔下。 然而还不等为首的北燕人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腹部扎进三柄剑,其中一柄还是断裂的,正好扎在他的肠子上,痛得他捂住伤口单膝下跪。 鲜血溢出,滴答落下。 他双目中得意的笑尚未散去,光亮却随着生命流逝,一点点消失。 原来,适才那两人故意送死,就是为了吸引他身侧之人的注意力,好给同伴争取诛杀他的机会。 其中一名东陵战士把剑抽出,满口鲜血的嘴唇上下开合:“我们也要你的尸体,给元家那大畜生添堵!” 话音落下,数十名北燕士兵同时围攻上来,他们握紧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出。 三名将士被串在一起,分开,再串一起。 如此几个来回,他们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 三人也因此,失去了宝贵的性命。 死前的那一刹那,他们把为首的北燕人狠狠按在地上,带着从容,带着决然,慷慨地走上死路。 “白姑娘,我们永远与您同在。” 胸/前那缺失的一块,便是他们决心与白明微同生死共进退的证明,就像那用来装遗物的袋子上绣着的字迹一样—— 他们的灵魂,将永远驻守在此处,伴在他们敬重的人身边,共同抵御敌寇。 而他们也用行动证明:就算是土匪,就算是女人,就算是老弱……在保家卫国面前不分彼此,无论是恶还是善,都可以光荣死去。 今日他们的死,但凡能为所守护的一切出一份力,也算是值得的。 北燕人挑开他们的盔甲,“家国”、“百姓”二字,在浸染鲜血后依旧清晰。 北燕人冷冷一笑,抬脚践踏那仿佛拥有滚烫温度的字。 他们以为只要毁去了这些刺眼的东西,就能抹杀东陵人的信仰。 但他们忘了,备受欺凌的东陵人,曾经也因骨气与血性闻名九州大陆,活着的人,都是英雄的后代。 承一脉血流淌的战士们,又岂会败在他们手里? …… 这时,张远已经靠近战场,还不等他发出信号,便听得一声破空锐响。 他回眸看去,只见一柄长剑急射而来,他却没办法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利剑钉在腹部,带着他飞行一段距离,最后把他挂在一颗石榴树上。 石榴树,他还有家时,院子里也种了一棵石榴树…… 张远把颤巍巍的小白从怀里捧出来,呕了一大口鲜血:“看来到此为止了呢,你能自己走到风军师身边么?” 小白睁着迷蒙的大眼睛,偏头看了张远几眼,伸出小爪爪为张远揩去唇边的血迹,像是再说:把剑拔了,我们还能走。 张远轻轻笑了起来:“畜生尚且有情,生而为人,却有那么多人放着人不做,却非要做畜生。” “小白貂,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的那一日。”张远艰难地看向一街之隔的地方,“都这么近了,我却到不了了呢!” 小白貂在他身上着急地转了几圈,最后一跃而下,一瘸一拐地奔向黑暗之中。 张远目送小白貂离去,他颤巍巍地取出/火信,轻轻拉开,一抹绿色但烟火在空中绽开。 生命的最后,他轻轻唱起那首寄予着他美好愿望的《小雅·楚茨》: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肴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他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死在了战火中,注定等不到那个礼未崩,乐未坏的盛世。 但他知晓,总有一日,会迎来那一天。 到时候,他的同胞们,以及他用性命护佑过的人,可以见证那金灿灿的丰收时节。 可以等到有牛羊肉摆在祭祀桌上献祭祖先的时候。 白姑娘,要加油啊…… 张远先走一步了。 第345章 那是他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逆鳞 小白貂跌跌撞撞,在奋力厮杀的人群中一路闪避,奔着风轻尘的方向而去。 鲜血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它一边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拨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往人群中央走。 它鼻头翕动,于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中辨别出主子的味道,虚弱的它终于有了些许精神,铆足劲地往里面走。 然而就在这时,它的尾巴被踩住。 一名凶神恶煞的北燕士兵狠狠捏住它的脊梁,它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血腥夹杂着汗水的恶臭味。 小白貂吓得嘶声大叫,然而它的叫声,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显得那样的微弱。 血腥,喊杀。 兵戎相接的刺耳声音。 无一不令它焦躁,那人沾满鲜血的手,更令它厌恶万分。 可它只是一只受伤的小白貂,被钳住身体后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挣扎嘶吼。 忽然,钳住它的人被一脚踹开,它被高高扬起,跌到一只大手里。 惊魂未定的它睁眼一看,眼前的人浑身浴血,根本看不清面目,它害怕又是敌人,连滚带爬地跳到地上,拖动受伤的身躯,艰难前行。 好在,他看到了被许多人用盾护着的主子。 小白貂几乎是喜极而泣,它迈开疲软虚弱的小短腿,从将士的脚下跌跌撞撞钻过。 终于找到心心念念的主子,看见主子躺在地上,面色发白,薄削的唇角紧紧抿住,小白貂走过去,捧着主子的面颊,心疼地舔舐着主子脸上的血迹。 它轻轻拍了拍风轻尘的脸,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也像是在啼哭。 哀婉而凄凉。 它的身上,有着治疗风轻尘眼疾的一味重要药引,只有它常伴身侧,风轻尘才不至于时常旧疾复发。 如今它来了,把引子送了过来。 不管风轻尘的眼睛痛到何种地步,只要它一来,那疼痛便能减轻。 这时,风轻尘手指动了动,小白貂立即跳到他的身上,用小爪爪拍打着他的面颊,直到他坐起身来。 小白貂立即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没有说话,这一次的他显得尤为沉默。 坐直身体后,他捏了捏眉心,像是清醒了不少。 只是那紧紧绷住的神色,昭示着此时他胸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最后,他把小白貂踹在怀里,摸到身边的竹竿,用力撑起身子。 “告诉我,他在哪。” 短短几个字,犹如湖面冷冷相触的冰那般寒凉,森冷,仿佛从地底钻出来一般,带着愤怒,裹挟黑暗。 小白貂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指出了元四所在的方向。 风轻尘振臂一甩,剑鞘钉入一旁墙壁。 只听“轰隆”一声,那堵矮墙轰然倒塌。 “风军师……” 举盾护着他的将士惊窒莫名,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风轻尘恍若未闻,一步步踏向外面。 将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供他通过,然而还不等他们把通道让出来,只觉眼前一阵疾风掠过,再睁眼时,已不见风军师的身影。 高高的屋顶,元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厮杀,露出惬意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什么优美的事物。 那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模样,把卑鄙与狠毒诠释得明明白白。 忽然,身旁别样的打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缓缓回身,不慌不忙,仿佛成竹在胸。 望着两道正在酣战的身影,他唇角挑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哟,摄政王醒了呀!” “我本以为你醒来后会在第一时间奔赴你心爱的姑娘,却不曾想,倒是先找到我这边来了。” “你真的不先去南城门么?我大哥可在那里,去晚了只能给白明微收尸,你难道舍得她死么?” “不过要是被我大哥抓住,死对她来说也算解脱,因为我大哥最喜欢把美貌的女人赏给部下,都是男人,摄政王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已经护不住最亲的人一次,今夜你也会护不住最爱的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能而可悲。” “哈哈哈……”元四笑得酣畅淋漓,他不慌不忙地转身,把身后交给护佑在他身边的影卫。 火光覆在他的面庞之上,为他增添了几分邪异恶毒的气质。 然而他笑容容刚落下,一柄寒凉的剑抵在他颈边。 那剑异常冰冷,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攀爬在他脖颈之上,叫他不由自主顿生恐惧窒息的颤栗感。 他完全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状况,于是他轻轻动了动手臂,袖底的脚链滑到手心,他狠狠抛了出去。 他以为风轻尘会去接,可是他错了。23sk. 就在下一刹那,他抛弃脚链的手尚未收回,便被齐腕斩断,痛得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但那叫声并未持续多久,他下颌便被残暴撕开,鲜血飞溅,一截舌/头也没有踪影,他也因此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风轻尘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砸在瓦片上,紧接着,他又被斩断双手与双腿。 最后,风轻尘把那柄通体乌黑的剑插在他颈边,只是轻轻一笑,便如魔鬼降临人间。 那是真正的冷,饶是见多识广如元四,也不由得被这股寒冷震慑。 “四公子在抓住我的弱点攻击我时,可曾想过,那也是我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你这碍事的嘴巴,碍事的手脚,不要也罢。” 说完,风轻尘提起浑身鲜血直流的元四,猛地摔了出去。 奄奄一息的他,正中守城将领。 把守城将领砸得连连后退。 几乎力竭的卫骁看到这一幕,他高声大喊:“元四已经伏诛!胜利就在眼前,弟兄们,我们上!” 将士们士气大振,稳稳地列好阵法,应对开始了乱了方寸的敌人。 风轻尘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仿佛那剑身上,沾着什么肮脏不祥的东西。 小白貂从他的衣襟中爬出来,好奇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确认熟悉的主子是否还在。 风轻尘随手扔掉沾血的帕子,拍拍它的小脑袋:“我没事了,让你担心,是我不好。” 第346章 这是最狠的羞辱 是的,他没事了。 只身独活的亡国皇子,他走到这一步究竟经历多少苦难与心酸,只有他自己知晓。 就算会被魇住,那也只是短暂的事。 如今,双目疼痛得到缓解的他,已平复了内心翻涌的情绪,又变作那月朗风清的温润男子。 小白怔了片刻,搂着他的脖子嘤嘤哭泣。 一人一貂相伴多年,他们早已是无法割舍的亲人,而主子更是小白貂在世上唯一的牵绊,此次分别,当真是担心死貂了。 可是担心归担心,小白貂还是把在白明微那边看到的情况告诉主子。 风轻尘的手,从它的脑袋抚到尾巴:“还不能去找她,等这边的事完成了再去,否则她会挂心这边。” 说完,风轻尘一跃而下,加入了战局之中。m.23sk. 比起不顾一切地去到她身边,尽最大的可能保住这些将士,对小姑娘而言,才是更大的帮助。 他的小姑娘,他一直都了解。 元四倒在血泊之中,望着那一抹清俊出尘的身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底呢喃:你究竟是神还是魔?还是说,为神为魔,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伴随着不甘与愤怒,元四彻底绝了呼吸。 这一生,他风光而顺遂,被称为大长公主府的智囊。 兄弟敬重他,祖父母器重他,便是连皇帝,也对他青睐有加。 他没有尝过任何失败的滋味,本以为抓住西楚摄政王的弱点,便能同往常一样十拿九稳。 可他低估了一个尸山血海蹚过的男人心性之坚韧。 他以为大长公主最出色的影卫会把这男人拿下,然而他又错了。 这天底下谁才是这男人的对手呢? …… 南城门。 朝阳始露。 当天空被火红的朝阳完全照亮前,白明微看到了那抹炸在空中的绿色烟火。 这一刻,她确认了城中将士的情况,她终于可以举全力攻破这座挡在他们与城中将士之间的南城门。 这一刻,她积攒于胸中随时都会决堤的怒火,终于等到了宣泄的时候。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话。 胸中的滔天怒火,便是他们前行的动力。 白明微挥舞着手中的剑冲向城门,她比任何人都要快,比任何人都要猛,就像一把锐利的锋刃,势不可挡。 元大见他们发动攻击,倒是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等到白明微来到下方时,他一脚踹翻那口烹煮尸首的大锅。 浓汤裹着残肢溅洒下去,一股令人作呕的香味四溢开来,充斥在鼻端。 白明微抬头,金灿灿的朝阳下,是元大冷笑的面庞:“白明微,肚子饿了吧?本公子大发慈悲,给你加一顿肉食,快捡起来吃,可别浪费了本公子的心意。” 白明微低头,看向那堆已经面目全非的骨与肉,一枚小小的坠子躺在其中。 那时韩辉的,她知道。 深吸几口气,弯腰捡起那枚坠子放于手心,紧紧握住。 再度睁眼,她清透的双目犹如血染。 是仇恨,是愤怒,生生烧红了她的双目。 就在箭雨纷飞而下,铺天盖地向众将士袭来时,白明微捡起其中一支箭掷向城墙,随即点足掠起。 在力道将竭时,一脚踏在那支贯进城墙的箭上,竭力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城墙上。 元大以为白明微是冲着他去的,唇边扬起了丝残忍的笑意,挥舞着手中的剑刃戟,就要去取白明微的头颅。 然而白明微不等众人反应,从身上取出几个瓶子,在城墙上起掠落下,遇到箭堆就扔出瓶子,再丢一根火折子。 原来,那些小瓶子里都装满了火油,瓶子碎裂,火油四溅,轻易就被点燃。 木制的箭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把那一堆堆准备用来射向城下的箭燃烧殆尽。 储备箭羽被毁,墙头上的弓箭手很快便无箭可射。 尽管如此,元大依旧不慌不忙,仿佛胜券在握。 城墙上的士兵抽剑快速向白明微围拢,试图要通过人数的力量,把白明微彻底碾灭。 元大挥挥手,开口吩咐:“守住城门,来一个,杀一个。这个女人交给我,我尽量给弟兄们留活口。” 说罢,他提着武器奔向白明微。 此时,白明微正在烧毁最后一批储箭。 火刚点燃,青烟阵阵。 她回眸,如凤凰花般灼烈的容姿模糊在烟雾之中,当那烟雾散去,身后火光冲天。 她面朝朝阳,背对大火。 仿佛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为耀眼夺目的女子。 这叫那元大,更有杀她的欲/望:“白明微,你注定死在我手里。” 白明微转身,面对那力量在她之上的敌人,面庞毫无惧色,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心。 她说:“元昊,你北燕元家向来都这么高傲么?” 元大轻轻笑了,笑得冰冷而瘆人:“这不是高傲,而是自信,不像你白家,一群懦夫,怪不得一个个惨死在我北燕大军的手下。” 懦夫? 元贞帝一句“懦夫”,逼得祖父悲愤撞住。 一句“懦夫”,曾经抹杀白家所有的付出。 然而此时此刻,这句话从元大的口中说出来,白明微再无先前的愤怒。 因为她心底清楚,父叔兄长不是懦夫,而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白家的人绝对不是懦夫! 既然不是,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 究竟是不是懦夫,也不靠他元大一张嘴说的算! 白明微左手抵住右臂,撑着握剑的右臂前后活动几圈,唇边泛起一丝微笑:“是么?那你试试?” 话音落下,白明微一跃而起,双手握剑对着元大狠狠劈下。 “雕虫小技。” 元大轻嗤一声,举起手中的武器格挡。 然而,那兵器碰撞的激响,却没有如意料中响起。 元大眯起双眼,可下一刹那,白明微已在空中翻转,跃自他的身后。 飞踢一脚,正好踹在元大的臀部,把他踹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 元大深吸一口气,如若是他脸上没有面具,一定可以看到那狰狞扭曲的面容。 他怒了,怒不可遏。 用了小半响,才克制住那滔天怒火。 “白明微,看来,你已经做好去死的觉悟了。” 第347章 元大已伏诛! 像元大这样的人,最在乎所谓的尊严与脸面,踹他一脚绝对比刺他一剑更具有侮辱性。 果然,他受不得侮辱。 不过对战一招,他已被全然挑起了怒火。 他扬起武器,对着白明微挥斩而下。 裹挟万钧之力的一击,带起势不可挡的罡风,白明微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向城下掠去。 元大杀红了眼,不假思索地追在她的身后。 岂料白明微旋身抛出腰间从未用过的长鞭,勾住旗杆,轻轻一荡飘回城墙之上。 趁这空隙,白明微越至城门铁栅栏的机关处,扬剑斩断两根铁链,在铁栅栏轰然坠地前,她又跃了回去。 “耍我!” 这时,城墙的另一头,响起吴大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白明微顺手刺在攻击她的敌人胸/口之上,把剑抽出的同时,一脚将那人狠狠踹开,随后迎向恼羞成怒的元大。 剑刃戟如龙咆哮探出,裹挟摧枯拉朽之势,对着她横扫过来。 这一击,她没有避开。 而是用尽全力,赌上性命。 “铿!” 一声清越的激响,白明微的剑,与元大的戟碰撞在一起。 “砰!” 劲风激荡,将她的头发后扯如旗,束发的丝带散开,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却又被劲风扯起。 火色的衣裳,一件只能护住上半身的盔甲。 白家先辈的遗志,天下万民的福祉,还有将士们的期望……白明微背着这些,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毫无畏惧。 但心智的强大不代表能力的强大。 全力较量,她很快就处于下风,只能咬紧牙关应对。 然而她的对手,却噙着游刃有余的微笑。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这一击她必输无疑。 随着元大逐渐加大力道,她的虎口裂开,那裂缝越来越大,很快便溢出鲜血。 远远望去,她高挑的身躯在元大这北燕第一勇士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仿佛只要元大轻轻一捏,她就会灰飞烟灭。 元大冷笑连连:“还不放么?白明微,你在跟我用命,只可惜哪怕你拼尽全力,也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元大一脚踹在她的腹部,将她踹飞出去。 她半趴在地上,心头一抹血痰汹/涌,根本压制不住,下一刻,她便捂着嘴猛地一阵咳嗽,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缓缓留下,蜿蜒在她的手臂之上。 她捡起一旁的剑,用剑撑住身子,想要挣扎起身,但任凭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半撑起身子。 她靠着城墙,用后背借力,用手撑住剑,竭尽全力,可最后都是徒劳。 一个不小心,剑咣当倒地,她刚撑起的半身,也随着失去支撑而倒趴在地上。 周围的敌人发现了她的颓势,纷纷围到她身边,眼看气势汹汹的敌人越逼越近,她伸手去够跌落在一旁的剑,可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抓不起那伴她出生入死的神兵。 她看起来是那般无助,无助又绝望,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不想死,却也毫无办法。 数名敌人握紧手中的长矛,就要一拥而上,在她的剑被踩住的同时,其余敌人被元大挥开。 “都说了,我自己来。” 她抬头,阳光是那般刺目,元大的银面就藏在阴影里,辩不分明,使得这个男人,就像那可怕的恶鬼,狞笑着迫近她,近在咫尺。 带来邪恶,也带来死亡。 元大摇摇头:“啧啧啧,白明微,明明有活路可走,你偏偏要走死路,这下你落在我的手里,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要先将你犒赏有功将士,再把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以报我两个弟弟的仇。” “挣扎啊,求饶啊,你的那股狠劲哪里去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笑话,那是因为你之前的对手不是我。” “哈哈哈……”元大大笑着,缓缓弯下腰,伸手去挑白明微的下巴,“这脸蛋,要是你我之间没有血海深仇,我一定把你纳为妾室,夜夜宠幸,直到你哭着求饶为止。” “是么?”白明微唇角扬起一丝笑,早就蓄势待发的手,猛然戳向元大的脖颈。 鲜血喷涌,元大连忙伸手去捂,可那血仿佛流不尽似的,从他的指间不断溢出,流淌在他的衣袍上。 白明微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迅速捡起地上的剑,猛力送入他的胸膛,推着他不断前进,直到狠狠地把他钉在墙上。 白明微冷笑:“懦夫?便是我这白家的懦夫,亲手要了你元家两条人命,元昊,到下面别忘了向那些惨死于你手下的人赔罪。” “告诉他们你罪有应得,死在我白明微手中,你死得其所!” 说完,白明微在元大银面下那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徐徐抽出了刺/入他胸膛的利剑。 在元大绝了呼吸,缓缓软倒在地时,白明微伸手从他的颈项上取下那枚坠子。 那枚坠子,正是韩辉的。 也是她从一堆烂骨烂肉中捡的,上头摸了小白貂的毒。 另一种程度看,韩辉亲自报了毁尸之仇。 照理来说,元大的能力远在白明微之上,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白明微了结。 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小白,是它口水的毒,在渗入元大肌肤的时候,瞬间制住了元大的行动力,这才被白明微补上一剑,要了性命。 白明微早就知晓,她不可能是元大的对手,于是便另辟蹊径。 这一个计划在阿六送来小白的时候,便已悄悄在她心底成型。 为了计划能顺利实施,她先是戏耍元大,激起元大的怒火,令元大丧失判断力。 接着,她又以身犯险,用命施展苦肉计,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过程不可谓不惊险,但凡那个元大不想折/磨她,而是想让她死得痛快,那么刚才那一幕就不会出现,她会直接死在元大手中。 危险,实在危险。 但那又如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要不敢舍命去拼,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一定要拿下羌城?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血气,她弯腰把元大的头颅割下,高举着头颅站在城墙之上:“元昊已伏诛!” 第348章 东陵的土地,完整了! 就在白明微和元大周旋时,数千新兵也破了城门,杀向这城中。 与整齐划一的精兵不同,他们更像是毫无规律的黑潮,如滔天巨浪席卷羌城。 北燕人为了消灭他们的三万主力,人手集中在城内,这成墙之上没有多少人,如今失去元大的指挥,很快便节节败退。 白明微跃下城墙,与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 虽然她身受内伤,但她高强的武艺与凌厉的招式,使得众人忽略了她弱女子的身份。 她如同一把最利的锋刃,划破北燕人的防守,那些自称勇士的人,在她的剑下不堪一击。 最后,白明微扭了扭酸麻的右臂,手中神兵悬空转动,她轻轻握住剑柄,一脚蹬在地面上。 只见一片火色凌风而去,画面的停止时,白明微已将最后一人斩于剑下。 她再次跃上城墙,越过火光看向北方。 距离太远所有的景物都无法看清,依稀有火光漫出北城门外。 那好像,是北燕残兵丢盔弃甲的往北奔逃的队伍。3sk. 原来,城中的白家军不需要她的支援,竟也凭着自身的力量扭转乾坤。 “咚咚咚!” 胜利的鼓声响彻四野,也敲开了天际的光亮。 将近十个时辰的奋战,白家军三万多主力与一万匪众组成的新兵,一举夺回临近的两座城,也创下了百十年来,东陵最大的一场胜利。 而这一切之始,是那曾经御前下跪,委曲求全只为救回祖父的女子。 此时此刻,白明微立于高高的墙头之上。 她身后,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金阳栖息在她浴血的盔甲上,火与金交织的颜色,映着身后渐渐微弱的火光。 她成了这座城最耀眼的一抹颜色,也成就了百十年来东陵国最不可思议的传说。 最后,白明微缓缓把旗帜插在墙头,她眼含热泪,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胜了。” 哽咽的一声,昭示着她心中的百感交集。 “我们胜了。” 沙哑的一句,是这段时日顶着压力砥砺前行的缩影。 “我们胜了!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最后一句,她泪流满面,嘶声大喊,仿佛喊破了喉咙,喊出了所有的艰辛与不易。 也喊出,胜利后身为首领的她,该有的喜悦。 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哭的她,在这一刻眼泪怎的也止不住。 她威风凛凛地站在旗帜边,迎风招展的旗帜与她火色炽艳的衣摆随风猎猎。 那双比朝阳还要亮,比如洗的天空还要清透的双眸,遥遥看向阴山的方向。 她说:“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几位兄长,还有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你们拼死也要守护的土地明微给你们夺回来了,你们的仇,明微也给你们报了!” “今日起,我东陵的国土,完整了!”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三天三夜未曾睡觉,辛苦奔行数百里,又打了两场硬仗的她缓缓倒下。 “白姑娘!” 喧闹的欢腾变成惊呼,就近的将士围拢上去。 可比所有人都还要快的,是凭空掠来的风轻尘。 他接住了即将坠地的白明微,用双腿垫在白明微的身后,心疼地收紧双臂,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好好睡,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他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遍布血迹,此时又将白明微身上的血迹沾染过来。 身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而他风光霁月的容颜,却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围过来关心白明微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风军师的深情,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 他们或抬头四顾,或挠挠后脑,或摸摸城墙……就是不好意思看着白姑娘被紧紧抱在怀中的样子。 最后,众人陆续退开。 能动的将士们带着愉悦的心情清理战场,把受伤的同伴抬去救治,一切都井然有序,并不需要特别吩咐。 其中一名新兵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笑得酣畅淋漓:“没曾想我也有沙场征伐的一日,这比打家劫舍痛快多了!” 另外一名新兵接道:“省省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说痛快,要说这杀敌的英勇,白姑娘真是叫我们这些男儿自愧不如。” 周围的人都分外赞同:“以往听说书的人讲,戎马征战的大将军各个都是威风凛凛高大威猛的主,没曾想,一名女子也可以这般英姿飒爽,我等心悦诚服!” 又有人接道:“所以说,这一趟值了!” “……” 一行人边收拾战场边言语,风轻尘默默地抱起白明微,走下高高的城墙,去往卫骁正在带人清理的宅子中。 曾经住在这里的北燕人,都是一些不爱干净之辈,好好的宅子乌烟瘴气,精致的院子也被糟蹋得不成形状。 所以哪怕他们占了东陵的土地,也享受不了这片土地给予的恩惠。 卫骁见风轻尘满身是血,带着白明微跨进院子,不由吓了一跳:“白姑娘这是怎么了?” 风轻尘道:“身上有几道伤口,都是浅浅的皮外伤,内伤却比较重,我已经给她喂下伤药了,暂且不会有事,不过还需要军医来给她诊治。” 卫骁明显松了口气:“房间在那边,你且带白姑娘去休息,其他事有我,你只需要负责白姑娘即可。” 风轻尘点头致谢:“劳烦你了。” 卫骁问:“以往白姑娘身边,都有二少夫人在,现在二少夫人不能来,是不是得找几个女子给白姑娘处理一下?” 风轻尘果断拒绝:“不必了,笨手笨脚的,只会打搅小姑娘休息。” 说完,风轻尘便抱着白明微走了。 卫骁有心想提醒几句,别坏了白姑娘的名节,但他笨嘴拙舌的也不知如何开口,且他也不确定二人的关系,只得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 好半响,他才说服自己不去管,专心处理收尾一事,并去给白明微寻大夫。 屋内,风轻尘为白明微解下铠甲,褪去沾满血迹的衣裳,轻轻放到床上去,用新换上的被褥将她盖得严丝合缝。 有人端来火盆与热水,他把火盆摆在床边,用帕子投了热水,轻轻为白明微擦拭脸上的血迹。 头发上的粘/稠,他无能为力,但脸上手上已经干了却泛着腥味的血,他却擦得认真。 他一边擦,一边说:“以前寻你的时候,影卫递来消息,说你很爱干净,可你瞧现在,一身血迹也能如此坦然。” “我看不到,怕清理不干净,只能先给你把脸和手洗了,让你睡着也舒坦些。” “五座城池,一座不少,你都收回来了。这下你总算有喘/息的机会,不再心心念念记挂着失守的土地。” “而我,也能稍微为你放下心。” 第349章 饮马天边 白明微这一睡,便是三日。 三天三夜,中途从未醒来过,哪怕一次。???.23sk. 将士的伤亡,羌城的情况,她不是不关心。 她只是累了许久,神经紧绷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徐徐睁眼时,已是三天后的下午 她稍稍动了动,才发现周身上下都是疼的。 目光看向左边,是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容颜,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削的唇,好像美玉雕成,那般赏心悦目。 一泓昏黄的天光自窗棂折射进来,照见那微雪染就的衣衫。 俊爽潇然,片尘不惊。 白明微见他坐在床上,抱着手靠在床沿,呼吸浅而均匀,像是正在熟睡当中。 不由自主的,白明微忽然想起元大的话,想到了他双目失明的原因,见他睡得这般安稳,白明微不忍打扰,于是便静静地躺着。 这时,白明微又忍不住在想,风轻尘的睡梦中,会梦到什么呢?是曾经那无法走出来的遭遇,还是可以用双手让它变得越来越好的未来? 风轻尘唇角缓缓勾起:“我把自己最完美的侧颜摆给你看,好让你一睡醒就能看到,结果你却无动于衷?” 白明微撑起半身:“你醒着?” 风轻尘连忙去扶她:“黄大夫说,你这次内伤有些严重,至少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白明微眉头微蹙:“黄大夫?” 风轻尘颔首:“不仅黄大夫来了,吴孝杰他们也来了,随阿六一同来,羌城攻城战那晚,他们混入了你的队伍中。” 白明微一怔:“我竟是没有发现,那么他们现在……” 风轻尘道:“他们都安好,每个人都没你伤得重。” 白明微没有说话,起来后在床上坐了半响。 这半响,她想了许多。 从接到十一封阵亡的家书开始,到背棺请征,到收复姚城与平城,再到为八万将士殓尸,最后再到收复莲城、镜城与羌城。 这一路走来,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好像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春夏轮回。 许许多多的同伴死去,把生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也有许许多多的敌人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她的命令当中,数以万计。 不过是五座边塞小城,征服它们的代价是十数万人,保卫它们的代价,也是十数万人…… 见白明微沉默不语,风轻尘拿来一件白狐大氅,披到她的身上,告诉她:“白马一直给你备着,去吧!” 风轻尘读懂她心思这件事,白明微已不再诧异。 “多谢。” 她道了一声谢,随即束好头发,裹紧身上的大氅,找到了正在马厩中吃草的饮岚,牵住它的缰绳翻身而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被鲜血浸染过的街道/上,火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的狐裘,鲜衣怒马而过时,她在这贫瘠的边塞小城,是一抹极妙的景致。 卫骁见状,忍不住责怪风轻尘:“白姑娘伤没好,你怎么能让她出门?” 风轻尘淡声道:“小姑娘的马,叫做饮岚。” 卫骁没有言语。 饮岚。 饮马岚漪河。 若是这马没有饮岚漪河的水,叫“饮岚”这个名字也没有意义。 …… 白明微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来到了羌城以北的一处河段。 北燕人随时可能反扑,所以她也没有走得太远。 她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臀:“饮岚,去吧。” 白马打了个响鼻,摇头摆尾地奔向不远处的河流。 瑟瑟凛冬,万物萧杀。 入眼处皆是一片枯黄,零星有经冬不凋的松柏点缀些许绿意,清可见底的河流缓缓流动,清亮似一面镜子。 白明微褪下鞋袜,一双雪白的玉足上满是磨伤的痕迹。 这双穿着柔软的锦鞋长大的脚,早已被战靴磨得四处都是水泡,有的已经愈合,泛着淡淡的红色,有的还在疼痛,不复当初那般柔嫩。 她把脚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刺骨的寒凉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她不以为意,提着裙子站在河中,感受到河水自脚背上缓缓流过,刺痛她的肌肤,她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五座城池,的的确确已经收复。 白明微看向清澈见底的河水,倒映着夕阳与饮岚威猛健壮的身影,她忽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流下了眼泪。 在这无人的角落,只有一匹马伴在她的身侧,她再也没有克制,把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统统化作眼泪哭出来。 这一刻,她露出了十五岁花季少女该有的表情,想着逝去的父叔兄长,想着生死未卜的七哥,想着带着五嫂远走的五哥,她哭得像个孩子。 好半会儿,她才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绚烂的笑意:“回来了。” 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白家的百年声誉,回来了。 将士们的付出,也回来了。 白马喝饱了水,迈着步伐走到白明微身边,像是感受到了白明微的万千情绪,它把大脑袋搭在白明微的肩上,轻轻地蹭了蹭。 白明微拍拍白马的脸:“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白明微摇头笑了笑。 这句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 她总说“我没事,别担心”,但这期间有万千个瞬间,但凡七哥在身边,她一定早就哭鼻子了。 或许正因为身后空无一人,所以人才要比任何人都坚强。 白明微发/泄完长久以来积压于心底的情绪,便很快收拾好心情,骑着白马回了羌城。 战事虽已结束,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就算卫骁他们再如何得力,她也不能把所有的重担都积压在他们身上。 再者,受伤的二嫂还有小传义他们,必定忧心她的安危,总要回去让他们见上一面,才能叫他们放心。 思及此处,白明微归心似箭。 于是她策马驰骋,朝着羌城赶去。 她很憔悴,脸色有些灰败,眼底也有不健康的青色,便是那一点樱/唇,也浮了层浅浅的白沫,那是干涸的死皮。 但她的眼神却是锐利的,态度也很从容,又变作所有人的主心骨。 第350章 都是你的 回到居所,风轻尘就在屋里等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起身把一张热气氤氲的帕子与一双干爽的鞋递过来:“擦擦脚,再换上干净的棉靴,小心长冻疮。” 白明微把帕子和鞋子接过来,认真道谢:“正好需要,多谢你帮我备好。” 风轻尘颔首:“你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期间也只是喝下一些汤药,现在应该很饿了,换好鞋子就过来吃吧。” 三天三夜? 竟睡了这么久么? “好。”白明微应了一句,因着风轻尘看不到,她也没有回避,用帕子擦了冻得冰凉的脚,随即穿上棉鞋。 当还没回温的双足踩进棉鞋里的那一刹那,一阵温暖从脚底蔓延开来,包裹足那双冻得生疼的脚。 原来鞋子里垫了鞋垫,而那鞋垫刚刚被火烘过,上面还带着炭火烘烤的暖意。 白明微唇角挑起,转身去架子旁净手,手刚放进盆里时,却发现温度刚刚好。 她轻笑着摇摇头,心想风轻尘若是个丫头,如此心细能干,必定很招主子喜欢。 小几上摆了热腾腾的饭食,都是营养而易克化的食物,阵阵香味扑鼻而来,令她闻着食指大动。 她迫不及待地跪坐在小几前,接过风轻尘递来的筷子和勺子,埋头把食物吃进嘴里。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细嚼慢咽,只想把肚子填饱。 风轻尘微微侧着身,用耳朵去聆听她吃饭的声响,唇角自始至终都噙着淡淡的笑意。 等到白明微把食物一扫而光,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面对着白明微的方向,假装惊讶:“都不等等我么……” 白明微疑惑:“这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么?” 风轻尘叹了口气,语气挟了稍许哀怨:“我本想和你一起吃,顺道庆祝这次的胜利。” 白明微放下碗筷:“都吃完了,你等会儿自己再去厨房拿点。” “真没良心,都不懂得疼人。”风轻尘说了这么一句,却从旁边捧出一个小药罐,把药罐子里的药汁倒入碗里。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话,如此轻佻的说话方式,不着调的语言,起初她还会给点反应。 但是现在,她已经听麻木了,也摸索出最好的应对方法——不予理会。 见白明微半响没有反应,风轻尘又道:“不用愧疚,我早就吃过了,这碗是用来给你盛药的。” 白明微应他:“我知道,因为我闻到药味了。” 风轻尘把药推到她面前:“黄大夫给你配的药,对你的内伤很有帮助,一滴都不准剩。” 白明微看向碗里褐色的药汁,忍不住皱紧眉头:“看起来就很苦。” “但是我甜呀。”风轻尘如此说了一句,把手往白明微面前一摊,“我手里的糖甜。” 白明微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光,随后将碗用力地顿在小几上,豪爽地说了一句:“真苦!” 但她没有接过风轻尘手中的糖:“那是小白的东西,我不和它抢,免得它又对我凶。” 风轻尘闻言,慢条斯理地拉开衣襟。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在做什么?” 这时,风轻尘那宛如垂垂老者的动作,也终于把他的外衫拉开,露出宽大袍子里的许多小袋子。 他指着小袋子说:“这是小白的,这是你的,这是你的,这也是你的。” 最后,他又指着自己:“我也是你的。” 两只小爪爪刚扒到小几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听二人对话的小白貂,望着主子怀里仅属于自己的小布袋,黑珍珠般的双目顿时蕴了水光。 白明微刚想伸手去拿那颗糖果,用来驱散口中的苦涩,见小白貂如此委屈,她把手缩了回去。 风轻尘轻轻咳了咳,小白貂费劲地爬上小几,不情不愿地捡起桌上那颗糖,捧到白明微面前:咿咿呀呀。 风轻尘为它翻译:“小白说,谢谢你那日让人把它带到我身边,这糖就当是谢礼,你可以吃,它不生气。” 白明微接过糖放到嘴里,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苦涩却浸满心底,不仅是为这勇敢的二十七名兄弟,还为那些在这场战役中壮烈牺牲的人。 风轻尘像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伸手抚着小白貂的脑袋,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小白还说,他们都是英勇的好男儿。” 白明微闻言,敛住万般情绪,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有读心术?怎么我在想什么,你好像都知道。” 风轻尘倒了杯水推过去:“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白明微道:“胡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轻尘笑着告诉她:“你的呼吸有变化,根据这可以判断出你的情绪有变化,至于是什么令你的情绪产生变化,其实并不难猜。” 所以,哪里就有什么读心术,不过是比别人多了几分细致罢了。 白明微问:“你还好么?” 元大的话言犹在耳,要是那元四果真在风轻尘面前提及往事,只怕每一个字,都会像毒刺那样,扎在风轻尘的心底。 无论再怎样强大的人,也会有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柔软,风轻尘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无知无觉? 她有心想问得更详细些,然而这样做无疑是揭人疮疤。 但她想着,或许风轻尘需要倾述一下也说不定,于是便开口做了简单的询问。 风轻尘默了半响,声音有些沙哑的微弱:“你都知道了?” 紧接着,他又露出了笑意,仿佛适才那些许不自然只是错觉:“我好不好,你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 说着,他把脸凑了过去。 白明微默默收拾碗筷,随即端着碗出了屋子。 风轻尘的态度很明确,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既然风轻尘不想说,她也不会追着问。 知道风轻尘已经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这就够了。 风轻尘按住小白貂的头,言语间透着一丝欣喜:“小姑娘关心我了呢!” 小白貂被猛地一按,牙齿磕在桌上,气得它挥舞着两只小爪爪。 这死女人又害它受苦。 果然,貂和女人不能共存! 第351章 千百年来都没有的奇迹 收拾好碗筷,白明微回到了居所。 风轻尘还在,屋里却多出了两个人——黄大夫和吴孝杰。 这是白明微第二次以白家军首领的身份与他们见面,两人显得十分拘谨,见到白明微进来,立即下跪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连忙将二人扶起:“离开战场,我只是个普通女子,黄大夫,吴家大哥,你们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吴孝杰望着眼前的女子,与在遁世村养伤的“小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他亲眼看到白姑娘大杀四方的英姿,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竟有着那般强悍的力量。 强烈的反差使得吴孝杰诧异不已,一时呆怔却叫风轻尘察觉了端倪,他轻轻咳了几声,才使得吴孝杰大梦初醒。 吴孝杰一脸歉疚:“白姑娘,我是代大家来向您道歉的,我们没有听您的话,离开了村子,又在没有经过您允许的情况下,加入了战斗之中。” 白明微亲自倒了两杯热茶,递给黄大夫与吴孝杰,她笑吟吟地道: “你们与我并肩作战,我岂会怪罪于你们,当初拦着不让你们来,也是不想叫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险恶的战场。” “虽然你们随阿六在我和风军师之后,但走得也很匆忙,家中诸事都安排好了吗?” 吴孝杰认真回答:“都安排好了,临行前我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打仗,争取能为白姑娘分忧。” 白明微心头一暖:“吴婶子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恐怕没有机会当面向她道谢,以后记得帮我告诉吴婶子,我很感激她的关心。” 吴孝杰把白明微的话当成命令,他掷地有声地应下:“是!” 白明微看向黄大夫:“您出来后,您的夫人可有人照料?” 白明微向黄大夫递茶,黄大夫受宠若惊,捧着茶盏却不敢喝,认真回答了白明微的问题:“村子里的人知晓我出来做军医,大家都自告奋勇地说要替我照顾夫人。” “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他们甚至早就安排好了如何轮流照顾,大家都是热情良善之人,夫人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黄大夫放下茶盏,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慈祥:“如此,我也能安心地帮助更多的人。” 白明微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了起来,她轻咳几声,这才止住。 黄大夫连忙问:“白姑娘,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白明微摇摇头:“一切都很好,黄大夫不用担心,多谢您三番两次为我治伤。” 黄大夫喝下一口茶水,神色有些唏嘘:“能为白姑娘看诊,是老夫的荣幸,但老夫却不想要这个荣幸。” 比起能给白姑娘看诊这个殊荣,他更希望白姑娘无病无灾。 白明微看着二人,神色间满是真诚:“不管怎样,你们的到来,让我很开心。” “如今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等到解甲归田的那一日,还能回到遁世村,过着幸福而安稳的日子。” 吴孝杰单膝跪下:“我等愿与白姑娘共进退。” 愿与她共进退的话,白明微听过很多次,然而每一次听到,都让她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一直以来,从不是她一个人在肩负所有,还有这数万将士,甘愿与她一起蹚过尸山血海。 她扶起吴孝杰,又询问了其他人的情况,让黄大夫给她诊过脉后,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 这一次的相聚,身份已经有所不同,尽管她不在意,但吴孝杰与黄大夫却坐立难安,如此她也不愿多留两人,免得他们不自在。 白明微看向身侧的风轻尘:“是你叫他们来的?” 风轻尘颔首:“猜你想要见一见他们,所以我便把他们叫来了。”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见他神色有几分疲惫,于是劝他下去休息:“你该好好睡会儿。” “都依你。”风轻尘没有拒绝,转身就进入白明微的房间。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做什么呢?” 风轻尘很快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只毛茸茸的小白貂,他笑得戏谑:“想什么呢?该不会是觉得我会赖上你的床吧?” 白明微没有应他,默默地让出一条道。 风轻尘摇头轻笑,捧着小白貂越过她走了,接着折身进了不远处的房间。 白明微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转身离开居所。 …… 夜幕拉下,遥遥的天空中挂着一弯冷月。 月色凉薄如雪,仿佛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凛冽透骨的寒意。 白明微裹紧身上的衣裳,找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卫骁。 “卫大哥。” 卫骁提着两壶酒,看到白明微连忙把酒藏起来:“黄大夫说你内伤严重,所以这酒万万不能碰。” 这是记着她在金鸣山大口吃肉喝酒的样子么? 白明微轻笑一声:“我不喝便是。卫大哥,我们书房里谈。” “好。”卫骁应了一声,带着白明微来到书房。 书房中,桌上摆着一堆待处理的公文,高高的一大摞。 卫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余的能帮到你,处理这玩意儿我不行。” 白明微不以为意:“术业有专攻,卫大哥带兵的才能,是我万万不及的。不过卫大哥有没有想过,读书认字呢?” 卫骁被他夸得摸摸后脑勺,略带紧张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寨子里的兄弟也曾给我请了几个先生,但我还是大字不识几个,可能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白明微笑着说:“谁说的,卫大哥懂得兵法谋略,怎么会连字都不能认,肯定是那些先生没有教好。” 卫骁难为情地承认:“不怪先生,是我不好。” 白明微告诉他:“卫大哥传信向来都通过画画的方式,等过一段时间,我给卫大哥整理出一些常用的字,用画画来注解,相信卫大哥很快就能学会。” 卫骁摸着后脑勺:“这多不好意思!” 白明微道:“卫大哥侠肝义胆令人佩服,如果能识文断字,必定锦上添花。” 卫骁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那就麻烦你了,白姑娘。” 白明微道:“这不麻烦,我们总要进步的,无论是武艺,还是其他方面,不能停滞不前,否则等我们遇到强敌时,就只有落败的份。” 卫骁很认真地点点头:“好,我听从白姑娘的建议。” 白明微站着说了片刻的话,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她不露声色,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翻开一本本公文。m.23sk. 她快速地扫了几眼,随即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卫骁:“卫大哥,这次的伤亡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几不可查地微微颤着。 像是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忍以及悲痛。 卫骁沉默片刻,道出了这次的情况:“此次,我们失去三千二百名弟兄,重伤八千多人,轻伤近两万人。” 白明微问:“那么歼敌情况呢?” 卫骁回答:“包括镜城,歼敌共六万余人。” 白明微阖上公文,抬眸看向窗外。 几瓣花影飞过,在冷月寒星下飘零如星。 她说:“以三千多人,换六万多人,这个数字是东陵千百年来都没有的奇迹。” 是的,奇迹。 东陵位于九州大陆的东方偏南,有着水乡之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被水养大的人,多数都是温柔的。 就好像她的几位兄长,无一不是谦谦君子,大家的骨子里并不好战,以至于在战场上总是不敌骁勇的北燕,彪悍的南齐,还有凶狠的西楚。 一直以来,想要打胜仗,就必须付出比对方更多的人数。 收复这五座城池,她向来以少胜多。 这对于天下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然而对于她来说,就算失去一兵一卒,她也惋惜悲痛。 因为那不仅是弥足珍贵的伙伴,更是远方的亲人盼着归家的至亲至爱。 这些牺牲的战士,再也回不到遥远的故乡去了。 卫骁道:“羌城一战,实属凶险,那元四让羌城的百姓穿着北燕士兵的盔甲与我等对战,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至于牺牲那么多兄弟。” 白明微一直在昏睡,这些事她尚未知晓。 闻言她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是元家人干得出来的事。 她问:“百姓伤亡情况如何?” 卫骁默然许久:“被波及的人有两万之多,死一千多人,伤一万多人。”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这么多人……现在必定缺医少药。” 卫骁道:“白姑娘放心,这些风军师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白明微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第352章 这件事,她能感同身受 卫骁告诉她:“羌城最大的药铺,是风军师的产业,他们于战事未开始前,囤积了一大批药材准备卖给去北燕做生意的商队。” “结果药材还没卖出去,就发生了战事,那些药也也囤积在秘密仓库中。” “羌城一战结束后,风军师便让人把所有的药材都搬出来用,就连药铺的坐堂大夫和学徒,都被叫来帮忙。” “而那些伤者的家人,也被风军师命人组织起来,如今正协助军医救治伤患。” “战后收尾,安抚百姓,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是风军师早就做足了准备一样,他要不是神通广大,就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事实上,羌城一战名动天下,前世远在西楚的风轻尘也对此战役有所耳闻。 他知道白家军以少胜多拿下了羌城,但也损失惨重,加上缺医少药,导致白家军伤亡过半。 这一世他在报仇路上走了许久,等到大仇得报后,他又忙着稳定朝局,处理因内乱造成的动荡。 他紧赶慢赶,西楚的事尚未完全捋顺,他便离开西楚赶到白明微身边,正好遇到了白家遭难的时刻。 但因为前世他与白明微仅有两次短短的相遇,对白明微这边的事情知之甚少,八万将士埋骨阴山的原因他不得而知,所以他无法避免。 他只能在零散的记忆里找到一些微末的信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白明微补救。 比如说避免了阴山成为禁域,白明微可以接父叔兄长的遗体回家,又比如说羌城秘密地库中堆着的药材,可以帮助白家军度过这次的难关。 听了卫骁的话,白明微忽然想起风轻尘曾说,他们前世有缘这话。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油然而生:莫非风轻尘真的从前世寻来? 念头刚起,却又被白明微按下。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谈起风轻尘,有些事就不得不向卫骁解释。 于是,白明微抬眸,认真地看向卫骁:“卫大哥,我有事想对你说。” 卫骁也不傻。 他知道白明微要和他说什么。 不等白明微开口,他就抢在了前面:“白姑娘,在我卫某人心里,风军师就是风军师,在弟兄们心里,风军师是姑娘信任的人,也是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 点到为止,他没有细说更多。 然而不用说,白明微也知晓这话背后的含义。 这是卫骁对她的信任,也是千万将士对她的信任,因为这份信任,所以卫骁不在乎风轻尘究竟是谁,而将士们也只当风轻尘就是风军师。 白明微起身,恭恭敬敬向卫骁拜下:“卫大哥,这一路走来,实属艰难,多谢你一直支持我,信任我。” 卫骁连忙扶起她:“白家妹妹,我说过,阿瑜是我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兄弟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信你、支持你是理所应当的。” 望着卫骁诚挚的神色,白明微心头一暖,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呼唤:“卫大哥。” 卫骁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再说了,除了这层原因以外,我对白姑娘,也是真心敬佩。” 是的,真心敬佩。 敬佩这带着他们浴血奋战的弱女子。 敬佩这比他们还要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少女。 更敬佩这份就算家破人亡也依旧爱着天下的大义。 所以凝聚在白明微身边的人,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他们都为这名少女深深折服。 白明微看向伤痕累累的手,她知道很多坚持,都有了回报,很多磨砺都是值得的。 问明情况,白明微动手磨了墨,执笔写下一首《国殇》,写到最后,她的手剧烈颤/抖着,好似在承受巨大的悲痛。 那一笔一画,如同一把刀扎在她的心口,每一位牺牲的将士,都像是刺在她心中的毒刺。 正因为她是英烈之后,正因为平城还躺着她的数位亲人,所以她知道牺牲意味着什么,也能与烈士们的亲人感同身受。 尽管她心如刀割,但她的面上仍旧一派从容,如同她承受着内伤带来的痛苦,却不露声色。 即使内心悲痛,但那一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她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最后,一滴墨汁溅在纸上,晕染了一片黑色,如同她在心底泣下的泪水。 她把纸上放到一旁,抬眸看向卫骁:“卫大哥,比对之前的处理方法,有家可归的阵亡将士,让专司抚恤的队伍把他们的遗物、骨灰连同抚恤银两一同送到他们亲人的手中。” “无家可归的烈士,葬入英雄冢,并在英雄冢附近修路,方便后世百代祭奠与敬仰,并雇守墓人为他们打理墓地。” “逢年过节,祭奠之日,丰收时节……都要在他们的墓前点香烧纸,让他们知道,活着的人还记着他们的牺牲,也叫他们知晓,他们用命守护的土地,迎来了丰收与祥和。” “为了收复山河,他们失去了宝贵的性命,然而已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并在有生之年,确保他们的坟头不会长满荒草,长眠之所不至于无人问津。” “另外,此次阵亡的百姓,要比对牺牲将士,对他们的家属进行抚恤,他们是这场战役的受害者,因这场战役而亡,他们的名字,就与烈士们放在一起。” 说到最后,白明微的声音带了不自然的沉哑:“卫大哥,麻烦你把阵亡将士与百姓名单都给我,我要写下他们的名字,交给雕刻师傅刻印石碑。” 卫骁感受到了白明微的悲伤,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安慰:“白姑娘,我们胜了,他们的牺牲就没有白费。” 白明微颔首:“是的,历朝历代,所有的和平都是用无数人命堆积而成,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能够换来安宁,那么牺牲便是值得的。” 卫骁把厚厚的一叠名单递给她:“将士们都很能干,不用吩咐也能自行处理善后事务,阵亡将士的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刚刚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担心你拿到后又没日没夜地忙,所以没有立即给你。” 白明微露出清浅的笑意:“卫大哥,我很好,别担心。” 卫骁叹了口气:“这里就我们两人,好与不好我看得出来,你别太逞强,要是你出了点什么事,叫我如何向你故去的七哥交代?” 白明微看到卫骁面上诚挚的关心,她心底蔓生些许愧疚。 七哥未离世的消息,她却始终向这践行着七哥“遗志”,代替七哥履行兄长责任的卫大哥隐瞒。 这样的不坦诚,对卫大哥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好几次她想要脱口而出,但最后都忍住了。 崔志晖那么一闹,心细的人不难发现端倪,若是她这个时候没有忍住,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都会白白浪费。 为了七哥的安危,她不得不瞒着。 因为只有骗过自己人,才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白明微感激地看向卫骁,又把话题拉回战后收尾之事上。 她说:“在抚恤烈士亲人,安抚百姓等善后事项上,大家都有了经验,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这点我是放心的。” “关于抚恤和奖赏,朝廷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但我们建立起来的制度,也不能因此就不执行了。” “这一次胜利实属难得,我想在收尾事项进行完毕后,趁此机会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卫骁问她:“你这是准备怎么做?” 第353章 可有你美? 白明微笑着道:“卫大哥,能为将士们送信的队伍共有两千人,每人能送十人的信。” 之前,白明微曾向将士们承诺,表现优异者,可以在金银或者与家人取得联系之间二择一。 为了实现这个承诺,白明微请卫骁去信曾经的弟兄,愿意来的,都聚集在凉城,由江辞训练。 如今虽然匆忙,但人手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让多年未归家的将士们,能向家人报个平安了。 所以这一次,白明微准备大肆犒赏,调动整支队伍来完成这件事。 卫骁道:“我明白了,我会立即命人把名单整理出来,并尽快安排识字的人为他们写家书。” 白明微摇头:“这次的量实在太大,不必写家书了,只为他们捎带口信或者东西即可。” “我会尽快安排送信的队伍与他们碰面,所以这份名单需要按照户籍分类处理,这样每人送十人的信,也不至于奔行太远。” 卫骁一一应下:“落草为寇的弟兄们,几乎都没有家,他们或许会选择金银奖赏。” 白明微道:“他们可以在得到金银奖赏的同时,把这份殊荣送给需要的人,一来可以借此增进将士们的感情,二来也能让有需要的人得到这个机会。”m.23sk. 卫骁会意一笑:“还是白姑娘想的周全,我这就去办。” 谈到这里,白明微垂下眼睑:“这次为了知晓城内的情况,有二十七名将士一去无回,他们的名字和喜好我都记下来了,有人喜欢喝酒,有人想听一次小曲儿,还有人想再看一眼故乡的石榴树……” “二十七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们的英勇事迹理应被铭记……” “我会把需要的东西写下,麻烦卫大哥帮我准备好,到时候我有用处。” “还有就是,这二十七人当中,有二十六名战士没有亲人,无牵无挂,但有一位名叫王峰的战士,还留有一个儿子。” “那孩子正值少年,我瞧着是个机灵的,所以我想请卫大哥将他带在身边。” “一来卫大哥诸事繁忙,你也能有个帮手,二来年少的他失去了父亲,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引导他未来的路。不知卫大哥意下如何?” 卫骁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白姑娘,我当然愿意啊,就是怕把人家孩子给带坏了。” 白明微笃定地看向他:“如果义薄云天的卫大哥都没办法教好那个孩子,那么我不知道谁还能给他做好榜样。” 卫骁一口应下:“白姑娘知道那少年的名字么?我过后就把他叫到身边。” 白明微含笑:“巍巍高峰,泱泱山河。王巍,他的父亲是烈士王峰,而他的名字,就唤作王巍。” 卫骁说:“好,我答应你。” 两人又谈了诸多细节,卫骁便准备离开。 白明微叫住他:“卫大哥。” 卫骁回头:“怎么了?” 白明微笑着看向他:“事情很多,我们一件件办,身体要紧,还请卫大哥注意休息,切莫过度劳累。” 卫骁拍拍胸/脯:“白姑娘放心,我这是铁打的体格。” 说完,卫骁便离开了。 白明微坐回桌前,继续埋头处理桌面上堆着的公文。 处理完毕后,她又把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将士与百姓名字一笔一划写下。 这一忙,便到了夜半三更。 她疲惫地揉揉眉心,内伤使得她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提不上,但她还是坚持把所有的军务处理完毕。 就在这时,一颗小脑袋拱开虚掩着的门,迈着小步伐哒哒跑进来。 见是风轻尘的小白貂,白明微蹲身把双手递过去,想要将小白貂捧起来。 然而小白貂根本就不领情,伸出小爪爪攀爬到椅子上,然后又费劲地爬上桌,直立起身盯着白明微。 白明微问它:“你找我?” 小白貂点头。 白明微又问:“找我做什么?” 小白貂把小爪爪伸进白明微的杯子里,毛茸茸的小爪爪被水浸湿,它立即用湿淋淋的小爪爪在桌面上笨拙地画了一轮弯月。 白明微偏头问它:“什么意思?” 小白貂双爪叉腰,呼哧呼哧吐着气,随即用一只爪爪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主子恩赏你花前月下之宠,还不快去! 白明微可不明白它在比划什么,伸手轻轻把它推开,准备收拾一下桌面。 岂料小白貂忽然跳起,扯了白明微束发的丝带,一溜烟地跑得没影。 那丝带是七哥送给她的,几乎片刻不离身,被小白貂抢走,她自然要去追。 跟在小白貂身后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这座宅子的一处小亭子里。 亭子位于山丘之上,放眼望去,羌城的夜景一览无遗。 而此时,亭子早已被挡风的幕帘遮得严严实实,些许微光透出,泛着柔柔的暖意。 小白貂用脑袋拱开幕帘,“咻”的一下钻了进去。 白明微知道等在里面的人是谁,迟迟没有把幕帘掀开。 忽然,一只洁净如玉的手从幕帘深处探出,修长的指骨上缠绕着一条红色的丝带。 被倏然而过的风轻轻吹拂,轻摆款动。 白明微伸手去取那根丝带,却猛地被拽住手腕,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把她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幕帘被掀开,露出风轻尘噙着笑意的脸。 就在她即将撞入风轻尘怀里时,风轻尘却及时扶住了她,把她按在垫着毛毡的凳子上坐好。 孟浪的开始,君子的结束。 叫白明微无法生出怒气,更反感不起来。 亭子里烧着炭火,暖意洋洋,一只红泥小炉上放着罐子,正咕咕冒着热气。 水声轻沸,隐隐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而桌上,摆着一只干净的白瓷碗,还有几颗糖果。 风轻尘就坐在她对面,一抹纤尘不染的衣裳如雪铺就,随着他煽动蒲扇的动作,那药香仿佛更浓了。 氤氲的水汽好一层渺茫的白雾,朦胧了他绝世出尘的容颜。 白明微叹了口气:“我又不怕喝药,你何须大费周章让小白把我引到这里?” 风轻尘继续煎药:“小白说今夜月色很美,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和你一起共赏?” 就在白明微要开口时,他话锋一转,面对着白明微:“小白没读过书,它只说月色很美,但却说不出美在哪里,我看不到,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夜的月色究竟有多美?” 这样的要求白明微无法拒绝。 刚要应下,风轻尘又开口了:“可有你美?” 第354章 栓在一条绳子上的一对蚂蚱 白明微凝着风轻尘,水雾空幻,凉凉的月色从上方拉下一抹,莹素流光,晾在他的面庞之上,照见他惊世的容颜。 宽大的衣袍铺在身侧,仿佛是那能流淌进人心底的月光。 白明微没有言语,默默束好头发,取过他别在腰上的玉箫轻轻吹奏起来。 轻声游荡,妙音飘扬。 霎时之间,一副美妙的景致随着曲声浮现在脑海中:干净的天幕,没有一丝云彩,星星隐匿了身形,唯有一轮皎皎明月当空,倾洒万千清辉。 一曲终了,风轻尘笑意吟吟:“我看见了,月色很美,但一定没有你美。” 说着,他轻轻煽动手中的蒲扇,用好听的嗓音吟唱出一首动人的诗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白明微怎会不知这首《陈风·月出》的含义? 这首诗歌吧皎洁的月光和姣好的美人联在一起,犹如一幅月下美人图,拗拗折折,朦朦胧胧,缠缠绵绵。 最后更是将爱慕彼人而慅然心动不能自宁的感觉刻画得入木三分。 如此直白,如此大胆。 风轻尘借着这首诗歌剖白心迹,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然而这样直白且稍显孟浪的行径,却因为那好听的嗓音而变得干净纯粹。 那是一种不狎于任何情/欲的干净,也是一种发自内心赞赏的纯粹。 就是叫人无法反感,也不能生出厌恶。 白明微默然许久,久到小白貂扬起小脑袋想看看她是否睡着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那丝丝缕缕的无奈也被这寒风吹散干净,到得最后,便只剩下他脸上清俊的笑意清晰可见。 他把煎好的药倒入碗里,捧着吹了许久,直到药可以入口,他才将药推到白明微面前,笑着说: “被我甜言蜜语哄了一阵,料想你的心应当是甜的,那么这碗药也就不苦了,快趁热喝。” 白明微默默地端起药碗,把里头的药一饮而尽。 她将碗放下,认真地向风轻尘道谢:“谢谢你,这碗药也是,给将士们的药材也是。” 风轻尘从火盆里刨了个芋头出来,用钳子夹起,放到她的面前:“我们的都是同样的人,付出不是想要得到回馈,而是单纯地希望去爱。” 是的。 白明微为了家国百姓,从没有沽名钓誉,或者是想得到回馈的心。 她是白惟墉的后人,生下来就被教育家国为重,所以她对东陵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甘愿付出所有也要护它完整。 而风轻尘,虽然没有回应还是会叫他心生落寞,但他来到白明微身边,不是为了回馈,而是单纯地想要去爱。 他知道压在小姑娘肩上的担子,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直到他等不动为止。 两人都是成熟的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挑明,彼此心照不宣。 白明微接过芋头剥开,却是放到了风轻尘面前:“你先吃。” 风轻尘也没有客气,捡起芋头慢条斯理地吃着。 白明微用钳子挑了一个,剥开放到口里,软糯的芋头带着独特的香味,在她口中弥漫。 她疑惑出声:“咦?这味道……” 风轻尘笑着说:“嘴巴真灵敏,这正是遁世村的,你忘了我们离开时,吴婶子装了一大包给马驮着了?” 白明微笑道:“吴婶子和遁世村各位的好,我怎么能忘呢?” 风轻尘说:“我对你的好呢?你会忘了么?” 白明微摇头:“不会,都记着呢!” 风轻尘低笑出声:“记着我的好,就等于记住我的人,所以我已经被你记在心里了。”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没羞没臊,没脸没皮,你这胡说八道的本领倒是见长了。” 风轻尘用手抵住唇,轻笑:“我这是发自肺腑的话。”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两人吃着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有任何尴尬与不自在,他们就像多年的老友,聚在一起谈天,哪怕说出口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却也乐此不疲。 最后,白明微问他:“你的眼睛,有复明的可能么?” 风轻尘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我听闻南齐有一名隐士神医医术了得,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白明微不假思索:“那便去找,还等……” 后面的话,白明微没有说出口。 要不是风轻尘留在她身边助她,现在应当踏上去寻找神医的旅途了吧? 风轻尘像是怕她有负担,解释道:“眼睛看不见,我还有耳朵,耳朵听不见,我还能用鼻子闻。” “仅仅只是失去一双眼睛,我的人生不会因此不完整,何必为了几句虚无缥缈的传言,就不远万里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大夫?” “人生短短数十载,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做,我没有那么执着于复明一事。” 听风轻尘如此说,白明微也不好说什么。 但到底,她还是希望风轻尘能好起来。 这么好的一个人,值得被岁月温柔以待。 这时,风轻尘问她:“适才你和卫骁谈了许久,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白明微点头:“都安排好了,事实上在我昏睡期间,你们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做的。” 风轻尘笑得云淡风轻:“为将者,何须事事亲力亲为,你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即可,不要让自己那么累,你不是神,做不了所有的事。” 白明微却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懂,我只是不想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们身上。” 风轻尘有意无意挪了挪身子,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愿意被压,别说是重担,便是你整个人,我也能轻而易举扛住,你尽管压我便是。” 白明微轻喟一声:“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几分令人不适呢?” 风轻尘一脸无辜:“我只是表达愿意与你同甘共苦的决心,莫非你想到了别处去?” 白明微摇摇头:“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这时,风轻尘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认真地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白明微一时怔住,这句话风轻尘曾同她说过,事实上风轻尘也在认真践行着。 她知道这句话的力度。 白明微说:“我要走的路满是泥淖,就怕你讨不了好还沾了一身污。” 风轻尘笑着问她:“来不及了,在这件事上我已经一往无前,再无回头路,如今,不管做什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可都是栓在一条绳子上一对蚂蚱。” 一对蚂蚱? 白明微十分无奈,这风轻尘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好端端的一句话,都能被他说出不一样的意思。 她轻轻浅浅笑了起来:“蚂蚱太难听了。” 风轻尘凝神想了一下:“要不,蚱蜢?蝈蝈?你喜欢哪个?” 白明微拍拍手上的灰尘:“懒得理你,我要回去睡一觉,明儿去看过将士和百姓之后,我要赶回莲城。” 第355章 再也不要弄得满身是伤了,好吗? 是的。 赶回莲城。 二嫂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只怕二嫂还在挂念她,总要让二嫂看到她平安才成。 风轻尘用木灰盖住了炭火,捧着一旁昏昏欲睡的小白貂站起身:“我跟你一起睡。” 白明微眼神向他杀去,他立即笑着改口:“我跟你一起回去睡。” 白明微叹了口气,先一步离开。 他追在后面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也回去睡,正好跟你一路。”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趁着月色走回居所。 月华皎皎,星光点点。 两人落在地上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 翌日,天微微亮。 暗青的天际泻出一痕鱼白,依稀可见大地朦胧的轮廓。 白明微在伤兵营里走了一圈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骑上马准备前往莲城,风轻尘自然随行在侧。 卫骁前来送她:“白姑娘,别去太久,将士们还等着你回来一起为阵亡将士送行。” “好。”白明微应了一声。 骏马扬蹄高嘶,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经过两个时辰的奔行,两人回到了莲城的居所。 白明微径直前往任氏的住处,途中经过小传义的院子,里面传来他郎朗的读书声。 白明微驻足听了片刻,便匆忙往任氏的那儿赶。 却不曾想,她在任氏这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三嫂高氏、四嫂郑氏以及六嫂杨氏。 原来三人知道任氏受伤,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照顾,便立即请霍世勋的人将她们送到莲城,只为照顾任氏。 “大姑娘……” 高氏切切唤了一声,却是未语泪先流。 三人来到白明微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在看到白明微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时,高氏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伤成这样了?疼不疼呀?” 白明微见到三人,也是情绪万千。 迎上她们眼底的担忧,白明微违心地说着:“我不疼,我很好,三位嫂嫂不用担心。” 三嫂高氏握住她的手:“大姑娘,羌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三哥一定为你自豪。” 四嫂郑氏递来热毛巾:“别光顾着说话,大姑娘一身寒气,得赶紧驱寒,小心冻病了。” 六嫂杨氏为她取下裹挟寒意的披风,倒了热水递到她手里:“大姑娘,把这热水喝下,身子也能暖和些。” 看着郑氏与杨氏忙活,高氏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高兴过头了,大姑娘应该饿了吧?灶台上煨着粥,我去厨房给大姑娘拿来。” 白明微看着为她担忧忙活的众人,一身疲惫与风霜仿佛烟消云散,她走到任氏床边坐下。 手里的杯子盛了热水,杯身滚热,带来阵阵暖意。 任氏看着她,万般情绪化作眼中泪意,连连说了几声:“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白明微柔声问她:“二嫂,伤口还疼不疼?” 任氏颔首:“疼,但是看到你平安回来,也就没那么疼了。” 白明微为她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我知道你担心,所以那边的事一忙完,就赶回来见你。” 任氏笑着看向她:“大姑娘,你胜了,你给这满门妇孺挣出了一条活路,也给命丧阴山的八万将士报仇雪恨,更证明了我们白家的人,不是孬种,为国捐躯的家人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 白明微放下杯子,握着任氏微凉的手:“不是我胜了,是我们胜利了。” 说着,白明微目光看向郑氏与杨氏:“我们是荣辱与共的一家人,这个胜利不止属于我,属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也属于在背后默默支持的每一个人。” 任氏眼眶一红:“大姑娘,我梦到你二哥了,我告诉他失去的五座城池终于回到了东陵的版图上,而他却告诉我,比起东陵的土地,家人也很重要。” “战场的险恶我知晓,所以大姑娘,等边疆的事都安排好,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回去后找一个中意的夫婿,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把这双手养回来,想写字就写字,想绣花就绣花,我们一起过安稳的生活,再也不来这边疆,再也不弄得满身是伤了,好吗?” 白明微含泪点头。 她知道二嫂不是叫她置天下于不顾,而是一直为她包扎伤口的二嫂,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究竟有几道伤。 所以二嫂只是心疼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而这份心疼,她舍不得拒绝,只是满口应下任氏的话。 郑氏在一旁抹眼泪:“打了胜仗,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哭什么?” 杨氏泣声道:“因为太高兴了,当日大嫂狠下心让传义这个不足四岁的孩子带着我们正阳门前请征,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几人喜极而泣。 在这种情况下,白明微也没有太克制自己。 都是掏心掏肺的家人,现在谁也不需要她从容冷静地做定海神针,她最应该做的,是与一路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家人一起,尽情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这时,去厨房拿吃的高氏却空手而归。 郑氏问她:“三嫂,粥没有了吗?” 高氏看了白明微一眼:“风军师知道大家都没有吃午饭,说是让我们好好叙旧,他下厨烧菜给我们吃,还说他动作快,很快就能做好,不会叫大姑娘饿肚子的。” 几人面面相觑,郑氏是藏不住话的。 她问:“大姑娘,这风军师自始至终,处处雪中送炭,我们都看得出他的心思,就是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 杨氏也附和着她:“大姑娘,风军师虽然眼睛不便,但我瞧着人挺好的,祖父也不是那种十分在意门户的人……” 白明微笑着打断她们:“几位嫂嫂,你们这是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是不是?” 高氏摇摇头:“大姑娘,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已经及笄了,早晚是要婚嫁的,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找一个可靠的夫君很重要。” “要是你和风军师情投意合,我们必然是支持你的,毕竟他为你,为这个家做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可比京中那些纨绔强多了。” “再者,我们也是想多一个人心疼你。一个可以与你互相扶持一辈子的人。” 白明微默然不语,任氏出言扯开了话题:“三位弟妹,我好像该换药了。” 三人立即忙活起来,适才的话题也就因此结束。 任氏道:“大姑娘,别人的话都只是参考,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做主才是,当初那么多人都不看好你二哥,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嫁了,我自己选的人,也选对了,至今从未有过一次悔意。” 白明微笑着握紧任氏的手:“我晓得的。” 三人有条不紊地为任氏换药,白明微坐在一旁噙着笑意看着,四个来自不同家庭的女子,相处起来却比很多亲姐妹都要好。 看见几人脸上终于带了笑意,白明微也十分欣慰。 她不禁想,五座城池的收复,并不代表天下的太平,要是这天下再也没有烽烟战火,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可以像此时一样,幸福而知足? 第356章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会的? 过了没多久,传义便来了。 看到白明微的刹那,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霎时溢满泪水。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故作老成的孩子,也不需要刻意坚强。 “大姑姑……” 小传义哑声唤了一句,哭着扑到白明微的怀里,泣声道:“他们都说,大姑姑和将士们胜利了,传义还不敢相信,一直等着大姑姑。” “等着大姑姑回来,亲口告诉传义,告诉传义,失去的土地被收回,亲人的大仇已得报。” “而传义,也可以回到日夜思念的娘亲身边……” 白明微将小传义紧紧搂住,许久,她才把手松开,一字一句:“传义,我们胜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娘亲,见到曾祖父,还有白家的每一个人。” 小传义含泪看向白明微,久久凝视,他忽的又把白明微搂住,哑声说道:“大姑姑回来就好,只要大姑姑平安,传义就放心了。” 说完,小传义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那孩童该有的样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等到他脸上的泪迹被擦干,他又回到那老成稳重的模样。 他恭恭敬敬地向几人行礼:“传义见过诸位婶婶。” 白明微见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心头软软的同时,不由得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摇摇头。 孩子的早慧与懂事,从来都叫她们心疼。 但同时她们心底都清楚,战火带走的不只是孩子父亲的性命,还有这孩子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 从明白自己失去父亲庇佑的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已经渐渐懂得,以何种方式勇敢地活下去。 而传义,偏偏选择了最难又最叫人心疼的那一种。 这时,敲门声响起,却是风轻尘告诉大家饭做好了。 任氏暂且不宜挪动,几位嫂子这几日也都是先服侍任氏吃过饭后,这才在任氏屋里用饭。 而小传义和刘尧则与公孙先生一同吃。 她们怎好撇开任氏,挪到厅里去用饭? 正当众人为难之际,风轻尘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把食盒递到高氏手里:“这是给二少夫人的,你们的我等会儿再摆在厅里,免得凉了,待二少夫人吃过后,你们再出来吃。” 说完,风轻尘转身离去。 高氏打开食盒,不由轻笑一声:“二嫂,你有口福了。难为风军师细心,他在粥里加了木耳丝和瘦肉/丝,既能帮助你的伤尽快愈合,又能保证味道的鲜香。” 那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粥,粥里加了许多调味的菜料,看起来简简单单,但却香味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杨氏凑过来一看:“呀,这品相和咱们府里公中厨房的厨子有得一拼,怪不得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郑氏不知白明微受了内伤,此刻也是强打着精神陪着她们。 她立即鼓动白明微:“大姑娘,风军师一人忙前忙后的,多不好意思,但我们和风军师也不熟,不便去帮他,你就去与他一块儿把饭桌摆好吧,二嫂交给我们。” 白明微哪里不知郑氏的心思,但她也没有多作解释。 有些事情越描越黑,索性不去管它。 闻言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粥,不由一阵唏嘘:“要说起来,这风公子除了双眼不便以外,还真挑不出半点毛病。” 高氏笑道:“我瞧着失明对他好像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比许多双眼健全的人强多了。” 郑氏忙着附和:“可见他对大姑娘是真的用了心思,否则也不会在做饭的时候,连二嫂这边都照顾得到。” 杨氏颔首:“可不是吗?这个世上很多人都习惯了靠一张嘴,真正细致入微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却不多。” “况且,一个男人做饭多难得呀,他完全可以借此邀功讨好我们,让我们帮他向大姑娘说几句好话。” “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让人觉得他下厨做饭是理所应当的,叫人受了他的好意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小传义静静地听着,没有对此事做任何表态。 他拿起干净的小木勺,舀了一勺子粥吹了吹,送到任氏嘴边:“二婶婶,传义喂您吃饭。” 任氏慈蔼地看着小传义,望着那眉目间与夫君有几分神似的脸,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若是夫君没有先一步走了,他们也会有孩子,或许没有小传义聪颖,但想必也是这般惹人怜爱。 任氏张口,把粥吃进嘴里,笑着夸赞:“温度刚刚好,因为是传义喂的,味道也很好。” 小传义又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任氏口中,略带歉疚地说道:“二婶婶代传义受罪,传义却只能为二婶婶做这些,传义觉得很惭愧。”任氏笑着看向他:“传义难道忘了曾祖父的教诲了吗?曾祖父说过,我们要保护弱小。” “在二婶婶看来,传义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占了弱也占了小,二婶婶保护你是应该的。” 小传义深深地看了任氏一眼,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把粥喂进任氏嘴里。 杨氏望着这一幕,目光中流露出欣羡:“我真羡慕大嫂,有传义这么好的孩子。” 提起这事,几人都有些伤感。 大嫂至少还有传义,可他们没了夫君,便什么也没有了。 连个念想都没有。 …… 另一边,白明微去厨房帮风轻尘,望着摆在灶台上的一盘盘菜,白明微问:“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的?” 风轻尘问:“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希望我会的?” 说话间,风轻尘递给她一碗粥:“你那几位嫂嫂没有那么快出来,趁这会儿功夫,你先把这碗粥喝了,里面我放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对你的伤有帮助。” 白明微的伤,她瞒着几位嫂嫂,若是被她们看到喝这东西,事情恐怕瞒不住。天籁小说网 所以风轻尘递过来的粥,她并未拒绝,捧在手里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干净。 可紧接着,风轻尘又递了一只碗过来。 白明微连忙摆手:“不要了,要不然等会儿什么也吃不下,嫂嫂们会起疑的。” 风轻尘把碗递得近一些,白明微才发现,这哪里是第二碗粥,分明是那又苦又涩的药汁。 见她没有立即接过去,风轻尘把碗凑得更近些:“黄大夫交代了,一日三贴,直到你的内伤痊愈为止,绝对不能不喝。” 白明微眉头不由自主皱起:“刚刚吃了药膳,立即喝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风轻尘笃定摇头:“我事先早已问过黄大夫,这不仅不会有什么影响,两种药反而能相辅相成,对你的内伤恢复极有好处。” 白明微把碗接到手里,举碗一饮而尽。 “张嘴。” 风轻尘清冽的嗓音响起。 白明微鬼使神差地把嘴张开, 紧接着,一颗糖果投喂进她的口中,嘴里蔓延的苦涩也因此被驱散,余下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 “多谢。” 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端着菜离开了厨房。 风轻尘摇头轻笑:“多大的人了,竟然怕喝药?” 第357章 风军师怎么可以这么贤惠? 席分两桌,白明微和三位嫂嫂坐一桌。 而风轻尘则与公孙先生及刘尧和小传义一同落座。 五菜一汤,边疆条件艰苦,没有什么新鲜丰富的食材,然而如此朴素的菜,吃起来竟是一番极致的美味。 公孙先生大快朵颐,把圣人的教诲都抛之脑后,完全没有什么吃相。 刘尧一边吃一边夸:“这是哪个厨子做的?本王要把他招进府里,专司本王的膳食。” 说完,他还不忘给小传义夹菜。 自从那日小传义当着他的面哭后,他在小传义面前,便不由自主充当了大哥哥的角色,事事都会想着小传义。 要是谁敢欺负小传义,只怕他会直接捋袖子和那人干仗。 小传义默默地吃着,他有意无意看向风轻尘,见他吃得慢条斯理,一副优雅做派,忍不住学着他的模样动筷。 另一边,三位嫂嫂对风轻尘的厨艺也是赞不绝口:“好久没有吃上这么香的菜了。” 杨氏面露遗憾:“可惜六姑娘因为担心七弟妹一人在镜城应付不过来,带伤去镜城找七弟妹了,否则她一定很开心,毕竟她可是最爱吃的一个人。”3sk. 众人深以为然。 白明微虽然垫了一碗粥,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 回想起来,风轻尘的手好像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块干巴巴的大饼,他也能烤得又酥又脆,便是普通的芋头,往那火盆里一埋,也能变得又软又糯。 高氏很是好奇,问白明微:“大姑娘,风军师眼睛不便,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比正常人还要好的?” 怎么做到? 白明微也不太清楚,但她知晓,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想要活得和正常人一样,必定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 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能让耳朵和鼻子来代替眼睛。 想起前往遁世村前,风轻尘因耳识和嗅觉被封,从而失去对敌的能力,她垂下眼睑,道: “其实,风轻尘也不是无所不能,双目失明还是给他带来了许多不便,他很努力,才让自己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 三位嫂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郑氏笑意吟吟:“大姑娘,你在帮……” 可是,话没说完,却被高氏捏住了腰际。 她想说,白明微在帮风轻尘说话。 三个过来人都看出来了,但似乎白明微这个局内人浑然不觉。 适才任氏叮嘱过她们,大姑娘的事让大姑娘自己做主,她们不能过多插手,以免好心办坏事。 然而,憋不住话的郑氏又开口了,幸好被被高氏及时拦住。 郑氏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改口:“大姑娘,这菜真好吃,帮我们谢谢风军师。” 白明微看得懂嫂嫂的欲言又止,也明白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势应了一声:“好。” 民以食为天,美味的食物总能叫人心情愉悦,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顿饭,几位嫂子笑容不断。 白明微知道,是收复五座城池的胜利,给她们带来了希望,而丧夫之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抚愈,本就坚强的她们,很清楚应该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 看到这样的变化,白明微由衷地为她们感到欣慰。 饭后,风轻尘主动收拾碗筷,捞起袖子准备把碗洗干净。 白明微见他忙前忙后,有些过意不去,便进厨房帮他。 却被他拦下了:“你身子没好全,别碰水,再说这东西又油又腻,对皮肤不好,我自己来。” 白明微没有坚持,坐在旁边看着他忙活。 但宽大的袍子多有不便,白明微知道他爱干净,怕他把一身洁净的衣裳给弄脏了,于是寻了根布条,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 说着,白明微起身,像在吴婶子家那样用布条为他把袖子捞起来绑住,最后在他的肩膀打了个好看的结。 整个过程,白明微的手在风轻尘的腋下穿梭,双手时而会“拥住”他的腰,便是那灼/热的呼吸,也不时喷在他的颈间。 但因为白明微太过专注,以至于忽略了这举动的亲密,却叫风轻尘唇角扬起,久久未曾落下。 袖子捞起来后,白明微便坐回了椅子上。 内伤加赶路,到底叫她有些承受不住,此时浑身疼痛无力,一点都不想动弹。 见风轻尘认认真真地刷盘子,把每一个盘子都刷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风轻尘说:“做每一件事,都会耗费时间和精力,若是不去做好,那就是在浪费时间,不如不做。” 白明微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可见上面青筋浮凸,但并不会因此失去美感,反而会叫人觉得,那双手臂好看极了。 风轻尘忽然侧眸,面对着她的方向:“看上我的哪一点了?竟叫你看这么久,你若喜欢,凑近点看?” 白明微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胡言乱语,没个正行。” 风轻尘回头继续认真地洗盘子,他问:“菜的口味喜欢么?特意按照你们东陵的喜好做的。” 白明微应他:“嫂子们都很喜欢吃,赞不绝口。” 风轻尘又问:“那么你呢?你吃到的机会肯定比他们多,总得按照你的喜好来。” 白明微认真地应了一句:“好吃。” 风轻尘背对着白明微,唇角高高挑起。 在白明微面前,他总是这副爱笑的样子,似乎每一刻他都过得开心愉悦。 等把厨房收拾干净,白明微早已离开了。 风轻尘从怀里掏出正在酣睡的小白貂,轻轻抚着它的脑袋:“要表扬你,这次的主意不错。”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捏紧小爪爪控诉:你就是先抓住貂的胃,然后才抓住貂的心。 风轻尘一把将它按回怀里:“不要胡乱曲解我的目的,你知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讨好她,想要赢得她的心。” “我只想好好照顾她,毕竟我年长她七岁,这样的年龄差距,照顾她不过分,对吧?” 小白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露出肥嘟嘟的臀部。 这一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没错,这样的主子看起来太蠢了! 貂表示很嫌弃! 第358章 主子也太不要脸了 闲暇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白明微在莲城歇了一日,身体和精力也恢复了许多,于是便又一心扑在公务上。 羌城与镜城的多个收尾事项,还需要她拍板决定。 等这些事处理完毕后,她又准备动身前往平城。 此一行她想要在路过姚城时当面与霍世勋道谢,感谢霍世勋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配合,还要把停放在平城的牌位接回,带至羌城,好叫父叔兄长看一看,那座东陵最北边的城。 几位嫂嫂想要随她一同前往,但却被她拒绝了。 江辞放心不下,提出要与她一同去,却被风轻尘以保护莲城与白家众人为由,把江辞留在了莲城。 于是,这一行依旧只有风轻尘和白明微二人。 原本白明微为了节约时间,坚持要骑马前行。 然而风轻尘却早早备了马车,由黑马与白马一同拉车。 白明微想要拒绝,却被风轻尘不由分地推入马车里。 两匹神骏驰骋在官道/上,落下两道一黑一白的矫健身影。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一路上白明微都在闭眼小憩,小白貂窝在它的腿上,正捧着一颗糖果啃食。 口水化开了糖果,糖渍沾得两只小爪爪到处都是,它舔舐几下,忽然瞥见白明微恬静安详的面庞,一个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但见小白貂轻轻一跃,两只小爪爪就这样拍在白明微的脸上。 白明微倏然睁眼,便感觉到那黏腻的香甜沾了满脸,她气得拎起小白貂,用它毛茸茸的身子擦去脸上的糖渍。 小白貂偷鸡不成蚀把米,用小爪爪掀开帘子窜出去,跳到风轻尘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脖子哭泣,好像在说:宝宝被欺负了。 风轻尘拍拍它的脑袋:“别哭,你来赶车,我帮你去说她。” 小白貂气呼呼地用爪爪勾住缰绳,咿咿呀呀地指挥两匹马前行。 风轻尘掀开帘子钻入马车里时,白明微正在擦拭脸上的糖渍。 风轻尘坐到她对面,取出帕子,往帕子上倒了些水:“你那样是擦不干净的,小心把脸给擦破了。” 说着,他把沾湿的帕子盖在白明微脸上,轻轻揩着。 白明微有些不自在:“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 风轻尘把帕子放开,白明微连忙去接帕子,可最后一刹那,风轻尘又把帕子捏住,于是手就这样被白明微握住。 白明微像是捏了块火炭,立即弹开,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本以为风轻尘会趁火打劫,同往常那样说些不着调的话。 谁知风轻尘只是重新握住帕子,又往上面倒了些水:“马上就好了,我来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轻轻闭上眼睛。 像是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又像是在用这种顺从且坦然的举动来证明她并不尴尬。 小白貂竖起耳朵,半响都没有听到主子骂那死女人的声音。 它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不仅成了免费的苦力,还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气得貂马上甩爪不干,把捧着的缰绳了扔了出去。 马匹听它指挥,当以为它在催赶,霎时就猛冲出去,轮子碾在一块大石头上,马车剧烈颤了一下,倒把白明微给颠入风轻尘的怀抱。 还不等白明微挣脱,小白貂怒不可遏,掀开帘子钻进去,两腿一蹬高高跃起,前脚和后退各一只抵住两人,奋力地把两人撕开。 风轻尘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是不是吃太多了?好好的马车被你赶得东倒西歪。”m.23sk. 小白貂震惊地看着主子:太不要脸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嘴巴已经翘上天了,还要假模假样地责怪貂,太欺负貂了。 风轻尘敛住嘴角的笑意,把帕子递到白明微手里:“你自己擦一下,我去外面赶车。”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见小白貂身上及踩踏过的地方都是糖渍,她只好捧起小白貂,不顾小白貂的挣扎,为小白貂把小爪爪清理干净,而后再清理衣裳上的污渍。 小白貂还在生气,愤恨地看着白明微。 接受不了被情敌帮助的它,羞愤地用臀部对着白明微,抖动着那肥肥的臀肉。 白明微不再搭理它,继续闭眼小憩。 外头的风轻尘,还在回味那温香软玉扑入怀中的感觉,脸上挂着的笑意就不曾落下,看得出来心情愉悦。 于是,一貂两人就这样来到了姚城。 风轻尘跳下马车:“我们走路去,你一定也想看看,迎来和平后的城是什么样子。” 白明微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洁净的手。 她扶住风轻尘的手臂,就着力道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长街的景象尽收眼底。 这座最先被收复的城,已经恢复了生机,街道两侧的店铺也恢复了营业,店门口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 络绎不绝的人群,熙攘喧嚣的叫卖声。 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行人脸上安逸的笑容,才是和平之下的人们该有的样子。 白明微有些唏嘘:“人真的是很坚强的动物,昔日那一张张饱受磨难的面容还历历在目,此时他们却像是已经忘记了苦难,积极地迎接新的生活。”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顶帷帽,戴到白明微头上:“别叫他们认出你,否则必定引起轰动。” 白明微笑道:“哪就那么夸张?” 风轻尘告诉她:“夸不夸张,你看看这守城的将士就知道。”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白明微看到了那些站得笔直的将士,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垂着头,以这样的举动来表达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白明微一派从容,宠辱不惊的模样。 于她而言,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就够了,她不需要天下人都尊敬她,所以将士们毫不掩饰的敬意虽叫她感动,但却并未让她忘乎所以。 两人并肩进入姚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一切热闹在深居简出的白明微看来,每一样都十分新鲜,小摊位上摆着的精致玩意儿,散发着阵阵香味的小食,她都忍不住去看看,似乎对什么都无比好奇。 风轻尘一直跟在她身后,等到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风轻尘背在后背的手上,已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白明微问他:“怎的买这么多东西?” 风轻尘“变”出一串糖葫芦,递向白明微:“都是给你买的。” 白明微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咦?” 风轻尘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摆,向她介绍:“你现在不怎么挽发,这几条绦带是给你束发用的,还有这几块好貂皮,可以给你做毛领子,先前那些沾了血腥的,统统都可以换了,免得你看到就会想起战场上的血雨腥风。”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他:“多谢。” 风轻尘唇角扬起:“走吧,马上就到霍大将军的居所了。” “好。” 白明微应了一句,与他并肩而行。 第359章 赤色龙鳞甲 来到霍大将军居所门口,却见府里府外兵甲林立。 未等白明微请人入府禀报,入眼处所有将士立即单膝下跪,整齐的拂袖声响起,接着便是响彻云霄的问候声:“见过白姑娘。” 原来守城的人早已把她入姚城的消息告知霍世勋,才有了这样一幕。 风轻尘道:“如此高规格的迎接礼,看来,霍大将军这是要向所有人公开,他对你的认可。” 霍家数代镇守凉城,乃是百年将门,虽然正三品抚远大将军的官职不是最高,但霍家在朝中极具威望。 只要霍家人一日带兵守在凉城,这凉城便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便是元贞帝和秦丰业,把朝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算计了一个遍,也没有轻易动霍世勋。 得到霍世勋的认可,就等于霍世勋承认她的武将资格。 他日若被刁难,以霍世勋为首的武将,也会成为她强有力的后盾。 白明微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将士,取下戴着的帷帽,缓缓迈出了步伐。 她走得不快,高挑纤细的身姿不够矫健,但却岿然如一座巍峨的山,叫人不会生出任何觉得她柔弱的错觉。 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正堂,走到一身戎装的霍世勋面前,郑重行礼。 “明微拜见霍大将军!” 霍世勋大马金刀地端坐于椅子上,以最端肃正式的姿态,面见白明微,以此表示他对白明微的敬意。 “起来吧!” 白明微起身:“明微此次前来,是来向大将军道谢,多谢大将军不予余力的支持,才有今日的胜利。” 霍世勋起身,鳞甲熠熠生辉,那威风凛凛的大将之风,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人捧着一套甲胄上来。 那是一身火色的鳞甲,镶着华美的乌金龙裾与黑色的披风,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在白明微诧异的目光中,霍世勋向她介绍:“当年我霍家先祖襄助东陵开国皇帝打下江山,天下初定时受赐这身赤色龙鳞甲。” “甲胄由特殊的材料制成,非金非银,更非铁质,但却十分坚硬,刀剑不入,且有着轻巧便利的好处,便是历经数百年,也依旧鲜亮如新。” “但因为材料极其难得,这身盔甲的尺寸较小,数百年来,我霍家依旧无人能穿上这身盔甲,与其供着任其腐烂,不如发挥其真正的用处。” “白明微,这是本将军送给你的贺礼,祝贺你成功收复城池,还我东陵边境一个太平。” 白明微把手伸到甲胄上,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有些微凉的滑/腻,像是极好的玉石。 这不仅是一套价值连城的宝贝,更是开国皇帝赐予霍家的荣耀,只要穿上这身盔甲,就相当于有了初皇的免死金牌,便是元贞帝,也不能斩杀这身盔甲的穿着者。 白明微收回手,单膝跪下:“将军,此物太过珍贵,明微不敢收。” 霍世勋走到桌旁,摊开上面的舆图。 东陵不大,在南齐与西楚这样的大国面前,东陵显得如此渺小。 他指着那片小小的疆域告诉白明微:“没有人能比武将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每一分一厘的土地有多重要,也没有人能比文臣清楚,一民一庶有多珍贵。” “白明微,本将军把传家至宝赠予你,不是因为你白惟墉后人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白家军首领的身份。” “而是因为,你战士的身份。人人都说本将军是北境最牢固的城墙,只要本将军守在这里一日,后方的心就有一日的安稳。” “但只有城墙不够,东陵还缺一柄锋刃,而你便是那把最利的锋刃!锋刃再利,也得有保护它的刀鞘,你值得这身初皇赐下的龙鳞甲。” 霍世勋的话,白明微听懂了。 他对白明微的帮助和欣赏,从来不站在个人的私心上,而是从大局、从天下的角度出发。 他看中的,维护的,是白明微对东陵的作用,而不是白明微这个人。 今日他把传家至宝赠予白明微,是因为他觉得白明微对他守护的东陵有用。 这种不掺杂任何人情的赠予,不会叫人受之有愧。 白明微听懂了这一层意思,她伸手接过战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明微定不叫大将军失望!” 并不沉重的盔甲,却有着沉甸甸的担子。 白明微毫不犹豫接下,此时此刻,她受得起这份赠予,也担得起这背后的责任。 这是她一刀一剑打拼出来的能力,也是她一点一滴积攒的底气。 在霍世勋这样威武不屈的大将面前,她可以拍着胸/脯说,她受之无愧。 霍世勋弯腰扶起她:“白明微,只要你的心一日向着东陵,为东陵而战,本将军就一日是你的伙伴。” 霍世勋身上,有他自身的责任,那份责任注定他只能做东陵的城墙,而无法成为刺向敌人胸膛的利刃。 北燕来犯,山河百姓遭受践踏,他虽哀痛,却只能死死固守凉城,守住东陵最后一道屏障。 而今有人做了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守住了他不能守的山河百姓,这样一个人,自然能得到他的欣赏,并且值得他竭尽全力去维护。 白明微郑重行礼:“将军的话,明微谨记。” 说完,她把盔甲递到风轻尘手中,由风轻尘捧着。 一脸严肃古板的霍世勋,忽然露出了笑意:“你觉得如今的姚城如何?” 白明微回道:“百废待兴,却呈欣欣向荣之象。” 霍世勋颔首:“这就是每一位战士浴血奋战的意义,只要没有天灾和人祸,便是最贫瘠的地方,百姓们也会努力叫它开出花来。” 白明微深以为然,他们每一个人带着死的觉悟戍卫疆土,为的就是百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将军,明微明白。” 霍世勋道:“你此行的目的是平城吧?” 白明微点头:“是,明微想去迎父叔兄长的牌位,带去羌城,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誓死也要守护的地方,迎来和平后的样子。” 霍世勋道:“走,本将军送你出城。” 以最正式的礼仪迎接她,又赐她盔甲,还要亲自把她送出城。 这一番举动,昭示着霍世勋对白明微明晃晃的维护,等于昭告天下,白明微是他霍世勋护着的人。 霍世勋手握兵权,是镇守北方的封疆大吏。 兵权意味着力量和地位,在这样战火纷纭的乱世,他的支持,比身为皇子的刘尧,甚至是许多文官都有用。 白家的事情牵扯到太多错综复杂的势力,白明微本不想霍世勋蹚这躺浑水。 但转念一想,霍世勋给她借人收复平城,又为她守姚城,还为她提供装备的支持,就算她有心想撇清关系,别人也会把霍家军和白家军联系在一起。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受了这份好意。 而她对这份好意最大的报答,便是坚定地走在保家卫国这条路上。 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了霍大将军的心意。 第360章 要为身为东陵人而自豪 霍将军居所的大门缓缓打开,左右两侧兵甲林立。 霍世勋身着盔甲,腰悬佩剑,脚踏马靴,威风凛凛地迈步出来。 白明微跟在他身侧,面色从容,目光沉静。 几人所过之处,将士跪了一地。 路过的百姓分外好奇,可当有人认出了白明微的身份后,惊呼一声“竟是霍大将军和白家大姑娘!” 于是,这个消息随风飘散,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 在白明微尚未经过的地方,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尽管人潮拥挤,但街道/上还是留出了一条大道,等到白明微与霍世勋经过,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下。 对于这位将他们从敌人的奴役中拯救出来的女子,他们满怀敬意,但这份敬意不知如何表达。 双膝跪地,是他们能想到的,也能给出的最大尊敬。 这万众瞩目的感觉,白明微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如今的心态已不比往昔。 此时此刻,她面对百姓的崇敬,她的心中一片坦然,而不似最初那样,把这份敬意归功于呕心沥血数十年的祖父。 这一刻,她不止是一代名相白惟墉的嫡长孙女,也是率领白家军取得胜利的人。 她无需战战兢兢,也不会受之有愧。 当然她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而是以白家军虎符持有人的身份,抬头挺胸,问心无愧地站在霍世勋身旁,走在跪满百姓的街道/上。 这份谢意,她代整队白家军受了。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清脆而纯真的声音:“娘亲,我们为什么要跪下?是因为大将军太凶吗?” 妇人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小兰儿,你要永远记住这位白姑娘。” “正是因为她,我的小兰儿才能有饭可吃,有衣可穿,不用仰人鼻息,更不用担惊受怕的活着。” “娘亲绣的花不用担心没人买,爹爹做的撒饼子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我们能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受那被外族奴役的苦。” “我的小兰儿,你也要永远记住,就算身为女子,你也不会低人一等,只要足够努力,你也能像这位姑娘那样,做个有用的人。” 小女孩天真烂漫,还不懂娘亲话中的含义。 但她知道,便是这个大姐姐叫她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于是她学着娘亲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磕头。 她告诉娘亲:“兰儿长大也要成为有用的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 只要足够努力,只要抱有决心,成功从来就没有男女之分。 这时,女孩的父亲也拍拍女孩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女儿:“小兰儿也要记住,那些身披战甲的将士,同样值得我们铭记一辈子。” “正因为有他们的英勇奋战,才有我们的山河不被践踏,也正因为有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坚守,才有我们的和平日子可以过。” “你要永远感谢那些保家卫国的人,铭记那些壮烈牺牲的将士,以后也要告诉自己的子孙后代,他们的英雄事迹。” “只有我们这些享受着他们付出的人记住他们的好,才不至于叫他们的英魂无人问津。” 小小的女孩表情懵懂,她忽然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向白明微。 随行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抽剑来挡,清越的兵器鸣动与寒光凛凛的剑身,却未吓退这天真的女孩儿。 她弯腰钻过剑阵,伸手拉住了白明微的衣袖:“大姐姐!” 霍世勋立即制止了手下,几名士兵立即收好佩剑。 白明微回眸,便撞见一双清透的眼眸。 小姑娘很瘦,唯有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白明微一怔,蹲身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娘亲叫我永远记住你,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大家称呼你白姑娘。” 白明微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我叫明微,白明微。” 小姑娘把手伸到怀里摸了许久,摸出一只油光锃亮的草编蝈蝈。 看得出来小姑娘很喜欢这蝈蝈,时常拿在手里把玩,以至于蝈蝈被汗水浸着,早已失去草的颜色。 小姑娘有些不舍,但还是把蝈蝈交到白明微手里。 她说:“前段时间,因为娘亲的刺绣和爹爹的撒饼子卖不出去,兰儿经常饿肚子。” “但自从北燕人被赶跑后,爹娘做的东西有人买了,兰儿也能吃上饱饭,娘亲说这是大姐姐的功劳,爹爹也教导兰儿要记住每一名英勇的战士。” “兰儿知道那些战士都听大姐姐的,兰儿不能向每一个人道谢,只能把最心爱的玩具送给大姐姐,谢谢大姐姐带着大家保护了兰儿的家,也请大姐姐替兰儿向他们道谢。” 小姑娘的纯真,意味着这话是真挚的,不参杂任何虚假。 白明微握住那只蝈蝈,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兰儿,要好好长大呀,身为东陵人,要以这份血脉而自豪。” 小姑娘忽然抱住白明微,在父母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亲在白明微的面颊上。 白明微尚未反应过来,小姑娘便松开她,蹦蹦跳跳地回到父母身边。 孩童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简单,赠送心爱的玩具、送上轻轻的一吻,那是这个年纪的他们,所能做到的全部。 白明微捂住面颊,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 看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可爱,怎能不叫她赌上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 一时间,被元大踹出的内伤好像叫她没那么疼了。 边关几个月,身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自从第一场战役开始后,她似乎一直带着伤。 然而这些伤痕都是值得的,如今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她看向一众欲言又止的百姓,认真地向大家行了个礼,继续与霍世勋朝着城门口走去。 “送白姑娘!” 一声。 “送白姑娘!” 两声。 “送白姑娘!” 三声。 声音渐渐连成一片,响彻在大街之上,回荡于姚城之中。 最后,霍世勋站在城门口高高耸立、刻满烈士姓名的石碑下,向白明微拱手:“白姑娘,慢走。” 他身后是城中的万千百姓。 这一声慢走,却像是替那些百姓所说。 白明微拱手:“将军止步。” 说完,白明微上了马车。 风轻尘早就放好了东西,他朝霍世勋拱拱手,随即坐到车辕上,抖动缰绳,车轮缓缓转动,离姚城越来越远。 悄无声息地来,大张旗鼓地走。 而这个时候,百姓们只当这是一次正常不过的送别,尚未意识到边关大捷,这或许是他们尊敬的白姑娘最后一次现身姚城,否则此次送别,定然没有这般简单。 第361章 你将如虎添翼 马车上,白明微轻轻抚着那身赤色的龙鳞甲,爱不释手。 外面传来风轻尘的声音:“这身盔甲极为珍贵,只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套来,与你的剑相得益彰,有了它你将如虎添翼。” 白明微道:“这鳞甲轻得厉害,竟只比普通衣裳重上些许,偏偏又十分坚韧,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m.23sk. 风轻尘道:“我也看不出来,不过后面的披风与下摆的裙裾,应当是火鼠的毛制成的,这套盔甲不仅普通的刀剑无法刺破,或许还有着水火不破,百毒不侵的功效。” 白明微笑道:“这般神奇?” 风轻尘道:“具体功效不清楚,然而盔甲的来历我却有所耳闻,据说这出自一位极为神秘厉害的匠人之手。”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且它受赐霍家之后便再也没有现世,渐渐地,它也被人淡忘了。” 白明微把盔甲妥帖放好:“霍将军这份情谊,真的很重呢……” 风轻尘用清冽的嗓音,说着笃定的话语:“你值得。” 东陵多年来饱受欺压,虽有白惟墉多方斡旋,但依旧被他国所看不起,八万主力军阵亡阴山,致使东陵几乎成为人尽可欺的对象。 然而五座城池的夺回,于东陵而言是山河的光复,于天下诸国而言,却是东陵的崛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国要是想把手伸到东陵来,也要忌惮白明微这一战成名的女将,以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家军。 微风掀起窗帘,风轻尘宽厚的背影时不时映入眼帘。 白明微心底清楚,如果没有风轻尘的帮助,送她战车的图纸,战事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如果没有风轻尘的多番雪中送炭,东陵付出的代价,绝对要比现在惨重很多。 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但她能做的,就是给风轻尘一个承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白家军绝不会侵犯西楚的土地一寸。” “你所护着的那些人,我不会伤害,你身上担着的家国责任,更不会因为我而加重。 风轻尘默了片刻,吐出简短的三个字:“我信你。” 车轮滚滚,碾在平坦的官道/上。 两人都没有言语,但这样的安静,却不曾生出任何尴尬。 直至日落时分,马车才行到平城城下。 风轻尘向守城官兵说明了身份后,直接把马车驶入平城。 随着车轮在青石板上缓缓行过,白明微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很远。 父叔兄长因这座城失去宝贵的生命,这座城给她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初入这座城时,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房屋,每一名百姓,都是勾起她伤心事的引子。 只要闭上眼,她就会想到,自己的父叔兄长因这座城而牺牲,与数万将士一起,把生命留在了冰冷的阴山峡谷,再也回不到故乡去。 也是这座城,让她和传义以及几位妹妹成为了没爹的孩子,更是这座城,令她的婶婶和嫂嫂们,失去了一辈子的依靠。 所以当时她在这座城里踩踏的每一步,都像是一把刀扎在她的心口,痛彻心扉,可她却还要忍着。 如今再回这里,那种触之疼痛的感觉依然存在,她无法忘却父叔兄长的死。 但同时,她的心已不复当初那般惊涛骇浪,被车窗外不时传来的声音所抚平。 正因为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才使得那份属于尘世的喧嚣,与最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更加弥足珍贵。 现在她带着胜利的消息再入平城,除了伤怀之外,还有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但她知晓,这份心情中,必然掺杂着喜悦的。 而这份喜悦中,也有着她对平城最为深沉的热爱。 因为这是父叔兄长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地方,也是父叔兄长生前最后留下足迹的地方。 便是这个缘由,她也会珍视这座城,以及生活在这座城的人。 风轻尘问:“怎么,情绪不佳?” 白明微的思绪瞬刻间被拉回:“倒是没有,只是有些感慨,也有些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告诉父亲他们,五座城池回来了。” 风轻尘接道:“结果,现在却越来越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了?” 白明微点头:“是这样没错,明明有一肚子的话,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风轻尘道:“这种感觉我明白,当我大仇得报时,我跪在父皇母后还有兄弟姐妹的灵位前,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想告诉他们胜了,但过程实在艰辛,那份胜利的喜悦掺杂了无尽的委屈,没办法轻轻松松说出口。” “想向他们诉苦,说一说这一路走来真的好难,但这份委屈,也不会得到回应,所以索性就不说了。” 白明微没有接话,她还是想要好好地告诉故去的亲人,她胜了,他们终于胜了。 然而等到白明微跪在灵牌面前时,她张了张口,好半天也只说出几个字:“父亲,几位叔叔,明微凯旋而归了。” 正如风轻尘所说,白明微有心想告诉父叔兄长,他们是怎么收复这几座城的。 可话刚要说出口,便想起在此过程中失去性命的伙伴,于是报喜的话变得难以启齿。 有心想和父亲诉诉苦,告诉父亲和兄长,刀剑砍在身上的时候,真的好疼,浴血奋战的时候,真的好苦。 可她知道就算说了,也等不到亲人的安慰,便也失去说出口的欲/望。 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归于简单的一句:她凯旋而归了。 这时,白明微才注意到,尽管灵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股浓厚的香火味经久不散。 若非被长久浸在香火的烟里,一定不会余留如此浓郁的味道。 守灵的护卫告诉她:“大姑娘有所不知,平城的百姓会轮流送来香烛,这灵堂里的香火,从未有一日断绝,每日都能落下一大框香灰。” “百姓们都记着几位爷和几位公子呢,要不是这里不让进,只怕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而且那些被大姑娘从矿洞里救出来的百姓,也始终记着大姑娘的恩情,他们原本在家中供了大姑娘的长生位。” “但因为供的人实在太多,最后他们索性把大姑娘的长生位移入英灵庙中统一供奉,在他们祭拜牺牲将士的同时,也会烧香祈求大姑娘长命百岁。” 白明微诧异:“英灵庙?” 护卫解释:“平城的百姓为阵亡将士建了一座庙,以此感念将士们舍生忘死的付出。” 白明微闻言,默然不语。 乱世之中,百姓的诉求就是这么简单,将士们并未让这座城变得更繁华更富裕。 但因为将士们的牺牲,换来了这座城的和平,百姓便感恩戴德,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表达崇高的敬意与真挚的谢意。 白明微跪在父叔兄长的灵位前,那让东陵再也不被战火侵蚀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告诉自己,东陵被侵略,被欺压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第362章 匹貂无罪,怀毛其罪。 在平城歇了一晚,第二日天刚微微亮,白明微便将父叔兄长的灵牌请到马车上,准备架着马车离开。 留下护卫守护着停放在平城的遗体。 她本不欲引人注目,所以入平城时她分外低调。 但不知消息如何走漏,当马车离开居所,沿着巷子汇入大街上时,眼前的情景却叫她说不出话。 但见街道的左右两侧,都默默站满了百姓,这些百姓手中各握住一把伞。 在这无雨无雪的清朗天幕下,一把把伞都是打开的。 他们便这样撑着伞,目送马车行驶,谁也未曾说话。 小白貂从风轻尘怀里露出脑袋,咿咿呀呀一顿说,风轻尘把它的脑袋按回去,温声向白明微解释。 “民间丧葬时,都会为逝者备伞,好让他们不再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之苦,这大抵是最温柔的守护了。” 白明微望着摆放在橫椅上的灵牌,陷入了沉默之中。 父叔兄长与这座城的羁绊最深,而这座城也未曾忘记他们的牺牲,若是人在天有灵,想必会倍感欣慰吧? 因为马车上摆满灵牌,一众百姓未曾打扰,撑着伞默默地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所经过的地方,百姓缓缓跪下,手中那把伞,却始终未曾阖上,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搭成一条亡者可以安心上路的小道。 等到马车即将出城时,数位老者拦在马车前方,缓缓跪下:“大姑娘,羌城路远,我们无法与您一同前往,去见证这来自不易的胜利。” “这十把伞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希望它可以把您亲人的英魂,平安护送到羌城。” “几位将军与少公子们未完成的事,大姑娘替他们完成了,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羌城的回归,一定如大家伙心底这般喜悦。”m.23sk. 白明微走下马车,把十把伞捧到手里:“多谢老人家,我一定会在父叔兄长的面前,好好讲讲大家伙对他们的心意。” 老人眼含热泪:“大姑娘,别忘了告诉几位将军和将士们,不用再受北燕奴役的我们,重获自由的我们,有多欢喜。” 白明微颔首:“我都会的,老人家请放心。” 老人不再说什么,默默让开一条道。 白明微把伞捧回马车里放好,风轻尘抖动缰绳,马车缓缓离去。 几位老人与身后的百姓一同跪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几位将军,少公子,一路走好!到了羌城,别忘了好好看看,失而复得的土地。” 同样是简简单单的送行,却承载了深深的情谊。 白明微把伞仔细地放在牌位旁边,让百姓们的心意,护佑着父叔兄长前往羌城的路途。 昨日的情景与今日的送别,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内心,在不需要掩饰情绪的时候,她终是咬着手臂低低地哭了出来。 自古以来多少憾事,英雄之冢无人问,却叫小人锦衣裘。 而东陵的土地上,却有许许多多的人,不叫烈士死得默默无闻。 这份最质朴的情谊,总是能催人泪下。 风轻尘递来一张帕子:“想哭便哭吧,别人都看到的是白家的牺牲,会因此悲伤泣泪;别人也会看到你的功勋,会因此心生自豪。” “今后也会有很多人为你笑,但我知道,这条路太过艰难,压力与重担也不是所有人能扛得住。” “当苦难一点点熬过去时,是该哭一哭,为走不到终点的伙伴,也为这来自不易的胜利,更为了把所有的牺牲记在心里的,这些可爱的人们。” 白明微忍不住呜咽出声:“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怎么我更忍不住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你一定在因为小传义的坚强与懂事自豪,但同时也希望他能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用掩饰情绪,也不必逼自己勇敢。” “而我也是如此,既为小姑娘你的坚强与努力骄傲,也为你取得的成就满心自豪,不过我更希望你想哭不必憋着,想笑不必克制。” 白明微用帕子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快收起你这副说辞,像个喋喋不休的老父亲一样。” 风轻尘仰天长叹:我一心想当你夫君,苦心经营却把自己活成了老父亲? 小白貂适时钻出脑袋,捂着嘴笑了出来,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齿。 不等它幸灾乐祸多久,风轻尘把它挂到了脖子上:“寒风瑟瑟,缺块上好的貂毛。” 匹貂无罪,怀毛其罪。 它一心想给主子当贤内助,为主子鞍前马后,主子竟然惦记它养得油光水滑的毛? 小白貂吓的浑身毛发炸起。 它迅速窜进马车里翻包袱,最后扯出一块貂皮,捧着貂皮跳到主子的肩膀上,含泪把同伴的毛皮给主子贴心地披上,捏着小爪爪等待主子改变杀它取皮的主意。 白明微被这一幕逗乐了,忍不住破涕而笑。 它把小白貂抓过来放在双腿上,轻轻抚着小白貂的毛:“他不舍得扒你的皮,别担心。” 小白貂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担心了:主子不舍得,这死女人可说不好! 想到这里,小白貂挣扎起身,迅速窜到风轻尘怀里,抱着风轻尘的手臂嘤嘤撒娇。 风轻尘摇头轻笑:“小白,按照貂龄来算,你已经是一只中年貂了,能不能别这么不成熟?” 小白貂趁机依偎在主子怀里,小脑袋蹭来蹭去,用行动证明,什么叫“再老也还是个宝宝”。 望着主仆两和谐的情景,白明微唇角忍不住勾起。 适才感动泣泪的一幕仿佛并未发生,但只有她心底清楚,百姓的这份情谊,她会代替父叔兄长铭记终身。 这条染血的路千难万难,但她踏出的每一步,都从未有过悔意,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付出一切。 同时她也清楚,五座城池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她使命的结束。 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往往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如果一定要有人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那么她将义无反顾。 她相信总有一日,天下都能如遁世村那般安逸祥和,百废俱兴。 第363章 他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莲城,已是下午时分。 白明微没有片刻休息,她把莲城托付给一名伍长,于第二日带着几位嫂嫂与小传义一同北上。 准备到镜城与俞皎和白琇莹汇合,然后再赶赴羌城。 随行的自然有之前留在莲城驻守的江辞,还有她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风轻尘。 便是刘尧与公孙先生,也跟着他们北上。 原本她打算让任氏留下,但任氏却说,她也想去看看羌城的景致,看看牺牲了那么多条人命才光复的地方,这样要是夫君入梦看她,她就可以和夫君描述羌城的风土人情,还有岚漪河有多清澈。 白明微拗不过她,于是便同意带着她一起走,并备下柔软舒适的马车给任氏乘坐。 一行人在百姓的目送中迎着朝阳出发,未到中午时分,众人便赶到了镜城。 这座以湖得名的城,湖水被白明微填了一半,踏着新鲜的泥土走向城门,等在城门口的,是手臂还挂着布条的白琇莹与面带笑意的俞皎。 两人与几位嫂嫂久别重逢,自是分外高兴。 六嫂杨氏的夫君白瑛是白琇莹的胞兄,两人向来比较亲密,杨氏见白琇莹负伤,心疼得眼泪瞬间溢出来。 白琇莹不以为意:“六嫂,只不过是脱臼而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不用担心,再说我这只手,可是曾经奋勇杀敌过的,就算现在动弹不得,它也是只厉害的手!” 六嫂为她捋了捋鬓发,含泪笑了:“你六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勇敢,一定会为你高兴。” 白琇莹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小六!是白家六郎的同胞妹妹,英烈之后,英雄之妹,岂会是懦夫?” 两人说了几句,白琇莹和俞皎这才发现马车里的任氏。 二人担心不已,连忙上前询问:“二嫂怎么来了?你的伤不宜动弹。” 任氏握住两人的手:“送别烈士,庆祝胜利,怎么能少的了我?” 其余三位嫂嫂也围过来。 任氏面色憔悴,泛着病态的苍白,但那笑容却辉映生光:“我们都知道,这场胜利有多不容易,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的夫君,我们的亲人,一定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去了。” 白琇莹抹了抹眼角:“本该是高兴的事,你们又骗我眼泪。” 几人抱作一团,含泪笑了出来。 白琇莹伸手,把小传义拉过来,俞皎也伸出手,拉过一旁的白明微。 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感受属于亲人的温度。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 正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会叫他们这般喜悦。 于白明微而言,她既要为满门妇孺挣出生路,也要为父叔兄长争取应得的哀荣,更要完成祖父与父叔兄长没有完成的事。 如今她做到了,有多大的责任与压力,就会有多大的成就感。 于俞皎和白琇莹而言,除了想要帮助白明微,将亲人接回家外,她们还有征战沙场的英雄梦。 作为战士,她们自然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中。 至于几位嫂嫂,她们或许没有家国天下的宏愿,有的只是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 如今与白家一起熬过最艰难的时光,并能光明正大地接回夫君的尸首,她们已经心满意足,再也别无所求。 一家人的战后团聚,没有轰轰烈烈,但却十足温馨。 把随行的几人看得眼眶微红。 城墙上坚守岗位的战士,多数是刚成为士兵的百姓,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边疆与白家军共赴国难。 虽然这次的胜利,他们未能杀一名敌人,但正是因为有他们坚守着后方,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与固守其余几座城的将士一样,这份胜利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看到白家人于城墙前方抱在一起,众将士眼眶泛红,内心的冲动叫他们忍不住要与这家人一同庆祝,然而身上的盔甲却一遍遍提醒着他们战士的职责。 他们只好以最笔直的身躯,抬头挺胸地站在岗位上,用最好的状态,默默地与白家人一同享受这份喜悦。 一家人的汇合,没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话。 因为内心思绪万千,三言两语无法诉说,所以众人都选择了沉默。 但他们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内心究竟有多欢喜。 最后,白明微交给江辞一个任务:“江大哥,能否麻烦你随九殿下经镜城而过,我们绕路而行。” 刘尧皱起眉头:“为什么本王要和这臭脸男人一同从城里过?理由!” 白明微解释道:“东陵被欺压太久,镜城的百姓也饱受北燕人的折/磨,这次大败北燕,向天下人证明了我们东陵绝不是软弱可欺,镜城的百姓也不再受奴役之苦。” “我们一行人若是入城,定然会引起轰动,如今还未送别烈士,我们却不好与他们同欢,绕城而行,也省得给百姓们添麻烦。” 刘尧顿时就不乐意了:“白明微你什么意思?你们入城就会引起轰动,本王入城就没事了?你在影射本王对这次的胜利一点贡献都没有?”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嗯呐!” 刘尧气得嘴都歪了,可偏偏他的确没有任何贡献,便是再恼怒,发作出来也带着几分心虚。 白明微又道:“让殿下取道镜城,也是想叫殿下好好看看,百姓们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不必担心敌人随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样子,相信殿下会有所感悟。” 刘尧抱着手,气呼呼地道:“那叫小豹子也跟着,江臭脸一直待在莲城,镜城的事他懂什么?本王要小豹子好好给本王讲讲,收复这座城后的故事。” 他是在白明微那吃瘪,但又不敢反抗白明微,想着奴役白琇莹解解气。 俞皎也了解镜城的情况,但俞皎可是他的表姑姑,他当然不敢把主意打到长辈头上。 想来想去,还是白琇莹好捏,于是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他也不清楚。 江辞略有迟疑:“殿下,六姑娘还带着伤。” 刘尧没好气地道:“她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脑子和嘴巴,有什么影响?” 不等江辞再度开口,白琇莹道:“既然如此,臣女就顺殿下的意便是,到时候殿下可别怪臣女讲得太多,讲得不好。” 刘尧冷哼一声:“算你识相!”m.23sk. 说完,他自顾自上了马车。 白琇莹随后钻进去。 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他们就交给你了,我们镜城北门外见。” 江辞颔首:“你放心便是。” 说完,两队人马同时启程,各自踏上前行的路。 马车上,白琇莹横眉竖目:“江大哥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叫他江臭脸?你这人怎么那么狭隘?” 刘尧难以置信:“你是真的瞎了吗?那姓江的何时对本王摆过好脸色?!” 白琇莹冷哼:“我看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你狂妄自大,才看不上所有的人!” 刘尧气急败坏:“放肆!你无法无天,竟然敢这么对本王说话!” 白琇莹扬起下巴:“我就这样说怎么了?你又打不过我,你能拿我怎么样?” 刘尧咬牙切齿:“你给本王等着,等本王回京城呼风唤雨后,就用狂风暴雨拍死你!” 白琇莹挑起眉头:“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长姐。” 刘尧瞬间就失声了。 呼风唤雨的他,还是怕白明微的,那可是第一个打他屁/股的人。 见刘尧偃旗息鼓,白琇莹也没有胡搅蛮缠。 她知道长姐的用心,于是便耐心地讲起镜城的事。 听着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刘尧渐渐入神,那双褐色的眸底,也落入白琇莹眉飞色舞的样子。 听到最后,他犹如亲身经历一般,原本咄咄逼人的神色,也在这一刻变得平静下来。 最后,他告诉白琇莹:“我真恨自己没有十八般武艺,不能上阵杀敌。” 白琇莹说:“殿下,您的作用不在沙场上,而一个有用的人,价值也不一定都在沙场上体现。” “您是凤子龙孙,出身尊贵,只要您有心,您能为这天下百姓做的事情,一定不比长姐少。” “长姐奋勇杀敌的英勇,您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好多您能做的事情,长姐也做不到,您可是无可替代的呀。” 刘尧陷入沉思,半响才问她:“本王又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呢?” 白琇莹笑道:“臣女不知,但臣女相信,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好。” 刘尧闻言,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看着路上不时经过的百姓,久久不曾言语。 能不能有个人告诉他,他能为这天下做点什么? 第364章 等安排好一切,就带你们回家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冬日的金阳为这满目萧杀的四野增添了几分暖意。 一行人在镜城北边汇合,刘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依旧看不上对他摆脸色的江辞。 镜城一行,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刘尧那双眼底,倒映的不止是灿灿阳光,还有这千里江山。 他眼底的山光水色变得清晰而明朗,如果不是真心喜爱,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待这锦绣山河? 细微的变化还是叫白明微发觉了,他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刘尧:“殿下,这段路您骑马前行。” 刘尧登时叫苦连天:“白明微,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想冻死本王阿?” 白明微淡声道:“难得离京一趟,不看看边塞的景致,岂不是亏了?” 刘尧不情不愿地接过缰绳,但骑在马背上时,他比任何人都快意。 白明微摇头轻笑,翻身上马。 玄骊与饮岚似乎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便是走在道/上,两匹马也紧挨着。 作为他们主子的风轻尘与白明微,少不了并肩而行。 宽厚伟岸的背影,纤细窈窕的身姿。 通体漆黑的玄骊,浑身雪白的饮岚。 只是两人策马走在前方的背影,便叫人赏心悦目。 几位嫂嫂见状,露出欣慰的笑意。 一行人紧赶慢赶,等到日落时分才赶到羌城。 此时此刻,城门之上飘扬的不仅有白家军的军旗,还有羌城的百姓为烈士亲手制作的招魂幡。 胜利是喜悦的,但所有人都怀着悲痛的心情,准备送别那些血冷于沙场的将士。 一行人入城后,目之所及的房檐,都挂上了白灯笼,大大的灯笼上,写着漆黑的“奠”字,识字的人家甚至还在大门上贴着挽联。 没有任何人要求羌城的百姓这样做,都是他们主动为之,目的就是为所有惨死于北燕斧钺之下的将士,举行一次别样的葬礼。 是感谢,感谢将士们用性命换来他们的自由。 是怀念,怀念那些把生命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刘尧被这一幕震惊了:“何人的葬礼,竟能让满城缟素?”天籁小说网 白琇莹看向连成一条线,仿佛没有尽头的白灯笼,沙哑着声音向刘尧解释:“英雄的葬礼,值得天下人铭记。” 东陵的文化与其余诸国都不大相同。 在东陵人的骨子里,流淌着安土重迁的思想,他们打一出生起,就深爱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他们接受不了山河被外人践踏,更无法接受外人的统治。 以至于就算东陵岌岌可危,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中,大部分人宁愿选择留在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上,挣扎求生,也没有投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更何况北燕人给他们带来的,没有安逸与和平,只有更多的剥削与苦难。 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才会更加感念将士们的付出。 这隆重的丧礼,是羌城百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阵亡将士能做到的全部。 也是他们的,一片赤诚。 刘尧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京中,似乎所有人都围着刘姓人转,只要与“刘”沾边,都能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哪怕是他这种毫无建树且毫不起眼的庶出皇子,也有着无数人吹捧。 然而自从到了军中,他便不再是焦点。 那些本该是他得到的敬重与关注,全都被将士们夺了去,甚至在百姓的眼里,他这个九皇子可有可无,一名普通的战士,都比他更讨人喜欢。 但似乎,这才是正确的样子—— 无论出身如何,若是没有贡献与建树,就不该心安理得地去享受那些尊荣与虚名。 最后,他难得没有和白琇莹唱反调,认真地应了一声:“确实如此。” 来到居所,众人翻身/下马。 刘尧想都没想,便把掀开帘子走出来的小传义抱下马车。 小传义竟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站稳后向他道谢:“多谢九殿下。” 刘尧拍拍他的脑袋,全然一副将他当作孩子看待的模样。 几位嫂嫂跟在小传义身后下马车,接着俞皎又从马车上把任氏抱下来。 任氏有些不好意思:“七弟妹,麻烦你了。” 俞皎嗔怪:“说这话就是与我见外。” 小传义走到摆放牌位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各位亲长,羌城到了,传义接你们下来。” 白明微见状,把父亲和大哥的牌位递给他:“来,抬着你祖父和父亲,我们一同进去。” 小传义接过牌位,恭恭敬敬地捧着,小脸上满是敬意。 他小声呢喃:“祖父,父亲,羌城到了。” 这是东陵最北边的城,也是最先被北燕夺走,最后被收复的城。 这里的百姓曾陷入最长的黑暗,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一定会更好。 最后,一家人捧着牌位,与其余众人一同进入居所之中。 其余几人被请去了为他们备好的房间歇息,而白家的众人,则捧着牌位到了灵堂。 临时辟出来的灵堂很简陋,只有几张桌子可供安置牌位,但准备灵堂的人,还是贴心地备好香烛与纸钱。 白明微领着众人上香,便是伤重的任氏,也被俞皎扶着,一家人跪在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 这时,白明微开口:“父亲,几位叔叔,兄长们,你们未能完成的事,我们都完成了。” “羌城不大,但有美丽的岚漪河川流而过;羌城也不富庶,却住着数万东陵的百姓。” “请你们放心,没人再能将它夺走,也没有人再能践踏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明微会谨记祖父的教诲,谨记你们的遗志,承继你们的宏愿,总有一日,东陵会成为没有战火硝烟的乐土。” 说完,白明微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小传义恭恭敬敬叩首,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有些话不知怎么说出口,有些话却是不能说。 东陵城池不过数十座,这五座城池不大,但却浸染最多的血与汗,一路走来,幼小的他亲眼看过无数生命的流逝,也见证过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一颗不能言说的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在灵前言说。 白琇莹拍拍胸/脯:“我白家小六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有用之人了!你们就为我自豪吧!” 是的,她不再是那个只懂得和姐妹争风吃醋的骄纵千金,如今的她,既能杀敌,也能帮助长姐。 她白家小六,长大了呢! 几位嫂嫂什么也没说,想和夫君说的话,早就伴着泪水说完了。 最后,白明微做了总结:“父亲,几位叔叔,兄长们,等明微送完为国捐躯的将士,安排好边疆的一切,就带你们回家。” 第365章 护佑英魂不受飘荡之苦 翌日清晨。 天边泻出一痕鱼白,府衙沉重的门“知啦”一声,被徐徐拉开,白家一行人缓步走出来。 一身素服的小传义走在最前头,手中捧着一块牌位,上头没有书写姓与名,只是简短地写着“抗燕英雄”四个大字。 白家众人,同样身着素服,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 容颜素净,面色哀戚。 唯有白明微不同,她穿上了霍世勋所赠予的那身赤色龙鳞甲,手握神兵,脚蹬战靴,端的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但是,她的手臂上系了一条白布,那是为所有血冷于边疆的将士,所戴的孝布。 这一日,天色正好,没有半丝云彩,唯有冷风徐徐拂动发丝。 当一行人穿过巷子来到街上时,通身素服的百姓早已等候在街道两侧。 “传义,我们走。” 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传义却只是点点头,捧着牌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卫骁与风轻尘他们,与众将士先一步去了烈士埋骨之处,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小小的孩童,与一众女眷主持送葬仪式。 因为烈士们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丧葬习俗并不统一,白家军与羌城的百姓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烈士。 寒风将小传义的脸冻得通红,瘦小的他穿上素服,身子显得愈加单薄。 但他作为身在羌城的白家唯一男丁,却很好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所以尽管走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尽管他比在众的所有人都矮小,但他却捧着烈士们的灵位,目光坚毅地缓步行在羌城的大街上。 有人不解,问:“为什么是小公子来捧这个牌位?” 有人回答:“因为死去的将士,有的无儿无女,有的儿女却在遥远的故乡,小公子担下这职责,以男丁的身份,为那些无儿无女的将士尽身为人子的职责,也为那些儿女身在远方的将士,代替他们的儿女送他们最后一程。” 有人接话:“不愧是老丞相的后代,一家忠烈,满门英魂!” 还有人说:“丞相虽老,却气节不衰,白家作为东陵的脊梁,虽然男丁几乎全灭,但还有着承袭白家风骨的后人。” “……” 这是小传义第二次走在围满长街的人群中。 但是心境早已不同。 第一次,他刚知道自己变成了没爹的孩子,尚来不及抱着娘亲哭泣,他就得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成为娘亲的依靠。 走在大街之上,跪在正阳门口,他溢满悲伤的心,却还要一遍遍回想母亲教的话。23sk. 第二次,他捧着一块代表着上万阵亡将士的无名牌位,再也没有初时的惊慌无措。 他清楚自己的职责,今日他会好好以男丁的身份,送别这些血冷于边疆的将士。 行了很远一段距离,一行人来到了土地庙前。 小传义捧着烈士的牌位,迈步踏入土地庙中。 羌城的百姓在土地公公的神像旁,为烈士设了一张案桌,小传义踮起脚尖,把牌位放在桌子上摆好。 他后退几步,先是朝牌位磕了三个头,接着跪在土地公公面前。 他:“土地公公,您护佑这方沃土,使得百姓五谷丰登;将士们护佑这片山河,换来天下太平。” “您是传义敬重的神,烈士们是传义敬重的英魂,但烈士们一定没有土地公公神通广大。” “所以传义把他们交给土地公公,请您能够护佑他们的英魂不受飘零游荡之苦。” 小传义说完,恭恭敬敬地给土地公公磕三个头。 时间有限,尚且来不及为烈士们建立宗祠。 但这香火鼎盛的土地庙,乱世中百姓内心的慰藉与依托,必定能叫英魂的牌位前不会冷清。 行过礼后,小传义从土地庙里走出来。 白明微把引魂幡递到他手中。 小小的身子举着长长的引魂幡,只是垂下来的幡布便比他高出许多,但是他依旧稳稳地握着,任那寒风呼啸,卷动幡布猎猎飞舞。 他自岿然如山,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城外走去。 在他的身边,是一身戎装的白明微。 在他的身后,跟着白家众女眷,便是受伤的任氏,也坚持随行。 满身缟素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默默地跟在白家队伍身后。 几十、几百、几千、几万…… 羌城的百姓倾城而出。 儿女扶着老父老母,父母怀抱着稚儿。 这一场别样的葬礼,没有任何人缺席。 他们有人拿着丧仪用品,有人端着祭祀用的东西——禽肉、点心、香烛以及纸钱。 分明人头攒动,却并不喧嚣。 便是这份沉静,使得弥漫于整座城的悲伤更加浓重。 行经东南西北主街道汇聚的地方,提着纸钱的俞皎,伸手从竹箩里抓起一把纸钱,用力一扬,纸钱漫天飞舞。 买路纸钱撒下,小传义把招魂幡递给白明微,双膝一弯,膝盖触在冰冷的石板上。 但他不以为意,恭恭敬敬地向身后随行的众人磕了三个头。 他开口,声音沉痛:“光复山河的代价,是东陵成千上万儿郎的性命,为了赶走敌人,他们的鲜血溅洒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有人孑然一身,有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家小,无论是故乡还是亲人,他们都再也无法见到了。” “但他们不是没有儿子送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传义便是能为他们捧牌举幡的人子!” “白家传义,在这里以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烈士之子身份,向在众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并代替烈士们远在他方的儿女亲人,感谢大家前来相送。”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悲伤的沙哑,在静默的长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一老翁悲伤泣泪:“小公子,使不得呀!您是老丞相的后人,怎能为他人代行人子之责?使不得呀……” 小传义缓缓起身,干净的面庞在素衣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苍白,但他稚/嫩的眼角眉梢,却流露出谁也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说:“传义的爹爹与亲人,都死在了战场之上,一夕之间,传义变成了没爹的孩子。” “要不是这些烈士以命相搏,我们的土地依旧被北燕侵/占,我们的百姓,依旧被北燕奴役。” “是他们,让很多很多像传义一样的人,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只可怜他们为国捐躯,却无后人送他们最后一程。” “传义有幸,能代行人子之责,为万千英魂引导安息之路,如此,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时,也不会被人嘲笑没有儿子送终。” 说完,小传义起身,接过引魂幡继续向前走。 老翁望着小传义单薄却坚/挺的背影,泣泪说道:“我那儿子和孙子在天有灵,一定能含笑九泉。” 原来老人也曾是子孙满堂的人,一场战火,夺去了儿孙的性命,年纪最小那孙子,才不过十三岁。 他们都死在北燕人的斧钺下,却也为身后的家国而死。 满门男丁死绝,老人也曾遗憾,谁来为他儿孙捧牌?谁来送他最后一程呢? 但现在,老丞相的后人代行人子之责,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慰藉。 想必儿孙们一定会安心上路。 去到那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九泉。 第366章 一路走好 这时,一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羌城大战那夜,北燕人破开她的家门,不顾榻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给他的丈夫穿上北燕的盔甲。 丈夫为保他们母子性命,只能屈服,但却一去无回,留下她孤儿寡母,对着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茫然无措。 要不是白姑娘下令,此次牺牲的百姓比同烈士抚恤,若非她拿到抚恤银子,可叫她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但她还是想要自己的丈夫好好活着,活在自己和孩子身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自己和孩子一个拥抱,再苦也能咬牙坚持下去。 然而满城飘白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奢望。 她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和那数千烈士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才刚出生,就没了爹爹。 她才成亲不过年余,就成了寡妇。 想到这里,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低低压抑着的哭声,让本就沉积在众人心底的巨大悲伤如溃堤般倾泄而来,铺天盖地,蔓延在羌城的街道/上。 有人哭着自己的丈夫,有人哭着自己的儿孙,也有人哭着逝去的亲长,还有人哭着血冷于此的将士。 哭声越来越密,晴朗的天空犹如落了雨,这般悲切。 但是这一次,白家的众人都没有哭。 小传义稳稳握住引魂幡,一步步向城外走去。 白明微就站在他身旁,陪着他走完这艰难而漫长的路程。 每逢路口,俞皎扬洒纸钱,纸钱如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落在这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之上,落在满身素白的百姓之间。 长长的队伍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岗。 那是镜城与羌城之间的一座高山,被选做烈士与牺牲百姓的埋骨之处。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可俯瞰山脚的羌城,也可见比邻的镜城。 还可以越过镜城,放眼东陵的土地。 数千座新坟排列在山坡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卫骁与江辞等人早已等候在那,见到一行人过来,连忙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看向众将士:“辛苦了。” 更多的话,她没有说。 卫骁等人让出一条道,小传义走过去,把招魂幡用力插/入土里,插在那座写着“英雄之冢”的高高石碑前。 山风凛冽,把布幡卷起,拂过他苍白的面颊。 一切准备就绪,白明微正要主持祭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凄凉的歌声,响彻在冬日的原野之中。 卫骁站在白明微身侧,放眼望向山腰的方向,他说:“白姑娘,镜城的百姓也来了。” 正是他们,在吟唱着悲歌。 这里只有数千座新坟,此次祭奠的却是死于北燕斧钺之下的数万人。 仪式就在羌城外的山坡上举行,羌城的百姓参与无可厚非,却不曾想,镜城的百姓跋涉数十里,也来为将士们送行。 白明微闻言,看向卫骁:“卫大哥,烦请你带一队人马去接他们。” 卫骁颔首,点了数百人下山迎接。 歌声依旧连绵不绝,从“出征”唱到“盼归”,从“盼归”唱到“赞扬将士的功德”。 从壮阔到忧心,又从忧心到悲切。23sk. 把将士们行军到血冷的过程,用歌声一点一点唱出来。 闻之伤心,听之泣泪。 整座山上瞬间哀哭一片。 便是着甲肃立的战士,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不多时,卫骁骑马而来,落到白明微面前站立:“白姑娘,镜城与羌城的百姓,只怕都来了,整座山加上我们的将士,就有十数万人之多,从山头到山脚,到处都是人,他们上不来。” 白明微点头:“开始吧!” 卫骁立即传令下去。 “祭!” 一声高喊,从卫骁口中传递下去。 “祭!” 两声。 “祭!” 三声。 直到传到站在山脚的百姓耳里。 白家军把宰杀的猪羊摆在数千座新坟面前,百姓们也把准备好的祭品摆上。 不多时,整座山香烟缭绕,弥漫着香烛特有的味道。 “跪!” 卫骁再次高喊。 一声声“跪”传到山脚。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跪下,接着是白家众女眷,再接着,是数万羌城与镜城的百姓。 金阳灿灿,照见漫山遍野恭敬跪地的人。 白明微与众将士执剑而立,此时,还不是他们跪拜的时候。 “哀!” 随着卫骁的喊声传递下去,数万百姓掩面哀哭。 声声泣泪,句句断肠。 这时,那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用柔媚婉约的歌声,唱出了她对亡夫的哀悼。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伴随着怀抱中婴儿的嚎哭,妇人泪流满面:“夫君,一路走好……” 数万百姓齐哭:“埋骨边疆之地的将士们,一路走好……” 一个人的悲哭,足以感人肺腑。 一群人的悲哭,足以令人泣泪。 数万人的悲哭,却叫整齐肃立在新坟旁边的铁血战士,泪流满面。 卫骁哽咽,嘶声高喊:“起!” 满山遍野的百姓缓缓起身,哭声却并未终止。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才把眼中的泪水强/压下去。 她站在整齐肃立的将士中间,站在数万百姓面前。 尚未开口,百姓们便压抑住哭声,等待她讲话。 白明微目光四顾,但见风和日丽,金阳万丈,美好的世间一片锦绣晴芳。 她知道,这就是无数人用性命捍卫的未来。 眼中的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泣声开口,如泣如诉:“一年前,北燕大军叩响羌城的城防,边疆将士拼死抵抗,却还是叫他们破开国门,一路南下。” “我父带兄弟子侄,率领临时拼凑的八万主力军北上御敌,却最终与八万将士埋骨阴山。” “白氏满门,一时之间仅剩一个不足四岁的男丁,但我白家人报国之心未泯,唯一男丁带着满门妇孺背棺请征。” “那时候,我们只有五千将士,却要面临敌人的十五万大军,但是我们没有畏惧,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沙场。” “后来,有了金鸣山两万六千人马愿意共赴国难,我们的人数增加到三万多。” “再后来,又有两万人不远千里奔赴边疆,义无反顾地成为一名战士,我们得到了与北燕决战的力量。” “在众将士同心协力之下,我们排除万难,最终夺回了失去的五座城池,但也因此有许多伙伴失去宝贵的生命。” “更有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奋起反抗却被敌人残忍杀害,他们不是战士,却像战士一样无所畏惧,他们的牺牲同样值得我们敬仰铭记!” “正因为这些人的牺牲,才有了我们今日共同沐浴在阳光下的光景,正因为这些人的牺牲,才有我们不被欺压的日子。” “然而已经失去的生命不会再复活,我们活着的人,在铭记他们付出的同时,更要努力顽强地活下去。” “只有把被战火摧残过的家园建设起来,只有把他们誓死捍卫的地方变成乐土,这份牺牲才是值得的。” “所以,为了不让烈士们的心血白费!今日过后,请让他们,在天上见证你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美好明天!” 第367章 好好活下去 冬日的金阳,就像照射在潋滟水波上泛出的温柔光泽。 落在白明微火色的盔甲上,把她衬得威风凛凛,如火般炽艳。 然而还是有人,能透过她坚韧不拔的外表,看出她的艰辛与不易。 褪去这身盔甲,她与那怀抱婴孩的柔弱母亲,有何不同? 但也正因为她能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带领白家军走到今日,大家才更为清楚地知晓,这其中的艰难。 也倍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但听她话音刚落,百姓齐齐跪地:“请白姑娘放心!” 怀抱婴孩的妇女站得较近,她一边哄慰着嚎哭的孩子,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烈士们用性命创造了不用受外敌烧杀掳掠的日子,那么她作为活着的人,为何不能用双手创造属于自己和孩子的美好明天? 最后,她含泪轻轻笑了起来:“孩子,别哭,敌人已经被赶跑了,你不用在水深火/热中成长,也不必担惊受怕,娘亲一定会带着你,在这无数人用白骨堆成的和平中好好活下去。” 这时,白明微再度开口:“羌城大战那日,我们与攻入城中的将士们失去了联系,有二十七名弟兄,抱着必死的决心入城,为我们带来了城中的消息。” “正因为得了城中的消息,我们才能抓住契机,对敌人发起最后的进攻,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现在,我要特别祭奠他们,借此表扬他们这种舍生忘死的精神,也表扬那些义无反顾抗燕的所有战士。” 说完,白明微朝站在卫骁身旁的孩子招手:“王巍,你过来。” 少年听话地走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请吩咐。” 白明微从另一名将士手中接过一株柏树的树苗,她告诉王巍:“在你出身前,你父亲和你母亲种下一株柏树,那株柏树长得很好,你父亲和你母亲都相信,尚未出生的你,一定像这株柏树那般欣欣向荣。” “后来你也果真不负众望,长成了正直、善良、诚实的好孩子,就像柏树那般坚毅刚强,勇敢无畏。” “你父亲用行动为你做出了好榜样,也用生命为所有人做出了好榜样,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值得敬佩的英雄。” “现在,就把这株树苗种在你父亲的坟茔边,让后世百代敬仰他如柏树一般不屈的精神,也借此告诉你牺牲的父亲,你会像柏树一样坚韧不拔,健康成长,叫他安心。” 王巍便是王峰的儿子,如今正跟着卫骁。 他一直为落草为寇的父亲所不齿,但少不更事的他,却忘了父亲原本只是个文人,要是不上山为寇,如何把他养得这么大? 后来父亲更是为了向他证明,他的父亲傲骨未折,依旧是个正直刚强的男人,主动入了羌城,用性命给儿子树立榜样。 这事成了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为自己的无知自责,也为对父亲的轻视愧疚,更为没能好好表达对父亲的敬爱而心痛。 此时此刻,听闻白明微的话,他“砰”的瘫跪在地上,捧着柏树苗声泪俱下:“我父虽是文人,却在家破人亡后含辛茹苦把我养育大;我父虽是文人,却能保家卫国,为今日的胜利做出奉献。” “我父……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好汉!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我一定会带着这份敬重与悲痛,好好长大,长成父亲那样的男子汉!”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少年,却能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战斗。 他怎么不是个男子汉呢? 王巍抱着柏树,泣不成声。 是他的轻视害死了父亲,但父亲的英勇也让他铭记于心,他不会因为自己的错误一蹶不振,他要好好活着,带着这份愧疚努力活着,活成父亲的骄傲!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随后把一株石榴树的树苗递给小传义:“张远是那次任务的负责人,便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拉开了信号的焰火,把消息递出来。” “他无亲无故,无儿无女,但却忘不了故乡的院子里,曾经种着一株石榴树。” “他说,在他还有家的时候,那株石榴树长得很好,每年秋天,都能吃到甜甜的石榴籽。” “他的先祖种下那棵石榴树时,想必一定怀揣着子孙满堂的愿望,只可惜后来家毁了,石榴树也没了,便是张远,也未能留下后人。” “今日,白家传义代行人子之责,为张远种下这颗石榴树,让他知晓,就算张家最后一人战死在沙场之上,他护佑过的人,一定会像石榴树那样,多子多福!” 小传义举着石榴树恭敬跪下:“传义遵命!”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哑声开口:“你们俩去吧,一定要好好把树种下。” 王巍与小传义被几名士兵带去王峰与张远的坟边,种下那蕴着美好愿景的树木。 在众的百姓以袖掩面,哀哭从未停止。 江辞捧来两坛酒,白明微接到手里,掀启酒封。 芳香四溢,但见她提起酒坛,清冽的酒水流泄下来,落入她的口中,顺着她的面颊流下。 饮满一口,白明微走到几座坟茔面前,把酒水倾洒在地上。 她说:“你们曾说身无长物,别无所求,惟愿胜利后饮一杯喜悦的清酒。” “如今我们胜了,你们却无法与伙伴同庆共饮,今日我白明微,就代替数万并肩作战的弟兄,同你们饮下这坛酒!” 说完,白明微再次举起酒坛,满饮一口。 最后,她把空酒坛砸在地上:“这边防,活着的弟兄一定会死死守住,绝不会叫北燕的铁骑踏入我东陵的土地半步!” “这世间,一定会变成没有硝烟战火的世道,再也没有家破人亡,也不会有妻离子散!不会再有人,像你们一样失去所有!” 说完,她一撩衣摆跪下:“将士们,好走!” 上万在场的白家军跟着跪下:“弟兄们,好走!” 数万百姓再度下跪:“英雄,走好!” 忽然间,一阵呜咽的箫声传来。 声源处,是一袭白衣缓步而来的风轻尘,还有头上簪了花的刘尧。 但见刘尧身着宽大的素衣,手握宝剑,于烈士坟前翩然剑舞。 伴着箫声,他用温柔缠绵的语调,唱起情意绵绵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夜夜笙歌的他,嗓音美妙绝伦,把曲意间的缠绵深情、动心摇神挥洒得淋漓尽致。 在这庄重严肃的场合,在这哀哭四野的山上。 他的歌声非但没有招来厌恶,反而又一次催人泪下。 第368章 落叶归根 因为在众的人都知晓,死去的将士之中,有人最后的愿望,便是听一曲情意绵绵的“小曲儿”。 听一曲,他们曾在故乡河畔上听到的,湖心画舫中传来的悠扬歌声。 若是天下太平,他们也不必背井离乡。 若是河清海晏,那湖心江中,又会流连着多少灯火通明的画舫,又会有多少美丽的女子,抱着琵琶轻轻弹唱? 唱出绵绵情意,弹出歌舞升平。 白琇莹望着刘尧簪花舞剑,听着刘尧悦耳动听的歌声,忍不住捂唇哭了出来。 东陵多河多湖,在她很小的时候,湖上河中,还是众人游玩取乐的地方,不少卖唱的女子,在一艘艘美丽的画舫中,唱着这样的小曲儿。 那时候娘亲都会教育两位兄长,这些都是摧人心智的魔,万万不可沾染。 但后来东陵日渐衰弱,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湖心江中再也听不到商女的弹奏。 她才明白,那样看似堕/落的景象,也要一个和平的世道才能滋生。 听着刘尧用那样的嗓音唱曲儿,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尚且还算和平的时候。 霎时间,眼泪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几位嫂嫂也不复先前的冷静,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一曲终了,又是哀哭一片。 刘尧把发间簪着的花取下,恭恭敬敬地放在高高矗立“英雄之冢”墓碑前。 他说:“刘尧谨以此曲,献与为国捐躯的烈士。” 刘尧贵为皇子,尽管不受将士待见,但他的行为,代表着他身后的刘家。 他亲自唱曲,圆烈士生前的遗愿,这不仅是刘家对将士们牺牲的认可,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23sk. 王巍和小传义已经把树苗种下,两人回到了卫骁身边。 如此,对烈士的送行正式拉开序幕。 白明微站立中央,她高喝:“击鼓!” 左右各两架大鼓/鼓声齐鸣。 白明微举剑高喊:“众将士,跪!” 刚起身的众将士,再度整齐跪下。 白明微再度高喊:“起!” 拂袖声整齐响起,众将士不约而同起身。 白明微把剑贯入地上:“唱祭歌!” 这次却是刘尧主动起头:“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众将士紧跟其后:“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将士们整齐而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山野之中。 会唱的百姓也跟着开口,不会唱的百姓泣泪相伴。 波澜壮阔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响彻云霄。 带着悲伤,带着热血,带着敬重,带着景仰……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们,活着是英雄。 他们,死后为鬼雄! 白明微哽咽高喊:“跪!送将士!” 所有人再度跪下,送别把性命永远留在边疆的将士。 数千座坟茔,只是这次在羌城与镜城一战中牺牲的人,数万名百姓,祭奠的却是死在北燕斧钺之下的所有人。 随着白明微一声“起”,霎时间纸钱漫天飞舞,被风吹起又落下。 伴随着经久不息的哭声,飘荡在这山野之中。 若是万千英魂在天有灵,必定能感受到这份沉重的心意。 最后,所有祭祀用品被摆在烈士们的坟茔前,只是这些东西,便占据了半座山。 有将士挖了个大坑,也有将士下山取水,他们把水灌入挖好的坑中,上万将士带着数万百姓,每人往坑里扔一把泥土。 新鲜的泥土被水混合,又被将士舂成粘/稠的泥浆,泥浆被扶到墙上,舂成一间土坯房。 房前是屹立的英雄碑,房内是一块英雄灵牌。 小小的牌位写不下万数英魂的名字,但他们都有一个简短的称呼——英雄。 刘尧搬来一幅对联,亲自装在土胚房的大门之上。 上联:竭节于国,忠肝义胆。 下联:有功在民,碧血丹心。 横批:忠烈。 这副对联由他亲自所书,虽然差点意思,但还算工整,便是那雕刻,也是他特意请教公孙先生,一刀刀刻在木板上,打磨上漆,最后制成牌匾。 光是这样,便足以见其心意。 等到土坯房建成,白明微又带着将士与百姓,最后向烈士们再行跪拜之礼。 这次送别仪式,步骤虽然很简单,但却有十数万人参加,满城缟素的盛况。 相信牺牲的人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受到生者的不舍与敬意。 暮色四合,天光渐次落下。 故去的人已经上路,也到了生人归家的时候。 这时,有人向白明微提议:“白姑娘,我们索性就在这山上分食祭品,一同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吧?” “不然故去的人们光看到我们哭,却不见我们笑,如果能让他们看到我们活着的人,因他们的护佑能幸福快乐,他们也一定会高兴。” 是啊,斯人已逝。 失去性命的人再也无法挽回,活着的人除了悲伤,也要好好珍惜他们用命换来的安稳,坚强地活下去才行。 若是能叫逝去的人能感受到他们的坚强与喜悦,何尝不是好事? 白明微正欲开口,莲城的上方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紧接着,是姚城的方向。 便是百里外的平城,也有点点光芒亮起。 站在这高高的山头,刚好可以把那情景尽收眼底。 这时,眼神极好的小杜惊呼:“是天灯!三座城的百姓在点天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漫天星星点点,仿若璀璨星河,距离太远,他们没有小杜那样的好眼力,只见到萤火般闪烁的光点。 但他们知道,那一定是一盏盏灯笼升上夜空,渐渐连成一条线,星罗棋布于天幕之中。 那般绚美,如此璀璨。 白明微含泪:“天灯也叫归乡灯,传说若是人们客死异乡,如果有人能为他们点亮天灯。” “那么他们的魂魄,就会化作游鱼,提着归乡灯游向夜空,游回故里,落叶归根。” 第369章 胜利的喜悦 故乡。 是提起就会让人心颤的地方。 与客居的他乡,经过的地方都不同。 故乡,是最美丽的地方。 相信那些客死异乡的战士,一定能够化作游鱼,提着归乡灯回到遥远的故乡去。 就算故乡远在千里,也有百姓的祝福和心意,为他们照亮归乡的路途。 白明微的目光遥遥看向远方的灯火,星星点点的光亮落在她美丽的眸底,像极了盛满银星的春水。 她敛去眼角氤氲的泪意,高喝一声:“燃火!分食猪羊!我们要与牺牲的战士们一起,庆祝边关大捷!” 卫骁立即传令下去,不多时,每隔一段距离,便架起一堆高高的篝火。 篝火灼灼烈烈燃烧,在绵延十数里的山坡上铺陈如龙。 火光映照在将士与百姓的脸上,照见他们决定放下悲伤迎接明天的坚决,更照见他们对不用再忍受烧杀掳掠与欺压的喜悦。 众将士立即分工合作,把被寒风冻得冷硬的祭品架在火堆上,任那肉被烤得焦香流油,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 百姓们见状,也将他们带来祭奠烈士的祭品放到火边炙烤。 篝火的热度驱散众人身上的寒意,食物的香味也已引得众人垂涎三尺。 但所有人都等着白明微发话,一日未进食的他们,没有任何人擅自把食物放进嘴里,哪怕那些是他们自备的东西。 等到几百头猪羊被炙熟,白明微立即吩咐众将士:“给百姓们分了。” 训练有素的将士,擦净佩戴的兵器,把香味扑鼻的肉切开,分发给漫山遍野饥肠辘辘的百姓。 然而人数实在太多,分到每人手里,不过只得一小块。 尽管每人分到手里的量已经那么少了,将士们却一口没有。 一些孩童早已被肉香谗得口水直流,刚要把肉塞进嘴里,却被身旁的亲长制止。 这时,一位老妪颤巍巍地走到白明微面前,把手中的肉掰下一半,递向白明微:“大姑娘,军民同乐,怎么能不同食呢?” 白明微接过老妪递过来的肉,放到嘴里咬一口:“大娘说得对,军民同乐,是该同食。” 有了老妪带头,百姓们纷纷把分到的肉匀出一半与将士们分食。 白明微接了,众将士自然不会拒绝,与百姓一同分了那少得可怜的肉。 肉到嘴里,尚未咀嚼几下,便不由自主地滑进喉咙,只因到嘴的分量,不够他们多嚼几次。 然而就算如此,这也是他们吃过最美味的一块肉。 于将士们而言,这是他们用性命护卫的百姓,与他们同甘的一片心意。 于百姓而言,这是把他们从敌人奴役之下解救出来的恩人,与恩人同食,是一种无上的荣幸。 有百姓再递来食物,白明微却没有吃,转身交给了一名孩童。 那孩童盯着手中的肉直咽口水,但还是没有立即吃下,他用期待的目光,征询地看向身边的母亲。 见母亲点点头,他才一口把肉吃下,还不忘吮/吸着沾着油脂的手指。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如今边疆已经平定,边城不会再受北燕人的抢掠,饭食不够果腹的日子不会太久,终有一日,会有足够吃的肉,喝不完的酒。而那一日,离不开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所以你要努力呀。” 孩童懵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轻轻一笑,目光移至小传义的身上。 看到小传义正襟危坐于篝火旁,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懵懂纯真是正常,对世界充满好奇也很正常。 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个侄子那般与众不同。 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欢呼,却是百姓正在围着篝火跳舞。 边塞特有的舞姿,不似传统的东陵人那般婉约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粗犷与豪迈。 尽管有的不再年轻,就算有的尚未长成,但重获自由的他们,所有的喜悦都在欢脱的舞姿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随。 一堆堆篝火旁,跳跃着一道道欣喜的身影。 几乎满山遍野的百姓,都沉浸在这份越来越浓的喜悦当中。 年轻的人挽着伙伴,父母拉着年幼的孩子,老人则站在一旁围观,不时点评几句。 白琇莹觉得好玩,把头发束稳后,一头扎进了队伍里面。 不到十四岁的她,有着豆蔻年华女子该有的阳光与娇/媚,她与百姓纵/情地载歌载舞,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野中。 六嫂杨氏见她这般开心,也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六姑娘,浑身都透着一股爽朗劲儿。” 受伤的二嫂任氏坐在一旁,噙着笑意看向白琇莹,表示赞同:“是啊,这才是六姑娘,除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外,她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许久没见她这么高兴了。” 三嫂高氏握住任氏的手:“二嫂嫂,我也许久未见你这么高兴了。” 任氏看向一旁的白明微,半响才点点头:“见到你们都好好的,大姑娘也不用总是再带着浑身的伤回来,我高兴,当然高兴。” 四嫂郑氏握住任氏的另一只手:“虽然我们失去了挚爱,但却收获了无比紧密的亲情,日后我们姐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就像这些也曾失去珍视的珍宝,却依旧能放下过去迎接未来的百姓一样。” 杨氏也把手伸过来:“日后我们姐妹互相扶持,一定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俞皎向她们看来,却被郑氏抓了过去:“别觉得因为自己刚嫁进来,我们这些老人就会排挤你,经此一事,你也是我们最亲的姐妹。” 俞皎没说什么,默默地和众人靠在一起。 其实在几位嫂嫂看来,俞皎真的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白家七位少夫人,除了大嫂沈氏是老爷子做主迎娶的以外,其余的都是与夫君互相中意最后结成连理。 这门第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沈氏那般高,唯有俞皎有着太后亲侄女这样高贵的出身,本该是骄纵的贵女,却没有任何架子,对嫂嫂们也极为敬重。 几位嫂嫂本就对她这个新妇没有什么意见,经过这次大劫,更是把她当做最亲的人。 第370章 载歌载舞 白明微望着嫂嫂们这般要好,她也打心底高兴。 但她没有过去打扰,而是走到小传义身边,告诉小传义:“那边有很多孩子在玩游戏,你也去找他们玩吧!” 小传义摇摇头,默不作声。 白明微道:“你只有体验过更多的生活,你才能选择你喜欢的生活方式,你只有了解别人的生活方式,你才能融入他们。” “传义,人生活在世上,不可能只是独自一人,你需要朋友、伙伴,你也会有跟随你的人,还有你想跟随的人。” “如果你总是沉浸在学习中,忘了和别人相处,以后无论你想拥有什么样的情谊,都会很难。” “神农尝百草,他也是尝过百草后,才知晓百草的作用,你不能只从书上学知识,因为书上的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 “还有很多知识,是通过亲身经历,才能学到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与更多的人相处,你也能学到更多。” 小传义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玩石子的孩童,他默然片刻,忽然噙着一个纯真的笑脸,奔向那些孩童。 孩子们也很喜欢他,拉着他便要做游戏。 这时,前方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原来是一名小伙正邀请白琇莹与他一同跳舞。m.23sk. 尽管东陵与北燕水火不容,但最边境的城也曾有和平的日子可过,双方互通有无,许多习俗都融合在一起。 这所谓的请求,与北燕人赠花表达爱意差不多。 白琇莹不懂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就要应他所求,与他一同围着篝火跳舞。 刘尧看不下去了,他冲到那小伙的面前,怒不可遏:“你们边疆的人都这么孟浪吗?” 小伙被骂得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畏惧刘尧的权势,立即就越众而出:“我们边疆的人不仅孟浪,还凶悍,你想跟我打吗?” 刘尧把袖子捋起来:“打架是么?乐意奉陪!” 白琇莹连忙拉开了刘尧:“殿下,你干什么呢?是想叫百姓看笑话吗?” 刘尧瞪了她一眼:“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白琇莹笑嘻嘻地说:“当然知道,人们在高兴的时候就会唱歌跳舞,现在大家都很高兴,跳舞有什么不对的?” 刘尧正想说什么,便被白琇莹一把拽了过去:“殿下,这么喜悦的日子,就别摆你那臭架子了,我们来跳舞吧!” 刘尧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时,已被白琇莹拉到了人群中间,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刘尧几次想退出,却被白琇莹拽回。 见白琇莹兴致这么高,他也不好泼冷水,跟着白琇莹与百姓享受这一刻的狂欢。 火光跳动,照见白琇莹如太阳般炙/热而温暖笑意,那笑容落在刘尧眼底,似跳动的火光,灼灼烈烈。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很快就忘却凤子龙孙的身份,与百姓一起尽情欢乐。 邀请白琇莹的小伙几次挤到白琇莹身边,却被他防贼似的撞开。 两座城的百姓,万数白家军。 在送别将士后,一同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时,有人忽然高歌一曲: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一首《击壤歌》竟被唱出慷慨激昂的感觉。 一人起,数万人跟随。 歌声波澜壮阔,响彻云霄。 白明微知道,百姓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唱出这样的曲调。 虽说现在距离“天下太和”与“安逸舒适”的日子还有很远,但没了敌人的威胁,只要用心经营,总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白明微推了身侧的卫骁一把:“去吧,卫大哥!” 卫骁摸摸脑袋,也扎进了人群中。 洪亮的歌声里,很快夹杂着一道粗犷的声音。 附近的人都被卫骁的歌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歌唱,于是卫骁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声音,变得更加突兀明显。 江辞忍不住大笑:“卫副将,你不行啊!”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气氛瞬间又活络起来。 白明微望着肃立在侧,表情跃跃欲试的将士们,她用力击掌,朗声道:“将士们,今夜军民同乐。” 话音落下,早已忍不住要加入的将士们立即收好佩剑,与并肩作战的同伴,与他们拼死守护的百姓一起,围着篝火边唱边跳。 有人击打着身侧的东西,整齐的旋律为欢快的曲调和声,一时间漫山遍野都飘荡着喜悦的声音。 白明微越过眼前的情景,望向莲城、姚城与平城的方向,此时天灯已飘至很高的高度,星星点点媲美天上繁星,汇聚成璀璨的星河。 她淡淡一笑,收回的目光正好落在风轻尘身上。 霎时间,漫山的篝火与远处的天灯都仿佛远去,变得安静而模糊,唯有那道颀长的身影与那熟悉不过的温润笑容是如此清晰。 宽袍大袖,长衣从容,澹然风姿有漫天星辉做衬,好像揽了明月入怀,映着身后璀璨的背景,竟成了最为俊逸的一笔。 白明微静静看向他,此时他沉默地站在一旁,好像与这欢乐格格不入,便是脸上噙着最温柔不过的笑意,也让人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淡淡清冷与孤寂。 东陵的快乐,与他西楚摄政王何干。 他的悲欢本就与在众十数万人不相通。 以至于身处热闹的人群,他依旧是那清朗的模样,清朗到几近淡漠,淡漠到挟着几分绝世静邃的孤独。 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那比白家劫难还要黑暗的过去。 白明微忍不住想,就算父叔兄长没了,这个家还剩下那么多亲人,一家人同心协力,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但是他呢? 他不仅灭了国,还失去了家。 便是所有的亲人,也被仇家赶尽杀绝。 他独自一人走在染血的道路上时,是否有过惶恐和彷徨? 他绝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疼痛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似感觉到白明微的目光,风轻尘脸上慢慢蕴了和煦的笑意,他走过来,随手紧了紧白明微的披风:“夜里风大,别着凉。” 第371章 日子会越来越好 白明微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他看到面前柔情似水的风轻尘,唇角张了张,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风轻尘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明微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在想,逝去的人看到这副景象,会不会觉得欣慰?” 风轻尘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在想我。” 白明微不自然地别过脸:“不要自作多情。” 风轻尘忽然低下头,凑到白明微耳边,用清冽的嗓音吐出最柔情的话:“把‘自作’去掉,便只剩下多情。” 白明微伸手拍蚊子似的拍开他,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那力道犹如铁箍,钳住白明微动弹不得。 她挣扎,却毫无用处。 紧接着,风轻尘一用力,白明微便被拽向他。 可就在白明微要撞个满怀时,他侧身站到白明微的身边,扶住了白明微,没有叫白明微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任何尴尬的事。 等到白明微反应过来,已被他拽到篝火旁:“你这么开心,不去跳吗?” 白明微看向面前的篝火,卫骁与江辞正围着篝火手舞足蹈,不时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 白明微忍不住抬起脚,可很快又收回了脚步。 “我不想跳。” 这个时候,几位嫂嫂围着任氏说笑,小传义和同龄的伙伴玩泥巴,众将士与百姓载歌载舞,所有人都在尽情地表达内心的喜悦。 唯有风轻尘,他独自一人没有归属。 白明微想了想,还是留在风轻尘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别人欢笑。 风轻尘唇角高高挂起,却是没说什么。 白明微开口打破了沉默:“适才,多谢你。” 白明微谢的是,风轻尘与众将士下跪祭奠烈士一事。 风轻尘贵为摄政王,西楚的实际掌权人,便是皇帝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能让他跪的,这世上应当只剩下天与地。 原本他的身份被元四抖出来,尽管最后将士们还是选择相信,但这事总是在将士们心底存了个疑影。 风轻尘这一跪,彻底打消了众将士的怀疑,避免了许多麻烦。 白明微自然要谢他。 小白貂从风轻尘的怀里钻出来,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白明微,好像在说:不懂主子的小九九了吧?今日祭奠的人当中,可是有你的父亲,主子这是给“未来岳父”下跪。 风轻尘伸手把小白貂按回去,温声道:“不客气。” 白明微与他并肩站立,举头望向夜空。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今夜的夜色很美,她有心想和风轻尘形容,但最后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此时的风轻尘,也如她一般仰着头,似乎就算她不说,风轻尘也能读懂她的心思,知道这夜色究竟有多美。 留下拱卫羌城与镜城的将士,望着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欢呼声,他们坚守岗位,依旧肃立于城墙之上。 但那份喜悦,仍然感染着他们。 篝火旁,有老兵讨论着退伍的事。 他们是白明微从京城带来的五千王师,也是年过五旬依旧披甲上阵的战士。 有人说:“边关大捷,如果我们可以卸甲归田就好了,我想回到故乡度过为数不多的余生。” 有人说:“是啊,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侍弄一块农田,往里面种上我喜欢吃的稻米。你们知道吗?那稻米成熟后的金灿灿的,阳光往上面一照,晃得人眼花。” 有人还说:“还可以在小屋旁用竹子搭一圈竹篱,竹篱下种上青菜,我故乡在南方,冬天也不是很冷,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菜吃。” 众人纷纷感慨:“一年四季三餐,才是正常的日子,这些年的天灾人祸,我们真的失去太多了。” 有人回道:“是啊,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更失去了家园,一直失去,却仍旧挣扎求生。” “但是当我知道白家出事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天塌了的感觉,你们这些小年轻可能不清楚,老丞相这些年究竟为这东陵做了多少好事。” “东陵国小,总是被欺凌,今上刚登基那会儿,邻国纷纷屯兵边境,想要趁机瓜分东陵,是老丞相奔走数月,多方斡旋,才平息了那场灭国风波。” “后来又是南方水灾,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也是老丞相带着属下官员士兵,冒着风险固防堤坝,和我们一起重建家园。”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平静没几年,世道又开始乱了,这一次带走的,不仅是东陵数万青壮,还有那位老人的儿孙。”m.23sk. 说着,那老兵眼眶红红地看向白明微:“好在,白家后继有人。” 几人说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个人若是沽名钓誉,骗到的仅仅只是一部分人。 但一个人如果真的做出无法磨灭的贡献,那么铭记他的,将会是所有人。 白惟墉呕心沥血的数十年,足以让东陵的每一个百姓都记住他的好。 说到最后,一行人往杯子里倒了杯水:“敬和平!” 几位老兵相视一笑:“敬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夜渐渐深了,欢庆胜利的人,也开始觉得疲惫。 眼看天边星星点点的灯一盏盏消失不见,熊熊燃烧的柴火慢慢变成木炭。 白明微知晓,这是该归家的时候。 她站到人群中,向所有人郑重地行了个军礼:“感谢诸位今日能前来送别烈士,我替故去的人向大家说声谢谢。”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以后和平的每一天。” “而我和众将士,也会协助你们重建家园,帮助你们的生活尽快恢复正常。” 百姓们纷纷拜下:“谢白姑娘,谢诸位将士!” 于是,无论是送别还是庆祝,都随着深夜的到来结束。 儿孙扶着老人,父母牵着稚儿,两座城的百姓踏上回家的路。 这时,有人高歌一曲,带着愉悦的心情返家,有人立即附和,歌声渐渐连成一片,响彻在绵延不绝的山野中。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 “千耦其耕,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 “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 “实函斯活,驿驿其达。” “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礼。”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 这歌声很美,因为百姓们是用愉悦的心情所唱出来。 有稚儿不解地问:“爷爷,这不是在秋收后用新谷祭祀宗庙时所唱的乐歌吗?为什么大家会在这个时候唱?” 老人回眸,看向肃立在山野上的一座座坟茔,看向那如山矗立的一道道披甲身影。 他和蔼地告诉自己的孙子:“和平的日子已经到来,丰收的光景还会远吗?” 是的。 他们自由了,不用在外族的欺压中战战兢兢地活着,可以抬头挺胸,去为生计考虑。 他们自由了,不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更不必担心随时会尸首分离。 他们自由了,尽管日子困苦,但只要不再受那战乱之苦,用心经营,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唱道:“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他们一定会迎来丰收的日子,年年都是那和美安乐的光景。 而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会平平安安长大。 愿他们的苦难,随着战火终结。 愿他们期待的盛世,从这一刻起始。 未来可期。 第372章 本王被坑惨了! 等到百姓们都安全归家后,白家一行人才和将士们踏上回城的路。 白明微叫卫骁把众将士聚集到羌城北城门外等候,等她把几位嫂嫂们都送回去后,便带着俞皎、白琇莹与小传义以及刘尧和卫骁他们,来到了北城门外。 他们到来时,数万将士队列方阵,屏息敛气站在城下。 将士们的脚下,是新翻的泥土,那里曾被挖出一个个大坑,埋/入了北燕士兵的骸骨。 这是白明微的决定,她就是要告诉北燕人,他日要是敢再度南侵,那就得先从同伴的埋骨之处上踏过! 她也要告诉所有人,这就是进犯东陵的下场!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曾与她并肩厮杀的伙伴,她缓缓开口,声音却格外有力。 “近几日战后的抚恤都处理得很好,将士们的遗物与抚恤银两也被陆续送返回去,而表现好的有功将士,也得到了应有的犒赏。” “相信你们一定期待能与家人取得联系,但今日我还要向你们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 顿了顿,白明微又继续道: “就在我们收复第一座城池前,我们的江副将带着五百名弟兄潜入北燕,从那些为富不仁的北燕权贵手中,获取了很大一笔财富。” “但因为当时他们无法带回姚城,于是便藏在了羌城附近的山里,直到现在才被取回。” “这是他们用性命挣来的东西,但江副将与活着回来的兄弟却把这些财宝交给我处置。” “刨去组织队伍送信回家,以及战后额外抚恤牺牲与伤残将士的那部分花销,还剩下可观的数额。” “经过我们的商量,我准备把这笔额外的银钱全部用在将士们身上,以犒赏将士们保家卫国的辛劳!” 此言一出,众将士忍不住沸腾了。 尽管他们满腔报国热血,但有的人在故乡还有妻儿老母要养,一些年纪较大的人,也还要考虑退伍后的事。 他们需要银钱。 而他们也知晓,朝廷能拿出来给他们的并不多。 无论是军资与粮草,还是战后伤亡的抚恤,以及犒赏有功将士的银钱,一直以来都有白家贴补,否则大家伙拿到手里的,只怕没有几个子儿。 如今白姑娘开口,还要再犒赏一笔银钱,这怎能不叫他们高兴呢? 刘尧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白明微,你疯了,要是叫父皇知晓你不把这笔银钱充公,他一定会治你的罪。” 白明微看向刘尧,眼角眉梢洋溢着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自信:“江大哥带人得到这笔银钱的时候,他们都还不是白家军,为何他们自己挣来的银钱,需要上交国库充公?” “他们既然把这笔银钱给了我,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陛下总不会来抢我的银子,对吧?” 刘尧被那眼神一看,顿时胆战心惊。 他连忙道:“既然是这样,的确没有上交的必要。” 白明微向刘尧行礼:“殿下深明大义,臣佩服!” 刘尧眉头皱起,忽然就暴跳如雷:“白明微,你坑本王?” 可不是坑他刘尧吗? 尽管按照道理来说,这笔银钱不需要上交,但元贞帝向来不讲道理。 要是他知道有数百万两可以充盈国库,但却被白明微瓜分给将士,还不得气得跳起来扎白明微九九八十一刀。 不过有刘尧这句话就不一样了。 刘尧亲口承认银钱不用上交,就表明了他背后皇家的态度。 元贞帝再气,也只能关起门打儿子,总不能做出既打自己的脸,又寒将士的心那种事。 要知道这个皇帝最喜欢沽名钓誉那一套,在众人面前,他只会说这是他授意儿子这么说的,以此博一个贤名。 刘尧见白明微没有搭理他,气得还想大骂,却看到小传义投来钦佩的目光,要出口的话霎时止住了。 白琇莹趁机说道:“九殿下,你看看将士们多高兴?你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呢!” 刘尧唇角扬起:“那是,本王向来就是这么英明。” 坑完刘尧,白明微继续道:“我决定,但凡年过五十者、身体不适者、伤残者,都可以领取丰厚的银钱荣归故里!剩下的银两,就用来给将士们增加军饷。” 此言一出,就像冷水浇入热油锅,气氛再度沸腾。 刘尧又跳起来,他压低声音:“白明微,你又疯了不是?你没有权利决定将士们是否退伍!” 白明微挑唇:“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帝在时,曾有这样的恩赏,将士们因为年龄与身体原因不能再为国效力们,可以恩准退伍返乡。” “只不过后来被他秦丰业改了,规定所有将士的去留,皆要上报他弟弟兵部尚书,由他弟弟决定。” “在我心里,先帝定下的规则比他秦太师的话更重要,殿下觉得呢?” 刘尧瞬间警觉:“你别坑我。” 白明微没有再与刘尧多言,如今她已经不是世家嫡女白明微了,她是名副其实的白家军首领。 她的兵丁去留,她自己决定。 便是元贞帝要拿这事说事,她也有千万种应对方法,叫他们哑口无言。 从现在起,她绝对不会束手束脚,一次次忍受不公。 她要对白家军的将士们负责!为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争取他们应得的一切。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白明微继续道:“当然,退伍一事由你们自愿申请,并非是强制的。” “你们若是想留在军中,那就留下,与我白明微继续尽我们战士的职责。” “你们若是想离去,我必给予你们足够的补赏,保证你们可以安度余生,不用受饥饿漂泊之苦。” 这是一个恩典,恩典的意思就是叫领受他们的人高兴。 有的人无亲无故,在军中至少还有肝胆相照的同袍兄弟,他们不愿意离去,那白明微也不会强求,自然准允他们留下。???.23sk. 若是他们觉得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白明微会给予他们足够的银钱,保证他们返乡后还能安慰地活下去。 虽然不能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们,但至少归乡后,还有银钱置办房产土地。 这时,一名老兵忽然跪下:“白姑娘,我想返家,但却舍不得抛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去啊……” 他还有力气,他还能打,要是他走后,白姑娘就少一个帮手,这怎能叫他安心离去? 第373章 再不回去,他兴许就回不去了 白明微笑着应他:“东陵之所以能生生不息,全仰仗于百姓供给的税收,才不至于叫国库耗尽,拿不出银钱来维持国家运转。” “回乡之后,好好种地,争取多交一些税赋,那也是在为东陵做贡献,只要有心报国,无论在哪里,都能叫一腔热血洒在热爱的土地上。” “但是要记得,春耕时、秋收后,别忘了告诉故去的同袍,你们有好好活着,活在曾经一起拼搏厮杀才换来的和平之下。” 老兵举袖泣泪,他已经五十六岁了。 早已到了安度晚年的日子,随时都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若是错过了这次返乡的机会,也许他真的再也回不到故乡去。 纵使再不舍,他也想抓住这次机会。 而白明微的话,叫他下定了决心,不再觉得愧疚。 正如白姑娘所说,一腔报国热忱不一定在沙场上体现,只要有心,便是认真种地,好好生活,也能为家国出一份力。 白明微继续道:“返乡一事,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并以白家军首领的身份,向天下人宣布,若是有人胆敢在你们回乡的路上生事,那我们将会拿出杀敌的架势去对付他,就看他能不能受得住!” 事实上,老兵返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就算他们一同结伴出发,到最后也会因为家乡不同而分道扬镳。 在这不平稳的世道,落单就意味着危险。 他们身揣钱财,容易招小人惦记。 但有背后的将士保驾护航,那就另说了。 要是哪座山头不长眼的小贼敢动手,他们就带队千里奔袭,把那山头剿了,看谁还敢再犯? 有了这份保障,老兵归乡的路会安全许多。 再者,就算他们老了,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窝贼匪有后方的弟兄们镇着,几个小毛贼的话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定可以平安返乡。 如此他们便彻底放下心了。 这时,白明微又说:“还有一点,参军逾八年尚未返家的,若你们想要回家看看,可以上报上来。” “我会视情况决定会给予你们多久的探亲假期,并垫付你们往返的盘缠,你们只需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即可。” 谁都知道,资历老的兵只有白明微带来的五千将士,以及崔志晖的五千地方驻军。 所以这个恩典,是特别给他们的。 在白明微提出退伍一事时,崔志晖的兵本来就不带希望,因为他们并不属于白家军,迟早要回到地方去。 但白明微这个决定一下,他们才知道,这个恩典对所有将士有用。 欣喜之余,他们不免为白明微担心:“白姑娘,我们是从地方过来协助白家军的人,您这样做……” 为他们地方驻军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会遭至祸患? 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然而白明微却告诉他们:“地方驻军想到边疆戍边,只需简单地申请即可,战后是去是留,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若是你们想要留下,把名字记在白家军的花名册上就行,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安排你们的事。” “但若是你们还想回到地方去,这些恩赏也同样有效,我也有办法,叫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不会有任何问题,无需担心。” 虽然白明微也想留住这些兵力,这样她才有更多的力量在日后与秦丰业那个贼子抗衡。 然而她不会算计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人,边疆的条件要比地方刻苦许多、也危险许多。 他们有回去的机会,那么就有权利自己选择去留。 她不会挟恩图报,借此让他们留下,更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把本来可以回到地方的将士,留在这充满血雨腥风的边疆。???.23sk. 所以白明微给他们选择。 然而白明微话音刚落,所有从地方过来的将士单膝跪地,掷地有声:“我们愿成为白家军的一份子!” 这个决定,无关白明微给的封赏。 他们是真的心甘情愿,归入白明微的麾下。 崔将军是不错,也是他们曾经敬畏的首领。 然而边关这段时日,他们历经几次战役,也见识过白明微治军之才,更是对这满腔赤诚、恩威并济的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便是这女子,会尽最大的力量给予每位战士最好的条件,也会想方设法让将士们活下去,更会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 身为一名战士,能跟这样的首领,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福气! 与其驻扎地方,日复一日过着练兵巡逻的枯燥日子。 倒不如留在这边关,成为一名老练的战士,跟随他们心悦诚服的人,尽他们身为战士的职责。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又想起,各山头占山为王的弟兄,与不远千里跋涉到边疆与他们共赴国难的人。 一时间心绪万千,五味杂陈。 最后,她还是应了将士们所求,把崔志晖的人,变成了真正的“白家军”。 等到好消息宣布完,白明微请卫骁与江辞等人主理此事,最后把名单交给她即可。 卫骁本来就有许多自己的亲信,而江辞长袖善舞的性格,也叫他深受将士们的喜爱,这段时间也培养了许多可用的人。 两人配合下来,事情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后抚恤与犒赏,以及为将士们安排殡葬这些事他们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种额外的封赏,自然不在话下。 俞皎熟悉军中事务,便主动提出帮忙,白明微一口应下。 最后,白明微告诉众将士:“伙夫已经为大家备好了饭菜,你们都散了吧,最近辛苦了,回去好好饱餐一顿,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不用训练。” “是!” 整齐的拂袖之声响起,震耳欲聋。 刘尧嫌弃地道:“这疯女人怎么这般有魅力?” 白琇莹扬起下巴:“我长姐有能力,有智慧,既会体恤下属,也会恩养百姓,别人不喜欢她,难道喜欢你这种只会呼来唤去的人?”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长姐可是豁出了性命去做,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她身为女子,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谁不佩服?” “我白琇莹以前也是个猫嫌狗厌的人,谁都受不了我这蛮横莽撞的脾气,但是在军中,他们都会恭敬地称我一声‘六姑娘’。” “事实证明,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努力也不一定有回报,但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见成果,你不懂!” 第374章 一直庆祝到天明 小传义开口打断了白琇莹的话:“九殿下最近读书可用功了,先生还夸九殿下功课进步许多呢!” 刘尧叉腰得意大笑:“谁说本王不懂的?本王还做到了呢!” 说着,刘尧抱起小传义,用脑袋在小传义的脖颈上蹭来蹭去:“还是传义懂本王!” 小传义竟也不反抗,两人数月相处,从竞争对手到同窗,如今已经结下别样的情谊。 刘尧十分佩服小传义,同时也对这可怜的孩子呵护备至。 小传义也并不讨厌这被惯坏了但心肠却不坏的九皇子。 两人相处起来,十分和谐。 末了,小传义把手伸向白明微:“大姑姑,抱抱。” 原来白明微在山上那番话,让小传义明白了许多事情,在与同龄孩子玩耍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以往他都不怎么出门,几乎接触不到其他同龄人。 直到刚刚,他知道与他一起玩耍的伙伴满心满眼只有哪抔土最软,哪块石子最圆时。 他才发现,不是所有四五岁的孩子,都像他一样读过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 于是他决定做出改变。 他不能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他要尝试更多的方式。 白家需要时,他要做一个既能扛起男人责任,给家中的女子依靠的人,也要做一个懂事的,不给家人添麻烦的孩子。 在先生面前,他要做个认真好学的好学生。 在下属面前,他要拿出该有的威严,宽柔并济。 在同龄人面前,他要做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 他不能只做那个刻板的、不苟言笑的白传义。 小小的人儿搂住白明微的脖子,叫白明微心头一软:“今晚是怎么回事?好像与平时不大一样。” 小传义附在白明微耳边,悄悄道:“传义明白了些许道理,决心要有所改变,现在正学习江叔叔的本领。” 江辞有一项本领,可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那便是只要他有心,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白明微问:“传义是想让更多的人都喜欢你吗?” 小传义摇摇头:“曾祖父宰执天下,需要人手,大姑姑沙场征战,也需要人马。” “传义想着,要是传义能了解更多的生活方式,融入不同人的生活中,是不是就能掌握与这些人沟通的技巧?” “等到传义需要支持的时候,是不是有办法能让传义轻易就能得到大家的拥戴?” 白明微恍悟:“哦,原来传义讲的是这个呀!” 白明微想了想,认真地告诉小传义:“你认为如果能了解别人,就能轻易找到办法叫他们成为你的助力,甚至为你所用。” “所以你打算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了解不同的人,你想让自己变得和江叔叔一样,玲珑剔透,这样就能熟练地驾驭别人。” “你的想法是对的,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来自外界的助力,如果你能学会驾驭别人,叫他们成为你的助力,那么你将事半功倍。” 白明微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更为严肃认真: “但是姑姑想要告诉你,凡事都不能太刻意,你江叔叔之所以招人喜欢,那是因为他本身就具有这样的魅力,换别人做他的事,说他的话,那就成了刻意讨好。” “驭人之术,贵在推诚。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用,还有真情,如果是通过耍心机耍手段利用别人达到目的,那一定不能长久。”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初心,忘记那个真诚的自己,以真情换来的真情,以真心换来的真心,才能持久。” 小传义有些茫然。 白明微继续道: “今夜大姑姑带你来,是想告诉你,如今白家军能拧成一股绳,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大姑姑所用。” “不是因为大姑姑手里的虎符,也不是因为大姑姑拿捏他们的弱点,才把他们驾驭住。” “是因为大姑姑凡事身先士卒,并且真心地对待他们每一个人,才换回如今的信服。” “传义这么聪明,以后的成就绝对不比大姑姑差,也会面临着用人的问题,现在大姑姑就把曾祖父说过的话告诉你。” “驾驭君子靠人品,而驾驭小人则靠智慧,但那个做首领的人,人品和本事更重要。” “你要驾驭的不人,而是心,想让人心悦诚服,首先你自己就要立得住!只要你做得足够好,自然能众望所归。” 小传义静静地听完,随后又抱紧白明微的脖颈:“大姑姑,我晓得的。”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直觉这孩子有心事。 不过小传义没说,白明微也没问。 她尊重这早慧的孩子,传义想说,她便听着。 传义不想说,她便不问。 但说实在的,她很喜欢传义这样的变化,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肯定不能融入到同龄人当中。 那样传义就会陷入两难境地——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长此以往,他会觉得孤独。 而这样会粘人,会撒娇的变化,并不会叫人觉得他浅显易懂,这孩子的小脑袋瓜里,藏着的事情愈发叫人看不明白了。 或许这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最高境界,看上去好像一眼就能分明,实则细细品来,才发现好像什么都看不懂。 白明微叹息。 这孩子…… 怎么心疼都不够。 回到居所,厅里摆了两桌子夜宵。 公孙先生已经埋头开吃,这先生十分低调,并不喜欢在人前露面,所以一直在居所里待着,并未去给烈士送行。 究竟是怎样一桌子饭,才能叫作息十分规律的公孙先生爬起来吃成这副样子? 白明微刚要开口,刘尧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桌,把碗筷摆好,然后向小传义招手:“本王闻出来了,是那风军师的手艺,快来吃。” 白明微看向卫骁与江辞:“卫大哥,江大哥,快些坐下吧,忙了一天,肚子一定饿了。” 两人也不推迟,立即坐下。 这时,几位嫂嫂也出来了,高氏笑着说:“二嫂已经吃下了风军师特意准备的饭食,药也喝了,刚刚睡下,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含笑点头。 白琇莹拉着俞皎,一众女眷坐到另一张桌子旁。 白琇莹握住筷子直流口水:“这么香,看来有口福了,还说适才怎么不见风军师的身影,原来是回来做饭了呀。” 然而饭都做好了,风军师怎么还没上桌? 白明微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风军师。” 说完,她走了出去。 公孙先生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几人早就饿得不行,谁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紧接着便是呼哧呼哧吃个不停。 白明微来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药味。 果然不出她所料,风轻尘没有上桌,是在等着她来喝药。 刚推开门,一颗糖便递了过来:“黄大夫新开的药,这次没有放甘草,味道会更苦,你先吃颗糖在嘴里留一些甜味,免得等会儿你喝不下。” 原来风轻尘先一步回来,是惦记着给白明微煎药。 白明微接过糖放进嘴里,问:“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叫厨房里的人做就好。” 风轻尘不以为意:“今夜这么高兴,你们回来肯定也要庆祝一下的,一桌可口的饭菜,岂不是与庆祝更相配?” 但事实上,他只想给白明微做饭,其余的人不过是沾了光。 白明微接过药碗,捏着鼻子把药一饮而尽。 嘴里的苦涩叫她几欲作呕,但还是强忍着不适,向风轻尘道谢:“谢谢你。” 瞥见风轻尘那微微泛红的手,白明微知道,那是触碰凉水冻出来的。 她把碗放下,用火钳从灶膛里掏出一些炭火:“过来烘手。” 风轻尘拖了把椅子,慢条斯理坐下,竟真的认认真真烤火。 片刻后,他的手开始回温。 他笑道:“其实还有更好的方式,那便是你来给我暖手。”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只是道:“走吧,我们再不上桌,菜就要被他们扫光了。” 风轻尘起身,掀开锅盖,里面竟还放着几盘菜,他笑得有些狡黠:“你都没吃,我怎么可能不留一手?” 白明微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最后,两人端着这几盘菜去与众人同吃。 这一夜,虽无美酒,但屋里的欢声笑语从未停歇。 将士们也在营中大快朵颐,一直庆祝到天明。 第375章 什么时候成亲? 白家军的团结,使得这一支背景各异的队伍,紧紧拧成一股无法撼动、不能摧毁的绳子。 这样的团结,带来的不仅是高涨的士气,更是他们积极奋发的面貌,而积极的心态,又仿佛赋予他们无法用尽的精力。 这天本该是将士们休沐的日子,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白明微给大家都放了假。 然而他们却并未因这个特权而有所懈怠,无论昨夜庆祝多晚,今晨的训练无一人缺席。 纵使没人指挥,他们依旧整齐划一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待训练结束,他们又自动自发地做起战后重建一事。 修墙、铺路、翻瓦……羌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们忙碌的身影,而所有在战火中遭受破坏的东西,都在他们一双勤劳的手下焕然一新。 在这座曾饱受摧残的边城,数万热血男儿就好比田间芃芃生长的麦苗,带来勃勃生机。 俞皎把这事告诉白明微时,白明微正坐在任氏的床边陪伴。 如今无论是战后抚恤、犒赏,还是战后重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多事不需要她开口,下面的人也能积极完成。 任氏闻言,倒是好好地夸赞了白明微一番:“都说千兵易得,良将难求,白家军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蜕变成一支精锐,有你的功劳。” 俞皎附和:“二嫂说的在理,明微不用谦虚。” 白明微笑道:“我不谦虚,不过这不仅有我的功劳,大家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满头大汗的白琇莹走进来,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后,问:“三嫂、四嫂和六嫂呢?” 任氏回答她:“当时攻下莲城时,有一批好吃懒做满身恶习的男子被你长姐罚入军中做杂务,其他事情还行,就是针线活不行,你几位嫂嫂现在正训练他们做针线。” 白琇莹抿唇一笑:“训练他们做针线?长姐这是想叫他们在军中做一辈子杂务么?” 俞皎接道:“便是在军中做一辈子的杂务,也总比放出去胡吃海塞、花天酒地,什么事都不做强。” 白琇莹擦了擦额上的汗,深以为然:“倒是我狭隘了,我一直觉得男人要去做更出息的事,但只要能做个有用的人,行业不分贵贱。” 白明微问她:“训练怎样了?” 白琇莹活动了一下尚且还会感觉到疼痛的手臂,有些气馁:“风军师说,我没有任何基础,离飞檐走壁还差很长一段距离。” 俞皎撇撇嘴:“短短几个月,你已经取得我们需要花费几年才能练就的成果,你要懂得知足。” 白琇莹笑嘻嘻地道:“我很知足呀,从来不喊累,风军师也夸我在轻功方面,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只要我用心练习,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佼佼者。” 白明微叮嘱她:“风军师的武功远在我之上,便是北燕第一勇士元大,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能对得起这个宝贵的机会。”???.23sk. 白琇莹偏头盯着白明微,笑而不语。 白明微任她打量,却是一派磊落的模样。 白琇莹叹息:“当时我曾问过风军师,为什么要教我,他回答得很直白,说是长姐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不想让我也成为长姐的累赘。” 说到这里,白琇莹问得更直白:“长姐,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白明微神色未变,微微垂下的长睫盖住了双目中的情绪,倒是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俞皎倒是懂白明微的几分心思,但在风轻尘的问题上,她站风轻尘那边,所以她也想从白明微这里得到一句准话。 然而白明微没有言语。 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有时候过多的解释,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正是她的沉默,使得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任氏戳了一下白琇莹的脑袋,转移话题缓解尴尬:“小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成亲,也不害臊,小心未来的夫君嫌弃你。” 白琇莹横眉竖目:“他敢!那我就把他打趴在地上叫祖宗!” 任氏长叹一声:“四婶那么温柔的性子,怎就养出你这小辣椒?” 提起白琇莹性格的养成,这就不得不牵扯到白家四房的事了。 大宅子里是非多,更何况家中没有老夫人,便是大夫人也早早就去了,所以就算白家家风清正,也免不了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 二婶心底不坏,就是有些刻薄,凡事都要争个高低,说话阴阳怪气。 三婶是个墙头草、又爱拱火,在二婶欺负四婶性子软时,她不但不出言调和,还时常横插一杠,挑拨是非。 四婶温柔贤淑,为了家中的和谐,对两位嫂嫂多有包容。 但包容就意味着委屈,很多不公的事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白琇莹性子单纯,见母亲时常被欺负,自然就想保护母亲。 所以原本沉静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蛮横泼辣。 母亲不争的,她就去争。 母亲放弃的,她就去夺回来。 母亲含泪忍让的事,她偏要捅得对方也不好收场。 虽然一些方面保护了母亲,但因为性子耿直,也吃了不少亏。 几个姑娘嫉妒白明微得祖父重要,她便被撺掇着针对长姐,然而白明微表面看起来软乎乎的,却也不惯着她,她从来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白明微聪慧,懂得斡旋和调和,她对众妹妹的心思了如指掌,在应付白琇莹的刁难时,一直在暗中缓解关系,加上沈氏也是管家好手。 所以平日就算这个家有些小打小闹,却从不会像别人家那样,不顾任何情分。 针对白明微,一直都是白琇莹觉得愧疚的事,此时她忍不住问:“长姐,当时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气?” 白明微含笑:“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我如何舍得对你生气?更何况你也从来没有讨到好处不是?” 白琇莹垂下眼睫,一副委屈的模样:“说得没错,吃亏的总是我。” 白明微道:“我从小在外面长大,知晓亲人与外人是不同的,若是外人欺我,我必叫他十倍奉还,但是亲人之间却不能这么算。” “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家庭,也不存在完美的家人,要是一家人过日子还那般锱铢必究,这日子不就过得一地鸡毛了?” 第376章 种子,没了 白明微深谙一家人相处的不易,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地尽着身为长姐的责任。 她会爱护妹妹,但从来不会袒护她们。 她会放手妹妹们自由自在地长大,但绝不会放纵她们。 她会严格要求妹妹们,但她没有做一个严厉的长姐。 她也会宽容妹妹们的小脾气,但她不会纵容她们的任性。 在白明微从承天观返家后,六个妹妹的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白明微的言行举止,始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 加上原本家风清正,教育良好,这一家人就算平日拌嘴争吵,也会在大难临头时,义无反顾地选择同心协力度过难关。 白琇莹扑进白明微怀里,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长姐,我真的好幸运,拥有这么多叫人喜欢的家人,但我现在最喜欢的是长姐。” 俞皎掩唇:“七嫂吃味了。” 白琇莹扬起眉毛:“我就是最喜欢长姐,嫂嫂爱吃味就吃吧,大不了我把这份喜爱稍微分出那么一点点给你。” 任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怕你舍不得分。” 三人笑作一团,白明微原本就挑起的唇角,那笑容刹那绽开,绚丽而明亮,如同枝头灼烈如火的凤凰花。 正当几人说说笑笑时,江辞却一脸急切走到院中:“白姑娘,有事回禀。” 若非急事,江辞不会直接找上她。 白明微拍了拍任氏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无奈:“几个月来,第一次能坐下来歇歇,这才多久的功夫,又要去忙碌。” 俞皎道:“这是明微的职责,也是明微的担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忙,其余的也是无能为力的事。” 白琇莹抖了抖裙子:“七嫂陪着二嫂,我继续去训练了,要不然以后打不过夫君,会被欺负的。” 任氏忍不住摇头:“这六姑娘,不知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俞皎笑道:“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任氏点头:“嗯,会的。” …… 书房里,江辞一脸郑重:“白姑娘,大事不好了。” 白明微给他倒了杯水:“江大哥,别着急,慢慢说。” 江辞把事情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在记挂着春耕一事,今日把其他事情处理好,便想着去查看一下种子的情况,却不曾想,仓库里空空如已,种子储备不翼而飞了。” 这些年,沉重的赋税压得百姓饭都吃不饱,家里哪还有余粮留做种子? 于是白惟墉便在各个城镇中设立种子仓库,春耕前百姓可以用劳动力换取种子,以此保证百姓来年还有庄稼可种。 白明微打下前三座城时,也曾留意种子的情况,但因为北燕大军来得突然,今年的仓库并未补满。 要是羌城的仓库里没有种子,那么其余的城也没有多余的种子供给羌城。 这样一来,羌城附近村子将会无粮可种。 能不能按时春耕,意味着百姓明年能否有收成。 所以白明微拼了命也要在春耕来临前收复羌城,就是为了保证春耕的正常进行。 如今却没了种子……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怪不得会叫江辞如此忧焚。 然而白明微听闻这个消息,却没有太过震惊:“昔日驻扎在羌城的戍边将领便是李贤昭。” “他当时能弃城而逃,甚至带领残兵在这几座城抢掠,便可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祖父建立种子仓库是好意,但祖父也没办法保证种子会一粒不落地到百姓的手里,依我看,十有八/九是进了那李贤昭的口袋。镜城的仓库如何?” 江辞回答:“镜城的种子都在,但镜城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盐,镜城与下辖的村子种地的并不多,所以种子的储备并没有多少。” 白明微的手轻轻按在桌面上:“且不说镜城的盐湖被我填了一半,日后有很大一部分人会转来种地,镜城的种子本就不够。” “就算是把镜城的种子全部都搬来填补羌城的需求,也是杯水车薪,其余几座城也没有多余的库存,我们得另想办法。” 江辞道:“我调查过,这几座城下辖的地界,都很适合种棉花以及一些药材。” 这些事情,白明微又何尝不知? 她不但知晓,还能很清楚东陵的每一寸土地都适合种什么。 但百姓需要的先是温饱,之后才是富足。 若是不解决粮食问题,就算种下万顷棉花,也不能填饱百姓的肚子。 白明微缓缓地坐到椅子上:“东陵土地肥沃,不管什么都能种好,但眼下只有把肚子填饱,才能来想其他的。” 江辞脑筋动得快,他又有新的提议:“白姑娘,西楚有粮,但棉花产量却不高,我们何不各取所需?” 事实上,江辞在来到羌城后,知晓了羌城大战那夜发生的事,虽然将士们相信白明微,不会对风轻尘的身份有所怀疑。 然而江辞却从这些事情中可以笃定,风轻尘的摄政王身份是真的。 不过他和卫骁一样,选择站在白明微这边,所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计较。 此时此刻,江辞更想说,西楚能做主的人就在身边,只要白明微开口,这几座城的棉花,就能用来向西楚换粮食。 白明微怎会不明白江辞的用意,但她比较冷静,也很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江大哥,若是四国太平,天下无事,这绝对是个绝妙的方法。” “但现在四国随时会兵刃相接,粮食又是如此的重要,它关乎着千万人的生命,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国的手中。” “并且如果只是这羌城的话,种出来的棉花也不成规模,量不够就达不到和西楚互通有无的必要。” “就算西楚愿意吃亏,我们却不能做这样的事,因为粮食是百姓活下去的保障,要做长远的打算,一直让西楚吃亏,这事就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这涉及两国邦交,不是她能随意就做的决定。 她知道只要她开这个口,风轻尘一定会主动把机会抛给东陵,然而她也体谅风轻尘治理一个国家的难处。 她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去叫风轻尘允下这桩对西楚没有益处的事? 一直以来,白明微都能公私分明。 她会接受风轻尘以个人身份对她给予的帮助,但绝不会为了东陵的任何事,去叫西楚摄政王为难。 若是不能互利互惠,这事就不能做。 第377章 翻脸不认貂 没想到江辞的提议被否决,他却十分开心,也极为欣赏白明微的做法:“我就欣赏你这点,始终从容冷静,理性正直。” 白明微笑道:“这是应该的,祖父曾说过,在百姓的事情之上,绝对不能唯利是图。” “更何况是图别国百姓的利益,哪怕两国交战,也有很多百姓是无辜的。” 江辞无奈叹息:“你说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懂?” 白明微摇头:“谁知道呢。” 说完,白明微便陷入了深思。 战火纷纭的乱世,粮食本就短缺,种子意味着明年的保障,它的重要性有时胜过金银。 羌城有田地几万顷,需要的稻、黍、稷、麦、菽就是一笔庞大的数量。 今年正好遇到东陵与北燕大战,朝廷又紧急加收了税收,其他地方应该也无法匀出这么多的种子。 思及此处,白明微当机立断:“江大哥,我需要知晓五座城的田地的数量、以及种子的数量,而且需要很精确。” “比如说适合种稻的土地有多少,稻的种子又有多少……根据我们所拥有的种子类型,去划分这些田地。” “看看最后把所有的种子都分派到合适的田地后,最后还剩下多少田地没有种子,这些田地适合种的种子又是什么。” “等到这些情况了解清楚,那么我们就会有更明确的目标,到时候补足种子的方向也就有了。” 听闻白明微的话,江辞先是一口应下,但很快就露出担忧的神色:“白姑娘,你这是想五座城的春耕一起管?” 白明微颔首:“嗯,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们明年不会饿肚子。” 江辞却不同意:“百姓没有种子,你可以帮他们找,百姓没有粮食,你也可以想方设法帮他们补上。” “但你是白家军的首领,庶务由地方文官负责,如果你这干涉这五座城池所有种子分配,以及耕种事宜,等于越俎代庖,不符合规矩,上头必定追究你的罪责。” “你这是要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稍有不慎,你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江辞的担忧不无道理,便是霍世勋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会随意插手地方官的事务。 更何况她还没有任何官职头衔,只有一枚虎符,能赋予她调遣白家军的权力。 然而明知这件事不可为,但白明微却没有任何犹豫。 她看向江辞,脸上尽是决然:“江大哥,我祖父一生都在为百姓操劳,便是我们一家妇孺来到边关,除了救家族于水火以外,也存了拯救家国百姓于危难之间的心思。” “这世上有太多的规则和规矩,很多人也都在老老实实地遵守,然而完全遵守规矩的下场,便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能因为规矩,就叫这些百姓明年无饭可吃,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夺回这五座城池也就失去了意义。” 江辞还想规劝:“可是……” 白明微打断了他:“五座城但凡有骨气的官员,都死在敌人的刀下,现在没有任何主理庶务的官员。” “便是朝廷任命,紧急调派官员来就任,最快也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我并不认为那些官员一到任就会立即处理粮食一事,拖到最后的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件事我必须管,但我不会傻傻的管,这个决定我也不是脑门一热就作出的,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且我认为它一定正确。”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如果我们能在官员到任前做好此事,把种子分发到百姓手中,那么朝廷也不能因此治我的罪。” “虽然很冒险,但却能够让百姓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的,江大哥别担心。” 见白明微如此坚决,江辞也不再说什么。 贪生怕死不是白姑娘的性格,白姑娘也绝不会因为担心会受到责罚而至百姓于不顾。 否则,那就不是满门忠烈之后,更不是老丞相的孙女。 思及此处,江辞郑重颔首:“我会尽快处理好,给你争取更多时间。” 白明微笑着颔首:“辛苦了,江大哥,这方面是你的专长,我相信你能处理妥当。” 江辞点头:“放心便是,不过这几座城的土地有很多都是豪绅富商所有,真正拥有土地的却很少,绝大多数种地的百姓都是佃户。” “这就涉及到地主的利益,如果不取得他们的支持,恐怕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遇到阻碍。” 白明微轻轻一笑:“地主靠佃租过日子,要是百姓没有种子,就不会去租赁他们的土地,我们解决种子问题,他们必然求之不得。不过……” 江辞立即会意:“不过这佃租或许可以调整调整,否则百姓交完佃租,再上交沉重的税赋,便剩下不多了。”m.23sk. 白明微道:“所以,了解这几座城的土地详情很重要,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去和他们谈,一切就麻烦江大哥了。” 江辞点点头,随后离开了书房。 白明微陷入了沉思,她知道民生大计远远没有带兵打仗那么简单,这是千百年来,无数先人实践出来的道理。 而她能做的,更是十分有限——给他们种子,为他们和地主斡旋降低租金,保证他们不至于在战后这最艰难的一年饿死。 至于日后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除了靠他们自己以外,还要看他们的父母官,是否能做到恩养他们。 不过就算她能做的有限,她也会做好这有限的一部分。 思考了片刻,白明微揉揉眉心,随即准备去找公孙先生。 刚打开门,一团白影扑面而来,两只小爪爪蹬在她的额上,随即又弹跳回去。 白明微本就疼得难受的脑袋,被小白这么一蹬,愈发的疼了。 风轻尘趁机扶住她的后脑勺,心疼地替她揉了揉脑门,扭头骂道:“罚你一天没饭吃。” 小白貂一听,委屈巴巴地跳到白明微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主子他没良心,分明是貂给他创造了碰你额头的机会,他却翻脸不认貂,拿貂当替罪羊。 第378章 难道这不是你该做的吗? 白明微拍开风轻尘的手,状似要抚/摸小白貂后背的手,一把将它拨开,像是拨一团脏东西。 小白貂“哭”得更加委屈了。 风轻尘不理会它的哭诉,只顾着讨好白明微:“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白明微没有隐瞒:“我一直以来都不会把问题当成烦恼,因为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所以倒是没有什么烦恼。” “我在想明年春耕的问题,羌城没有种子,很可能会导致春耕不能照常进行。” 风轻尘问她:“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白明微回答他:“我刚刚请江大哥去帮忙统计种子和田地的数量,只有把所有的情况都了解清楚,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风轻尘挑唇:“那我一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说得更确切一点,我们心有灵犀。” 白明微在他面前站定:“说事。” 风轻尘真的很高,身材修长挺秀,便是卫骁那样魁梧的人站在他身边,也不会把他比下去。 白明微刚好到他的耳根,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却是珠联璧合般赏心悦目。 风轻尘本想故意卖个关子,岂料白明微根本不给他机会,于是他马上实话实说:“适才公孙先生问我晚饭吃什么,我们便从晚饭聊起,谈了很多事情。”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公孙先生设计出一种犁耙,那犁耙轻巧锋利,不用耕牛,也可以借人力拉动。” “另外还有锄头、钉耙、镐之类的农具,由公孙先生设计出来的,必然比时下普及的还要轻便好用许多。” “据我所知这几座城的耕牛都被北燕军队宰了充军粮,不过没有关系,你不是承诺过会帮助百姓们耕地么?正好让将士们下地训练。” “一来可以解决百姓没有耕牛的烦恼,二来也能尝试不同的锻炼方式,帮助将士们加强体能。” 说话间,风轻尘凑近她:“你不是神,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等最难的一年熬过了,百姓们要是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活,那也是他们不够勤劳。”天籁小说网 说着,风轻尘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犁耙的设计图纸: “这次大胜北燕,不是回收了一堆盔甲兵器么?把图纸交给霍将军,用不了多久,家家户户都有犁耙和锄头可用。” 白明微接过图纸,微笑道:“我正想去找公孙先生。” 短短的一句话,昭示着风轻尘不仅与她想到一处,而且还办在她前头。 风轻尘笑道:“你说是我未卜先知,还是我们心有灵犀?” 白明微目光停留在图纸上,随口回答:“必然是你未卜先知。” 风轻尘半响没说话,白明微觉得奇怪,抬头便迎上他蔼蔼柔柔的笑意。 他用最温醇不过的声音说:“我刚刚算了一卦,我算到我们以后必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 “?” 白明微许久没有反应。 风轻尘等了许久,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白明微依旧没有反应。 小白貂伸爪爪拍了一下白明微的脸,这才将白明微的神思拉回来,见一主一仆正在等待她回应,她连忙问:“怎么了?” 风轻尘一声轻喟:“无事。” 白明微复又看向图纸,好像透过图纸,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有一年,那是我祖父五十大寿的时候,家里为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生辰宴。” “可临了却找不到他的人,等到所有人火急火燎地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翻遍了,最后才发现他就在家里的杂物间里待着。” “等我们找到他时,他手中还拿着几把锄头,问大家‘这锄头好不好’,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用来耕地的物件。” “而我的祖父,每年都会耗费很大的心血,去改进这些农具,却总是不满意。如今能得到公孙先生的图纸,我祖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风轻尘告诉她:“公孙先生也给了我一份。” 白明微道:“这个天下,应该痛恨的是那些战争的缔造者,痛恨那些因为一己之利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百姓。” “要是天下百姓都能用上这些改进过的农具,做起农活就会事半功倍,日子也会过得更好。西楚的百姓也能用上,我会很开心,不会介意。” 风轻尘含笑:“兴许有朝一日,四海归一也不一定。到时候就没有东陵与西楚之分。” 白明微道:“如果有人能结束乱世,给百姓太平安乐的日子,不管他是谁,我都会去支持他。” 风轻尘早已隐没的笑容,瞬间回到脸上:“这种话也对我说,你不怕我吐露出去,给你招来祸患?” 白明微十分自然地回应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又不是别人。” 风轻尘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那笑容就那样绽在脸上,好像发梢都透着喜悦。 看到他有这样的反应,白明微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瞒你的。” 风轻尘笑而不语。 小白貂露出脑袋,咿咿呀呀:你编,你继续编,本貂不信。 白明微摇摇头:“把从敌人那缴获的东西用来改造成百姓使用的农具,这事太大了,不能叫霍将军冒这个险,我去找九皇子谈谈,叫他出面。”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风轻尘面对她离开的方向:“晚上想吃什么?” 白明微朝身后摆摆手:“都成。” 风轻尘把一直想往外钻的小白貂按住:“非得养叼你的胃不可,看你还能去哪里找我这么会做菜的男人。” 小白貂用爪爪捧住脸:有这样的主子,貂都觉得丢人。 丢大人了。 …… “白明微,你是不把本王往死里坑不罢休是吧?” 刘尧的书房里,他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砸在白明微脸上。 但白明微的眼皮刚刚掀起,他的脖子瞬间就缩了起来,连忙把砚台扔桌面上。 白明微应他:“左右已经被坑了一次,这事再来几次,殿下总会习惯的,到时候就没那么觉得无法接受了。” 刘尧跳起来:“你说得轻巧!就算是本王,都知道铁矿是十分珍稀的资源,从敌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回炉重造后,也只能变成盔甲和兵器!” “要是变成老百姓用的东西,我父皇非得扒我的皮不可,你怎么能让本王去自寻死路?!” 白明微沉默了许久,最后认真地问刘尧一句:“东陵不是你们刘家的么?东陵百姓不是你们刘家的子民么?” 第379章 他就是怕,他就是怂 “这个世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刮民脂民膏成了理所当然,恩养百姓成了罪无可赦的大错?”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是亘古都不该变的道理!只想着夺取,却不知道回馈,这是什么歪理?” “难道让东陵更好,让百姓都过上富足的日子,不该是你们刘家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责任么?” “你生于皇室长于皇室,送进嘴里的每一口饭,都沾着百姓的血汗,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裳,背后都有无数个忍饥挨饿的家庭上交赋税,才有你这锦衣华服!” 白明微越说越激动,向来冷静自持的她,情绪竟有些失控。 刘尧见她发火,手颤个不停,就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竟吓得躲在桌子底下。 白明微见把刘尧给吓成这个样子,激动的心绪也稍微冷静了些许。天籁小说网 若是换作别人,她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刘尧不一样。 刘尧是皇子,背着这个天下而行的,应该是他们刘家的人。 而不是叫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耗尽他身上的每一点生命力! 想起祖父这数十年,看着面前无所事事的刘尧,一股怒意陡生胸臆之间,竟叫她失了控。 刘尧知道白明微动了真怒,他不敢出来,却还是向白明微做了解释:“本王也不怕被父皇打,本王只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担不了这样的事。” “母妃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本王的兄弟可以容本王花天酒地,却容不下本王上进。” “母妃为护本王周全拼尽全力,本王却没能为母妃做点什么,不给母妃惹事就是本王最大的孝敬。” “所以本王只想做一个纨绔,只想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本王不想上进,也不想负责,你就当本王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是个懦夫!” 听闻此言,白明微也没再说什么。 为了一些坚持,有人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个觉悟。 刘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明微也没有逼他。 选择母亲没有错,选择做一个好儿子也没有错。 他只是在皇子与儿子之间,选择了儿子,而非皇子。 白明微转身走了。 “没有国,哪有家?” 想起祖父一直告诉她的那句话,她的心就像掉进了深渊里,那是个冰冷且黑暗的地方。 她难受,却不知该怎么说。 没有国,哪有家…… 白明微摊开手中的图纸,随即小心翼翼地合上,妥帖地放回怀里。 这些事情,决不能再叫那垂垂老矣的祖父背负了。 这事要是刘尧不做,那么她来做。 但是插手种子分配一事,已经触及了一些不该触碰的领域,若是再动收缴的这批铁器,必然在元贞帝那里说不过去。 她现在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很可能会牵连白家。 这事,得好好规划规划才行。 思及此处,白明微收好图纸,深深吸了口气,最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会解决的。 她总是这么说。 而且也这般相信自己。 刘尧躲在桌子底下,等确认白明微走后,这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 刚一抬头,就看到白琇莹坐在椅子上。 “我长姐有千万种方法逼你做这件事,但是她并没有逼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刘尧一头乌黑的发,在钻入桌底时弄得凌乱,那么在意仪表的他,并没有立即整理,反而是满怀愧疚地看向白琇莹,问:“你都听到了?” 白琇莹颔首:“听到了,本来我只是路过,却听到长姐情绪激动的声音,于是便过来看看,恰好什么都听到了。” 刘尧瘫坐在椅子上:“本王不敢,本王不敢拿自己和母妃的命去赌,江辞抢来的那批财宝给了她就是她的,就算父皇不高兴,也不会拿本王怎么办,所以本王可以给她坑。” “但要是本王开口动了本该拿去扩充军备的东西,父皇一定大发雷霆,这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白琇莹没有表态,只是和刘尧讲起了一段经历:“当日我祖父大殿撞柱,有一位叫小喜子的公公抱着头破血流的祖父。” “他怒骂当初如果不是我父兄伯父他们弃笔从戎,远赴沙场,那北燕的铁骑南下时,屠戮的就会是满朝文武的妻儿……” “我想这位小喜子公公,一定知晓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国,哪有家’,所以他才会如此感念我那为国捐躯的父兄伯父。” “民以食为天,这些百姓要是吃不饱,本就饱受战火和折/磨的他们,总有一日必定揭竿而起。” “到时候国将不国,家不是家,殿下,你要知道,百姓们不会在意坐在那个位置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只在意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说着,白琇莹擦了擦眼角:“这件事本就危险,长姐知道你不帮忙做这件事的缘由是为了保护贵妃娘娘,所以长姐没有逼你。” “同样的,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逼你去帮助长姐,无论你怎么选,都是对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姐背负很多,她来找你不是因为要用这样的事害你,连累你,她是真的,需要一个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和她同心协力。” 说完,白琇莹转身离开了。 刘尧抱住脑袋:“我就是怕……我就是怂……” …… 晚饭的时候。 白明微和家人坐在一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不管她背负着什么压力,在亲人面前总是那副靠得住的模样。 她一直都会整理好情绪,把积极乐观的一面,展现在家人面前。 然而白琇莹却没有胃口,她不明白,她们白家的人在为百姓做事这一块,从来都不含糊。 为什么刘家的人,却不能身先士卒? 这些不应该是那皇帝做的吗? 不应该是他刘家最重要的事吗? 怎么能把这些事都甩给臣子? 六嫂杨氏十分奇怪,问她:“你不是最爱吃风军师做的饭吗?怎么一口都没动,再不吃菜可就没了。” 白琇莹兴致缺缺:“我没胃口,你们吃。” 刘尧也没有动筷,满脑子都是白明微与白琇莹的话。 第380章 有花的地方就有剑 刘尧不时偷偷瞟一眼认真吃饭的白明微,十分不解白明微怎会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他却还无法释怀。 一想起适才的事情,他就没有什么胃口。 不是因为他在当时没有做出强有力的反驳,而是因为不管是白明微,还是白琇莹的话,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处。 换作以往,他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就是他父皇养臣子的意义,这些责任,也该是臣子去承担。 然而北疆一行,他发现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天下做努力,唯独他在置身事外。 这就叫他,没办法再理直气壮的认为,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不敢违抗父皇,一方面是因为母亲。 更多的是,他的确怂。 他没有太子皇兄那般会讨人欢心,也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都有一技之长,他只是个整体沉迷于花天酒地的纨绔。 他只是个猫厌狗嫌的人。 想到这里,刘尧起身,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本王吃饱了。” 说完,刘尧揣起几个馒头就离开了饭厅。 他满心郁闷,不知不觉走到了马房。 见风轻尘和白明微的马正在吃马厩里的草料,他走过去,伸手去摸黑马的脑袋。 黑马打了个响鼻,喷了他满手的鼻涕。 刘尧叹了口气:“本王这样的人,连你也看不上的,对吗?” 说话间,一个小脑袋往刘尧的怀里拱了拱。 刘尧低头一看,却是那匹他同样眼馋但却得不到的小马。 原来是小马发现了他怀里的馒头,他只好掏出一个,分了一半给小马吃。 岂料小马吃得很快,刚吃完就觊觎他手里的另一块,他连忙驱赶:“咻咻,吃草去,不爱吃草你就去吃/奶。” 小马吃不到馒头,竟然来了脾气,一口咬住刘尧的袖子,蹦蹦跳跳地将他往马厩里面拽。 刘尧猝不及防,“砰”地砸在地上,眼看就要被拽进马粪堆里。 白马鸣叫几声,小马这才放开他。 有了这一遭,刘尧更烦躁了。 他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裳,蓬头垢面地从后门离开。 大街上,四处还可见巡逻的将士,以及忙碌的身影。 这座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小城,昨日见它的时候,还是破旧的样子。 然而不过短短一日时间,破烂的地面已经被铺平整,倒塌的墙壁也重新砌了起来。 忙碌的将士挥汗如雨,但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枯瘦的百姓面颊黢黑,然而脸上带着的笑容,却比春花还要灿烂。 所有人都在期待美好的日子到来。 这叫刘尧一时心绪万千。 忽然,一名妇人来到他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此时他满头乱发,浑身狼狈,早已没了锦衣华服时的龙章凤姿。 妇人错认了他的身份,见他衣料极好却是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因战火流落街头的富家公子,连忙出言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失去的一切还能挣回来,人总要往前看的。” 刘尧想解释,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妇人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布包:“我夫君正在和军爷们一起修葺羌城,这是我给他准备的晚饭,不过我看着你应该更需要。” 刘尧一怔:“本……” 妇人却自顾自地道:“白家军在城南暂时僻了一间宅子,供无家可归的人落脚,他们还会根据情况,给你们安排活维持生计。” “就算生活回不到从前,但至少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有能糊口的活计,不至于饿死冻死在这街上。” 刘尧打开纸包,看到里面装着几张粗粝的饼子。 不知多粗的面粉,才做成这番模样。 而妇人提着的竹箩空空如也,原来妇人把全部的食物都给了他。 这段时间的经历,叫他知道穷苦人家过日子,每一粒粮食都得精打细算。 然而妇人却毫不吝啬地把食物全给了她,或许这妇人为了给劳作的丈夫省多省一口饭,她自己都没的吃。 刘尧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拿起饼子吃一口。 果然,他看到妇人在偷偷咽口水。 刘尧把带出来的几个馒头放到妇人的竹箩里,包括妇人给他的食物,一同还了回去。 妇人不解:“这……” 刘尧更不解:“这明明是你们晚上仅有的口粮,为什么全都给了我?这样你们吃什么?” 妇人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少一顿不会怎样,但如果我们的一顿饭,能让饿坏的人吃饱,那么我这个决定就是正确的。” 刘尧忍不住问:“明明你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为什么你们还能为别人着想?” 妇人眼眶微红:“敌人破开羌城的门时,将士们舍身忘死挡在百姓面前,他们也知道这样会死,但他们义无反顾地做了。”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为别人着想,如果人人都只想着自己,那样的日子不是比乱世还要可怕吗?” 妇人的话,叫刘尧无地自容。 他一把将食物全部丢进妇人的竹箩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 饭后。 风轻尘主动揽下洗碗的活计,让忙碌一天的几位嫂嫂好好歇着。 白明微则又来到书房,准备一个人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无非就是春耕,而春耕又会涉及劳动力、耕牛、种子和农具。 可以肯定的是,百姓没有耕牛耕地,但她可以调动将士们去帮忙,如此耕牛与劳动力都解决了。 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公孙先生设计的农具能投入使用,必定事半功倍。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动用这次收缴的铁器来制作农具呢? 白家军中并没有铁匠,在不劳烦霍大将军的情况下,就算她有办法动这批铁器,又去哪里找到那么多铁匠来制作农具? 白明微思考了许久,暂时没有想到完善的办法,于是她索性不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提剑来到后院。 院中种了几株腊梅,虬枝相接,花瓣纷落如雨,落在那小小的池塘里,清澈的水也染上绮丽清幽的颜色。 白明微抽出佩剑,手挽剑花,神兵化作千重万影,荡起的剑气罡风震落一阵阵暗香。 落英缤纷,红衣若火。 她翩若惊鸿的身姿于飞花间若隐若现,长剑飘逸灵动,撩点刺劈优雅从容,仿如裁云镂月。 刚从外面跑回来的刘尧瞧见这一幕,当以为白明微这是在练剑撒气,本就堵得难受的心,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趴在拐角处张望,内心驱使他该为此事去向白明微道个歉,只是对白明微那几乎本能的恐惧叫他绊住了手脚。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他的脚从墙壁后挪出来。 结果…… “不要抑制这股力量,要接受它,把它送到你的四肢百骸,让它成为你挥剑的力量来源。”天籁小说网 风轻尘先一步来到白明微身边,他的双手握住白明微的双腕,引导白明微将体内蕴藏的力量正确地使出来。 随着两人协调一致的动作变换,一股强劲的罡风缓缓生出,四周飞花缭绕,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旋流。 “放。” 风轻尘一声低吟,飞花化作一片飞鸟,朝着一个方向疾掠,旋即又“砰”的炸开。 美丽的花瓣在空中停顿片刻,随着激荡的剑气散尽,纷纷飘落下来。 好巧不巧,刘尧就站在飞花炸开的地方,也正好承受了那一波冲击。 等到飞花落尽时,他从一堆土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怒骂:“狗男女!” 第381章 一直都应该是我保护你 说完,刘尧气冲冲地离开了,心底那点愧疚,也被挨了一记的愤怒所取代。 两人并不在意这难听的话,继续专注练剑。 过了片刻,白明微有些无奈:“自从十三岁后,我的武功似乎止步不前,一直都停留在那时的状态,就算勤加练习,也没有什么进益。” 风轻尘告诉她:“那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控制不了体内那股力量,你不敢用它,一直在想方设法抑制,连带你其他方面也抑制了。” 说话间,风轻尘站到她的身后,双手又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现在,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它,不要害怕,一点一点接受它。” 白明微照做,可刚调动那股力量时,她便觉得浑身经脉震颤不已,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瞬间遍布周身,叫她害怕去感受那股力量。 忽然间,一股真气自双手源源不断地送进来,缓缓流淌在她的周身百骸,抚平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抚慰了她内心的焦躁。 风轻尘的声音,又在耳边柔柔响起:“别紧张,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的。” 那次的走火入魔,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以至于她对这股力量心生惧意,不敢轻易去触碰,生怕曾经可怕的经历会再次发生。 但她越是小心,越是抑制,这股力量就愈加排斥她,导致本身的功法也不能再取得进步。 此时此刻,在风轻尘的引导下,她一点点克服了恐惧,开始尝试去接受体内的力量。 就在她遭受那股力量的反噬时,一股沁人心脾的真气又被灌进来,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可怕力量,也开始变得温顺。 白明微彻底放下心来,让那股力量流向手臂,蕴于剑身,而后释/放出去。 “轰隆!” 一声巨响,后院的墙壁破了个大窟窿。???.23sk. 尘土飞扬,砖石零散。 白明微惊诧地望着被剑气破坏的墙壁:“怎么觉得,比我突然爆发的力量还要强上许多?” 风轻尘告诉她:“这就是你本来的力量,你根骨极佳,但因为天生体质有些弱,驾驭不了疯涨的力量,所以你的身体便帮你做出选择,将这股力量压制住。” “你的身体一直害怕这股力量,每当你想要触碰它时,身体却想着要压制,然而身体又控制不了这股力量,于是它便爆发了,你的身体也因此会受到伤害。” 白明微叹息:“天生体弱,的确是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彻底克服的问题。” 风轻尘把她的剑接到手里:“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和黄大夫谈了,他会先用药为你调养身子。” “等到你的身体慢慢调好,我再用适才的方法,和你一起训练如何去掌握它。” “只要你能将这股力量运用自如,你的体质也会增强,就算元大在世,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白明微问:“若是我掌握了它,与你相比如何?” 风轻尘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并非这个世上的巅峰,你怎想着与我作比?” 白明微道:“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若是我的武功在你之上,我也能保护你。” 风轻尘知晓,白明微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这里的保护,与他的“守护”不同。 更像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双向保护。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许久才道:“便是你有朝一日武功在我之上,也该是我保护你。” 白明微伸手去拿剑,想要趁闲暇继续练习,风轻尘却握紧剑不放:“你的内伤未愈,需要好好修养,况且刚吃过晚饭,剧烈活动对身体不好。” 听他这么说,白明微也没有坚持练习,取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准备回书房继续处理军务。 风轻尘为她把剑收好,跟在她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白明微问:“你跟着我作甚?” 风轻尘道:“你想要与人商量的时候,我就在身边,这不是很方便么?” 白明微把展开的公文缓缓阖上,她很认真地看向风轻尘:“你似乎无所不能,想必已经有了很好的计策解决我目前遇到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说呢?” 风轻尘坐在一旁,手轻轻抚着小白貂的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就无所不能?” “再者,我的小姑娘也不是那种习惯依赖别人的人,有些事你如果真需要我的帮助,必定不会与我见外。” 风轻尘很懂得保持距离,能给予白明微足够的自由,也给她足够的信任。 所以白明微从不会因为风轻尘而感到任何不适与压力。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风轻尘必然有解决方法,但他并未说出来。 一则他相信白明微有解决之道,他不认为白明微已经到了非他帮助不可的地步。 二则无休止的帮助看似好心,但有时候却会让被帮助的人倍感压力,如今白明微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必凡事都去管。 这点分寸感他还是有的。 很显然,白明微也很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她轻轻一笑:“其实,我已经有了几个想法,只是还不太成熟,等江大哥把详细情况递上来,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如何完善了。” 风轻尘打了个哈欠:“看来,今夜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说话间,风轻尘起身:“走吧,我们回房睡觉去。” 白明微摇头:“好好的一句话,你非要说成这样么?”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笑得戏谑:“我也没说我们俩要一起睡,好像是你想歪了。” 白明微挥手驱赶他:“行了,你快去吧,我看完这几本公文就回去。” 风轻尘没有说话,抱着小白貂离开了书房。 白明微把几本公文看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即回到房间。 因为适才练剑出了一身汗,她刚想烧水洗个澡,却看到桌面放了一只小盅,小盅下压着一张纸条。 白明微捡起纸条一看,却是熟悉的字迹:喝下这盅银耳羹后,再去泡一下热水澡,对你的睡眠有帮助。 白明微端起银耳羹喝了几口,她走到屏风后,却见浴桶里早已盛着热水,帕子皂角一类的东西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水汽氤氲,缭绕于屏风之上,与那屏风上绣着的腊梅,绘成一番烟雪如幻的景致。 白明微挑唇:“就说怎么走得那样干脆,原来是准备洗澡水来了。” 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发现水温还有些高,于是便坐回椅子上,细细品味那碗银耳羹。 白家兴盛时,她每日都会有一碗燕窝,然而边关数月,她的饮食基本上就是包子、馒头和大饼。 如今一碗银耳羹,她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甜而不腻,入口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碗银耳羹好喝极了。 喝完银耳羹,水温刚刚好,白明微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后,披着大氅来到风轻尘的屋门口,轻轻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风轻尘润朗的嗓音。 第382章 反省,是进步的开始 白明微没有推门,隔着门对他说:“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的银耳羹,还有洗澡水。” “不客气。” 里面传来声音,温柔而动听。 白明微转身离开,回房便睡下。 一夜好梦。 翌日。 白明微写了几张告示,她请卫骁帮忙张贴下去。 卫骁也看不懂告示上边的内容,捧着告示便离开了,并命人快马加鞭,把告示送往其它四座城。 俞皎看到告示上的内容,疑惑不已:“明微,你募集铁匠做什么?” 白明微笑道:“募集铁匠,自然要打铁。” 俞皎还是不明白:“打什么样的铁,需要这么多铁匠?” 白明微告诉她:“制作农具。” 俞皎立即会意,同时也很担心:“明微,你可想清楚了?缴获的铁器只能用在军备上,你要是动这批铁器,等于将把柄送到元贞帝那里,秦丰业那小人,一定会叫嚣着治罪,到时候可就难脱身了,说不定还会给整个白家招致灭顶之灾。” 白明微握住俞皎的手,正要说什么,门外人影一闪而过,有人慌张地逃离这里。 俞皎想去追,却被白明微拉住:“那是九殿下。” 知道是刘尧,俞皎也没有理会,再度问道:“你向来冷静,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做,可是想到了不被问罪的好办法?” 白明微拿出舆图,轻轻摊开,指着上面的几处地方,问:“七嫂,你在这些地方看到了什么?” 俞皎低头仔细打量白明微标记出来的地方,回答她:“溪流,平地。” 白明微含笑:“是的,溪流还有平地。我准备开垦这几处地方,让它变成田地。” “这些地方靠近水源,灌溉也很方便,有些地方地势稍高,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有公孙先生,可以请他设计水车。” 俞皎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明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明微耐心解释:“朝廷规定,战场上收缴的盔甲与兵器,回炉重造时只能做军需用。” “要是我将它们打造成农具给百姓使用,必定会受到惩罚,但若是用这些农具来开荒,开垦出来的土地用来种军粮,那么这些农具的存在就合理了。” 俞皎还是疑惑:“你做农具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百姓,可是这样一来,百姓怎么能用上这批农具呢?” 白明微道:“与种子仓库的概念差不多,我们把农具制作出来,百姓若想使用这批农具,那么他们就需要付出劳动力。” 俞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百姓帮忙开荒,就可以换取农具的使用权,这样一来,不仅能开垦出种植军粮的土地,百姓也能用上农具。” 白明微点头:“是的,若是上头问罪,我们也很好解释,我们可以说,农具还属于朝廷。” “朝廷可以随时回炉打造出其他军需,也可以像种子一样存放在仓库,以农具的使用权来换取百姓的劳动力,让百姓耕种种植军粮的土地。” “东陵国库空虚,此举能收获一批军粮,帮国库减轻负担,相信能得到朝中那些为了军粮烦恼的大臣的支持。” “有了他们的支持,元贞帝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俞皎十分赞同:“这样的确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不过百姓既要用劳动换取种子,又要用劳动换取农具的使用,还要耕种自己的土地,他们忙得过来吗?” 白明微回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所以我想到了一种新的练兵的方式,让将士们通过耕种来训练体力,有将士们加入,耕地的压力也不全在百姓身上。” “用这种方式坚持两三年,到时候百姓的日子好转,他们买得起新的农具,就不必再依靠朝廷了。” 俞皎若有所思:“如果这北境是白家军戍守,那么把将士们派去地里训练就不是问题,但要不是白家军戍守,这个计划必定行不通。” 白明微把手按在舆图上,眉毛自信地扬起:“肯定会是白家军戍守,就算不是,我也会让它是。” 俞皎看向舆图,轻轻笑了起来:“在短时间内打出那么多农具,这可不简单,但愿告示发下去后,能多招些铁匠。” 白明微道:“只要能招到一些经验丰富的铁匠,由他们带领其他人一起打造,想必不会太难。”m.23sk. 俞皎颔首:“万事俱备,只欠种子。” 白明微轻喟:“是啊,万事具备,只欠种子了。” …… 书房里,公孙先生正在上课。 刘尧蔫头耷脑,丝毫提不起精神,便是小传义再认真,也激发不了他的好胜心。 昨日他拒绝了白明微,心底始终过意不去,吃过早膳后,他趁机溜了过来,准备问一下白明微事情的进度如何。 结果却叫他听见了俞皎那番话,这让他本就愧疚的心,又陷入深深地自责中。 公孙先生见状,拿起戒尺狠狠地抽了下去:“殿下,请专心听课。” 刘尧没有理会公孙先生,只是唉声叹气:“先生,本王就是个没用的人,既然没用,那读书做什么?” 公孙先生嘴下毫不留情:“本来就没用了,要是书都读不好,那岂不是更没用了?” 刘尧闷闷地把书盖在脸上:“本王不读了,本王要做朽木,不能雕的那种。” 公孙先生没有理会他,继续给小传义上课。 本来他就是捎带的,有和没有并无区别。 刘尧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他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后,把书扔在地上,快步走出了书房。 小传义抬头望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聚焦于书上。 公孙先生道:“别担心,这是好现象,当一个人会反思自己是否有用时,说明他正在进步。” 小传义点点头,继续认真听课。 …… 时间又过去几日。 白明微募集铁匠的告示才发下去不久,出乎意料的,竟然有许多人报名。 当卫骁把名单呈上来时,她粗略地数了数,总的有上千人之多,而名单最前面的名字,竟是吴孝杰的。 白明微当即命人去请吴孝杰过来。 第383章 解决方式 吴孝杰向来惜字如金,一般不苟言笑。 但每次见到白明微,他都会露出欣喜的神情,唇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或许身为将门之后的他,注定会被英雄的故事吸引,从而敬重那些与他父亲一样,满腔热血的人。 他连忙下跪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面带笑意:“吴大哥,快快请起。” 吴孝杰起身问道:“白姑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明微放下手中的名单,问他:“吴大哥,你会打铁呀?” 吴孝杰忙不迭点头:“事实上,我父亲在参军前曾是铁匠,父亲在世时,就常常把打铁的技艺教给我,叫我不要忘了根。” “后来父亲离世后,这份技艺我一直没有丢弃,这些年一边耕种,一边替别人打铁,打得最多的,便是农具。” 白明微喜出望外,她在纸上画了几个图样,递向吴孝杰:“吴大哥,你能不能帮忙试着把模具和样品做出来?” 吴孝杰恭敬地接过纸张一看,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得双手颤/抖:“这……白姑娘,这是您设计的吗?要是我家能有这样一套农具,种地就方便多了。” 白明微没有提及公孙先生,因为公孙先生早些年盛名在外,若是让太多的人知晓公孙先生就在白家军中,并给传义做夫子,只怕会招来很多麻烦。 面对吴孝杰的问题,她只是道:“不是我设计的,但图纸来源我不便说,还请吴大哥见谅。” 吴孝杰没有追问,接着信誓旦旦地保证:“白姑娘,请给我一日时间,我必定能做出样品。如果样品过关,那我立即开始做模具。” 白明微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吴大哥了。” 吴孝杰刚捧着图纸出去,江辞便带着土地与种子的消息过来:“白姑娘,我把五座城所有记录在册的土地,以及种子分配计划整理好了。” 白明微接过厚厚的一本册子,笑着回他:“多谢你,江大哥。” 说完,白明微仔细看了起来。???.23sk. 这一看便是许久,江辞始终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她看完,没有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微阖上册子:“如果地主与一些拥有田地的农户没有虚报,把种子均摊下来后,情况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江辞点头:“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还需要至少一万石种子,才能把这些土地种满。” 白明微道:“实际情况还需要更多,我们根据种子划分适宜种植的土地,来估算种子的缺口,但真正种起来,却不能划分得如此明确。” “比如说这一千亩田适合种稻,而这些田地会租给不同的佃户,他们不一定全部都会种稻。”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数量,因为只有给百姓提供更多的选择,他们能种的东西,也能更丰富。” 接着,白明微又把开荒的计划告诉江辞。 江辞听完,十分赞同白明微的做法,但同时他也不由得担忧起来:“白姑娘,突然又多出了几千亩土地,去哪里找更多的种子?” 白明微把册子阖上,随后又递给江辞一张纸,问:“江大哥,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江辞接过白纸,仔细看了上面的名字:“薛怀祖?这是锦城善名远播的大善人,同时也是有钱的大地主,名下良田地产无数,你这是要……” 话未说完,江辞眼前一亮:“你认为他有种子?” 白明微颔首:“在这战火纷纭的乱世,粮食远比金银重要得多,我与卫大哥聊过后,注意到这家人向佃户收取的租金并非金银,而是粮食。” “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有很多秘密存粮,而且这些人深谙经商之道,必定会做长久打算。” “为了避免佃户没有种子而不租他们的田地,他们肯定会存下一些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江辞闻言,不免有些顾虑:“锦城远在百里之外,从这里到凉城,不过才一半的路程,这么远的距离,会不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白明微解释:“我想过去就近的月城,但那毕竟是北燕的地界,不容易运送大批量的种子回来,经过我的筛选,这是相对而言比较合适的选择。” “况且……” 说话间,白明微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简短的三个字,她写得极重,墨汁晕染宣纸,把薄薄的纸浸出了几个洞。 就好像,她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落的笔。 但是她的表情,却又是如此从容:“江大哥,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江辞的手缓缓握紧,额上可见青筋暴起。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接下来这番话:“记得,边关守将李贤昭,便是他弃城而逃,导致羌城、镜城、莲城与姚城接连失守。” “也是他带着残兵在平城收敛粮食和钱财,使得平城百姓几乎活不下去,更是他从牢房里逃出后,百姓便接连失踪,最后你父亲为救百姓率兵入阴山,结果中了埋伏……” “数万将士因此埋骨冰冷的阴山谷中,直到你和霍大将军拿下平城,才去为他们收尸。这样的人,这样的恨,我怎么会忘记?” 是啊。 李贤昭这个贼子! 身为戍边大将,却连城池都守不住! 导致东陵接连失了五座城池,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 更是让无数将士客死异乡,无法落叶归根。 白明微搁下笔,力道不自觉稍微重了些,以至于羊毫撞在笔搁上时,“啪”的一声断了。 她蕴着怒,滔天怒火。 但她与江辞说话时,声音却还是那样的冷静:“我查了近些年羌城种子仓库的情况,发现种子总是不翼而飞。” “李贤昭是羌城的守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能侵吞羌城种子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所以我怀疑丢失的那些种子进了李贤昭的口袋。” 江辞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切齿痛恨:“你突然提起李贤昭和薛怀祖二人,莫非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第384章 我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白明微起身:“江大哥,李贤昭是秦丰业的妻弟,而薛怀祖是秦丰业的远方表亲。” “如果李贤昭真的吞了那些种子,那么很可能就是秘密送往薛怀祖手里,然后这些赃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来源干净的东西。” “之后他们再把这些东西卖出,换成银子装进口袋,除了饥饿的百姓,谁也不知道属于他们的种子没了。” 江辞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熊熊怒火: “不无这个可能,薛怀祖收佃租基本都以粮食为主,他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只要账册一改,再把赃物堆进去,脏的东西也被洗干净了。”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双手按住桌子,脸上显然蕴了怒意:“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派人去探查一下,一旦得到确切消息,我必定要让他们把吞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一粒不少!” 白明微的怒火,江辞感同身受。 国难当头,却挡不住一些宵小发国难财。 这怎能不让他们这些豁出性命去保家卫国的人愤怒? 然而他不是那种拱火的人,虽然自己也很生气,但他还是冷静下来,用最平淡的声音,说着最真挚的话:“大哥支持你。” 紧接着,他又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里,是否不够稳妥?” 白明微向他解释:“我会事先调查清楚再行动,免得到时候扑了个空,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我们耽搁,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到春耕的种子。” 江辞见她这般笃定自信,悬着的心也不由自主回落:“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白明微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 玉京城。 相府。 白惟墉看着手中的信,忍不住老泪纵横:“胜……胜了……” 伺候在侧的青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 白惟墉颤着手把信递向青柏:“我的明微,她胜了!东陵的土地,回来了,我儿我孙的名誉,也都保护了!” 青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不是他眼花,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边关大捷,五座城池回来了。 他忍不住大喜过望,还未开口眼泪便滚了下来:“大姑娘捷报传来,老爷应该高兴才是。” 白惟墉颤巍巍地起身:“青柏,带我去祠堂,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列祖列宗。” 青柏连忙扶住白惟墉的手,搀着他向祠堂走去。 痛失儿孙后,这个曾是东陵脊梁的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那花白的头发越来越少,稀稀拉拉根本束不起来,一辈子没有弯过的脊梁骨,也变得佝偻。 他和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并无不同。 因为担忧远在边疆的家人,殚精竭虑的他,又添几分老态,如今连路都几乎走不了了。 然而这封家书,终于让他浑浊的双目重现光彩,他枯槁的身躯仿佛蕴满力量,走起路来轻快不少。 青柏担心他,一遍遍提醒:“老爷,您慢着些,慢着些。” 虽然嘴上这么劝着,青柏的脚步却并未因此慢下来。 他和老爷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家的列祖列宗。 …… 另一边,沈氏正在看着小传义前段时间送来的信: 娘亲亲启,孩儿在边关一切都好,大姑姑给孩儿找了一位夫子,孩儿每天都在认真读书习武。 请娘亲保重自己,不必担心远在千里的孩儿。 传义提笔。 沈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最后才把信在心腹面前展开:“你看,传义的字是不是进步了许多?” 侍女点点头:“小公子的字好看了,和当年小姐写的一样好看。” 沈氏把信抱在怀中,眼眶很快就蕴满了泪水:“吾儿真棒。” 儿行千里母担忧。 更何况还只是个将近四岁的稚儿。 沈氏对小传义的牵挂从未停过,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只有刀剑不入地镇住这后方,才能让远行的家人毫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埋怨夫君,怪他说走就走,留下这一大家子与孤儿寡母。 但最后,也只是埋怨几句。 哪怕她思念夫君都快疯了,哪怕这个时候只要能听听夫君的声音,她在面对那些落井下石想要给白家难堪的鼠辈时,也不至于如此疲惫。 末了,沈氏浅浅吟诵那首思念远方服役丈夫的诗——《君子于役》。 可她却把“君子”,改成了满心牵挂的“吾儿。” “吾儿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吾儿于役,如之何勿思!” 吾儿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吾儿于役,苟无饥/渴?” “阿珺,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正此时。 “大少夫人!” 一名小厮边呼唤着沈氏,边健步如飞地跑进来。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都未顾得上看路,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他整个人扑倒在沈氏脚边。 小厮顺势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禀大少夫人,胜了!边关大捷,我们胜了!” 沈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腾”地站起来,再一遍确认:“你说什么?谁胜了?” 小厮激动得语无伦次:“回大少夫人话,大姑娘率领白家军大败北燕主力军,不仅夺回了五座城池,还把北燕人打得落花流水!大捷呀!” 沈氏终于听清小厮的话,她怔怔地坐回椅子上,却是伏着茶几大哭起来。 这数月,她为了守住白家,保护家中的人不被欺凌,她几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期间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耗费了多少心力。 但她都咬牙挺过来了。 现在突然接到捷报,她终于忍不住,把对儿子的思念、对亲人的担忧,还有这些日子担的惊受的怕统统都化作泪水滚落出来。 哭了半响,她猛然扯住小厮的袖子,泣声问:“传义怎样?明微怎样?六姑娘和几位弟妹她们好么?” 小厮喜极而泣:“回少夫人,他们都好着呢!大家都好好活着!” 沈氏放开小厮的袖子,连声说了几句:“这就好,这就好……” 很快,边关大捷的消息传遍府里上下。 这日他们流下的泪水,不比接到阵亡家书的时候少。 喜的是胜利了。 哭的是这一切来之不易。 但是流了满面的眼泪,也掩饰不住捷报传来的欣喜。 第385章 打翻醋坛子的酸臭味 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白明微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一遍后,准备安排人马去锦城摸底。 就在这时,门“知啦”一声,缓缓掀开了一小条缝隙,一团白影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余光里,白明微把这团肥嘟嘟的小家伙尽收眼底,但见小白貂像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她便假装没有看见,想瞧瞧这小家伙又要做什么。 只见小白貂把屁/股对着白明微,扭着肥臀挑衅,见白明微好像没有看见它,黑黝黝的眼珠滴溜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它顺着柱子爬到房梁上,趁白明微“不注意”,便从高处扑下来,肥嘟嘟的臀部,正好朝着白明微的脸压下。 眼看就要得逞,小白貂得意极了,露出两排大白牙。 就在它即将一屁/股坐在白明微脸上时,白明微忽然一偏头,它就一头栽到坚硬的地板上,差点没把它的牙给磕断。 小白貂气急败坏,挣扎起身用小爪爪指着白明微,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咿咿呀呀!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抬眸看向随后进来的风轻尘。 小白貂立即向风轻尘“哭诉”,风轻尘并未安慰它,反而一顿数落:“谁叫你坏蛋,打不过还敢去招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白貂“难以置信”地看着主子许久,见主子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它捂住脸嘤嘤哭泣。 可等它放开捂着脸的小爪爪时,主子已经坐到那死女人对面,笑得像朵大呲花,根本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小白貂捶胸顿足,那气势看起来就好像要离家出走似的。 可最后,比起争一时之气,它还是选择了没有尊严,不被疼爱,但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风轻尘见它闹够了,伸手把它捞进怀里抱着。 白明微问:“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把一封信推过去:“这是我布置在羌城的暗卫查到的消息,你先看看,我想你需要。” 白明微把信笺徐徐展开,仔细看了几遍上面的内容,忽然把信笺拍在桌面上。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这几年李贤昭一直侵吞羌城的种子,然后把种子运到锦城,交给薛怀祖,最后落到秦丰业手里。” “更可恶的是,他侵吞的竟然不止有种子,还有将士们的军粮!怪不得北燕来袭时军心涣散,要是我天天吃不饱,我也没有力气抵抗!” 风轻尘道:“时间紧急,暂时只能确定种子和军粮的确被李贤昭运送到锦城薛怀祖那里,尚未找寻到这些东西的存放地点。” 白明微垂眼凝着信笺:“不,这些已经足够了,为我省去确认这件事的时间。” 说着,白明微扬声唤了一句:“去请卫副将、江公子以及公孙先生过来,我有事相商。” 护卫立即去办。 没过多久,众人齐聚一堂。 白明微把信笺传阅下去,众人看完一脸愤恨,唯有卫骁还在吃力地解读信中表达的意思。 公孙先生见此,拍拍他的肩膀:“听老夫一句劝,好好念几本书,多好的小伙子,却大字不识一个。” 卫骁把信放下:“我看得懂。” 说完,卫骁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又把小册子翻了几遍,忽然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李贤昭这个贼子!还真坏事做尽!” 公孙先生好奇地看向那本几乎被翻烂的小册子,问:“咦,这是什么?” 卫骁把册子妥帖收好,向大家解释:“白姑娘给我做的千字文图册,每个字都配上了图,我现在已经能认识很多字了。” “咿咿呀呀!” 小白貂忽然从风轻尘的怀里跳出来,趴在白明微的肩膀上瑟瑟发抖。 好像刚刚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主子正在散发着一种极为可怖的情绪。 江辞垂头摸鼻子。 卫骁浑然不知。 白明微揉了揉太阳穴。 公孙先生开口缓和气氛:“丫头那么忙还能用心给你做一份别样的千字文,好好识字,别辜负丫头。” 卫骁忙不迭点头:“白姑娘这般用心,我也要努力才是。” 江辞搓了搓手臂,好像感觉到一阵冷意。天籁小说网 公孙先生踹了卫骁一脚,示意他向风轻尘看去。 岂料卫骁并未察觉风轻尘的异样,一脸懵懂地问:“先生,你叫我看风军师做什么?” 公孙先生拍着脑袋叹息:“改天我买几斤核桃给你补一补。” 卫骁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身强体壮!” 公孙先生仰天长叹:“核桃补的是脑子,你该好好补补脑。” 卫骁不明所以。 江辞有心提醒,但当着风轻尘的面也不好意思,他连忙笑着打圆场:“你说我们两个大老粗怎么如此幸运,有明微这么个贴心的妹妹。” 卫骁扬唇:“那是,所以阿瑜这个兄弟我交得值,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妹子。” 风轻尘依旧面无表情,但沉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白明微适时开口:“如果李贤昭没有私吞,羌城的仓库里应该还有一万五千石种子左右。” 江辞接道:“有了这些种子,不仅百姓春耕能解决,我们准备开垦种植军粮的田地也有种子种下。” 白明微面露坚决:“我要把这批种子全部夺回,所以请几位过来商量一下章程。” 卫骁接道:“这批种子会不会已经被卖出去了?” 白明微摇头:“大概率不会。种子仓库是先帝和我祖父一同设立的,先帝走时留下遗诏,若有官员侵吞种子,按照情节轻重,夷灭三族至九族不等。” “就算秦丰业只手通天,他也会谨慎小心,否则一旦出了纰漏,便是元贞帝也保不住他。”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虽然种子的价格是粮食的几十倍,但因为有种子仓库的存在,种子在民间基本没有销路,卖给朝廷容易引火上/身。” “想要让这批种子实现最大的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佃户身上下手。” “比如说想要租种他们的土地,就必须用他们提供的种子,等到收成时就扣除佃户的一部分粮食,以此来抵买种子的钱,至于要扣收成的多少,不得是东家说的算?” “百姓们很难租到田地,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屈服,用一批种子换一大批粮食,这根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所以秦丰业把种子用在自家田地上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样一来,出纰漏的风险也小很多。” 见众人听得认真,白明微继续分析: “而这批种子是去年秋收后入库的,秦丰业想要洗干净这批种子的来源,就不得不用今年薛怀祖名下土地的秋收做文章,否则时间会有偏差。” “但因为地主的种子要先卖给朝廷,朝廷不买的,他们才能卖给私人,薛怀祖想要把‘剩余’的种子卖出去,就得等朝廷收购结束。” “也就是说,种子很可能没卖出,然而冬日即将过去,明年的春耕也不会太远,如今朝廷的收购也基本完成,为了赶上明年春耕,秦丰业很可能随时会把种子运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386章 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卫骁颔首:“我明白了。”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他问白明微:“丫头,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把这批种子作为证据,揭露秦丰业李贤昭等人的罪行,然后把秦丰业拉下马么?” 白明微摇头:“李贤昭做事隐秘,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目前我们只能确认此事的真实性,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一旦揭发他们,这批种子就会被扣押,且不说我们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搬不倒秦家势力,最直接受影响的,还是羌城的百姓。” “我们惩治坏人的目的是为了天下百姓,要是因为惩治坏人,导致天下百姓遭难,那就与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公孙先生闻言,含笑点了点头,很显然十分满意白明微的话。 江辞接道:“既然刻不容缓,那我们是不是得立即行动了?” 白明微颔首:“是的,我这般着急请你们过来,便是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目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点,首先种子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必定会被藏在暗仓里,且还有人马保护。” “我们不确定暗舱的地点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看守,最重要的是,我们也不能调动太多人手。” “否则一旦被发现,必定要被问擅离职守之罪,轻则剥夺一切军功荣誉,重则发配甚至丢脑袋。” 白明微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也不是不能让锦城的地方势力介入,但事情会因此闹大,等到查清种子的来源,估计那些种子都不能用了。” “其次,如今北燕正在往边境屯兵,很可能会卷土重来,我们需得有一个完善的章程,才能确保取得种子的同时,羌城也能守住。” 最先开口的是公孙先生:“必须秘密进行是肯定的,决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他们把种子转移了,又会加大我们取得种子的难度。” “老夫有几个建议:首先,风军师留下,丫头你去办这件事,风军师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只要他在羌城,没有人疑心你不在。” 卫骁翻了个白眼:“先生,你确定不是为了把风军师留下给你做菜?” 公孙先生咳了咳:“老夫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有你和风军师镇守边关,就算北燕卷土重来,这羌城你们也守得住。” 卫骁问:“这事何不让我去办了?” 公孙先生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怎么办?你有丫头那般心思城府吗?要是在寻找粮食的过程中,有什么突发/情况,你是不是也打算提着刀就上?” 卫骁闷闷地把头扭到一边。 白明微见状出言安抚他:“公孙先生的意思是,卫大哥比较擅长带兵打仗,所以他才建议卫大哥留下。” 卫骁脸上的阴郁之气这才消散无踪。 别看他粗枝大叶,侠肝义胆,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儿,但其实他也会有情绪。 不过比较好哄就对了。 见卫骁喜笑颜开,白明微看向公孙先生:“先生还有什么建议?” 公孙先生继续道:“其次,就是粮食运送问题,一万多石粮食,假设一辆马车可以拉十五石左右,至少要一千辆马车。” “若是靠人力,一人背负一石,那也需要一万多人。无论从羌城拨人还是调配马车,目标实在太大了,出发时不可能掩人耳目。” “若是找到粮食再出发,中途耽搁的时间也会生出很多难以意料的事。” “所以我建议直接在附近几座城镇雇车队来运,这事交给江小子去办,你提前把车队联系好,等到丫头找到粮食,你迅速带车队去运种子。” “不过一千年多辆马车实在太多显眼,你要想办法不让这件事打草惊蛇,坏了丫头的事。” 顿了顿,公孙先生又道:“最后,除了种子以外,如果李贤昭之前贪的那些军粮还没有处理,我建议丫头你把这批粮先变做自己的,到时候你再决定它们的用处。” 风轻尘纤细的指骨划过小白貂的脊背:“我没有什么异议,小姑娘不在的这段时日,我会与卫副将一起固守羌城。” 江辞接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走南闯北,锦城附近的城镇我都比较熟悉,这事交给我办,必定办得妥当。” 卫骁也表示:“我服从安排。” 白明微笑道:“多谢先生。” 她看向大家:“我们几人的分配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人手,我准备让他们化整为零,最后与我一起在锦城附近汇合。” “懂得隐蔽自己,并且训练有素,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卫大哥曾经的兄弟是不二人选。” “但因为不确定情况,考虑到将士们不能轻易离开,所以带多少人去,我目前还没想好。” 风轻尘道:“李贤昭在边关镇守多年,侵吞种子与军粮这些事应当已成为常态,所以他们很可能不仅有固定的运粮渠道,还有固定的暗仓。” “一万多石种子不算多,但来年变成粮食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般重要的东西,如若是我,我至少会留至少三千人看守暗仓。” 卫骁深吸一口气:“说起这件事,我有些好奇,李贤昭究竟是怎样把种子和粮食运给薛怀祖而不被发现的呢?” 公孙先生捋了一把胡须:“像薛怀祖这样的富商地主,必定有自己的商队,商队把东西卖到羌城来,再象征性地收一些东西,回程时顺道把种子运回锦城。” “一次不行,可以多走几次,所以江小子租车队时,要查清楚是否与薛怀祖有关。” 白明微拧眉思索片刻,随即做出决定:“八百人,我带八百名精兵前往。” 公孙先生道:“丫头,要是暗仓设在丛林里,丛林当中可不能布阵,力量悬殊太大,意味着风险会更高。” 白明微眸光雪亮:“先生,我相信他们的战力,况且此事一旦被发现,上头必定要问罪,到时候军功没了事小,还可能面临更严重的惩处,我不能让太多弟兄冒险。” 风轻尘出言支持:“小姑娘向来都擅长打以少胜多的仗,由她带队的话,没问题的。” 这不仅仅是信任那么简单,还带着几分笃定。 众人闻言,便不再说什么。 卫骁接道:“人选就让我去安排吧,我更了解他们,知道哪些人适合。” 白明微颔首:“做法和上次江大哥去北燕一样,保密十分重要。” 卫骁郑重回应:“白姑娘放心,交给我安排。” 白明微立即拍案决定:“就按我们商量的办,无论如何,不管多难,我一定会带回种子!” 第387章 交给你,我放心 商议结束,众人各自离开。 白明微叫住了风轻尘:“风轻尘,等一等。” 风轻尘回头:“嗯?你叫江辞和卫骁都是卫大哥、江大哥,那么亲切,怎么到我这里,就这般生分?要不叫声‘轻尘哥哥’听听?”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饿不饿,我会煮红糖蛋,想吃吗?” 适才发生的小插曲,叫白明微心底有些愧疚。 一直以来,都是风轻尘无条件的给予,她给过江辞东西,会为了卫骁熬夜做出别样的千字文,却从未给过风轻尘什么回报。 哪怕风轻尘不要,她也觉得自己处理不当,为此生出几分亏欠与愧疚。 于是她便想着,也应该为风轻尘做些事。 哪怕是给风轻尘煮个鸡蛋这种微小的事,也是她想回报的一片心意。 风轻尘唇角挑起:“饿,想。” 小小一个糖心蛋,便叫他这般愉悦而满足。 白明微见风轻尘这副模样,心底愈发觉得歉疚。 最后,她与风轻尘一同来到厨房。 灶膛里的火没有灭,白明微在红泥小炉里放了几块炭,再夹了烧红的炭放进去引火,随即把洗净的小罐子盛满水,放到红泥小炉上。 白明微一边做,一边说:“红糖蛋,是我与父亲之间的珍贵记忆,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总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所以我和他的相处并不多。” “但是基本上每次我发热生病,他都会动手给我煮一碗红糖蛋,生病的时候嘴里没什么味道,红糖的甜刚好能冲散嘴里的蛋味。” “后来七哥告诉我,父亲的红糖蛋是母亲教的,于是我便和观里的厨子学着做,想着父亲那么在意和母亲有关的一切,如果我会做的话,父亲会不会更亲近我一点?” “有一次父亲病了,我做了一碗红糖蛋端到他面前,他看着我的脸一边吃一边流泪,我知道他这是想起了母亲。” “红糖蛋,大概是能把我和父亲还有母亲串联起来的东西,也是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父爱的东西。” 风轻尘认认真真地听着,末了他说:“这也应该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不仅因为它出自你的手,还因为红糖的甜味能冲散这心底的酸味。” 白明微没有作答,坐在小炉子边,用蒲扇轻轻地煽着炉子里的火。 黑暗与寒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却被一支烛火的橘光驱散。 水声轻沸,小罐子里隐隐飘出一缕袅袅的白汽,白明微明丽飒爽的面庞,也在这淡淡氤氲的白雾中变得柔和。 白明微取来红糖放进去,用木勺轻轻搅拌,等待红糖水再次沸腾。 她说:“我早该知道你的身份,你母亲是风家女,你又正好与西楚摄政王对得上,偏偏过了很久,我才确认。” 在这无人的厨房,小炉里的水声清晰可闻。 风轻尘沉默了许久,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坚持叫我名字的原因,而不是风哥哥,轻尘哥哥?” 白明微已经习惯了这种调调,闻言她也不恼:“你用风轻尘这个名字,大概是想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抛开那些过去,认真地迎接未来的生活。” “我自然要尊重你这种态度,直呼你名字不是因为不尊敬,而是想一遍遍提醒你,你能从那些过往中走出来。” 风轻尘默了半响,吐出几个字:“耍赖,狡辩。” 红糖水已经沸起,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白明微用帕子包住小罐子,把红糖水放到一边,盖上盖子。 接着,她又取来一只小罐,往罐子里装了些清水,又在水中放入切好的红枣,以及几颗枸杞。 她煽动扇子,抬眸与风轻尘说:“我没有耍赖,也没有狡辩,总不能直呼你真实的名讳吧?” 小白貂蜷缩在风轻尘的腿上,睡得香甜。 烛火跳动,浅浅映照在一袭如雪铺就的衣衫上。 他揉了揉小白貂的头:“不叫也好,那个名字不好。” 是的,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萧重渊。 重渊,一听让人想到那黑暗的、压抑的极深之渊。 像极了他十岁以后的命运。 在那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底,所孕育出来的也是妖物。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不喜欢心狠手辣的自己。 白明微不假思索:“《庄子·列御寇》中说,‘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我倒是觉得,那个名字的背后,是你父母对你的珍视。” 风轻尘露出淡淡的笑意,笑容中带了丝愁绪:“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个意义也没了吧。” 白明微并未立即开口,去竹箩里拿了鸡蛋,轻轻敲开,把鸡蛋倒进小罐子里。???.23sk. 她用扇子煽着火,罐中鸡蛋随着沸水滚动。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放下扇子,任小罐子里的水慢慢滚着。 最后,她说:“我却还相信,父母对我的爱,一直都延续着。” 风轻尘颔首:“我也相信,只是不愿意想起。” 想一次心痛一次,这种心情白明微能懂。 鸡蛋煮好了,她把红糖水倒入碗里,再用勺子将鸡蛋盛出来,放入红糖水中。 然后再把红糖鸡蛋端上桌:“煮好了,尝尝甜淡。” 风轻尘问:“你不饿么? 白明微道:“不饿,你吃。” 风轻尘拿起勺子与筷子,认真地吃了起来,等三个鸡蛋送入口中,他又喝下几口甜甜的糖水,最后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 “蛋是甜的,糖水是甜的,所以嘴巴不苦了,心底也不酸了。“ 白明微没有接话,捡起桌上的碗去洗。 等到把碗收拾干净,她坐回小炉子边烘手。 风轻尘道:“天不亮就出发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明微点头:“好,后方交给你和卫大哥,我放心。” 风轻尘用铲子取了一铲子木灰,把火炉里的炭火盖好。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连告别叮嘱的话都没说。 直到回了院子,风轻尘才把她叫住:“小姑娘。” 白明微回头:“什么事?” 风轻尘告诉她:“需要我帮忙的话,别客气。” 白明微说:“你已经在帮我了。” 风轻尘道:“要保护好自己。” 白明微应他:“我会的,别担心。” 第388章 掉书袋子里了 回房后,白明微见天色还早,于是便想着去看看任氏。 来到屋外,便听得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白明微推门进去,只见几位嫂嫂手中都拿着针线,连忙上前问道:“你们怎么都做上针线了?” 任氏笑着回答:“过不久就是小传义的生辰了,我们在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俞皎向白明微招手:“明微,你过来看看,二嫂给传义设计的衣裳。” 白明微走过去,拿起衣裳看了几眼,眼底满是好奇:“这是什么?” 三嫂高氏掩唇笑了:“书袋子。” 白明微疑惑不已:“书袋子?” 四嫂郑氏点头:“对,二嫂说传义喜欢看书,所以给他的衣裳上缝个小袋子,他去哪里都可以把书带着。” “那传义不是要掉书袋了?”白琇莹牵着小传义走了进来。 六嫂杨氏瞪了她一眼:“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只能说是我们的小传义太喜欢看书了。” 白琇莹拍拍嘴巴:“怪我,是我说错话了。” 小传义向众人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走到任氏旁边,脆生生地问:“二婶婶好些了吗?今天伤口疼不疼?” 任氏爱怜地看着他:“早就不疼了,黄大夫说,再养几日就能好,传义不用担心。” 小传义拉住任氏的手:“二婶婶,传义长大后会好好孝敬您,也会好好孝敬几位婶婶,你们像母亲一样疼爱传义,传义也会像照顾母亲一样照顾你们。” 任氏清楚地知道,自己定会为夫君守节一辈子,不会再改嫁,可怜阿璋去得早,连个孩子也没留。 听到传义这番话,叫她感慨万千,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把做好的衣裳套在小传义身上,含泪说道:“是有点大,不过你个子蹿得快,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合适了。” 小传义爱不释手地摸着婶婶们特意缝出来的书袋,笑盈盈地道:“这个书袋传义喜欢,就是掉书袋了传义也高兴,谢谢几位婶婶。” 几人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传义面带笑容向众人行礼:“被几位婶婶宠着,传义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这模样,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俞皎在白明微耳边低语:“最近这段时间,传义开朗了许多,终于像个孩子了。” 白明微告诉她:“孩子想通了,以前认为摆出大人的样子就能做我们的依靠,但现在他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做到关心我们。” 俞皎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我喜欢这样的传义,聪慧机敏之余,还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有血有肉。” 白明微很是赞同:“我也喜欢。”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白明微这才告诉大家她即将离开的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个月,明早就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任氏大惊:“什么事呀?一定要你去做吗?”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知晓大家的担忧,坐到任氏身边,柔声说道:“这件事情暂且还不能说,我离开的事你们也要保密,要像我在那样,不可露出任何异样。” 高氏绣眉紧锁:“大姑娘,此行是不是很重要,也很危险?” 白明微安抚她:“很重要,也很危险,但我不会有事的,你们都别担心。我把莲城交给风军师和卫大哥,有他们俩在,你们也会很安全。” “如果有实在困扰的事无法解决,可以问风军师,也可以去找公孙先生帮忙。” 郑氏神色凝重:“大姑娘,既然你需要亲自去,那这件事就一定非你不可,我们都能理解,只是比较担心你罢了。” 杨氏也跟着附和:“四嫂说得对,你做什么我们都理解,只是会担心你,所以遇到难事千万别逞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闺中密友,在明微需要的时候,她应该挺身而出。 作为明微的嫂嫂,她也应该保护好明微。 然而她都没有做好,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每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微去冒险,这叫她心底不是滋味。 白琇莹也是一脸担忧:“长姐,带我去吧,我陪你。”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下次一定带你去,在那个时候到来前,你一定要好好练功。” 白琇莹知晓自己就算去了,也会拖累长姐,只好点头:“长姐,你什么时候离开?” 白明微看了一眼漏刻:“明早天亮前。” 白琇莹喃喃:“没有多少时间了。” 任氏抬手,俞皎立即将她扶起:“二嫂,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任氏就着俞皎的力气起身:“扶我去柜子那,我有东西要给大姑娘。” 俞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来到柜子面前。 任氏拉开柜子,里面放着数个小包袱。 整整齐齐地摆着,独占了一层衣柜,可见为了方便随时取用,她下了一番功夫。 任氏随手取出一个,然后递向白明微:“和前几次的一样,里面有碎银子,伤药,还有必备的一些东西,好好保重,我们等你回来。” 白明微接过小包袱,随即将任氏搂住:“二嫂嫂,谢谢你。” 这段时日二嫂一直在养伤,却还带伤准备好这些,瞧着衣柜里放了那么多个包袱。 可见为了能让她每次出行都有一些贴身之物傍身,二嫂一直在帮她做足打算。 这样的贴心,这样的照顾,怎能不叫她感动? 便是俞皎与众人,也对如此细心的二嫂感恩不已。 任氏偏头抹眼泪:“我真希望你能停下来好好歇歇,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大姑娘,我们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为你祈福,愿你此行平安。” 另外几位嫂嫂也跟着附和:“大姑娘,我们会照顾自己,此行路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白琇莹只是望着长姐,一言不发。 每次看到长姐四处奔走时,她都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就算不能与长姐分担,至少也能陪着她,不至于成为拖累。 俞皎担忧的脸上,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等你回来。” 小传义也很不舍,伸手要白明微抱抱。 白明微将他抱起,他把脑袋搁在白明微的肩膀上:“大姑姑,很快就是传义四岁的生辰了,大姑姑一定要平安回来为传义庆祝啊。” 白明微应下他:“大姑姑一定会赶回来,不仅要为传义庆祝生辰,还要和传义一起训练小白马。以后它就是你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了,记得给它取个名字。” “步景。” 白明微看向他:“嗯?” 小传义缓缓说道:“它叫步景,步步生景,以后传义会骑着它,踏过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 白明微轻轻拍了拍小传义的背:“会的,会有那一日,姑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多去看看步景。” “它是难得一遇的良驹,却也还是只小马,它会喜欢对它好的人,你要好好和它培养感情。” “等到它长成威风凛凛的千里良驹时,我的小传义也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到时候你可以骑着它仗剑江湖,也可以骑着它戍卫疆土,还可以骑着它,一起看遍锦绣山河。” 小传义搂住白明微的脖颈:“大姑姑,珍重。” 第389章 九殿下不见了! 卯时将至。 白明微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羌城。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古老的城墙在星光下只是个模糊的巨影,但就是这样一道沉魏不语影子,却叫人看着心底沉甸甸的。 收回目光,白明微翻身上马,策马疾驰于前往锦城的路上。 在她前后,陆续有许多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羌城,尽管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有所察觉,但都心照不宣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于是,等到天刚微微亮,白明微与八百人已然离开羌城,化整为零朝着锦城的方向进发。 校练场上一如往常开始练兵,白家中所有人都按部就班,过着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日子。 然而才过去没多久,白琇莹便急冲冲地找到风轻尘:“公子,出事了。” 风轻尘正在给小白貂梳毛,闻言他动作未停:“什么事?” 白琇莹俏脸之上蕴了一丝急切:“九殿下不见了,往常我刚开始练功,他就会抱着书本从院子里经过,今晨我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见他的踪影。” 风轻尘把梳子上的毛取下,继续轻轻梳着:“苑里全找过了吗?” 白琇莹忙不迭点头:“都找过了,不在,便是门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没有答应协助长姐一事闹情绪,他会不会知道长姐他们的事,追在长姐他们身后去了?” 风轻尘淡声道:“有这个可能。” 白琇莹恨得咬牙切齿:“这也太不懂事了,农具一事他没有答应,谁也没怪他,反倒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又整这一出,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遭祸的还是我家。不行,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风轻尘搁下梳子:“也好,我给你一个人,你俩暗中去寻九皇子,寻到他就把他带回来。” 说着,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六。” 一道身影出现在白琇莹身后,是伤势基本痊愈的阿六:“主子,您吩咐。” 风轻尘拍拍小白貂的背:“九殿下悄悄离开了羌城,你与六姑娘去把他寻回来,切记要保护好六姑娘,务必把她平安带回来。” 白琇莹总觉得风轻尘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向风轻尘拱拱手:“我这就去准备,嫂嫂们和小传义就拜托公子了。” 说罢,白琇莹走了出去。 阿六单膝跪地:“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风轻尘道:“你的任务只有两个,那就是保护好六姑娘,寻回九殿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六姑娘的安危最重要。” “如果遇到你一个人无法处理的事,我们在附近安插的人马你尽可随意调动,无须考虑是否会暴露。” 阿六颔首,随即隐匿了身形。 风轻尘坐回椅子上,缓缓抚着小白貂的后背。 小白貂惬意地伸缩着小爪爪,不时用脑袋蹭他的手。 不一会儿,房门陡然被打开,露出公孙先生微微蕴着怒意的脸:“九殿下的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风轻尘没有否认:“是。” 公孙先生拂袖:“九殿下身份不一般,就算是个废物,那也是凤子龙孙,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白家一家人都会跟着遭殃,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他忽悠出去。” 风轻尘不急不缓地解释:“先生,我只是放任,并没有忽悠。” 是的。 的确与他有关,但刘尧的出走,并非他一手设计,他在其中做的,只是没有阻止。 近几日刘尧因为农具一事心生有愧,便一直盯着白明微,试图找寻他能帮上其他事。 结果白明微悄悄出城的事被他看出了端倪,但他并不知道白明微的目的,只知白明微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于是他便避开所有人,也跟着潜出城,想着说不定有他能帮忙的。 因为八百人出城一事乃是秘密,也没有人去注意多了一人,倒是让刘尧给钻了空隙,就在白明微离开后不久,他也离开了。 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密切关注城中情况的风轻尘,然而知道刘尧离去,风轻尘并未阻止。 公孙先生闻言,袖手盯着风轻尘:“理由。” 不是所有人都像卫骁与江辞那样,无条件地信任并支持白明微。 公孙先生因为风轻尘的身份,对风轻尘始终持保留态度,以至于刘尧的失踪,叫公孙先生第一个便怀疑上风轻尘。 但风轻尘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公孙先生都看在眼里,所以尽管认为风轻尘别有目的,他还是亲自找风轻尘询问,以免造成误会。 公孙先生作为小传义的夫子,不仅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有着一身本事,深受白明微与家人的敬重。 为此,风轻尘对公孙先生并未表露出他原本的脾性。 面对询问,他耐心解释:“相信先生也知晓,九皇子虽然一身恶习,但本性却不坏。” “最近小姑娘一直有意无意地改变他,想让他成为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人,能为东陵做点实事。” “然而九殿下毕竟少不更事,虽然有些想法与观念变了,但许多习性却是根深蒂固,不轻易改变。”天籁小说网 “让他出去多经些事情也好,这样他才明白,没了九皇子这个身份,他什么都不是,而九皇子这个身份,又会给他带来什么。” “人都是在不停地历练中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若是他能经过这一件事有所顿悟,也不枉小姑娘在他身上费的心思。” 公孙先生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把他当靶子?为你那心尖尖上的人打掩护?” 风轻尘笑了:“先生,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么?小姑娘带着八百人离开羌城,尽管白家军万众一心,但不保证没有人察觉异样,从而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现在九皇子闹脾气独自出走,便是有人发现小姑娘不在城中,短期内也只会以为小姑娘带人去寻九皇子了,一时半会儿无法联系到种子上去。我也是为大局考虑不是?用私心来形容,有些欠妥当。” 公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你把道理说得这么通透,我也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但你必须保证九殿下的安全,决不能因为这件事让白家的情况雪上加霜。” 风轻尘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我替小姑娘谢过先生的回护,不过先生放心,我知道他们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必然不会做任何对他们不利的事,也不会放任对他们不利的事发生。”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说你,好好的西楚人,来搅和东陵的事做什么?” 风轻尘笑道:“先生,人与人的立场,仅用国属来区分,是否太过片面?” 公孙先生收回目光:“难道这不是现在最普遍的问题么?四国势如水火,一条边境线划分了人与人之间的明确阵营,也把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联系斩断。” “因为国属不同,他们随时会面临兵刃相接的情况,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为敌。” 风轻尘轻轻抚着小白貂的背,忽然抬起头:“先生,如果在你面前的人是萧重渊,那条边境线便有约束力,但在你面前的人是风轻尘,是小姑娘的军事,只受小姑娘的限/。制,与国属无关。” “年轻,感情用事,受不了。”公孙先生有些唏嘘,也有些佩服,最后他意味深长地道,“老夫希望你能把这份大爱无疆坚持下去。” 风轻尘颔首:“我会的。” 公孙先生见他如此明确表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袖子一甩背着手走了。 小白貂把脑袋搁在风轻尘的手上,不是偏头蹭着。 风轻尘用手指弹了一下它粉粉的小肚皮:“你问我为什么让六姑娘去找刘尧?因为六姑娘是改变刘尧的主要因素,你不是人,你不懂。” 小白貂一口咬在风轻尘的手指上:你才不是人,你和貂都不是人! 风轻尘继续拿起梳子,为它梳理毛发。 第390章 一箭双雕与莺莺姑娘 两日后。 锦城。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在寒风中为凛冬添了几分冷意,随着夜幕缓缓拉下,雨渐渐歇止,但天色依旧阴霾。 整个锦城笼罩在朦胧的暮霭之中,打着灯笼的船坊,在重重浓蔼中散发着淡而浊的微光。 白明微坐在一艘毫不起眼的乌篷船上,船头风灯飘摇,照在她明丽的面庞之上,熠熠生辉。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艘华丽的画舫。 五彩的灯笼高高挂起,耀目的光映在水面,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阵阵丝竹声传来,纱窗上映着舞姬曼妙的身姿。 隔着老远,也知晓这画舫之中,是一处膏梁地温柔乡。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画舫,露出一抹微笑。 那抹清清凌凌的笑意,裹霜含玉,若不是她闲适地坐着,真有人会觉得,下一刻她就会送画舫中纸醉金迷的人上路。 事实上,她的确也有这样的准备。 一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找到种子,才不至于夜长梦多。23sk. 二来,她也想顺势毁去薛家这个秦丰业用来敛财的口袋,这样才能保证秦丰业在一定的时间,不会把手再伸到边城。 两个念头一合计,她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利用摧毁薛家这件事,让薛家主动把暗舱的位置暴露出来。 所以,在这个计划中,她找了一个帮手。 这个计划分成好几步。 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把断头酒端到薛家手上。 “准备好了吗?” 白明微侧眸,轻轻问了一句。 “准备好了。” 一道美妙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些脆,又带着些媚,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寒风把灯笼吹过来,女子的面容骤然变得清晰。 弯弯的秀眉,大大的眼睛。 笑起来就算不颠倒众生,也有几分千娇百媚。 白明微见她这样,眉头轻轻蹙了蹙:“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个命运凄苦的农家少女。” “你这对付恩客的笑容不要出现,这样的笑容那薛晋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识破你的身份。” “要把良家少女那种懵懂与纯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因命运所迫不得不屈服的感觉表达出来。” “莺莺明白。” 女子抬手扶了一下鬓边的木钗,只是抬手的刹那,她面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俏丽的面庞,干净的眼眸。 以及那一丝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道险恶的气质,将一个纯真的农家少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会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莺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模样当真像是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小兔子,怯生生的:“你就不怕我出卖你,跟他们换取更多的利益?” 原来,这是白明微从莲城带来的帮手。 她出身于青/楼,母亲是楼子里挣扎求生的苦命人。 在那饱受冷眼,且饥一顿饱一顿的环境中长大,名叫莺莺的女子,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最重要的是,楼子里姑娘那些留住客人的手段,她都掌握得炉火纯青。 因为深切地体会到命运的不公,她心底埋着出人头地的种子,可惜等到她刚刚长成,即将大放异彩时,北燕人攻占了莲城。 她的聪慧令她在那一场战火中保全自身,莲城被夺回后,她又抱起琵琶,准备在那座生活了十数年的楼子里实现曾经的野心。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白明微的一系列规定,使得那座楼子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直到白明微找到了她。 她的琵琶才有了再次蛊惑男人的机会。 白明微端起茶杯,洁白的指骨被那青瓷映衬得十分美丽:“你打小在烟花之地长大,且又那么聪明,怎会不知人心凉薄?” “就算你出卖我讨得一时好,事后也可能会被他们抛弃,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但如果与我合作,我不仅可以保你登上头牌的位置,还能送你一家可以安身立命的楼子。” “相信莺莺姑娘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知道什么是短期的,什么又是长远的。” 莺莺这名女子,有野心有手段。 当时她出手治理莲城的风气时,便是这叫莺莺的女子,竟以一人之力,与她的人拉扯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也因此注意到莺莺的才能。 本想收为己用,但也担心莺莺心思太多,反而成为麻烦,于是便按着不放。 直到她知晓薛怀祖最疼爱的嫡幼孙薛晋是个什么货色,她才又想起莺莺。 带着莺莺来到了锦城,也是想借莺莺的手,在薛晋那里找到突破口。 让薛晋成为击垮薛家的一柄利剑。 事实上,莺莺也很上道。 不过随意沟通一些情况,莺莺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图。 这时,莺莺抱起琵琶:“我明白的。” 画舫越来越近,莺莺开始拨动琴弦。 一曲美妙的曲音飘散出去。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 她的手指弹得飞快,可见她技艺之精湛。 然而这样美妙绝伦的曲音中,又透着几分生涩,似那不谙世事的干净。 果然,画舫的丝竹声渐渐歇止。 随着微波轻荡,五光十色的画舫缓缓向乌篷船这边驶来。 莺莺姑娘停下弹奏,望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女子,眼底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可那丝丝缕缕盘根错节的复杂中,隐藏着超越尊敬情绪。 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崇拜。 其实在她第一眼看到白明微时,她就已经知晓了白明微的身份,因为她知道,除了百战百胜的霓裳铁衣,没有人会有这般明丽耀眼的气质。 只要白明微开口,就算不要任何报酬,她也愿意做这件事。 尽管她出身卑贱,野心勃勃,为了生活什么肮脏的事都做过,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过。 但她也是个东陵人。 莲城被夺回那一日,她和所有人一样高兴。 身处最底层的人,最能切身体验人情冷暖,而在得到自由时,她的内心必定比曾经拥有过自由的人更喜悦。 只不过风尘女子的爱国之心,谁能信呢?谁又会信呢? 世人眼里,她们只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女罢了。 为了能让白明微安心用她,她向白明微提出了诸多条件。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能帮白姑娘做事,是她的荣幸。 最后,她忍不住问:“姑娘,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白明微听得她这么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见色若春晓,甚是清丽动人,何来难看之说呢? 然而当白明微看到她那一双眼睛时,便知道她话中的深意。 于是白明微很笃定地告诉她:“不难看,努力活着的人都不难看,只要不偷不抢不害人,这脊梁骨就不会被压弯。” 莺莺一怔,随即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手指飞快地拨了几下琴弦,几道清脆悦耳的琴声如流水般淌出去。 忽然,一道浑浊的声音响起。 “接着弹呀!怎么不弹了?” 白明微挑唇,鱼儿上钩了。 第391章 肯定有问题 一个花里胡哨的人,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乌篷船。 四周火光大亮,照见了他白嫩的面庞,也让他身上那种膏梁地浸染出来的阴柔气质一览无余。 在这没有被灯光触及的乌篷船仓里,白明微冲莺莺点点头,表示此人便是他们的目标。 随着画舫越来越近,船上的光自船篷漏进来,落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莺莺开口,声音怯生生的:“这位爷,您……您想听小曲儿,是要给……给银子的。” “啪”的一声,一锭银子砸下来。 莺莺看向白明微,征询她的意见。 白明微又一次点点头。 莺莺伸出洁净的手把银子捞回来,旋即抱起琵琶开始拨动琴弦,一首简单寻常的曲子,在她的指尖变得婉转而动听。 画舫甲板上的年轻公子,从莺莺的手伸出来时,眼睛便直勾勾地粘着乌篷船,这阵干净纯粹的琵琶声,更是叫他心猿意马。 尚未听完,他就给身边的狗腿子使了个颜色。 两个猥/琐的家丁对视一眼,猛然跳到乌篷船头。 这个举动把莺莺吓了一跳。 “啊!” 伴随着莺莺的一声惊呼,船身剧烈摇晃几下,险些侧翻。 待船身平稳下来,两名家丁捋了袖子,就要冲入篷里抓人。 撑船的船夫,也是白明微的手下,他适时拦住了家丁,战战兢兢地道:“公子,可是小女弹得不好听?惹恼了公子。” 甲板上的薛晋解下腰间的玉佩,随手扔在“船夫”身上:“这是见面礼,让你女儿出来与本公子见上一见。” “船夫”大惊失色,连忙磕头求饶:“公子恕罪,小女哪里弹得不对,让她重新给您再弹几遍。” “内人病重在床急需银子治病,小女不得已才来卖唱,求公子开恩,千万别惩罚小女,要罚就罚老夫……” “船夫”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乞求,可怜兮兮的模样,卑微的磕头,却让薛晋厌烦不已。 他使了个眼色,家丁立即把“船夫”狠狠地按住。 船夫拼命挣扎,却未用一分力气,看起来当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就在另一名家丁即将弯腰进入船篷时,莺莺深吸一口气,随后放下琵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连忙去推按住“父亲”的家丁,花容失色,声泪俱下,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呼唤,都带着胆战心惊的惶恐。 “爹……爹……你们放开我爹!放开我爹!” 见她用尽全力,家丁始终岿然不动,她连忙磕头求饶:“公子饶命,请您放了我爹爹,我再给您弹曲儿……弹好几首曲儿!” 此时,她的发髻也在推攘中散开了,鬓发轻遮面庞,愈发显得她我见犹怜。 这不是绝美但清丽的脸,这惶恐如惊弓之鸟的神色,霎时叫薛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莺莺,不错眼地盯着,直到身姿柔软的舞姬轻轻靠在他身上,面带鄙夷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莺莺,轻蔑鄙薄地说。 “不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卖唱女么?哪有奴家好看?公子别看她了。” 薛晋猛然推开舞姬,将那舞姬推倒在地,头磕在船上血流如注也不敢言语,只是忍着泪愤恨地盯着莺莺。 这时薛晋使了个颜色,莺莺便被带到甲板上。 他用手勾起莺莺的下巴:“小美人儿,你叫什么?” 莺莺“吓”得瑟瑟发抖,一双杏眼就这样浸在泪水之中,她牙关紧咬,一句话都不说。 薛晋解开身上的大氅,轻轻披在莺莺身上:“天儿多冷呀,别冻着了,我心疼。” 莺莺适时泣泪,泪水顺着面颊滚下,每一滴她都控制好,命运凄苦无可奈何的样子瞬间跃然眼前:“公子……您……您放了我好不好?” “我娘亲还卧病在床,我爹也已年老,只要您放了我,我给你弹十首曲子,不,弹一百首,求求您……” 薛晋笑得戏谑:“好啊。” 说着,她凑近莺莺的耳边,鼻子轻轻嗅吸着:“但是琵琶要在房里听才有味道,我的话你懂么?” 莺莺浑身重重一颤,霎时脸色煞白。 “船夫”仍在求饶:“公子饶命,小女有什么错我担着,我给她担着……” 薛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家丁立即堵住了“船夫”的嘴。 莺莺见状,想要扑向乌篷船,却被薛晋按住了双肩。 “你身上的皂角味,好香啊!” 莺莺抖得不成样子,她咬紧下唇,那模样更叫人心旌大动。 他饶有兴致地为莺莺捋一捋鬓间的乱发:“跟了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拒绝,那就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叫莺莺惊恐抬眸。 可当莺莺触及那双眼睛时,原本装出来的恐惧,也在此时变成真正的恐惧。 这个人不简单,从那双眼睛就可以知道。 莺莺有心呼救,然而话到嘴边被她生生遏制。 她不能给白姑娘增添麻烦,不能。 她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忍着恐惧把事情做完全套。 薛晋大笑几声,俯身搂住她的腰肢,把她带进船舱里。 “开船!回府!” 家丁扔下一定银子,随即一脚踹晕“船夫”,跃上画舫。 水波荡漾,画舫承载着莺莺的恐惧与决然越来越远。 只有那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孤零零地飘荡在湖中。 等到画舫远去,“船夫”仍旧一动不动,但却开口问道:“白姑娘,莺莺会不会有危险?”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捏着杯子:“会有人暗中保护她的,你放心。” “船夫”看不懂白明微的心思,索性问出口:“白姑娘,仅凭莺莺一个人,能对锦城首富薛家有什么影响?” 白明微笑着解释:“你看那些用来装粮食的麻袋,你用棍子去打,用脚去踢,都不能破坏它分毫。” “但只要你用对了方式,一把指头大的小刀,也能给麻袋撕出一个大口子。而莺莺,就是那把小刀。” “船夫”还是有些担心:“白姑娘,薛家坏事做尽却能隐瞒多年不留痕迹,必然不是泛泛之辈,莺莺姑娘会不会暴露?” 白明微眉毛扬起:“暴露才好呢!要不然怎么引蛇出洞,让做贼心虚的人露出马脚?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暴露,好戏即将开始,你就看着吧。” …… 长湖星波,浩渺粼粼。 薛晋把莺莺扛入房间,猛然扔到床上,刚要宽衣解带,便被管事打断:“小公子,老爷有请。” 薛晋弯腰拍了拍莺莺的面颊,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神色:“妙人,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扔下莺莺大摇大摆地离开,小厮立即把房门锁上。 薛晋走后,莺莺不停地拍打着胸/口,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害怕了。 莺莺心惊胆战,伏在床上瑟瑟发抖。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恐惧的最后,是她一脸决然的神色。 决不能出卖白姑娘,死都不能。 这是她的决心。 薛府书房里,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转过身来,脸上蕴了怒意:“蠢材,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把自己折进去!” “这个时节哪有人坐船去卖唱,还偏偏卖到你面前!脑壳被门夹了?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 第392章 干脆将计就计吧 薛晋一脸无所谓:“祖父,孙儿也知晓她来路不明,然而再怎么,来路不明,也是美人儿,既是送上门来的,孙儿不享用岂非亏了?” 老人就是薛怀祖,闻言他双眼微微眯起。 薛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祖父,真的是个美人。” 薛怀祖眼中迸出丝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芒:“真的是个美人?” 薛晋点点头,冷冷笑了:“老规矩,先给祖父享用,祖父嚼剩的才是孙儿的。” 薛怀祖心随意动,但很快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蠢材,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么?你说这些人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薛晋一改放浪形骸的模样:“咱们有秦大人护着,寻常人怎么敢招惹?孙儿斗胆猜想,必定是有野狗顺着李贤昭的味道嗅到了此地。” 原来,薛晋并非传闻中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在那身花里胡哨的皮囊下,藏着心机与城府,他才是薛家最可怕的人。 薛怀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但纯粹的善人容不得一丝恶,否则以往做的努力,都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毁于一旦。 于是薛家便有着薛晋这样的败家子,他到处惹是生非,久而久之成他是个混账这个印象便深/入人心。 但凡是薛家私底下的丑事被人看出蛛丝马迹,都会被推到薛晋身上,接着薛怀祖再出面“擦屁/股”。 外人也只会感叹薛家家门不幸,薛老爷一生待人为善,却有着这么个扶不上墙的孙子。 人人都会可怜薛老爷,薛家却不会因此受到半点影响,于是好处继续捞,善名继续扬。 谁能想到,这一正一反的爷孙俩,把世人都玩得团团转? 而谁又能想到,最玩世不恭的嫡幼孙,会是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是忽然出现的莺莺,他便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一句话就点在了关键处。 薛怀祖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祖父曾说过,这李贤昭必定会招惹祸患,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晋儿有什么想法?” 薛晋负手于身后,眸色寒如冰魄,可见他的阴鸷与无情:“回祖父,孙儿认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倒是可以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头可以送。” 薛怀祖哈哈大笑:“不愧是祖父的晋儿,凡事都能和祖父想到一块去,但是,怎么杀才干脆利落,不叫脏血溅了满身?” 薛晋露出邪佞的笑意:“祖父,上策借刀杀人,下策自己动手。” 薛怀祖拍拍薛晋的肩膀:“那……当然是借刀杀人了。” 祖孙俩笑作一团,桀桀的笑声飘荡在夜色中。 …… 过了一会儿,随行的张进禀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薛晋刚回府,薛怀祖就把薛晋叫过去。” “随即他的近身管事便离开薛府去了县衙,等到管事从县衙出来后,县令忽然向粮仓调派了人手。” 白明微听着禀报,暗自思忖片刻:“看来,莺莺姑娘的作用已经很好地体现出来了,薛家人应当是疑心她的来历,这才行动起来。” 张进不解:“但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猜到,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呢?” 白明微摇头:“不,他们还没有猜到,目前只是怀疑。因为怀疑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所以才会在粮食上做文章,想借此确认我们的真正意图。” “但也正是这个举动,使得我完全可以肯定李贤昭丢的粮食和他们有关,否则他们也不会马上就把目光放在粮食上,这叫做贼心虚。” 张进糊涂了:“那和锦城的粮仓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说动县令往粮仓加派人手?” 白明微扬唇一笑:“你想想啊,要是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锦城的粮仓在我们到来后忽然加派了人手,那我们是不是会怀疑他们把那批赃物存放在锦城的粮仓里,以此瞒天过海?” 张进点头:“不瞒白姑娘,属下第一个反应也是粮食就藏在那。” 白明微颔首:“这就对了,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觉得粮食藏在那里,引我们过去查探,这样一旦我们被发现,不得让官兵给打死?” 张进睁大眼睛:“好一招借刀杀人!白姑娘,您有何打算?” 白明微轻笑:“自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让他们尝到一些甜头,他们才会掉进我为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而我要借这件事情,进一步确认种子是被运出去了,还是仍旧在他们手里。” “再者,我也要看看锦城粮仓的情况,如果锦城的种子和粮食都没有了,我们也不能只顾着羌城,总得想个解决办法不是。“ “张进,继续盯着薛府的动静,务必要保护好莺莺姑娘的安全,那边我独自去粮仓。” 张进拧眉:“白姑娘,那莺莺姑娘不过是名风尘女子,您何必要这样做,把人手都派给了她,您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么?” 白明微轻叹一声:“她认出了我的身份,帮我也是心甘情愿,我答应她,会保护她的安全,说到就要做到。” 张进想要再劝:“但……” 白明微抬手制止:“我心意已决,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们等我的下一个命令,注意安全。” 说罢,白明微点足一跃而起。m.23sk. 随波飘荡到岸边的乌篷船轻轻晃了晃,船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只有夜风习习,冻人刺骨。 计划的第二步,确认粮食与种子是否还在薛家人手里。 …… 锦城粮仓。 一个个仓库仓窖遍布,黑压压的,如同长了满地的蘑菇。 往来巡逻的官兵穿插其中。 戒备之森严,仿佛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管理粮仓的庾司内。 负责粮仓的庾吏满口抱怨:“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加派了那么多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粮仓要遭劫了呢!” 另一人压低声音:“依我看,估计是咱们的粮仓被惦记上了,你说这战火灾年的,哪里的粮仓有我们锦城的满?可不得被土匪强盗惦记么?” 庾吏疑惑不解:“你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我就纳闷了,你说我们的粮仓怎么满得快也空得快?有时忽然就满了,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就空了。” 另外一人连忙制止他:“嘘,小声着点,你不要命了!这是你该管的事么?” 庾吏连忙止住话头,两人继续喝酒吃肉。 他们的话都落入白明微耳中,听到这里,白明微捡起两颗石子射出去,只听“砰砰”两声,两名庾吏登时倒伏在桌上。 她忍不住摇摇头,看来薛怀祖做事还真是谨慎,竟然还给庾吏安排了戏份,若不是她早就知晓对方的意图。 听了这番对话,必然会笃定李贤昭侵吞的粮食与种子,就在这锦城的庾司里。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不过也是白搭。 烛火晃了晃,一袭夜行衣的白明微进入了屋里。 她迅速翻出账册,查看上面的记录,随即又把账册细心地放回去,捡走地上的小石子。 屋里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两名庾吏也只是醉酒睡着的模样。 屋外,一道曼妙绰约的黑影于粮仓中辗转腾挪,避开一队队官兵,掀开粮仓上的瓦片,确认粮仓里堆着的数量。 像锦城这种不被战火直接影响的小城,不似边疆那样,种子与粮食都堆积在秘密的地窖中。 这里,装种子的仓库很好认,它比一般的粮仓还要结实防水,一眼就能看出位置。 白明微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一边轻手轻脚地确认,绝顶的轻功使得她不被任何人发觉。 正当她盖上最后一个仓窖的瓦片时,她忽然把手中的小石子扔了出去。 “嗒!” “嗒!” 两声轻微的响动,却叫看守粮仓的官兵警觉起来。 火光大亮,照见了她窈窕的身影。 “来人!抓小偷!” 一声大喊,几乎霎时间所有官兵抽出腰间的佩刀,如同潮水似的向她涌来。 白明微立即撤退,几个闪回消失在了仓窖上。 然而追兵就像能嗅到她的味道一样,始终跟在身后紧追不舍,可才奔行一段距离,所有的官兵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 白明微有些疑惑:“是谁引开了追兵?” 第393章 果然没有被运走 原本白明微想要确认一下那人的身份,但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回锦城确认,她没有多作耽搁,唤来林中等候的饮岚,策马朝着锦城的方向疾驰。 锦城。 薛府书房屋顶。 一袭黑衣的白明微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趴在屋顶,透过瓦片的缝隙看向书房内。 管事跪在薛家祖孙面前:“老爷,公子,消息传来了。” 薛怀祖手中握着两个核桃,那核桃被他盘得油光锃亮。 闻言盘核桃的手一顿,和善的面庞上,露出一份噬杀的冷意:“哦?那顺着味道来的狗有出现么?可曾抓到。” 管事连忙回答:“老爷料事如神,那人果真出现在锦城的粮仓。可惜那人身手矫健,上千官兵都能把人给追丢了。” 薛怀祖满意地看向自己的孙儿:“看来晋儿猜得没错,果然是冲着粮食来的。” 薛晋扬唇,目露凶光:“祖父谦虚了,孙儿相信您早已成竹在胸,那李贤昭与我们薛家的联系,无非就是粮食与种子。” “祖父做事谨慎,多年来一直没有出任何岔子,但因为北燕南下,导致李贤昭那里缺了个口子。” “于是聪明的狗就会闻着味道而来,想顺着李贤昭的线,摸到我们这里,只要动动脑筋,就知道他们会从粮食下手。” “本想借县令这把刀取了他的脑袋,没想到县令那废物,也养了一堆废物,这么多人连个人都抓不住。” 说到这里,薛晋忽然警觉起来:“等等,薛管事,你说的是‘那人’,只去了一个人么?是男是女?” 管事连忙回答:“回公子话,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官兵晃眼间瞥见过那人的身影,身材偏瘦,个子较高,像是个女的,又像是个男的,因为他穿着夜行衣,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薛晋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祖父,您说会不会是蒋山那个狗东西?” 薛怀祖挑眉:“晋儿怎么会这么想?” 薛晋解释:“您想想,他是李贤昭的人,一直以来都为李贤昭运东西到锦城。可现在李贤昭倒了,他也没有油水可捞。” “否则这事向来做得隐秘,孙儿想不到还能有谁会知晓这事,所以孙儿有理由怀疑,就是他搞出这些小动作!” “如果让他找到暗舱,说不定他会想取我们而代之。若是他找不到,他就是要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从而不堪其扰答应他的某些条件?” 薛怀祖眉头锁紧,他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动作虽轻,神色如常,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他随时都会暴跳如雷。 “那个蒋山确实是个祸患,确实不能留了,这个人活着一日,就有一把火放在我们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把我们辛苦挣来的一切烧光了。” 薛晋双眼眯起,眸底冷光大作:“孙儿这就去杀了他!” 薛怀祖的手抬起,向薛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晋儿别着急,我们也不确定是否就是蒋山,如果是,他必定有备而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自乱阵脚。” “如果不是,那就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把那批东西安全地交到太师大人手里,这才有我们的好处可赚。” 薛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鸷淡了许多:“是孙儿少不更事,让祖父见笑了。” 薛怀祖出言安抚他:“年轻人火气旺,祖父怎么会笑话你,只是晋儿,东西,要到太师大人的手里,人也要揪出来,你可明白?” 薛晋起身行礼:“祖父放心,太师是我们薛家的靠山,孙儿晓得的,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薛晋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怒气冲冲地折返自己的院子。 薛怀祖看着背影挺拔的孙儿,自豪满溢在脸上:“不愧是老夫的继承人,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 管事连忙附和:“小公子能力卓绝,有他辅佐老爷,老爷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两个老东西笑了。 笑得酣畅淋漓。 瞧着薛怀祖的神情,他并未对有人盯上他们一事而担心,似乎笃定他那乖孙能完美地解决此事。 看到这里,白明微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种子还在他们手里没有运走。 正想离开,她却感受到一丝杀气。 这薛府果然豢养了高手,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 白明微轻手轻脚避开他们,藏在薛府附近的张进等人:“这府里有几个麻烦,我解决了就给你们信号,接到我的命令,就立即行动起来,不可出任何差错。” 张进连忙点头:“白姑娘放心,弟兄们已经准备就绪!” 白明微脸上绽出笑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给烈火油烹的薛家加一把火,让它由盛转衰吧!” 计划的第三步,把断头酒喂入薛家人口中。 …… 门窗被锁死,莺莺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出口。 她害怕极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决不能连累白姑娘这个信念如此鲜明清晰。 她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握紧了又松开。 看着手中的发簪,莺莺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是谁她不知晓,母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小小的楼子也有着尔虞我诈,每日睁开眼,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 这些年的挣扎求生,她冷眼看遍人情冷暖。 所有人都用行动告诉她,想要活得稍微体面一些,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 她没有变成那样可怖的存在,却也学会勾心斗角,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脱颖而出。 然而怎么看她的人都有,却从未有一个人会用那笃定且不掺杂着任何怜悯与虚假的眼神告诉她。 她不难看。 她终于觉得自己被当作真正的人看待,而不是路边的脏东西,亦或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草芥。 活了这十数年,争的不过就是这口气。 多年的委屈与隐忍,都因为那句她不难看烟消云散。 莺莺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难看。 不难看的人,也应该勇敢。 就算薛家公子是个恶魔,她也不该害怕。 因为她是白姑娘选中的人,无论她在白姑娘要做的事情中起多大的作用,她也是白姑娘选中的人! 她怎么能给白姑娘丢脸呢? 想到这里,莺莺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把簪子藏到袖底。 她告诉自己,一旦情况不对,她就立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以免承受不住严刑出卖了白姑娘。 她其实可以现在就死的,但活下去成了母亲离世后她唯一的目标,甚至是执念。 她也想做最后的努力,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白姑娘说会保护她的安全,就一定会。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莺莺吓得“腾”的站起身,结果却不小心撞翻了床边的箱子。 “啪!” 箱子陡然打开,里面的东西也都掉了出来。 莺莺眼眸骤然凝聚——小衣!竟是女子的小衣! 少说得有数十件,花花绿绿的,各种材质尺寸,各式各样都有。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来自不同的人。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 薛晋阴晴不定的脸映入眼帘。 他看了看堆了满地的衣裳,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莺莺,冷笑一声,反手把门关上。 “叫你看见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灭口了可惜,不灭口却又膈应,你可真叫我为难……” 薛晋边说,便解开他的腰带。 身上的锦衣随着腰带被解下,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胸膛也在他的行走间若隐若现。 莺莺吓坏了,握紧袖底的簪子,用一种极为惊恐,且又努力坚强的神色望着薛晋。 眼中已有泪意,可她没有落下。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只是面对薛晋,她已用尽了力气。 就在她惊恐到极致的时候,薛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小美人儿,知道本公子院里的花草为何经冬不凋么?” 说着,薛晋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从额头缓缓向下,最后到她的脖颈。 第394章 美人肥田 薛晋一边扼住她的脖子,一边掐着她的下巴,用邪佞阴森的语气,在她耳边轻轻吐字。 “那是因为它们都施了美人肥。知道什么叫美人田么?就是把美人活埋在花圃里,那花吸食了美人的怨气与养分,会开得无比绚丽。” “带着死亡气息的花朵,有着这天下最艳丽的颜色,这些小衣的主人,都很幸运地成为本公子那些爱花的养分。” “就让本公子先给你验一验,你够不够资格埋/入本公子的花田……” 莺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眼泪终于因为惊恐,止不住落下来。 她颤着唇,颤着眼睫。 颤着一切能代表她恐惧的肌肤。 “不过……” 就在这时,薛晋开口了。 “不过要是你能告诉本公子,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本公子就施恩在葬着你的花下竖一块碑,不至于叫你死得寂寂无名,无人问津。” “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把你一整个埋/进去,不会砍了四肢,让你痛得撕心裂肺时,还能感受到蚯蚓和蚂蚁噬肤的痛楚。” 莺莺难以置信。 北燕人已经是她见过最残暴的人。 怎还会有比北燕人更禽/兽的? 她泣声骂道:“你不是人!” 薛晋笑了:“我不是人?那什么样的才是人?这些小衣的主人,可不全是本公子抢来的。” “有人明知本公子这里是个火坑,还上赶着把女儿送来给本公子享用,只为换取一些赌资,又或是一点酒钱,甚至是几斤粮食。” “这样比起来,本公子岂不是比他们还要高尚许多?至少本公子花了银子。” 说着,薛晋惋惜地摇摇头:“这张脸蛋,这样的身段,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着腻了再处置你。” “但你来路不正,本公子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本公子实情,本公子会留你全尸,要么被剁成一块块……” 莺莺闭上眼,两行泪水自惨白的面颊上滑/落。 她颤着声:“你……放开我,我告诉你。” 薛晋缓缓松开她。 莺莺抖声问:“我能喝一口水么?一口清水。” 薛晋甩甩袖子,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莺莺剧烈发抖的双手把水杯捧住,可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让水洒出来许多。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澄澈而干净,最后她举杯一饮而尽。 只是她并未把水咽下,而是含在口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跳动的烛火,美丽的脸上染了一抹凄绝。 娘亲,莺莺来了。 默念一句,她迅速将袖底的簪子抽出,猛然刺/入自己的胸膛。 口中的清水依旧含/着,她告诉自己来生定能清清白白做人。 鲜血飞溅,溅了她满脸。 与此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薛晋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紧接着呕出一口鲜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刺/穿胸膛的剑。 “你……你怎么……” 成句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便带着震惊倒地气绝身亡。 白明微看着同样震惊的莺莺,出言安抚:“刚刚被绊住了手脚,我来晚了。” 薛府豢养了不少高手,为了解决他们,白明微的确耽搁了一会儿,这才赶到。 莺莺扔下手中的木簪,声泪俱下:“不晚,一点也不晚。” “搂紧我,我带你离开。”白明微搂住莺莺的腰身,点足掠起,带着她趁夜色离开了薛府。 借着廊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火,莺莺看到薛晋的院子正在被人挖开,里面的枯骨也随之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薛府燃起大火,县令也收到薛府被劫的消息,正在带人赶来薛府救人。 白明微告诉她:“你放心,恶人终有恶报。” 其实,白明微这个一箭双雕的局,总的来说并不难。 就在白明微刚到莲城时,风轻尘的人便递来薛府的消息,白明微也知晓薛晋干下的那些禽/兽事。 她带着莺莺来到锦城,借莺莺的手在薛晋这里找突破口,并非美人计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单纯的美人计,想从薛晋口中套出话,她何必要搭上一个莺莺?完全可以自己完成。 她要做的事,找到种子是必须的,但她还要把薛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毁去秦丰业收敛边城钱财的口袋。 一方面,她借莺莺之手,在湖上上演一出强抢名女的戏码,让人看到薛晋亲手把莺莺抢回府。 这样一来,也为薛晋的死找到合理的借口——强抢民女招致祸患,最后自食恶果,身死家中。 到时候就算薛家的人知道他死得蹊跷,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总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吧? 就算说出来,谁又会相信这恶贯满盈的人呢?毕竟他在湖上强抢民女也是有目共睹的。 另一方面。 在进行莺莺这个计划的同时,白明微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寻找种子的计划。 因为莺莺的出现,使得薛家祖孙生疑,为了确认莺莺背后之人的目的,薛家祖孙必然会试探。 于是薛家祖孙便让县令在粮仓那里布下一个饵。 因为这个举动,白明微完全可以肯定,李贤昭运来的东西,绝对与薛家有关,否则薛家也不会选择在粮仓下饵。 他们这是做贼心虚! 所以在薛家试探白明微的目的时,反而把自己给出卖了,要不是他们急匆匆地做出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白明微将计就计,顺势去粮仓那边确认种子的数量,探查一下锦城的种子是否还在。 在确认锦城的种子没有被侵吞后,她故意显露行踪给官兵发现。 但她没想到,竟然跑出来一个人引开追兵。 然而她笃定薛家祖孙得到消息会有所反应,顾不得去确认横插一杠的人是谁,连忙赶赴薛家。 所以薛家祖孙与管事在书房里那番对话,全然被她听进了耳里。 现在她不仅可以确定,种子还没有被运走,同时也让薛家的毁灭,步入一个开端。 这一环环一扣扣,看似白明微把宝都押在莺莺姑娘身上,实则莺莺姑娘不过是个幌子。 要是她直接拿刀架着薛家祖孙的脖子,未必能问出什么消息。 所以她选择顺势而为,让薛家祖孙以为他们胜券在握,一切都尽在他们的掌握当中,主动把她想知道的事吐露出来。 一切都如她所料,聪明的薛晋知晓她来的目的与种子有关,还想把祸水引到县令头上,做出种子在锦城粮仓的假象,把她引过去,从而借县令的手兵不血刃地处理她。 但薛晋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聪明是这个计划输掉的原因。 要是他们不那么自信,按兵不动,白明微也没办法下口。 他倒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对方的命,结果却把自己搭进去。 当然,这还不是最妙的。 第395章 姑娘,我想跟着您 最妙的是白明微去营救莺莺姑娘的同时,一方面叫手下把花圃中的白骨挖出来,一方面又给薛家放了一把火,还去县令那里报信。 等到火势被扑灭,薛晋干的那些肮脏事可就藏不住了。 明日锦城的人都会知晓,薛晋在家里养美人田的事,接着那些无辜枉死的少女身份也会浮出水面。 要是自家丫鬟也就罢了,偏偏都是好人家的女儿。 到时候薛怀祖辛苦建立出来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而薛晋的死,也只会叫人拍手称快! …… 一间普通的农房里,白明微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莺莺的身上。 源源不断的暖意,终于叫莺莺的身体开始回温。 劫后余生的她,仍然心有余悸。 白明微拍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你受惊了。” 莺莺或许有些胆小,但是绝对不傻,她很快就领悟了白明微的部分意图。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你想让薛家身败名裂?有这么容易么?” 白明微露出自信且笃定的笑意:“的确有这么容易。人的心里很微妙,一个人如果一直在做好事,可当他有一天犯错了,人们都会说,这个人平时都是装的吧,但如果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忽然做了好事,人们都会认为,他其实没那么坏。” “薛晋以放浪出名,就算猫嫌狗厌,也在众人忍受的范围内,更何况还有着大善人薛老爷在保他。” “人们念着薛老爷的好,也会对他格外宽容,但草菅人命这种事,就触犯到别人的底线了。” “因为薛老爷在每次他惹祸后都会给他善后,所以大家都会默认薛老爷是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事的。” “到时候谁也不会去在意薛老爷这些年布施慈善,只会抓住他放任孙子杀人一事,谴责声会铺天盖地地来,直到把薛家清誉彻底毁去。” 怪只怪他们为了能沾染脏事,把薛晋营造成一个罪恶滔天的人,让薛晋恶名在外,以至于这事根本没有洗白的机会。 更何况,真正的善人和沽名钓誉之辈是不一样的,薛怀祖那点面子功夫,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人愿意站到他身边呢? 以前一个“大善人”的美誉能叫他们做的那些肮脏事不被怀疑,现在一个“大烂人”的臭名,能引来无数双雪亮的眼睛盯着。 薛家完了,就算不能连根拔起,以后再想披着面具为秦丰业敛财,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莺莺双膝跪地:“多谢姑娘能来救我。” 白明微擦拭着剑上的血:“我答应过会护你平安,就不会食言,这是我该做的。也幸好我在最后一刻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莺莺张了张口,想解释她要了结自己的原因。 但她还是没说,这点小事何必说出来呢? 最后,她只是敷衍了几句:“薛晋太不是人了,我宁愿死,也不愿落到和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等会儿就会有人送你离开,到了莲城,也会有人把地契给你,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做些正经的营生,好不容易有了重获自由的机会,要懂得珍惜。” 莺莺却“砰”的跪下:“姑娘,让我跟着您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白明微回绝了她:“我不缺侍女。”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过于讲究的人,有成碧一人,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尽管成碧不在身边,但她也能对自己的事亲力亲为。 再者,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近身的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否则容易招致祸患。 莺莺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拒绝,锲而不舍地道:“姑娘,我不奢望能伺候您,只要能为您做事,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明微态度很坚决:“我不缺人手。” 莺莺依旧没有放弃:“我知道姑娘不是那种会嫌弃莺莺出身的人,姑娘不答应,肯定有姑娘的顾虑,但是莺莺想要报答姑娘的心不会变。” “姑娘是第一个尊重莺莺的人,莺莺愿意死心塌地跟着姑娘,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是的,世情就是如此。 历朝历代,风尘中如柳絮浮萍般飘零的女子,从来都不被人看得起。 她们或许光鲜亮丽,比贩夫走卒的日子还要过得好。 然而便是穷死的人,也比她们更得尊敬。 这样的情况从守在身边的张进脸上就可以看出,哪怕是铁血好男儿,也对莺莺这类人有偏见,那看莺莺的眼神,多少充满不屑。 若非军纪严谨,在莺莺提出那种要求时,他早就出言喝止了。 白明微正要说什么,屋外响起敲门声:“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 白明微告诉莺莺:“你被薛家的人看过真面目,这里不安全,我的人会送你离开,他们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会送你回活色生香。” 莺莺见白明微丝毫没有松口的打算,她认真地给白明微行了个礼:“我知姑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给姑娘添麻烦了,但是我想告诉姑娘,我会向姑娘证明我跟着姑娘的决心。” 白明微没有多言,开门将她送走。 有人要带莺莺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最后跟着白明微的属下离开了这间农户。 白明微打开窗户,遥遥望着薛家方向的火光,挑唇一笑:“张进,你说薛家的火应当扑灭了吧?” 张进曾是崔志晖手底下的副将,凭借着出众的表现,如今已成为卫骁的得力心腹。 卫骁看中的,白明微也看得中。 把他带在身边,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进闻言,神色略过一些担忧:“白姑娘,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打草惊蛇?” 白明微轻笑,脸上洋溢着自信:“不,我这叫搂草打兔子,惊着谁谁才是正主。” 张进恍然大悟:“白姑娘是想借薛家的事,让他们加快行动,把种子运往走?” 白明微颔首:“是的,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只有他们行动了,我们才能知道种子在哪里。” “否则偌大的锦城,就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们的暗舱,所以解决薛家只是顺手的事,我们真正的硬仗就要来了。” 计划的第四步,找到暗舱的位置。 而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让薛怀祖主动把暗仓的位置暴露出来。 第396章 让他们全部下地狱! 张进由衷感叹:“姑娘大智,做事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夜之间拔了根深蒂固的薛家,真是可喜可贺。” 白明微摇头:“薛家背后有大靠山,靠山不倒,薛家也很难连根拔起,不过经此一事,也算遭受重创。” 张进扬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薛晋的死,只怕会遭至薛怀祖丧心病狂的报复,从而影响您的计划。” 白明微再度摇头:“大概率不会,薛怀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有那么多孙子,薛晋的死应该不至于让他发疯。” “况且虽然现在他十分看重薛晋,但等到他再老一些,也会因为担心控制不了这个孙子,从而下狠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越来越觉得,薛晋这种恶名远扬的人,不适合做继承人。薛晋的死,也会让他更快想通这些道理。” 张进恍悟:“所以白姑娘认为,薛怀祖并不会因此失去理智,疯狂报复我们,只会更加急切地把种子运出去。” “因为他已经失去一个孙子,要是再失去即将到嘴的肥肉,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明微点头:“你分析得很正确,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门被轻轻打开。 众人抬着几只箱子进来。 张进眉头一皱:“周毅,怎么才这么一点点?” 那叫周毅用一种极为惊恐的表情看着张进:“张副将,您要是看到这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不会说它少!” 放下箱子,周毅掀开箱盖。 张进连忙用手遮住眼睛,一副被珠光宝气刺痛的模样。 周毅哈哈大笑:“出息!” 张进啧啧摇头:“不过是一座小城的首富,竟然富贵如斯,简直太可怕了!” 周毅不以为意:“那还不是赚黑心钱,发国难财积累下来的,正经人哪能这么有钱?” 自愿随白明微来锦城的八百人,都知道薛怀祖与李贤昭勾结在一起,侵吞羌城的种子和守城将士的军粮。 但尚且还不知薛怀祖背后的人就是秦丰业,白明微瞒着不说,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如果将士们知晓,高高在上的太师、皇后的生父,竟是这样的人,那他们还能义无反顾的戍守边疆么? 白明微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不想因为这种脏事,使得将士们胸怀怒火,日夜难安。 张进一直盯着财宝,眼睛都直了:“恶人自有天收!薛怀祖可能到死也想不到,他逍遥法外那么久,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毅立即附和:“可不是吗?要不是他向县令撒谎,说有抢匪盯上了锦城,我们也没借口收刮他的库房啊!只可惜这只是私库的,要是能把薛家公中库房都刮干净,那才过瘾。” 白明微打开较小的一只箱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张银票,她伸手拨了拨:“不,薛怀祖私库里的,肯定会比公中的多,这箱子里少说也有二十多万两。” 要知道,白家数代人的积累,曾经东陵的第一氏族,公中也才一百多万两。 小小一个薛家,竟有如此厚的家底。 可见侵吞粮食与种子有多暴利。 薛家都有这么多,那么巨贪秦丰业家呢? 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年只有五两银子军饷的他们,想象不了二十多万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 周毅旁边的人说:“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便是这次边关大捷,白姑娘奖赏的三十五两。” 周毅有些唏嘘:“我比你多,我见过七十八两。” 张进接话:“我比你们稍微好一点,我见过一百两。” 白明微听着他们“攀比”,随手捡起一张银票展开,那是一张五千两的面额,盖着裕丰钱庄的印鉴。 她又把其余的银票翻出来,一张张看过,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都是裕丰钱庄的。” 张进问:“白姑娘,裕丰钱庄的有什么特别吗?” 白明微告诉他们:“在九州大陆,只有裕丰钱庄的银票能通用,也就是这些银票,可以在四国任何地方使用。” 张进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因为连年的战火,钱庄为了保险起见,银票基本不能跨城使用,想要去其他城镇花钱,还得先兑成银子。 要是银票四国通用,就意味着这些票子到了谁手里,那就是谁的。 白明微放好银票,随即又去清点其他几箱珠宝,以及金饼子与银块,最后,她再度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这些东西与银票加起来,约莫三十多万两。”3sk. 张进与周毅对视一眼,随即忍不住惊呼:“三十多万两!这一趟我们来值了!” 白明微纤长的手指按在箱盖上,一个个箱子盖好,问:“从花圃里挖出几具白骨?” 周毅的笑容霎时隐没,他吞吞吐吐:“回白姑娘,共有五十九具之多,这还只是发现的,没有发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另外,我们还发现其中十一具骸骨很小,看起来像是女童的……” “砰!” 白明微一拳砸在墙上,美丽的双眸染上血色:“你说什么?!” 墙壁被砸穿一个大洞,骇得众人连忙跪下。 满屋子的人,一共十数名,都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女童是什么概念? 非但没有及笄,甚至是豆蔻芳华都没有到,她们才来这个世上多少年?就被薛晋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不仅如此,还丢了性命! 白明微的手,扣住墙壁的破口,骨节发白,可见她攥得多紧,也能让人感受得到,她的滔天盛怒。 她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寻常人家为了生活,未等十五岁及笄,十三岁嫁人的情况比比皆是,但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会突破十二岁这个底线!” 她咬牙切齿,恨得双目通红:“太干脆了,薛晋死得太干脆了……” 张进小声回禀:“白姑娘,属下还偷听到,薛晋那畜生说,都是先给薛怀祖享用,嚼剩下的才轮得到他。” 白明微的手微微动了动,张进与周毅立即阻止:“白姑娘息怒,这是我们唯一安全的据点了。”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我要把薛怀祖,推向更深的地狱!” 第397章 报应不爽 话音落下,白明微闭上的眼睛缓缓张开,眸底的怒涛已被克制住。 她又回到那冷静从容的模样。 冷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她告诉大家:“失去至亲至爱之痛,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五十九具骸骨,或许都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她们还未见识过世间的善与美,却已死在那恶与毒之中。” “就好像,她们努力长大,只是为了弄明白这个世界究竟能有多残酷,她们短暂的一生,仿佛是为了见证人性的恶而存在。” “但是逝者已矣,我们活人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抚恤他们尚在人世的亲属。” 周毅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但还是不得不告诉白明微:“姑娘,她们有的人很可能是父母贩卖的,难道这样的父母也配得到抚恤么?” 白明微道:“所以我们要酌情抚恤。” 说着,白明微看向张进:“我要你拨出十个人,拿出其中的六万两银子出来,让他们根据情况把银子送到那些姑娘的亲人手里。” “但是需要注意以下几点。首先,但凡是恶意卖女、卖妹、卖姐的,用亲人的生命换取好处的,全然不予理会。” 顿了顿,白明微进一步强调: “不过要灵活处理,比如说一个家庭当家做主的人,他主张要卖这名女子,其他人用尽全力,却无济于事,结果无从改变的,可以考虑给那些日子再难也不愿靠卖亲人活下去的人一些抚恤。” 见张进没有异议,白明微继续道: “其次,但凡符合抚恤要求的,一律等额给予抚恤,不管他们家庭情况如何,他们都承受着同样沉重的悲痛,所以得到的帮助应当是一样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先把这五十九具骸骨的身份背景调查清楚,然后去判断她们的家人是否符合条件。” 说话间,白明微缓缓坐下。 “如果符合,不要急着把银子送到人家手里,等到这阵风声过了再说。” “否则薛家刚出事,那些姑娘的家人就得到了帮助,这会引起注意,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我们会因为好心办了坏事。” “我说的这些只是个大概,你心思缜密,回头好好整理出章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 “如果遇到什么难以做决定的,上报给我即可。” 张进认真听完,随即说出自己的想法:“白姑娘,我觉得是否可以让他们把情况查清楚,汇聚到您这里,由您判断并做决定?” 白明微回应他:“我也想过这个处理方法,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道会在哪里做,什么时候做完,我担心耽搁了抚恤这件事的进程。” “这样好了,先探查他们的情况,紧急的、特殊的人家由他们酌情处理,其余的上报给我做决定。” 张进连忙领命,见她面色有些不好,给她倒了杯水:“白姑娘,属下相信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就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慰。” 白明微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 水温有些凉了,一入口便觉得满口生寒。 但那寒意也令她彻底冷静下来,她把水咽下去,让冰凉的水顺着食道流淌到胃里。 也让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得到抑制。 她弯腰扶起周毅,又对众人虚扶一把:“对不住,适才是我冲动了,你们请起来。” 但凡是人,都有逆鳞有底线。 而薛晋所作所为,很显然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 饶是她再冷静自持,也在刘进说出有十一具骸骨可能属于女童时,怒火难以压制。 待众人都起身后,张进却一撩衣摆单膝跪地:“白姑娘,该如何惩治那些畜生,请您示下。 白明微把水杯轻轻砸在桌面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说话:“薛家一定逃不掉。天要亮了,我们先按原定计划进行。” …… 翌日。 凛冬时节,湖水映着青天白日,泛出一种奇异的白。 远处枯枝凌乱,丝毫不见绿意,唯有湖中不时游动的鸳鸯,为这萧瑟的湖面增添了几分生机。 与这湖面的寂静截然相反,薛家被劫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从天微微开始,锦城便笼罩在一阵喧腾之中。 白明微带着张晋与周毅坐在一间酒楼的包房里,听着别人谈论薛家的事。 他们都做了精心的伪装,看起来既不出挑也不显眼,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时。 有人说:“你们知道吗?薛家遭劫了,那劫匪可真厉害,竟然会声东击西那一招,表面上看是打粮仓的主意,实际上目的却是薛家。” 有人说:“因为家丁忙着救火,没注意到抢匪去了薛老爷的屋子,听说他库房里的积蓄被洗劫一空了,什么都没留下。” 有人说:“薛老爷平日行善积德,如果只是这事,我觉得还挺令人同情的,但是谁让他有个不肖子孙呢?” 有人又说:“我就算活几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那薛晋居然在养美人田?” “知道什么是美人田吗?就是把少女活埋在花下,让少女的怨气与尸身滋养花草,礼崩乐坏如此,真是骇人听闻!” 有人还说:“所以报应来了,昨日刚把湖上卖唱的姑娘抢了,晚上就被抢匪杀死在家中,连同他犯下的那些命案,全都抖落出来。” “……” 百姓热火朝天地谈论着,这时谁还记得薛老爷那沽名钓誉的乐善好施? 所有人都在为薛晋的死拍手称快,骂他死有余辜。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张进拉开门走出去,不一会儿传来他的声音:“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但我觉得养不教,祖父之过!” “薛晋哪次惹事不是薛老爷四处奔走善后?我敢说薛晋干下的那些坏事,薛老爷不会不知道!” “但是薛老爷做了什么?一边袒护着自己的孙子,放任薛晋坏事做尽,一边做善事求个心安,以为这样上天就不会降下业报,结果报应不爽!大快人心!” 第398章 白七公子有了消息? 渐渐地,舆论发生了变化。 原本都在骂薛晋,然而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在骂薛怀祖,把薛晋干下的那些坏事都归咎于薛怀祖的纵容和溺爱。 虽然有着白明微的人在其中故意引导,但就算白明微不插手,百姓也终会这么想。 插手,不过是催生这个结果罢了。 饭后,几人离开了酒楼,又去往茶肆。 这听书喝茶的地方,平日人没见着几个,今日却是座无虚席。 台上的说书人一拍镇尺,一段精彩离奇的故事拉开序幕。 其实这故事没什么稀奇,完全是在薛晋生平的基础上加了些细节,让故事更生动曲折。 众人听完,拍案叫绝:“死得好!这种坏事做尽的人活该天诛地灭!” 接着,众人又开始讨论薛家的事,在白明微他们的刻意引导下,薛怀祖道貌岸然的嘴脸也被百姓一点点揭露。 薛家花了多年积攒的声誉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荡然无存。 张进很是愉悦:“这下薛家应该翻不起身了。” 白明微摇头:“不,还不够,现在有人骂他,难保明日就会有人同情他,人心易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也会随着情况而改变。” “薛怀祖想要在锦城继续混下去,他必然会采取一些措施来让百姓有所改观,我们还要继续断他的后路。” 张进拱手:“请白姑娘示下。” 白明微告诉他:“稍安勿躁,这事我已经派人去做了,我们等消息便是。” 两人正说着,一名下属坐到白明微身边,压低声音:“白姑娘,属下看了一场好戏呢!” 白明微呷了一口茶,齿颊留香:“说说?” 下属说:“薛家彻底乱套了,因为薛晋得薛怀祖宠爱,遭至其他人的嫉妒,现在纷纷落井下石,想把薛晋父亲那一房的人赶尽杀绝。”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多数的大家族都是这样的,明争暗斗,互相倾轧。” 不是每个大家族,都像白家那般家风清正。 下属还说:“薛家生意上的伙伴知道薛怀祖私库被劫一事,陆续上门催债,现在薛怀祖孙子没了,银子也没了,还要面临这种事,气昏过去好多次,人中都掐烂了。” 白明微放下茶盏,神色有瞬间的锋锐,随即又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的生意可大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还上货款?” 下属幸灾乐祸:“怕是不能吧?那些儿孙闹得那么凶,只怕不会让他把公中所有银子拿出来还债。” 白明微唇角高高挑起:“这生意若要做长久打算,那就绝对不能当老赖,薛怀祖想要东山再起,还得依靠那些人,他不会拖欠他们太久。” 张进一拍大腿:“我这下知道您为什么要刮他私库而不是公中了。” 周毅连忙看向四周,幸好大家都在兴致勃勃的发表自己对薛家的看法,无人注意到他们。 白明微含笑点头:“正是,我就是要把他逼上绝境,只有这样,他才会为了脱困把那批东西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凑集银子还他们,他会尽快把那批东西运走,好拿到他的酬劳。” “所以从现在开始,密切注意薛府的一举一动,把他送出去的所有信件都劫了,断了他与靠山的联系,让他自乱阵脚。” 只有乱了,才更容易犯错。 张进连忙应是。 周毅小声问:“您不担心他用手头的产业来还债吗?” 白明微摇头:“地产、店铺……这些东西就像是会经常下蛋的老母鸡,杀了能解一时之需,但以后可就没有鸡蛋了。” “薛家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不会这样做,否则日后他们用什么生财?” 张进再度拍了一下大腿:“我这下又知道您为什么还要留着公中了。” 白明微颔首:“是的,还有公中的库房,他就不会宰了那些会下蛋的老母鸡。” 看似留有余地,实则把所有的退路都断了。 因为有公中的财物,薛怀祖不会用田地与铺子抵债。 但公中的财物他又不能轻易动,那么就只有运粮这一条路可走了。 张进由衷佩服:“昨夜那些事,每一件都不是白做的,都有着您的考量,不得不说,属下佩服。”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轻笑:“行了,别恭维我。这是常识,因为对手过招,比的就是谁够胆大,谁考虑得更周到全面,谁目光放得最长远。” 众人露出一副受教的神情。 …… 几人喝过茶水,悄悄回到据点。 这时,被派出去办事的人也带来了消息:“白姑娘,按照您的吩咐,我等找到了蒋山,并悄悄在他正在修葺的屋子里埋了一箱银块。” “那箱子我们可下了些功夫,必定是埋土多年的老物件儿,他不会察觉出异样。” “按照他的进度,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发现那箱银子。到时候我们会把薛家的目光引到他身上。” 白明微颔首:“辛苦了。这蒋山是李贤昭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帮李贤昭把东西送到锦城。” “他助纣为虐,怎么能放过他呢?就让他成为我们的靶子,为我们挡住薛怀祖那些箭,只有他们互相撕咬得越凶,对我们才越有利。”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手轻轻拍在桌上:“一切准备就绪,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时间过去,不出五日,他必有所动。” 众人拱手:“是!” …… 羌城。 公孙先生半道堵着风轻尘:“几天没做饭了,你是手残了还是腿瘸了?” 不怪公孙先生急,先前他也是好言好语地哄着,然而风轻尘就是不吃他那套。 软的不行,那他只好来硬的,要是硬的不行,他准备耍无赖,连招数都想好了。 风轻尘温润一笑:“先生,我眼瞎。” 公孙先生咬牙:“你怎么回事?把别人嘴养叼了,之后就可以不负责任么?” 风轻尘面对公孙先生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公孙先生还以为风轻尘改变主意了,大喜过望:“今晚吃什么呀?风军师。” 风轻尘淡声道:“我在想,小姑娘会不会像先生一样,被我的菜牢牢抓住了胃。” 公孙先生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可等他准备开始耍赖时,风轻尘已经施展轻功遁了。 公孙先生气急败坏:“什么人啊!这是!” 高高的屋顶上,风轻尘聆听着北风拂过耳畔的微响,语气十分淡然:“什么事?” 身后的暗卫压低声音:“主子,零大人来信了。” 风轻尘微微侧脸,面如冠玉,鼻梁秀挺:“可是白七公子有消息了?” 第399章 不惜一切代价 分明是最清俊雅然不过的风致,暗卫却不敢有任何慢待。 他跪伏在瓦片上,恭恭敬敬地回答:“主子,零大人说那人的确与白七公子十分相像,正当他即将确认身份时,却跟丢了。” “目前零大人还在追寻他的踪迹,想要做进一步的确认,如今已追至北燕境内。” 风轻尘负手而立,背在背后的手轻轻动了动,看得出来他正在思考。 片刻过后,他问:“零可有提到那人将他甩开的细节?” 暗卫小心翼翼回禀:“主子,零大人未曾提到,只说目标十分狡猾,拥有很强的警惕性,每次零大人即将接触到他时,都被发现了。” 风轻尘眉头微微拧起:“还有呢?” 暗卫继续道:“还有就是,跟踪他的不止零大人一人,还有可能是北燕人派来的几名暗卫。” “他设计引那些人发现零大人的存在,在零大人处理麻烦时,他趁机甩开了零大人。” 风轻尘眉头蹙得更深:“零是影卫之首,能力最为出众,对方竟然能甩开他的跟踪,委实不简单。不过零跟了这么久,可察觉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暗卫恭敬回答:“主子,对方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人。” 风轻尘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如果此人真是七公子,那么他很可能在追寻导致阴山一战惨烈发生的元凶。” 暗卫不解:“既然如此,他为何在西楚与北燕之间流窜?” 风轻尘淡声道:“前往西楚,很可能是为了暂避风头,前往北燕,应该是他要找的目标就在那里。” “传令阿零,务必要确认他的身份,一旦发现他是七公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他。” 暗卫相劝:“主子,您身边的影卫都派了出去,若是发生什么危险……属下不放心您,何不让属下带人去找寻那人的踪迹,把零大人唤回来保护您……” 风轻尘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本王自有方法自保,你无需忧心,传令下去,务必盯紧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动静。” “元家四子折在这场战役之中,仅剩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五,他们很可能会不予余力的展开报复。”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报到本王这里,绝不能掉以轻心,以免到时候应接不暇。” 暗卫不敢多言,只能恭敬地应声:“是,主子。” 风轻尘又问:“小皇帝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暗卫回答:“自从上次主子把刺客的首级送到他案上后,一直很乖觉,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十分老实。” 风轻尘脸上划过失望,快得几乎抓不着:“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心机不深,心思到不少,就这种胆量,什么时候才独当一面。” 暗卫大惊,却是不敢言语。 他诚惶诚恐地问:“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凤轻尘摆摆手,暗卫起身轻手轻脚退下。23sk. …… 与此同时,阿六带着白琇莹与白明微汇合。 看到长姐,白琇莹满腹委屈与恼怒,她义愤填膺:“长姐,九殿下在您离开后,悄悄离开了羌城,我们找了几日,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九殿下?” 白明微略微一思忖,便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 羌城有风轻尘坐镇,若不是风轻尘放任,刘尧不可能顺利离开羌城。 可见风轻尘这是为她离开羌城送上一个完美的借口,他日就算她擅离职守的事暴露,也可说是为了寻找刘尧。 想到那夜锦城粮仓附近为她引开追兵的神秘人,白明微心底便有了数。 看着风尘仆仆的白琇莹,她柔声安抚:“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寻找九殿下。” 白琇莹忧心忡忡:“但是长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几个月的血汗就白流了。” “我就没见过这种人,做事随心所欲,自私自利,怎么能这么冲动莽撞,就没想过后果,就不会替别人想一下么?” 白明微见她是真的气着了,连忙出言劝慰:“随心所欲,是他身为皇子的权利,我们为人臣子的,不能要求他什么事都按照我们的意愿走。” “但是他这次出走,的确有欠考虑,事后长姐会劝谏他,六妹不值得为这事动那么大的肝火。” 白琇莹咬牙切齿:“我不生气,但我还是得找到他,我不能让他害了我们家!” 白明微为她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瞧你,浑身都是灰,这几日一直都在日夜兼程的奔行吧?” 白琇莹撇撇嘴,半响才点了点头:“就没怎么睡过,实在累得受不了了,趴在马背上也能睡着。” 白明微心疼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庞,轻声细语:“找九殿下固然要紧,你的身体也需要注意,先去泡个热水澡,等会儿和长姐一同吃饭。” 白琇莹见长姐这么说,也就暂时放弃寻找刘尧的心思。 虽然她很担心九殿下的安危,然而看到长姐这般从容,她也就莫名地放下心来。 “好,我都听长姐的。” 白琇莹下去换洗后,张进将几封信递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如您所料,薛怀祖按捺不住了。” 白明微把信展开,上下扫了一眼,又把信阖上:“他在催促对方,要立即运送货物。” 张进问:“白姑娘,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明微问他:“可曾按照我的吩咐,找到这封信的目的地?以及查到他们之间送信的方式?” 她原本想着把信全部截了,让薛怀祖和对方失去联系,以此逼薛怀祖行动。 但她转念一想,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他们必然有特定的通信渠道以及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暗号。 薛怀祖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或许不敢贸然行动。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叫属下去查这封信送给何人,然后在信抵达的最后一刻将其截了。 张进颔首:“回白姑娘,都查清楚了。薛怀祖的信要送的人是本地驻军首领焦校尉。” 白明微会意一笑:“这很好理解,要是没有本地驻军掺和,怎能在运送粮食与种子的时候保证万无一失?” “要是我没有记错,焦校尉手下有两千五百人,对吧?” 张进肯定点头:“正是。”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伏案开始忙活,过不了多久,便仿照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把信装进去,再用浆/糊封口。 最后,她将信递给张进:“把信送到该送去的地方,接下来他们之间往来通信的所有消息,我都必须要拿到手。” 张进眼前一亮:“白姑娘,这是要行动了?” 白明微颔首:“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抢占先机,去安排吧。” 第400章 变故突生 傍晚时分,薄碎的夕阳晾于四野,昏黄的天光把万物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锦城。 据点。 白琇莹歇了一夜后,便又与阿六一同踏上寻找刘尧的路程。 有着阿六的保护,白明微也很放心她的安全,于是在她离开时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反复叮嘱许多注意安全的话。 期间,白明微他们又找到一个新的安全据点,多了一条后路,而张进一直把薛怀祖与外界的通信汇报给白明微知晓。 白明微仔细地监视着他们之间的通信,终于在这一日知晓他们即将于两日后运送货物。 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得知暗仓的所在地,更不确定他们运送的方式,可见他们的警惕性有多高。 白明微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询问张进:“江公子那边的情况呢?马车准备得如何了?” 张进恭敬回答:“江公子已在附近多个城镇准备好车队,只待白姑娘一声令下,车队便可行动。” 白明微问:“一千辆马车目标实在大,可有人注意到?” 张进笑道:“白姑娘,属下敢向您保证,江公子办事稳妥,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白明微颔首,随即吩咐道:“我们尚且还不知暗仓的位置在哪里,估计要等到他们动手,才能确定位置。” “所以接下来,我们或许很难利用时间差先一步运走里面的东西,最坏的情况是,我们需要直接动手抢,那就意味着有一场硬仗要打。” “告诉弟兄们,随时进入应战状态,我们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全盛的姿态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张进一一应下,接着他又告诉白明微:“白姑娘,蒋山死了。” 白明微双目骤凝:“什么?死了?” 张进点头:“在我们的诱导下,薛怀祖果然以为薛家被劫一事与蒋山有关。” “因为您出现在锦城粮仓那里,坐实了他怀疑有人冲着粮食去的猜想,他因此还怀疑蒋山对他的货起了心思,加上最疼爱的孙子死了,所以他找到蒋山后,当即就对蒋山下了狠手。”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蒋山是李贤昭的人,但不排除蒋山是幕后黑手指派给李贤昭的人,如今蒋山一死,幕后黑手很可能会盯上锦城。” “现在薛怀祖被我们糊弄了,在他看来,威胁他以及那批东西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会迫不及待的想着通过运东西一事换酬劳。” “但这事也是当局者迷,一旦幕后黑手盯上锦城,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蒋山只是个替罪羊。” 张进解释道:“当时我们的人想要阻止来着,但薛怀祖满腔怒火,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应,直接就手刃了蒋山。” 白明微给了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没关系,当时若是出去阻止,很可能会暴露行踪,所以你们做的是对的。” 张进不放心地问:“白姑娘,蒋山的死,是一件很严重个事情吗?” 白明微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纵使蒋山只是一个小人物,也不排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可能性。”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虽然蒋山死了,会让我们有暴露的可能,但另一方面来说,薛怀祖以外的人很可能会因为蒋山的死而怀疑那批东西被盯上。” “这样一来,事情就不是薛怀祖单方面想要尽快运走东西得到报酬那么简单了。” “焦校尉为了确保那批东西的安全,定会与薛怀祖一拍即合,尽快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运出去,以免出了什么意外担待不起。” “所以蒋山的死,有个好处就是促成他们尽快运粮,只是,他们必然会加强戒备,我们的难度又增加了。” 张进十分赞同:“您说的有道理,薛怀祖的目的是拿到报酬解燃眉之急,焦校尉的目的是保证那批东西的安全。” “两人还真能达成统一意见,不用薛怀祖催促,那焦校尉也得赶紧把事办了。只要他们行动,我们就有机会。”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 二人正说着,周毅扶着浑身是伤的同伴破门而入:“白姑娘,不好了!” 受伤的人叫董仁,被白明微派去截薛怀祖与焦校尉的往来通信。 董仁身中几刀,厚厚的衣裳全然被血浸湿,背上的深痕皮翻肉卷,兀在不停流着血,而他面上血色尽失,已呈灰败之象。 可见伤得十分严重。 张进见状连忙去扶,另外几人找来药箱,手忙脚乱地给董仁止血。 董仁却推开众人,艰难吐字:“白姑娘,就在我们即将截获焦校尉送给薛怀祖的信件时,忽然遭到了埋伏,弟兄们拼死掩护我逃出来报信,白姑娘,我们被发现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不处于高度警惕状态。 本来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只待他们行动,便可一击必中,把种子取到手。 却没想到,临门一脚时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们很可能功败垂成。 想到近些日子的殚精竭力,众人无不扼腕叹息,露出懊恼遗憾之色。 然而白明微却冷静得可怕,她取来烈酒亲自为董仁消毒,随后把金疮药倒在董仁的伤口上,又用纱布为他紧急包扎止血。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拍了拍董仁的肩膀:“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别想,好好活下去。” 董仁双目猩红,眼含热泪,他情绪激动:“白姑娘,弟兄们应当凶多吉少了。” 白明微稍稍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坚毅,那份坚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犹如海纳百川一般,把众人的紧张与焦急全都包容起来,然后抚平。 她说:“别担心。生,我会救他们走,死,我会带他们离开。” 张进单膝跪下:“都怪属下没有交代清楚,导致蒋山一事没有处理好,这才叫敌人察觉出异样,请白姑娘责罚。” 白明微道:“行了,你就别自责了,蒋山才刚死,那边不会这么快有反应,不是你们的问题。” 张进拧眉:“我们截信一事,一直都做得谨慎小心,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人的?” 白明微分析道:“你想想,羌城的种子与军粮丢了那么多年,为何没有被发现?说明他们不仅做事小心,而且还有脑子活泛的人出主意。” “薛家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可能是从这件事中察觉出了异常,从而提高警惕也不奇怪。” 张进问:“白姑娘,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23sk. 第401章 我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白明微看向虚弱的董仁,不过思索片刻,立即做出决定:“张进,如果我料想得没错,对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就是为了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几件事需要你去办。首先,敌人很可能会循着董仁的踪迹追来,这个据点已经不安全了。” “立即带董仁转移到我们刚找到的据点里,留几名弟兄保护他,并想办法找大夫来看。” “其次,当即通知江公子,叫他与车队分批出发,随时准备运东西。” “最后,命弟兄们准备好,一旦薛怀祖与焦校尉有所行动,就立即出动。” “等我救出被焦校尉擒获的十数名弟兄,便去与你汇合,我不在的时候弟兄们交给你全权指挥。” 白明微说完,低喝一声:“走!” 周毅单膝下跪:“白姑娘,虽然我们也不想弟兄们出事,但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为羌城的百姓找到种子。” “属下斗胆,恳请白姑娘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其他事情分心。况且……弟兄们已经可能……” 这是在委婉的告诉白明微,不要去救被抓的人。 因为这样不仅会让她自己身陷危险,也会因为没有她的指挥,为他们的计划增添许多不确定性。 董仁的血止住后,他的状态好了一些,听闻周毅的话,他立即跪在白明微面前: “白姑娘,周毅说得对,若不是要回来报信,我这条命也是死不足惜的,恳请白姑娘以大局为重。” “相信弟兄们……他们……他们也不会怪罪白姑娘的,我们是战士,能在任务中死去,也……也死得光荣!” 不仅周毅和董仁如此认为,所有人都这么想。 在众的人都是亲信,都是在几场战役中脱颖而出的人。 他们不仅是老练的战士,也是能在紧要关头冷静自持并做出取舍的人。 非是他们不在乎同伴的性命,而是他们知道,不去救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如果能以少数的牺牲换取目标的实现,那么牺牲就是值得的。 于是董仁话音刚落,十数双通红的眼睛盯着白明微,目带泪意,但神色坚决。 白明微见状,露出柔柔的笑意,他们在那抹笑容中看到了胸有成竹的自信,也感受到了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平静地看向董仁:“我想知道实情。” 董仁闭上眼,许久才艰难吐字:“属下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并未对弟兄们下死手,只是把他们擒了。” 说着,他自责地流下热泪:“属下谎称他们凶多吉少,是因为……是因为……” 董仁泣不成声,显然其中有隐情。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别自责了,我理解,我会救出他们的。” 周毅劝说的前提是建立在同伴凶多吉少的情况下,没想到董仁竟然说谎,这叫他羞愧难当。 众人同样露出羞愧的神色。 这时,白明微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向大家,并说:“我们来取种子,是为了救命,为了种子牺牲同伴,那是不能的。” “更何况一兵一卒,都是与我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弟兄,是我珍视的人,我怎能放任他们不管?” 白明微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锋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 “此外,他们擒了弟兄们却并未下死手,是为着什么?是为了引蛇出洞,想以此引出弟兄们的同伙,这说明他们对我们知之甚少。” “目前的情况看,他们依然在明,我们依然在暗,这于我们的行动来说,是有利的。”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很可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用弟兄们引我们出现,实则背地里已经开始运送粮食与种子。” “所以如果现在我去救弟兄们,他们就以为我们已经上当,从而更安心地转移东西,这就为我们找到种子创造了更大的机会。” 众人只知道对方很可能会用弟兄们布置陷阱,来一招请君入瓮。 但他们没有想过,这很可能是对方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从而趁机转移种子和粮食。 听了白明微的解释,他们恍然大悟,不再劝白明微别以身犯险。 而这时,白明微听着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下令:“张进,带弟兄们走,别忘了我让你做的几件事。” “另外,分二十人给小杜,让他们准备一百匹马,带着那些马悄悄藏在山林之中,饮岚也要带上,一旦我呼唤饮岚,他们就立即打马前来与我汇合!” 说着,她看向董仁:“好好养伤,我会把弟兄们平安带回来。” 董仁眼眶泛红:“白姑娘,属下信您!请您珍重!” 其实他也很想救同伴,是同伴拼死杀出重围,让他得以苟全性命逃出来报信。 如果同伴因此死了,他会负罪一辈子,不得解脱。 但是,他没有告诉白明微,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同伴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告诉她,别来救我们,我等不惧生死!” 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清楚白姑娘的脾性,越是如此,白姑娘越不会放弃弟兄们的性命。 他只能把这个秘密藏着,然后谎称弟兄们凶多吉少,并劝白姑娘以大局为重。 他宁愿把自己塑造成不管同伴的冷血之人,也不愿意辜负了同伴的那份心意。 但结局还是,白姑娘看穿了自己的谎言,而且用行动证明她不会放弃任何人。 这叫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心疼这名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少女。 最后,董仁告诉白明微:“白姑娘,他们应该被关押在驻军的营地。” 白明微颔首:“好,我明白了。” 张进给了白明微一个坚毅的眼神,随即与周毅一起,搀扶着董仁离开。 其余的人迅速收拾东西,尽量不留任何痕迹。 待他们前脚刚走,追兵后脚便道。 来的人不是刺客,也不是焦校尉的手下,而是县衙的官兵。 为首的捕头大喊:“抢匪就在里面,把院子围起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脚步声随着捕头的喊声四散开去,很快就把农户围得水泄不通。 白明微笑了——没想到一个子虚乌有的劫匪,还能被反复运用,也亏得有这个劫匪的存在,才不至于让最近发生的事引起百姓的恐慌。 这个世道,几乎每个山头都有占山为王的好汉,百姓们也就习以为常了,让他们以为是劫匪犯下的事,总比不知道底细的神秘人好。 不过,这个时候来的并非秦丰业布置在这里的人马与发现他们的驻军,而是官兵—— 这是想借官兵绊住他们? 冬日的凛风从窗户灌入,空气也因官兵的到来被拉得紧绷。 在这惊险的时刻,白明微不紧不慢地披上黑披风,宽大的袍子将她窈窕的身姿盖住,因为她个子较高,竟一时让人辩不出男女。 她用布袋把剑裹住背在背上,如此最后一个会使她暴露身份的特征也消失不见。 等到捕头踹开房门的那一刹那,白明微点足掠起,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像一道黑色的魅影,让人生出不真切的感觉。 第402章 把水彻底搅浑 捕头来势汹汹,怒不可遏:“小贼!你逃不掉了!” 白明微没有理会,足尖一点,又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越过包围,于房顶屋檐间灵活游走。 捕快大喝一声:“追!” 上百名官兵抽出腰间的剑,前仆后继朝着白明微离开的方向涌去。 这些官兵,平日也只是抓抓小贼,维持一下锦城的秩序,身手连军中最瘦弱的杜成都不如,自然追不上白明微。 每隔一段距离,白明微还故意停下脚步,以免他们跟丢了。 好在捕快还有两把刷子,不至于让白明微离开视线。 白明微于屋顶起落点掠,最后落在县衙门口。 锦城是秦丰业的势力范围,薛家、驻军校尉都是他的人,没道理县官不是。 除非是一无是处的饭桶,亦或是脑满肠肥的贪官,否则像这种颇有官声的县官也没办法安然在任多年。 他们掀了薛家,也和焦校尉开始交手。 唯有这个罗县令,一直置身事外,是得好好会会他,把他搅入旋涡之中,以免他成为捕蝉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 正好借救出同伴一事,彻底搅浑这潭水。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县衙的注意力转移到她救同伙一事之上——焦校尉想用官兵绊住他们,那她也可以彻底绊住官兵。 这样一来,一旦张进他们那边交手,至少官兵是没办法驰援了。 人越少,他们的成功率才越大,付出的代价,也会越小。 思及此处,白明微扬唇一笑。 她捡起鼓锤,拼命敲打,不仅引来无数百姓的围观,便是准备回家搂着小妾睡觉的县令,也被鼓声给吵了回来。 “大人,有冤啊!” 此时的白明微,已然换了腔调,她的声音介于男人与女子之间。 若是你说是男人的,未免有些阴柔。 若你说属于女子的,却又有些粗。 和她的外形一样,雌雄难辨。 留着小山羊胡的罗县令走出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何人鸣鼓闹/事?” 白明微指着终于赶过来的捕头与官兵,无比委屈地道:“大人,您要给小人做主呀!” “薛家犯了那么多命案,他们不去查明真相,还那些枉死的姑娘一个公道,反而帮着薛家抓所谓的劫匪,这不是主次不分么?” “还是说,因为薛家有钱,所以薛家的事情是事情,穷苦百姓的事情就可以置之不理?大人为官清明,可不能纵着这些是非不分的属下啊!” 白明微的话,就像冷水倒入油锅,百姓们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议论纷纷,场面一度混乱。 有人说:“就是!那薛晋害了五十九条性命,就算他死了,薛家就没有半点责任么?是不是得把这些死者的身份全部查清楚,给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有人还说:“又不是一个两个,是五十九条鲜活的生命啊,薛老爷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薛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还是一丘之貉,怎么不去查他们?” 有人又说:“不会是衙门收了好处吧?这事就这样算了?薛家死一个人就能偿还那些罪孽吗?这也太黑了吧!” 于是,最后大家把矛头都指向罗县令:“大人,您怎么说?您平日不是最英明神武的人么?怎么能让薛家人逍遥法外?难不成官/商勾结,大人包庇薛家,不给那些枉死的姑娘讨回公道?” 百姓越说越愤恨,把追白明微的官兵都挡在外面,拥挤着堵在罗县令面前。 然而令人/大开眼界的是,罗县令不过抖了抖山羊胡,仅用几句话就安抚了义愤填膺的百姓。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唯有西边的山头尚余深紫嫣/红一片锦绣晚霞,但那抹光越来越淡,转瞬间便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红。 大地仿佛陷入了黑暗,一盏盏亮起的街灯投射出橘色的暖光,穿过人群,照在罗县令的身上。 他短小精悍的身子,仿佛有些虚化。 但见他把目光投向白明微,眸底射出丝丝寒芒:“你是谁?为什么要遮掩身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周遭百姓的目光,便被转移到白明微身上。 对白明微的好奇,霎时多过心中的愤怒。 他们很想知道,这个脸都不敢露的人究竟是谁。 白明微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罗县令继续发问。 然而罗县令可没有揪住白明微的事不放,他转而向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的百姓解释:“本官在锦城多年,本官的为人如何,你们应当都看在眼里。” “这次非是本官主次不分,而是本官担心你们的安危,你们想想,那劫匪都能跑去有着许多家丁护卫戒备的薛家杀人防火,你们还安全么?” “薛晋犯下的罪,本官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事命案太多,你们也要给本官一点时间查明,对吧?”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仅从百姓的利益考虑,还表明了他对命案深痛恶觉的态度。 百姓心底的火,也歇了下来,甚至还有些愧对为他们着想的父母官。 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见百姓完全信了罗县令,她也不着急,直到罗县令即将叫大家散了时。 她再度开口:“这么说来,罗大人真的在查薛家一事?不知道罗大人查出了几个死者的身份?” 此言一出,罗县令的脸几不可查一僵。 他眯眼看向白明微,语气有几分不善:“这是机密,本官怎能把死者的消息公布出来?”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又问:“大人,您就说查清了几个吧!”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罗县令身上。 罗县令笑容隐没:“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你这是威逼本官么?” 白明微笑了:“大人,您真的有去查么?否则怎么连查清了几个死者的身份都说不出来?” 罗县令正欲开口,想再度把百姓的关注点转移到白明微身上。 然而,白明微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的算盘尽数落空:“薛家的火,是我放的,我就是那个劫匪!” 百姓面面相觑,随即退后数步,惊恐地看着白明微。 罗县令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她。 第403章 迷惑敌人的小招数 白明微继续开口:“大人不是问我是谁么?我是谁?我是死者的家人!” “当年薛晋把我妹妹抢走,还防火烧了我全家,我侥幸活了下来,却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妹妹才十岁啊!那畜生怎么下得了手?最可恨的是,当我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潜入薛家意图救出妹妹时……” 顿了顿,哽咽且愤怒的声音响起: “折/磨我妹妹的不是薛晋那畜生,而是薛怀祖那禽/兽!美人田的五十九具尸首,他们祖孙俩都有份!” 此言一出,罗县令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百姓,再度喧腾起来。 “不会吧?薛老爷看着挺面善的一个,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也不无这个可能,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这种嗜好不是那薛老爷传给薛晋的!” “啧啧啧,薛家太恶毒了,大人要是不从重处理,都说不过去啊!” “……” 看着众人的反应,白明微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开口。 这种平静不会叫人觉得她在说谎,反而让人觉得她心如死灰。 正因为绝望透顶,所以才会如此平静,平静到所有的愤与怒都隐藏在字里行间。 “只可惜当时我人微言轻,不但没有救出妹妹,还被暴打一顿,薛晋说我太丑,不配给成为花肥,于是便将我打了一顿丢到乱葬岗。” “没想到我命大,这都没有让我死成,等我把伤养好,再来救妹妹时,薛晋指着一丛花告诉我,妹妹就躺在底下。” “他说妹妹被埋/进去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还说因为妹妹长得好看,所以她滋养的花开得格外妖艳。” “所以我杀了他,不仅杀了他,还带走被他抢走的姑娘,让他薛家的丑事人尽皆知!” “只可惜,当时那薛怀祖不知龟缩在哪里,一把火都没能把他烧出来!否则我一定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最后一句话,白明微咬得极重,仿佛咬牙切齿,用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来。 在众的百姓本就因为近几日的传言认定薛家有问题,如今再冒出白明微这个“死者亲属”,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容不得先入为主的百姓不信。 于是,一番话不仅解释她蒙住全身上下,乃至手指头的原因,也把薛家彻底搞臭。 这下就算罗县令不处置薛家,一直拖着未决,薛家也会积骨销毁,最后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救人之前,白明微再给薛家添一把火。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掌握得好极了! 当然,她以与薛家有着血海深仇的身份出现,也能迷惑对方,使对方拿不住他们究竟是来寻仇的,还是冲着粮食来的。 罗县令紧紧盯着白明微,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并不明白眼前这个面都不露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做出反应。 于是他低喝一声:“来人,把此人抓起来!” 白明微不慌不忙:“大人,您这是要助纣为虐?有罪的薛家你不管,反而来抓我这个替天行道的人?大人您的良知哪儿去了?怎么能颠倒是非黑白呢?” 罗县令正要开口,白明微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罢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来找大人伸冤,而不是私自去报复薛家,大人抓我是应该的。” 她的反应,叫罗县令越发惊疑不定。 明知她别有目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罗县令也不好直接让她闭嘴。 而这时,白明微又道:“我知错了,我愿意供出同伙,并交还从薛家那抢的几十万两银子。” 几十万两银子。 不仅是罗县令怔住了。 就连百姓也怔住了! 罗县令双眼眯起:“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明微不再多言,一脚踹开前来抓她的捕快,随即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罗县令被白明微的举动给整懵了。 望着白明微慌忙“逃窜”的背影,他最终还是低喝一声:“追!都去追!” …… 京郊。 暮色深重,一层层涌上来,挤满了漫山遍野的枯树林。 满目萧杀,令人窒息。 在这浑浊的黑暗中,山林里亮起一排排火把。 捕快与官兵奉命捉拿所谓的“抢匪”,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追,可就在来到驻军营地时,他们追逐的黑衣人却失去了踪迹。 捕头不能带着官兵贸然闯入营地,只好请守营士兵去通报驻军首领,然而守营将士却说:“张捕头,焦校尉不在营中,带着弟兄们去追匪徒同伙去了。” 张捕头气喘吁吁,一脸疑惑:“怎么回事?” 守营士兵回答他:“是这样的,今日焦校尉抓住了十几名匪徒,但有人受伤逃/脱了。” “焦校尉怀疑这是一个很大的匪窝,为了避免这些匪徒威胁到锦城的安危,在通知你们去捉人之后,又点了一千弟兄出去,说是要把匪巢给捅了。” 白明微躲在暗处,听着两人的对话。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在董仁他们暴露之后,焦校尉的人一路追着董仁到了锦城,在找到他们的据点后,通知县衙去拿人。m.23sk. 而与此同时,焦校尉名义上打着剿匪的旗号点了一千将士,实际上应该是运粮去了。 要是她没有任何准备,那他们在据点被发现时,就要忙着和官兵周旋,根本无暇惦记那批东西。 很显然焦校尉不但没有探查到他们的身份,也不知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否则他也不会认为他们能被官兵给绊住,而在这个时候选择行动。 从这点上来说,情况是对他们有利的。 所幸白明微选来劫信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战士,更像土匪多一些,要不然一定会让焦校尉怀疑,事情也不会这般顺利。 当然,这件事最大的益处还是,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把那批粮食与种子宣之于口,所有的行动都围绕着“土匪”进行。 到时候就算他们真与官兵打起来,最后还把东西抢走了,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官兵和土匪的较量。 他们也不可能到处嚷嚷侵吞的东西被劫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于此次行动而言,是一次极好的掩护。 想到这里,白明微挑唇一笑,随即隐没于黑暗之中。 第404章 一起走,将来还要一起回家 这时,张捕头又开口了,很显然他脑子十分凌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们告诉我们去追的人,刚刚在府衙门口承认了他的身份,还说要带我们来找同伙,结果我们追到这他人就没了。” 守营的官兵说:“张捕头,那人说的也没错啊!我们的确抓了十几个土匪,说不定他们还真就是一伙的呢?” 张捕头想了想,随即大声喊道:“快!你们把人关押在哪里了,我们快去看看!” 而这时,白明微已闯入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这里守备森严,兵丁往来如织。 可见焦校尉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还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然而白明微并未直接闯入帐篷之中,她徒手拔出一根入土几寸的木桩,往上面套了件黑披风,用力掷入帐篷内。 “咻咻咻!” 万箭齐发。 原本遍体鳞伤蓬头垢面,且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弩箭射向木桩。 “果然是个陷阱。” 白明微拍拍手上的土,终身一跃,几个纵回又消失在夜色之下。 等到帐篷里埋伏的人与四周的守卫都围拢过来时,地上只有一根裹着披风的木桩,上头还插满了弩箭。 “他走不远!搜!” 一人/大喝,所有人立即行动。 可就在这时,山林中飞鸟惊散,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看向黑压压的山林:“什么声音?” 然而远处除了不见光亮的林子,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这叫他们不由生出几分忐忑。 刚进入军营的张捕头震惊不已:“像是马蹄声,怎么好像有一大队人马朝着我们而来?”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忐忑难安,却不知道是白明微呼唤了藏在山林中的饮岚。 饮岚带着小杜他们一行人,风驰电掣赶来与她汇合。 凭借小杜的一双眼睛,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白明微的位置,直奔白明微所在。 此时此刻,真正关押同伴的帐篷被掀开,熟悉的同伴映入眼帘。 这间帐篷像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门口只有两名士兵守卫,且没有任何显眼的特征。 如果不用心思,倒是不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姑……娘,怎么……怎么还是来了……” 其余的人皆昏死过去,还剩一人气若游丝,看着白明微,虚弱地吐出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话语。 就算看不清白明微的脸,他也能知晓,这就是他们誓死追随的人。 白明微在看到他们的刹那,顿时红了眼眶。 这得是多么严重的伤? 浑身没一处好地儿,遍布各种各样的伤痕。 有辫子打的,有刀子划的,还有红铁烙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都没有穿鞋子,手指与脚趾血肉模糊,可见指甲都没了。 白明微看着几人,一遍遍说:“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啊……我带你们走。” 适才开口的战士摇摇头,他目光下移,白明微这才发现,他们的脚筋都被挑了。 他哽咽着说:“姑娘,您能来我们就知足了,不能随姑娘一同离开,还请姑娘见谅,您走吧……快走!那焦校尉根本就不是人!” 白明微弯腰去扶他:“别说傻话,我们一起离开。” 他看了一眼誓死效忠的人,憔悴灰败的脸上尽是风霜。 他知道,他们已经是废人了,怎么还能给白姑娘添累? 思及此处,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猛然推开白明微,低吼:“走!走啊!都说了不要管我们,不要管我们!任务要紧,您怎么就是不听劝?您怎么能以身犯险?走!快走!” 白明微弯腰扛住他的手臂,声音有些喑哑:“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我,难道你们也会弃我于不顾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放弃你们!一起走!” 他泪流满面:“我们就算留得一条命,也是废人了,您还救我们做什么?让您走就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可见正在竭力克制:“没有你们,就算羌城的田地有了丰收,那饭也是不香的。别废话,一起走!将来还要一起回家!”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驻军围过来了。 他愈发急切,却劝不动白姑娘,急得泪流满面。 白明微架住他的手臂不放,用心动来表明同生共死的决心。 他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手臂还是有些知觉的,他也恨手臂怎么还有知觉呢? 要是没有知觉,就感受不到白姑娘瘦削见骨的肩膀。 要是没有知觉,他就不会意识到这个主心骨一般的存在,只是名纤弱的少女。 要是没有知觉,心里就不会这么疼。 都怪他,怎么还留有一口气呢? 怎么偏偏成了拖累呢? 正当他即将再度开口时,外面的脚步声忽然远了,与此同时,小杜与十数个人陆续钻进来。 “姑娘,一切顺利。” 话没有多说,不仅时间不允许,就算时间充裕,小杜也无法开口。 只因同伴的惨状,叫他们喉咙发堵。 白明微点头:“先带弟兄们上马。” 十数名训练有素的战士立即扛起受伤的同伴,健步如飞的带着他们避开追兵,顺利送到马背上。 白明微问:“有几人去引开追兵了?” 小杜回答:“两人。” 白明微一拍小杜的马臀:“不要等我们,只管策马狂奔。” 说完,白明微骑上被染成花色的饮岚,牵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闯入了混乱之中。 毕竟都是东陵的将士,白明微没有用极端的方式分散驻军的注意力,也没有下杀手,只是用布包着的剑,拍开攻过来的人。 军营光亮冲天,乱做一团。 白明微骑着饮岚左闪右躲,总算与包围圈中的两名伙伴目光相触。 她解下腰间的长鞭,双手一抛,两人抓住鞭子的同时,她迅速往后拽。 就这样,两名伙伴被他拉了过来。 “走。” 一声喑哑,同样是不便雌雄的曲调,但这声音里掺杂着无奈与悲痛,是能真真切切听出来的。 三人立即策马,骏马跳过一道道护栏。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救走了。 驻军没有命令,不敢全部离开军营,他们决定留下八百人在营地,其余的七百人全都去追。 而张捕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属下被戏耍一通,抹不下面子,更咽不下这口气,领着手下两百官兵,与整装待发的七百人,跟随在白明微他们身后追去。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白明微一行人早已把他们甩出几里地。 而白明微他们三人,也与伙伴相汇。 来到岔路口,白明微勒住缰绳,问尚且还有意识的那名同伴:“你们的伤是谁伤的,是谁?!” 她说的每个字,几乎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可见她动了真怒。 那名伙伴摇头:“白姑娘,别冲动,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土匪,被严刑逼供是正常的。” 白明微握紧拳头:“好,那我就把这笔账记在姓焦的头上!” 同胞不能相杀,都是东陵的将士,她不能把刀对准每一名驻军,然而那焦校尉助纣为虐,干下不少坏事,总能动手吧? 她目光扫视一圈,吩咐大家:“把受伤的弟兄们带走,尽快救治,我去引开他们。”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带着几十匹空马头也不回地驰骋于官道/上。 小杜收回担忧的目光,有心道一句珍重他却没有机会,只好带领大家悄悄进入小路中。 他们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抹去痕迹。 追兵果然上当,跟在白明微身后穷追不舍。 为了不让追兵跟丢,白明微始终在控制速度。 如果只是为了救伙伴,她不至于把驻军与官兵当风筝放那么久。 她的目的始终很明确,在救伙伴的同时,尽量把驻军与官兵往更远的地方引。 这样不至于在他们行动时,县衙与驻军还能再派出人手来支援。 而这时,张进那边也有了新的情况。 第405章 希望判断是对的 星光闪烁,飘摇不定。 这夜的山林静得出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卷动衣袂的声响。 在这种极致的静谧中,远处兵甲行动发出的动静清晰可闻。 张进率领弟兄远远跟在焦校尉的队伍后面,可这时,他却勒住缰绳。 身旁的周毅小声道:“张副将,不对劲,焦校尉的队伍和薛怀祖的人马本该碰头了,然而却在我们以为即将碰头时,朝着两个不同的地方去。” “一边是本地出动的驻军,一边是薛怀祖派来的人,暗仓究竟在哪方人马的目的地?我们该相信谁?” 张进一时陷入为难,换做白姑娘,肯定能根据现有情况判断出孰真孰假,然而他却不能。 薛怀祖出动的人,约莫只有一百多人,这些人基本都是他从各个庄子召来的家丁,一时还无法确认是否为亲信。 很可能是随手派出来的家丁,目的是混淆视听。 焦校尉的人马,却有约莫一千人左右,各个披甲持刀,整装出发。 从表象上看,怎么都是焦校尉一方更为可靠。 然而蒋山从羌城运来的东西,却直接送到薛怀祖的口袋,并未送给焦校尉。 所以不确定究竟是焦校尉负责运送,还是薛怀祖的人负责运送,这叫张进不敢贸然下结论,率领弟兄们跟在焦校尉的身后。 如今手下只有七百多兄弟,兵分两路分别去跟他们,就相当于分散了战斗力。m.23sk. 一旦薛怀祖那边实际人马比现在的一百多人还多,不管哪边被发现,弟兄们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张进一时陷入矛盾,不知该如何取舍。 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到任务是否能成功完成。 而这时,一名同伴在周毅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周毅压低声音告诉他:“张副将,江公子的车队已经兵分好几路,从各个城镇出发了,如今已潜入山林,他想知道,车队的目的地。” 张进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不安压制住。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吩咐:“掌灯。” 周毅点燃火折子,照见张进打开的舆图。 张进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滑动:“焦校尉所去的方向是这边,薛怀祖的人马走的方向又是这边,按照道路来看,如果他们不停地走,会在一个时辰左右,于这里汇合。” 周毅不解:“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张进目光骤凝:“这里是……” 周毅回答:“这里是一处码头,岚漪河的水流过来,与四面八方的溪流汇聚,到这里已经可以行船了。” 张进大惊:“这些狗贼,实在太精了!” 周毅问:“张副将,您看出了什么?” 张进说:“无论是焦校尉,还是薛怀祖,他们与我们有何不同?” 周毅摇头:“没有不同啊,都是出动人马。” 张进告诉他:“但是,我们有江公子与车队,他们有吗?” 周毅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这两拨人都不是来运送的?” 张进分析道:“我怀疑他们要通过水运把东西运走,水运比陆运快,且船要比马车装得多很多,十几艘行船根本不引人注目,这是极佳的选择。” “焦校尉在里面起的作用不是运送,而是护卫,为了避免他们的东西遭劫,他找借口把驻军调出来,到时候一旦有人想对这批东西下手,就会被当成劫匪让那焦校尉带兵给围剿了。” 周毅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一切事情都围绕着‘抢匪’进行,若是今夜我们的行动暴露,那么就会被当成‘抢匪’,遭受驻军的攻击。” 张进点头:“是啊,打着剿匪的掩护,不仅可以骗属下,也可以骗百姓,只怕到了最后,那些驻军都不知道他们做的事并非剿匪。” 周毅问:“那么张副将你的想法是什么?” 张进合上舆图:“上货无需薛怀祖的人动手,而是看守暗仓的人和船队的人进行,所以他无需派太多的人过来。” “依我看,这一百多人是他派来沟通看守仓库的人,以及船队的人的。应当是亲信。” “又或许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东家运的是赃物,只以为运的是要卖出去的粮食,毕竟他们东家名下田地无数,卖粮很正常。” 周毅无比震惊:“怪不得,他们的勾当这么多年没被发现,有驻军保驾护航,加上薛怀祖本就是商户,像这样运货物谁也不会怀疑。” 张进颔首:“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就是抢在东西被运走前,把种子拿到手,通知江公子,告诉他往这个码头附近汇合。” 周毅问:“这些驻军怎么办?要是他们一直在这附近游荡,我们很可能会被发现。” 张进拧眉思索许久,道:“杜成刚给我们发了信号,说被抓住的同伴已经救出来了,白姑娘应当用不了多久,便能与我们汇合。” “在白姑娘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小心翼翼躲开焦校尉的队伍,尾随薛怀祖的人后面,找到种子。非到万不得已,不交手。” 周毅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这张进脑子活泛,为人机敏,执行能力很强,白明微能把人马交给他调动,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能。 但是他没经历太多大事,以至于几个决定下去,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捏紧缰绳,忐忑不安地想:希望判断是对的…… …… 与此同时,白明微把追兵引到山林深处。 她斩断缰绳,数十匹马四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她则把饮岚牵入一个山坳里藏着,没多久,追兵为了追寻马匹的踪迹,越过她和饮岚,四散于山林之中。 眼看追兵离她已有一段距离,她骑上饮岚,换了一条道,准备折返回去,与张进他们汇合。 天心无月,只有万千光辉星罗棋布汇聚成璀璨星河。 藏蓝色的天幕下,枯枝乱草影影幢幢,黑压压一片,如同张牙舞爪的兽物。 风擦过枯枝与松叶,声音呼啸若吟。 天地间,一匹马风驰电掣地疾行于山路上。 如此奔行十数里,在一个巨大的拐角处,她却迎面撞上一支队伍。 第406章 先前的一切猜想都印证了 眼看就要与焦校尉等人狭路相逢,白明微轻抖缰绳,饮岚一个纵跃,便跳至茂密的丛林之中,隐匿了身形。 野马的出身令它有着超强的警惕性,山野长大的经历,又叫它在山野中如鱼得水。 以至于警惕如焦校尉,也只是看到白影晃过,因为没有看清,他也只当是眼花,继续率领属下行走在山道之中。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白明微有些疑惑。 焦校尉和他的人马,怎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去运货的,倒像是护卫? 然而她脑子转得极快,待队伍走远后,取出舆图一合计,很快就与张进想到一处去。 于是她并不急着与张进等人汇合,而是策马抄近路往码头的方向疾驰—— 焦校尉队伍前进的方向,有着她引过去的近一千人。 一旦让焦校尉与他们汇合,不知会陡生怎样的变故。 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给张进他们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至于取得种子这些事…… 白明微抬头看向浩渺星河。 他相信张进,相信精挑细选的弟兄们,相信与她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 …… 今夜,是最平凡不过的黑夜。 今夜,也是最混乱的一夜。 汇聚而来的,除了张进率领的七百多人,还有从四面八方聚拢的上千辆马车。 牵涉到的势力,有薛怀祖的的人马,县衙的官兵,以及焦校尉率领的一千驻军。 甚至还有看守暗仓的人,以及运送粮食与种子队伍。 几方势力的加入,注定今夜并不平凡。 白明微小心躲开焦校尉的人马与官兵,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座山上。 远远望去,岚漪河水由东向西流淌,缭绕在高低起伏的山间,如同蜿蜒盘踞的一条巨蛇。 就在一道隐蔽的河湾处,停放着十几艘船,不从特定的角度往下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船的踪迹。 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焦校尉的人马,以及搜山寻她的人。 白明微取出舆图,借着火折子的光芒仔细观察舆图。 她根据秘密船队所在的位置、焦校尉的人马巡逻的位置,以及方便上货的位置,基本可以判断出暗仓所在。 她收起舆图,深吸一口气:“张进,一切都靠你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来到停放船只的正上方处,那是一道约莫十丈高的悬崖。 她取下马背上的绳索,随后一拍饮岚的马臀。 饮岚迈着步伐,钻入了夜色之中。 白明微把绳子绑在一棵树上,又试了试绳子是否稳固,随即握住绳子一跃而下。 “什么动静?” 白明微落在船顶的刹那,船身轻轻晃了晃。 便是这小小的动静,也叫船舱里的人察觉到了。 随着声音落下,两名船工打扮的人来到甲板上,举着火把四处巡视。 白明微静静地躺在船篷顶,一动也不动。 饶是她这般小心,船上的人却比她更谨慎。 两人举着火把搜寻一圈,便只剩下棚顶没有搜,两人举着伙伴缓缓靠近,眼看就要爬上棚顶。23sk.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哨鸣。 举着火把的人对视一眼:“信号来了,焦校尉和仓库那边已经准备好,立即出船!” 与此同时,十数艘船不约而同有了动静。 紧接着,十数艘船开始动了起来,第一艘驶出河湾,其余的船紧随其后。 动作之迅速,可见船上的人训练有素。 白明微轻轻起身,趴伏在船篷顶上看去,原来这十数艘船之间用铁链连着,铁链之上搭着木板,由此可让人在十数艘船之间穿梭自如。 只是略微思索,白明微便知缘由。 码头很小,不能叫这十数艘船并排停放,这就大大降低了上货的速度。 然而在船之间用铁链和木板搭成可供通行的路,上货的人可以从第一艘船上来,直接把货送到最后一艘船之上,提高装货的速度。 但是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其中一艘船有问题,那么其它的船也会受连累。 怪不得,放在这船上的人,会有如此高的警惕性,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得他们认真对待。 船头挂着灯笼,被船只破开的河流,泛起一层层白浪。 白明微小心翼翼地施展轻功,在波/涛声的掩映下,来到最前面的一艘船顶。 “务必要小心谨慎,要是东西没能平安地运到大人手里,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声音,却是薛怀祖身边的管事。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的船,然而他的存在,让白明微可以完全肯定,这便是即将运走种子与粮食的船队。 这时,一人回答:“放心吧,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且有焦校尉保驾护航,还能出什么意外?” 薛家的管事叹了口气:“小心点总没错,最近薛家出的事,就是给我们的一个警醒。” 一人皱起眉头:“不是说幕后之人是蒋山么?薛老爷已经除去了蒋山。” 薛家的管事连忙制止他这种想法:“我们老爷说了,仔细想想他觉得蒋山或许做不出这种事,否则蒋山也不会那么快就伏诛。” “再者,你忘了焦校尉抓到的那伙人了吗?且还不知什么来路呢!焦校尉也一再强调,这次我们遇到的对手恐怕不简单,小心点总没错。” 这时,另外一人颔首:“这点我赞同,你说附近山头的草寇都跑去边疆给白明微当牛做马了,还有哪方的势力会盯上我们呢?” 薛家的管事摇摇头:“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那帮人精得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要不是焦校尉抓到十几人,又故意放走其中一人暴露他们的据点,我们现在还是两眼一摸黑。” 另一人又道:“要我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就应该按兵不动,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这批东西来的,只要我们不动,难道他们还能找到暗仓不成?” “偏偏薛老爷一次又一次催促,非要立即运送,要是落入他们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薛家的管事面露为难:“我们老爷的私库被劫了,平日生意往来,都离不开银两,这不急着拿银子去交货款吗?否则薛家就要周转不开了。” 另一人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这整件事,我们都被牵着鼻子走。” 最先回应薛家管事的人说:“你们俩就是杞人忧天,总之还是那句话,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做。” 另一人道:“我还是觉得时机不对,在找到对方据点的同时,就着急着行动,这事做得不谨慎。” 最先回应薛家管事的人又说:“多好的机会!让官府的人和他们纠缠,把他们的手脚绊住。” “如果官府的人把他们消灭了最好,如果不能,在他们被官府的人缠住时,我们把东西运走,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再者,这都是建立在他们的目的是那批东西的前提上,我们不是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从三人的谈话中可知,先前的一切猜想都印证上了。 正此时,远处又传来几声急促的哨声。 十数艘船同时停下。 船舱内,薛家管事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焦校尉的信号,情况有变,必须立即停止行动!” 第407章 事有蹊跷,不能轻举妄动 风从高低起伏的山峦吹来,掠过参差不齐的树梢。 伴随着风声,远处的哨音响彻不绝,尖锐凄厉如夜枭鸣啼,带着令山林江河都能为之震颤的隼利气息。 一声声,一阵阵。 都是叫停的信号。 原来,几经周折之下,焦校尉还是与从营地出发,被白明微耍得团团转的那伙人碰头了。 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焦校尉便觉得不对劲。 恰巧罗县令找了过来,立即叫停今夜的行动。 他把焦校尉叫到一旁:“今夜不能动,本官总觉得事有蹊跷。在没有查清那伙人的背景与目的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 紧接着,他又把神秘人/大闹县衙的来龙去脉与焦校尉详细说明。 焦校尉一听,问他:“你知道我抓住的那些人都被救走了吗?不仅如此,我营地的七百人,与你手下的两百多人,都被引到了这山里。” “据他们所说,对方人数不少,从马匹发出的声音来看,在一百多人左右,但直到现在,他们的踪影也没有看到一星半点。”m.23sk. 罗县令捏捏太阳穴:“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要是只为报复薛家,未免把动静闹得太大了,如果是冲着那批东西来的,他们的行为反而叫我看不懂,云里雾里的。” 焦校尉叹息一声:“知道蒋山的事,并且还能把蒋山算计进去的,多半也知道那批东西的事。” 罗县令捏捏眉心:“可他们死咬着薛家不放又是怎么回事?这伙人真叫人头疼。” 焦校尉道:“不管那些了,李贤昭的线断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上头办这种事。” “如果办好了,上头要是还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少不了你我的好处,要是办砸了,不仅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以后有好处,那也跟我们不沾边。” “本来还想着你那边能把那伙人给撬出来,我们趁机把事情办了,结果你们那边也被耍得团团转。” 随即他拍板决定:“既然此事存在不确定性,那就停吧,直到完全确定安全后再说。” 罗县令颔首:“不过薛家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那毕竟和上头沾亲带故,我们多少得给几分面子。” 焦校尉拍拍罗县令的肩膀:“大人多虑了,薛家出了这种事,传得十里八乡都知晓,沸沸扬扬的,依我看,上头应该不会再用了,否则实在引人注目。” 罗县令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们就……不必在意那老东西的催促,办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发出行动取消的信号。 但此时,两人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好!适才仓库那边传来信号,说他们已经准备好开仓了。如果对方真的冲着粮来,那么仓库必然已经暴露。” 罗县令目光一闪:“仓库所在可是绝密,不便让这些人都知晓,这样,我这边命心腹去提醒他们注意,你继续打着剿匪的旗号在仓库附近的搜索,一旦遇到可疑的人,就把对方剿了。” 正说着,焦校尉双眼一眯:“大人,你看河面是不是起火了?” 罗县令立即放眼望去,只见河面火光冲天,乱作一团,好像正是他们的船队。 而这个动静也被其他人注意到,张捕头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立即跪到罗县令面前: “大人,好像是抢匪在劫船,属下恳请大人准允属下带人去清剿。” 罗县令还在思考事情的起因,想着应当如何处理,要是派人过去,无论是否能救下船队,船队的存在就都完全暴露了。 一旦有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他们以后不能再动用船队事小,被查出这背后的勾当事大。 结果就冒出这么个憨憨当众来了这么一出,罗县令骑虎难下,只能开口:“率领你带来的人速速赶往事发地,务必把损失降到最小!” 焦校尉也适时开口:“众将士听令,匪徒如此猖狂,必有同伙接应,立即随我一同配合罗大人行事,断了这些草寇的后路!” “是!” 一声整齐的大喊,一千七百名将士在焦校尉的带领下,分成几队四散开来,遍布山林之中。 表面上配合罗县令剿匪,实则分散在暗仓的外围,随时都能成为守护暗仓的屏障。 另一边。 船队起火自然是白明微的手笔,在听说他们停止行动时,她就料想对方察觉出异样,索性把船队点了,正好继续吸引注意力。 若非适才听到船工说仓库那边已经准备好,她会在驻军与衙门官兵双重注意下,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但她知道,今夜暗仓的位置已经暴露出来,如果不在今夜把粮食运走,那么以后想要再运走,只怕会难上加难。 十数艘为了方便而连起来的船,也给大火提供了方便,不一会儿的功夫,大火便如猛兽蔓延开来,无一艘船幸免。 船上的人都有功夫,在白明微点燃大火时便发现了她的行迹。 双方缠斗起来。 然而却无人是白明微的对手,仅用两条皮/鞭,便将半数人打入水中。 随着火势越来越猛,冲天的火光中,尚在船上的人救火不及,纷纷跳河逃命。 便是他们看到了纵火者,也不敢爬进火海里抓人。 他们只能飘在河流里,望着立于火光前那道通体漆黑的身影,放下狠话:“来着何人?!竟敢防火烧船!你不要命了?!” 白明微一脚踢开砸落下来的木架子,随后抛出手中的鞭子。 长鞭挽住悬崖上的树木,她轻轻一用力,便如鬼魅般飘离灼烈燃烧的行船。 水中有人稳住身形,冲着她的背影扣动弩箭机关。 大火燃烧发出的动静里,霎时夹杂了密集箭雨的“咻咻”声。 白明微稳住身形后,宽袖一卷,卸去弩箭的力道。 接着她身躯凭空转了一圈,手猛力一抖,弩箭便被反射回去。 爬上小舟准备逃生的薛家管事,霎时万箭穿心,口吐鲜血,气绝于小舟之上。 白明微开口,留下一句话:“和我有仇的是薛家人,薛管事上了你们的船,那我只好把你们的船毁了。” 说完,白明微再度抛出鞭子,缠住更高的树枝。 她灵活的身姿于悬崖上几个闪回,便消失在悬崖的顶端。 饶是弩箭铺天盖地,她一袭如黑水般的衣袍,却是片尘不惊! 第408章 找到了暗仓的位置 泡在河里的人/大骇:“什么人?竟有如此身手!” 有人接道:“他是出现在锦城的那伙人之一么?如果是的话,他说找薛家寻仇一事,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冲着那批东西来的?” 有人回答:“先别说了,官兵乘船而下,赶紧求助去,务必拖住那些官兵,直到船被烧光为止,以免留下痕迹。” 于是,百数十人拼命逆流而游,朝着张捕头的救援船游去,嘴里还喊着救命。 等到张捕头把为首的人救起,那人立即缠着张捕头诉苦:“大人,我们是来锦城与薛家做粮食生意的船队,这是我们的文书。” “薛家管事奉命前来迎接我等,适才还与小的相谈甚欢,可突然就来了个神秘人,二话不说烧我们的船。” “那是个黑衣人,看不清面貌,辩不出男女,只说是找薛家人寻仇的,杀了薛管事就遁了。” 说着,为首的人还抓住张捕头的衣袂:“大人,我们只不过想和薛家做生意,却被薛管事连累,遭受这无妄之灾,还请大人做主啊……” 张捕头听说是那黑衣人,他立即就想到他们一直追寻的那人,有心想追上去,却被人缠住。 等到所有人被捞到船上时,起火的船已被燃烧殆尽,着火的残枝断木散到河里,接着被水浇灭,成为飘荡在水面零零散散的焦木。 连同船内那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全都毁去。 府衙的人与船队的人各怀心思,但唯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阴魂不散的黑衣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想破脑袋,他们也不知缘由——难道真是来找薛家寻仇的? 与此同时,白明微出现在焦校尉面前。 她缓缓飘落在树枝上。 夜风清凉,宽大的黑袍随风飘卷。 在焦校尉尚且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道寒光掠过,只觉肩头一阵生疼,他的盔甲已被割裂。 焦校尉大惊,立即抽剑来挡。 可对方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足尖点在树干上,随即又向他攻来。 只用一招,白明微便知焦校尉的功夫在她之下,于是她也没有手下留情,再度出击。 她剑势极快,千重万影如盘龙飞舞,剑凝海波变化万千,根本看不出任何路数。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焦校尉的剑已被挑落在地。 而白明微的剑,也横在焦校尉的颈间。 鲜血顺着刀口,流向冰冷的盔甲里。 血腥味弥漫,使得焦校尉根本不敢动弹。 白明微看向不远处的罗县令,用刻意改变的声音与他说:“大人,我向您说过薛家的事,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罗县令冷哼一声:“就凭你的功夫,还需要本官做主?” 白明微轻笑:“杀人不过手起刀落的事,我却想通过伸冤,让薛家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可是大人却不管我的冤情,难道大人也像焦校尉一样,与薛家干下的坏事有关?” 罗县令眸泛冷光,他想开口,却被白明微打断。 “焦校尉就借我了,大人什么时候能把薛家的事办好,我就什么时候放了焦校尉。” 说完,白明微坐到焦校尉身后,一拳把焦校尉砸晕,然后甩了焦校尉的坐骑一鞭子。 马儿吃痛,扬蹄狂奔。 焦校尉就这样当着众将士的面,被她劫走了。 而众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尚且反应不过来。 白明微知道,事到如今,罗县令肯定会根据她的身手怀疑她的来历,甚至会否定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薛家。 但是无论罗县令等人怎么想,都不重要了。 自始至终,她让惩治薛家成为对方暴露暗仓的前提,不只是为了除去秦丰业在边陲的敛财口袋这么简单。 她也想给百姓,给世人一个借口。 看起来是为世人隐瞒这些人的恶行,实际上她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事抖出来,让这种事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要是将士们知道在他们拼死厮杀的时候,朝中股肱却把手伸到他们的军粮上。 要是百姓知道,在他们挣扎求生也不愿意放弃东陵人这个身份时,朝廷却有人要断他们的生路。 那么,将士和百姓会怎么想? 北燕再度南侵时,他们还会像这次一样齐心御敌么? 与其说白明微这样做是不让秦丰业的罪行暴露出来,倒不如说,白明微在维护百姓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她先动薛家,把世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薛家身上。 在衙门面前,她以匪盗的身份,故意说自己与薛家有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薛家;在刚刚,她杀了薛家的管事,又说自己只是在针对薛家;此时,她又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薛家寻仇……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是为了给世人一个理由,给今日被焦校尉骗来剿匪这些将士一个理由。 当然,这件事在最初有着迷惑敌人,混淆视听的作用这点,也是不可否认的——对方也因此,被她耍得团团转,始终猜不到她的目的。 罗县令看着白明微的背影,心底已经隐隐觉得对方来头不小,且就是奔着那批东西来的。 但是对方给了这么个理由,他们不得不借坡下驴,总不能嚷嚷着对方在说谎吧? 他挂心暗仓的种子,却不能在驻军首领被当面掳走的时候,还让所有将士与官兵都坚守在丛林里,保护着不远处的暗仓。 于是他只好在众人刚反应过来时,立即做出决定:“徐伍长,麻烦你带着部分人马,前去救焦校尉,其余的人还请随本官继续在这附近设卡。” “一来可以随时接应你们去救焦校尉的人,二来,万一那黑衣人的同伙就在附近,我们也能立即做出应对。” 徐伍长虽然不归罗县令管,但他觉得罗县令的话不无道理。 于是,他立即点了一千人马,朝着白明微离开的方向追去。 追来的一千七百驻军,如今只剩七百人留下,而两百多名官兵,又在处理火烧船队一事。 就这样,白明微不仅毁了他们运粮的船,还引开这里超过的半数人马。 然而她一个人的力量只有这么多。 接下来,所有的事都要靠张进他们随机应变了。 而此时,张进等人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跟随薛怀祖的人马,找到了暗仓的位置。 但却又犯起了难。 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第409章 种子会在哪个仓里? 星光浅浅,密林枯枝被勾勒出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浑浊污水中的已死的黑草。 寒鸦鸣啼,分外瘆人。 不时掠过的风,穿过枯林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若有似无,反而衬得山林更加幽静几分。 七百多名战士敛息屏气,藏身于这片黑暗与寂静之中,唯有张进的面前,亮起些许微光,在偌大的林子里就如萤火虫一般微弱。 “七个暗仓,种子会藏在哪个暗仓里呢?暗仓外护卫的人马都是相同的,完全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如今只能以地势条件作为突破口。” 周毅为他点了火折子,他则小心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舆图。 周毅告诉他:“这几处暗仓都设立在天然的洞穴中,种子怕潮,所以肯定堆放在地势较高且干燥的洞穴里,否则种子就坏了。” “另外,这座山脉还分为向阳与背阴处,民间储存种子,都要向着太阳的,如此一来,可以排除这两个,还有五个。” 张进揉了揉眉心:“这些洞穴,并不是每个的空间都一样大,有的堆的多,有的堆得少,就算排除了两个,我们也没办法判断种子在哪一个里面。” “加上他们这般小心谨慎,这五个洞穴中,也许不是每个里面都有东西,有的可能只是障眼法,实则里面什么都没有。” 周毅很是赞同:“这些洞穴附近,都有约莫一百五十人左右看守,但是却不见任何营地,他们平日都住哪里呢?” 张进回答:“这些人平日应该不会露面,否则他们这么守着,未免太过明显,应当是在今晚才露面的。” “但是仓库那么重要,他们不可能离得太远,既然附近都没有他们的营地,我怀疑他们平日就住在山洞里。” “在东西没有被运走前,他们会住在山洞中看守东西,等到东西要运走时,他们就是能保证东西很快就能搬运出去的人手。” 周毅指着其中两个山洞:“我们的探子来报,这两个山洞面前的路像是时常被踩踏,他们会不会住在这两个山洞里?” 张进颔首:“很有可能,你说的这两处山洞其中一个是我们刚刚排除的,那么现在基本可以排除三个山洞。” 周毅又说:“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主要集中在这两个山洞附近,可突然这些人又均数分开,守在不同的山洞面前……” 张进叹息:“我也觉得东西就在这两个山洞里,但是,不排除一种非常难办的情况。” 周毅问:“张副将,您指的是哪种?” 张进说:“那就是,侵吞的军粮也还没有被运走,这些符合条件的山洞中,每个山洞既有种子,又有粮食。” 周毅面露忧色:“要是那样的话,就糟糕了,我们可以把人手分成几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山洞去。” “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取到种子并装好,那么等到附近的驻军过来支援,我们少不了一场硬仗要打。” “这还不是最糟的,几个山洞分布于整座大山上,最近的距离都有两三里,要是其中一支队伍出问题,我们也没办法互相支援啊!” 张进揉揉眉心:“要是白姑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迅速做出判断,现在已经将近四更天,时间不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毅给他出主意:“张副将,江公子距离我们不到一刻钟的路程,或许可以等江公子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张进当机立断:“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你带着弟兄们继续在这等着,我去迎他,能省一点时间是一点。” …… 另一方面。 白明微已经把一千名追兵引出十几里地。 这时,她来到一处吊桥面前。 吊桥连接着两面悬崖,长约数十丈,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而最幽深之处,传来河水拍击悬崖的响声。 这是码头上游的一处河段,四方汇聚而来的水在经过这段峡谷后,水势便由湍急变得平缓。 也正是如此,下方才能建成一个小小的码头,然而码头虽小,却是北方水路转陆路的重要站点。 在码头没有建成的时候,这附近通行主要依靠陆路,以至于便是这种高耸的悬崖,也有人为了省一段路程而建了这座吊桥。 若是吊桥被毁,想要从对面绕回来,至少需要五个时辰。 白明微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追兵引到此处。 因为不是每名追兵都有马骑,这也给足白明微充足的准备时间。 她先带着焦校尉走到对面,将马绑在树干上后,又扛着一大圈绳子回来,把绳子绑在一棵大树上,接着她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又走到对面。 如此,一条绳子也将两座悬崖连接起来。 这绳子是她先前使用的那条,放火烧船后,她又去取了回来,才去劫焦校尉。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走到焦校尉身边,在焦校尉惊恐的目光中,她毫不留地挑断焦校尉的手筋与脚筋,便是连舌/头,也被她割下一截。 焦校尉痛得不停翻滚,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痛,难以承受的疼,在焦校尉的举止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看向焦校尉,眼底的寒光也隐在黑袍之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身为一名战士,却从同袍身上割肉增你的肥,简直罪无可赦!” “今夜我不杀你,但我也不让你能做人!你这颗心,配不上你身为男儿的躯体,往后余生,你就躺在床上忏悔你的罪过吧!” 虽然这剑也不是她惯常使用的剑,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能泄露她身份的破绽。 但她还是很警惕的,废去焦校尉四肢,夺走他说话写字的能力。 除了为弟兄们出口气外,也算是断了焦校尉告诉别人任何有关她事情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解开缰绳,把血肉模糊的焦校尉拎起来,横搭在马背上,她也随后上马。 就在这时,几声骏马的嘶鸣响起。 白明微立即做出逃窜的动作,但她的马行得并不快,看起来像是马儿受伤了,根本就逃不了的样子。 然而还没有走出多少距离,她立即下马,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马儿驮着生不如死的焦校尉继续驰骋,而她则迅速折返回来,在追兵过桥时找到了她适才布置的绳子。 吊桥左摇右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追兵的注意力都在过桥之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伏于草丛的她。 她把绳子绑在腰上,借着黑暗趁乱悄悄摸入吊桥下方,像蝙蝠一样挂在吊桥上。 第410章 逐个击破 整个过程依旧无人发现。 正当最后几名士兵即将安全地走下桥时,她抽出自己的剑,一剑斩断一条铁链。 “快走!桥要断了!” 随着一声低吼,余下几名士兵飞速跑离吊桥。 趁大家没注意,白明微又是一剑砍下。 两条承重铁链同时断开,有了些年月的吊桥也在此时轰然破碎。 借着吊桥倒塌的掩护,白明微拽紧绳子荡向对面。 整个过程,只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没有人看见那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倩影,只以为吊桥是年久失修的自然破损。 徐伍长着急追人,见没有人员伤亡,他也未做耽搁,大喝一声:“继续追!” 一千人马很快就离开了,山壑间,只有吊桥留下的些许痕迹,以及回荡不绝的水声。 白明微顺着绳子爬上去,随后又把绳子解下,扔进深不见底的沉渊之中。 一声呼哨,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直跟随在她附近的饮岚,向她小跑而来。 白明微翻身上马,策马驰往暗仓所在的方向。 这几个时辰,是忙碌的时辰,从引县衙的官兵往京郊,到救出伙伴,又到火烧船队,再到借焦校尉把对方引开。 整个过程,仅仅发生在几个时辰间。 但她并未给自己一刻喘/息的机会,仍是马不停蹄。 四更天已经过去,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谁都知晓,运走种子的时间并不多。 …… 与此同时,江辞给张进提供了意见——直接杀过去。 七个山洞,每个山洞前都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这样的益处是,他们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种子存放在哪里。 但也有弊端,均数布防混淆视听的同时,也把敌人的力量分散了。 正如周毅所说,各个山洞之间有着距离,但凡其中一个山洞出事,其余几个山洞前的人支援需要时间。 这种情况不止存在他们身上,敌人也会面临。 所以,他们只需要倾注全力攻击其中一个山洞,哪怕最近的一个山洞能赶来支援,那他们面对的也只是两个山洞的人数。 依他们的战斗力,这些人数不是问题。 迅速解决这些人马后,他们马上确认仓库里的情况,一旦发现种子,立即让车队来运走。 而他们则继续前往下一个山洞,继续解决下一个山洞的人,继续确认仓库的情况。 只要他们的行动够快,就算无法确定种子具体存放在哪个仓库,也能在短时间内把种子找到。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张进听完江辞的想法后,一语见地的问:“焦校尉的人马怎么办?他们随时都可能会过来支援!” 江辞拍拍张进的肩膀:“焦校尉的人远在十数里外,且并非都是骑兵,他们靠一双腿来到这里需要时间。”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迅速解决看守暗仓的人,到时候就算不能在他们之前把种子运走,我们也能集中全部力量与他们一搏。” 张进叹息一声:“白姑娘不想与驻军交手,毕竟同为东陵的战士,且那些驻军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实情。” 江辞告诉他:“那我们就全力以赴,尽量在他们赶来之前解决。看守暗仓的人,并非什么驻军,而是幕后黑手的爪牙,无须手下留情!” 张进郑重颔首:“我明白了!” 江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头行动,运粮一事交给我,解决人手一事,交给你。” 两人一拍即合,张进当即就率领七百多名弟兄悄悄摸到山洞前。 七百多人,几乎都曾是雄踞金鸣山的好汉,没少与卫骁一起劫富济贫,于他们而言,山林是他们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无论是潜伏、进攻还是防守,他们都占据优势。 更何况军中几个月的训练,早已让他们脱胎换骨,进步神速。 直到七百多人杀到其中一个山洞前时,看守仓库的人才有所察觉。 然而尚未等他们发出信号,一百五十人便被斩于刀下。 四人对付其中一人,在如此悬殊的力量下,不过须臾之间,战斗便结束了。 仓门破开,山洞里只有生活的痕迹,并未有堆积的粮食。 张进迅速退出来,继续率领弟兄们杀向下一个山洞。 同样迅速的动作,依旧未给对方半点反应,就这样,一百多人被尽数斩于刀下。23sk. 然而在这个山洞里,仍旧未找到种子。 两个山洞接连失守,也叫看守其他山洞的人察觉到了异常。 所以第三个山洞进攻,并没有那么顺利。 由于对方早有准备,所以他们遭到了抵抗,虽然人数悬殊,但还是叫对方把遇袭的事通知了同伙。 所幸在第三个山洞中,终于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周毅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头儿,果然不出您所料,粮食根本没有被运走,他们把种子和粮食堆在一处。” 张进下令:“不能这么早下定论,快把信号发出去,通知江公子那边过来运种子,并留五十人清点种子,等会儿帮忙装车后,再来与队伍汇合。” 周毅当即着手安排。 于是队伍又继续杀向第四个山洞。 路上,周毅把疑惑告诉张进:“头儿,属下觉得不对劲,刚刚那山洞的种子明显多于粮食,要是粮食没有被运走的话,粮食应该比较多才是。” 张进回答:“要么他们没有按照比重堆放,要么刚刚那个山洞的粮食,是这些守卫的口粮。” 周毅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他继续说:“种子比粮食要珍贵很多,属下不认为他们会把种子和粮食一块儿运出去。所以这个入库肯定有讲究。” 张进告诉他:“别琢磨这些,不管被存放在哪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扫清障碍,掌握这些仓库的控制权,这样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我们都能占据主动地位。” 周毅不疑有他,闷头往前冲。 数百人如同矫健的猛兽,继续奔往下一个仓库。 等到他们赶到第四个仓库时,对方显然也识破了他们逐个击破的计划,另外几个山洞的人一涌而来,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罗县令与七百名驻军也察觉了暗仓那边的打斗。 罗县令一声令下:“劫匪出现了,我们走!” 在他看来,这是为上头运的最后一批货,所以暗仓暴露不要紧,反正以后也很难再用到。 再者,他也想好了掩盖事实的借口,不怕这勾当泄露出去。 然而,一旦货物不保,后果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仓库里的东西。 几百驻军举着长矛,奔行在山林之中,迅速往暗仓靠拢。 与此同时。 张进抽出送进敌人胸膛的剑,看着远处山头亮起的星星点点火把,他大喝一声:“弟兄们,时间不多了!” 第411章 怎么又被掳了? 鲜血顺着山石流淌下来,在暗夜下如同粘/稠的黑墨。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首躺了满地,看守暗仓的人尽数伏诛。 张进甩了甩剑上的血,双目隼利如山野中最凶猛的豹子,他看着越来越近,相隔数里的人马,沉声下令。 “周毅,每个仓库留五十人马,一旦确认我们需要的东西在里面,就立即发信号给江公子,协助江公子装车。” 说话间,他高举手中的剑:“其余的人,随我来!” 除去两个空山洞,还有五个仓库,所以有近三百名弟兄留在了仓库这边。 其余的人随张进去迎战罗县令带来的人。 张进带着弟兄们,越过往山上赶的车队,骑马迅速奔向罗县令与驻军的方向。 飞鸟惊散,尘土飞扬。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冬日的山野,在寂夜犹如响雷。 可正当双方距离约莫五六里地,战事一触即发时,中途又杀出来一堆人马。 人数不多,约莫只有上百人,皆一身黑衣,胯下骑着高头大马。 就在他们飞速掠过罗县令与驻军时,一条细长的软鞭被抛出,缠住罗县令的腰身,当着数百驻军的面,又把罗县令给劫了,随即扬尘而去。 向暗仓方向奔行的数百驻军,齐齐止住了脚步,望着马队消失在黑夜下,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了:“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去!” 眼看大多数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又道:“焦校尉被劫了,罗县令也被劫了,还剿什么匪?” 说完,他举着手中的长矛,向马队离开的方向冲出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们很快就想通了。 且不说能不能把这些匪寇给剿干净,就算真能剿,焦校尉和罗县令都被人给绑了,谁来给他们表功? 要是到时候两人被匪寇给放了出来,知道他们只顾着去剿匪,没有去救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但没有落着好,反而还会面临上峰报复。 于是。 越来越多的人跟上,直到所有的驻军都拐了个弯,放弃迎面而来的“匪盗”,全都赶去救人。 其实本地的驻军与边军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他们没有被战争打磨,也缺少边军身上的血性。 就拿崔志晖曾经的人来说,崔志晖治军其实很严苛,他的兵身上却仍有着许多毛病。 更不用说这些驻军的首领是焦校尉。 所以罗县令刚被劫走,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剿匪,而是权衡利弊,做出对他们自己更为有利的选择。 张进率众策马狂奔,浑身浴血的将士们非但没有呈现任何弱态,反而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们握紧缰绳,举着剑,如同见了血的猛兽,朝着驻军方向疾驰。 那般势不可挡,如此血气方刚。 可还没等他们酣畅淋漓地打上一仗,驻军却忽然调转了方向,这叫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张进勒住缰绳,凝视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远,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一人策马到他身边,问:“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张进调转马头:“不必在意,我们速速回去。” 与同为战士的驻军动手,从来都非他们所愿,如今不必刀锋相见,他们都乐见其成。 但他们也清楚,此时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协助江公子把种子运走,至于为何驻军忽然就不打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数百人同时折身,迅速往暗仓的方向赶。 …… 与此同时,马队冲出山林,奔行至大道之上。 没了枝条灌木的阻碍,骏马奔驰起来愈加顺利,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山风呼啸,刮开了为首之人的风帽,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庞。 他长得很好看,就算面庞朦胧,也能看出他不俗的五官轮廓。 在他身上,更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气质,那种气质沉淀出来的,是别样高贵的气度。 赫然是刘尧! 而策马与他并肩而行的人,便是那犹如小豹子般浑身冲劲的白琇莹。 此时的她,已经褪去闺阁千金的娇气,通体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娴熟的骑马动作,坚毅的面庞,昭示着她就像一块美好的璞玉,正在被那些难以忘却的经历精心雕琢。 雕去了骄纵与刁蛮,也雕去了莽撞与刻薄。 变成如今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的模样。 至于掳走罗县令的人,则是随行保护的阿六。 他看着横搭在马背上的男人,露出苦大仇深的神色。 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堂堂影卫,竟然干着普通护卫的事情,还真是——大材小用! 整支队伍,仅有他们三人。 坐在身后马匹上的,却是一个个披着黑披风的稻草人。 原来,风轻尘安插在锦城的人,一直跟随在白明微身边暗中保护,但因为白明微始终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的事,他们也没有现身的机会。 不过白明微知晓他们的存在,就在她与小杜他们一同救出同伴,而她顺利引开追兵后,她趁机与风轻尘的人短暂地碰了个面。 她请这些人传信阿六,如果找到刘尧,就把今夜取种子的计划告诉刘尧,并把其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面临的问题都全数告知。 至于刘尧怎么选择,会怎么做,都是刘尧的自由。 阿六把事情转告给刘尧知晓时,刘尧询问了相关细节之后,便想出了这样的一个办法。 把一切准备妥当后,三人悄悄尾随着驻军的踪迹而来,这才在最后紧要的关头,把即将与张进他们兵戎相见的驻军引开,避免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斗。 此时此刻,刘尧挥动着手中的长鞭,他心底十分快意。 便是那张暴露在熹微星光下的面庞,也洋溢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他也不能理解。 但此时此刻,他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满心成就感。 忽然,他扭头看向白琇莹,认真地说了一句:“多谢!” 白琇莹故意扬声问他:“谢什么?” 刘尧没有说话,只是一扬鞭子甩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瞬间冲了出去。 白琇莹摇摇头,随后策马跟上他。 第412章 一切顺利 此前,刘尧也并非一帆风顺。 白琇莹找到他时,是在一处不能遮风避雨的破庙中。 他因为身无分文,又在躲避官兵的追捕,最终落魄到这与城中的叫花子争地盘的地步。 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街边的一碗馄饨,并不需要一匹马去换,更不知道,酒楼里的一桌子菜饭,无需拿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去抵。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才清楚的知晓,没了九皇子的身份,他连讨一口吃的都不如乞丐。 当他看到白琇莹风尘仆仆、满脸愠怒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竟鼻子一酸,坐在草堆上哭得像个孩子。 “小豹子,你来找我了,你竟然来找我了……” 见到他这番模样,白琇莹满肚子骂人的话,也都憋了回去。 接着,白琇莹把他带到客栈,让他舒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并给他点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他问白琇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除了那个身份,我什么用都没有。” 白琇莹再度忍住了即将责备出口的话,但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是。不过,身份有用也是有用,从某个方面来说,你是个有用的人。” 刘尧端着饭,一口一口地吃着。 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美味的饭菜送进嘴里,却依旧味同嚼蜡。 忽然,白琇莹挑起了话头:“我听阿姐说,你为她引开了追兵。” 刘尧垂下眼睑:“不过是凑巧而已,要不是时机合适,而我又正好认出了她,我连引开追兵这种事都做不到。” 白琇莹告诉他:“阿姐说,在这件事上,你帮了她很大的忙。” 刘尧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你别诓我。” 白琇莹却很认真地说:“你给她争取了时间,让她的计划更顺利完成,这是不争的事实。” 刘尧呆呆地端着碗。 那一刻,他五味杂陈。 因为他拒绝帮忙,导致白明微不得不耗费心力去促成一件事,这叫他心底始终有愧。 这一次,他偷偷离开羌城,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可是他才发现,比起白明微能做的事情,他的力量实在太微薄,微薄到根本无足轻重。 于是,这一行不仅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可以向白明微证明,就算没有帮白明微那件事,他也能帮到其他的事,反而在短短几日的时间,流落到破庙里。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大到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与价值是什么。 直到听闻白琇莹的话,那种万念俱灰的抑郁之气才在霎时消散无踪。 原来,他也还是有用的。 原来,做个有用的人是这种感觉。 思及此处,他把碗里的饭扒到口中。 不知为何,原本索然无味的饭菜忽然变得香甜。 白琇莹见他对偷跑出来一事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能吃得这么香,憋了许久的话,终于竹筒倒豆子般全都吐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自私?从来都不懂得考虑别人?!要是出了意外,你知道得有多少条人命受你连累么?” “我本以为你会因长姐的事愧疚,是在慢慢变好的前兆,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本性并不坏!” “我始终觉得,你终有一日能有所改变,你也会变成更好的自己,但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你还是那个不知民间疾苦,不谙世事艰险,不懂轻重缓急,做事不顾后果的笨蛋!” “你……” 白琇莹咬牙切齿,冲着刘尧就破口大骂,生生骂了刘尧一顿饭的时间。 骂道最后,反而是白琇莹骂不动了,这才止住话头,泄愤似的用筷子去戳碗里的饭。 然而,刘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神清气爽。 或许就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改变。 像是刘尧的心情,更像是他的心性。 此时此刻。 两人策马并肩疾驰,白琇莹不依不饶,追着他问:“谢我什么?快说,谢我什么!” 刘尧不堪其扰,不情不愿回她:“谢谢你来找我!” 白琇莹轻轻一笑,暗夜下她娇俏的面庞愈显俏丽。 她扬眉,摆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惩恶扬善,规劝浪子回头,一直都是我的使命和责任。” 刘尧下意识反驳白琇莹几句,可到了最后一刻,话锋一转,就变了个意思。 但听刘尧无比认真地道:“谢谢你,来找我。” 跟在身后的阿六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主子放着那么多大事不让他去做,竟让他来看两个小屁孩。 大材小用! 真是大材小用! …… 与此同时,白明微骑着饮岚往暗仓的方向疾驰。 适才她早已赶来,也正准备做刘尧与白琇莹他们做的事。 从刘尧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风轻尘放刘尧离开羌城的目的之一达到了。 但她也知晓,一个人的本性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想让这次的经历令刘尧彻底脱胎换骨,这多少有些不现实。 但是她相信,滴水石穿、铁杵磨针,只要刘尧每次能有所改变,那么总有一日,这个臭名远扬的纨绔皇子,也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探寻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思及此处,白明微催促胯下的马儿,追上张进他们的队伍。 看到白明微俏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众人如释重负。 张进连忙汇报情况:“姑娘,一切顺利。” 第413章 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白明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无比真诚的笑意:“我知道,因为我相信你,也相信弟兄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了便要给予足够的信任与支持,并给足空间令他们展现才能。 这样才不至于埋没任何一个有志之士。 张进一怔,可当他正想说什么时,白明微已经打马奔出去很长一段距离。 望着白明微的背影,张进忽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崔将军了。 饶是崔将军做了他多年的上峰,但崔将军在他心底留下的痕迹,却没有这相识不过数月的白姑娘多。 这其中的原因他知晓。 他没有贬低旧主的意思,只不过是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白姑娘值得他用命追随。 于是他大手一挥,沉声道:“弟兄们,跟上咱头儿!” 在看守仓库的人尽数伏诛后,种子很快被找到。 那些种子分别集中堆在第三与第四个山洞,车夫与弟兄们正从里头搬运出来装车。 白明微与江辞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满脸疲惫,看到彼此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由得相视一笑。 江辞没有多说,继续指挥车队装车上货。 白明微也没空与江辞说上话,立即去盘点仓库的情况。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 “姑娘!” 周毅慌忙赶来,尚且来不及行礼,便磕磕绊绊地道:“出事了!” 白明微眉头一蹙:“什么事?慢慢说,别急。” 周毅语无伦次:“姑娘,种子都在,但是没粮食。” 白明微道:“没粮食很正常,薛怀祖有那么多个粮仓,粮食很可能直接送去薛怀祖的粮仓里,从薛怀祖手中卖出去了。” “你们在第三个仓库里看到的那些,应当是看守人的口粮。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才往那个洞里堆。” 周毅忙不迭点头,随即又问:“姑娘,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仓库,他们要把口粮与种子堆在第三个仓库里吗?” 白明微有些疑惑:“难道并不是因为第三个仓库与他们落脚的第一和第二个仓库距离较近,方便取用么?” 周毅摇头,话还是说不利索:“不不不,那是因为其余的仓库都装满了,所以才会把口粮和种子堆在第三个仓库里。” 白明微道:“慢慢说,别急。” 周毅深吸几口气,这才把话给说明白了:“姑娘,余下几个洞里,都堆满了盐!三个偌大的洞穴,里面堆的都是盐,如果换成银子,那……属下不敢想!”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冷笑。天籁小说网 这下就全通了。 相对于种子和盐而言,军粮不过只是蝇头小利,运到锦城后,直接让薛怀祖给消化了,不用运往他处,也能在薛怀祖这里变成银子。 但种子和盐不行。 种子需要运到秦丰业的手里,才能通过他名下的土地实现最大的价值。 而盐需要运到特别的地方,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卖出去。 由于还没到适当的运送时机,因此这暗仓里的东西,才会堆积到现在。 要不是她为了寻找种子,介入到这些事情中,也不会逼得他们那么快行动。 盐的运送和保存,都需要专用的器皿。 怪不得那些人在船起火后,非但没有救火的意思,反而让船彻底燃烧殆尽。 他们放任船被烧毁,是要把船里装着的器皿烧光,才不至于留下把柄。 在阴山附近发现的盐矿,白明微一直以为,那些盐矿秦丰业已经完全出卖给北燕人了。 却不曾想,他想要的更多——与北燕人联合起来,共同分享盐矿带来的利益。 所以五哥所在的那个矿洞,产出的盐不仅运往北燕,也有一部分运到这里堆着,就等着适当的时机运走,换取巨量的钱财。 想到这里,白明微双拳紧握,又是一声轻蔑鄙薄的冷笑。 终究是她小看秦丰业的胃口了,只是种子怎么能满足?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随后吩咐周毅:“去大概估算一下,三个山洞内的盐大概有多少量。” 周毅不敢耽搁,忙不迭领着弟兄们去办。 白明微找到江辞,把发现盐的事情与江辞一说,随后又接着道:“江大哥,如今情况有变,我们在运送粮食的时候,必须谨慎小心,在粮食送到羌城前,决不能被发现。” 江辞叹息:“若都是粮食还好办,但是还有三个仓库的盐,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说这些盐与我们有关。” “确实应该要更加小心谨慎,一旦我们从这里运走东西的事情暴露,别人才不管我们运的是什么,这私贩食盐的锅,就是我们背了。” 白明微神色凝重:“江大哥,我信得过你找的人,在保密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 “只是你认为他们能顺利把种子运回羌城,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高?” 江辞告诉白明微:“这点你放心,车队不是寻常的商行车队,而是镖行车队。他们表面上来自各个城镇,与商行车队没有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这家商行不仅经营着普通车队的生意,帮走南闯北的商户送货,暗地里也做镖局的生意。” “我这次请他们来,走的是运镖的生意,所以这些拉车的马夫,都是受过训练的镖师。” “他们不仅能保证种子安全运达羌城,便是运送种子的借口都准备好了,完全可以为这次行动打掩护且不留痕迹。” “路上可能面对的突发/情况,他们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旦发生必能应对,不用担心。” 白明微颔首:“若是他们能做到不留痕迹,不让外人抓到把柄,就算日后有人知晓我们来到这里运走了一批东西,只要没有证据,就没办法拿我们怎么办。” 说话间,白明微眸光雪亮,像是已经成竹在胸:“那么这批盐就好处理了。” 江辞点头:“我明白了,我再叮嘱叮嘱他们,让他们把务必把这事办得不留痕迹。” 江辞问她:“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神秘一笑:“我要借刀杀人。” 江辞想要问得更详细,下边便过来回禀:“江公子,货物已经全部装车,随时可以出发,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辞冲白明微点点头,随即便退下了。 晨曦微露,朝阳始升。 山间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一千辆马车分成五批驶离这座堆满罪孽的山岗,每批车队都有一百名将士跟随护送。 一万五千一百石种子,一粒不少地被搬上了马车。 经过几日的奔波忙活,这批本该属于羌城的种子,全数回到了白明微手中。 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只是承担擅离职守的风险,还失去了三十九名弟兄。 这里的失去,并非生命意义上的失去。 包括董仁在内,被派去劫信的十五名弟兄重伤,有十四名脚筋被挑,很可能成为终身无法行动的废人。 而适才的几场战斗,也让二十四名弟兄受了严重的创伤,很可能终生不能再战斗。 用三十九人换取一万多石种子,任谁都会觉得这个代价很小,但没有一个人心里好受。 白明微带着张进等人亲自给受伤的二十四名弟兄做紧急处理后,又让人用洞里取来的褥子铺在马车上,将伤者紧急送往锦城治疗。 张进安慰她:“白姑娘,往好处想,这一次我们并未牺牲任何一人,弟兄们的伤都处理及时,不会危及生命,您别太在意。” 白明微想起浑身血污的董仁,想起帐篷里被挑了脚筋仅剩一口气的弟兄,想起适才那些皮翻肉卷肠子外流的伤口,她缓缓闭上双眼。 她告诉张进:“身为一个战士,再也不能战斗,或许要比死更令人难以接受。” 张进默然,设身处地地着想,若是他断了手脚沦为废人,他宁愿就此死去。 白明微徐徐睁眼,见张进一脸沮丧,反过来安慰他:“先把弟兄们的伤治好了。” “至于他们往后余生的价值,我会设法为他们找到,不会让他们的心,也因为这一场行动而废了的。” 张进猛力点头:“要是您的话,我相信您能做到。”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带领余下的两百多名弟兄们清理一下现场,别留下我们的痕迹,之后先化整为零,继续潜伏于附近,我要给这事做一次完美的收尾。” 第414章 你死定了 冬日的金阳裹挟着一层淡且柔的光晕,洒落在山巅与原野之上,最后透过树梢落下来,在地面漾出斑驳的影子。 前去救焦校尉的一千驻军已然找到半死不活的焦校尉,苦于吊桥已断,正在着急忙慌的绕远路赶回来。 前去救罗县令的驻军,则像无头苍蝇一样,追在刘尧他们离开的方向满山乱窜。 至于张捕头他们,船队遭劫的事还没查清楚,就听说自己的上峰被劫了,连忙跟着漫山遍野地找。 然而此时此刻,装满盐的暗仓中,一袭黑衣遮掩住任何特征的白明微正在闲闲坐着,她面前是被五花大绑的罗县令。 开口第一句话,她告诉罗县令:“你死定了。” 罗县令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不甘地问出了困惑着他的问题:“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明微淡声道:“已经明摆着的事,还问做什么,这不是又一次证明你们的无能么?” 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不会叫人轻视了,反而让人心底忐忑,拿不准她的意图。 罗县令咬牙,额上青筋跳起,已是怒不可遏:“有种你露出真面目!我倒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货色!” 白明微轻笑一声,雌雄难辨的声音无喜无怒:“别急,想要你命的人又不是我,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嘛!” 罗县令双眼眯起,眸底射出邪异的冷光:“你想说什么?不需要那么长的铺垫,直说即可!” 白明微点点头:“不愧是罗县令,不是薛怀祖和焦校尉那等人可比的,所以,我才会把罗县令留到最后。” “至于罗县令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那就看罗县令上不上道了。” 罗县令冷哼一声:“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不会背叛。” 白明微声音平静得出奇:“你不是不会背叛,而是不敢。别拿绝不背主忘义那些话糊弄我,如果你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就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说着,白明微用剑挑起罗县令的下巴: “你的情况呢,我已经都了解了,你背后的人,对你并没有任何胁迫,你是自甘堕/落,自愿成为他的爪牙。” “但是现在,本该上交的货没了,肯定是交不了差的吧?就是不知依那些人的狠劲,会给你安排一个怎样的死法。” 罗县令听对方说了这么多,也猜到对方想招安的意图,于是便问:“你能给我指什么生路?” 白明微起身,伸手拍了拍盐袋子。 细小的盐屑从麻袋里漏出来,洒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如同深秋晨间的白霜。 白明微缓缓说道:“近些年在东陵做官,政绩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懂得站队,懂得巴结,懂得昧着良心去割同僚和百姓的肉。” “按理来说,罗大人背后的靠山那么强,其实不必要搞那些事,但罗大人硬是积攒出良好的官声,可见大人除了利,还想着要名。”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东陵的官那么多,名利双收这种好事,也不能让您一直占着不是,这不大难就临头了?” “反正货物不保,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倒不如与我合作,争取一丝求生的机会,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罗县令神色飞速变幻,他试探性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白明微抖了抖手上的盐粒:“昨夜发生的事,让薛家背锅如何?” 罗县令唇角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看来,你果然大有来头,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掩藏身份。”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继续道: “薛家作恶多端引来匪寇报复,薛老爷因为私库被劫恼羞成怒,借驻军的手对付匪寇。” “岂料因此激怒了匪寇,他们把目标转移到薛家的仓库上,却意外发现仓库的秘密。” “薛家为了避免秘密泄露,决定孤注一掷,仓促准备船队把东西运走,为此还哄骗驻军出面剿匪,想趁驻军与匪寇对战的时候运送。”天籁小说网 “结果匪寇技高一筹,不仅反将一军,毁去薛家运送私盐的船队,还因为焦校尉抓了他们的同伙报复焦校尉。” 白明微用剑在罗县令的手脚上比划着: “匪寇挑了焦校尉的手脚筋,把焦校尉变成一个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废人。” “匪寇十分精明,为了不和驻军起冲突,还设计将大人引过来,让大人成为引开驻军筹码,并在适当的时机掳走大人,引开驻军。” 白明微收回剑,剑尖在青石上划出阵阵火花: “当然了,大人可是英明神武的,怎么会轻易中计,大人是为了查清事情的真相,这才将计就计,故意被掳走。” “其实大人早就留有后手,在大人了解了其中的勾当之后,立即向早已布置好的人发出信号。” “最终,大人靠着自己的聪明机智获救。大人逃出生天后,立即搬救兵剿匪。” “由于仓库的货物实在太多,匪寇只是带走了一小部分,而大人,也因为曾经潜入过敌营,知晓了匪寇的计划。” “于是大人抢在匪寇再次行动前,带领属下和驻军守住了十数万石私盐。匪寇惧怕准备充足的大人,只能抱憾逃窜,不敢进犯。” “事情的最后,大人将这些私盐充公,为东陵国库再添一笔丰厚的收入,立了大功呀!” 最后,白明微用剑轻轻划开罗县令的手腕,直到罗县令浑身打颤,这才罢手,她问:“大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罗县令慌忙动了动手指,生怕手筋也像焦校尉那般被挑断。 尽管恐惧如斯,但他并未就此屈服,反而骂道:“你不觉得吃相太难看了?” “这样一来,薛家要承担囤积私盐之罪,船队的人也会因为私自运盐而被问罪。” “东家不仅损失薛家,还损失了仓库中所有的货与一支精良的船队。你这是让我与他们彻底决裂,半点后路都不给我留!” 白明微漫不经心地道:“要不是这样,我怎知你会不会转过来背叛我呢?只有绝了你与旧主的可能,我才能放心饶你一条命。” 罗县令问她:“放着那么多盐不要,你却看中了那冰山一角的种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415章 做长远打算 白明微道:“我想做什么还要再强调一遍么?当然是为了拔除薛家,顺便再向你背后的人挑衅了。” 罗县令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不是为了欲盖弥彰,让世人看不到你丑陋的吃相?” 白明微把剑轻轻贯在地上,利剑没进坚硬的青石几寸,像是碰到了豆腐一般。 她坐回椅子上,姿态适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不被知晓,所以我当然不会为了掩饰这次的行动如此大费周章。” “你说要是你背后的人知晓我夺了他的货,毁了他用来敛财的薛家,废了他的爪牙焦校尉,还把你这个得力人手策反了,他会气成什么样子?”23sk. 罗县令忽然笑了,笑得分外嘲讽:“你也说了,东家损失巨大,如果我拒死不从,只需要承担一个后果。” “但若是我背叛了他,即将承担的不仅是让东家遭受损失这个后果那么简单,还要承担背叛东家的后果。” “两种死法,怎么看也是前者好很多吧?凭什么我放着好死不要,非要把自己送上死无葬身之地的路。” 白明微耸耸肩:“因为要是你接受我的提议,哪怕最后你不得好死,但也能留些清名在人间。” “会有人记得,大人在任期间锦城粮仓的粮食与种子从来没有亏空,也会有人记得,大人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 “大人的死,是因为匪徒的报复,大人是为了锦城而死,大人的故事也会在这座小城流传下去。” 说话间,白明微缓缓靠近他:“但要是你不接受我的提议,这十数万石食盐,会被查出来归你所有,我想这个死法,你更不喜欢。” 罗县令冷笑:“要是这批食盐被我上交后,你可就没有拿捏我的事情了。” 白明微笑了:“既然大人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大人知晓,在我心里大人活着要比死了更有用,但我若想要大人死,也绝不会只有拿食盐做文章这个方法。” 罗县令陷入沉思,许久他才看向白明微:“给我一点底气,我总得判断一下,怎么选才更好,若是你们没有与我东家抗衡的能力,我凭什么选择你们。”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真是冥顽不灵,这个时候还想着打听我的来历,别忘了,你是俘虏。” 说完,白明微走了出去。 装在山洞上的仓门缓缓合上,她藏于黑袍底下的身影也被关在了门外。 白明微见张进等在外边,她不动声色地走离山洞远一些,旋即问道:“怎么了?” 张进小声回禀:“姑娘,江公子和车队已经顺利出发,受伤的弟兄们也做了妥善的安置,救走焦校尉的那一千驻军因为焦校尉受伤回了营地,其余的驻军与官兵还在漫山遍野寻找罗县令,我们的人已经把他们引得更远了。” 白明微颔首:“做得很好。” 张进却是不解:“姑娘,您适才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属下都听见了,属下不明白。” 白明微缓缓走向更远的地方,问跟在身后半步的张进:“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留罗县令一命?” 张进点头:“姑娘,现在种子已经运走了,我们只需要迅速撤离,并且把食盐毁去,或者故意泄露消息让人知晓仓库的存在,都是比较稳妥且省事的方法,您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招安这个根本就让人信不过的罗县令?” 白明微慢慢和他解释:“首先,这批食盐十分珍贵,不仅可以卖得大笔银钱,还是矿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采出来的。” “不论是毁去,还是弃之不顾,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如果它能充公,就能为国库增添一大笔收入。” “国库有银子,若是哪里起了战火,哪里又遭了灾,才有银子拨出去,所以我舍不得轻易毁了。” “既然舍不得毁去,那就得处置妥当,否则一个不慎,说不定转身就被那幕后黑手运走了。” 张进认真点头:“姑娘这个考量,属下能明白。” 白明微继续解释:“其次,就算罗县令为虎作伥,但不可否认他在任这些年,锦城的百姓日子确实变好了。” “粮仓里的粮食与种子没有被侵吞,也没有发生太离谱的冤假错案,他除了与这些贼子同流合污参与暗仓运作一事外,他挑不出其他错。” “况且,要是罗县令死了,锦城的摊子会有另一个人来接,谁能保证另一个人上任不会割百姓的肉增自己的肥?” 张进听到这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姑娘,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问他:“哦?那你说说,都明白什么了?” 张进回答:“姑娘这样做,看起来很麻烦,但如果做成,却有很多好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批食盐没有被浪费。” 白明微认真聆听,并未因张进的下属身份而露出不屑,她懂得尊重属下的言行。 见她这般,张进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但也因为她的认真,而心存感激。 默了稍许时候,张进继续说:“如果罗县令能被招安,那么姑娘便可以借罗县令的手,光明正大地除去薛家,这总比被‘匪寇’动手,在百姓心底更具正面意义。” 白明微点头:“是的,要是匪寇这么嚣张,锦城第一首富薛家轻而易举就被拔除,那么百姓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心会不安。” 张进像是受到鼓励,他激动地再次分析:“其次,罗县令答应/招安,就意味着彻底站到幕后黑手的对立面。” “想来姑娘并不觉得一个小小的罗县令,能对幕后黑手造成多大的威胁。” “但罗县令也不会允许幕后黑手再往锦城屯人,因为这等于在他身边放了一把刀。” “在罗县令挣扎求生这段时间,锦城就不会再次成为幕后黑手敛财的地方。” “只要罗县令能扛住一段时间,不仅薛家拔除了,锦城也能争得片刻安宁时间。” “有了这些时间做准备,到时候就算换人取代罗县令,那么也不是幕后黑手一个人说的算。” “老丞相也可趁此机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借他在朝中的余威,为锦城谋求一个合适的人选。” “新的人上来,就算幕后黑手想要把他培植成新的敛财工具,亦或是迫/害他,这些都会花费时间。” “这样一来,锦城平安的日子又更久了。姑娘,您这是走一步看十步,在为锦城做最长远的打算。” 第416章 大爱大智与大才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张进,半响才道:“张进,你说得一字不差,我留下罗县令,的确是在做长远的打算。” “再者,焦校尉已经废了,要是罗县令再出事,锦城一定成为众矢之的。” “外人把发生的所有事都归结于匪寇,‘匪寇’对付薛家是替天行道,废了与他们不怎么接触的焦校尉也不会激起多大愤怒。” “但要是害了他们的罗县令,那么百姓会因此恨上匪寇,而我们的很多弟兄都是匪寇出生,这无疑是给他们招来偏见。” “更严重的是,我担心敌人会借此做文章,为了对付我或者说白家,从而对我们匪寇出身的弟兄们下手。” 张进叹息:“属下绞尽脑汁,自以为已经考虑周全了,却没曾想,原来姑娘还有着这样的打算。” 白明微轻喟一声:“张进,既然你能想到这里,那么一定对幕后黑手的身份存疑了吧?” 张进点头:“应该是某位不得了的人物吧,否则姑娘也不会在应付时需要想得这般仔细周到。” 白明微颔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吗?” 张进想了许久,只是道:“属下认为姑娘做事必有缘由,属下相信姑娘。” 白明微站定身形,与他一同从山岗上往下看。 岚漪河犹如一条玉带,环绕在群山之间,河面泛着冬日特有的苍白,与周遭的枯树黄草相映衬,形成一幅隽永的画卷。 白明微问:“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同时也感到寒心?” 张进承认:“是,有些怀疑这一场场豁出性命去打的仗值得么?将士们拼了命保家卫国,为此多少人马革裹尸血溅当场。” “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却践踏将士们舍命戍守的家国,只为了填/满一己私欲。” “属下不仅愤怒,不只心寒,属下还恨,恨得咬牙切齿,恨老天怎么不收了那些人!” 白明微负手遥遥看向远处,她告诉张进:“这就是我隐瞒不说的原因,也是我不愿意这种勾当大白于天下的缘由。” “因为我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不想让百姓对当权者彻底失望,更不想让将士们觉得,他们的守护换不来美好,反而给这群蝇营狗苟提供牟利的沃土。” 张进闻言,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他单膝跪到白明微身边,声音无比郑重:“属下目光短浅,一直以来都看不到姑娘的殚精竭虑,也低估了姑娘守护东陵的决心。” “从今往后,请让属下与姑娘,一同守护这一切,一同踏上这条充满艰难险阻的路。” 是的,他的确小看了白姑娘。 他一直以为,白姑娘比崔将军强的,是领兵打仗之才,是身先士卒的勇猛,更是一颗爱护百姓体恤下属的赤子之心。 结果,他错了。 白明娘有的不仅是对百姓的大爱,还有着对天下的大义,更有着与老丞相一样的大才。天籁小说网 这份心智与才华,这份真挚不掺假的热血,以及这份家国天下面前的拳拳之心,叫他心悦诚服! 就算这世道奸佞横行,因为有着老丞相与白姑娘这样的人,才能让这险恶的世道保有一丝美好。 而他愿意为这弥足珍贵的美好,献上自己的生命与忠诚。 白明微弯腰扶起他:“你们已经与我走在同样的道路上了,今后更要同心协力,互相扶持。” 张进热泪盈眶,忍不住低喝一声:“是!” 白明微笑了,那笑容一如往常海纳百川。 张进挠挠头,随即露出担忧的神色:“但是姑娘,与我们比起来,幕后黑手显然更心狠手辣,罗县令只会更害怕他们吧?怎么会接受我们的招安?” 白明微又露出那笃定的神色:“我说过,罗县令想要名利双收,比起金银珠宝,他更看重名声,给他一点时间想想,他会想通的。” 张进又问:“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放了他?要是他耍心眼,一得自由就带兵去拦截运送种子的队伍怎么办?” 白明微笑道:“别担心,衙门一共才五百官兵,驻军他又没有权利随意调动,他不会冒这个险的。” 张进笑道:“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放眼远方的景致。 当然,他们的对话也被刘尧听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刘尧对白明微的感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白明微这女人厉害,并且打心底惧怕白明微。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深刻地认识到,白明微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仅仅只是留下罗县令一事,其中的考量竟是如此之多,若非拥有宽厚的胸襟与远大的智慧,怎能把一件小小的事,想得如此长远? 这样的心智,不是他可以达到的。 这样的心胸,也不是他能拥有的。 白琇莹看到刘尧的神色,便知他心底所想,于是问:“是不是忽然开始佩服长姐了?” 刘尧别过脸,别扭地不承认。 白琇莹却告诉他:“我在锦城和长姐一起睡了一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白发,长姐她才十五岁,就已经生了白发。” “在你佩服她,觉得她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时,一定不会想到,这是她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结果。” “殿下,纵使小传义天资聪颖,拥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但是他这么小也懂得努力,子时睡卯时起,他从来不懈怠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做成一件事,并非只要拥有满腔热血就足够,还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或许正如我祖父所说,当一个人足够努力的时候,才能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刘尧瞥了她一眼:“小小年纪就唠唠叨叨,啰啰嗦嗦,公孙先生都没有你能说。” 白琇莹不以为意:“先生说你欠说,让我多说说你。” 刘尧抱着手臂:“搞笑,本王凭什么听你的?” 白琇莹冲着不远处的白明微喊:“长姐……” 刘尧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是巴不得让那罗县令知晓你长姐的身份吧?这么大声做什么?” 白琇莹挣开他,顺道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听到?” 刘尧冷哼:“就是不能嚷嚷,聒噪得紧,本王心烦!” 白琇莹偏头看着刘尧,直到刘尧不自然地别过脸,这才笑嘻嘻地道:“怕长姐就直说,不用不好意思。” 刘尧被戳中心思,当即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走开,离白琇莹远了许多。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看着白明微的背影,忍不住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周毅匆忙来报:“姑娘,罗县令求见!” 第417章 不速之客 正如白明微所料,在名与利之间,罗县令更看重的是名。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接受白明微的条件。 白明微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轻唤一声:“阿六。” 罗县令的身边,忽然浮现一道身影。 这把罗县令给吓了一大跳,他仔细地端详着凭空出现的身影。 是个男人,是个垂着头的男人。 然而任凭他如何端详,也看不出其他的特征,就好像在盯着一道影子看,只知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管如何努力,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 这时,白明微开口:“保护罗大人逃/脱。” “保护”二字,她加重了声音。 一语双关,意味着若是罗县令安分守己,那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罗县令敢耍心眼,那就是另一个意义上的保护。 阿六伏低身子:“是。” 接着,阿六又消失了,这可把罗县令看得一怔一怔的。 白明微问他:“大人,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23sk. 罗县令小声询问:“他能在我身边多久?” 白明微淡声回应:“这就要看大人的表现了。不过他只能为大人挡住暗地里的刺客,至于明面上的困难,需要大人自己应付。” 罗县令没有再说什么,拉开仓门走了出去。 最后,罗县令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隐入黑暗的身影从暗处浮现出来,先是他的黑衣,再是他的面庞,最后,他整个人都呈现在光亮下。 但却没有一缕光可以照亮他,仿佛,他就是黑暗,是可以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罗县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转身向山下奔逃。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张进问道:“白姑娘,现在怎么办?” 白明微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等。” 这一等,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等到傍晚时分,一身狼狈的罗县令便带着人马赶来,理所当然地找到堆满整整三个巨大洞穴的盐。 而地上打斗的痕迹,与未被清理的血迹,以及被搬空了的两个山洞,都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最后暗仓也顺理成章地栽到薛家的头上,而罗县令也凭借着机智在匪寇第二次清扫前,保住了十数万石盐。 …… 白明微依旧让两百名弟兄化整为零隐匿在山林中,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带着刘尧与白琇莹等人返回据点,可还没能坐下休息,她又换了身干净的黑衣准备出门。 白琇莹问她:“长姐,您又要去哪里?” 白明微道:“我去薛家取一些东西。” 白琇莹不解:“那你换衣裳做什么?” 白明微告诉她:“适才穿的衣裳上汗味太重,这很容易暴露行踪。” 白琇莹央求她:“长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白明微态度坚决地摇头:“不能。” 随即,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刘尧。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不满地嘟囔:“我留下便是,谁叫我们还带着这么个累赘。” 白明微没有多言,背上她自己的剑,蒙住脸走到院子里。 只听一声衣袂猎猎拂响的动静,她已消失在据点之中。 而她身后,立时有十数道身影跟上,那是风轻尘安插在锦城的人。 锦城不大,薛家也很好找。 来到薛府附近,她简单招呼了几句,随后一行人便四散开来。 她一路隐匿身形,找到了薛府里的薛怀祖,蛰伏在薛怀祖附近,而十数名暗卫也分别找到薛家各位主子的院子,各自潜藏。 彼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一盏盏灯亮起,这薛府依旧有很多角落无法被照亮。 或许是变天的原因,山头渐渐下了雾,那雾气飘散得很快,越来越低,不多时便笼罩在锦城上方。 万家灯火,在雾气中散发着朦胧而浑浊的光,那光照在雾气上,形成星星点点惨淡而斑驳的光点。 雾霭聚散,薛家的檐顶也在冰冷的雾里若隐若现。 然而本该是静谧无声的景致,却因薛家忙着收拾东西跑路而变得嘈杂。 薛怀祖的屋里,三个儿子聚在父亲面前,一脸不悦。 薛大满嘴抱怨:“爹,不就是晋儿犯下五十九条人命吗?多大点事,值得我们弃了这些祖业,弃了荣华富贵逃亡么?” 薛二也是一脸的不情愿:“爹,大哥说得对,那些贱骨头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花些银子破财消灾就行,值得我们跑路吗?” 老三更是满面怒容:“就说让晋儿埋远一点,我房里没的那些,都丢进枯井里了,现在死不见尸,问题也没有,偏偏他拿来种花,现在好了,全家都要被他害惨。” 是的,这就是薛家背后真实的样子。 都是一个粪池子里的,谁又干净到哪里去? 世道便是如此,但逢乱世礼崩乐坏,公序良俗、礼义廉耻与法度都会形同虚设。 于是,困苦的人会愈加困苦,每日在苦难中挣扎求生。 而这样的世道却会成为恶人的沃土,他们在苦难中大肆剥削敛利,没有严苛法度约束他们,他们便仗着手中的财富与权力,为所欲为,坏事做尽! 人,在他们眼里不被当人。 命,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命。 以至于薛怀祖三个儿子,说出这些丧心病狂的话,却依旧理直气壮。 薛怀祖看着三个儿子,也是有苦难言。 薛家背地里为上头干的那些勾当,又不是每个薛家人都知晓,他也不便明说,只能承受来自儿子的误解与不满。 最后,他不得已拿出家主的架子:“我还没死呢!你们当我说的话是放屁么?我说走就麻溜卷铺盖去,哪有那么多废话?” 三个儿子早就统一了意见,他们不想走,不想抛弃祖辈传下来的那些田产地契,更不愿意丢掉日进斗金的铺子,去过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此时他们已经铁了心留下守住荣华富贵,就算是平日他们惧怕的父亲,在唾手可得的财富面前,威严也当然无存。 薛大破罐子破摔:“爹,要走你走,我不走!” 薛二一脸不以为然,明显把薛怀祖的话当耳边风。 薛三是受宠的老幺,可没有惯着他爹:“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凭什么听您的?” 薛怀祖见三个儿子这种态度,气得拍案而起:“就凭我是你们的老子!就凭你们不孝会遭天打雷劈!就凭你们是老子的种!所以你们必须听老夫的!” 对于薛怀祖的怒火,三个儿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脸的不以为然。 薛怀祖越看越生气,捡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向他们。 与此同时,薛家也来了不速之客。 白明微仔细感受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露出浅浅的笑意。 第418章 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向来小心谨慎,所以哪怕祖父明知他作恶多端,也没办法抓住他的把柄。 暗仓失守,货物不保。 这种情况他们必然预想过,所以锦城之中必然有善后的人。 像这种情况下,自然要杀人灭口,断尾自救。 所以白明微才会带人事先在薛家蛰伏起来,当然不是为了救他们的命,而是要让他们,被摆在明面上问罪。 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背锅的就成了匪寇。 雾气越来越浓,大片大片翻涌。 夹杂着细细的雨丝浮在脸上。 冷雨零星,沾衣欲湿。 白明微站在暗处,看着几道满身肃杀的身影从院头飘落下来。 她的面庞被黑巾蒙住,只能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如同强大的猎食猛兽,在窥视着弱小的猎物。 手中的剑轻轻抽出寸许,一抹寒光乍现,就在几名刺客有所察觉时,白明微如闪电掠出,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穿行在刺客之间。 收剑,转身。 地上横着五具尸首。 白明微未做停留,一跃而起,身形起落,所过之处,皆有黑衣人橫尸地上。 不多时,前来杀人灭口的刺客尚未出手,便被白明微与风轻尘的暗卫尽数斩于剑下。 “啊!” 一声尖叫,薛府彻底喧腾起来。 丫鬟喊来妈子,妈子喊来家丁,家丁喊来主子,主子与丫鬟叫做一团,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与此同时,刺客首领也察觉出不对,迅速撤离薛家的范围。 白明微叫住暗卫:“别追了,留一个活口,我有用处。” 要不然,谁来杀薛怀祖灭口呢? 这样的人,没必要留到薛家被判的那日。 至于薛家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就让他手脚同样不干净的儿孙来担吧!少他一个不少。 伴随着一阵吵闹与喧哗,张捕头带人把薛家围住。 张捕头气势汹汹地闯入薛府拿人。23sk. 白明微见状,告诉暗卫:“都散了。” 数道身影掠起,只余白明微留在薛府之中,她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潜入薛晋的房间,在他房里翻翻找找,旋即抱着一只小箱子离开。 …… 据点。 白琇莹望着满箱的东西,眉头紧紧皱起:“束发的绦带、珠花、木簪、耳环、银钗……阿姐,这些都是什么?” 白明微尚未褪去黑衣,依旧是那身干练的夜行短衫,衬得她身形矫健,动作干练。 她认真地数着箱子里的东西,同时向白琇莹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冤死少女的遗物。” “薛晋是个内心极为阴暗扭曲的人,每杀一个人,他会留下那人的小衣与贴身东西。” 白琇莹刚想伸手去捡一根鹅黄色的绦带,手登时又收了回来,脸上也多了几分敬畏的神色:“阿姐,你把这些东西取回来做什么?” 白明微依旧数着箱子里的东西,但还不忘和白琇莹搭话:“数一数,看看人数能不能对上。” “我已经派人去查他们的亲属了,如果他们的亲属需要,这些遗物会送到他们的亲属手中,也算是留有一点念想。” 一旁的刘尧插嘴:“怎么有两根一模一样的绦带?少女扎头发不是一根就可以了么?” 白明微的手一顿,半响才说:“那是女童的,扎双髻需要两根绦带。” 一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张进抱着手站在一旁,神色间多了几分阴沉。 刘尧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玩得再花,也只是楼子里的姑娘,那些都是干干净净的清倌儿,他可从来没有对年纪小的下过手。 小小一个富户,比他这个凤子龙孙还会玩吗? 白琇莹闻言,颤着手去取那条绦带,她把绦带放在手里端详,可见上头的血迹十分清晰。 最后,白琇莹再也忍不住,眼泪从双目中滚落下来:“长姐,这家还是人吗?” “他们还是人吗?!”白琇莹拍案而起,脸上因愠怒而飞红,双目噙在泪水中,又愤又恼。 白明微显得十分平静,依旧慢慢数着箱子里的东西。 她向来懂得隐藏,并整理自己的心情。 最后,她把箱子轻轻阖上:“人数对不上,这里有七十三个人的东西。” 刘尧大为震惊,他听说过饿死的、战死的、被土匪屠了满门的,但从未听说过,小小锦城首富家的一个公子,竟然背负这么多条人命。 他破口大骂:“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白明微抬眸,缓缓告诉他:“这不是个例,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存在着这样的情况。” 白琇莹擦去脸上的泪:“长姐,都没有人管吗?” 白明微并未回应白琇莹的话,而是看向一旁怒意横生的刘尧:“盛世,是所有人的盛世,乱世,却是百姓的乱世。” “如果天下久安,河清海晏,人们的行为会受道德、礼仪以及律法的约束,那么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就会少很多。” “但在一个战火纷纭的乱世,天灾人祸接憧而至,人更多的时候心底只想着活下去。” “这个时候,道德礼仪观念就会淡薄,律法也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力,人心的欲/望与贪念就会无法抑制。” “于是,黑暗与腐烂蔓延滋长,有的人就会仗着手中的财富与权力,去做出一些事情满足他们扭曲的心理。” 说话间,白明微握住白琇莹颤/抖不止的手:“管,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治标而不治本。” “只有让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步入正轨,才能从源头上遏制这些扭曲的人性。” “所以,这就是祖父兢兢业业一辈子的意义,也是我们砥砺前行找寻的未来。” 白琇莹哭着扑进白明微怀里,她一遍遍问:“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吗?怎么会有人坏到这个地步?”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因为肉会坏啊,人心自然也会坏。” 刘尧一拳砸在桌面上。 他有很多兄弟姐妹,尽管不亲近,但他心底是有他们的。 他也有可爱的妹妹,只要一想到,若是他妹妹也遭这样的罪,他的心就疼得不止。 白明微郑重地告诉二人:“行了,现在难过也于事无补,不如做一些切实的事。” 白琇莹抽噎着问:“长姐,我们能做什么?” 第419章 上峰与部下该有的尺度 白明微看向张进:“过来一下。” 张进立即调整好状态,恭敬地站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道:“你安排一下,从明日起,九殿下和六姑娘也会一同去参与调查这些死者的背景,更会为抚恤计划提供意见。” 张进点头:“白姑娘,属下明白。” 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看向刘尧与白琇莹:“你们的事情很多,不仅需要尽量查出所有死者的身份,还需要了解他们的背景。” “关于抚恤的章程,他们会和你们细说。这不是让你们去历练,而是请你们帮忙,所以一定要认真对待。” “你们的态度,决定真心疼爱她们的亲人,能否得到适当的抚慰与帮助,辛苦了。” 白琇莹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一直以来长姐都把她保护得很好,尽量避免她涉足危险。 她始终想着能为长姐分担,如今终于有长姐需要她的地方,她自然要全力以赴。 况且,人都有悲悯心,此时此刻,她知晓那些姑娘的遭遇,她也想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刘尧没说什么,白明微只当他默认。 又叮嘱了几句,才把他们赶去休息。 待他们走后,张进又问:“白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明微笑道:“张进,我们的配合越来越有默契了。确实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张进恭敬地说:“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告诉张进:“这次让九殿下参与这件事,也是想让他体验一下民间疾苦,让弟兄们辛苦一点。” “当然,也要注意一些问题。一个是别得罪他,免得他发起皇子脾气,到时候不好收场。” “一个是尽量对他细心一些,好好引导他如何把这件事办成,要让他体验到做成一件事带给他的成就感。” “另外,薛家还有很多尸首没被找到,有的可能在枯井里,叫他们也一并查一查,若是冤死枉死的,能帮多少帮多少吧!” 张进不明白:“白姑娘,您好像很在意九殿下的事。” 白明微自然不会和张进坦露自己的真正打算,只是向张进解释:“九殿下身份特殊,若是他能多为天下百姓考虑,他可以做到的,一定比我们多。” 张进认真点头,拱手退下了。 对属下太宽和,他们难免会掌握不好尺度,这种情况在张进身上也开始表露出来。 他因为得白明微看重,所以很积极努力的表现自己,不懂的事情,他张口就问,没有考虑问题是否合适。 若是遇到个严苛的上峰,只怕刚才已经劈头盖脸的给他狠狠地骂上一顿。 当然,这个问题白明微也意识到了。 不过她没有立即点出。 张进的才能,她还是很欣赏的,所以她并不想打击张进的积极性。 然而真正能做到宠辱不惊人,才能成就大事。 若是张进一直这样沾沾自喜拿捏不好分寸,那么说明他并不合适继续培养下去。 但若是张进能很快回过味来,那她会认真栽培,以后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助手。 白明微身边汇聚了很多人,有风轻尘、卫骁、江辞,甚至是公孙先生。 风轻尘不是她的下属,卫骁与江辞是如同兄长一般的存在,他们以后的路,可能会比她走得更远。 所以适时培养一些真正的心腹是必要的,她愿意给张进耐心,也愿意给张进机会。 然而这张进可是卫大哥看中的人,这次卫大哥该肉疼了。 想到卫骁急红脸的样子,白明微忍不住摇摇头。 …… 收好那些姑娘的遗物,白明微未曾睡下,而是去看望受伤的弟兄。 几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就那么并排躺着,也幸好被子足够干净暖和,才不至于让养伤的弟兄们更加难受。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正好撞入董仁的睁得老大的眼里。 正当她准备说话时,才发现董仁并未看见她,却像是在独自发呆。 她转身,准备离开。 想给弟兄们充足的空间。 “白姑娘。” 董仁叫住了她。 她回眸,董仁竟挣扎着起身,想要过来找她。 她不想董仁因此又伤了自己,于是连忙走到董仁身边。 幸好董仁的位置靠近门,也没有影响到其他弟兄们休息。 白明微亲自去扶他,他却不愿,拖着伤重的身体避开了,随即又解释:“姑娘好心,属下懂的,只是男女终究有别,属下不能坏了姑娘的名声。” 白明微没有坚持,退了两步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轻声细语地问:“有心事?睡不着?” 董仁颔首,并未隐瞒:“属下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属下睡不着。” 白明微平静地望着他,却一语中的地说中他的心事:“在想为什么那时候留下的不是你?为什么被挑了脚筋的不是你?” 董仁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明微继续道:“这样的伤,不管落在谁身上,都会疼,都会痛,都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你为此觉得愧疚我能理解。” “但是,为什么上天赋予我们的,除了脚还有手呢?那是因为,当我们的脚不能用时,至少还有一双手。” “我也理解身体残缺并不好过,因为一个人有手有脚才是完整的,失去了什么都会不方便,然而并不意味着失去了其中一样,就全然不行了。” “我们人做了那么多事,无非是为了活下去,现在还活着,就是最难得的,因为这个世上,有着无数人想活却不能活。” 董仁依旧十分自责:“但是,他们再也没办法上战场了。” 是的,这三十九名老练的战士,会有三十名无法再次战斗。 他们伤得太重了,便是大夫也没有法子。 白明微默然许久,继续说:“我不能代表任何人说,不能上战场了没关系。” “但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不是战士呀,我们有的是为了心中的大义,有的是为了施展抱负,有的是为了建功立业……” “我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但是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战士。” “如果我们做不了战士,还能做其他的,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寻找到自己的意义与价值。” 第420章 真是一对活宝 董仁默然不语。 有很多被堆在剧烈地颤着。 可见不少弟兄都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而白明微说这番话,也不仅是为了董仁,更是为了宽慰这些弟兄。 最后,她笑着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们,种子已经在前往羌城的路上了,而种子也一定会被平安地送到羌城,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说完,白明微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人其实没有那么坚强,无论失去手还是失去脚,都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这样的伤痛不会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抚平,所以今夜她过来,确是真的想要告诉弟兄们种子顺利运上路这个好消息。 至于这些为了完成这次的任务,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整个人生,以及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将士们,她一定会做妥善的安置。 她也在想,金银上的抚恤足够么? 是否能寻到一个办法,不仅在金银上照顾他们,也在精神上照顾他们,让他们重新找到人生的价值呢? 打定主意,白明微决定在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她想着。 边疆五座城尚有许多养伤的将士,有很多都在面临着伤好后就要领抚恤银离开的情况。 只是领着少量的抚恤补偿银两,如何能确保余生几十年能过下去? 有些伤痛是要跟着一辈子的,他们失去了劳动能力,抚恤银两用完后,怎么寻医问药?如何三餐果腹? 牺牲的人固然要铭记,但这些也是需要去在乎的群体。 思及此处,白明微把这件事认真地记在心上,决心在现有的抚恤基础上,再填补一些较为完善的措施,尽量帮助到这些因为家国而失去正常人生的同袍。 …… 翌日。 风轻尘的暗卫找到了白明微,向她汇报事情的进展:“白姑娘,焦校尉那边并无动静。” “而薛家的人已尽数被押入大牢候审,不过薛怀祖在今晨被发现暴毙于牢里。” 刺客入薛府,一去就是几十人,看来是打着灭门的主意去的。 然而薛怀祖被关到牢房里后,赶尽杀绝未免太引人注目,所以只是死了薛怀祖一人很正常。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焦校尉已经废了,便是知道什么秘密也说不出来。” “那些人自然不屑于杀他,免得因为他的死,吸引更多的人注目,到时候反而对他们不利。”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不过能潜入守备森严的牢里杀人,还能制造出暴毙的假象,看来这刺客有些本领,可处置妥当了?” 暗卫恭敬回答:“依照姑娘吩咐,在他杀了薛怀祖并把信送出去后,就处置了。” 白明微点点头:“做得很好。” 原来昨夜在薛家,白明微故意放走刺客首领,不仅是让他去杀薛怀祖灭口那么简单。 他想借刺客的手,让他向上头汇报锦城的情况。 因为小心谨慎的人都有一个习惯,即他们寻求的是稳妥,在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们一般不会行动。 可越是小心谨慎的人,对掌握消息就越渴求,在没有了解情况时,他们会很迫切的搜集信息,从而不惜动用大量的人手。 所以白明微认为,上头在没有知晓锦城的情况时,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锦城。 但若是上头知道晓薛怀祖已死,而焦校尉已残,以及罗县令背叛等事情之后,势必会小心谨慎应对,并做好充足的准备才会着手解决锦城之事。 在他们准备期间,不会有那么多苍蝇来干扰罗县令的事,如此一来,便又能为罗县令争取更多的时间处理收尾一事。 暗卫又道:“昨夜罗县令同样遭到了刺杀,六爷按照姑娘的吩咐,在罗县令面前充分展现了他的实力。” 白明微问:“可有说罗县令有什么反应?” 暗卫说:“罗县令这人精得很,表面上什么也不露,不过六爷说,他睡得很安稳。” “今儿一早,他便把薛家私屯食盐的文书送了上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薛家屯有十数万石私盐的消息,现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这会儿罗县令便是想反悔,也不能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好好依傍我们。”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她又问:“关于薛家的事,百姓有什么反应?” 暗卫回答:“拍手称快,很是支持罗县令的做法。但念在多少受过一些恩惠,倒也没有落井下石。” 白明微听了点点头:“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暗卫拱手:“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白明微道:“辛苦了。” 暗卫说完正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信封:“白姑娘,主子给您的来信。” 白明微接过信封,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只是轻轻一晃,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白明微刚想拆开,见暗卫还恭敬地站在一旁听命,连忙挥了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暗卫躬身,轻手轻脚地退下。 白明微把信封拆开,几粒红彤彤小豆子滚了出来。 “相思子?” 白明微不禁摇摇头:“还真像风轻尘能做出来的事。” 她把相思子拨到一边,徐徐展开信笺。 本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话,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 却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像是某种动物掉进墨池里,最后把臀部印在信笺上的图案。 直到她在上面看到一个小小的爪印。 她这才发觉,这黑乎乎的丑图案,果真是那只无良貂印的。 白明微无可奈何,她把印着小白貂臀型的信笺抽到一旁,随即展开第二张信笺仔细端详。 信笺上头,是一行行飘逸的字迹,洋洋洒洒而不失规矩,工工整整而不谢风/流。 笔锋走向还是那熟悉的样子,然而写字的力度不似从前那般重了,倒像是柔和了许多。 待白明微把信上的内容仔细一看,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真是一对活宝!” 她感叹一句,把信扔到一旁。 信笺飘落在桌面,但见上头写着: 霸占主子的第一日,貂很开心。 霸占主子的第二日,貂很得意。 霸占主子的第三日,貂很猖狂。 女人,主子已经被本貂彻底霸占。 再不回来,本貂就要独享主子了。 最后,白明微还是忍不住捡起信看了几遍,唇边不由自主挂上一抹柔柔的笑意。 这笑容仿佛能叫冰雪消融,如同信笺上笔画温柔的字迹。 过了片刻,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昨夜下了一场大雾后,天气便又凉了许多。 此时天色昏沉,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冷雨飘落,满目都是朦胧的、苍白的景致,唯有临窗那株腊梅仍旧顽强地开着。 娇妍丽态,摇曳生姿。 年关也近了,距离小传义的生日也没几日。 只要薛家背实囤积私盐的锅,而私盐也被运往朝廷的盐库中,那么锦城这边的事,算是结了。 她也可以如约赶回羌城,为传义庆贺生辰。 到时候受伤的弟兄们继续留在锦城养伤,直到身体可以经受跋涉再回去。 至于受害那些姑娘的抚恤事项,可以交由手下的人进行,她不必亲力亲为,只需拍板决定即可。 差不多该回羌城了。 第421章 得到了什么? 江寒水冷,小雨零星。 白琇莹与刘尧正在调查死去那些姑娘的身份背景。 他们刚找过人牙子,根据人牙子的回忆,顺着线索来到一名少女家。 少女被卖时,与白琇莹一样,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还是名豆蔻芳华的少女。 若是姑娘还活着,如今已是二八年纪。 几年过去,人牙子之所以还记得这经他手的姑娘,主要还是因为这姑娘有着一段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悲惨命运。 姑娘名叫九月,出生时父亲被征召入伍,到羌城守戍边去了,一走就是多年。 母亲独自一人拉扯她长大,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也不至于饿死。 可就在九月三岁那年,恰逢灾年颗粒无收,母亲只好带着她逃荒,一柔弱妇女带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个中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好不容易熬过灾荒,结果却等回来一个双足被北燕人斩了的父亲。 于是母女俩日子非但没有好过,反而因为要照顾残废了的父亲,让母女俩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 随着九月年岁渐长,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卧病在床。 十岁的九月便担负起照顾双亲的责任,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她主动找到人牙子,把自己给卖了。 为了能多得一些银钱给母亲看病,她要求人牙子把她卖入薛家。 后来呢? 母亲是否因为这笔银钱得到很好的救治她不知道。 父亲是否因为这笔银钱而换上一床较软的被褥她也不知道。 就这样在痛苦与遗憾中,成为了花的养料。 刘尧听着人牙子声情并茂地讲述,整个过程他都很沉默,直到那破败的草屋中,爬出一个瘦削得不成人形的人。 老人浑身泥污,头发花白,身上披着一件褴褛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肉被冻得皲裂发紫。 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有旧,倒像是在地上爬行留下的。 因为不能行走,他只能在手肘处垫着两块木板,用烂布条绑住,就这么拖着无法动弹的双腿,一点点挪行。 刘尧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问:“你是九月的父亲吗?” 他高高在上惯了,还学不会说软话,倨傲的态度叫老人诧异并且害怕。 白琇莹杵了杵他的手臂,他这才止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张进因为不放心刘尧,让周毅跟着。 此时周毅立即开口缓和气氛:“大叔,请问您是九月的父亲吗?” 老人点点头,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刘尧想要再度开口,依旧被白琇莹拦住。 周毅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直到老人把头埋/入院子里的水槽内,饮吸水槽里脏污而浑浊的水。 刘尧再也忍不住了,他把水桶扔入井里,打了一桶清水上来。 本想找个杯子或碗给老人盛水,结果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他有些气恼,但还是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老人的身上,告诉他:“那些都是泥水,喝了会死人的,下次别喝了。”???.23sk. 老人看了眼前贵气逼人的刘尧一眼,目光漫过白琇莹,最后停留在周毅身上。 “我失去了双腿,失去了妻女,如今余有一条命苟延残喘,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有话就说吧。” 老人的目光很苍凉,仿佛刘尧温暖的披风,并不能给他受冻的身体任何抚慰。 白琇莹惊诧:“大叔,大婶她……她没了吗?” 老人吃力地爬向院子里微微隆/起的土包,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鼻端嗅吸,他浑浊的眼里,似溢满了悲伤。 “没了,早没了,就在九月离开的当晚,一口气没提上来,人就没了。” “我动不了,没办法把她搬太远,只能在这院子里给她刨了个坑,让她长眠于此。” 老人说得极为平静,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才叫人感受到锥心刻骨的心痛。 谁都无法想象,一个靠爬行的人,究竟是如何把妻子葬在这里的? 他们更无法想象,没有人照料的这三年,老人如何活到现在。 因为薛家已经被拔除,周毅他们也不必担心死者亲属遭到报复,行事也不必遮遮掩掩。 尽管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把实情告诉老人:“九月姑娘她,她人已经没了……” 说到这里,周毅哽咽了。 看到老人的表情,他实在无法把话说完。 而老人显然也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抬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老人默了许久,久到毛毛细雨在他发丝上凝成水珠,他才缓慢开口,声音沙哑而苍凉:“尸首呢?她的尸首能回家和母亲葬在一起吗?”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卖了死契的人,就没有所谓的家了。 所以老人才会问,他的女儿还能不能回来与母亲合葬。 周毅摇摇头:“抱歉,她的尸首很难找回。” 老人没有说话,直到大家都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他忽然趴在妻子的坟茔上,嚎啕大哭起来。 “尸首都没能留下,没能留下啊……” “这些年吊着一口气,一日复一日的熬着,就是不想让我儿心血白费,也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还能回家,见不着娘亲也能见着爹爹。” “但现在,人没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什么意义!” 老人没有问人是如何没的,在哪里没的,什么时候没的。 好像他心里已经隐隐知晓女儿既定的命运。 但还是因为血脉相连,骨肉至亲的联系,他想着再见女儿一面。 这是他的执念。 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众人一阵沉默,周毅弯腰扶他:“大叔,外边儿冷,我们进屋里说。” 老人哭得几乎要背过气,任凭周毅怎么扶着,也不做反抗,就这样被周毅扛回了屋里。 是的,外边很冷。 但是,里边更冷。 家徒四壁的屋子,里面没有任何摆件,唯有角落还算干爽的地方,堆着一床看不清颜色的破被…… 刘尧甚至觉得,这样的屋子还没有他和乞丐抢的破庙好。 老人依旧在啼哭,一边用早已磨出老茧的手捶打胸/口,一边哭诉命运的不公。 “这双腿是为了东陵而失去的,我从未有一句怨言,我对东陵一片赤诚,到头来得到什么?” “是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把自己累死病死的妻子,还是为了父母自己把自己卖出去,最后却落到尸骨无存下场的女儿?” “苟延残喘三年,熬了上千个日夜,不是不想死,不是不敢死,撑着一口气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再见女我那苦命的九月一面!” “只是为了再见我儿一面……一面……” 老人呕出一口血,整个人歪倒在一旁,气若游丝。 好在周毅为了伺候九皇子,什么都准备齐全,随行还带着一名做过几年赤脚大夫的同袍。 那人见状,立即把手搭到老人的脉上。 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大叔早就心力枯竭,没的救了,就算今日我们不来,也是这个结果。” 话音刚落,老人虚弱地睁开眼睛,唇角开合,好半响,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东陵……呵呵……亡……” 第422章 难道不该恨么? 周毅听不明白,只好一遍遍问他:“您是要和亡妻葬在一起吗?” 老人点头,随即又摇头。 最终,他狠狠拽住周毅的手,咬牙切齿:“东陵百姓苦难至此,离亡国不远了,不远了……” 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但言语中的愤恨与不甘,众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完,老人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样与世长辞。 但却死不瞑目。 刘尧一声暴喝:“混账!” 话音落下,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毅与另外几人还以为刘尧是恼了老人的话,一时不知所措。 白琇莹开口:“没事,让殿下静静。” 周毅有些忐忑:“六姑娘,这可怎么办?大叔说了这样的话,要是殿下追究起来,不得挫骨扬灰?” 白琇莹摇摇头:“没事,做你们该做的事,殿下那边我去处理。” 周毅有些担心,但还是选择相信白琇莹。 这边白琇莹为老人阖上双目,又用帕子擦了擦老人脸上的泪渍,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外边,刘尧正疯狂捶打着院子里那棵树。 满院参差枯草,犹如无人居住,草丛间可见一些即将腐尽的竹片,显然这里曾经围了竹篱。 只是因为无人打理,一切便都荒废了。 白琇莹踏过枯草走到刘尧身边,尚未开口,便听得刘尧劈头盖脸一顿怒吼。 “你长姐出的好主意!为什么要抚恤?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要是我们不多管闲事,兴许这些人至死都会相信着自己的孩子仍旧活着!”23sk. “可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在别人弥留之际,送来这样的消息,不是明摆着让人死不瞑目吗?这不是好心!这是伪善!” 原来,刘尧气恼的并不是老人临终前那番怨恨的咒骂,而是他们在老人弥留之际,没有带来好消息。 白琇莹静静地听着刘尧发/泄,没有急赤白脸地反驳,也没有指责刘尧的不是。 等到刘尧把满腔怒火宣泄后,她才开口:“殿下,您认为如果今日我们没有来,这孤苦伶仃的大叔会怎样?” 刘尧没有说话,胸膛因为怒火起起伏伏,便是那俊逸的脸上,也因恼怒泛起潮/红。 白琇莹等不到他的回答,继续道:“我想老人早就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要是我们没有来,他就会艰难地爬到妻子的坟堆旁,趴在那低低矮矮的土包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里仅有一间茅屋,邻居住的又远,等到老人被发现时,或许已经……” 刘尧恼怒回应:“本王知道,不用你一遍一遍地唠叨!” 白琇莹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何尝好受? 在她心里,抚恤这件事就是死者的身份核实后,他们再找到死者的亲属,告知死者亡故的消息,然后根据情况判断是否符合抚恤要求,如果符合,再把银子送到亲属手中。 她幻想过许多场景,想着这些人在亲人离世后,能收到银子保障他们的日后生活,不管有多悲伤,但最后的表情一定是欣慰的。 她认为他们在做的事,能做到的事,不仅是给予这些人生活上的帮助,还是减轻这些人因为亲人离世带来的悲伤。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们的到来反而为死者的亲属增添了悲痛。 连老人最后一刻都没能让他愉悦地度过。 然而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叫她明白控制情绪的重要性,就算她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怎么外露。 又过了许久,刘尧扶住树干,无力地问:“为什么他死前会对东陵带着这么深沉的愤恨?” 当然是因为你爹昏庸! 这样的话,白琇莹几乎脱口而出,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没必要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她憋了很久,才把这个冲动控制住。 最后,她告诉刘尧:“或许是曾经爱得深沉,所以最后才这般恨吧。” 刘尧倏然回眸,看向白琇莹的双目满是红血丝:“难道在本王面前,你也要这般敷衍么?”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原本沉默的她显得有几分凌厉:“殿下,大叔难道不该恨么?” “妻子大着肚子他便被征了兵丁,从此尽不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故里,却成了只能匍地行走的废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积劳成疾,最后病倒床上!”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把自己卖了,给他们换上少许的银钱。” “最后呢?妻子没救回来,女儿也没了。要不是被征了兵丁,要不是在战场上失去双腿,他的人生何必这么苦?” “归根结底,是东陵害了他!也是东陵负了他!但他却没有从拼死守护的东陵,得到一丝慰藉,也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让他活着独自饱受苦难。” 刘尧抿紧双唇,猛点几下头:“是该恨!是该恨!” 白琇莹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拔地上的枯草。 刘尧皱眉:“你在想什么?你敢对本王不耐烦了是吗?” 白琇莹几乎要给刘尧翻几个白眼,然而刘尧的皇子脾气来了,她也只能避其锋芒。 于是她随口说道:“我在想,大叔作为一个独居残疾老人,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尧闻言,霎时陷入沉默。 适才老人匍行于地,把嘴伸到水槽里喝水的样子历历在目。 怎么活下来的呢? 安葬妻子后,靠着女儿卖自己得来的银钱,请求好心的邻居去换些果腹的食物。 一点一点省着吃。 渴了就爬去喝水槽里的水,冷了就把身上那件褴褛的衣裳拉紧,困了就爬到家里唯一能避雨的角落里睡。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着,明明过着生不如死日子,却怕女儿回来找不着母亲也找不着父亲。 所以咬着牙也撑了下来。 渐渐地。 他爬过的地面开始变得光滑,院子因为没有人打理变得荒芜,他还是咬着牙熬了过来。 哪怕心里知道,女儿不可能再回来了,也要固执地等着,等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直到家里的米粮用尽。 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长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辛苦而彻底垮倒。 终于,他看了看痩可见骨、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又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家。 最后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爬到妻子的坟边,与妻子长眠此地。 结果,他们来了,并带来了九月姑娘的死讯。 因为这一群不速之客,他最终带着愤恨与不甘离开人世。 刘尧张了张口,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说老人不太恰当,他真实年龄应该不到四十岁。” 只不过生活的苦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随即道:“在大叔这件事上,我们的处理方式的确有欠妥当,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我们唯一能补偿的,就是让他干干净净地与亡妻葬在一起,为他立下一块刻着他名字的墓碑。” “同时,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放弃,相信还有好多姑娘的亲属,想要知道她们的消息。” “或许有的人家也遇到了九月当年的困境,而我们准备送到他们手中的抚恤银子,就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救命钱。” 刘尧闷不做声,这次的事的确让他很恼怒。 然而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恼什么。 但这件事,却叫他明白了,原来无论是战士还是百姓,在因为东陵而承受苦难后,是会恨东陵的。 而他,觉得这个恨不好。 第423章 或许错了 冬日的风扬长而过,吹动梅枝轻轻/颤动。 暗香翻飞,花瓣零星如雨。 白明微接了一瓣腊梅放在手心,曾经握笔的纤纤玉手仍旧白皙,只是遍布薄茧与小小的伤痕。 她端详着花瓣,久久没有言语。 张进来到她身后,向她拱手行礼:“姑娘。” 神思被拉回,白明微却不回眸:“进展如何了?” 张进把白琇莹与刘尧那边发生的事与她仔细道来,最后总结道:“姑娘,属下不明白,这么多的人家,您为何偏偏让周毅带着他们去九月姑娘家?” 白明微手指曲握,那片美丽的花瓣被藏于手心。 她露出淡淡的笑意:“因为我想让九皇子知晓,不是所有人,都像白家军与边城百姓那般,对东陵有着深深的热爱。”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不求回报的守护着这片土地,要是东陵没能爱惜受苦受难的百姓,也没能照顾好那些因为东陵失去一切的人。” 顿了顿,白明微抬头望向天空。 哪里阴云浮动,翻涌如晦海。 她用极为冰冷的语气说:“那么,这份恨意会越聚越多。” 直到,把他刘家的一切尊荣燃烧殆尽,然后从火海里寻找新生。 张进不禁哑然,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白姑娘这里大受震惊了,然而他总能听到叫他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 最后,他再度拱手:“姑娘总能想到很长远的地方去,只是属下同样不明白,为何边疆五座城的百姓受尽苦楚,他们还那般眷恋这片土地?” 忽然一阵朔风拂来,白明微放手让飞花随风而去。 她负手回眸,告诉恭敬肃立的张进:“因为边城的百姓,曾经不止一次目睹我东陵的好儿郎在他们面前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深切地感受到,将士们守护他们的那份决心,所以他们才会为身为东陵人而自豪。” “况且,北燕人乃是异族,自古以来两种民族很难共存,他们日子再难过,也定不比被异族所统治的时候难过。” 张进得到了答案,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白明微转身:“你先下去吧,这几日好好跟进罗县令的事,一旦他这边事了,我们便回羌城。” 张进拱手:“是,姑娘。” 白明微继续抬头看着眼前的飞花,被风卷起又落下,纷纷扰扰铺了一地落英。 听说母亲最爱梅花,因此梅花也成了父亲最喜爱的花。 如今父亲也随母亲去了,不知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团聚了? 还是说,父亲生怕母亲见到他的惨状,所以父亲不敢去见母亲呢? 许久过后。 白明微抬手拭去眼角氤氲的水汽,让自己露出一贯噙着的清浅笑意。 或许是风太大了,吹得她眼睛深疼。 又或许是腊梅开得太好,让她不由自主想起父亲了。 …… 三日后。 入夜。 张进跪到白明微面前,面露喜色:“姑娘,种子已经顺利运回羌城入库。” 白明微轻舒一口气,看得出来,她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 但她的神情却十分淡然:“江大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说起来,江大哥在军中庶务以及安抚百姓方面,确有才能,也不怪公孙先生当日会指名让他准备车马运送一事。 而卫大哥决战沙场,勇猛无敌,两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倒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处,她露出浅浅的笑意:“罗县令那边如何了?” 张进恭敬回禀:“回姑娘,罗县令的文书已经送达上峰手中,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几日,不论是薛家还是暗仓里的食盐,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白明微点点头,吩咐道:“留一批人马好好照顾受伤的弟兄们,等他们伤势好转,就护送他们回到羌城军中。” “再拨一批继续跟进亡者亲人抚恤一事,其余的人收拾一下,明日一早,立即随我打道回羌城。” 张进拱手:“是!” 随即张进又问:“那罗县令这边……” 白明微告诉他:“我自有安排。” 有阿六暂且在罗县令身边,就不怕那罗县令耍滑。 这边交代完张进,白明微回到房间。 见白琇莹闷闷不乐,她走过去坐到白琇莹身边,问:“六妹,你在想什么呢?” 白琇莹长叹一声:“在想人情,在想世故。” 白明微不由得笑了:“这几日的经历,让你顿悟人情世故了?” 白琇莹垂头丧气:“长姐,我悟不了。” 白明微替她捋过垂顺在面颊旁边的发丝:“有什么烦恼,与长姐说说。” 白琇莹默了默,抬眸时眼眶微红:“这几日我们一共为十数个死去的姑娘找到了他们的亲人,但说来可笑,有的父母根本不配为人。” 白明微告诉白琇莹:“这一切的悲剧来源,不外乎是银子作祟,因为缺钱,所以很多人都卖儿卖女,亲缘断绝甚至泯灭人伦。” 白琇莹问:“长姐,是不是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这些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白明微摇头:“不一定,穷的时候为着银子,富的时候就为着更多的荣华富贵,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白琇莹苦恼不已:“就不能,都好好做人么?” 白明微笑道:“人是复杂的,这个世上有千奇百怪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因为不同的人才有世间百态,都是好人的尘世间是不存在的。” “不过若是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人活着不再是挣扎求生,那么这个世上好人会居多一些。” 白琇莹挽住长姐的手臂,把脑袋枕在长姐的肩膀上:“长姐,我很幸运,有慈爱的祖父与父母,还有你这好姐姐。” 白明微纤长的指头戳在她的脑袋上:“今儿怎么了,嘴这么甜。” 白琇莹笑得狡黠:“长姐那么忙,百忙之中还来关心我,可不得说些好听的,叫长姐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以后也会更关心我?” 白明微无奈摇头:“六妹莫不是忘了,你我共寝一室?” 白琇莹搂紧白明微的手臂:“长姐你就别撒谎了,难得回房这么早,还说不是为着我。” 白明微沉默片刻,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认真:“确实找你有事。六妹,你告诉长姐,你讨厌九殿下吗?” 第424章 一夜安眠 白琇莹不假思索摇头否定:“并不啊,九殿下为人虽然荒唐些,但心却不坏,我不讨厌不坏的人。” 白明微闻言,默不作声。 九皇子这人的确荒唐,但偏偏六妹和小传义能治他的臭毛病,叫他有所改变。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有意无意的让六妹在九皇子身边待着。 因为六妹还小,她也没有往男女之情上头去想,直到适才她看到两人联袂归来的情景,才惊觉或许从前的行事根本就不妥。 所以她早早回房,就是想与六妹谈论这事。 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着六妹这副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懂,若是她把话挑明了,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岂料白琇莹早就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 “长姐,你放心,我白琇莹的良人可以是莽夫草芥,也可以是贩夫走卒,但却一定不会是九殿下。” “因为我要找一个像风军师珍视长姐那般珍视我的人,而九殿下以后注定三妻四妾,绝对不会像风军师那样一心一意,我才不稀罕。” 白明微有心想说,他们家的女子,最好不要与皇家结亲,然而尽管她身为长姐,但也没有立场这样说。天籁小说网 没想到六妹还是个通透的,这事就此作罢,她也没有多提。 “确实如此,我们家风清正,你我的亲长唯有祖父一人,因为祖母临终前的愿望才纳了姨奶奶。” “我们家的女儿,不管嫁贫嫁富,都要嫁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这样不仅避免妻妾之争,也能叫自己的日子过得幸福而知足。” 说话间,白明微握住白琇莹的手:“你能想得这么通透,就好。” 白琇莹眼珠一转,问:“分别了这么些时日,长姐有没有想念风军师?” 白明微的手轻轻一颤,如同那瞬间莫名颤动的心头。 然而她却忽视这种异样:“瞎说什么。” 白琇莹立即改口:“长姐,你脸红什么呀,我的意思是,长姐有没有想念风军师做的菜?我想了。” 白明微哪能看不穿六妹的心思,闻言颇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学会捉弄长姐了?” 白琇莹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是在为长姐着急,你说风军师这么好的一个人,长姐怎么就不为所动?” 白明微刚想张口。 白琇莹立即抢在前头:“长姐,我听黄大夫说,羌城大战结束,你昏睡了三天三夜,都是风军师衣不解带的照顾你。” “期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着急忙慌的去寻黄大夫,关于你身体的事,他都事无巨细,万分小心。” “像风军师这样的人,也就只有在事关长姐的情况下,才会变得紧张无措。” “不仅如此,他知道长姐在喝药,可能没胃口吃饭,抽空去找酒楼的厨子学着做菜,就是为了能让长姐吃上合胃口的东西,我们也才跟着有口福。” “这长久以来,他为长姐做的事,我们外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长姐你平日杀伐决断,怎么在风军师身上就优柔寡断了?” “要我说,这种好男人就该毫不犹豫收入囊中,以免等到最后他心凉了,又或者是被哪个小姑娘勾走了,长姐后悔莫及。” 白明微默然片刻,问:“他不是本来就会做菜么?” 白琇莹恨铁不成钢:“怎么遇到这样的事,长姐就……就变笨了呢!哪有男人会有这么一副好手艺,肯定是好好学了的。” 事实上,风轻尘确实会做菜。 去找人学的,是东陵的菜色。 不过白琇莹看在眼里,想当然觉得风轻尘是不会做菜的,但是为了长姐他特意去学。 白明微知道白琇莹误会了自己适才的语气,但她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长姐自有主张,六妹不用担心。” 她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 她和风轻尘之间,并不只是她还有很多事未做完这么简单。 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且不得不考虑的事,比如说风轻尘的身份,又比如说她背负的一切。 若是她选择了儿女情长,她就是别人的妻子,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如果她做一个好妻子,就意味着她得放下迎来盛世的宏愿。 若是她依旧为自己心中的抱负去奋斗,风轻尘势必要为她放弃许多,甚至是西楚摄政王之位,这对风轻尘来说,岂会公平? 人有所得,就注定有所失。 该是她自己背负的,她就要自己背负。 让风轻尘为她的理想牺牲,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她不能因为风轻尘一往情深,便叫风轻尘放弃一切。 白琇莹叹了口气:“怎么不担心呢?长姐在这方面,太迟钝了。” 白明微打了个哈欠:“最近事情有点多,有些疲乏,六妹,我们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启程回羌城。” 白琇莹问:“我也要回去吗?那抚恤的事情……” 白明微道:“交给周毅他们去办,三日后是除夕夜,也是传义的生辰,我们得回去。” 白琇莹知晓长姐不愿意再谈风军师的事,于是便也不再多言,免得惹长姐心烦。 她拉起长姐的手:“长姐,黄大夫说睡前好好梳头,能起到安眠的作用,长姐事儿多,不怎么能安睡,让六妹替你好好梳头,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 白明微没有拒绝,她顺势坐到桌前。 白琇莹拿来梳子,解开白明微束发的绦带放到一旁。 三千青丝如一匹华美的锦缎倾泄下来,披散于背上。 白琇莹忍不住赞叹:“长姐的头发真好看,便是我用完这天下的桂花头油,也长不了长姐这一头青丝。” 说着,白琇莹轻轻梳了起来。 发丝自檀木梳子中缓缓流过,那绦带紧束出来的痕迹渐渐被抚平。 白明微任由白琇莹为她细细梳发,可忽然,白琇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问:“怎么了?” 身后传来白琇莹粗重的呼吸声,接着是她略带喑哑的嗓音:“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根白发。” 不止一根,有好几根呢。 比上一次看到的还多。 零零散散地藏在乌发中。 若不是殚精竭虑,怎会华发早生? 白琇莹的心,仿佛被这一根根极细的发丝来回牵动,疼痛阵阵,叫她无法呼吸。 她哽咽,猛地从身后抱住白明微的颈项:“长姐,六妹已经长大了,能为你分担,你不要什么事都压在自己身上。” 白明微心头一暖,拍拍白琇莹的手臂:“傻妹妹,这不是因为烦恼而来的白发,只是行军打仗的时候,常常日夜颠倒,睡不好长的。” 白琇莹声音依旧沙哑:“不管怎么生的,我就是心疼。” 白明微笑道:“心疼你就为长姐好好梳一梳,多梳发对头发好,兴许你梳过之后,就不会再生白发了。” 白琇莹哽咽点头:“好,就让我为长姐好好梳一梳。” 烛光浅浅映照,姐妹俩眼底都溢满亲情所带来的暖意。 灯灭。 一夜安眠。 第425章 忘年之交 两日后。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赶回了羌城。 这座最北境的古城在短短的时间内,已在将士们的帮助下被修缮完毕。 残垣断壁、坑坑洼洼的地方,都被一一修葺,而那为烈士挂上的白绸早已取下,换成一个个崭新的红灯笼。 从城门口沿着主街道望去,红色的灯笼连成一条线,在阴霾中发出星星点点的暖光。 白琇莹见了很是欣喜,她呼唤身边的人:“长姐,你瞧,很有年味呢!” 白明微笑而不语。 张进立即解释:“六姑娘,这是百姓们迎来和平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好好庆祝。” 白琇莹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听说边城的新年很是隆重,与玉京城的有几分不同呢。” 张进颔首:“六姑娘说得对,新年在边城可是大日子,姑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感受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 白琇莹迫不及待:“我先回居所看看他们准备如何了。” 见白琇莹风风火火,白明微连忙提醒:“六妹,慢着些。” 换作往常,刘尧想必早就出言讥讽,可今日他却十分反常,有些魂不守舍。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加快脚步跟在白琇莹身后。 张进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刘尧没好气地回答:“赶了区区两日的路,还能累倒本王?本王这是想父皇和母妃了,以往过节都在母妃膝下尽孝,今年却天各一方。” 张进没有回答。 比起戍边十数年的将士来说,一年的分别算什么? 好多人出征时孩子都还在牙牙学语,等到退伍回去,孙子都有了。 一次不能团聚,于将士们而言,只是短暂的分别。 刘尧蔫头耷脑,牵着马向居所走去。 其实他不止是想念京城的母妃,而是自从参与抚恤一事后,心情就十分沉重,就算到了羌城也不见好。 回到居所。 厅里早已摆上两张桌子,只是碗筷上齐了,菜却没有上。 见白明微姐妹归来,俞皎立即起身:“风军师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一大早就进厨房忙活,张罗了好些菜呢,就等着你们回来再上桌。” 公孙先生握着筷子,神色有几分不耐烦:“可算回来了,还不快去净手吃饭。” 任氏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如今不再需要卧床养伤,被高氏和郑氏搀扶着迎上来:“大姑娘,六姑娘,回来了。” 白明微握着俞皎的手,目光却落在任氏身上:“嫂嫂们,我们平安回来了。” 小传义走到白明微身边,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大姑姑。” 白明微拍拍小传义的肩膀:“传义。” 杨氏连忙端来两盆热水:“从外边回来,手定是凉了,快过来泡泡热水。” 白明微与白琇莹解下冷飕飕的披风,俞皎接过去挂在架子上。 屋里燃着几盆炭火,暖意盈了满室,解了披风后,倒也不怎么冷。 两人连忙去用热水泡手,又喝下杨氏递来的热茶,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 小传义左顾右盼,没见刘尧的身影,不觉有些奇怪,拉开门出去找。 见刘尧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向这边走来,他拱手行礼:“殿下。” 刘尧掀起眼皮看了小传义一眼,随即从袖底掏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听说民间大人出门,都会给小屁孩儿带些礼物,这是本王给你带的。” 小传义打开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拨浪鼓。 是的,小孩子玩的拨浪鼓。 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是竞争对手,也是忘年交。 换作以往,送这么个拨浪鼓,肯定是嘲讽小传义的年龄。 然而此时此刻,刘尧却是真的透过小传义的聪慧与早熟,看到他身为孩子本质。 见小传义身边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书,他想着这孩子身边,也该有些正常的东西,于是便向白琇莹借钱,买了这份礼物。 小传义面色一怔,随即抱住刘尧的大腿:“多谢殿下,传义喜欢。” 刘尧的转变,作为朝夕相处的人,小传义是看到的。 自然,也能从这拨浪鼓中感受到刘尧的心意。 所以,他喜欢这份其实已不再需要的礼物。 突如其来的举动,刘尧有几分不适应,抬腿甩了甩,但到底没把小传义给甩出去:“不许这样!肉麻得紧。” 说着,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当即弯下腰,从袖底再掏出一个布袋,神神秘秘地道:“小孩子哪能少得了这个,这也是本王为你准备的,好好收着,到时候本王教你玩。” 小传义刚把布袋撑出一个口子,刘尧立即阻止:“别让先生看见,否则他定要打本王。” 小传义露出一抹诧色:“殿下,您怎么给我准备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刘尧伸手去抢布袋:“要不要,不要本王拿走了!” 小传义连忙把布袋塞进怀里:“多谢殿下。” 刘尧不以为然地“嘁”了声:“不过是个破弹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传义只是笑了笑。 刘尧当以为他十分喜欢,连忙告诉他:“还有很多好玩的,比如说骰子、毽子……” 门忽然被拉开,俞皎向这边看来。 刘尧立即住嘴,冲俞皎喊一句:“表姑姑。” 俞皎眉头皱起,但还是向刘尧行了个礼:“殿下,外头凉,快些进来吧。” 说着,她看向小传义:“你怀里为什么鼓/鼓的?殿下给了你什么东西?” 刘尧顿感不妙,连连给小传义使眼色,压低声音悄悄说: “要是叫你大姑姑知道,她定会让本王见血,本王冒这么大的风险给你找快乐,你可别把本王卖了。” 小传义像是有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 但他还是把拨浪鼓举起来晃了晃:“七婶婶,殿下给传义带了礼物。” 俞皎虽有疑心,觉得这九殿下肯定给不了什么好东西,传义怀里的,必定是见不得人的。 但她看到传义手中的拨浪鼓,眼眸霎时就软了下来。 她知道出征前,小传义就把所有的玩具封存,如今还能见到小传义手中握着拨浪鼓,便是传义怀里藏着不正经的玩意儿,她也允了。 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不能叫这四岁的孩子,一直都像大人一样过活。 于是她笑着说:“都快进来吧,外头凉。” 第426章 忽然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一同进到厅里。 杨氏做事很是稳妥,不会只顾着自家人,她也帮刘尧准备了热水与热茶,连忙招呼刘尧去净手。 高氏与郑氏对视一眼,随即扶着任氏坐下:“二嫂,你的伤口怎么突然疼了?” 任氏一怔,她的伤口疼吗? 什么时候疼的呀? 她怎么感觉不到呢? 白明微担忧地看过来:“二嫂,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给你请黄大夫过来。” 见高氏与郑氏一直给她使眼色,任氏恍悟,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没事,就是时不时抽一下,不碍事的。” 高氏道:“哪能不碍事,你疼就是我们疼,等会儿你就别拿筷子了,我给你布菜。” 郑氏眼珠一转,忙道:“这可不行,还是去后边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于是两人不由分的就扶着任氏去后屋。 高氏回眸:“七弟妹,你也来帮一下忙。” 俞皎立即就跟了上去。 杨氏也知道她们的心思,端着水盆略带歉意的看向白明微: “大姑娘,风军师刚才就来说了,菜都已经做好,等着上桌,你看我们都走不开,不若你去帮他把菜端上来。” 白明微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些嫂嫂是故意的。 于是她起身走了出去。 白琇莹还没反应过来:“六嫂,等会儿端便是,长姐赶了两天路,人累坏了。” 杨氏笑着解释:“六妹,风军师在厨房里等着。” 白琇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嫂伤口不疼的吧?” 杨氏点头:“都快脱痂了,这会儿不疼。” 白琇莹捧住双颊,唉声叹气:“我看你们也是白费心机,让长姐这棵铁树开花,难。” 杨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处一处就有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许久未见,定有掏心窝子的话要说。” 白琇莹摇摇头:“都是些什么歪理,又不是看戏折子,要是能这么容易就处出感情,先前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去劝她。” 掏不掏心窝子她不知道。 十有八/九会掏心。 掏的还是风军师的心。 公孙先生把筷子拿起又砸下:“你们都不懂,那大姑娘是那种会为情所困,只在乎儿女情长的?” 真是多此一举,把白姑娘支去端菜,少不得又会耽误时间。 好不容易吃上风军师亲手烧的菜,这还要左等右等,也不知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传义摇着拨浪鼓看向刘尧。 刘尧立即说道:“别看本王,本王也不是很懂儿女情长。” 白琇莹立即呛他:“你就吹吧,楼子里的姑娘你哪个不熟悉,身边也是美侍如云,怎会不懂?” 公孙先生冷哼一声:“女人多不一定懂儿女情长,但男欢女/爱可能懂。” 刘尧拍桌而起:“你们可别冤枉本王,本王是清白且干净的!” 小传义继续摇着拨浪鼓看向他。 刘尧连声解释:“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陪喝酒那种程度,都别用这种眼神看本王,本王又不是那色中饿鬼。” 公孙先生与白琇莹同时“嘁”了一声,二人不再理会他。 刘尧气得两眼一翻,坐下来独自生闷气。 …… 厨房里。 白明微推开门,便看到风轻尘系着围腰,绑了袖子忙碌的情景。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大锅内水声轻沸,缕缕氤氲的水汽袅袅而起,好似缥缈的雪雾。 些许光亮自窗棂映入,满室烟火之中,那一袭白色的袍子如月色流淌。 紧接着,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烟雪如幻处悠然传来:“小姑娘,外头那么凉,还不快进来。” 白明微踏步而入,轻轻阖上门,挡住外头凛冽的冷风:“你怎知道是我?” 风轻尘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也闻得到你身上的淡淡梨香。” 他的语气,让人觉得这件事就像太阳朝升夕落、就像四季轮换那般寻常,且又理所当然。 白明微走过去:“我来帮你端菜。” 风轻尘唇角带笑:“八成又是你那些嫂嫂们的主意吧?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舟车劳顿的人来干活。” 白明微颔首:“是她们的主意。” 风轻尘端起一只小盅,而后递到白明微手里:“先喝了这个。”???.23sk. 白明微看到里面的中药,眉头不由得皱起:“这是什么?” 风轻尘嗓音润朗:“这是黄芪当归汤,补气血的良药,你连受几次伤,流了不少的血,黄大夫说,你要好好补气血。” 白明微对药是拒绝的,哪怕是一碗药膳:“其实,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用药也没事。” 风轻尘敛住笑意,神情严肃:“马上就是女子必经的那几日,你想像上次一样疼是不是?” 白明微单手扶额,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种事羞于启齿,他怎么能挂在嘴边? 为了避免风轻尘再次拿这事叨叨,她只得捏着鼻子,把那黄芪当归汤喝下。 本想一饮而尽,可舌尖刚触到那温热的汤,便觉一股香味弥漫开来。 她慢慢地,一点点汤喝下,脸上带着些许意犹未尽。 风轻尘唇角的笑意再度噙了起来:“当然不会让你当药喝,我与鸡肉一起煲的,味道是不是好了许多?” 白明微放下小盅:“哪来的鸡肉?” 风轻尘像是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我去山里猎的野鸡。” 冬日鸟禽藏得很深,这野鸡怕是没那么好猎。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风轻尘便把手臂递过去,神情间几分委屈几分幽怨:“也不难,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身上被枝条刮出了许多小伤口。” “其实也不严重,只是伤及皮肉,还是会有些疼罢了,忍忍就能过……” 话未说完,一团白影跳到白明微肩上,指着卖惨的风轻尘咿咿呀呀:他说谎! 小白貂十分生气,主子这张嘴可厉害了,唇角开合成就他一人的大义凛然,辛苦寻鸡的貂却成为陪衬。 白明微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向风轻尘走近两步,她目光静静地看着风轻尘,忽然伸手环住了风轻尘的脖子。 第427章 你在,关心我? 风轻尘怔在当场。 心,如擂鼓。 面,染上红霞。 他几乎不敢相信,以一种极为错愕的神情,面对环住他脖子的人。 鼻尖萦绕的是,忽然凑近的,更为清晰的梨香。 他甚至能感觉到,白明微柔顺的发丝触在他的侧颜。 而缠绕颈间的,不只是那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还有一道轻轻扑来,逡巡不绝的呼吸。 霎时间,他觉得整个脖颈都烧着了。 可也仅仅只是霎时间,白明微便收回了手:“亏你有一双巧手,打个结都打不好,布条险些就松了,要是那会儿你正在火边,袍子可不就掉进火里了?” 风轻尘脸上闪过失落。 然而只是一闪而过。 随即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你在,关心我?” 白明微矢口否认:“并没有,我只是可惜这一身好衣裳。” 风轻尘没有多纠缠,很快就转过身继续忙活。 背对白明微的面庞上,那笑容愈来愈深。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多深的情谊,才能叫他因为这么个细微且主动的动作,心生愉悦。 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卑微,只是这么个动作,便叫他受宠若惊。 思及此处,他忽然转过身来,用同样的姿势环住白明微的颈项。 就在白明微猝不及防时,他拎起了趴在白明微肩膀上的小白貂:“别以为躲在小姑娘身上,我就罚不了你。” 白明微舒了口气。 藏在袖底的手,不知何时捏成拳头。 等她惊觉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因为结束得太快,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紧张到握紧拳头,浑身僵直。 风轻尘把一个托盘递给她:“快上菜吧!慢了公孙先生可要打人了。” 白明微看着盘子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抬眸,看着烟火间忙忙碌碌的风轻尘,一时思绪万千。 传闻西楚摄政王暴虐无常,生人勿近。 传闻西楚摄政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 传闻西楚摄政王雷厉风行,运筹帷幄。 传闻西楚摄政王冷漠无情,惜字如金。 传闻…… 众多传闻里,不管是褒奖也好,惧怕也罢,无不把他放在高高在上,凡人无法触及的地位。 那是个世人尊崇且畏惧的,近乎于神,又近乎于魔的存在。 可在她面前,遥不可及的摄政王,却是个系着围裙为她洗手作羹汤,周身萦绕着人间烟火气的人。 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恍惚间,她记起七哥曾经说过,“无论出身,不管贫富,人生最难得的就是一丝烟火气”。 而七嫂,就是他跨越一切阻碍也要追寻的平淡烟火。 端着盘子,白明微心头颤了几颤。 向来习惯克制的她,也很快克制了这丝异样。 她转身,端着盘子出去了。 小白貂偏着脑袋,像是在聆听什么,等到白明微走远后,它咿咿呀呀同主人讲。 风轻尘难以置信,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好像他周身都徜徉在一中无法名状的欣喜之中。 “什么,你说她适才心跳很快?” 小白貂咿咿呀呀。 风轻尘抬手弹了一下它的脑袋:“才不是生气了,小白,你不懂。” 小白貂很不服气,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 风轻尘连忙将它拎开:“掉毛,别脏了碗里的菜饭。” …… 这一桌接风洗尘的饭菜,众人吃得很是愉悦。 饭后,白明微又被几个嫂嫂赶来厨房帮风轻尘洗碗。 风轻尘哪里就会让她动手,连忙抢过她手里的帕子:“你别碰水了,我来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近些日子的殚精竭虑,加上赶了两天的路,她早就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难得偷懒她自然不会拒绝。 白明微问:“你说,要是你底下那些人知道你是这个样子,会不会立即揭竿而起,把你反了?” 风轻尘一边洗碗,一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统治他们,靠的不是才华,而是他们对我的惧怕?” 白明微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风轻尘却没有放过这个剖白心迹的机会:“不管我在别人那里如何,我在你面前,就是真真切切的人。” 白明微习惯性地敷衍过去:“真真切切的人?难道平日/你不是真真切切的人来着?” 风轻尘道:“你懂我的意思。” 世人在他身上加诸的虚名太多,多到他已算不得一个正常人。 事实上,那些传闻之中,也的确有几分真实。 然而不论如何,在小姑娘面前,畅游暗夜的他,都想做那干净的清辉月色。 白明微没有搭话,只是坐在一旁,身体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 她何尝不被虚名所累? 不知何时传出的京城第一千金之名把她牢牢束缚住,以至于为了坐实这几分虚名,她在言行举止方面向来小心。 也只有在这满是烟火味的厨房里,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哪怕坐无坐相,站没站相,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片刻过后,风轻尘开口挑开话题:“此次锦城一行,都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道:“你的暗卫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不是都能知晓吗?” 风轻尘说:“我想听你亲口讲。” 左右没事,白明微当真细细向风轻尘讲起近日发生的事。 讲到薛晋那些荒唐事,便是风轻尘,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最后,白明微道:“也幸亏你放九殿下出城,这次的经历,我瞧着他倒是有些变化。” 风轻尘自是不在意刘尧的事,闻言他问起:“你是不是在烦恼伤兵的安排?” 白明微点头:“是,放他们回家,只怕生活都不能自理,要是有人照顾还好,若是无人照料,那些再不能走的弟兄,只怕会像九月的父亲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行。” 风轻尘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把洗干净的碗筷归置好,随即问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白明微再度点头:“自是想的。” 风轻尘告诉她:“行走问题,可以请公孙先生解决,我给你的那本书里,有轮椅的图纸,可寻些木匠向公孙先生学着做轮椅。” 白明微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更愁的是,他们日后的生活。” 风轻尘沉吟片刻:“要不要听听西楚是如何处理的?” 第428章 自是想的 暮色沾窗,室内光线愈暗。 两人相对而坐,守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炭。 脚是暖的,手是暖的。 锅里烧着的热水,散发着袅袅水汽。 在这无人打扰的厨房,烟火特有的味道清晰可闻。 白明微动了动身子:“自是想的。” 风轻尘告诉她:“虽然不全是这样,但是我带过的兵,伤残后除了抚恤之外,我也会根据他们的特长,为他们安排谋生的路子。” “不论失去身体上的哪个部分,最难的都不是养伤时期,而是往后余生的一日复一日。” “若是他们无事可做,不仅身体会残,心志也会跟着废了。所以解决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白明微颔首:“此事我也想过,然而人数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想出个完善的方案。” 风轻尘道:“你处理军中事务,习惯是从大方面入手,喜欢统一有序,但这件事却不适用。” “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那么多人,肯定没办法做统一安排,不过可以分层次。” 白明微用钳子挑了挑火炭:“愿闻其详。” 风轻尘说:“分类,逐次划分类别,先从大方面入手,然后细化下去。” 白明微不禁坐直身子:“怎么个分法?” 风轻尘继续道:“先根据残疾的部位与严重程度把他们划分出来,然后再根据这些类别与他们本身的特长,再去寻找适合他们谋生方向。” “比如说,脚不能走的,他们这双手或可织布,或可裁衣、做伞、做灯笼……” 白明微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风轻尘点到为止:“相信你已经有主意了。” 白明微颔首:“我在术数方面不行,以至于涉及到一些事,总是没办法想通透,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立即想通了。” “这次战后,有很多铺子的主人遭逢了变故,以至于各行各业都有所缺失。” “我本想把这些铺子生意分下去,交由民间商贩经营,但转念一想,何不在这上头拿主意?” “要是有人想做,我可以不收他们的银子,条件是他们必须雇佣因为伤残不得不退伍的将士。” “要是没人接手,我倒是可以自己做,如今军中很多地方都需要我自行贴补,如果盈利的话,也能得些贴补。” “就算没有收益,但至少给那些将士安身立命的地方与谋生活计,这么算下来,也不亏。” 风轻尘点头:“是,那些因为家乡有亲人,准备返回家乡的,可以另做打算。” 白明微本来十分疲惫,然而与风轻尘聊到这里,立马精神抖擞。 她起身:“事不宜迟,我找一下江大哥与公孙先生,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风轻尘道:“这么晚了,明日再办,你得好好歇歇。” 白明微道:“我不是急性子,自然不是心血来潮,当初我们夺取第一个城的时候,就有一些将士因此残疾。” “如今他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面临着退伍回乡的问题,要是我早些做出章程,也能叫他们早些安心。” “况且,明日不仅是除夕夜,还是传义的生辰,到了明日,怕是没办法思考做这些了。” 风轻尘迅速往手炉里装几块烧红的炭火,然后把手炉递到白明微手中:“天冷,拿着它。” 白明微本欲拒绝,她打小习武,虽然体质弱些,但不至于总是畏寒,手炉之类的东西,可以不需要。 然而风轻尘又接着说:“手不冷没关系,你坐着议事的时候,就放到腿上去温暖肚子,黄大夫说了,肚子做好保暖很重要,那几日也……” 话没说完,白明微早就抱着手炉一阵旋风似的走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那几日也不会太疼。” 趴在椅子上向火的小白貂叹了口气,咿咿呀呀:主子,怎么能在姑娘家面前说这些?老不害臊。 风轻尘拍拍它的脑袋:“我和小姑娘早晚要成为一家人,这种事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转身用臀部对着主子。 …… 白明微说做就做,很快就召集了公孙先生与江辞,把想法大概一说,三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章程便基本制定好了。23sk. 送走公孙先生后,江辞见她面色疲累,于是主动把活揽到自己身上:“白姑娘,你去歇歇吧,接下来的事我处理。” “我会制定出一份详细的章程给你过目,若是可行,我立即去办,一切放心交予我。” 白明微是真的有些累了,她没有推迟:“多谢江大哥,那此事就麻烦你了。” 江辞催促她:“快去休息,明日过年,要养足精神,要不然可就没精力围炉守岁了。” 白明微道:“话说明日过年,将士们……” 江辞打断她:“我早已和卫副将安排好,明日不仅给将士们放假,还为他们加餐,并且也准备了一些年货送入军中。” “我保证明日不仅我们能过一个好年,便是背井离乡的将士们,也能停下来感受年味。” “至于守城的将士走不开没关系,明日实行换班制,一直当值守城的将士,会有其他将士与他们轮番换班,这样一来大家伙都能过个好年。” 白明微知道,江大哥心细如发,这些安排定然不会有什么错漏,于是便放心地离开。 江辞叫住她:“白姑娘,我忘了说,将士们希望明日/你能到军中,与他们痛饮一杯。” 白明微点头:“我会去的。” 江辞挥挥手:“快去休息。” 白明微含笑:“江大哥也注意休息。” 江辞再度催促她:“去吧去吧,万事有我。” 从书房出来,白明微撞见卫骁。 卫骁提着一坛酒,很显然是在等着与谁共饮。 然而见到白明微,他立即把酒藏到身后,笑着说:“白姑娘,欢迎你回来。” 白明微当以为卫骁是在等江辞。 然而不待她开口,风轻尘便出现在二人中间:“还不去睡,明日是小传义的生辰,没有精力可不成。” 白明微这才恍悟,卫大哥提着酒应当是来找她庆祝的。 种子被顺利运回羌城,这样的事情卫骁自然不放过庆祝的机会。 风轻尘说完白明微,又拍拍卫骁的肩膀:“明日我同你喝。” 卫骁哪是风轻尘的对手,先前就被风轻尘说了一通,此时他拎着一坛酒,就像是拎了个火盆似的烫手。 闻言他立即道:“也对,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 说完,卫骁拎着酒坛子便跑了。 白明微叹了口气:“卫大哥一直在忙军中的事,便是刚才吃饭,他和江大哥都没能来,他不是有意这么晚找我喝酒的。” 风轻尘点头:“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该去休息了。” 白明微道:“也是,必须养足精神,明日好好给传义过一个生辰。” 第429章 生辰 翌日。 云岚涌动,羌城笼罩在薄云淡雾之中,晨曦透过云雾洒下来,满世盈溢的,都是醉人的橘色。 大红灯笼高挂,人们都在为除夕夜而忙活。 这天一大早,白明微便来到小传义门前。 大门陡然打开,一身素色衣裳的小传义俏生生映入眼帘。 白明微伸手:“走。” 小传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走到白明微面前,牵住白明微的手。 供奉灵牌的屋里,一家人早已等候在那。 虽是过年,但众人尚未过孝期,所有人都穿得素淡,却不妨碍众人脸上挂满笑意。 见小传义走进来,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 任氏点了香,递到小传义的手中:“来,该拜见先人了。” 小传义接过香,恭恭敬敬拜下。 “传义一拜陈三愿,一愿逝者泉下安息,二愿生者福寿安康,三愿……” 小传义垂下眼睫,掩住神情中那丝淡淡的愁绪:“三愿远方娘亲莫要牵挂……” 说完,小传义举着香磕了三个头,最后起身把香插/进香炉之中。 今日生辰,他最想念的人是娘亲。 但他也没有表现太多,因为他不愿身旁的人担忧。 众人跟着拜下,想说的话太多,想祈的福唯有愿往后平安顺遂一个,但谁也没有说出来。 除夕这一日,他们想让逝去的亲人看到的是,他们早已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怀揣着喜悦的心情,迎接更好的未来。 拜过先人后。 俞皎抱起小传义:“走,我们大家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七婶婶带你去看看。” 高氏与郑氏对视一眼,随即看向白明微:“今日的长寿面就交给你了。” 白琇莹捞起袖子:“长姐,我去帮你。” 杨氏勾住她的腰带:“你去帮什么帮?你会和面还是会抻面?” 白琇莹双手叉腰,抬头挺胸:“我会……添柴!” 郑氏掩唇:“那你还是别去了,和我们一起陪着小传义。” 白琇莹撇撇嘴:“但是长姐也不会呀,你们怎的就叫长姐去?” 俞皎笑而不语。 任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你长姐有风军师帮呢。” 白琇莹恍然大悟,随即摇摇头:“白费心思。” 不过她还是没有破坏嫂嫂们的心意,伸手将白明微推了几下:“长姐,六妹想了想,觉得自己难堪添柴大任,只能你自己孤军奋战了。”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看着几位嫂嫂,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向厨房走去。 白琇莹告诉她们:“我觉得你们真的多此一举,没用的,就算给长姐和风军师创造再多独处的机会,也不能叫长姐铁树开花。” 俞皎告诉她:“六姑娘怕是想岔了,我们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风军师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任我们谁过去也不大方便。” 郑氏掩唇:“可不是只有大姑娘方便吗?” 杨氏笑嘻嘻地挽起白琇莹的手:“就是就是,我们若是进厨房,多尴尬呀,大姑娘既是风军师的上峰,也是风军师的好友,没人比她合适。” 白琇莹无可奈何:“你们就自欺欺人吧。” 小传义伸手环住她的脖颈:“难道六姑姑不想和传义在一块儿吗?” 白琇莹接过小传义抱在怀里:“当然想。” 一行人回了厅里,依次献上为小传义准备的生辰礼物。 任氏送给小传义的是一身浅蓝色衣裳,上头缝着几个大口袋,方便小传义携带书本。 她说:“这是春衫,尺寸也比你现在穿的还要大,等来年我们回京城了,你约着小伙伴踏青时可穿。” 高氏送给小传义的是一双白色云纹靴,正好与任氏的衣衫配成一套。 她说:“三婶婶纳的鞋底,手艺可能不比裁缝,不过底厚而软,尺寸也稍大一些,你穿着走上一天的路,也必不会磨脚。” 郑氏送的是一件墨蓝色披风,衣摆处绣着一株摇曳生姿的墨兰。 她说:“春日山风犹寒,晚间哪里少得了披风,这是四婶婶给你做的,听闻你父亲和你母亲以兰花寄情,你的出身代表着他们一片深情开花结果,想必这兰花一定能给你带来好运。” 杨氏送给小传义一个书袋:“以后无论你在族学还是去外头上学,它都能装着你喜爱的书。” 俞皎则送给小传义一柄亲手削的木剑:“我听你大姑姑说,要开始让你正式练武了,七婶婶希望小传义能长成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汉。” “有一句话说得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我们终将会老去,以后的担子,还要交到你的手上。” “如果小传义既能文又能武,等到背负责任的时候,一定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任氏笑道:“传义可别被你七婶婶吓到,只要我们还在一日,就不会叫传义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白琇莹附和:“我们这家人,各有长短,或许每个人都不似长姐那般,有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之能,但我们一定会团结一心,相互扶持。” 说着,她把自己的礼物递过去:“比起婶婶们那些正经玩意儿,六姑姑送你的,却是个孩子玩的玩具。” “六姑姑希望你能了劳逸结合,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停下来休息片刻就止步不前。” “人生的成长就那些年,而保持童趣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几年,无论你身上有多大的担子,对自己有多高的要求,六姑姑都希望,每个年龄段所拥有的快乐,你都会有。” 小传义走到众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传义谢过几位婶婶,谢过六姑姑。” 俞皎扶起他:“好了,快快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行礼。” 小传义牵住俞皎的手,脆生生地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先经历种种磨难才能有一番大造化。” “他们或亲缘情绝,或多灾多难,又或时运不济……传义相信自己必有一番作为,但传义要比他们幸运。” 说话间,他面露坚定,唇含笑意:“因为传义生于爱,长于爱,最后,也一定能终于爱。” 这番话换做其他孩子来说,多少有些自负且不自量力,从小传义口里出来,没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四岁的孩子,拥有的聪慧是她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及的。 俞皎握紧他的手:“传义,长大了一岁,长得真好。” 白琇莹一把抢过传义抱住:“希望我们的小传义,年年有今日这般快乐,岁岁如今朝这般安康。” 郑氏偏头想了想:“我很好奇大姑娘的礼物是什么。” 第430章 长寿面 任氏杵了杵她的手:“大姑娘日理万机,四弟妹想和她比礼物的用心程度,不公平吧?” 郑氏连忙否认:“不不不,二嫂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高氏疑惑:“不是步景吗?” 杨氏摇头:“步景是风军师猎的,那是一对野马母子,母亲给了大姑娘,也就是大姑娘的坐骑饮岚,儿子给了小传义,也就是现在的步景。” 高氏解释:“我的意思是,步景不是风军师猎给大姑娘,叫大姑娘送给传义的吗?” 俞皎笑道:“你们都别瞎猜了,大姑娘不是在做长寿面吗?” 白琇莹瞪大眼睛:“长寿面不是你们赶去做的吗?” 小传义笑道:“几位婶婶,六姑姑,大姑姑送给传义的,是极为用心的礼物,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众人齐笑:“这也太敷衍了吧!” 公孙先生走进来:“不敷衍不敷衍,就像老夫,送给传义的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知识,大姑娘送给传义的是信仰,同样是不可具体的东西。” 白琇莹掩唇笑了:“先生您这是耍赖,明明什么都没准备,还拿知识来做借口。”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知道就成了嘛,说出来多尴尬。”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刘尧始终未曾现身。 任氏有些担忧:“九殿下又不见了?” 俞皎笑着回答:“一大早就被卫副将拉去军中勉励将士去了,殿下身份尊贵,若是他能与将士们共同恭贺新春,将士们必然高兴。” 任氏点头:“原来如此,没丢就好。” 杨氏端来笔墨纸砚,向公孙先生行礼:“请先生墨宝,写几幅春联。” 公孙先生面上带笑:“诸位少夫人都是名门之后,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几副春联而已,还留着等老夫?” 白琇莹撇撇嘴:“先生写的,必定比我们写的还要好。” 公孙先生哂笑:“小姑娘话中有话呀。” 白琇莹咳了咳:“风军师正在厨房中备饭。” 公孙先生捞起袖子:“几副够吗?要不要多准备一些红纸,我多写几副,便是马厩的门框上,也得给它贴/上。” 众人笑了,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 厨房里。 桌面上堆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有百姓送的,还有风轻尘命属下去山中猎的野味。 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袅袅青烟透过烟囱攀升入空,吹散了冰冷的薄雾,被晨曦照出迷蒙的黛色。 风轻尘系着围腰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开门声,他背对着来人,伸展双臂:“你来了,给我绑一下袖子,我绑不好。” 白明微捡起放在旁边的布条,站到风轻尘身后,为他挽起宽大的袖子:“你总是爱穿宽袍大袖,这有诸多不方便,怎么不穿劲装?” “痒。”前边传来风轻尘低沉的嗓音。 白明微疑惑挑眉:“嗯?” 风轻尘微微回眸,露出好看的侧颜:“你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痒。” 白明微将布条用力拉紧:“别冤枉我,我没那么高,呼吸吹不到你的脖颈。” 风轻尘含笑:“可你适才仰头了。” 白明微在他肩上打了个结:“下次在你身后,不仰头吹你便是。” 风轻尘活动了一下双臂:“不松不紧,刚刚好。” 他把怀中的小白貂拎出来,丢到凳子上:“穿袍子是为了方便将它随身携带,若是劲装的话,它就只能蹲在肩膀上。” 白明微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小白貂霎时闭上双眼,露出分外享受的神色。 意识到自己这般没节操,它冲白明微龇牙咧嘴。 可此时,白明微早已不再理它。 所以它凶了个寂寞。 白明微刚捞起袖子,风轻尘便指着桌上的铜盆:“面粉都筛好了,就在盆里,你先和面,等会儿我教你怎么抻面。” 白明微走过去,见面粉和水都准备好了,于是便动手和面。 风轻尘正在准备食材,把和面一事完全交给她处理。 过了片刻,风轻尘听到面粉沾手后被撕开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提醒:“水多了。” 白明微又往里面加了些面,可和半天,面硬是和不动。 风轻尘再度提醒:“水少了,面粘不到一起。” 白明微无奈,只好求助于风轻尘:“面快用完了,要不你来帮忙和一下?” 风轻尘放下手中的菜,走过去和面。 他摸了摸面,便知该放多少的水,很快便将面和匀实了,那面团在他手中被反复揉/搓,却并不沾手。 白明微见自己和面不成,便想着去帮忙洗菜。 手刚要碰到盆中的菜,却被风轻尘迅速把手捉住:“小心些。” 白明微蹙眉:“怎么会有蝎子草?” 风轻尘解释:“冬天菜本来就少,唯有这蝎子草苗期能抗严冬,你不知道,这蝎子草味道清雅、味美可口,不管是汤菜还是凉菜,都很好吃。” 白明微问:“这蝎子草会蛰手的,还会叫皮肤长荨麻,怎么处理?” 风轻尘告诉她:“用热水焯过后,就不会蛰人了。” 白明微轻笑:“是不是用热水焯一下你的手,你也就能放开了?” 风轻尘正要放开,小醋坛子却不干了,它见主子牵着别人的手,登时气得跳到桌上,捞起盆里没有用完的面粉就往两人身上丢。 霎时间,满室飞灰,面粉漫天。 风轻尘把白明微的脑袋护住了,可自己却遭了殃,落了满脸的面灰。 他有心教训小白貂,却被那小家伙给逃了。 白明微望着灰头土脸的他,忍俊不禁:“算了,我们做人的,不和貂计较。” 说话间,白明微取出帕子去为风轻尘掸开脸上的面灰,却把一些面粉掸进了风轻尘覆眼的白绸里。 灰粉入眼,他有几分不适。 刚想伸手去清理,却被白明微拉住。 “你的手上还沾着面,我来。” 风轻尘敛住唇边不自觉挑起的弧度,霎时面露委屈:“可能要吹吹才好。” 白明微一脚跺在风轻尘的脚尖:“好好说话。” 风轻尘收起那轻佻的神色,静静地站在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解开他覆眼的白绸,用手指掀开他的眼皮,掂起脚尖轻轻吹了吹。 气吐如/兰,拂面若风。 风轻尘刺痛的眼睛得到了抚慰,霎时好受了许多。 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他忘了疼痛。 只觉得,耳根的热蔓延到脸上,最后叫他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早已因为这一缕气息,陷入了那叫魔怔的东西里。 他怔怔地伸出手,轻轻触在滚热的面颊上。 第431章 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而这一个动作,也叫白明微发现了他的异常。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随即又把白绸覆于他的双目之上,系了个好看的结,然后把手收回。 白明微转身,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在那蝎子草上。 尖尖的刺在热水的冲刷下,很快就被软化,原本那些会伤人的毒,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毒性。 白明微伸手去捞,蝎子草已不再蛰她,反倒是那氤氲的水汽,烧得她的脸颊有些滚烫。 风轻尘怔了片刻,笑容高高挂起。 他走到桌前,继续把面团揉来揉去。 或是为了掩饰心中那如同被热水软化棱角,白明微开口打破沉默:“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做起菜来倒是有模有样。” 风轻尘笑容从未落下,他说:“我父亲和我母亲很恩爱,我父亲这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人。” “哪怕当时朝局动荡,内忧外患,他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我母亲动手做饭,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吃父亲做的饭菜。” “父亲还告诉我们兄弟,一定要学会十八般武艺,将来才可以照顾好妻儿。” 顿了片刻,风轻尘继续说道: “我父亲每年都会带着我母亲出去散心,有时会去尝其他地方的美食,有时也会去山居竹屋住上一段时间。” “后来亡国了,人人都骂我母亲祸国妖姬,是我她让我父亲色令智昏,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 “或许我父亲不是一个好君王,但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也很听他的话,什么都去学一学,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最后告诉他:“依照当时的情况,就算你父亲不这么宠爱你母亲,也不可能救下那千疮百孔的国家。” 风轻尘点头:“我知道,当我坐上那个位置时,我就知道了,祖宗的基业不是父亲宠爱母亲才败毁的,而是积弊已深,无可救药。” “不管世人怎么看,父亲对母亲的好,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是我在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生活里的光。” “我从没有一刻把亡国的错怪在母亲头上,而是回味着那些温馨的记忆,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遇到心爱的女子,我一定要像父亲那般,做个……” 说完,风轻尘放开揉好的面团,回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猜猜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白明微把蝎子草的水控干,随口回答:“男人?” 风轻尘擦了擦手,顺着她的话说:“对,做个好男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但她明白风轻尘想表达的意思。 也不知为何,风轻尘对她说的话,越来越隐晦了,从最初的直白,到现在的婉转。 她不知道发生这种变化的缘故,或许是风轻尘担心她尴尬,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有好些事都变了。 白明微把手放到揉好的面团上,面团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似乎心底也跟着暖呼呼的。23sk. 她开口:“今日是除夕,你不在家,真的没有关系吗?” 风轻尘不以为意:“那里只是我的故土,而非家。” 白明微张口:“我的意思是……” 风轻尘打断她:“是我给了你负担么?所以你要赶我回去,我已经尽可能避免了,怕你觉得尴尬,怕给你难堪,我已经……” “还是说,我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白明微开口想要解释,风轻尘再次抢到前面:“我不想一次次强调,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他并不强求任何回报,只想待在心悦的人身边,哪怕只是待着,就算只能一味付出,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白明微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她不能总是一边装傻,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风轻尘的付出。 拒绝别人的感情,却不拒绝别人的好,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贪得无厌且不道德的。 她不想风轻尘一往情深被辜负,更不想风轻尘付出太多,最后一无所获。 风轻尘转身背对白明微,喉结上下滚动:“叫我离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知道,在小姑娘的心底,儿女情长不会摆在首位,所以他愿意等,等到他不能再等为止。 他以为这说过一次后,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待在小姑娘身边,守着小姑娘便好。 却没想到,连陪着都不行么? 白明微望着他,见他脸上闪过神伤,觉得大过年的不该说这些,刚想开口安慰,风轻尘却已开口:“过来,我教你抻面。” 见风轻尘事先放下了先前的话题,于是便借驴下坡,走了过去。 风轻尘把面团放到她的手中:“长寿面,就是要讲究一个‘长’字,所以这团面最后要抻出一条长长的面。” 白明微看着面团有些犯难:“这么大团面,就只抻出一条么?” 风轻尘道:“这个简单,你先把面拿着,我告诉你抻面时需要的力道。” 白明微照着他说的,把面团抻开。 然而抻了好几次,面条都会因为受力不均而断开,于是她只好把面揉回去,然后再抻开。 风轻尘握住她的手,她刚要挣脱,耳边响起低沉的声线:“时辰不早了,别耽搁时间,小心传义肚子饿。” 白明微并未拒绝,任由风轻尘握住她的手,把面团一点点抻开,做成一根长长的面条。 两人近在咫尺,却保持着不会令人不适的距离。 说来也奇怪,她那双能琴棋书画又能舞剑的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面团变成面,但在风轻尘的帮助下,再丑的坨坨,也能变成好看的样子。 同样是手,却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白明微见着面已成型,她停下动作,风轻尘便将她放开,几乎是在面做好的同时,便已经放开。 动作之快,快到近乎小心翼翼。 比从前还要小心。 白明微见状,终于还是开口把在肚子里转了无数次的话说出来:“在本该开心的日子,说了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不是有意的。” 风轻尘弯腰向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锅里剧烈翻滚的沸水,蒸腾起一阵阵热气,模糊了他脸上复又回归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抿着唇笑。 第432章 那就好,那就好…… 白明微拿不准他的反应,却生怕说多了惹他误会,一时就僵在那里。 直到白明微忍不住再度开口:“你……没事吧?” 风轻尘转身,摸了摸鼻子:“既然刚刚你说了不开心的,那我便给你说些开心的。” “阿五来信,你五哥已经寻找到公孙先生师父的踪迹,若是不出意外,你五嫂有救了。” 白明微听着,神情微怔。 紧接着,她捂住了唇,噙着水光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那就好,那就好。” 风轻尘道:“我知道为了保护你五哥的安全,你轻易不敢与他们联系,阿五也得了你吩咐,没重要的事不能给你传信。” “但影卫有每年一次的述职任务,所以阿五边把这条消息送到我这里,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了。” 白明微倒了一杯热茶,递向风轻尘:“除了谢谢你,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轻尘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把茶杯放到一旁。 不是什么好茶,他却喝出回味无穷的感觉。 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默了片刻,随即把面抓起来放到碗里,递到白明微手中:“我烧菜,你煮面,这次我可不帮你,否则传义就吃不到你的心意了。” 白明微端起面:“好,我自己来。” 风轻尘洗了手,又把调味料一一闻过之后,放到右手边,开始炒菜。 油锅滋啦滋啦响,油烟一阵一阵地冒。 这副情景,任谁都觉得,站在这的本该是个满面油光浑身大汗的人,但偏偏那俗世的烟火,却像是缭绕在谪仙周身的祥云。 衬的他整个人如同一幅隽永的画卷。 白明微拿着面下进另外一口大锅里,用勺子搅了搅,随即问:“西楚过年有什么讲究么?” 风轻尘摇头:“都是九州大陆的人,都曾有着同样的祖先,这西楚的过年习俗,与东陵没多大区别。”???.23sk. 白明微又问:“那么生辰呢?” 风轻尘笑道:“生辰有很多讲究,比如说……” 两人有说有笑,适才发生的事,就好比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不影响这一刻的和谐。 …… 席分两桌,菜式虽然不多,但菜量却很足。 众人围桌而坐,卫骁与江辞也在,厅里热热闹闹的。 但这一次,小传义坐到了白家女眷这一桌。 白明微把长寿面端到他面前:“这是大姑姑给你做的,愿我们的传义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多谢大姑姑。”小传义甜甜应了一声,抓起筷子夹住面的一头,把面送到口中。 他神色一顿,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吸溜。 白明微听着他的吸溜声,心底是愉悦的。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专注地看着他吃。 然而小传义吸到一半,他才苦着脸说:“大姑姑,您为什么不放盐?” 面条还没咬断,就这样衔在嘴里,好像随时都会断一样。 白明微拍了一下脑袋:“难道我把糖和盐弄混了?” 公孙先生一抖袖子:“你还不如瞎子呢!” 风轻尘面向公孙先生:“不若先生您去做一碗试试?” 公孙先生轻轻拍了一下嘴:“老夫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起身:“大姑姑给你去拿盐。” 风轻尘指了指小传义的碗。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不明所以。 白明微却很快就抓起筷子,随后在面碗里搅了几下:“盐放了,只是没和开。” 卫骁拍了一下江辞的肩膀:“白姑娘怎么知道风军师在指什么?” 江辞耸耸肩。 小传义冲白明微点点头,接着继续吸溜碗里的面。 然而,才吸了一截,他又苦着脸说:“大姑姑,这面好咸啊!” 白明微放弃了:“放下吧,别吃了,就算不吃,传义也能长命百岁。” “不,彩头可不能断。”俞皎连忙阻止,随即往里头倒了些水,“可以吃了,虽然味道可能寡淡些,但还能入口。” 小传义没再说什么,把一整条面吃下去。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碗面吃得相当惊心动魄,以至于碗空了,仍旧心有余悸。 俞皎安慰白明微:“没事,有空多练练,争取明年能做出一碗美味的。” 白琇莹深以为然:“七嫂说得对,这一碗不好吃没关系,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几位嫂嫂掩唇笑了,任氏连忙呵斥她们:“你们怎么能取笑大姑娘,就算面不好吃,也是大姑娘用心做出来的。” 白明微叹了口气:“二嫂,其实你可以不用说的。” 几人笑作一团,便是小传义,脸上也没有适才的难看。 小小的人儿绽放甜甜的笑意,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她拉住白明微的手:“大姑姑,谢谢您,娘亲不在身边,能吃到大姑姑亲手做的面,传义很是欣喜。” 白明微这才觉得稍稍安慰,她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吃饭,吃完饭后大姑姑和你一起去训练步景。” 小传义乖巧点头:“好。” 众人围着桌子,挨个为小传义送上祝福,最后才动筷吃菜。 没有什么盛/大的庆祝仪式,更没有什么丰盛的山珍海味。 但在这寒冷的边塞小城,所有关心小传义的人,都聚在一起,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吃着可口的饭菜。 这个生辰,小传义也同样过得满心欢喜。 最后,他端起一碗汤,站到椅子上:“大家的祝福与关心,传义都收到了,传义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但愿在众的每一个人,健康长青,诸事顺利。” 说完,小传义把汤一饮而尽。 刘尧放下筷子:“这副架势很好,若是能再划几拳更好,过来,本王教你划拳。” 公孙先生清了清嗓子,刘尧立即改口:“划拳是不对的,传义绝不可以学坏。” 在众的人又笑做一团,整顿饭都吃得十分愉悦,气氛相当欢乐。 小传义看着笑容不断的白明微,他低声说道:“若是传义的生辰能叫大姑姑一直这么开心,传义每日都过生辰。” 白明微凑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就算不是传义的生辰,大姑姑见到传义,也会很开心。” 小传义摸着身上干净的衣裳,看着围坐在身旁的亲长,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娘亲,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孩儿安好,娘亲勿挂。 第433章 这是一匹小脏马 饭后,冬日的暖阳刚刚升到空中。 薄薄的晨雾已被驱散,天空如水洗般湛蓝,便是空气也一尘不染。 一袭金甲的白明微牵着小传义来到马厩,与之相伴的,还有俞皎和白琇莹。 缰绳套到小步景的头上,小步景被牵了出来。 小小的马儿什么都不懂,且对一切都十分好奇。 看见小传义的到来,它摇头晃脑地跑过去蹭小传义。 蹭了了半天,发现小传义并没有给它喂糖块,它哼了几声,随即用臀部对着小传义,尾巴一次又一次打在小传义的脸上。 小传义不躲也不让,任小步景用尾巴抽打他。 白琇莹狠狠拍在小步景身上:“你这匹小/东西,马小脾气大,谁才是主子啊?” 岂料这一打,彻底把小步景给惹毛了。 它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后脚猛力朝白琇莹踢去。 小传义立即挡在白琇莹身前,小步景看到是小传义,立即收起双脚,变得柔顺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白琇莹给吓坏了。 俞皎惊恐地看着白明微:“你怎么拦着我,要是它真的踢在传义身上可怎么办?” 白明微笑道:“它不会的,它已经认传义为主了。” 说话间,小步景转身,摇头晃脑又来蹭小传义。 小传义搂住它的脖颈,随后将一块糖递过去。 小步景一口把小传义的手咬住,接着嘴巴快速动着。 慢慢地,小传义的手被吐出来,上头全是口水。 白琇莹连忙把帕子递给他:“这还是一只小脏马。” 小传义把手擦净,随后又抱住步景的脖子:“步景不脏,只是有些贪吃。” 俞皎笑道:“何止贪吃,简直太能吃了,你瞧它的肚子,圆滚滚的。” 白明微弯腰,蹲在小传义面前:“小步景还不能套马鞍,你敢不敢直接骑上去。” 小传义点头:“我敢,因为我已经骑过了。” 说着,小传义抓住步景的鬃毛,翻身骑了上去。 动作敏捷,没有半点生疏,可见是熟能生巧。 小步景也很乖,一动也不动,就怕将小传义给颠下来。 白明微牵出饮岚,把马鞍套上去,然后翻身上马:“传义,走,大姑姑带你去军中走一圈。” 白琇莹十分担心:“长姐,怎么能放任传义自己骑马,这小脏马性子烈得很,伤了传义怎么办?” 白明微扬唇:“没事的。” 说完,她抖了抖缰绳,饮岚慢慢跑了出去。 步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步履迈得又平又稳。 俞皎拉住心急如焚的白琇莹:“别担心,让传义练练胆量也好,我们回去,准备守岁时的东西。” 白琇莹这才作罢:“也怪我关心则乱,有长姐在,传义能有什么事儿!” 俞皎点点头:“走,我们回去。” …… 白明微带着小传义,漫步在羌城内。 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年味显而易见。 小传义把这些改变尽收眼底,他紧绷的神色也渐渐舒缓开来:“大姑姑,羌城的百姓都在庆祝新年呢,和京城一样喜庆。” 白明微颔首:“不止是庆祝新年,也在庆祝胜利,不管战后的日子有多难,不被奴役的自由,都值得庆祝。” 小传义眼眉弯起:“大姑姑,我忽然觉得,您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白明微笑道:“是所有人,一起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小传义并未再说什么,抓紧步景的鬃毛,与白明微一同向军营的方向走去。 书中描绘的盛世,富足而康乐,他无幸见到,然而他看到经历了战火后,重归于和平的景象。 这叫他更向往盛世,也更珍惜和平。 金阳灿灿,铺洒在白明微的盔甲上,明耀而夺目,她就像这荒凉边城的一把火,温暖且灼烈。 小传义看着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城外军营。 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汗味,那汗味之中,掺杂着些许酒香。 守营战士见来人是白明微,大喜过后,连忙垂头行礼:“白姑娘!” 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直接骑马走进去。 还没看到人影,便听到一阵起哄声,嘈嘈杂杂传来。 小传义虽然好奇,但没有说话,从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挺直脊背,像是不自觉的肃然起敬。 等到两人凑近吵闹的声源,才发现原来众将士在斗鸡。 这里的斗鸡不是真的在斗鸡,而是把一只腿曲在另一只腿上,用手固定,而后单膝行走,用曲着的膝盖撞向另外一人,谁先摔倒或是双脚落地谁就输。 也不知是哪两人正在空地里比赛,他们被众将士围着,喝彩声高呼声此起彼伏,气氛尤为热烈。 “好!” 场中已有人摔倒,白明微扬声高呼一句。 本在欢呼的众将士霎时噤声,齐刷刷地看过来。 现场有上千人,上千双眼睛,只是看过去,便是黑压压的人与炯亮的目光。 小传义把腰板绷得更直。 白明微目光平静地逡巡一眼,随即下马:“继续玩啊,怎么我一来你们就停下了呢?” 张进正好也在,他朝白明微招手:“白姑娘,您来啦?” 说着,他单膝跪了下去。 上千人不约而同跪下,拂袖声整齐划一,喊声更是洪亮:“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拍了拍饮岚,小传义也翻身/下马。 待饮岚领着步景退到一旁,白明微与小传义一同走过去。 行到将士们面前,白明微笑道:“今日别那么严肃,我是来和你们一起庆祝新年的。” 众人起身,眨眼间排列成队,整齐地站在白明微面前:“是!” 白明微见大家都不能放松下来,低喝一声:“张进!” 张进立即来到近前:“属下在!” 白明微笑道:“适才你们在玩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继续玩吧,我和你们一起。” 众将士大喜,却仍旧站得笔直,好似严谨的纪律,才能表达他们对白姑娘的敬意。 在张进的组织下,队伍又回到了适才的形式。 但因为白明微在场,众人倒不好意思去比赛了。 张进看向大家,见没人上场,他只好站到人群中央。 正当气氛有些冷场时,瘦削的小杜拨开众人挤了进去。 第434章 小没良心的 由于小杜的出现,气氛瞬间就活络了。 不仅因为他在众将士之间人缘极好,更是因为他瘦弱的身躯,在魁梧的张进面前,有几分以卵击石的感觉。 张进叉腰,他也笑了:“你这……叫我怎么下手?” 小杜活动手脚,随即摆出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放马过来,别客气!” 张进摸了摸鼻子,把右腿曲在左腿上,静静地等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人身上,小杜十分卖力,刚把左腿曲到右腿上,便朝着张进撞了过去。 可还没开始,比赛就结束了。 就在他撞上张进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怔了怔,随即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有人说:“小杜,你这是不自量力。” 有人说:“小杜,你自取其辱,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有人还说:“小杜,能不能起来,要人扶吗?” 但笑声的最后,是所有人关怀的声音。 张进端起一旁的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向小杜拱手:“承让了!” 小杜缓了老半天,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他拍拍身上的土:“没事,我不喝酒。” 张进笑道:“我却没喝够,还有谁与我一战?” 张进的身手,大家都知道,谁敢上去给他送酒喝? “我来。” 就在这时,白明微的声音响起。 众人让出一条道,白明微缓缓走过去。m.23sk. 张进立即收起笑容,原本威风凛凛的他,变得束手束脚,急促不安。 那种表现,并不是因为白明微的身份与威势,而是因为知道对手是白明微,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的改变。 “白姑娘,属下哪是您的对手?” 白明微笑道:“没玩过怎么知道?” 说着,白明微曲起她的右腿,把右腿搁在左腿上,用双手固定,噙着笑意等着张进。 张进深吸一口气,旋即摆出架势。 但天生的恐惧感,还是叫他的行动有所受限,没有和杜成对战时那般威武。 “白姑娘,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声起,起哄声声起,众将士的情绪被调到最高。 白明微笑容璀璨:“张进,我来了。” 说完,白明微单脚撞向张进。 当膝盖与张进的膝盖相触时,张进霎时被撞开。 张进大惊:“白姑娘,您没用内力,还撞这么疼,您的膝盖是铁做的吗?” 白明微神采飞扬:“怕疼?怕疼就认输,酒归我!” 张进摇头:“许久没碰一滴,怎能拱手让白姑娘?” 于是,张进用力向白明微撞去。 白明微一错身,再用力一撞,张进顿时摔倒在地,根本就无法动弹。 白明微端起满上清酒的碗,举头痛饮。 些许酒水顺着嘴角滑下,她却不甚在意,一碗酒喝得豪气云干。 最后,她把碗砸在桌上:“好酒!” 众人扶起张进,把他拖到一边。 白明微看向在众的将士,最后挥挥手:“你们玩吧,今儿过年,要玩得尽兴。” 话音落下,白明微走出人群,小传义紧随其后。 众将士没有挽留,对他们来说,白姑娘能出现在这里,足以叫他们欣喜。 等到白明微与小传义走到马儿旁边,众将士齐齐跪下:“恭送白姑娘。” 白明微并未说话,待小传义骑上步景后,她也翻身上马,抖动缰绳,二人离开了军营。 小传义问:“大姑姑,走那么快,是要赶去下一个地方吗?” 白明微点头:“嗯,穿上这身战袍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背井离乡,我们虽然不能代替他们的亲人,至少能去和他们说上几句话,让他们在异乡感到一丝慰藉。” 于是,白明微带着小传义去了多个地方。 踢蹴鞠、掷骰子、掰手腕…… 一圈转完,白明微已经喝得大醉,回到居所前,都由小传义给她牵马,直到她被俞皎和白琇莹给扶回房间。 在厨房独自忙活一整日的风轻尘,终于等来了其他人,然而却不是来帮他的,而是丢给他一包药。 “风军师,我长姐喝醉了,这是黄大夫开的解酒药,麻烦你帮忙煎一下。” 风轻尘捡起药包:“喝得很多么?可有事?” 白琇莹有些诧异:“就只是醉了,没事。我长姐把你独自一人丢在厨房里干活,她自己跑出去喝酒,你不生气?” 风轻尘找来陶罐,把解酒药倒进去,放到炉子上煎。 他淡声道:“生气又怎样,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白琇莹抖了抖:“受不了,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在小孩子面前,你最好注意一下,免得把我吓坏了。” 风轻尘没有多言,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守在小炉子前煎药:“你等等,解酒药马上就好,我在厨房走不开,若是她还有酒局,你就劝劝她。” 白琇莹道:“我长姐其实并不喜欢喝酒的,以前逢年过节,家中的果酒她都不沾,也就是现在才不得已喝,你别因此觉得她不是个好女子。” 风轻尘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笃定的意味:“不会。” 白琇莹撇撇嘴:“你向来话都这么少吗?” 风轻尘颔首:“也许。” 白琇莹见状,便不再多言。 等到风轻尘把药煎好,倒入碗里,白琇莹找来托盘,端着药准备离去。 临走前,白琇莹低声告诉风轻尘:“我大伯在世时,每年的除夕夜,都会带着长姐他们赏梅。” “梅花与我大伯和大伯母息息相关,长姐虽然最喜梨花,但每年的除夕夜,她都要看梅花的。” 风轻尘颔首:“多谢,我明白了。” 白琇莹端着药走后,暗卫立即现身:“主子,属下知道哪里有梅花,这就去为白姑娘摘来。” 风轻尘摆手:“不必了,免得叫她触景生情。” 这花既是与父母有关,如今父母兄长都不在,除夕夜献上梅花,岂非提醒她过往? 她必定难过。 暗卫又道:“主子,让属下来帮您。” 风轻尘再次拒绝:“不碍事,我自己来,下去吧。” 暗卫看着摆满桌子的材料,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太欺负人了,怎么能全都给主子做呢? 但暗卫不敢多言,恭敬地退了下去。 风轻尘清理药罐,却忽然把药罐随手一扔:“小没良心的,自己跑去花天酒地,还给喝醉了,也不想想我一个人厨房里忙得天昏地暗。” 第435章 除夕夜 小没良心的如今醉倒在床上,俞皎边骂她边把解酒药灌进去:“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大过年的把自己喝成这样,若是传义出点什么事,你就后悔去吧!” 俞皎动怒,谁也不敢靠近。 待喂完解酒药,俞皎把小传义搂在怀里:“你这大姑姑也太不靠谱了,以后绝对不和她单独出去,免得她把你卖了。” 小传义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俞皎的袖子:“七婶婶,大姑姑说,军中的酒并不多,分到将士们手里,也没几个人能喝上。” “而如果大姑姑喝了这些酒,将士们会高兴,所以大姑姑才会到处去抢他们的酒喝。” 俞皎咬牙:“还是用抢的?” 接着,俞皎很快就回过味来:“也是,军中的将士都很敬仰她,能把为数不多的酒给她喝,将士们必然高兴。” “但也用不着喝这么多呀!本来就不胜酒力,这一碗碗酒下肚,身体还要不要了。” 小传义连忙请罪:“是传义不好,没能看住大姑姑。” 俞皎拍拍他的肩膀:“不关你事,是她自己处事荒唐,分明你过生辰,还带着你这小寿星去喝酒,你别袒护她。” 任氏连忙打圆场:“七弟妹,消消气,你吓到传义了。” 俞皎这才歇下,没有继续骂。 其实她也是心疼,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喝成这个样子,如果出事该怎么办? 小传义见俞皎情绪平静下来,总算松了口气。 他知道,大姑姑带他去自有大姑姑的深意。 因为大姑姑一直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他的所见所闻,已能让他比抱着书本死读还要学得多。 …… 年夜饭。 白明微在醒酒汤的作用下,已经清醒过来。 还没揉揉昏昏沉沉的脑袋,俞皎便将她赶去厨房。 风轻尘忙活了整个下午,张罗了十二道菜,两人把饭菜端上来时,众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围坐在桌前。 同样是席分两桌,除了平日那些人,卫骁与江辞也在,其中还包括黄大夫。 本来也叫了吴孝杰,但他却忙着做农具,于是便拒了邀请。 年夜饭,自然是热热闹闹的。 开席之前,风轻尘和白明微端来两碗菜。 里面的菜从根须到叶子,都完完整整的,并未有切过的痕迹。 小传义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公孙先生回答他:“早上传义吃了长寿面,现在这是长寿菜。” 黄大夫耐心解释:“这是很早之前的传统了,除夕夜吃的第一口菜,须得是没有切的蒜苗,取‘算’这个谐音,寓意来年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其余的菜也不切,统称为‘长菜’,寓意着长命、健康与顺遂,所以第一口菜是对来年的期许与祈愿。” 小传义憨态可掬拱手:“多谢先生解惑,多谢黄大夫解惑。” 刘尧握紧筷子:“管他长菜短菜的,本王与尔等凡夫俗子过除夕夜,已经够憋屈的了,怎么还不让本王动筷?” 江辞与卫骁同翻白眼:“殿下若是嫌我等俗气,可自行离开!” 刘尧冷哼一声:“本王就是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本王的样子,你们越是看不惯,本王就越要在你们面前晃,气死你们!” 两人默契的没有理会他。 公孙先生开口:“大家赶紧把这长菜吃了,我等着开席呢!” 白明微夹了一根蒜苗放入小传义碗里:“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接着,白明微又夹了一根芫荽:“传义也会健康、平安、长寿、顺遂。” 小传义声音清脆:“多谢大姑姑。” 众人拿起筷子,开始分食碗中的长菜,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食用碗里的菜。 风轻尘握住酒杯,在众多繁杂的声音中,去感受白明微发出的响动。 江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杵了杵他的手臂:“她吃得香呢,你也快吃,菜已经见底了。” 风轻尘露出一抹淡笑:“多谢。” 说完,他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夹菜。 风轻尘的手艺自是不用说,更何况这是一桌摆着十二道菜的大餐,所有人都吃得很好,忙得祝福语之类的全部都省了。 等到碗盘见底,而腹中已觉饱时,白琇莹提议:“我们来行酒令吧,输的喝酒。”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 于是由白琇莹开始,众人玩了起来。 当然,输得最多的是刘尧与卫骁。 卫骁喝得面色酡红,忍不住打趣:“黄大夫竟然一把没有输过,真是深藏不露。” 黄大夫捋了捋胡须:“大夫,也是有学识的。” 卫骁摸了摸脑袋:“惭愧,惭愧。” 众人将目光移向刘尧:“行不行?不行就喝。” 刘尧把杯子砸在桌上:“本王不行!” 黄大夫下意识地回答:“这个不行呢,对男人来说是大忌,须得早发现早求医问药,切不可讳疾忌医,以免拖到最后无力回……” 刘尧拍案而起:“放肆!你瞎说什么?!” 黄大夫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连忙拍了拍嘴巴,莫敢再说一句话。 刘尧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气急败坏。 他一口灌下杯子里的酒,恶狠狠地盯着黄大夫,仿佛要将黄大夫身上盯出两个大洞。 公孙先生有心打圆场,却因为憋笑而无能为力。 风轻尘闭口不言,卫骁尚未反应过来,还是江辞救了黄大夫一命。 他给刘尧倒了一杯酒,规劝道:“黄大夫的话,也没有说错,我那有鹿鞭虎鞭牛鞭各种鞭,到时候可以送给殿下泡酒喝,兴许就好了。” 众人本来还以为他会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长项,谁知他拯救黄大夫的方式,竟然是比黄大夫更过分。 白明微捂住小传义的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其余几人也低头不语。 卫骁见气氛冷下来,不免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了?九殿下不行自有黄大夫治,你们这么担心作甚?” 刘尧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本王是不是?”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是啊,才发现吗?” 刘尧勃然大怒,就要破口大骂。 白琇莹抢在他前头:“你们一个个的,都老大不小了,在一众女眷面前谈论某种疾病,还要不要那块老脸了?” 几人同时噤声。 刘尧见白琇莹帮他说话,心头一喜,可紧接着,却叫他面色大变。 “原来你也跟着他们排挤本王!”刘尧喊了一句,甩袖离去。 江辞招呼大家:“不用管他,他吃饱了。” 众人当真也没管他。 第436章 天灯与愿望 然而经过这一闹,行酒令算是玩不下去,众人把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随即便一同帮忙清理饭桌。 待客厅清理干净,他们又摆上干净的桌子,又添置了几个火盆,端了些瓜子花生,准备围着火盆一同守岁。 见时辰还早,卫骁道:“我先去军中一趟,等会儿回来。” 江辞也随后起身:“我去看看守城的弟兄,等会儿再回来。” 说完,两人便走了。 白明微白日已经去过一次,所以晚间她并没有惦记着军中,知道卫骁与江辞离开,她并未跟着去。 白琇莹从后屋提来一大堆东西:“这些都是我们白日做好的天灯,长夜漫漫,我们不若在灯上写下寄语,然后放天灯升空。” “天上星河璀璨,人间天灯闪烁,多美妙的一番景致。你们觉得如何?” 刘尧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放天灯,也太老套了吧?” 白琇莹把天灯摆在桌子上:“这次的天灯与寻常的不同,这是许愿灯,我们可以把愿望写在灯上,如果天上有神仙,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几位嫂嫂都很有兴趣,分别捡了一个天灯去,开始在上头写写画画。 白明微捡了一个放到小传义的手里,小传义拿了支笔,便走到角落偷偷在上头写上愿望。 公孙先生与黄大夫自然没那份玩心,两人年岁相仿,一同喝茶谈天也很惬意。 刘尧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的拿起天灯。 白琇莹也挑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写下寄语。 最后剩下白明微与风轻尘。 白明微问:“风轻尘,你要么?” 风轻尘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必,写了怕你不偷看,不若我直接说给你听。”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也挑了个天灯,转身开始在上头落笔。 细细的笔尖,勾勒出横竖撇捺,一个个娟秀的簪花小楷,跃然于纸上。 等到他们都写完心中的愿望,这才拉开门走到院中。 小传义的灯第一个升空,在别人问及他写了什么时,他摇摇头,不愿说出来。 可为他点灯的白明微却看到,上头写满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密密麻麻,就像他随军出征前,母亲为他临行密密缝出的针脚。 他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请代传义告诉娘亲,传义一切安好。 任氏并不遮掩她的愿望,天灯升空时,她告诉大家:“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在迈过一个又一个坎后,会迎来安稳与幸福,每人都常乐,安康。” 高氏点燃她的天灯:“我没有二嫂那么大的愿望,但盼着我们能顺利回京,把亲人的尸首葬入祖坟。” 郑氏没点灯,便忍不住说了她的愿望:“我希望我们家未嫁的姑娘,能像我们一样,找到一段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姻缘。” 众人笑了:“就你惦记着这事,生怕姑娘们嫁不出去?” 杨氏放飞天灯,看着天灯冉冉升起,渐行渐远,成为万千星辉中的一点,她才道:“我希望五哥和五嫂能平安。” 众人默了片刻,随后询问白明微:“你都写了什么?” 白明微轻声开口:“我写了一首诗。”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白琇莹偏头:“这首《蟋蟀》劝人勤勉之意十分明显,很是应景,我一定会如长姐所愿,日后定当勤勤勉勉,莫敢懈怠。” 小传义附和:“传义也会勤勤勉勉,决不懈怠。” 几位嫂嫂露出意料之内的神情,大姑娘有这样的愿望,很符合大姑娘的性格。 唯有抱着小白貂靠在门框上面向院中的风轻尘,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复杂之中,掺杂着些许失落。 职思其忧? 职思其忧。 小姑娘始终惦记着心中的抱负,从未有一日忘怀。 众人见俞皎开始放升天灯,于是围到她的身边,想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 俞皎笑而不语,望着天灯越来越远。 众人都清楚地看到,她的灯上只有“平安”二字。 或许在众唯有白明微能看懂,七嫂想要的,是七哥平平安安。 白琇莹不等别人问,她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但见她举着灯笼,语笑晏晏:“你们的愿望,我上面都写了。我的愿望很多,既希望国家无事,又希望我们一家平安。” 白明微笑道:“都能实现。” 最后是刘尧,他抱着灯笼琢磨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写。 白琇莹见他磨磨/蹭蹭不点灯,便想着去帮他,结果却看到一行极小的字。 在认那行字时,她情不自禁也跟着念了出来:“希望悍妇白明微不要再打本王。” 静默了大概片刻时间,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白明微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打出阴影了?” 刘尧刚想把天灯砸个稀巴烂,白琇莹拦住了他:“别弄坏,否则就不灵了。” 刘尧抱着手,气呼呼地别过头。 白琇莹为他将天灯点燃,双手合十,高声念道:“希望我长姐再也不打九殿下了。” 刘尧气急:“小豹子,你什么意思?” 白琇莹连忙改口:“希望殿下不要再因犯错,被我长姐打了。” 说完,她掀开一只眼睛去偷看刘尧的反应。 刘尧恼怒,却也没在这个日子给白琇莹找不痛快,只是闷闷不乐道:“你年纪小,本王大人有大量,让着你。” 众人抬头,一起看着天灯升空。 寥寥数盏,飘上夜空后渐渐消失不见。 远处闪烁的,早已不知是璀璨星河中的星星,还是他们点燃的天灯。 但所有人都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好像这写着美好寄语的天灯,已经汇入星河,挂在了遥遥的天上。 白明微回眸,便看到风轻尘靠在门框上抱着手,她刚走过去,风轻尘便把温暖的小白貂放到她的肩上。 没有说话,但温暖已至。 白明微说:“今夜星空无云,星河璀璨。” 风轻尘笑道:“一定比我记忆中那条星子汇成的长河还要美。” 白明微偏头,目光落在风轻尘身上:“或许是的,因为今夜的星空,比我在承天观的日日夜夜看过的还要美。” 第437章 和亲?!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月份刚过,白明微便与卫骁他们总结军田开荒,以及将士协助百姓耕地一事。 眼看就要到春耕的时节,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几人围炉而坐,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过一个时辰时间,一套完善的细则便成型。 正当白明微准备叫人去请吴孝杰过来,将春耕事宜交给他去指挥时,门外响起了一声急切的敲门声—— “白姑娘,急报!” 屋内,白明微与公孙先生对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风轻尘身上。 “进。”白明微吩咐一声。 心腹单膝跪下:“白姑娘,属下接到消息,凉城附近发现大批兵力,不像是霍家军。” 白明微当机立断:“传令下去,立即查明情况,务必要详细地汇报上来。” “是!”心腹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江辞面露惊色:“莫非是……秦丰业派来寻仇的?毕竟我们刚毁了他的暗仓。” 白明微否认了这个猜想:“我们与秦丰业结下的仇恨何止一件?” “暗仓被毁,薛家覆灭,这绝对不是他最大的损失,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派兵来寻仇。” “更何况,这是兵力,不是他想调动就能调动的,除非有皇帝的旨意。” 公孙先生附和:“丫头说的没错,这像是皇帝的主意。” 风轻尘默然不语,仿佛不论是元贞帝,还是满天神佛,只要敢对小姑娘下手,他都会护得小姑娘周全。 这不是什么大话,而是在守护小姑娘这件事上,他早已做好了生死的觉悟。 所以,他并不在意谁要对小姑娘下手,他只知道,他会倾尽全力。 可紧接着,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白姑娘,属下有急报!” 白明微淡声一句:“进。” 另一名心腹单膝跪下:“禀白姑娘,距离凉城数十里的地方,再度发现大批兵力集结。”???.23sk.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了,下去吧!” 她并未再命心腹进一步排查,因为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必定有元贞帝的旨意。 她看向众人:“不用查了,绝对是皇帝的手笔。” 卫骁眉头拧成川字:“这是要干什么?!” 公孙先生回答了他的问题:“众所周知,皇帝对白家有着莫名其妙的仇恨,势必要把白家人赶尽杀绝。” “如今五座城池被收回,皇帝还留着丫头做什么?要是丫头活着回京,他可不得捏着鼻子为丫头论/功行赏?” “依丫头的功劳,少不得要赏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丫头天天上朝,他不就觉得膈应了么?”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任丫头功成名就,以老丞相传承人的身份,再度站到他的面前,这是打他的脸。” 风轻尘做了总结:“简单来说,就是皇帝要卸磨杀驴了。” 卫骁一拳砸在茶几上,上头摆着的茶盏颤了颤,跌碎在地上,发出“砰”的巨响。 他怒不可遏:“他敢!老子反了他个王八羔子!” 公孙先生摇摇头:“谋反哪有那么容易?东陵王师就有四十万人。” “就算他们不堪一击,我们的手中只有不足五万的人马,只怕刚打到凉城,便被霍大将军拦住了。” 白明微神色平静而从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笃定地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该走的路,因为这样做,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非是她不敢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若是真到了谋反才能存活的地步,她也下得去手。 只是这事不能轻易做,毕竟东陵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实在不能再经历如此大的灾难了。 卫骁怒不可遏:“难道就任由那狗皇帝卸磨杀驴么?” 公孙先生安抚他:“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有个眉目,你倒是急眼了,那要是比这更卑鄙的事情发生,你不得跳脚?” 江辞附和:“先生说的有道理,别自乱阵脚,我们的白姑娘,何时吃过亏?不管遇到何种难题,都要相信白姑娘必有解决之策。”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老夫最关心的是,皇帝会用什么手段?” 卫骁余怒未消:“兵都调过来了,难道不是用兵围剿?” 白明微轻启朱唇:“咱们的陛下爱面子,不会做出这种为人诟病的事情,势必有更为聪明的招数。” “既能卸了我的权,又能不让人说他迫/害忠良的那种,我猜想,可能会从我女子的身份做文章。” 正说着,房门再度被敲响。 江辞深吸一口气:“今日的坏消息真多,可别又是更坏的消息。” 白明微问:“什么事?” 外头的人回答:“白姑娘,霍大将军急件。” 白明微平静地道:“送进来。” 一封信被递到白明微面前,送信的人躬身退下。 白明微拿起信封,纤长的指骨挑开封口,取出那一纸信笺。 她快速扫视几眼,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不出所料。” 江辞问她:“大将军的信上说了什么?” 白明微缓缓开口:“霍大将军来信,附近的驻军被紧急调动,人数加起来有六万之多。” 江辞大发雷霆:“真是笑话!我等浴血奋战时并没有支援,如今敌寇已除,倒是有六万驻军被调动。”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似有一种剧烈的情绪,正在她的心底燃烧。 紧接着,她的唇角微微扬起,随即又被敛住。 仔细寻去,便能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激动。 她说:“当时我从京城带来五千人马,之后又招安了两万六千多名弟兄,接着吸纳了崔志晖的五千驻军,最后再有两万人北上共赴国难。” “除去牺牲的将士,以及决定退伍的人数,现在白家军的队伍,共有五万在编将士。” 公孙先生叹息一声:“六万人,这个数字很微妙,倒像是为了压制白家军而特意集结的人数。” 白明微轻轻呢喃:“六万……” 仿佛店铺的掌柜,正在念叨着唾手可得的收益。 最后,她看向卫骁,神色平静而从容:“卫大哥,没有什么可气的,我们早已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么?” “再说,我们走到今日,也并非为了得到他的赞赏与肯定,而是坚持我们心底的正义,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他怎么做?” 公孙先生端起茶盏:“老夫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对付白姑娘了。” 卫骁与江辞一脸疑惑。 白明微淡淡吐出两个字:“和亲。” 卫骁与江辞大惊:“和亲?!” 一直沉默的风轻尘忽然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江辞不解他为何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提问,但还是很认真地告知他:“约莫酉时。” 白明微唇畔扬起:“时间差不多了。” 下一刹那,外面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圣旨到,白明微接旨!” 第438章 和亲! “圣旨到!白明微接旨!” 尖锐的嗓音再度传来,紧接着,元贞帝的亲信太监率领数十名护卫挤满小院。 护卫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看似拱卫宣旨太监,实则是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白明微起身抖抖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与众人一同走出去。 风轻尘走到屏风之后,隐住了他的身形——他不会轻易下跪,更何况还是东陵的元贞帝。 宣旨太监扫视一眼,随后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白明微接旨。” 白明微与众人一同跪下,便听得宣旨太监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白惟墉之嫡孙女白明微,恭谨端敏、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双全,深得朕心。今北燕四皇子拓跋域,年已逾弱冠,适婚娶之时,几次修书请求与东陵和亲,欲择贤女与配。值白明微待字闺中,与四皇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偶之美,特封白明微为皇一品安宁郡主,嫁与北燕四皇子为皇子妃,永结邦交之好。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出嫁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一封圣旨,就像晴天旱雷,炸在众人心头。 卫骁与江辞早已握紧拳头,公孙先生露出猜想被证实该有的神色。 唯有白明微最为平静。 这样的平静,并非有意克制,而是胸有成竹才会有的从容。23sk. 宣旨太监皮笑肉不笑:“安宁郡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还不快接旨谢恩?” 天大的好事? 送你成不成? 白明微笑了,在心底冷冷地笑了。 和亲,封郡主。 圣旨上没有一句话提及她的军功,轻而易举就把所有功劳抹消。 看似赐下天大的恩典,实则给了当头一刀。 真是好手段,好计谋。 就算外人提及,也没有人能说出半句不是。 毕竟她白明微前往北燕和亲,是为两国邦交做贡献。 而且已经给了郡主的尊荣,也不算辱没了她。 然而和亲这种大事,公主的位份都舍不得给,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未免也挥洒得太过淋漓尽致了。 尽管心中鄙薄嘲讽,但她面上却带了微笑,仿佛为这个赏赐而高兴:“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白明微很冷静,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冷静。 宣旨太监满意地看着圣旨被接到白明微手中,随后道:“北燕四皇子听闻陛下应下婚事,欣喜不已,现已亲自动身赶赴羌城。” “陛下的意思呢,是想让郡主直接从羌城嫁过去,礼部侍郎秦大人,会带着礼部的人随后赶来,为郡主操办婚事。” “陛下说了,郡主和亲是为了两国邦交和平,必定要给郡主办得风风光光的,郡主就安心待嫁吧!” 这又是看似恩宠,实则阴毒的做法。 远去他国和亲,此生再无回到故土的机会。 若是真的恩宠,岂会不让她回家看望垂垂老矣的祖父一眼? 江辞按住即将暴起的卫骁,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公孙先生低垂着头,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满是嘲讽。 但是…… 白明微却静静地听着。 最后,她起身:“还请公公入厅歇息片刻,容我略备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宣旨太监摆摆手:“郡主的好意,奴才心领了,然而奴才还要赶回御前复命,无法在羌城逗留。” 潜台词就是,他要赶紧回元贞帝面前复命,尽早把此事盖棺定论,不给白明微任何反悔的机会。 白明微轻轻点头:“那么,我就不留公公了。” 宣旨太监行礼:“郡主留步,奴才告退。” 说完,宣旨太监便带着护卫离开,院落瞬间变得宽敞。 卫骁甩开江辞:“你拦着我做什么?” 江辞解释:“抗旨不尊是灭九族的大罪,要不是我拦着你,白姑娘就被你害惨了。” 卫骁心急如焚,他问白明微:“白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白明微目送宣旨太监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臻。 秦丰业的长子,也是死于她之手秦焕的父亲,时任正三品吏部侍郎。 由秦臻做这个钦差大臣,操办她的婚事,可见元贞帝与秦丰业的居心。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听闻卫骁义愤填膺的询问,白明微笑着摇头:“白得一个郡主之位,还是皇一品郡主,那是郡主的最高品级,地位仅次于嫡公主,我为何要着急?” 卫骁还想说什么,公孙先生打断了他:“稍安勿躁。” 回到书房中,风轻尘早已不见踪影。 江辞一拳砸在掌心:“这下,我总算知晓,为何他们会调动六万人马了。” 白明微笑道:“皇帝昏庸但不蠢,帝王之术他玩得明明白白,他想弹压我,势必拿出压得住我的实力。” “所以这六万人马,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为我与白家军准备的,因为只有在人数上占优势,他们心里才有底。” 她早已让送信的将士把五座城池的收复过程广而告之,所以皇帝没办法夺走他们的功勋。 那么皇帝便会在兵权上下手。 但皇帝喜欢别人称颂他贤明,怎会把卸磨杀驴做得那么明显?这才会使用和亲这种昏招。 同时皇帝必然担心她会不同意和亲,这六万人马,就是对她的威慑! 她猜想,接下来那无道之君就会打着布置边防的旗号,把兵屯到白家军身边。 让那六万人成为白家军的桎梏,逼得她不敢轻易动弹。 如此卑鄙无耻的招数,绝对是那昏君和那小人能玩出来的花样。 江辞唇边挂着一抹嘲讽:“我们白家军,可是最擅长以少胜多。” 白明微目光坚定:“非到不得已,决不能把刀对准自己人,每一名将士都曾是无辜的民众。” 公孙先生问道:“白姑娘看似有对策?” 白明微把手中的圣旨铺在桌子上,看着绢帛上的内容,忽然,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 之后,她在公孙先生诧异的目光中,含笑道:“如果,我告诉先生,陛下此举,正中我的下怀,先生,信吗?” 第439章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似领会了白明微的意图。 江辞陷入沉思。 卫骁却是余怒未消:“白姑娘,你都要被卖了,还笑得出来!” 白明微美丽的眼睛扬了起来,分明是一双清透的翦水秋瞳,却挟了清清凌凌的味道,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 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锋锐。 “我正为愁麾下只有五万人马,让我在皇帝和秦丰业面前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他们就巴巴送来六万人,我岂能不高兴?” 公孙先生含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江辞与卫骁对视一眼:“你这是要……” 白明微一掌拍在桌上,神采飞扬:“我这是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话间,她收拢手掌,目光灼灼:“这六万人马,我看上了!” 公孙先生放下茶盏,笑容和煦:“本地驻军有着与边军不同的编制,崔志晖那五千人是因为失去将领,之后又没有指示,加入白家军顺理成章。” “但这六万人马,是来自十数个地方的驻军,有着十数名小将,吸纳崔志晖那五千兵力的方法,并不适用。” 白明微扬唇:“所以,我们需要另辟蹊径!” 卫骁见白明微如此镇定且自信,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而那一颗悬着的心,也在此时回落。 这就是白明微的力量,犹如滚滚浊流中的定海神针,她可以成为所有人的依靠,也可以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摩拳擦掌:“白姑娘有什么法子,快说说,我等不及了!” 白明微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先排除一切可能会成为变数的外因,再专注实施我们的计划。” 江辞问:“白姑娘,你指的变数是?” 白明微淡淡吐出两个字:“刘尧。” 公孙先生解释给疑惑的卫骁听:“九皇子身份特殊,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最终都会站在他爹那边。” 白明微接过话茬:“他并不是傻子,若是让他继续在我们身边晃悠,必能把我们的计划看出一二。” 江辞继续说:“到时候泄露我们的计划事小,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但若是他成为指控我们的人证,那就不好了。” 白明微面带笑意:“正是如此。” 卫骁道:“我原以为,你会借助他的身份行事。” 白明微缓缓摇头:“九皇子身份再尊贵,充其量也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的身份在一些举措的实施中有用。” “但在这权力倾轧之中,却是没用的。为了保全白家,我注定要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我在出征之前一直都处于皇帝,甚至是秦丰业绝对下风,如今我头上有功勋,麾下有兵力,这就是我的筹码。” “而九皇子,他什么筹码都没有,所以完全不能依靠。权力对抗中从来不会有真正的第三方,既然他靠不住,那就把他摘出去。” 卫骁露出恍悟的神情,江辞眸色复杂。 公孙先生默了片刻,郑重其事地道:“自古君与臣之间并不对等,君大于臣是伦理纲常,臣大于君为大逆不道。” “你难找到平衡点,且几乎不可能找到平衡点,这就是为什么,君只有一人,而臣却可以有很多。” 公孙先生直视白明微:“你要做的事,难过行军打仗,浴血奋战,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你做好准备了么?”23sk. 白明微不假思索,像是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路过:“先生,您明知故问,我早已有觉悟。” 元贞帝不是明君,更不是什么圣贤之辈。 只看得见奉承与谄媚,所以宠幸小人。 却看不见忠臣与良将,所以迫/害忠良。 这一点,她早已清清楚楚。 她不能与皇帝虚与委蛇,而是必须明确的、强硬地表明立场与态度,并且让皇帝不能动她,动不了她。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白家不被赶尽杀绝,保住和她并肩作战的兄弟不被随意派去送命。 这一次,该是她白家军的功劳,她会一分不少地为将士们挣下来,该是她父叔兄长的哀荣,她也要让那元贞帝亲口赐下!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无权无势的闺阁女子。 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她绝对不会如同那日大殿之上一样任人欺凌! 如此,公孙先生便再没说什么。 非是他看不起身为女子的白明微,觉得白明微没有与元贞帝对抗的胆识。 他只是想要确保,白明微做好了觉悟,而不是脑门一热。 因为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白明微继续讲述她的打算:“我准备请九殿下参与到春耕一事当中,既让他有机会体验百姓的艰辛与不易,又能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毕竟九殿下并没有脱胎换骨,免不了一身纨绔习性,所以我准备让七嫂与六妹去监督他。” 况且,随行的妇孺中,唯有七嫂与六妹参与了军中事务,很容易成为对手的目标,让她们跟在刘尧身边,也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 公孙先生立即道:“我没异议。” 江辞与卫骁同时表示:“我们听白姑娘安排。” 白明微颔首:“好,那我们下一步就来商讨如何解除婚约,并且拿下六万兵力。” 公孙先生捋了一下胡须:“你似已成竹在胸,先说说你的看法。” 白明微含笑:“我会从三个方面分析——皇帝的手段、我们面临的困境以及我认为的突破口。” 说话间,白明微拿起三支笔,她把一支放在桌上:“第一,是皇帝的手段。” “从目前发生的事来说,他们用的招数是先礼后兵。不会一下子把我们逼急了,而是会循序渐进,一点点来,直到扼住我们的咽喉。” “所以他先下了一道和亲圣旨,接着再派遣驻军,最后再让秦丰业的长子作为钦差大臣过来。” “如果我抗旨,那么他们会立即把我法办,这六万驻军就是对付我的武器;若是我接旨,这六万人马则是确保我不会变卦的震慑手段。” 卫骁问:“那钦差大臣在里面的作用是?” 白明微唇畔扬起:“他是压轴的人物,也是最妙的一步棋。” 江辞若有所思:“你说说看。” 白明微徐徐开口:“我一旦和亲远嫁,兵权自然而然旁落,秦臻就是他们接掌兵权的人选。” “所以这位钦差大臣会确保我顺利和亲,同时想方设法收拢兵权,不会让兵权落到卫大哥与江大哥之手。” 卫骁点头:“明白了,那我们面临的难题呢?” 第440章 你可真是只小狐狸! 白明微放下第二支笔:“我们面临的困难很明显,一是解除婚约,二是拿下这六万兵力。” “首先这一纸婚约,必然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主意,肯定有北燕的推动。” “元家三子于战斗中丧生,他们想要我死,皇帝欲夺我兵权,双方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一旦我和亲北燕,皇帝便能成功回收兵权,而北燕人也可以将我搓圆捏扁。” “可以说这场婚约是北燕与皇帝对付我的重要手段,其重要性就意味着皇帝不可能收回成命。” 公孙先生连连点头:“所以,要解除婚约,得从北燕人入手,只要他们不娶了,皇帝没有任何理由让你强嫁。” 江辞接过话头:“然而,叫北燕人解除婚约,本身就是一个大难题。” 白明微颔首,继续道:“其次,就是拿下这六万兵马,正如先生适才所说,吸纳崔志晖那五千人马的办法已经不适用。” “不论是皇帝,还是北燕,都不会坐视我羽翼丰/满,所以想要拿下这六万兵力,这两方都会是最大的阻力。” 公孙先生坐直身子:“说说你想要寻找的突破口。” 白明微放下第三支笔:“解决婚约的突破口在于北燕自动悔婚,只要让他们知道,把我娶回北燕再弄死我,不如直接弄死干脆,他们就不会大费周章。” “我也要让北燕明白,用我的亲事做文章,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就算真如愿让我嫁到北燕,那也是他们的灾难!” 公孙先生会意一笑:“所以你要激怒他们!” 白明微点头:“是,我要激怒他们,现在我手中的筹码有元家老二,但他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还不足以成为激怒北燕人的手段,充其量只能是个诱因。” 江辞问:“所以你想……” 白明微展开舆图,指尖点在一个位置:“我要拿下月城!” 几人都震惊了。 不得不说,这可真够……大胆的! 白明微冷笑:“战事一结束,北燕就向皇帝抛出议和条件,元贞帝不但同意了,转眼就把我出卖。” “要是他还有脑子,就应当知道,只要我在羌城一日,北燕就不会轻易南下,作为胜利的一方,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可他目光短浅,对白家的仇恨大过于江山社稷!他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北燕修好,我怎能让他如愿?”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当然,不论是破坏皇帝的如意算盘,还是解除婚约,都不是我想拿下月城的主要原因。”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再拿弟兄们的生命开玩笑。我这样做的主要考量是,一旦我扶灵归乡,把兵力集结在月城的北燕很可能会再次挥兵南下!” “拿下月城,北燕就会损兵折将,没有几年的休养生息,他们很难有再度南侵的实力。” 公孙先生率先开口:“所以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我完全同意。” 卫骁一拍茶几:“北燕人用和亲恶心你,那就让他们直接吐!我同意开打!” 江辞眉头蹙起:“月城必定囤积了大批人马,我们开战没有胜算。” 白明微指头敲在桌面上:“所以,这就不得不提及拿下六万兵力的事情了。” “解除婚约与拿下兵力,不是两件独/立或是矛盾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同时进行。” 公孙先生饶有兴致:“丫头,快说说。” 白明微好看的眉毛扬起:“皇帝要面子,当然不会让钦差大臣明晃晃带兵来威逼我移权。” “所以我猜想,驻军只知道调令,并不知道任务。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皇帝调来布置边防的人马。” 公孙先生大笑:“没错,只要驻军不知道他们被调动的目的,只要皇帝不敢把这事公开,那就是我们顺理成章拿下六万人马的最好机会。” 白明微也笑了:“提及这事,就不得不再回到钦差大臣身上了。众所周知,钦差大臣是……” 江辞一拍手掌:“是代表皇帝的大臣。” 白明微又问:“钦差大臣一般有什么?” 卫骁恍然大悟:“圣旨!” “对!”白明微掷地有声,“若是我们在钦差大臣那得到一纸圣令,上头写着这六万人马是派来布置边防,交给我管理的,那么人就到我们手中了。” 公孙先生笑着摇摇头:“你可真是只小狐狸!” 白明微继续道:“所以,我要将攻打月城与钦差圣旨这两件事连在一起。” “因为期间不能有任何纰漏,我需要确保一切条件充足,才能制定具体的章程。” “自然如何连在一起,何时连在一起,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我们可以着手准备了。” 江辞与卫骁同时开口:“我们随时待命!” 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先前为了避免被小人夺走我们拿下五座城池的功勋,我让为将士们送信的队伍将这五座城池收复的过程广而告之。” “所以他们必然会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秦丰业失去揽下功勋的机会,可能会对他们下手。” “我需要你命他们送完信后,立即化整为零隐于民间,以保全自身,等待我的再次召唤。”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是最为重要的。被调动的驻军,都有着各自的首领,我想请你去探探虚实。” “首先,确认他们是否知晓皇帝调动他们的目的。若是不知晓,那就可以考虑先把这些首领收服。” “至于谁能收服,怎样收服,又如何做到不留痕迹,我相信依江大哥的能力,绝对能胜任。” 江辞颔首:“此事交给我。” 白明微面带笑意,继续道: “其次,我需要你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们觉得被调到边疆就是为了参与边防布置。” “但别把他们布置边防一事与我扯上关系,毕竟我是待嫁和亲的人,要是提及我那就错漏百出了。” 江辞点头:“明白,我会做得很隐晦,让他们自己得出结论。” 白明微阖上舆图,笑容熠熠生辉:“只要把这颗种子种下,他们就会先入为主,今后若是看到钦差大臣的圣旨,他们必定会相信。” 公孙先生道:“此事的难点是既要做得合情合理,又要做得不留痕迹,江小子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别留下把柄。” 江辞郑重应下:“先生放心,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白明微含笑:“我要达到的程度是,就算皇帝明知是我干的,却挑不出任何错漏,也拿不到任何证据。” “这样他就无法治我的罪,到时候他要是否认这道圣旨,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在夺权,我就是要让他打掉牙齿和着血吞。” 卫骁一拍手掌:“赞成!”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大哥,我也有事想请你去办。” 第441章 值得吗? 白明微凝着卫骁,一字一句。 “先前我请卫大哥帮忙把原本的阵法队伍打散,重新分配每个阵法的人员。” “做到我从京城带来的人、卫大哥从金鸣山带来的人、崔志晖的部下,以及刚加入的百姓和各山头的好汉混杂在同一个队伍中训练。”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当时我想的是,用这种方式加深他们之间的羁绊,训练一支不问出身背景,团结同心的队伍。” “只有我们自己人齐心,才能成为对抗外人的强大力量。如今我想请卫大哥帮我看一下效果。” 卫骁点头:“此事交予我。” 白明微捡起桌上的三支笔,紧紧握住: “最重要的是,找到目前所有可能会影响将士们同心协力的因素,我们防患于未然,避免他们用离间计。” 卫骁神情严肃:“军中的情况我熟悉,放心交予我。” 白明微唇畔含了丝笑:“卫大哥曾统领万众,我信得过卫大哥的领导才能,此事交予卫大哥,我很放心。” 是的,卫骁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但却有大将之风。 他把握大局,江辞着重处理细节。 两人的配合由上到下,从内至外,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白明微起身,向众人拱手:“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次我们遇到的情况,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但血雨腥风的程度不亚于行军打仗。” “只有我们自己人彼此信任,互相扶持,外人才无机可乘,接下来的日子,就仰仗诸位了。” 卫骁与江辞回礼:“白姑娘放心,我们与白姑娘一心同体。” 几人敲定章程,便都退下了。 公孙先生却留了下来。 他捡起桌上的舆图,展开端详:“此事还有更为稳妥的方法——让那小子向你提亲,我想你与西楚和亲的好处比北燕大,皇帝不会不同意。” “再者,西楚摄政王妃的身份,可以为你保住白家,依那小子的痴情程度,定能一生敬重你,爱护你。” 白明微神色坚定地摇摇头:“我知先生并非在试探我的决心,而是以一名长辈的身份关心我的处境。” “但是我不会这样做,如果我走了,这些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办?我祖父穷其一生也要守护的土地与百姓怎么办?” “总有人要继承的祖父的衣钵,而今五哥志不在此,传义还小,唯有我更适合来做祖父的传承人。” 公孙先生默然良久,声音有几分虚幻缥缈:“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值吗?难道,你从不觉得你祖父愚忠么?” 愚忠? 白明微默默地咀嚼这两个字,没有立即回答公孙先生的话。 她沉默片刻,遥遥看向京城的方向。 横在她眼前的,是一扇厚重的窗户。 可她好像能透过一切遮挡,越过千山万水,看到发生在遥远京城的过去。 那是万家灯火寂灭的深夜,祖父伏在案桌上,高高堆积的公文将他佝偻的身影遮住。 烛光轻轻跳动,在地上投下一道瘦削的影子。 因为南方水灾,祖父没日没夜地思考赈灾对策,等到一纸纸赈灾政令发布下去后,祖父早已瘦得脱相。 一身官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紧接着,她又看到,祖父带着父叔兄长跪在祠堂,宣布他们弃笔从戎的规定。 白家男丁十一人,除了尚在年幼的小传义,无一例外要戎马疆场。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祖父躺在偏殿生死不知,额上裹着厚重的纱布,鲜血渗出来,沾了他干净的衣衫。 愚忠? 不,不是。 不是的! 因为她记得那次水患,祖父应对及时且策略得当,受灾的人无一逃荒,所有的人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她也记得,阴山一战后,元贞帝大骂白家儿郎是孬种,可她看到的却是,如果父兄没有率军出征,边境五城必定哀鸿遍野。 她更记得,他们一家正阳门前请征,全城百姓跪帮求,他们一行扶棺出征,满城百姓跪地相送。 难道这是祖父的愚忠换来的么? 祖父是她所知晓的,唯一一个并不需要沽名钓誉,也不特意经营名声,却受万人敬仰的人。 世人提一声老丞相,谁不露出敬佩的神色,便是打家劫舍的匪寇、穷凶恶极的罪徒,在听到祖父的名号时,都会肃然起敬。 可后来,祖父失去儿孙,被逼退避权力中枢,因为没有他兢兢业业为百姓民生操劳,多少百姓失去生存下去的希望…… 思及此处。 白明微神色坚毅:“所谓的世间安好,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我祖父忠的不是君,而是养育他的这片山河故土。” “祖父一直以来对我们的教育都是,这世上总要有人牺牲,总要有人付出,为何不能是我们?” 说这话的时候,白明微的神色是那样稀松平常,好像是她为家国百姓做的所有事情,就如吃饭喝水那般理所当然。 她不觉得祖父愚忠,因为她理解祖父。 公孙先生像是有些无地自容,慢慢落座于椅子上。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摇摇头:“值得吗?” 值得吗? 与其说在问白明微,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问自己。 值得吗? 白明微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 但是她清楚,这值不值得的背后,有着很沉重担子。 尽管历尽艰辛,但她从未有一刻后悔挑起这副担子。 白明微倒了盏茶,捧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大才,年少扬名,名声响动九州大陆。” “元贞帝登基后,曾听从祖父的建议请先生入朝为官,而先生连拒绝都没有,直接杳无音讯,遍寻不到。” “若非莲城相遇,明微都不知先生竟隐居莲城。依先生的才智,若是不偏隐于边城之地,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23sk. “当然,这是个人意愿,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先生隐居保全自己,眼睁睁看着无数百姓受苦受难。” 顿了顿,白明微目光倏然锐利: “但是先生,您不能觉得祖父愚忠,更不能替祖父说他这些年的呕心沥血是否值得。” “因为,先生您也是祖父护住了多年的一名百姓。若是没有祖父,东陵早已千疮百孔,国之不国,家不成家,人不是人。” “若是没有祖父,先生怎能偏安一隅多年?” 第442章 不是愚忠,而是负重前行! 思及父叔兄长,想到阴山一战,她至今无法平静。 那种丧父丧兄的痛,仍旧会骤然袭来。 一想到父叔兄长惨死的情景,她的心宛如被千军万马狠狠碾过,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或许这世间的一切伤痛都能克制,都能通过时间来疗愈,但失去至亲至爱那种痛,却是刻骨铭心的。 揉进骨血之中,难以剥离,无法释怀。 以至于再次开口时,白明微有几分哽咽: “他把儿孙亲手送上战场,盛誉百年的家族因为阴山一战家破人亡,很多人都认为他这是愚忠。” “父叔兄长的死,他比我们这些失去亲长,失去丈夫的未亡人还要伤心,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 “但这是他为世间的百姓负重前行的代价!他只能承受!” 公孙先生沉默,一言不发。 他静静地坐着,蓄有胡须的面容绷得紧紧的。 像是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正在他心底燃烧。 白明微继续道:“我还记得,当时祖父拖着病体,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还在与我商讨出征一事。” “我们北上边关,祖父是支持的。虽然现实将他击垮,让他变成一个普通的老人,但他依旧放心不下家国大事。”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 “祖父少年时期踏入仕途,宦海沉浮数十载,三朝元老,两代托孤大臣……祖父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白明微说着,禁不住潸然泪下: “祖母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很小,许多事都还不懂,但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父亲要去接祖父回来见祖母最后一眼。” “祖母拉住父亲,说‘别去,你父亲在南方赈灾,若是你父亲不在那亲自看着,粮食和赈灾银子到不了百姓手中,只有你父亲,才能确保更多的人得以活下来。’” “祖母不让,谁也不敢告诉祖父,可祖母还是会靠在被堆上,时不时望向遥远的南方,直到阖上双目。”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期盼见到夫君一面,可最终她都没能见上。” “因为她知晓,一旦把祖父叫回来,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再也无法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白明微用双手捂住面颊,泣不成声。 “我至今无法忘怀,祖母弥留之际遥遥望向南方的情景……无法忘怀,祖父回来后,跪在祖母墓前的撕心裂肺。” “祖父很爱祖母的,白家的男儿都是痴情种,他与祖母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走过半生。便是府中的姨奶奶,也是祖母以死相逼才纳下的。” “可先生知道么?祖父只是伤怀了半日,便整理好情绪,投入到政事中去,因为西楚发生政变,他必须确保东陵不被波及。” “他不难过么?不,祖母的墓碑之上,尚且遗留着当年他跌跌撞撞来到祖母坟前呕出的那口心头血。那血浸入石碑,常年风吹雨打都不能洗刷干净。” “你若让我讲述,祖父这数十年都做了哪些事,我讲不完,因为不计其数。” “但是祖父的好,皇帝不记,朝臣不记,百姓却记得。这样一个人,您认为他愚忠?” “说明您并不理解他,不理解他的满腔热血,更不理解他一番拳拳爱国之情。” 说完,白明微擦去泪水。 她没有放任自己继续失控,但还是会再度看向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更有着,一位疼爱她的伟大老人。 公孙先生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因为他知晓,白姑娘的话句句属实,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不禁想起,他避居莲城这些年的经历。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若是没有这位丞相,他不可能苟且偷安到现在。 最后,公孙先生开口,声音沉哑:“我收回适才的话,老丞相是我敬佩之人,从未改变。” 白明微望向镇尺压着的舆图,她伸手轻轻拂过五座城池的位置。 “我至今想象不出来,当初若不是小传义带着我们满门妇孺背棺请征,谁能站出来,谁敢站出来收复这五座城池?” “或许这几座城池的百姓还会活在敌国欺辱践踏中。甚至,北燕人会借这几座城池继续挥兵南下。” “到最后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国破家亡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所做这一切,也并非愚忠,只是因为,我热爱着我的故土。” 公孙先生凝着她,半响才徐徐吐了口气:“我明白了,让你嫁人避祸这种话,就当我没说。” 白明微眼睛眨了眨,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控制住,她又是那淡定的、从容的大姑娘。???.23sk. 她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先生,您现在答应出山,不也是觉得自己的隐居无法改变什么,不也是想要结束这永无止境的乱世么?” 公孙先生拍拍膝盖,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声音一字字传回:“正是如此,然而老夫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别人。” 是的,公孙先生可以毫不避讳地承认,年轻时的他的确有几分恃才傲物。 所以他看不上元贞帝,看不上奸佞横行的朝野,觉得这些地方不配他施展抱负。 但是,他却忘了,在自己看不上的地方,依旧有人燃烧着自己的心血,勤勤恳恳且兢兢业业。 所以说,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别人。 若是家国之爱,故土之情还分时辰,何时才能实现太平盛世的愿景? 公孙先生知道,他被这名心性坚韧胸襟博大的少女折服了。 同时他也清楚,此次出山,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与公孙先生一席话,白明微缓缓坐回椅子上。 忽然,一道影子出现在门外。 第443章 他,又要离开了 影影绰绰,风华雅然。 是风轻尘,他端着一只小盅进来,轻轻放到白明微面前。 “降火气的,我是不是很贴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端起小盅便开始喝了起来。 汤药究竟是何滋味,她也尝不出来,只觉得嘴里的苦涩,早已盖过汤药原本该有的味道。 直到一颗甜枣被送到嘴里,她才感觉得一丝丝甜味。 放下小盅,她道:“我又不生气,这汤药完全是多此一举。” 风轻尘把小盅放在托盘上:“骗你的,这还是黄大夫开的药,给你调理身体补气血的。” 白明微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但却没有怪他玩笑。 风轻尘问:“怎么,不高兴?” 在风轻尘面前,白明微向来随意,不必掩饰情绪,更不担心喜怒形于色而叫人抓到错漏。 闻言她长叹一声:“是有点不高兴。” 风轻尘顺势坐到她对面,噙着戏谑的笑意:“因为要嫁给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 白明微当即否认:“不是,而是公孙先生适才的一句话。” 风轻尘从鼻腔里发出轻哼:“嗯?”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公孙先生竟然觉得我祖父愚忠。寻常百姓这么认为,满朝奸佞这么想,我都无所谓,但公孙先生应该能理解我祖父的。” 风轻尘笑道:“能理解的话,当初他也不会隐居了。白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数百年的基业传承,自然先祖的一片赤诚也被传承下来。” “但是公孙先生不同,他出身民间,因天资卓绝且得遇名师指点,才有后来的造化。” “你与这样的人,去谈理想谈抱负,他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若是与他谈信念,那么你得给他一些时间。” 白明微道:“文人的骨头是最硬的,文人的骨头也是最软的,区别在于他们心中是否有信念。” 风轻尘道:“公孙先生不是没有,只是隐藏太深,等待发掘。若是他没有信念,四国谁不能许他高/官厚禄,可偏偏他成了传义的夫子。” 白明微闻言忧心更甚:“说到这里,我更为担心。” 风轻尘问:“你担心他会教坏了传义?” 白明微道:“不能这么说,但也差不多。经过我的观察,公孙先生正在有意无意地培养传义帝王之道……” 风轻尘又问:“你为何没有阻止?” 白明微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到那一步,但也不能没有任何准备。” 风轻尘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问:“所以,你并不反对传义有更大的造化?” 白明微默了许久,终是道:“我不反对,白家虽然不想成为乱臣贼子,但若是为君不仁,奸佞当道,民不聊生,不排除我会有其他想法。” 风轻尘问:“为何会是传义?” 白明微反问:“你见过谁家四岁的孩子读过的书比很多人一辈子读的还多,说出的话与一个理智且成熟的大人相差无几?” 风轻尘笑道:“我啊,我小时候也很聪明的。”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他。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目光,风轻尘这才认输般道:“好吧,我承认我四岁的时候大概可能喜欢玩泥巴。” 白明微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四岁的时候,最喜欢骑在七哥的肩膀上,让七哥带着我漫山遍野的跑。” 风轻尘揶揄她:“原来你爱欺负人的本事从小就练就了,你七哥才大你多少,你就把他当马骑。” 白明微不满:“话中有话,我欺负谁了?” 风轻尘指着自己,一脸委屈:“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对我不够好?难道你就没有因此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心生愧疚吗?” 白明微摇头:“并没有。” 风轻尘轻喟一声:“看来,你不仅爱欺负人,还很没良心。” 白明微赶他:“晚饭做好了?怎么有这么多闲功夫来我这贫嘴?” 风轻尘一脸哀怨:“难道我就只是个伙夫么?” 白明微笑意盈盈:“没办法,你已经把我的胃口养叼了,只能劳烦军师大人,继续洗手作羹汤啦。”天籁小说网 风轻尘唇边霎时噙满笑意:“晚上想吃什么?” 白明微不假思索:“疙瘩汤。” 风轻尘拱手:“属下遵命。”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言归正传,你刚刚提到四皇子野心勃勃,像是早已对这四皇子的情况有所了解?” 风轻尘站起身:“我怀里。” 白明微拧眉:“嗯?” 风轻尘张开双臂:“四皇子的背景信息,在我怀里。想知道的话,可能需要你亲自来取。” 原来适才他听完圣旨后便离开,是去调取四皇子的信息了么? 他总是这样,就像及时雨,总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飞速窜过一丝莫名其妙情绪,她没有太在意,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在是否去取情报之上。 若是去取,这接触范围的深度、广度以及时间,应当如何把控? 尚未等她做出决定,小白貂便叼着一张纸,吭哧吭哧地从风轻尘怀里爬出来,然后跳到桌上。 小爪爪举起,把纸张往白明微面前轻轻一推。 咿咿呀呀:女人,本貂不是在帮你,而是不想你的脏手触碰主子! 风轻尘伸手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叛徒!” 小白貂冲风轻尘摆摆肥臀。 白明微捡起纸张快速地扫了几眼,露出一抹笑意:“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风轻尘笑道:“这四皇子无权无势,所以对大长公主府的势力很感兴趣,只可惜大长公主府根本看不上他。” 白明微轻笑:“所以,与我和亲大概就是他向大长公主府递的投名状。他要亲自入羌城,有了这些信息,接下来应付他就更容易多了。” 风轻尘坐回椅子上,他默了片刻,忽然说出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明早就走。” 第444章 只是为了让你无后顾之忧…… “砰!” 窗棂被风吹开,料峭春寒随风灌入。 那声音在满室静默中格外清晰。 白明微眸色微惊,她张了张口,但却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想问,风轻尘突然离开,是因为她没有拒绝和亲,干脆利落地接了圣旨么? 她更想问,风轻尘是否也在生气,气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像公孙先生说的那样,选择成为西楚摄政王妃。 这些话在她嘴里兜兜转转,却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最后,她也没有阻止:“走得这么急,可是西楚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严重么?” 风轻尘脸上划过落寞,却很快露出意料之内的笑意:“影卫传来消息,在北燕境内,看到与你七哥十分相似的人。” “所以我要亲自去北燕一趟,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若是那人真是你七哥,一旦他落入敌手,你将会备受掣肘。” 顿了顿,风轻尘在白明微诧异且激动的神色中,徐徐开口: “我想说的是,你七哥那里有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你七哥的安全,让你毫无后顾之忧。” 他的语气很平淡,然而这样的平淡,不会叫人觉得他并不在乎,那是一种,诚恳的,郑重的,赌誓般的承诺。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 白明微一时怔住,盯着风轻尘久久不语。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反应。 但风轻尘的好,风轻尘的周到,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这个男人,你说他轻佻不着调,可偏偏他并非只是油腔滑调,很多事没说,但却都做好了。 这个男人,你说他绵软随和,可分明他的温柔,却不是面向所有的人。 霎时间,白明微觉得心底仿佛有一种冲动。 这是一种可怕而疯狂的冲动,叫她想对眼前的人有所回应。 可很快的,理智又占据了上风。 她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七哥在她内心的地位终究不一样,那是个把她捧在手心,在这十数年时间,给予了她关心、宠爱与呵护的人。 是她触手可及,又不可割舍的依靠。 七哥,是她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也是她舍了命也会维护的软肋。 她不怕元贞帝的权势,更无惧秦丰业的阴毒。 但是她怕七哥受到伤害。 若是北燕人真用七哥来威胁她,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理智的,以数万弟兄及身后的百姓为先。 风轻尘主动提入北燕去找七哥,无疑是解决了她最可能会失控的隐患。 她也十分放心把七哥的事交给风轻尘。 然而,风轻尘一直以来的恩情,应当如何报答呢? 她能做的,也只是问一问对方:“我能为你做什么?” 风轻尘取出一颗糖果推到她面前:“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只要你答应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白明微不知该说什么:“你……” 风轻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答应你,一定会注意安全,梨花凋谢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说完,风轻尘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白明微呆呆怔怔良久,忽然觉得眼角冰冰凉凉,却是那里蓄了泪意,被春寒拂过变得冰凉。 她觉得莫名其妙,伸手撷了,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这春天的风,还是很冷呢!” 说完,白明微坐回了案桌前,继续处理成堆的公文。 然而过了许久,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同样的内容上,看似专注,实则神思早已飞了。 她忍不住想,风轻尘完全可以趁机提出,让自己嫁给他从而解决与北燕的和亲这问题。 风轻尘也可以在适才,以为她找回七哥为条件,让自己应了这份感情。 可风轻尘并没有。 是太过君子,做不出趁虚而入的事? 还是…… 用情至深,不愿强求? 白明微想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她并没有让自己细想下去。 成堆的公文摆在面前,她需要处理。 收到和亲消息,嫂嫂们必定惊慌失措,她需要安抚。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放任自己去考虑这些。 最后,白明微阖上公文,把圣旨小心收好,起身走了出去。???.23sk. …… 天刚刚擦黑,暗青天幕中现出几颗星子。 星光闪动,在这日暮时分格外清晰。 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拂过来,吸入鼻腔里沁人般冰凉。 “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 郎朗的读书声自窗棂飘荡出来,书房附近都是小传义稚/嫩且庄重的声音。 白明微默默驻足片刻。 这孩子当真勤劳,也只有生辰那日与大家同乐,之后便又付出更大的努力,去补回歇息一日落下的功课。 公孙先生没有特意给他布置,他便又拿出原本的功课温习,如今谁要是与他辩驳道理,且得掂掂腹中可有笔墨。 否则定被小传义引经据典怼回去。 是以刘尧都不怎么敢招惹他。 这时,里面响起公孙先生的嗓音:“说说,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小传义脆生生地回答:“君子该培育品德、治理事业。讲求忠信才能提高品德修养。修饰言辞,确立诚实的品德,才成治理事业。因此,居于上位而不骄傲,处在卑微的位置不感到忧愁。” 默了片刻,公孙先生道:“你知道为师想听的不是这个。” 小传义声音放低放缓:“夫子是想告诉传义,‘在下位而不忧’,不管遇到何事,都应不急不躁,宠辱不惊。” 听到这里,白明微知道,公孙先生正在开导小传义。 她不担心传义会因和亲圣旨愤怒,她担心的是传义会因此失去希望与信念。 见传义这边有公孙先生,白明微便放下心。 她看了一眼天色,也该到吃完饭的时辰,她便径直去了厅里。 正如她所料,任氏她们早已坐在厅中,桌上摆了碗筷,却还未上菜,想来是等着人到齐了,才从厨房把菜端上来。 众人似在谈论着什么,见白明微进来,立即噤了声息。 任氏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忙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下来休息,饭马上就得。” 高氏附和:“今日我与四弟妹在后山找了些野菜,等会儿你尝尝,若是好吃,我们再去给你找。” 郑氏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杨氏眼珠一转:“哎呀,风军师应当做好饭了,我去帮他一起端过来。” 俞皎叹息一声。 白琇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明微的神色,随后打断大家:“你们都别这样,听听长姐怎么说。” 第445章 送行 众人有些讪讪,不约而同垂下了脑袋。 和亲圣旨在她们看来,犹如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知道这个消息时,众人根本接受不了,霎时义愤填膺,纷纷开口替白明微打抱不平。 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愤怒都被藏在沉默之下,因为她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白明微增添麻烦。 而所有的关心,也都变成了小心翼翼,她们正在以一种谨慎的态度,小心地关怀着事主。 白明微目光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白琇莹脸上。 她伸手,轻抚白琇莹的面庞,随即又将手收回:“哭过了?” 白琇莹揉了揉眼睛:“没有的事,长姐不要胡说。” 白明微含笑:“就是哭过了,六妹向来别扭,明明关心长姐,却不愿承认。” 白琇莹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问:“长姐,我代你去,行不行?” 白明微摇头:“不行。” 白琇莹也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圣旨已下,指名道姓和亲,怎么可能替换人选? 她愤愤不平:“我就是生气,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大庭广众,隔墙有耳,她没有说出不妥的话。 白明微替她擦去眼泪,随后看向众人。 她低声说:“会没事的。一直以来,我都同你们说这句话,这次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会没事的。” 都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众人都读懂了她言外之意,也知晓她并未明说必有苦衷。 闻言几人围着她,一同将她拥入怀里。23sk. 既然大姑娘说会没事的,那就一定会没事。 她们相信大姑娘。 适才就算有情绪,也是替大姑娘不值,刀光剑影里一路厮杀,终于带领将士光复山河。 可到头来,却像一块没用的抹布一样,被丢去与北燕和亲。 她的功绩不表。 她的劳苦不念。 有的只是警惕与算计。 大家都在想,大姑娘一定很难过。 如今见白明微这般从容,也就释然了。 她们的明微,何时任人宰割过? 俞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白明微。 在与白明微目光交汇时,她露出浅浅的笑意。 交心的密友,她比嫂嫂们与六姑娘,都要懂明微。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氏开口打破静默:“我去厨房帮忙端菜,如今大姑娘有婚约在身,理应和风军师避嫌,免得给人落下话柄。” 白明微道:“不用担心,风军师明日就离开。” 杨氏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明微并未解释风轻尘要离开的原因。 众人有心劝她留下风军师,却发现没有应当开这个口的理由,只是惋惜二人有缘无分。 风军师多好的一个人啊…… 杨氏没有多言,动身前去厨房。 郑氏紧跟其后:“我也去帮忙。” 任氏凝着白明微,一脸心疼。 高氏与俞皎对视一眼,皆是一阵沉默。 唯有白琇莹,还咽不下那口气,狠狠地扯着桌布。 白明微挑起话头:“最近事情很多,春耕一事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我们准备请九殿下去主理此事,还需要七嫂与六妹去协助他。” 两人尚未说话,刘尧便骂骂咧咧走进来:“白明微,本王是龙子,你怎么能让本王做这种平民才做的事情?” “春耕,种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要是传出去,本王还怎么见人?” 白明微挑眉:“咦,九殿下什么时候聋了,我怎么不知道?” 龙子? 聋/子! 这死女人故意的吧! 刘尧气急败坏,指着白明微好半响,最后一甩袖子:“牙尖嘴利!” 白明微没有再理会他,征询地看向俞皎与白琇莹:“如何?” 俞皎笑了:“听你吩咐便是。” 白琇莹也道:“我没有意见!” 白明微颔首:“事情紧急,明日/你们便去与吴大哥汇合,很多事要听取吴大哥的意见,因为他擅长此道。”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 刘尧却兀自发怔。 原本听说宣旨太监过来,他还以为父皇和母妃会把他从白明微的魔爪中救出去。 结果空欢喜一场,父皇和母妃像是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依旧在为此事伤怀。 看什么都不顺眼。 最后,他更是把矛头指向白明微:“你别得意,郡主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身后的依傍是王府权势,别以为你封了个皇一品郡主,就能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 封地食邑都没有,算什么郡主? 白明微挑眉:“所以殿下有空去帮这个忙么?” 刘尧下意识脖子一缩:“本王不是怕你,本王只是喜欢体验民间疾苦。” 白明微闻言,便不再多说。 有七嫂在,完全能拿捏住他。 正此时,郑氏与杨氏端着菜进来。 是白明微想吃的面疙瘩汤,还有几样小菜,等公孙先生带着传义进来,众人便围桌开吃。 气氛如往日融洽,仿佛和亲的事并不存在。 …… 翌日。 朝阳始露,晨曦薄雾。 白明微站在城门之上,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眼眸中情绪万千。 北疆的初春。 盈盈绕绕的山岚在光秃秃的林间袅袅盘旋,满地枯枝黄草,肃杀茕凉,放眼望去,皆是萧瑟荒凉之景。 可满目枯黄之中,还夹杂着松柏与不知名野草的些许绿意。 她是来送行的,为风轻尘送行。 就在拂晓前,风轻尘曾骑着黑骏出城,身影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 其实她比风轻尘来得还要早,但这场送别她并未让风轻尘知晓。 她也担心前路危险重重,风轻尘会遭遇意外。 所以她更觉得,一声微不足道的“珍重”,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都要平安。” 她一个人站了许久,直到锦绣晴芳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她这才走下城墙,走回居所。 而江辞的第一道消息,也在晚间送达她的面前。 心腹单膝跪地:“大姑娘,这是江公子送回的密信。” 白明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心腹轻手轻脚退下。 她拆开密信一看,上面寥寥数语:正如白姑娘所料,他们只接到调令,却不知任务。 白明微把信笺凑到烛火旁付诸一炬,她看着飘落的灰烬,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好戏开始了。” 第446章 下马威?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 在这期间,白明微从未离开过居所一步,有人前来求见,她都以待嫁为由,闭门谢客。 自从接下圣旨开始,她的一行一动都格外小心,没有落下任何话柄。 然而就算她避居居所,一切却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江辞的消息一封接一封传来,十七名驻军首领,如今已被他拿下十二名。 至于军中,更有卫骁坐镇。 几次并肩作战的将士,因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以及卫骁的刻意安排,整支队伍士气高涨且相当团结。 刘尧被俞皎与白琇莹看着,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整个人晒得黝黑,但他也从最初的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变成每日都会自觉前往地里。 风轻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白明微知道,北燕因为战败,变得尤为谨慎小心,频繁通信,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落后宣旨太监赶赴羌城的钦差一行,也在来到了北疆。 这日,白明微正在院中练功。 梨花先海棠一步开了,在迎春刚谢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舒展了身子。 白清如雪,玉洁冰清。 花树如同堆了雪似的,一阵春风拂面,带来稍许暖意,也吹落了纷纷扰扰的花瓣。 随着白明微长剑刺出,缤纷落英复又被她的剑气卷起,化作飞雪萦绕在她的周身。 红衣翻飞,灼灼丽华。 惹得为她送水的任氏一阵呆怔。 一套剑法练完,白明微反手一掷,神兵归鞘,她笑着走到任氏身边:“二嫂。” 任氏倒好的温水递给她:“喝水,练了一个时辰,应当累了吧?” 白明微笑道:“最近因为有黄大夫帮忙调养身体,我的体质不似从前那般弱了,就想着练功巩固一下,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任氏接过水杯,随即又把帕子递给白明微:“擦擦汗。” 白明微笑着道谢:“多谢二嫂。” 任氏把水壶放在一边:“这梨花开得倒是好,等会儿我约三位弟妹一同把花瓣采了,制成香料或是头油,给你使用。” 白明微闻了闻浑身的汗味,笑着摇摇头:“算了,如今的我哪里还用得上香料和头油,这一天下来,大半时候都汗/津津的。” 任氏摇摇头:“知道你喜欢梨花,这院子里的,我们就不动了,留给你欣赏,后山有许多,我们还是去后山采吧!” 白明微并未阻止,如今羌城固若金汤,况且后山也属于这间院落的范围,她不担心嫂嫂们的安危。 相反,她希望嫂嫂们能出去散散心。 任氏见她没反对,于是便端着水壶离开,并叮嘱她注意休息。 可在任氏刚走,阿六跪到她身后:“白姑娘,秦臻一行人已入城,马上便入府。” 锦城的事已了,阿六回到了羌城,如今护卫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便是靠着他,足不出户也能把控大局。 闻言,白明微唇角挑起:“把他引到我这里来没,同时也要告诉他,我练功的时候很投入。” 阿六眼珠一转:“明白。” 白明微轻笑一声,走到悬着剑的梨树下,抽出宝剑。 剑花挽起,兵刃光华洌洌,满地落英再度被搅/动,白明微又开始练习剑法。 待到她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时,长剑挑动起飞花扭动如龙,咆哮探出。 “轰然”一下,飞花绽开,劲风将一行人直接撞飞出去。 白明微停下动作,目光沉静地望着被她剑气轰飞的几人,最后落在被护卫及时拉开的秦臻身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秦大人?” 她没有见过秦臻,但从那与秦丰业有几分相似的脸,以及那张脸上挂着的表情,她一眼就认出秦臻的身份。 “臣礼部侍郎秦臻,奉圣命赶赴羌城,为郡主操持婚事。”说话间,秦臻依大礼跪到白明微面前,“参见郡主。” 被剑气轰飞的众人,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在秦臻的身后:“参见郡主。” 白明微看向秦臻的护卫,唇角挑起:“都起来吧。怎么就你们这么些个人?陛下就派你们几人来操办我的婚事?” 秦臻率众起身,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唇边噙着的不屑,却那般捉摸不定,偏又让人看得到。 他说:“郡主的仪仗车马行进缓慢,所以还需一些时日才能抵达,臣先带裁缝与金匠过来,为郡主赶制大婚时的凤冠霞帔。” 白明微并不在意秦臻的对她的态度,握着剑负于身后:“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已命人在前院辟出几个房间,供大人休息。” “只是后院住着的是我白家一众女眷,希望大人约束好部下,别唐突了。” “另外,我们一家子没有下人伺候,衣食住行全靠自己动手,没办法准备大人的三餐饭食,所以我在前院也辟出了厨房,还请大人自便。” 秦臻神色淡淡,并未表示出任何不满,闻言他拱手行礼:“多谢郡主。” 白明微上前一步:“既是筹办大婚典礼的,那就专心致志,切不可一心二用,与我那些属下弟兄接触。” “将士们行事没轻没重的,可别误伤了诸位。我话已至此,诸位自便吧!” 说完,白明微转身收好剑便离开。23sk. 仇人匆匆一面,没有刀光剑影,亦无针锋相对。 平静得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过节。 然而白明微知晓,随着秦臻的到来,她与元贞帝的较量,也正式进入到至关重要的时刻。 秦臻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下马威?呵。 …… 路过书房,公孙先生早已等候在那,见白明微持剑而来,他缓缓迎上去:“见着人了?什么结论?” 白明微淡声道:“能忍。” 原来白明微适才的举动与话语,都是在试探秦臻,并非心血来潮。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野兽在准备捕猎时,会事先收起獠牙,蛰伏在暗处,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能忍的,一定够狠。” 白明微道:“没有宣读圣旨,也尚未提及虎符与兵权,这说明,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只有准备充足,他们才不急着收回兵权,而是等我出嫁后兵权自然旁落。看来,他们对这次的两国联姻胸有成竹。” 公孙先生道:“把江辞召回来吧,身为你的得力干将,他不出现,容易引起警觉。” 白明微颔首:“明白。” 第447章 一封叫她变了脸色的信 白明微回房沐浴更衣后,一位老嬷嬷前来求见。 老嬷嬷姓董,是御前伺候的老人。 宫中除了正经主子帝后之外,别人见到她都要礼让三分。 早在董嬷嬷抵达羌城前,白明微的手中,已经掌握了她所有的信息。m.23sk. 白明微听到心腹禀报,浅浅地笑了:“请她进来。” 紧接着,董嬷嬷走了进来,她身穿藕色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发饰却尤为简单,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只见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恭敬而谦卑,令人无法把她与那严苛的董嬷嬷联系到一起。 走到白明微近前,她盈盈跪下,行了个完整的稽首礼,动作标准规范,看不到一丝错漏。 “奴婢拜见郡主。” 白明微含笑:“嬷嬷请起。” 董嬷嬷谢恩后,站到白明微面前。 她面容和蔼,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早已刻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松动。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郡主,奴婢是伺候陛下的人,平日在宫中,也负责教习后妃。” “郡主乃是大秦与西楚和亲的大功臣,同时也代表着大秦的脸面,虽然郡主长于相府,礼仪自是出众。” “但皇室的礼仪毕竟与臣民不同,所以陛下与皇后派奴婢前来教导郡主,以期郡主在出嫁前一举一动都能彰显尊贵与优雅。” 白明微学着她的模样柔柔一笑:“嬷嬷,让我来猜猜,你第一件事会教我什么。” 董嬷嬷眉头几不可查一皱,似乎很不喜白明微打断她的话。 正要开口,又被白明微抢了先:“我猜想,嬷嬷第一件事,便是禁止我在出嫁前与任何男子接触,所以嬷嬷才没有与秦大人同行,而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 董嬷嬷面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郡主,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奴婢知道郡主不是有意的,但还请郡主不要再犯。”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从始至终语调和语气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用着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强硬的话。 白明微并未在意,她静静地看了董嬷嬷半响,忽然轻笑一声:“嬷嬷是陛下派来的人,你来猜猜,我会怎么对你?” 说话间,白明微抽出触手可及的剑,放在手中擦拭。 有一下,没一下。 剑如冰魄的寒光不时照进董嬷嬷眼里。 然而董嬷嬷却面不改色,依旧噙着淡笑。 可就在这时,白明微猛然起身,手指钳住董嬷嬷的脖颈,把她推得连连后退,而后狠狠地撞在柱子上。 白明微手中的剑,从她脖颈划过,重重插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白明微笑了,笑容和煦而轻柔,语调也分外柔和: “嬷嬷猜猜,我会不听你话,让你抓住把柄,给陛下治我的罪,还是与你虚与委蛇,配合着你熬到出嫁?” 因为吸不到空气,嬷嬷脸色涨得通红,她咬牙:“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是陛下的人!” 白明微放开董嬷嬷,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又把推攘过程中跌落的钗子捡起,轻轻别入她的发间。 随后,白明微一撩衣摆,坐回椅子上,接着把一本册子扔到董嬷嬷面前,示意董嬷嬷翻看。 董嬷嬷因为适才的事,心底陡生了难以克制的惧意。 她下意识捡起册子一看,面色终于变了:“郡主,你……” 白明微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嬷嬷,我不是后宫里盼望君王宠幸的那些女子,不会讨好你。” “所以教礼仪就教礼仪,不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绵里藏针,更别妄图用陛下来压我,也不要在我面前逞威风。” “千军万马于前,我尚且眉头不皱一下,手刃千百条生命,我也可笑着擦拭脸上的血迹。” “你那点手段在我面前还不够看,若是安分守己,我们还能好好相处,你若是自不量力,那就来比比谁的拳头更硬。” “砰”,茶盏被砸在桌面上,内里的茶水溅出来。 “说定了?” 董嬷嬷望着语笑晏晏的白明微,一股寒意陡然窜上脊背,叫她手脚冰凉,一颗心向深渊滑/落。 她是带着圣命而来的,她的任务除了教导白明微礼仪,还要在出嫁前寸步不离地守着白明微。 虽为奴婢,但过往仗着御前嬷嬷的身份横行宫里,谁不卖她几分薄面。 她原以为,有了圣命在身,白明微便得对她毕恭毕敬。 岂料,白明微直接给她来个下马威。 这叫她备受屈/辱的同时,又没有勇气说出任何反抗的话。 不仅是那把轻轻就能没入柱子的剑还悬在她脑袋旁,更是因为,白明微周身透出的肃杀与血性,将她所有的张狂压制。 最后,她攥紧小册子,恭恭敬敬跪在白明微面前。 笑容依旧轻柔,似乎她在用这种方式,保留着最后的尊严。 可眼底神色的变幻,昭示着她内心的愤怒与害怕,生死面前,她做不到不动声色。 “请郡主吩咐。” 白明微挥挥手:“下去吧,今日我累了,不想练习。” 董嬷嬷并未坚持留下,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在她走后,白明微淡声道:“出来吧!” 阿六的身影浮现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信:“白姑娘,久等了,主子的来信,刚刚到的,热乎着呢。” 白明微脸上不由自主噙满笑意,接过信时,她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调整情绪。 然而她并没有立即把信打开。 阿六可不是阿五那样的大榔头,眼珠一转就明白了白明微的心思,他连忙开口缓解白明微心底那莫名的紧张。 “白姑娘,那老家伙可是御前的人,您这般得罪她,就不怕她把您告上去么?” 白明微不以为意:“首先,她明显一肚子坏水,我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要让她知道我不好惹,以后她才不会在我面前作妖。” “其次,她虽然是御前的人,但没有手持圣旨或者钦差印,本质上还是一个奴婢,我可是皇一品郡主,怎能让一个奴婢骑在头上?” “最后,我不能太过安分了。这是一场明眼人都能看出目的的婚约,我若是太过安分,反而会令人起疑,这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实行。” 换做往常,白明微不会解释这么多。 或许是为了掩饰收到信的紧张,她的话不免多了。 阿六嬉皮笑脸:“现在,是不是可以拆开信看一看了?” 白明微瞬间意会阿六的目的,对阿六那点小心思颇为无奈:“你倒是与阿五不大一样。” 阿六笑而不语。 白明微拆开信封拿出信笺,依然是熟悉的字迹,但上头的内容,却叫她……心情复杂。 阿六见白明微面色变了,连忙好奇地瞟了一眼被缓缓放在桌面上的信。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第448章 除了吃醋,还另藏玄机 “怎么会这样?” 阿六大惊。 主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白明微遂又捡起信笺端详,只见上头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可以来月城接你的未婚夫了。 半响,白明微露出笑意。 风轻尘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毋庸置疑。 阿六不理解白姑娘看了这酸溜溜的信,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他当以为白明微是气笑了,连忙为主子说好话。 “白姑娘,主子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您也知道的,主子对您一片真心,看着您就要另嫁他人,不可能半点情绪都没有。” 白明微摇摇头:“不,你误会了。” 阿六很震惊,也很疑惑:“难道这句话除了吃醋,还有着其他玄机不成?” 白明微解释道:“你主子,这是在给我递上来一把好刀,一把可以一举破开整个难题的刀!” 真奇怪。 风轻尘明明远在北燕,他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能为自己提供最好的帮助? 阿六看到这里,忍不住捂嘴笑了。 白明微蹙起眉头看他:“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阿六笑嘻嘻:“属下只是觉得,您与主子还真登对,也不知谁是谁的蛔虫,这么晦涩难懂的消息,您都能看出主子的居心。” 白明微没有理会阿六话中有话,问他:“今日/你见那秦臻,如何?” 阿六道:“秦臻一共有六十名暗卫保护,其中身手最厉害的,乃是跟在他身边那名护卫,基本能与卫副将不相上下。” 白明微把信凑到火边烧毁:“这秦臻,可真怕死,竟然带着这么多暗卫随行保护。” 阿六立即恭维:“这说明,在他们看来,姑娘是很厉害的对手,毕竟您连金吾卫统领都杀了。” 白明微沉吟片刻:“我猜想,这秦臻与我匆匆一面过后,非必要我见不到他。” 阿六笑道:“正是如此,适才他已经吩咐明面上那些护卫,拒绝任何人求见,包括您。” 白明微托腮思忖:“见不着面,有些不好办呀,想坑他都难。” 阿六撇撇嘴:“所以早先别赶走那嬷嬷就好了。” 白明微摇摇头:“就算能用她,我也不想用,这嬷嬷常年醉心于宫廷斗争,心思不正,说话阴阳怪气,我不耐烦见她这副嘴脸。” 阿六拱手:“请姑娘吩咐。”???.23sk. 白明微道:“你主子在我身边留下了暗卫,吩咐下去,找个机会让他们不经意暴露给秦臻知晓。” 阿六疑惑:“白姑娘,您这是要?” 白明微一拍桌子:“我要来一场先请君入瓮,再借刀杀人的戏。” 阿六点头应是,身形消失在原地。 …… 另一边。 董嬷嬷一路避开守卫,找到了秦臻,把白明微用来砸她的册子丢到秦臻面前:“瞧瞧,这是什么意思?早就把我的老底都给抠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秦臻翻开册子,他问董嬷嬷:“陛下叫你来羌城,是做什么的?” 董嬷嬷眉头皱起,但还是回答:“教导安宁郡主礼仪,并在她出嫁前伺候在左右。” 秦臻又问:“但是现在呢?” 董嬷嬷怒不可遏:“她用剑威胁我!” 秦臻还问:“是她的剑更厉害,还是陛下的剑更胜一筹?你是准备死在她手里,还是准备等着陛下治你的罪?” 董嬷嬷仍在嘴硬:“陛下明察秋毫。” 秦臻笑了,笑得十分玩味:“明察秋毫与你完不成任务,没有任何干系。” 董嬷嬷思索片刻,随即道:“奴婢懂了,多谢大人指点。” 秦臻笑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董嬷嬷只好捡起册子离开,很显然她听秦臻的命令。 伺候在一旁的护卫,也就是阿六称功夫最高的赤霄,他不解地问道:“大人,这老妇愚不可及,为何陛下和皇后娘娘会派这种人过来?” 秦臻冷笑:“这嬷嬷可是宫中权利倾轧的好手,娘娘靠着她,把那些妃子管得服服帖帖,便是九殿下生母韦贵妃,也在她手下吃过不少暗亏。” “从而不得不对娘娘退避三色,连九殿下,韦贵妃也只能放任他成为没用的纨绔。” “或许陛下和娘娘原想着,把董嬷嬷派过来让白明微吃点苦头,要是白明微乖乖听话,董嬷嬷那些小手段也能剥她一层皮。” “要是白明微不乖乖听话,到时候也能借董嬷嬷的手,让白明微留下不少把柄。” 赤霄会意:“只可惜,这白明微不是一般的女子,对付宫里女人的那些手段,在她这里都没了用处。” 秦臻冷笑更盛:“怎么可能会有用处?白明微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宫里那些个后妃们,谁有她这带兵打仗的本事与胆识?” “本官先前还觉得,这白明微怎么把和亲圣旨接得这么干脆,现在她敢如此对御前嬷嬷,说明这圣旨她不是自愿接的。” “只是为了不背负抗旨不遵的大罪,所以才不得不接了这旨意,如今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想名正言顺地解除她的婚事。” 护卫不以为然:“那白明微再厉害,也打不过陛下,陛下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秦臻也笑了,笑得嘲讽:“白明微可以和北燕斗,和天斗,但是要想和陛下斗,那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护卫拱手:“大公子的仇,一定得报!” 思及那文武双全的儿子秦焕,秦臻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他双手拍在桌上,双目猩红:“所以本官必须要保证她成功嫁到北燕,因为这场联姻,将是她的坟墓!” 护卫低着头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秦臻这才平复心情。 他吩咐:“只要白明微嫁出去,这五万兵马自然到本官手中,在此期间,决不能做多余的事弄巧成拙。” “但军中的所有事情,包括人际关系,本官都要清清楚楚,只有这样,到时候接手起来,才更加顺利。” “另外,本官始终觉得,白明微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肯定在想解除婚约的法子,去查清楚,她到底想怎么做。” 护卫拱手:“属下遵命!” 秦臻闭上双眼,想起白明微适才在院子里练剑的情景,他猛然将桌上的东西扫落。 伴随着一阵破碎声,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白明微,你就是用那柄剑杀了我儿吧?本官要让你血债血偿!万劫不复!” 第449章 用心筹划,志在必得 董嬷嬷思考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往白明微身边。 尚未等白明微说话,她便一脸倨傲,不可一世地道:“奴婢奉陛下的命前来教导郡主,在郡主出嫁前,奴婢都会贴身伺候。” “郡主就算再不想看到奴婢这张脸,也得顾及陛下的旨意,若是郡主有什么问题,尽可去找陛下说。” “除非陛下降旨,否则奴婢绝对不会离开郡主半步!还请郡主见谅些个。” 白明微眉头挑起:“去了秦臻那里一趟,胆子倒是变大了,我就喜欢有胆识的人。” 说完,白明微不再开口。 董嬷嬷见白明微并不反对她留下,一时有些恍惚,就好像适才拔剑威胁她,是为了让她去找秦大人告状一样。 她越想,越觉得忐忑。 越猜疑,越觉得不安。 恰逢白明微似笑非笑得眼神扫过来,把她吓得禁不住后退一步,浑身发软,一颗心噗通狂跳不止。 可她想要再说什么事,白明微已经收回目光,继续处理桌上摆着的公文。 白明微也不避着她,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因为这道寸步不离的眼线而有不自在。 这可苦了董嬷嬷,她壮着胆子留下,却不敢让白明微跟她学礼仪,只得陪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她也只得站在一旁等,身为奴婢,就算再横,没有恩典也不能轻易坐下。 关键是,端茶倒水之类的事,白明微从来不吩咐她去做,这叫她觉得度日如年,时间被拉慢了许多。 等到一天过去,她已经累得没有半点精神,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直到白明微睡下,她才躺在外间的小榻上,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等到夜半时分,江辞也从凉城赶回羌城。 原本他听说钦差一行人回了居所,准备在外面将就一宿,等到天亮再回,结果被阿六给带了回去。 到了书房,他才忍不住问:“这样大张旗鼓的,真的好吗?” 卫骁早已等候在里面,阿六告诉他:“这是白姑娘特意安排的,就是要做出看起来隐秘,实则露出马脚的效果。” 江辞忍不住问:“白姑娘突然召我回来,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去做?” 阿六摇头。 卫骁表示:“我也不知。” 正说着,穿戴整齐的白明微走了进来。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卫骁立即起身:“白姑娘。” 江辞问:“什么事?我能做什么?” 白明微把一个食盒提递到他面前:“知道你今日赶路,肯定来不及吃东西,先将就一下。” 卫骁打开食盒,是几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他捡起包子咬了一口,好半天没吞下去,紧接着他狼吞虎咽,很快就把包子送入腹中。 他告诉白明微:“好吃!” 白明微递了杯水过去:“口也渴了吧,快喝水。” 江辞接过茶盏喝下去,似乎近些日子的疲劳,也因这顿饭而消散。 他诚挚地向白明微道谢:“多谢!” 白明微坐到桌前:“卫大哥,江大哥,请坐。” 两人坐下后,她率先开口:“今夜我们密谈一事,会有消息泄露出去。” “公孙先生的重要性,目前我还不想对手知晓,所以近期的议事,他都不会在。”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另外,我接到消息,北燕四皇子已抵达月城。” 江辞拧眉:“抵达月城?四皇子亲自来迎接你,他已到月城有什么奇怪的?” 白明微含笑:“四皇子对我一往情深,亲自到羌城迎接我,如今他已到月城,我是不是该为未来的夫婿做些什么?比如说留下记忆深刻的事情。” 卫骁无奈:“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有点不习惯。” 江辞一拍大腿:“去把他割了,这样你就不用嫁了。” 卫骁眉头紧锁:“割了?” 江辞手掌为刀一抹脖子:“割脑袋,两国联姻,总不能让白姑娘冥婚吧?所以四皇子一死,万事大吉。” 白明微笑着打断她:“不,还没到那个时候。” 卫骁不解:“那你想如何?” 白明微做出一个射箭的动作:“我要,一箭双雕。比起割了四皇子,先给秦臻挖一个坑,更为重要。” 正说着,阿六浮现在众人面前:“白姑娘,秦臻身边的赤霄,已经发现董嬷嬷被迷晕,而您来了书房与卫副将和江公子密谈。” 白明微点点头:“很好,继续监测他们的一举一动。”23sk. 阿六又消失在原地。 白明微继续说着她的计划:“目前还不至于要了四皇子的命,如果四皇子死了,他们又会补上另外一个。” 卫骁托腮:“等到婚期将至时再割,他们就来不及补,只能推迟婚约,这又会为我们争取到更多拿下月城的准备时间。” 白明微颔首:“但是割四皇子这个动作可以进行,你们想想,若是四皇子被刺杀,而这事与秦臻有关,会有什么后果?” 江辞接道:“四皇子要是死了,秦臻难逃其咎,不管他会不会被元贞帝处死,但这五万边军,他是铁定不可能接手了。” “四皇子要是没死,那么秦臻势必要把心思放在善后一事上,他就不能分出精力,来搞这些个阴谋诡计。” 白明微面带笑意:“所以不管四皇子死没死,只要此事与秦臻有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卫骁一拍手掌:“此事我赞成。” 江辞继续道:“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此事与秦臻扯上关系,并且在进行这个计划的同时,还要为攻下月城做准备。” 白明微沉吟片刻:“如果设计秦臻一事做成,那么完全可以成为我们出兵月城的引子。” 卫骁与江辞同时露出不解的神色:“白姑娘,你是说?” 白明微握紧拳头,明丽的眉毛上扬,露出自信的微笑: “若是四皇子遭到刺杀一事,与秦臻有关,到时候北燕前来寻仇,并且把秦臻抓到月城,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接着,我们再打着去救秦臻的旗号,联合驻军攻下月城,到时候皇帝也不好怪罪,毕竟钦差大臣被北燕人掳走,就是在打他的脸。” 说完,白明微看向舆图,最后用笔在月城的位置狠狠一划! 第450章 亲自道谢,会更好 卫骁与江辞二人对视一眼,他们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然而白明微却道:“此事难点有两个,其一就是引秦臻入套,其二就是如何让秦臻被北燕人劫走一事为人相信。” 卫骁也提出疑问:“白姑娘,与北燕开战的理由有很多,自古以来两国征战,最不缺的就是理由,这样做我觉得有些冒险。” 江辞接道:“别急,听听白姑娘怎么说。” 白明微解释道:“因为我想在拿下月城的同时,从秦臻那得到驻军归我麾下的圣旨。” “因为那是更为合适的时机,到时候我们为救钦差夺下敌人一城,士气势必高涨。” “胜利会令人冲昏头脑,容易冲动或是盲从,如果那时我们在秦臻那得到圣旨,我相信驻军会毫不犹豫相信这份圣旨的真实性。” 江辞表示赞同:“这样一来,秦臻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才死无对证,等到上头反应过来要补救时,六万驻军的名字,已经记在白家军的花名册上。” 白明微双目迸出丝丝凌厉的光:“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让他活着!” 卫骁颔首:“我明白了,拿下六万驻军才是关键,若是两件事分开,不管是出兵的动机,还是圣旨的可信度都不高。”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钦差被抓,那是最能激起群愤的事,我们为救钦差夺下一城,这事就算元贞帝接受不了,天下百姓也能接受,因为我们争了口气!” 江辞问:“所以你故意把我们密谈的消息透露给秦臻知晓,是在给秦臻下饵么?” 白明微含笑:“自然是的,我在边城的所作所为,说明我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只有搞出一些动静,秦臻才觉得合理。” “这时候秦臻一定会好奇,我究竟想通过什么手段来解除婚约,只要他想知道我的策略,势必就被我牵着走。” “所以第一个难点,引秦臻入套我已经在解决,卫大哥和江大哥尽可放心。” 接着,白明微说出了她的具体实施计划,听得卫骁与江辞连连点头。 最后,白明微道:“至于第二个难点的解决策略,我们先看第一个难点的解决效果。” “因为第一个难点是否完美解决,关系到第二件事的可行性,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卫骁与江辞异口同声:“我们没意见。” 白明微继续道:“我们来分一下公,秦臻这边我来对付,我需要卫大哥和江大哥帮我办更重要的事。” 白明微看向卫骁:“请卫大哥加紧训练阵法,要把将士们的状态调到最佳,攻城之时,我们的白家军会成为先锋队。” “要让六万驻军看到所向披靡的白家军,他们才更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卫骁拱手:“是!” 白明微复又看向江辞:“江大哥,我需要你清点我们的粮草,我要知道,一旦开战,我们的粮草是否能供应及时、充足。” “虽然攻下月城,我们能得到他们的粮草作为补给,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这上头。” 江辞颔首:“是!” 白明微起身:“今日的事就到这里,我们散了吧,离开的时候悄悄的,要摆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样子。”天籁小说网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江辞保证:“此事我最擅长,我来教卫骁。” 卫骁瞥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我曾经是做什么的,需要你教?” 江辞呛他:“打家劫舍讲究的是轰轰烈烈,行骗贵在偷偷摸摸,你还是得向我请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僵持不下。 白明微轻轻咳了咳,二人这才离开。 等两人走后,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有何吩咐?” 白明微笑着道:“传信你的主子,请他想办法让四皇子主动要求我们去接他。” 阿六眼珠转了转:“白姑娘和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刚刚得到消息,主子已经安排好,相信再过个两日,北燕四皇子的信,就会递到秦臻面前。” 白明微默了许久,这才道:“帮我谢谢你的主子。” 她本想问风轻尘的情况,但还是没能问出口。 阿六笑嘻嘻地道:“属下谢哪有姑娘亲自道谢更有诚意,等到主子回来,姑娘亲自与他说吧!” 话音落下,阿六消失在原地。 …… 秦臻房里。 他坐在椅子上,屋内并没有秉烛,唯有窗棂漏进来的几丝月光,照在他朱红色的衣衫上。 他垂着眼睑,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当声音幽幽响起时,冰冷而可怖,犹如鬼魅一般:“可有人偷听?” 赤霄回答:“有暗卫试图靠近,但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秦臻问:“你说他们密谈到现在,这才散去?” 赤霄点头:“回大人,属下刚刚才看到那卫骁与江辞悄悄离开,鬼鬼祟祟的,若不是属下一直监视着白明微的书房,也发现不了这两人。” 秦臻的手轻轻敲在茶几上:“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赤霄道:“属下猜想,肯定又是为了解除婚约一事。白明微与那盲眼军师出双入对,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和亲圣旨一下,盲眼军师便不见了踪影,必是负气出走,白明微为了挽回情郎,肯定想办法解除婚约。” “只可惜白明微这女人谨慎得很,书房附近布满人手,根本无法靠近,更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秦臻叹息一声:“本官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但又没有头绪,本官真的很好奇,白明微会怎么解除婚约。” 赤霄脱口而出:“总不能寄希望于咱们陛下。” 秦臻猛然掀起眼皮:“说得好!她不能寄希望于我们的陛下,那就只能从北燕入手。” 赤霄疑惑:“大人的意思是……” 秦臻思虑良久,缓缓开口:“想让北燕人解除婚约并不简单,除非和亲的人选出了事情,亦或是发生其他们不得不解除婚约的大事。” 说到这里,秦臻冷冷笑了:“白明微想破局,本官绝不如她的愿,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让她死无全尸的机会,本官怎么会放过?” 第451章 还想喝你亲手酿的梅子酒 翌日。 秦臻领着一堆裁缝工匠来给白明微量身,准备制作大婚用的冠服。 明明都想把对方食肉寝皮,但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如同失忆那般,不约而同把所有的仇恨隐匿在内心深处。 秦臻笑着介绍:“郡主,这些都是宫中御府局的高手,平日都是给陛下和娘娘们制衣裳头面的,陛下玉口金开,众人不远千里跋涉至此,可见陛下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这是说,看重婚事,但没看重人。 白明微笑而不语,她没闲工夫和秦臻浪费口舌。 一旁的任氏却看不下去了,反唇相讥:“瞧大人这话说的,要不是我们大姑娘品貌双全,能力出众,也穿不上御府局师傅亲手制作的衣裳,戴不上他们打制的精美首饰。” “有多大的本事,享多大的福气,与其说这桩婚事让大姑娘有这样的福气,倒不如说,是大姑娘有这样的本事,享这等福气。” 秦臻双眼一眯,随即笑道:“这位少夫人怕是误会了本官的意思。” 任氏也笑了:“大人,小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但偏偏就看不得有人说我们大姑娘不好,若是我说错了,请大人见谅。” 秦臻当然不会不见谅,与一内宅妇人拌嘴置气,不是损其官威么? 他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绿叶舒展的茶水。 裁缝仔仔细细为白明微量过尺寸后,恭敬询问:“郡主,虽然您的出嫁喜服自有规仪,用料、样式与裙子上的图案不可更改。” “但是里衬可以照您喜欢的料子来用,丝绸、绫罗、鲛纱、绢帛……随您挑选,您可有中意的?” 白明微随口道:“你们按着规制来就好,我不挑。” 就好似,她压根就不在意这场婚事,又像是她知道自己能脱身,所以她对自己的嫁衣完全无所谓。 秦臻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所有的神情都不放过。 白明微目光漫过他,长睫颤了颤,随即道:“就用绫罗吧,绫质地滑软,穿着舒适。” 裁缝恭敬应下:“郡主真是好眼光,用绫罗很合适。” 秦臻见白明微忽然改口,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端起茶盏呷一口,遮住眼底滚动的情绪——白明微忽然改口,他当以为白明微是故意做给他看,愈发觉得白明微心里有鬼。 等量了尺寸,金匠又带着一些用料来给白明微挑选:“郡主,因为宗亲贵人成婚,都有特定的规制,所以这凤冠霞帔早早就备好了。” “只是奴才等会按照郡主的尺寸做细节上的改动,否则一件嫁衣要绣半年,一顶凤冠要打制几个月,时间上会来不及。” “郡主的凤冠会用到金、玉、宝石还有东珠,冠已经打好了,如今就等着这些材料镶嵌上去,您来选选。” 白明微看了秦臻一眼,随即问:“各需要多少数量?” 金匠一一为她解答,她也很认真地挑选。 忙活一整个上午,秦臻这才带着裁缝金匠离去。 董嬷嬷见白明微心情似乎不错,她笑着开口:“郡主,寻常郡主嫁人,可都不能挑拣,可见陛下隆恩浩荡。” “郡主必是祖上积攒的福德,才有这般尊贵的造化,奴婢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白明微笑而不语。 任氏开口回应:“别的郡主也没有远嫁他国的福气。” 董嬷嬷双眼微眯,目光冰冷地落在任氏身上:“二少夫人,这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么?” 任氏盈盈一笑:“我是对嬷嬷不满,嬷嬷说话不好听,我不爱听。” 董嬷嬷霎时愠怒,但她还是保持着她那可怜的威严:“少夫人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奴婢看着这教养,与少夫人的出身不太相衬?” 任氏拉住正要开口的白明微,笑意未变:“嬷嬷也让我长见识了,我原以为嬷嬷在帝后身边当值,能习得些陛下与娘娘的仁慈与贤明。” “没想到,二位的半点气度与胸襟没学到,净会干些狗仗人势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董嬷嬷的怒火霎时被点燃,她怒目圆瞪:“你!” 任氏唇角挑起:“我什么我?哪个字说错了,劳烦嬷嬷挑出来,你就这点气量!” 说完,任氏牵着白明微走出去:“饭好了,我们去吃吧!” 留下气得眼皮不停抖动的董嬷嬷,两只眼睛大小都不一样了。 路上,白明微忍俊不禁:“没想到我懂事的二嫂,也有这样的一面,还是我第一次见。” 任氏叹了口气:“我就是看不得那老家伙趾高气昂,妄图骑在你头上的嘴脸,以后这事就交给我,我来对付她。” “要是你做这些事,必定有她编排的,说你不满陛下安排,说你不,满这桩婚事,说你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教也不会……” 白明微拍拍任氏的手:“二嫂,谢谢你照顾我,保护我。” 任氏回握住白明微的手:“我在你二哥灵前答应过他,一定要好好爱护你,你在替他履行白家男儿的责任,我替他好好照顾你是应该的。” “你可别嫌弃我笨,我有很多庶兄弟姐妹,从小不是我母亲与妾室之争,就是我们嫡庶之争。” “这些后宅手段,我其实很有一套,只是嫁到你们家后,练了十几年的本事没了作用。” 白明微默然片刻:“二婶那样对你……” 任氏摇摇头:“婆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念叨,其实从未苛待过我,甚至还会和另外两位婶婶争一些好处给我。” “再者,她是你二哥的母亲,就算为了不让你二哥为难,我也会敬着婆母,不会顶撞忤逆她。” 白明微柔柔一笑:“若是二哥在天有灵,一定不后悔娶了你这个妻子。” 任氏没说什么,只是挽着白明微的手去饭厅。 白明微偏头看向身侧的任氏,心底暖洋洋的。 尽管再来一千个董嬷嬷都不是她的对手,但二嫂这般维护她,还是叫她十分感动。 因为有嫂嫂们,有朝夕相伴的亲人,她才没有觉得,是她在背着一切前行。 这种亲缘之间的羁绊,给了她用之不竭的力量。 哪怕失去父母兄长,她也依旧拥有关爱。 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思及此处,她告诉任氏:“二嫂,马上就能回到故乡了,到时候再让我喝一口,你亲手酿的梅子酒。” 第452章 鱼儿上钩了 白明微一番番举动,让秦臻彻彻底底相信她别有居心。 这日,一封自月城送来的书信递到秦臻的案头,秦臻拆开一看,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坐回椅子上,深吐一口气:“北燕四皇子来信,叫我们去月城接他,这信来得有点奇怪。” 赤霄思忖片刻,问:“主子怀疑这封信的真假性?” 秦臻默然半响:“印鉴不会假,本官只是在想,北燕四皇子的目的。” 赤霄回答:“北燕四皇子有何目的与大人无关,属下倒是在想,我们的安宁郡主会有什么目的?” 秦臻掀起眼皮,眼中射出丝丝异芒:“你认为,白明微会对四皇子下手?” 赤霄冷笑:“大人,白明微的武功您也瞧见了,那日她随手荡起的剑气,都有飓风般强劲。” 秦臻思索片刻:“不排除她有刺杀九皇子这份心呐。” 赤霄提议:“不若试探她一下?” 秦臻目光落在桌面的信上:“这女人机灵,试探她容易打草惊蛇,本官倒是有一计。” 赤霄俯身:“属下洗耳恭听。” 秦臻面带冷笑:“假设她想对四皇子下手,那我们准备好就将计就计,到时候抓她个现行,满门抄斩是逃不了了!” …… 书房。 阿六出现的同时,董嬷嬷竟站着睡了过去。 阿六笑嘻嘻拱手:“白姑娘,鱼儿上钩了。” 白明微颔首:“他倒是没让我失望。” 阿六耸耸肩:“属下很不明白,这秦臻明显是个草包,京城怎么会派他来。” 白明微笑着解释:“因为我是个女人。” 是的,因为她是个女人。 这是男人当道的世界,就算她扭转乾坤,率军收复五座城池,在男人眼里,尤其是身居高位的男人眼里,都不值一提。 而秦臻做官很有一套,年纪轻轻就做上了礼部二把手。 所以他们认为,用一个秦臻,对付她一个女人绰绰有余。 阿六恍然大悟:“属下好像知道,您那日为何会用剑气去轰飞那些裁缝金匠了,就是为了在秦臻心底,留下武夫的印象。” 白明微笑道:“大秦武将落没得不像话,比如说七嫂娘家定北侯府,曾经也是叱咤疆场战不不胜的传奇,如今满门老少,都不及七嫂有骨气。”天籁小说网 “所以当时北燕来得凶险,祖父才会决定让父叔兄长率兵出征,因为实在无人可用了。” “这与武将在东陵地位不高有关系,他们长期受文臣打压,便是有几分本事,最后也抵不过宦海沉浮。” “所以,留在朝中尚且还有官阶的武将,早已成了文臣的附庸,于是这些文臣,最是看不起武夫,觉得武夫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秦臻也不例外。” 阿六会意:“所以秦臻打心底里轻视姑娘,这就是他会小心大意的原因。” 白明微道:“事实上,这条线我已经埋了很久了。” 当时入宫救祖父,她在元贞帝与秦丰业面前受尽屈/辱,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低声下气哀求。 那是皇帝与秦丰业最得意的一日,他们怎会忘记她的伏小做低?怎会忘记她苦苦哀求的模样? 所以,在皇帝和秦丰业心里,她必然还是那个哭哭啼啼的闺阁女子。 或许他们还认为,行兵打仗靠的就是蛮力,就算她光复山河,也不代表她脑子够用。 因此,才会派秦臻的过来,觉得一个秦臻,就能把她收拾得屁滚尿流。 这也是,当时原本可以直接去找太后,请太后帮这个忙,而她却到皇帝与秦丰业面前受辱的原因之一。 那时她就已经做好打算,她将会在这一刻翻盘! 阿六躬身:“姑娘,请吩咐。” 事实上,阿六对白明微心悦诚服。 在白明微身边这些日子,他见证了白明微的成长,如同昔年他见证主子如何一步步复国一样。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比白姑娘更适合主子。 所以他对白姑娘的恭敬,并非因为主子的命令,而是他心甘情愿,折下他身为影卫的腰。 白明微道:“我杀了秦臻的儿子,秦臻必然咽不下这口气,我猜想,他会沉不住气,想让我死得更惨。” “所以他必定想抓到我行刺四皇子的证据,去迎接四皇子的那日,他应当会让心腹去打头阵,而他则落后一步去捉赃。” 说着,白明微阖上公文,好看的眉眼儿弯起:“那就让他,亲手捉到自己的脏。” 阿六附耳过去:“属下该怎么做,请姑娘悄声吩咐,好计谋得小心隔墙有耳。” 白明微坐直身子,静静地看向阿六。 阿六连忙站好。 白明微却问:“你与那赤霄交手,胜算如何?” 阿六十分自信:“若是纯拼武力,属下应当与他打个平手,但若是属下用上影卫特有的功法,可以轻松将他制服。” “白姑娘放心,他不是北燕第一勇士元大,属下输给元大,却不会输给他。” 白明微忍俊不禁:“我并未将他与元大相提并论,只是因为把宝押在你身上,所以才会谨慎一问。” 说着,白明微勾勾手指:“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么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附耳过来。” 阿六笑嘻嘻地把耳朵附过去。 白明微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听得阿六连连点头。 阿六走后,董嬷嬷缓缓睁开眼睛,见白明微尚在伏案批公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滴漏。 发现自己竟睡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于是她借口如/厕,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可转眼她就把这件事通过秦臻的暗卫,汇报到秦臻那里去。 秦臻一听,手掌拍在那纸书信上:“白明微果然行动了!” 此时赤霄也来回禀:“大人,白明微适才派了两名暗卫去找卫骁和江辞。” 秦臻大喜:“白明微,你全家的死期到了!” 话音落下,秦臻狠狠地攥紧拳头,眼底迸发出凛凛寒芒。 那志在必得的神色,好像已经抓到了白明微的把柄,而他可以为儿子手刃仇人似的。 第453章 何为万里挑一的影卫? 时间转眼来到秦臻一行前去迎接北燕四皇子拓跋域这一日。 这是二月里来最美的春朝,惊蛰刚过,和煦的春风吹绿了枝头,也吹开了山间的百花。 这儿一簇,那儿一朵。 滟滟金阳下,满世晴芳好风景。 秦臻率一众属下出了城门,因为要前往月城,这特殊的地方不允许他点兵前往。 是以整支队伍,只有他与京城带来的数十名护卫,以及暗中保护的数十名暗卫。 两座城距离并不远,仅仅只有四十余里。 行到半路,他收到卫骁与江辞同时不在军中,且白明微也离开了居所的消息,忍不住唇畔挑起。 运筹帷幄的感觉,叫他心情大好。 就在距离月城仅剩十里路的时候,他吩咐赤霄:“你亲自带人马前去迎接四皇子,本官在这里恭候。” 赤霄会意,立即带走了护卫人马。 秦臻坐到一株棠梨树下,目送赤霄率领队伍远去。 数十名暗卫隐于暗处,繁花之下,仅有他一人一马。 秦臻抬头,看到满树白清如雪的繁花,疏疏春光自缝隙里透下来,漾出满地斑驳的影子。 恍然间,他看到了花树下玩耍的稚儿。 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承载着他的希望和骄傲,一点一点,慢慢长大。 年少扬名,成为金吾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统领。 多么优秀的儿子,却死在一小小女子的手下,死得何等憋屈,何等不值! 可偏偏,父亲却没有立即杀了白明微,杀了那贱/人,给他儿子报仇! 尤记得,他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请求父亲为子报仇。 可父亲却冷漠地抽出他攥紧的衣角,声音里没有丝毫悲伤:“他技不如人,是他活该,小小的女子都斗不过,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 “你就忘了他吧,是他自己不中用,便是捡回一条性命,老夫也不可能把秦家重担交到他手上!” 思及此处,秦臻潸然泪下。 父亲总是这样子,把秦家的荣耀放在最前面,浑然不顾血缘亲情。 那是他的儿子,他捧在手心的儿子。 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该结亲了。 到时候就会为他生下同样优秀的孙子…… 秦臻垂泪许久,忽然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他唇角带笑:“焕儿,就算谁都忘了你,为父也不会忘记,今儿为父就让那白明微万劫不复,为你报仇雪恨!” 说完,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把璎珞红/绳一点点解开,随后将玉佩仍在地上。 接着他采下不少棠梨树的花叶,用那条红/绳扎了一个抛球。 他把抛球轻轻扬起,不顾形象地踢了起来。 眼看抛球被他的脚扬起又落下,恍惚间他似又看到和儿子玩耍的情景。 他露出一抹更深的微笑,嘴里甚至还哼唱着歌谣:“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护卫浴血而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秦臻不由大喜过望,但很快又敛住了神色:“什么事?慢慢道来。” 他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挑起,仿佛他已经看到白明微身首异处的情景。 然而护卫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四皇子不满大人没有亲自前去迎接,骂了赤霄统领几句,岂料赤霄统领恼羞成怒,当即刺了四皇子一剑!” “四皇子人多势众,立即对我等进行围剿,赤霄统领死于对方的剑下,唯有属下一人逃出来报信!” “属下逃离时,北燕人正带着受伤的四皇子撤回月城,四皇子的护卫正在追来,大人快逃!再不回羌城就没命了!” 后面的话,秦臻根本没听进去。 当然也发现不了,眼前这身负重伤的人,正是阿六所扮。 就在适才,阿六握住赤霄的手,一剑刺/入北燕四皇子的腹部。 尽管那赤霄十分警觉,对他有所抵抗,但剑还是刺了进去。 于是,四皇子的人立即对赤霄等人进行围剿,在人数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全军覆没,唯有阿六“逃”了出来。 整场刺杀,仅用了一个阿六。 之所以成功,全在阿六身为影卫的优势。 他在白明微身旁,白明微尚且很难察觉他的存在,更何况是赤霄? 所以突然出现,握住赤霄的手刺杀四皇子,也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留给外人的,只有一阵拂面而过的清风,甚至身影都未曾留下。 秦臻尚在呆怔,阿六立即把他扶上马。 数十名暗卫出现在周围,阿六大义凛然:“护送大人回羌城,通知羌城戒备,快走!我殿后!” 暗卫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就带着秦臻离开。 有暗卫想要与阿六一同留下,秦臻却道:“都走!你们都保护本官走!他已经身负重伤没得救了,为本官挡一挡,还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阿六目送秦臻远去,不由冷哼一声。 他持剑转身,独自一人应对来势汹汹的数十名追兵。 阿六唇角挑起:“就让你们看看,何为万里挑一的影卫。” 说完,阿六迎了上去。 也正如他所说,若是对上元大那样的强敌,武功上他不占优势。 可在这些护卫面前,他以一当百。 只见他剑走游龙,于追兵之间往来穿梭,一个个追兵倒下,直到最后一人被他斩杀,他才一甩浴血的头发,笑得嗜血而璀璨。 “白姑娘,可得在属下头上记下一功,到时候对主子好点,别叫他总是那么失落。” 风轻尘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有的只是一只不离不弃的小白貂,以及一匹随他出生入死的黑马。 再后来,因为零,他又拥有这些影卫。 拥有这些绝对拥护他的人! 最后,阿六不以为意地看向身上几道伤,把剑收回剑鞘,又露出那嬉皮笑脸的神色:“任务完成!” …… 另一边,秦臻在暗卫的护送下逃回羌城,立即命守城将士吹响号角,刚刚恢复宁静的小城,再度进入战备状态。 正在给烈士们扫墓的白明微听到号角声,她慢条斯理地把一叠纸钱丢入火中,缓缓站起。 她看向一座座无名英雄墓碑,徐徐闭上眼:“除非身死,否则我绝不会背弃你们用性命守护的这片土地。” 想让她和亲,绝不可能。 说完,白明微转身看向面前的江辞与卫骁:“回城。” 第454章 更坚定了决心! 羌城。 此时已处于高度戒备。 南城外训练的所有将士,皆登上北城墙,严阵以待,兵祸一触即发。 白明微一支小队刚回到羌城,原本热闹的小城,大街小巷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出去才春耕的刘尧一行人当即被接了回来,随之回来的,还有出去劳作的百姓。 白明微率众策马于街道/上狂奔,斜刺里猛然闯来一人,饮岚当即高扬前蹄,这才不至于被马蹄践踏。 但因为事发突然,来人还是被吓得瘫软在地。 白明微翻身/下马,前去查看:“老婆婆,你没事吧?” 老人一把拽紧白明微的手:“姑娘,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白明微安抚她:“我刚回来,暂且还不知道情况。” 老人眼含泪水,另一只手也握了过来,她哀求,小心翼翼地哀求:“能不能别打了?别再打仗了成不成?” 白明微心下疑惑,柔声问她:“老婆婆,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老人却忽然怔怔地松开了白明微的手。 半响,她才哽咽出声:“都没了,都没了。” 正当白明微疑惑时,一怀抱孩童的妇人冲出来:“娘,娘……” 看到母亲跌坐在地上,挡住的正是白明微的坐骑,她连忙道歉:“白姑娘,我婆母冒犯了您,还请您原谅。” 白明微看向怀抱中的稚子,不到一岁的年纪,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眸晶莹剔透,正啃着手指好奇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白明微想起传义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好似手指轻轻一戳,就能在他的脸上掐出水来。 分明都是孩子,却有着天壤之别。 当然这个世上有差距,但这差距委实太大了。 白明微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那孩子抓住白明微的手就要去啃,吓得妇人后退一步,连声道歉:“白姑娘,请见谅。” 白明微摇摇头:“没事,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 随即,她看向地上跌坐的老妪。 妇人这才解释:“婆母五个儿子,都在北燕南侵时全部丧生,我怀中抱着的进丁,是夫君的遗腹子。” “五个?”白明微的声音有些沉重,这样的悲痛,她感同身受。 眼前的老妪与祖父并无不同,想起一生倔强的祖父也因丧子丧孙之痛悲痛欲绝,她清楚这老妪在承受着什么。 恰这时,妇人颔首,哽声解释:“是的,包括夫君在内,一共五人,都没了。” 尽管已经过去一年多,丧失亲人的痛苦依旧历历在目。 妇人别过脸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再扭过头继续道:“当时李贤昭弃城而逃,有一批百姓自发凝聚在一起,与不愿离去的将士负隅顽抗。” “我夫君与兄弟几人,也在那支队伍之中。可是他们的坚持,并未带来一线生机,反而成为北燕人破城后的杀鸡儆猴的目标。” “上千人都被查清身份背景,他们的遗体就这样被挂回了自家的大门上,不可收尸,不可裹殓。” “我们这些未亡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点腐烂、发臭、生蛆……直至皮肉被啃食干净,化作一堆骸骨。” 妇人数度哽咽:“有的人家不忍心,就悄悄碰了一下遗体,可迎接他们的,便是斩首挂在菜市场示重的酷刑。” “我家原本家境殷实,但北燕人借此抢走了我们所有的家产,孩子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妇人伸手去搀扶老妪: “婆母不是担心姑娘会战败,只是不愿意再看到又有老人的子孙在战场上丧命,而失去亲人的痛,在他们仅剩的时光里,每一刻都在承受。” “也不愿再有稚儿,再没理解父亲这个词语的责任与意义的机会;更不愿,像我这样的妇人,再也盼望不到夫君归来。” 妇人的话,沉甸甸地压在白明微心上。 她不愿意起战火,她走到今日,除了丧亲之痛,她还看到战场上的残酷。 尸山血海,残肢断臂。 满目都是一个个绝了声息的人,躺在血泊中的有敌人,也有亲如手足的同袍。 生死,从踏上疆场的那一刻,就由不得任何人。 只有不停地杀,结束别人的生命,才能活下来,才能守住想要守护的一切。 但是残酷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是一双双父母的痛彻心扉,也是其他亲人的伤心欲绝。 但她知道,月城一战不可避免。 她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抱负,有的只是天下安宁的宏愿。 月城不拿下,北燕就无法伤筋动骨,等到今年入冬,他们没了足够的粮食,还是会举兵南侵。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到时候,东陵若是守不住,是否还有对抗他们的机会与力量? 所以,她必须要让北燕几年之内都不能动弹,明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地会失去同伴,但她必须这样做! 最后,她帮妇人扶起老妪:“老婆婆,我还不清楚情况,是否会起战火,我目前还不得而知。” 进攻月城,还是个秘密。 两国接下来是否会起兵祸,更不能说。 此时此刻,就算有着万千情绪,她也依旧不露出一星半点。 老人瘦得仅剩一具皮包骨,她嶙峋佝偻的身躯,如同那风中摇曳的烛火。 她自言自语:“所有的兵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是要打仗了么?能不能不打,一打就会死人。” “就会死人……” 说到这里,老妪有些疯癫,她猛然扑向卫骁身后的王巍,抓住王巍的衣襟:“是我的三儿吗?是娘的三儿吗?” 王巍被吓了一跳,但他不敢挣脱,生怕会伤到老妪。 妇人连忙解释:“姑娘,婆母她失去孩子后,就……我那三叔与这位小公子差不多年岁,所以婆母可能误会了。” 三儿像王巍? 王巍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那么四儿和五儿呢? 他们又是多大? 这么小的孩子,也有勇气在千军万马面前,捡起地上沉重的兵器,用瘦弱的身躯,抵御那猛兽一般的敌人么? 恰此时,秦臻的属下来到白明微面前:“郡主,大人请您尽快回去,他有事与您相商。” 白明微在心底冷笑。 小小的少年,尚且有在家国危难之际,舍身忘死的一片赤子之心,却还有那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活如蝇营狗苟。 秦臻,你又再打什么算盘? 这次绝对不会让你打响了。 第455章 又中计了么? 白明微安抚老妪与妇人几句,便吩咐属下送他们回去。 攻打月城,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其中涉及的不仅是胜与败那么简单,还有着两国接下来几年的国运。 北燕输,他们被剔去利爪,失去几年内再度挥兵南下的底气。 东陵输,将会受一次重创,难有翻身之力。 所以东陵不能输! 若是不打,两国议和后东陵也能换来短暂的安宁。 但她还是决定如此。 这个决定,是她夙兴夜寐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也是她下的,比出征还要大的决心。 就算她心性坚韧,但毕竟还没到那阅历丰富的年纪,她难免会有丝丝不确定。 不确定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此时此刻,与老妪和妇人的相遇,坚定了她攻下月城的决心。 明知月城屯兵甚多,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也比之前的任何一仗都要惊险得多。 但若是不打,等北燕再次南下时,只会有更多的人活不下去。 世上并无所谓的两全其美,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好,必定是牺牲了少数,才换取的。 想要真正护住这些常年受北燕侵扰的百姓,风险无法避免,必须得承受! …… 回到居所。 秦臻正等在院子里,一看到白明微,他咬牙切齿地吩咐:“拿下她!” 大门轰然被关上,霎时有数十名暗卫现身,把白明微一行人团团围住。 暗卫来势汹汹,似乎下一刻就会抽刀了结他们几人的性命。 江辞按住即将抽剑的卫骁。 白明微见状,丝毫没有慌乱。 她目色沉静地望着秦臻:“什么事?” 秦臻气急败坏,但多年为官的经验,还是叫他冷静了下来,一开口就为白明微扣了一顶大帽子:“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为了拒婚,不惜刺杀北燕四皇子,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你这是在拿将士们的命,拿东陵的国运去赌!” “是不是因为赢了几仗,就可以这般任性妄为?!你这个样子,哪里配当一国郡主,哪里配持虎符!” “我乃陛下钦差,身负皇命而来,今日我就要替陛下,拿下你这狗胆包天的女子!” 秦臻一番话,义愤填膺,振振有词。 听者无不在他的话中感受到愤怒,感受到他的担忧。 就在白明微身后的人疑惑不已的时候,白明微却看穿了秦臻的心思。 愤怒是真的。 不过他愤怒的是自己中了圈套,因为赤霄乃是他从小养大到大的心腹,他信赤霄不会刺杀四皇子。 联想到最近白明微露出的蛛丝马迹,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局,而且还是主动入的。 这叫他如何不愤怒? 担忧也是真的。 不过他担忧的是,这件事如果不能有个好收场,那么他将面临的,必定是个可怕的后果—— 父亲会为了保住秦家,把他推出去承担一切罪责。 所以这就是他的解决方式,四皇子遭刺杀,不管是死是活,两国很可能因此撕破脸。 和亲一事,本就是元贞帝与北燕达成的协议。 一方是为了成功夺走兵权却又不想做得太难看,一方是想让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嫁过去,可以更好的复仇。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但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如今因四皇子的遇刺,两国有很大的可能性另择他法。 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倒打一耙,把白明微推出去担责,趁机夺走兵权。 这样一来,北燕就有了对白明微泄愤的机会,陛下想要收回的兵权,也到手了。 那么,他就不会挨罚,更不会被父亲放弃。 就算两国因此打起来,那也是白明微的错! 想法很完美,但却忽略了实际情况。 在北疆,一个钦差大臣与重兵相比,算个什么东西? 且先不说一切都在白明微的计划之中。 就算白明微只计划了算计他的第一步,但他想要拿钦差大人的身份逼白明微就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时,白明微开口了:“然后呢?” 秦臻理直气壮,但到底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他蕴着怒意平声说话:“白明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年轻气盛本官明白,你年纪轻轻就能带兵打仗,难免会滋生一些傲气,你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也可以理解。”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国事上开玩笑,两国联姻议和止战,于百姓而言意义重大。” “你是带着使命与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和亲,你背负的是天下太平的重任,为了不远嫁他乡,你竟刺杀四皇子。” “一旦四皇子死了,两国再起争端,那便是生灵涂炭!本官身为钦差大臣,绝不能姑息纵容你!” 说话间,他挥挥手,示意暗卫上前捉拿白明微。 暗卫一拥而上,见白明微没有反抗,秦臻得意冷笑——女子终究是女子,会打仗又如何?在皇权面前,还得乖乖就范。 于是,他变本加厉,缓步走到白明微身边:“你毕竟是刚册封的郡主,本官按例押你入京候审,在这期间,你的虎符本官代管。” 说着,他向白明微伸出手,胡子里遮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挑起弧度:“虎符呢?交出来!” 白明微唇畔含笑,是嘲讽的冷笑:“我刺杀北燕四皇子?证据呢?” 一句话,问得秦臻哑口无言。 证据呢? 证据是他亲卫动的手。 虽然知晓实情的人,一个都回不来了,他可以诬陷赤霄受白明微指使。 但如此短的时间,想要伪造证据,不大可能。 所以想拿住白明微,用事实说话,那就得承认他中计入局的事,然而还是同样无法把他干净的摘出来。 于是,秦臻选择以权相逼:“孰是孰非到时候自会查清!你在胡搅蛮缠,是想抵抗本官么?还是根本不把本官身后的陛下放在眼里?” 说话间,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白明微,你千万不要冲动,要是乖乖配合,到时候还能从轻发落。” “一旦你冲动对抗本官,不仅你死无葬身之地,便是你的家人,也会因你而死。” “你那孬种父兄,害得东陵八万将士身死的罪还没清算,你也不想再添一条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 暗卫抽出剑,就要对白明微动手。 白明微听闻他的要挟,忽然笑出声来,笑得十分玩味:“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怀疑,大人为了夺走我手中的兵权,故意刺杀四皇子来陷害我?” 秦臻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念在你是一名女子,不与你动粗,但你这不识抬举的样子,不配本官与你好好说话!” 说完,他挥挥手:“抓住她!” 暗卫立即动手。 白明微淡声说道:“卫大哥,不用忍了。” 话音落下,几名暗卫被轰飞,狠狠地砸在秦臻身边。 秦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卫骁一人独挑他的数十名暗卫,直到将最后一名暗卫踩在脚下。 白明微上前一步,挑唇一笑,学着他的口吻:“我本不愿与你动手,然而你这不自量力的样子,我有必要让你明白,千万不要小看女子。” 说完,白明微挑眉看向他。 神情里分明透着,一副他又中计了的模样。 怎么回事?天籁小说网 难道这也是白明微计谋中的一环? 白明微究竟想做什么?! 第456章 不用了,没得救 秦臻怎会这么蠢? 当上礼部侍郎是因为他父亲么? 当然,秦臻不会这么笨,能在宦海沉浮的人,没有几分心思不成。 只是因为阿六每日在他睡后,都偷偷往他焚的香里添加一些料,这才导致他心浮气躁。 因为秦焕的死,他心里有心结,那心结积压太久,终成心魔。 所以只是往他的香里,添加了一些黄大夫配制的药,便能影响他的从容与理性。 加上赤霄刺杀四皇子的事,他由于长期处于父亲的高压之下,生怕担罪责,这才急不可耐地推白明微出去承担一切。 当然,这也是白明微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秦臻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并且都是她需要的。 在秦臻震惊的目光中,白明微轻喟一声:“秦大人,我和亲北燕后,兵权会自动从我身上卸下。” “只需等成亲之日来临,你便能如愿以偿,但为什么你等不了?为了这枚虎符,你竟然不惜刺杀四皇子来诬陷我。” 说话间,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来人,送秦大人回房,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秦大人不得随意进出。” 秦臻目眦欲裂:“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要圈禁本官么?” 白明微拔高声音:“我在保护你!你还不明白吗?!” 顿了顿,白明微声音复归平静: “虽然我只从你口中得知四皇子遇刺的消息,尚且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四皇子遇刺,必定有着不可估量的后果。” “北燕人睚眦必报,事情是出在大人去迎接四皇子的路上,焉知北燕人不会报复大人?” “入城刺杀这种事,北燕人做过,我二嫂的伤就是这样来的!他们能潜入莲城伤我二嫂,也能潜入羌城伤大人!” 秦臻怒不可遏,眼底的怒涛仿佛要把白明微淹没:“白明微,你搞清楚!刺杀四皇子的人是你,不是本官!” 面对他的愤怒,白明微显得十分冷静:“是非黑白到时候自有陛下定论,但现在我必须保护大人,保护极有可能因这件事遭难的羌城!” 说完,白明微转身:“加强府中戒备,务必保护好这府里的每一个人。” 于是,秦臻被带了下去。 他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 卫骁一人就拿下他重金豢养的数十名暗卫,只是这份武力,他便没有叫嚣的理由。 他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以静待时机,找到破局的办法。 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了白明微一眼,那双目中的愤恨与不甘,是那样的清晰。 然而白明微并不在意手下败将的心思活动,准备回房换一身衣裳,而后前往北城墙主持大局。 后院,吵吵嚷嚷。 白明微加快脚步上前查看,远远就听到刘尧的怒斥声:“谁敢!本王诛灭他的九族!” 原来是秦臻的人,在前院等待白明微的时候,他也派人前来控制这些妇孺。 结果被赶回来的刘尧撞上了,不等俞皎和白琇莹出手,他立即把小传义护在身后,拿出他凤子龙孙的尊贵身份,喝退了秦丰业的人。 秦家是元贞帝的狗腿子,狗腿子的狗腿,自然也畏惧皇权,哪怕刘尧无权无势,只是一个皇子的身份,便吓住了他们。 白明微与刘尧身后的小传义对视一眼,给了传义一个宽心的眼神,随后淡声吩咐:“都拿下,全部都羁押起来。” 说完,白明微走回房间,身后传来刘尧趾高气昂的声音。 憋屈了这些日子,他几乎忘记自己的身份,此时威风一把,当真畅快。 换上戎装,白明微策马前往北城门。 与此同时,江辞与俞皎也离开了居所,前往后面几座城通风报信并协调几座城的将士进入战备状态。 …… 城墙上,白明微问守城将士:“可知是怎么回事?” 今日带队的人是周毅,闻言他告诉白明微:“白姑娘……不,郡主,适才秦大人忽然慌慌张张回城,并下令吹响号角,集结队伍准备抗敌。” “我等不见敌军心有疑惑,但大人只说北燕四皇子遇刺了,随后便走了,属下只好下令众将士严阵以待,并通知在校练场的将士。” 白明微颔首:“做得很好,判断正确,也应付及时。” 周毅拱手:“郡主,可是要起战事了?” 白明微望向北方,数十里外的地方,便是北燕的边城——月城。 她并未回首,只是道:“目前尚不清楚,且看北燕那边的反应。” 周毅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可是秦大人惹祸了?他不是去接北燕四皇子了么?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白明微声音平静,并没有任何对秦臻不满的意思:“尚且还需查证,传令下去,此事未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议论,若动摇军心,从重处罚。” 周毅掷地有声地应下:“是!” “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周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道路上有一个小黑点迅速向羌城移动。 眼力极好的小杜大声喊:“是一个人骑马奔驰而来,他穿着秦大人护卫的衣裳。” 卫骁当即下令:“弓箭手准备!” 一阵整齐有序的声音响起,数千人将弓箭搭在城墙之上,拉紧弓弦,准备随时将手中的箭射出。 这一刻,城墙上的将士们心情紧张,心弦如同那弓弦一样,紧紧绷着。 直至马上之人来到城下,虚弱地喊了一声:“我是钦差护卫,请开城门。” 卫骁看向白明微:“让我先去会会他。” 白明微摇头:“不必,他只身一人,掀不起风浪。” 说完,她当即下令开城门。 “轰然”一声,沉重的门被缓缓拉开。 受伤的护卫策马进来,厚重的大门再次阖上。 就在他刚刚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浑身浴血的他从马上跌下,守城的将士连忙去扶他,却摸到了一截触手滑/腻的东西。 那人吓了一跳:“快请军医,他肠子流出来了。” 当即有人前去请军医。 可是他却摇头示意:“不用了,没的救。” 守城的几名将士连声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第457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受伤濒死的人声音虚弱,如同即将被火烧断的线,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但听得他说:“北燕人……留我……留我一条性命,便是让我……带……带口信回来。” 说着,他紧紧抓住一名战士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句话:“北燕人说,赤霄护卫长敢对四殿下动手,这件事……没……没完!” 话音落下,那人头一歪,便软倒在战士的怀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声息。 众人/大惊——原来四皇子遇刺,竟是秦大人身边的赤霄下的手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片震惊声中,白明微吩咐:“把人抬下去,核验身份信息,确认是否真的是秦大人的护卫。” 没有人质疑这个决定,因为他的出现,本来就不太合常理。 既是钦差大人的护卫,为何还要帮北燕人捎口信回来?而且还说出对秦大人如此不利的话? 这一刻,白明微依然没有展现出任何不满亦或是针对秦臻的态度。 哪怕四皇子遇刺一事,令几座城又回到战备时的状态,兵祸随时都会起。 她的态度,始终都很明确。 事情尚未查清,不可盖棺定论。 这很符合她的性格,也让人看到了她为大局考虑的苦心。 可尽管如此,尽管她没有任何表示,众人却在心里不停揣测,愈发好奇造成这个局面的前因后果。 白明微立即为羌城的布防做出安排与调整,留下卫骁留在城墙上坐镇,随即便离开了。 …… 事情还没过去几个时辰,羌城忽然悄悄流传着一则消息—— 钦差大人为了抢夺兵权,竟然让自己的护卫长刺杀四皇子,以此嫁祸白姑娘。 原来秦臻气急败坏想要拿下白明微的那一幕,被一名送菜入居所的贩夫看到,他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当然也看到秦臻向白明微拿虎符时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于是,整件事情便被传开。 眼看这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松了口气的百姓也敢小范围地与亲友商量为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战事做准备。 这给了这则消息的散播一个极大的便利,很快秦臻夺权的丑恶嘴脸,便在百姓之间传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为白明微打抱不平,但为了不让情况火上浇油,他们到底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居所的书房里,阿六现身,脸色惨绿:“那节肠子属下握了一路,实在是太恶心了。” 白明微看着早已把自己收拾干净的他,问:“事情办妥了?” 阿六忙不迭点头:“属下出马,必然办妥,但属下身为堂堂的影卫,竟然握着一截猪肠子跑了一路,这必定是属下生涯中最狼狈的时刻。” 原来,适才的濒死护卫正是阿六假扮的,掉出来那节肠子,属于一头野猪,而非他。 身上的血,多半也是敌人的。 他出现在这里,那原本他该躺的地方,自然有一具真的尸体在那,且必定是秦臻护卫的尸体。 白明微闻言:“辛苦你了。” 阿六立即见缝插针,为主子说好话:“不辛苦,吩咐属下全力协助姑娘的人,是主子。” 白明微扔了一瓶伤药给他:“这是你主子给我的伤药,如今刚好有用,确实需要多谢你主子。” 阿六握住药瓶,心情复杂。 虽然白姑娘发现他受伤了,并且关怀他,他很感动。 但好像他没能为主子争得几分好感,愧对于主子啊…… 最后,他撇撇嘴:“多谢姑娘赐药。” 白明微道:“秦臻被我圈禁,势必要想方设法破局,他应当会调遣六万驻军,好以此翻身,重新掌回主动权。” “我要你拿到他送出的调令,掌握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这件事很重要,千万不容有任何闪失。” 阿六拱手:“是,白姑娘。” 但同时,他也疑惑:“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让属下报那样一条消息?这样一来,像是秦臻遭人陷害了。” 白明微笑道:“百姓站在我这边,他们知道了秦臻向我要虎符的事情,必定纷纷在私底下谴责秦臻。” “这个时候,若是针对此事只有一种声音,反而更像是有人在操控推动。” 阿六恍然大悟:“所以白姑娘就制造了另外一种声音,看似对秦臻有利,但实际上是在为整个局增加一种平衡度。” 白明微点头:“有人说秦臻陷害我,有人说秦臻被陷害,这件事才有矛盾。” “有了矛盾,就能迷惑他们,同时也能激起众人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等到他们发现四皇子果然为秦臻的心腹所杀。” “那时候他们就不会去认真思考,如果秦臻真的要构陷我,为何要让自己的心腹动手这件事。” 说话间,白明微把手轻轻按在桌面的信封上,眉目扬起:“他们只会把重点放在,秦臻的心腹怎么会刺杀北燕四皇子。” 阿六不禁感叹:“姑娘想得周全,分明是一件事情,重点却在不同的地方。” “如果他们思考,秦臻不会用心腹这么明显的人来陷害姑娘,那么就很容易去怀疑秦臻可能真的是被陷害的。” “但若是他们把重点放在赤霄为何会动手,他们就能很快说服自己,秦臻是想夺权想疯了,这才铤而走险用赤霄。” 白明微颔首:“是,便是这细微的区别,得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很多人往往都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更何况是他们亲自挖掘出的所谓真相。” “当他们为这件事做出判断,认为秦臻为了夺权,竟不惜如此冒险时,就已经先入为主,到时候就很难再去认为秦臻是无辜的。”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便是如此,当天下人都不愿意相信秦臻无辜时,那些掌握真相的少数人,明面上也不能奈我何。”???.23sk.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也是民/意的力量。 元贞帝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总是摆出一副仁德君主的嘴脸,便是想借此挣得百姓几分好感,来弥补他为政上的不足。 可是他不知道,民心与民/意不该是这么用的。 就算要用,也不该用来沽名钓誉,而是用来惩处那些国家的蛀虫! 阿六忽然抱住手臂打了个寒颤:“希望姑娘不要把心思放在属下身上,太可怕了,与主子一模一样,果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不要学你主子贫嘴,我唤你来,就是为了调令一事。” “再叮嘱一次,务必要万分小心,因为调令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是否能更顺利的进行。” 第458章 死了 阿六走了后,白明微独自一人忙到深更半夜。 董嬷嬷被她打发走了,失去靠山秦臻,董嬷嬷也不敢公然与她唱反调,只能灰溜溜回住处。 因为她与秦臻是一伙的,白明微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消息,倒也没有将她圈禁,想看看她是否有什么动作。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没有人敢打扰白明微,任氏来了几趟,也只是轻轻放下一些水与吃食,然后默默离去。 直到深夜,一道道命令从她书房中发出,她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准备回房休息。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清清浅浅的河汉,皎洁月色如银,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 披着月光,白明微回到房间。 里头的灯却是亮的,暖暖的橘光从窗纱透出来。 她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推开门果然是一家子正在外屋等着她。 见她走进来,任氏端上一杯茶:“黄大夫配的参茶,专门缓解疲劳的,还有清心明目、安神补脑的功效,你辛苦了,快喝下。” 白明微依言喝下,看向满脸担忧的众人:“你们怎么这般看着我?” 四嫂郑氏瞒不住话:“我们担心四皇子出事,让你背上不好的名声,也担心两国再度交战,辛苦危险的还是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但还是心头一暖,揶揄道:“克夫的名声背了也就背了,我又不怕,不过你们这般担心,倒像是我很想嫁那四皇子。” 说话间,白明微坐到郑氏身边,破天荒地把脑袋依偎在郑氏肩膀上:“因为怕不能嫁了,所以才会对他出事百般担忧。” 郑氏被白明微的举动吓得不轻,一直以来都是大姑娘把肩膀递过来给他们依靠。 如今大姑娘主动枕在她的肩上,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余光看到白明微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很快就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 “眼前的局面,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白明微狡黠一笑:“请嫂嫂们还有六妹妹继续为我担忧。” 正是如此,四皇子出事,他们全都该露出担忧的神色,若是喜笑颜开,反倒是坐实了她不想嫁。 众人闻言,都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白琇莹问:“长姐,是要打仗了么?” 白明微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只是道:“打不打,我们都不怕,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前的处境算不得什么,会没事的。” 六嫂杨氏满面忧色:“大姑娘,要是外人认为,你想拒亲才去刺杀四皇子,我担心你吃亏。”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动手的据说是秦大人的心腹,四皇子遇刺的时候我正在带着自己的亲信给烈士扫墓,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不排除有人捕风捉影,然而原本就没有的事,我哪会吃什么亏?所以六嫂不必担心。” 众人见她虽然疲倦,但却胸有成竹,于是便放心了许多。 不过她们还是不能彻底放心,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大姑娘可不就又置身危险之中了么? 白明微一一劝慰她们,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这才让她们稳住心神。 她们也不忍再打扰白明微,很快便一同离开了。 这时,白琇莹却留了下来:“长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吗?我不打呼噜,也不踢被子,你是知道的。” 白明微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能不答应么?” 白琇莹连忙脱去鞋子和外披,爬到床里边,拍拍身边:“长姐快来。” 白明微简单洗了一下脸,随后躺到白琇莹身边。 北疆的天仍旧很冷,姐妹俩窝在同一床被窝里。 白琇莹挽住白明微的手臂,小声同她说话:“长姐,还记得你从宫里带回祖父的时候么?” 白明微应她:“我记得,怎么了?” 白琇莹道:“那时,我曾一度想杀了那狗皇帝,但是长姐却拦住了我,还说不是时机。” “我很清楚,满门男丁是这个家的依靠与生机,祖父则是那根顶梁柱,那时候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 说到这里,白琇莹咬牙切齿:“只能任人欺凌!如今我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板了,所以到了长姐说的时机了吗?“ 白明微轻声细语:“六妹,我知你依旧在为祖父不平,在为血冷阴山的亲长不平,如果到了时机,我一定会告诉你。”23sk. 白琇莹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长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比起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更希望长姐平安。” “我问你,是担心你又背着我们,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不易,我怕你太累了。” “我想着,如果我知道那一刻来临,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全力支持你。你可不要瞒着我啊。” 白明微声音不自觉变柔:“好,我答应你。” 白琇莹拉过白明微的手,轻轻摩/挲她手心的薄茧:“长姐,父兄走后都是你在撑着这个家,辛苦了。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很自豪。” 白明微没有言语,有这些家人,她何尝不自豪? 一路走来,看似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其实这些家人都在她身边陪着,给她足够的关心与支持,还有恰到好处的帮助。 而这些,都是她坚持下来的动力与理由。 最后,她告诉白琇莹:“这个家是否能回到往日的地位与荣耀,其实不管是我,还是祖父都不在乎。” “我们最在意的,还是家人的平安。要是能看到你们找到自己的归属,看着小传义一点一点长大,我们就知足了。” 白琇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分明她有很多话想要同长姐说,想告诉长姐,不管长姐在做什么,她都愿意为长姐分担。 可这些话尚且还没说,她便在长姐温柔的声音中,缓缓闭上双眼。 但她的唇角却挂着笑,很显然白明微最后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因为有这样的关爱,心底深深喜悦并感动着。 白明微也是困极,然而尚未睡多久,阿六便找到了她:“白姑娘,四皇子死了。” 第459章 北燕的条件 什么? 四皇子死了? 阿六避开后,白明微迅速穿好衣裳来到书房,看着早已在书房等候的阿六:“怎么回事?” 阿六垂下头,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但最后,他还是如实相告:“主子动的手,亲自动的手。” 白明微大惊。 他不是惊于四皇子死了,而她可能会背上克夫的名声。 她惊的是,风轻尘竟然会对四皇子下手。 还记得她接下圣旨过后,风轻尘端着药来找她,若无其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以为风轻尘是不在意的。 但没想到,风轻尘不但在意,而且还是非常在意,否则他不会对四皇子下手,因为这于计划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但转念一想,风轻尘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这样的举动,意味着还有其他原因。 阿六单膝下跪:“姑娘,您不要怨主子,他去北燕的的确确是为了七公子,取那四皇子的命,也只是顺带。” 白明微很自然,也很笃定地说:“我不会觉得他冒险入北燕是为了杀四皇子,我不会怀疑他这点。” 阿六见状,立即乘胜追击:“姑娘,也请您理解主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在这个世上,他没有任何亲人,哪怕是远了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也被仇家赶尽杀绝。” “整个萧氏一族以及风氏,仅存他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好不容易遇到珍视守护的人,他怎能容得下这种事情。” 白明微捏捏眉心:“不要为了帮你主子,就把你的主子形容成那种占/有欲极强的偏执疯子。” “我知道你想说他在意我毫不犹豫接下和亲圣旨,事后也没有跟他解释一事,但我相信,他不会因此就去杀了一个人。” “他在此时选择动手,必定还有其他缘由。所以直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六见自己的小九九被识破,他非但不尴尬,反而分外开心:“原来在姑娘心里,主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白明微眼神淡淡扫向他,他立即正色道:“因为主子查到,和亲这个主意,便是四皇子献上去的。” “他并非为了得到大长公府势力,而选择成为那个和亲人选,而是他直接参与意图害姑娘一事。” “主子还查到此人心术不正,且心思深沉,留着必定是个祸患,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说完,阿六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白明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思忖片刻,她再度开口:“四皇子一死,而且还是死在东陵人手里,不排除北燕会因此恼羞成怒,直接出兵南下。” “我要你帮我放出一个消息,那就是让元家知晓元二还活着,并且在我的手里。” 阿六微惊:“白姑娘,此时拿出元二这张牌,是否有些可惜?” 白明微摇头:“并不可惜,恰恰用在刀刃上。我要看看,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直接亮出条件来捞人,还是有着其他的招数,北燕大长公主府只剩下一个老五了,他们会让我知道我想要的消息。”天籁小说网 阿六瞬间恍悟:“属下明白了,那元二就是一个鱼饵,白姑娘想借此钓出他们是否藏有底牌。” 白明微颔首:“正因为元二重要,所以他们为了救元二亮出的牌也会很重要。” “战前我需要清除所有障碍,并且了解所有的不确定性,防止两军交战时,他们忽然甩出一张我很难接下的牌。” 说话间,她看向那张几乎被她用坏了的舆图:“只有那样,才能更大程度的确保万无一失,因为我们输不起。” 阿六会意:“如果北燕直接派兵来讨要,那正合姑娘的意,也省得费尽心思为了拿下月城找理由。” 白明微含笑:“正是如此。” …… 几日后。 白明微已指挥白家军,做好应战准备,粮草兵器都备下,只差那六万人马。 然而秦臻自救的调令尚且没有机会送出去,月城那边却来信了。 那封信不是风轻尘送来的消息,而是大长公主府递来的密信,被一名影卫送到白明微面前。 就那样,好似一道影子,忽地出现。 此时白明微正在伏案处理公文,因为与阿六相处久了,她极为熟悉影卫出现时的感觉。 当那影卫刚现身时,一柄寒光凛凛的剑便架在影卫的脖颈上:“来送死的,还是别有目的?” 为了不暴露阿六,白明微并未叫阿六近身。 就这样,毫无惧意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影卫把信递上:“我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人,这封信是我们驸马让我送给姑娘的。” 白明微挑唇:“看来,驸马就在月城。否则元二的消息刚放出去,他不可能这么快有所动作。” 况且,大概只有大长公主或者驸马,才用得上影卫这么稀缺的人才。 影卫面无表情:“在姑娘看信之前,驸马让我先与姑娘谈个条件。” 白明微收回横在影卫脖颈的剑,似乎并不担心影卫伤害她,当然她不是掉以轻心,而是可以确信影卫不会动手。 要是伤了她,元二的事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她坐回椅子上,噙着笑意:“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影卫依旧是那淡漠的模样,连同声音也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驸马说,姑娘费尽心思,不惜刺杀四皇子,就是为了悔婚……” “打住,我不想听这种废话。” 白明微霎时制止:“驸马这是老了么?我白明微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退亲,不惜堵上千万人的性命,这个条件不必再谈,我不接受。” 刺杀四皇子一事没有几个人知晓,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当然也不会在敌人面前承认。 影卫眯起眼睛:“姑娘尚未听完,怎知我要说什么?” 白明微冷笑:“无非就是可以帮我退了这门亲事,但条件是我放了元二,不答应。” 影卫道:“我们主子不会叫姑娘吃这么大的亏,当然还有附赠条件,那便是李贤昭与北燕联合坑害东陵八万将士的证据。” 白明微坐直身子:“李贤昭给我么?” 影卫回答:“我们没有李贤昭的下落。” 白明微断然拒绝:“那就免谈,人都没抓到,我要你们的证据做什么?有了证据也无法让李贤昭正法。” 影卫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什么都没说,丢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影卫走后,阿六现身,主动为白明微打开信封:“姑娘,如果您不介意,让我为您读信,影卫的毒很厉害,属下担心姑娘中招。” 白明微道:“无妨,他只是来试探我的,暂且不会要我的命,但你既然担心,那你便为我读吧!” 尽管他可以肯定,元家的影卫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但让阿六帮忙看信,也是一种信任。 她愿意给阿六这种信任。 只见阿六拆开信封,神色霎时就变了:“姑……姑娘……” 第460章 七哥的消息 阿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叫白明微不由好奇,他在信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才会露出这副神色。 紧接着,阿六也解开了她的疑惑:“姑娘,北燕的人说,七公子就在他们手里。” 白明微的指尖几不可查轻轻一抖。 这长久以来,几个月过去了,终于在风轻尘以外的人口中听到七哥的消息。 一直以来,她都担心着,担心七哥可能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看到这封信,她霎那间百感交集。 一颗心不知该提起,还是应该放下。 但很快,她敛住一切心绪,从容且镇定的问:“条件是什么?” 阿六摇头:“没有条件,只说婚事不会取消,让姑娘带着元二安心嫁入北燕,否则他们就对七公子下手。” 白明微思忖片刻:“把这个消息递给你们主子。” 阿六不解:“姑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道:“七哥的消息他们应该有,但七哥不在他们手上。” 阿六疑惑:“为何?” 白明微解释:“如果七哥在他们手中,他们一开始应该用七哥来和我谈条件,而不是用退亲来谈。” 阿六恍悟:“所以他们只是来试探姑娘。” 白明微颔首:“是,如果我答应让他们用退亲和李贤昭的证据来换元二,那说明我最在意的是退亲和证据。” “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送上这封信,一旦我信了七哥在他们手中,那找人谈条件的就是我,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中。” 阿六笑了:“他们就不怀疑,元二是否真在姑娘手里么?” 白明微含笑:“他们知道,我不会撒谎,因为在他们看来,即将和亲的我,被元贞帝夺权的我,处于劣势。” “而元二就是我手中最重要的筹码,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所以我必定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白惟墉的后人,不会也不敢与皇帝唱反调。” 阿六冷笑一声:“纵使姑娘做了很多男儿做不到的事,他们依旧轻视姑娘。” “就是不知他们那里来的勇气,竟然用七公子的性命威胁姑娘,就不怕姑娘不信么?” 白明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另一方面说明,他们的确有七哥的消息,抓到七哥是迟早的事。” “同时,他们也在好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许四皇子遇刺一事,令他们警觉起来。” 阿六一拍手掌:“所以他们才会提出退亲,试探姑娘刺杀四皇子最终目的是否在退亲,如果姑娘不上当,那么他们就会怀疑姑娘另有目的。” 白明微手指缓缓曲握成拳:“正是如此,依那驸马的狡猾程度,不用多久时间,很可能就会明白我的目的。” 阿六问:“姑娘,可要争取时间,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时,拿下月城?” 白明微摇头:“不,这次的情况不适用速战速决,北燕连输五仗,边防必定是最严密的防守。” “不论他们是否知晓我们会进攻月城,区别都不会太大。一旦我们莽撞,失了先机的就会是我们。” “按原计划进行,有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我们再一举拿下月城。这个时候,就要比谁最有耐性。” 阿六拱手:“是!” 白明微又道:“传令下去,给秦臻送出调令的机会。” 经此一事,那大长公主驸马似乎没有什么底牌,这么说来,他们的胜算又大了许多。 是时候开始送秦臻上路了。 阿六会意一笑:“是,姑娘。” 说完,他还不忘带走那封信,自始至终没让白明微触碰,生怕被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毒。 白明微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七哥。 瘦瘦高高的个子,笑起来与大哥一样温润谦和,只是七哥在多数情况下,很难让人看到正经的模样。 人人都说七哥是这个家最叛逆的人,与相府的风气格格不入,也有人说七哥放浪不羁,到底是染了贵公子会有的纨绔习性。 只有她最清楚,七哥比大哥还要聪颖,七哥变成那副模样,一是不盖过大哥的风头,二是为了保护她。 因为七哥知道,仁义谦和对付不了小人,以德报怨只是美好的愿望,实际上很多时候,需要以恶制恶。 所以能讲道理的,七哥会和他们做朋友,让他们不要欺负她,不能讲道理的,七哥会直接动手,毕竟纨绔打架斗殴也属正常。 年长她两岁的七哥,果真把她护得很好。 人品不行的来求亲,他直接打到那人退缩。 贵女羡慕妒恨,他转身就怼得别人不敢造次。 是以京城的人只有说她好的,没有敢挑剔她的。 思及此处,白明微缓缓站了起来。 她推开窗户,遥望头顶的星空,回想曾经与七哥一同看星星的日子。 春风吹走她低声的呢喃:“七哥,找不到证据不要紧,平安就好。” 说起来,她之所以这般镇定,得多亏了风轻尘。 因为风轻尘说过要去找七哥,所以在听到阿六念的信时,心猛然一抖后,便放了下来。 她信风轻尘。 如果风轻尘都救不回七哥,那么谁还能救回呢? …… 晚间,白明微回到房里。 这一晚等在屋里的,却是任氏。 见白明微过来,她笑得有些难为情:“大姑娘,今夜我能与你宿在一起吗?” 白明微快步走过去,神色关怀:“二嫂,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任氏笑道:“近几晚不时做噩梦,想着看到你在身边,心才会安。”天籁小说网 白明微问:“梦到什么了?” 任氏默然,垂下的眼睑盖住眸底的恐惧:“我梦到又打仗了,你被千军万马围困其中……” 剩下的话,任氏没说出口,但白明微清楚被千军万马围困的后果。 她上前握住任氏的手:“二嫂,只是梦而已,我不会有事的。” 任氏一阵后怕:“大姑娘,我知道那是梦,但是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沙场的血腥味都是那么清晰。” 白明微转身给她倒了杯茶:“二嫂,别怕,我会没事的。” 任氏喝下茶水,却说什么也不想离开。 白明微把她留了下来。 二人一同躺在床上,毕竟不是亲姐妹,二人都有几分不自在,但在这春寒料峭的北疆,感受到彼此的温暖,却是心底不可多得的慰藉。 任氏没有再提及那个梦,然而她还是心有余悸,因为梦中的情景,实在太过真实。 她甚至清晰地记得,大姑娘身上被/插上几支箭雨。 更记得,那到死都撑着剑不曾倒下的纤细身影。 想到这里,她为白明微掖上被子:“大姑娘,答应嫂嫂,一定要好好活着。” 黑暗中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她翻身面对任氏的方向,伸手轻轻拍了拍任氏,什么都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间又过去两日,秦臻的调令果然送了出去。 而这调令却摆在白明微桌上。 秦臻果然没有在调令上阐明目的,只是将六万驻军紧急调往羌城。 除了秦臻的调令外,白明微的桌上还摆着一封密信,那是风轻尘递来的,上头写着月城的部署与兵力情况。 同时,也指出他们这次的对手,并非北燕大长公主府,而是大长公主府的死对头。 白明微手指点在调令上,脸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阿六,时机到了,把我修改过的调令递出去,并把元二转移到居所里。” 第461章 坑已挖好,恭候多时 阿六办事效率极高,以一当百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但以一当十却毫不夸张。 被白明微修改过的调令送到了驻军首领手中,这纸调令她也没有修改太多,只是在秦臻原本的内容上,再加上一两句话。 因为这类的调令必须阅后即焚,她也不担心会留下什么把柄,是以当即就命阿六送了出去。 而元家二公子,也被阿六带着暗卫悄悄转移至羌城。 如今坑已经挖好,就等着对手跳进来了。 …… 惊蛰已过,冬日缩手缩脚的虫子闻到暖风的气息,纷纷出来活动。 院子里的梨花即将凋零,满树海棠却开得正旺。 白明微照常伏在书房的桌上处理公务,忽然一阵春风灌进来,吹入几瓣飞花。 她起身关上窗户,下一刹那却把剑握在手里。 府中忽然亮起火把,护卫往来穿梭,其中一人仓惶禀报:“大姑娘,秦大人不见了。” 白明微拉开门:“怎么不见的?” 护卫拱手:“回大姑娘话,适才秦大人说他肚子疼,要去如/厕,结果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白明微叹息:“秦大人不知我的苦心,我请他在屋子里待着,岂是要对他不利?” “他这般偷偷逃跑,若是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立即传信卫副将,请他派一只队伍与你们一同寻找秦大人。” “最近是非常时期,百姓本就紧张,找秦大人的时候动静小些,千万别吓到百姓。” “是!”护卫领命而去。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淡声吩咐一句:“阿六,分头行动。” 一道风倏然刮过,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紧接着,白明微手中的剑,霎时疾如闪电,猛然劈下。 一道身影显出,竟是那夜送信的影卫。 白明微挑唇:“恭候多时了。” 影卫脸上闪过怔忪:“你……” 没错,白明微就是故意的。 一方面,她把元二转移到居所里,引北燕人前来相救。 另一方面,她故意放松守备,令秦臻逃出居所,前去与驻扎在镜城与羌城之间的六万驻军汇合。 只待她拿下眼前这名影卫,而阿六拿下秦臻,那么她进攻月城的计划,便正式实行。 面对影卫的疑惑,白明微未曾多言,手中的剑迅速刺出,直逼影卫的胸膛。 铿然一声激响,影卫抽剑来挡,炸出漫天璀璨星花。 “好功夫!” 白明微赞叹一声,点足掠起再度攻上。 她把内力蕴于剑上,朝着影卫猛然刺去。 影卫不敢硬接,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撞到身后的海棠树,惊落一阵缤纷的飞花。 影卫侧身避开,准备遁逃。 白明微却不给他任何机会,跟在身后穷追不舍,手中神兵倒映清辉华光洌洌,如一泓秋水,载着天上的月光。 一对一影卫未必落了下风,然而意识到中计的他,只想脱离白明微的追逐,在心态上,他就输了第一招。 加上阿六把影卫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白明微,白明微已掌握了他的弱点,此时两人的对战,完全呈单方面压/倒之势。 正当影卫掠上屋顶时,下一瞬间,眼前红影闪动,白明微已飞电般掠到他的面前。 因为动作迅猛,无数瓦片被掀开,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惊动了附近留下保护居所的护卫。 “抓刺客!” 居所火光再度亮起,在秦臻逃走后,这是第二次轰动。 “抓刺客!” 一声声呼喊发出,居所进刺客的消息,也闹得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白明微手中的剑破空递出,手中宝剑寒光闪烁,卷起凌厉的劲风,直接震飞眼前的影卫。 “砰!” 影卫从屋顶跌落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白明微并未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再一剑送出。 只见她腾空掠起,在空中调转一个方向,头朝下疾刺而去,一剑刺/入影卫的肩膀。 只是一招,以快狠的速度,将影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这时,护卫也围了上来,一柄柄剑横在影卫的上方,将他制住。 “挑断手筋脚筋,押入牢里受审。” 淡声吩咐一句,白明微在几声痛苦的闷/哼中,抽出手中的剑,甩了甩上头的鲜血。 举头望向天空中挂着的弯月,她一双美眸中泛着凌厉的光芒,一片雪亮。 “羌城混入北燕的刺客,立即全城戒严,搜寻刺客同党,务必找到秦大人,保护他的安全!” “是!”护卫得令。 一道命令下去,整座城霎时沸腾起来。 护卫,一部分将士。 都在忙着寻找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刺客同党,以及逃出居所不知所踪的钦差大人。 原本准备入睡的百姓,在听到这消息后便再也睡不着。 那些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也全然打起精神严阵以待。m.23sk. 整座城都充斥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月色皎皎,可明眼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而这时,白明微折身进入关押元二的屋子里。 这屋子就在书房的隔壁,紧紧挨着书房。 她拉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被点了穴道的元二面前,以剑撑地,望着紧闭的门扉,像是在等待什么。 元二在长久的关押下,早已不成人形。 此时的他吊着一口气,像是随时都会殒命。 果然不一会儿,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人脸覆银面,悄然出现在白明微面前。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廊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与天心洒下的皎皎月色,随着门被打开而骤然照亮门扉前的方寸位置。 来人也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 然而那标志性的银面,在微光下是那样的清晰明了。 “请君入瓮?” “元五?” 两人同时开口。 话音落下,一根火折子被银面人点燃,可火光亮起的同时,白明微一剑刺/入元二的胸膛。 “不!” 一声怒吼,银面人目眦欲裂。 白明微抽出剑:“痛失亲人的滋味如何?你们北燕不止杀了我父叔兄长,还杀了东陵八万儿郎,如今还想害我性命,痴心妄想!” 银面人抽出手中剑,怒声咒骂:“毒妇!” 白明微挑唇:“毒妇?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银面人正要动手,白明微却拎起已经气绝的元二,望着眼前的银面人轻笑:“是想与你二哥死在一起,还是带着你二哥的尸体离开?” 银面人握紧手中的武器,却迟迟没有动手:“白明微,你在宣战么?” 白明微没有应答,只是又问:“是想与你二哥死在一起,还是带着你二哥的尸体离开?” 说话间,阿六的在白明微身侧显出身形。 与他一同靠近的,还有数十名风轻尘的暗卫。 掉在地上的火折子跳了跳,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银面人冷哼:“白明微,还说你不想退婚,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毁去与北燕的亲事么?” “若是你们皇帝知道你为此不惜刺杀四皇子,还把这么重要的筹码杀了,会怎么对付你,对付白家?” 他的声音虽冷,但听得出几分哽咽,似在为元二的死而悲痛。 见银面人没有动手,白明微把元二丢给他:“看来,少公子选择带回兄长的尸首,少公子慢走。” 银面人猩红的双目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咬牙切齿:“白明微,我定要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白明微举起手中的剑:“狠话我也会说。”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要让你元家,断子绝孙!” 银面人扛起气绝身亡的元二:“白明微,今夜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462章 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银面人点足掠起,身形消失在月色之下。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 银面人出现在此处,必定是瞒着驸马的,否则他应该与影卫制定更好的营救计划,而不是一前一后到来。 毕竟元家孙辈儿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元五,大长公主府不会让仅剩的孙子冒险。 然而他的到来,正中白明微的下怀。 所以白明微当机立断,一剑斩杀元二,让银面人带着元二的尸首离开。 银面人见白明微身边有影卫,且还有如此多的暗卫,他自知不可能在杀了白明微之后全身而退。 所以他选择带着元二的尸首归返北燕。 当然,要是他知晓白明微这样做的目的,必定后悔莫及。 白明微看向阿六。 阿六冲白明微点点头,表示秦臻已经落入他手,并被藏在密室中,被抓的过程没有任何人看到。 白明微霎时握剑追了上去,临走前她叮嘱阿六:“阿六,他们大家就交给你了。” 白明微追着银面人来到北城门时,北城门之上火光冲天,守城将士已经被惊动。 白明微叫住准备骑马追去的卫骁:“慢着,这是要做什么?” 分明都在计划中,卫骁却佯装大怒:“白姑娘,有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秦大人掳走了!” 众将士也是一脸惭愧,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上万人拱卫的城墙,却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他们眼前逃/脱。 是的,元二穿着秦臻的衣裳。 慌乱之中,被看作是秦臻,也很正常。 而这便是白明微故意放走银面人的目的,她就是要让人认为,秦臻被北燕人劫走了。 这就是之前与卫骁还有江辞一同制定的计划,正是她出兵月城需要的由头。 元二这样重要的角色,用在这计划中看似可惜了。 然而却恰恰用在刀刃上。 但凡今夜被她一剑刺死的不是元二,银面人也不会带走尸首,从而令这个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当然,银面人是不是元五还有待商榷,白明微总觉得,他与元家几个兄弟气质不大一样。 但是不管是真的还是替身,目的达到就够了。 白明微与卫骁对视一眼,随即道:“那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元五,实力不容小觑,不怪你们,我也未能将他拦下。” 张进一脸急切:“郡主,钦差大人被掳走,这可如何是好?”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她深思熟虑,且准备已久的命令:“点兵,我要荡平月城,叫北燕知道,我东陵绝不任人欺辱!” “若是掳走钦差大人这口气,我们能咽下去,日后他们就会掳走更多的人,让我们再也抬不起头!” 张进大惊,随即拱手:“是!”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副将!” 卫骁下马,站直身躯:“在!” 白明微:“此一战我们将面临比以往都要多的敌人,白家军在编五万人,除去留在其余几座城的守城将士外,羌城只有三万人。” “只是靠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去请驻扎南城外的驻军帮忙,此事交给你去办。” 说着,白明微语气忽的锋锐,掷地有声:“一个时辰后,我要进军月城!救回钦差大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向居所走去。 就在四皇子出事那一日,她把江辞和俞皎调离羌城,两人各带任务,俞皎负责通知几座城戒严,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打仗。 而江辞则暗地里与驻军联系,加上秦臻的调令一出,此时的驻军已经全然相信,他们赶赴北疆的目的,便是支援白明微巩固边防。 这几日江辞可一点都没有闲着,立即将驻军首领划分出好几类,逐个击破。 他与驻军首领讲述白家军势如破竹的故事,讲述白家军的骁勇,讲述驰骋疆场的痛快。 如今的驻军首领,巴不得立即跨上高头大马,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 打仗,是他们迫不及待证明自己,证明整个参军生涯意义的事情。 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迫不及待。 卫骁去点兵,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 月下点兵,号角声响。 此时的白明微,早已换上霍世勋赠予她的赤色龙鳞甲,提着剑来到关押秦臻的密室。 望着满身狼狈的秦臻,她眼里没有得意,有的只是成王败寇的理所当然。 她也不是来炫耀胜利的,而是来找秦臻确认一些事:“阴山八万将士阵亡,是你爹秦丰业一个人的阴谋,还是有着其他人参与?” 秦臻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想我一生春风得意,没想到竟败在你区区十五岁女子的手中,真是可笑。” 白明微挑唇:“我以为,秦焕死后,你们便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点,没想到,你们依旧这般看不起我。” “女子怎么了?当今太后是女子,她却与先帝共治天下,为东陵做了多少事。” “我是女子,但我同样可以戎马征战,于这疆场之上挥长剑、拂铁衣!我们女子,如何比不上你们昂藏七尺的男儿?” 秦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终于从仇恨中清醒过来,冷静地分析白明微的计划。 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掉入的陷阱,不只是四皇子遇刺一件事。 在这个小女子眼里,四皇子遇刺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而真正的目的,就在于这女子换上戎装即将去做的事。 最后,他冷笑一声:“枉你祖父一生爱民如子,为了退亲,你竟然以人命为棋子,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 “杀四皇子,囚禁钦差大臣,便是为了你即将开始的这一仗做准备?” “一将功成万骨枯,白明微,你这是要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位!踏在无数人的鲜血上,达成你的目的!” 在秦臻眼里,白明微的目的无非两个——退亲;以及再立战功助她上位。 只是秦臻哪里懂得,白明微为了这场仗所做的准备,以及所下的决心? 是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名和利,根本就看不到,这一仗胜利即将会为东陵带来什么好处。 听闻秦臻的话,白明微觉得更好笑:“怎么?秦大人这是在体恤百姓,不愿意看到天下流血牺牲么?” “你们秦家的人,什么时候生了这份爱民之情?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讽刺!”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我想做什么,我的初衷是什么,我的愿望与抱负是什么,我不屑与你说,因为你这种人不懂!” “我今日来见你,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阴山一事,只是他秦丰业一人借李贤昭之手做的,还是有其他人参与?!” 说话间,白明微把剑横在他的脖颈:“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第463章 秦臻之死 太子。 当今皇后之子,秦丰业之外孙。 表面上看起来最是温和不过的人,做事勤勉,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漏。 若是他日登基,就算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可能是一个仁慈的守成之君。 然而,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叫白明微不得不怀疑,秦丰业所做的一切谋划,是否在为巩固他这外孙的地位做准备? 一直以来,秦丰业与元贞帝沆瀣一气,看起来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二人做下的。 然而谁又能清楚,太子是否是那披着仁爱谦和外表的毒蛇? 所以在这最后一刻,白明微想从秦臻这里问出一些线索。 岂料秦臻自知大祸临头,况且他败在白明微手里,就算元贞帝放过他,父亲也不会饶恕他。 是以对父亲的恐惧,以及对败在女人之手的羞耻,叫他萌生了死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明微,挑唇冷笑:“想知道,那就去查。只是这背后的污秽与残酷,你祖父能承受么?” “白明微,听本官一句劝,边疆之事一了,你就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吧。” “阴山一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想活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让好奇心害死你。” 说完,秦丰业脸上的嘲讽更甚。 “噢,你或许不怕死,只可怜你那年迈体衰的祖父,要是知道所谓的真相,一定会被活活气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秦臻笑了起来。 密室之中,回荡着他带着嘲讽的笑声。 白明微没有多说,反手一剑,就此了结了秦臻的性命。 笑声戛然而止,秦臻死不瞑目,但那唇边,依旧带着刺眼的嘲讽。 白明微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望着秦臻的尸首无喜无悲。 秦臻不是她杀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一生都活在父亲的掌控之中。 最后,白明微淡淡地吩咐暗卫:“依计划行事。” 从密室里出来,白明微面色有些阴沉。 秦臻看似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也说了一些东西。 他认为祖父都受不了的真相,是什么呢? 不仅是秦丰业的手笔,其中还有元贞帝,或者太子参与? 又或者说,便是这些人联合起来,一同做下的事情?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便很快就调整好情绪。 真相是什么,她终究会查清,并且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一场战役的胜利。 …… 来到院子里。 白琇莹早已换上戎装,等在院落中。 便是去挖地把自己晒得黢黑的刘尧,也换上了他那身花里胡哨的盔甲,站在白琇莹身边。 白明微却不同意他二人去:“这一战凶险异常,你们都留在居所里,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刘尧一脸不悦:“正因为凶险,本王才要与你一同去,本王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白明微没有理会刘尧,而是看向一脸决然的白琇莹:“保护嫂嫂们,保护小传义,就是对长姐最大的帮助。” “江大哥和七嫂会一同坚守羌城,他们守城我放心,而把嫂嫂们和小传义交给你,长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白琇莹拦住即将开口的刘尧,郑重地朝着白明微拜下:“愿长姐武运昌隆,六妹在此,等候长姐凯旋而归。” 说完,她杵了一下刘尧的手臂。 刘尧霎时抬头挺胸:“悍妇你放心,本王一定会保护好大家,愿你凯旋而归!” 白明微颔首,转身走出去。 纤细高挑的身姿,就像一杆不折的修竹。 白琇莹眼含泪水,目送长姐出征。 她想帮长姐,但她知道,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终究是因为太弱小了呀。 她一定会努力成长,长成能为长姐分担的人。 拐角处。 小传义目送白明微远去。 公孙先生问他:“什么感受?” 小传义眼里映了月光,就像落了雪色:“唯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 公孙先生颔首:“打来打去,是因为没有分出胜者,只有这天下有了真正的胜者,才有统一的那一刻。” 小传义握紧拳头:“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公孙先生拍拍他的脑袋:“你真的只有四岁吗?” 小传义后退一步:“如假包换。”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传义,不免有些唏嘘——这究竟是应劫而动的棋子,还是天命所归之人? …… 与此同时。 玉京城外,承天观。 东极真人正在观星,面前的星盘却忽然碎裂,她猛然睁眼,想到那颗华光明显晦暗的命星,她露出一脸无奈的绝望。 心腹弟子玉清见状,连忙递了一杯茶水过来:“师父,怎么了?” 东极真人满目忧色:“你明微师妹……她……她的命星变得更加晦暗了,已有蒙尘之兆。 玉清是白明微的师姐,也是东极真人培养的接/班人。 东极真人把所有的本事都交给她,自然也把白明微的事与她说过。 闻言她难以置信:“师父,明微尚未到十七岁,命星怎就晦暗了?不到陨落之时呀!” 东极真人也很不解:“不知明微她,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什么。人命无法斗过国运,刘家气数已尽,她在做的事情,必定对刘家有好处,否则她的命星也不会这么快就晦暗了。再这么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玉清当机立断:“师父您先歇会儿,待弟子启动星盘,寻求趋吉避凶之法。” 东极真人摇头:“没用的,我们能推演命理,却不能逆天改命。”23sk. 玉清也露出担忧之色:“师父,就这样看着师妹她走向绝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东极真人缓缓道来:“明微做的事情,若是与国运相冲,她必受反噬。” “除非有人能为她挡下这一劫,她才能安然活过十六岁,也就是她命中注定走向终点的年岁。” 玉清望着碎裂的星盘:“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有着这一纸命格。” 东极真人叹息:“出生时,她的母亲已经为她挡了一劫,换得她十数年的性命,或许这次,她也有着她的造化也说不一定。” “如今星盘已碎,四十九日内不可观星,你我师徒能力有限,唯有祈愿她度过这一劫。” 玉清冲着神像拜下:“祖师爷保佑。” 第464章 抢先一步找到七公子 溶溶月华,煦煦春风。 八万大军聚集在北城门外,白明微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与她出生入死的战士,以及从驻地调派过来的将士。 一句句清朗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原野之中。 “数十年来,东陵饱受欺压;北燕看中我们的盐,随心所欲掠夺我们的土地。” “西楚欺负我们弱国无强兵,在粮食贸易之上处处为难;南齐想要我们的河道,不时派兵侵扰边境。” “除了外患,我们还有内忧。蝗灾、水患、旱涝、疫病……东陵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北燕人笑我们软骨头,随意欺压践踏,我们无数战士与百姓,死在他们手中!” “南齐人认为我们弱小,尽生些没有骨气的文人,以至于两军作战,还得让我父叔兄长那些拿笔杆子的人上阵杀敌。” “西楚人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这才依靠买他们的粮食过活。” 众将士目光灼灼,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于九州大陆而言,东陵就是一个笑话般的存在,意味着积贫与积弱,但凡提到东陵,强国都会满脸不屑。 因为山河社稷风雨飘摇,东陵人在四国之中,直不起腰板也抬不起头。 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数万人马排到路的尽头。 白明微继续道:“然而谁不愿意生于盛世?可盛世不仅仅是一个愿望,而是无数具尸骨堆砌而成。” “盛世需要无数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的人,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努力,去创造才能迎来。” “我们无法使东陵一夜之间变得强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愿望遥不可及,而今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先把腰板挺起来!” “要让那些欺压我们,看不起我们的人亲眼见识到我们的血性与坚韧!要让那些践踏过我们的人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自强方能不息,强大不能靠等,而今站在我面前的,都是我东陵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今时今夜,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是我们向他国证明,我们不是懦夫的时候了!” “将士们,请随我一同救回钦差大臣,扬我东陵国威!让我们的百姓,抬头挺胸地活着!” “让我们的儿孙,不再过着饱受欺压的日子!让我们的英勇与坚毅,人尽皆知!” 说完,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剑:“东陵必胜!” 众将士抽出腰间的兵器:“必胜!” 整齐划一的喊声惊天动地,响彻在北境的山河之上。 白明微收起兵刃:“出发!” 众将士整齐划一,踏出铿然的脚步声。 边城刚收复五座城池,可就在这时钦差被掳,将士们才不管钦差大人地位有多崇高,年俸几何! 他们在意的是,北燕人一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必须讨回这口气! 否则五座城池就算收了回来,也无法证明,东陵人绝不可以随意践踏! 思及此处,众将士义愤填膺,手中的兵器也握得咯咯作响。 …… 与此同时。 月城内。 头发花白的大长公主驸马一巴掌甩在银面男脸上,把那块银面打翻在地,露出银面下的容颜。 仔细看去,他与元家几个兄弟并不相像,甚至也不像眼前的驸马。 硬生生挨了一巴掌,他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跪在驸马面前,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属下知错了,请驸马责罚。” 原来,这的确不是元五。 元家五兄弟,以元五最为神秘,便是风轻尘,对他的掌握也只有寥寥数语。 前面几仗他都未出现,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出现在这里。 驸马望着跪在眼前的人,眼底怒涛翻滚:“老夫知道是二郎的父母请求你救出二郎,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夫不怪他们。” “但是你这事委实办得难看,白明微当着你的面杀了二郎,又让你把二郎带回,必定有她的计划!” “但是你个蠢材,竟然还真的照着人家的想法办事,你真是蠢得够可以的!” 被训的人乃是元家豢养的义子,作为公子的替身使用。 每个公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替身,而很多脏事都由替身去做,功劳自然是本尊领。 站在驸马面前的,便是元二的替身。 为了与本尊更像,他由元二的父母教养长大,元二的父母于他有抚育之恩。 所以这次他们求他救出元二,他答应了,跟随在影卫身后潜入羌城,却中了白明微的计。 驸马气得浑身发抖,亲眼目睹孙儿的尸首,更是叫他心如刀割,但他还是很快就从盛怒与悲痛中抽身出来。 他伸手缓缓抚上元二的面庞,老泪纵横:“祖父一定会为你报仇!” 然而泪水并未滑/落到腮边,便被他拭去。 再看向孙儿的尸首时们,他已没有先前的悲伤,只是微红的眼眶,昭示着他适才曾经伤心泣泪。 最后,他吩咐:“带上二郎,我们打道回都。” 元二的替身不解:“驸马爷,我们就这样离去么?” 驸马冷笑一声:“白明微这女人心计手腕非同一般,不管她想做什么,既然你已经中计,就说明她要做成了。” “再不回去,就等于留下来给她送人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算是结下了,等再次见到白明微时,就是她的死期!” “再者,老夫这次过来,也只是想接我那几个孙儿的英灵回乡,四皇子遇刺与老夫无关,北燕接下来遇到什么事,也与老夫无关。” 说完,驸马甩甩袖子离去。 他出现在边城,自然不是来准备打仗的。 这几座城的战争,他元家是主帅,然而不仅节节败退,还失去了四个优秀的孙儿。 就算他元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不担任何罪责,边军的兵权早就被北燕皇帝给卸了。 如今掌权的,正是趁机从元家手里夺走兵权的死对头。 正因为知晓白明微要搞事情,驸马才走得如此干脆,这样一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与他元家无关。 要是白明微能稍微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为他元家夺回兵权。 于是,驸马就这样带着元二的尸首,以及另外几个孙子的牌位,迅速撤离月城。 当然。 他与元二替身的对话,全然被零听到。 没了影卫护佑在侧,零轻而易举就潜到驸马身边,接着又把他们的对话报到风轻尘面前。 风轻尘听着零的话,轻哼一声:“这老匹夫,果真狡猾,怪不得元家会在北燕权势如此之盛。”天籁小说网 零很是赞同:“若非我们抢先一步找到七公子,白姑娘可就要被他捏着鼻子走了。” 第465章 小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是的,因为白瑜不在驸马手里,所以他派影卫去找白明微谈条件时,才会提出退婚以及李贤昭的罪证来交换元二。 被白明微拒绝后,影卫放下信离去,目的与白明微猜想的别无二致,就是为了引得白明微自乱阵脚,从而主动与他们谈条件。 但他们没想到,因为风轻尘的介入,导致白明微根本不中计。 接着白明微又转移元二,并把元二转移的消息巧妙地送到驸马面前。 驸马没想到已经死去的孙子真的还活着,他爱孙心切,当即就命影卫前去救元二。 岂料影卫失手,自作主张前去救元二的替身,还中了白明微的计。 驸马一看情势不对,立即就卷铺盖离开月城,留下政敌自己去面对白明微。 风轻尘听了影卫的话,不由得唇泛笑意:“小姑娘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七哥被我们找到了,一定很开心。” 零不由自主肃然起敬:“区区一介文弱书生,竟然能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奔走数月,不愧是老丞相的后人。” 风轻尘鲜少佩服谁,这白瑜算是其中一个。 他吩咐零:“好好为七公子治伤梳洗,等到小姑娘拿下月城时,我要让小姑娘看到一个,不那么憔悴的七哥。” 零拱手:“为了找到七公子,主子也辛苦了。” 风轻尘不以为意:“下去吧,小白听到了远处的号角声,小姑娘要攻城了。” 零躬身隐入夜色之中。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心底却在思索驸马适才的话。 驸马说回去做好准备,他日再见时必定要了小姑娘的性命。 按照时间推算,前世他死的时候,应当是发生在一年后的事情,那时候小姑娘即将要满十七岁,并且从西楚取道而上,与北燕决一死战。 如果应了东极真人推演出的命理,小姑娘应当是在那场战役之中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而害死她的,便是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北燕大长公主府。 顺势而为,让小姑娘迎接本该面对的宿命。 还是取了驸马的命,让他等不到设计小姑娘的那一刻呢? 风轻尘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紧了紧,随即抱着小白貂离开。 兹事体大,还得与东极真人商量才行。 …… 东陵反攻北燕的这年这月这日,是一个春日里来,最美的春朝。 彼时已是二月下旬,北疆的天气犹寒,料峭的春风还是吹绿了山野,嫩/嫩的绿芽儿织成一张美丽的绿毯,铺在这大地之上。 这一朵,那一簇的野花,是这绿毯上最美的点缀,绵延数十里的山脊,也泛着赏心悦目的绿意。 当号角声吹开残夜的边角时,东边的天际露出稀薄的晨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抹微光渐渐洒满大地,满世锦绣婧明,勾勒出一座古城巍峨的轮廓。 在古城面前,数万将士满身肃杀,似随时都会决堤的洪流。m.23sk. 白明微一马当先,赤色龙鳞甲在晨光下泛起炽艳的殷红,她打马走向高高的城墙下。 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几乎与人等宽的大弓,随即站在马背之上,缓缓搭上与两臂等长的大箭,用力拉开弓弦。 那是一把强壮男儿都拉不动的弓,唯有像卫骁那样力大如牛的人,才能拉动弓弦。 可白明微不仅拉动了,而起还拉了一个满弓。 便是这一动作,便叫身后的数万将士热血沸腾。 只听“咻”的一声,大箭朝着城墙之上急射而去,因为速度过快且力道极大,空气中响起巨大的音爆声。 “砰!” 大箭刺/穿一人的胸膛,把那人钉在城墙之上。 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好!” “郡主威武!” 身后的将士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随着喝彩声歇止,白明微紧握大弓,目光隼利地看向城墙。 朝阳把她美丽的面庞照得分外明丽,那神采奕奕、自信飞扬的神情,仿佛比她身上的四国至宝之一还要艳丽几分。 她高呼:“东陵安宁郡主前来叩关,予尔等半个时辰时间,速速交出被你们掳走的东陵大臣秦臻!” 说话间,白明微又搭起一支大箭,把大弓拉如满月。 又是一箭破空而出,折断插在城墙之上的旗杆。 旗杆霎时断成两截,旌旗落地。 白明微扬声大喝:“否则,我们只好攻进去要人了!” 说完,白明微轻轻挥手,霎时有数十辆车被推出来。 除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两辆战车外,还有十辆双梢砲的投石车;两辆用来撞城门的尖顶木驴;二十辆底部装有轮子、车厢封闭、梯子可折叠的云梯。 更有用来空中进攻需要用到楼车,上面置有数架重弩机,可站数名士兵,攻城时可以压制守军箭矢,掩护地面部队进攻,也可在逼近城墙后快速跃上墙头,与守军展开肉搏。 此外,还准备了用来对付护城濠外的鹿角木、陷马坑、拒马枪之类的武器。 不仅如此,防守类的檑具、狼牙拍、抓枪等武器也一应俱全。 兼具了远攻、近攻、地面作战、空中作战以及防守。 足以见她为攻城所做的准备。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乃兵家最不愿意采取的方式,因为这是打仗中最难的一种形式。 攻一座敌国的边城有多难,白明微不会不清楚,所以她做足了准备。 而这些武器都是在打造农具时顺道制作的,由公孙先生指挥木匠与铁匠亲手完成。 原本她只是制作来应付皇帝,想着若是皇帝追究农具一事,可以用这些武器来做掩护,以此避重就轻,转移元贞帝的注意力。 却不成想,如今竟用上了。 当然,拿下月城还有更稳妥的方式,比如说围困,但这种方式往往长达数月,想要在元贞帝反应过来前拿下月城,并不现实。 所以攻城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如何速战速决,除了充足的武器与粮草准备外,风轻尘入北燕并非只做了找白瑜一件事。 月城的布防、兵马等情况,已经悉数送到白明微手里,如今两方交战,不只是人数与武力的较量。 北燕大长公主府元家与守守城将领之间的敌对关系,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望着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防守,白明微扬唇,随即一声大喝:“列阵!” 第466章 他们已经不再是挨打的一方 白家军三万人,霎时列成他们擅长的阵法。 六万驻军也按照他们训练时的样子,排成方阵。 整齐划一的拂袖之声,气吞山河。 统一有序的落脚踏步,震耳欲聋。 白明微扔下大弓,骑在饮岚背上。 马是高头大马,通体雪白,四蹄毛色却为黑墨。 身姿健壮,威风凛凛。 她身披赤色甲胄,立马横刀,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非凡。 此时此刻,谁还纠结于她的女子身份,脑海中只有那能将大弓挽成圆月的红衣丽影。 便是连对方的将士,也对这赫然立于天地间渺小身影,感到一丝压迫和恐惧。 而站在白明微身后的数万将士,却因为这遥遥一道模糊而渺小的身影,不禁热泪盈眶。 东陵积弱,弱国无强兵。 虽然这些年在老丞相的护佑下,没有大规模的战火,但每每入冬,北燕人都会到东陵北境城池附近烧杀抢掠。 巡逻的东陵士兵,在遭遇北燕的人马时,望风数里便开始奔逃。 那时候的他们,在骁勇的北燕人面前。 只有逃命,才能活下去。 后来五座城池接连失守,八万主力埋骨阴山。 所有身穿铠甲的将士,几乎都想到敌人攻破凉城那最牢固的一道关卡,一泻千里,最后取他们人头于战场之上的情景。 百姓慌乱,当兵的更是慌乱。 谁能想到,短短半年之内,一支由老弱病残与盗匪组成的队伍迅速崛起,歼敌共十数万,连收五座城池,从此东陵将士的头上,摘去了“弱”字。 此时此刻,面对北燕大军,他们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溃逃,而是抬头挺胸,站直身子。 半年时间,情势迅速倒转过来,以骁勇著称的北燕人,竟也害怕起他们。 而凝聚数万人马,一雪前耻的,是这一马当先,鲜衣铠甲十五岁少女。 数万驻军面对此情此景,第一次因为他们身上这身盔甲为荣。 东陵的将士,终于挺直腰板了! 人群之中的吴孝杰,双眼中的男儿泪更是绷不住。 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小,但父亲的故事,母亲记了一辈子,也讲了一辈子。 四国之间偶有摩擦,世道早就不太平了。 父亲应征入伍,在军队中摸爬滚打十数年,历经生死,活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员小将。 那时的军中,绝大多数人背井离乡来到边疆,都是为了一口饭,因为他们深知,像他们这样目不识丁且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能够出人头地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无数人一辈子,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士兵,在随时都会战死沙场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拼尽全力地活着。 边关不能平,他们便回不去。 多少人到了死,都没等到回乡的机会。 然而就算回了乡,数十年的青春没了,亦或是健全的身体没了,手中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两抚恤银子。 这就是将士们荒凉且可怜的一生。 这也是他记忆中边疆艰苦的军旅生涯。 可是直到入了白家军,他才知道,原来底层士兵不会因为争抢吃的和军饷互相排挤倾轧,更不用受中层将领的剥削和欺压。 好像所有人,行军打仗并不只是为了一口饱饭,他们是那样的团结,热血沸腾,怀揣着更崇高的信念,在这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或许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才成就了如今的气势与盛况。 而这一切的不同与改变,仍是因为那炽艳明丽的少女。 时间刚过去一刻钟,白明微低喝一声:“列阵!” 她身后的卫骁一声大喝:“击鼓!列阵!” 霎时间,鼓声如雷,狂风暴雨般密集响起,灌满整个天地间。 只是眨眼之间,三万白家军阵型骤然变幻,快得就连近前的六万驻军都看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变幻的。 空气中充斥着鼓声的雷动,以及整齐的拂袖之声。 这样的情景,无疑令本就士气大振的将士,气势愈发高涨。 反之,城墙之上的北燕人,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人马,紧握武器的双手,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满手的汗。 “都给本将军稳住!” 一声浑厚的低吼,月城之上,多了几道黑衣铠甲的身影。 月城的守将苏图木,带着亲卫副将登上城墙。 见到己方骁勇的战士,竟在城下数万敌军面前露怯,连忙出言低喝。 事实上。 月城屯兵六万众,只是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一万之多,一道几丈宽的城墙之后,更有一万人马填补每一个空隙。 百里外还有数万大军随时支援。 作为守城一方,优势上他们占尽了。 但作为节节败退,连输五仗的一方,在气势上,他们全然被压一头。 苏图木出生于北燕大长公主府的死对头,将门之后苏图家,自从大长公主府掌兵后,苏图家再无上战场的机会。 而今兵权到手,却面临这种境况,祖坟冒黑烟也不见得这么倒霉。 年逾四十的苏图木眉头紧皱:“白明微这女人向本将军要谁?” 副将回答:“东陵大臣秦臻,白明微说东陵大臣秦臻在我们手上。” 苏图木挥舞着两把千斤锤:“放屁!秦真秦假都不在本将军手中!这女人要开打能不能找个新鲜的理由?” 副将欲言又止:“将军,驸马的人昨夜的确从东陵带回一人,就是不知那人是否就是秦臻?” 苏图木破口大骂:“又是他个混账!驸马人呢?” 副将小声回禀:“驸马已经连夜离开月城。” 苏图木一锤砸在城墙之上,咬牙切齿:“这卑鄙小人!必定是他为了夺回兵权,才去抢了东陵人!引得白明微来城下叫阵!” 在苏图木看来,驸马在故意给他找麻烦,要是月城守不住,好不容易让苏家重掌的兵权,必然又回到他元家头上。 思及此处,他愈发火冒三丈,恨得咬牙切齿。 四皇子遇刺,此事与东陵有关,他早已上书陛下,只待陛下向东陵讨要个说法。 按照东陵皇帝的德行,少不得割城赔款,屁颠屁颠地把白明微双手奉上。 北燕占尽优势。 但那驸马这么一闹,他们先机尽失。 望着城下仿佛随时决堤的洪流,苏图木又是一锤砸在城墙上,砖石粉碎。 最后,他下严令:“守住城墙。派一队人马前去请求支援,并将驸马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 这城墙十几丈高,数丈宽,比东陵懦夫的城池要坚固千百倍,桐油弓箭等武器一应俱全。 别说白明微只有几万人,便是十几万人,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强攻而下。 只要他们死守,等到百里外的援军赶来,便是东陵这群懦夫的葬身之日。 第467章 别让北燕的刀剑,再伤着她 月城内。 风轻尘正在据点里品茶,他姿态闲适悠然而坐。 在他的身后的榻上,躺着一名伤痕累累的男子,那男子瘦削见骨,浑身是伤,便是昏睡过去,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零现出身形,恭敬地肃立在风轻尘面前:“主子,一切安排妥当。” 风轻尘放下茶盏:“辛苦了。把人看好,命一定得留住,死了就没用了。” 零恭敬应下,却也疑惑:“主子,月城易守难攻,哪怕城墙之上只有数千人,也能将白姑娘的八万将士拒之门外,您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风轻尘鼻端嗅了嗅,问:“你闻到了什么?” 零不解:“请主子明示。” 风轻尘为自己再倒了一盏茶水,纤长的指骨握住白净的瓷杯,淡声说道:“开春以来,北境尚未下过一场大雨,是时候了。” 零起身推开窗户,只见适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霎时就布满乌云。 黑沉沉的云层滚滚而来,遮住了明丽的春光,天地间一片晦暗,充斥着暴雨前的闷热。 却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零恍然大悟:“属下还觉得奇怪,为何白姑娘攻城前,给了敌军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敌军交出秦臻,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 风轻尘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很快,小姑娘便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时。 开战前白明微早已向农夫了解清楚,北境开春以来第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只要暴雨倾注,守城士兵面对攻城一方最有用的火攻手段就没了效用,火点不着,云梯与楼车就能畅通无阻。 公孙先生制作的每辆楼车都架了几台弩机,只要几名将士不停地装弩,用箭阵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云梯就能顺利架上去。 地利。 月城位于两座陡峭的大山之间,是扼守北燕南境的第一道重要关隘,只要守住了城墙,大军根本无法爬上陡峭的山峰翻山越岭入境北燕。 用土夯实的高城可谓是固若金汤,便是战车也没办法撞翻,但是坚固也有它的弊端。 只待引了山洪冲入月城,月城一时间无法泄洪,城门后守卫的士兵短时间内必然失去战力,到时候月城最薄弱的城门,挡不住撞门的尖顶木驴。 人和。 三万白家军不愧为精兵的翘楚,阵法练得炉火纯青,可在刹那之间变幻无穷。 六万驻军见此状况,必定热血沸腾士气大振,届时势如破竹直驱月城不在话下。 思及此处,风轻尘轻轻抚在小白貂的后背:“东陵人被欺压太久了,他们迫切希望证明自己,钦差大臣被掳恰好给了他们借口。” “这次我不便露面,以免被人看到,知晓小姑娘为这一战蓄谋已久,这会影响军心士气。” “况且雨声太大,我便不能行动自如,等到两军开战,你去帮我守在小姑娘身边,别让北燕的刀剑,再伤着她。” 零颔首:“主子,属下明白。” …… 白明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唇畔扬起:“既然北燕不肯交还钦差大人,那么我们只好动手去抢了。” 说话间,几道命令颁下。 “张进何在?” 张进越众而出:“属下在!” 白明微吩咐:“带一百人,架铁盾提着桐油与白醋逼近城下,桐油泼洒在鹿角木与拒马枪之上,米醋泼洒在城门旁的夯土上。” 张进拱手:“得令!” “周毅何在?” 周毅越众而出:“属下在!” 白明微看向右侧的高山:“率五百人登上那座山,凿出一条引洪道,大雨来临之时,我要山上的洪水,全部灌入城门处。” 周毅拱手:“得令!” “杜成何在?” 话音落下,一道瘦削的身影快速逼近:“属下在!” 白明微吩咐:“登上楼车,指挥弩箭手用箭阵压制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掩护张进与周毅。” 小杜拱手:“得令!”???.23sk. 最后,白明微握住饮岚的缰绳,扯着嗓子大喊:“击鼓!备战!” 卫骁用浑厚的声音,把她的命令传达下去:“击鼓!备战!” “咚咚咚”的鼓声由缓而急,霎时响彻云霄。 鼓声一响,张进带着五十人,他们架起铁盾,把队伍围得密不透风,缓缓向城墙逼近。 周毅带着五百人,备好工具与绳索,开始攀登右边的高山。 小杜也登上其中一辆楼车,腰背挺直面孔肃穆,观察着城墙之上的一举一动。 苏图木见状,立即吩咐部下:“弓箭手准备!” 天色愈发昏暗,天地间晦暗一片。 随着鼓声歇止,张进已带着人进入射程范围,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无遮无拦。 紧接着,一支利箭从城墙上破空而来。 张进手中的铁盾滞了顷刻,只听“叮”的一声激响,利箭扎在铁盾之上,复又被弹开。 苏图木见状,厉声低喝:“射!” 天昏地暗,狂风呼卷。 早就拉满弓的北燕士兵同时放弦,城墙之上飘下一片黑雨,在这晦暗的天地间,利箭撕/裂空气倾泄而下,全部招呼在铁盾之上。 顶着万箭齐发,张进与部下的速度虽然受阻,但不至于就此停下。 而周毅那队人马,因为远在射程之外,一时之间北燕弓箭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忽然间,城墙之上飘起几缕青烟,随着青烟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就连成一排。 原来北燕士兵见拿铁盾毫无办法,便改用火攻。 小杜见状,立即把浸了油的布条绑在弩机里即将射出的弩箭之上点燃,他亲自扶着弩机,调整了一下位置与角度。 “铿铿”几声! 带着火的弩箭急射而出,因为速度过快,箭头的火还是熄灭了,但当带着火星子的弩箭扎在敌军的油桶里时。 “嘭!” 一声巨响,油桶炸开,桐油溅在周遭的人身上,风刚好吹拂过北燕士兵燃着火的箭头。 只是轻轻一沾,桐油霎时起火,熊熊燃烧。 便是这么几支弩箭,就像巨石投在水中,掀起一阵壮阔波澜,被火烧着的北燕士兵霎时哀嚎不绝。 就在他们因疼痛而辗转腾挪,翻滚挣扎时,身上的火又蔓延到周遭的人身上。 由于城墙之上守兵密集无法躲开,火势如同水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烧起一大片。 其他人为了避免自己被波及,连忙放下弓箭前去救火。 他们拥挤着,哄乱着,已开始乱了阵脚。 第468章 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苏图当即呼喝:“稳住!” 可他话音刚落,他楼车上的东陵将士们,早已装填弩箭,对准混乱的人群。 “铿铿铿!” 弩箭如黑云涌出,城墙之上陆续有士兵胸膛一挺,动作停滞片刻,便徐徐歪倒在地。 小杜不急不躁,继续用浸油的纱布绑住箭头,随后对准敌军的油桶,一次次射击,一声声巨响。 城墙之上乱作一团,响彻着被火吞噬的士兵,凄厉而痛苦的哀嚎声。 白明微见状,却并不急着下令进攻。 她与卫骁对视一眼:“卫大哥。” 卫骁含笑:“白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朝身后伸手,亲卫立即递上大弓与大箭。 只听一声衣袂拂动,两人一跃而起站在高头大马上。 拉弓,搭箭。 矫健的身姿把重达数十斤的大弓拉满,伴随着衣袂被风拂动猎猎作响,两只大箭破空而出,一左一右,刚好射在苏图木的袖子上。 大箭拉着苏图木向后,直到将苏图木的袖子钉在城墙上,这才止住势头。 “好!”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白明微与卫骁相视一笑,再度拉弓,搭箭。 而这一次,对准的是苏图木的胸膛。 “咻!咻!” 破空之声响起,大箭如黑电朝着苏图木射去。 苏图木/仓惶躲避,当利箭贴身而过时,他才狼狈地滚在地上,逃过一劫。 苏图木气怒不可遏,拎着千斤锤就要找戏弄他的白明微单挑,却被副将拦住:“将军,您要是出去,可就中了白明微的激将法!” “白家军阵法变幻莫测,我们的人根本讨不到好处!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守住城头。” 苏图木到底是大将军,高傲使得他无法容忍戏弄,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吩咐属下:“撤火油!架盾!耗光他们的弩箭!” 混乱的城墙上,没用多久便恢复了秩序,弓箭手后退,便有架着盾的士兵补上,盖住城墙上的缺口,也挡住密集如雨的弩箭。 小杜见状,敲响锣钹。23sk. 楼车里的将士听到锣钹声,霎时停下扣动弩机的机关。 白明微复又骑回马上,志在必得的看着前方的高墙。 卫骁把弓递给跟在身边的王巍:“看到了么?这叫热身,等会儿我们就冲上城墙,刀刀砍头,刀刀毙命!” “让北燕人的血,如同泼墨一样飙射升空,最后染红这片土地,好叫他们知道,这就是入侵我东陵的下场!” 王巍抱着沉重的大弓,目光灼灼地盯着城墙之上,双目中除了怒意,还有泪光。 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今日他要以战士的身份,一雪前耻! “泼!” 也恰是北燕人停下射击的时候,给了张进一行人机会。 随着一声令下,珍稀的白醋被泼在城门处的夯土墙上,而几桶桐油,则被泼在鹿角木与拒马枪之上。 一根火折子丢下,城下用来抵挡战马的防御设施,霎时被火吞没。 浓烟滚滚升空,大火熊熊燃烧。 张进招呼着手下:“撤!” 一声令下,数十人又架起铁盾,快速撤回队伍之中。 鼓声,号角,利箭的破空之声。 初经战事的将士,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吸急促,热血沸腾。 吴孝杰大口喘/息着,分明眼前慌乱又嘈杂,他却觉得无比安静,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卫骁与白明微立马挽弓的情景。 他只在同袍的口中听过白姑娘与卫副将如何骁勇,当他亲眼目睹时,那对彪悍的北燕人的恐惧,也化作想要斩敌于刀下冲动与激/情。 恰此时,白明微抬手做了个手势:“投石车准备!” 车滚滚动的咯吱声响起,投石车向月城靠近。 几个布袋也被放入投石车中,随着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布袋被投石车抛至空中。 有的砸在城墙上,有的落进月城内。 正当北燕人奇怪为什么落下的“石头”没有重物落地该有的情况时,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地从布袋中挤出来。 振翅声嗡嗡响起,布袋纷纷被破开了口子,成千上万只马蜂腾空而起,见人就蜇。 因为数量太过密集,所到之处北燕士兵混乱着,嚎叫着,更是乱了章法。 “蠢货,点火!” 苏图木一声大喝,北燕一方终于想起/点火。 可当火把驱散愤怒的马蜂时,他们已损兵折将,士气低落。 苏图木也终于反应过来白明微的意图,他低声咒骂:“这狡诈的女人!” 正此时。 “轰隆!” 一声响雷炸在头顶,紧接着豆大般的雨点滚滚而下。 北境迎来第一场大雨,打在身上的雨点,昭示着这场雨小不了。 白明微擦去脸上的雨水,一如曾经无数次不以为意抹去脸上的血迹一样,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暴喝一声:“一队前锋,上!” 身侧的亲卫立即吹响号角,右侧五名驻军首领霎时率兵而出,汇聚到白明微身边。 随着战鼓擂动,数十辆云梯与楼车缓缓驶向城墙。 暴雨逐渐连成线,瓢泼而下,雨幕模糊了八万将士的身影,唯有那制作精良的云梯,还算清晰可见。 苏图木见东陵一方发起进攻,立即下令应对:“弓箭手!准备!” 号角声响,北燕人立即搭弓射箭,但因为视线受阻,他们只能把弓扬起,朝着天空射下。 利箭齐飞,却没有一支箭射在东陵将士的身上。 楼车上的小杜,一边下令楼车紧随云梯之后,一边指挥战士如何调整弩机的方向。 撤去盾牌的北燕士兵,霎时暴露在射程之内。 势如破竹的弩箭再度射出,城墙之上很快倒下大片人马。 看不清敌情,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倒下,鲜血和着雨水弥漫在被土夯实的城墙之上,北燕士兵的心底,霎时涌起恐惧。 楼车上的小杜凝眸望去,身着黑甲的北燕阵型已经松动,他立即调整方向,对着松动的部分一顿猛射。 很快的,防守严密的城墙被弩箭撕/裂一条口子,北燕人像是疯了,混乱拥挤着,全然没了先前那整齐的防御阵型。 小杜把弩机交给身侧的同伴,敲响手中的锣钹,给下方的白明微发信号。 一般情况而言,鸣金代表收兵。 而北燕人也以为,东陵的兵马撤了,一时不明所以。 唯有白明微这方知晓,这是他们刚约定的,可以进攻的信号。 白明微抖动缰绳,饮岚霎时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奔驰而出,她提着手中的宝剑,迅速逼近城墙。 她身后是一万前锋。 借着大雨的掩护,上万大军越来越近,直到有人陆续登上云梯,才被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看清。 他们仓促反抗,然而已经迟了。 第469章 北燕主将已伏诛 大雨瓢泼,雨落如注。 白明微与卫骁一左一右,早已先所有人跃上城墙。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前仆后继的东陵士兵。 一场大雨,让局势扭转过来。 占尽优势的北燕人,却因为这场大雨,失去了所有的优势。 北燕人强在彪悍英勇,但在善于利用天时地利与人和条件的白明微面前,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而苏图木将军未经战事,在白明微和卫骁率兵登上城墙时,他才反应过来组织抵抗,但早已失去抵抗的最佳时机。 云梯与楼车的克星——火,在此刻也失去了效用。 于是,这一场战争,便成为了毫无悬念的碾压。 面对总是入侵与欺凌东陵的北燕人,将士们毫不手软,城墙之上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暴雨中,东陵的将士越杀越勇,而北燕的军队没有纪律,毫无章法,挤在狭小的城墙之上,身材高大威猛的他们根本施展不开。 马上所向披靡的北燕勇士,在他们看不起的东陵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紧接着,一声怒涛的嘶吼在雨幕中是那般清晰,随着右侧的山上不断有树木泥沙倒下,暴雨汇聚的山洪,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入城中。 如此大的水量,不亚于一个小坝子决堤,一股脑地灌下去。 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崩山摧。 守在城门后充当人肉墙壁的北燕士兵,在山洪的冲刷下,本就不善水的他们,渐渐溃不成军。 月城无法泄水,面对滚滚而来的山洪,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在地势低洼的城墙处越积越多,越升越高。 而这时,白明微也与苏图木狭路相逢。 她执剑靠近,踏着雨血交织的水,缓步走向苏图木。 剑上沾着的血迹,很快便被大雨冲刷干净,顺着剑尖不断滴下。 周遭杀疯了,杀乱了的士兵,纷纷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血河里闲庭信步的她。 紧接着又被东陵战士一刀毙命。 白明微充耳不闻,仿若看不见周围的情景一样,就那样慢慢的走向苏图木。 雨幕下她双目隼利,被血与雨冲刷过的面颊,分外白皙。 随着白明微越走越近,苏图木也停下了攻击,面对暴雨中仍如烈火燃烧的女子,他爆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白明微!可敢与本将军一战?!” 白明微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微微侧身面对着苏图木,剑尖直指眼前高大强壮如铁塔般的男人:“有何不敢?!” 随着一记惊雷炸响,闪电映照在神兵上,把她一双眼睛也照得雪亮。 她握紧剑柄:“东陵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请记住这一战,因为它意味着,东陵翻身的时候,到了!” 话音落下,眼前一道雪光闪现,白明微已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掠向手持千斤锤的苏图木。 可就在苏图木举起千斤锤格挡时,她忽然倾倒在地,身子如鱼在地面滑动。 待滑到苏图木的背后时,她反手一剑,狠狠刺在苏图木的大腿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苏图木大腿上血流如注。 仅凭一招,他已基本试出白明微的深浅,于是他不敢恋战,迅速跃下城墙,而后吩咐城下的将士,死守下城的通道。 白明微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迹,继续一剑刺出。 “噗噗”声在大雨中是那样的微弱,然而每当响起,却意味着人命的流逝。 山上的周毅看到了山洪的好处,继续带领五百弟兄拼命凿沟,引更多的山水灌入月城。 随着一声巨响,积攒在城墙处的洪水,竟然冲破那扇厚重的门,一泄而出。 水中夹杂着无数北燕士兵,如同鱼缸破裂,满满一缸鱼撒在地上。 原来,月城的城墙很厚,以至于城门就嵌在厚厚的城墙中,适才倒在城门旁边的白醋,未能被大雨洗刷干净,就在两军交战之时,慢慢侵蚀夯土,等到那些夯土变得脆弱,便被大水瞬息冲垮。 张进见状,立即下令:“骑兵,上!” 鼓声起,尖顶木驴开道,两千骑兵迅速逼近被水冲出来的北燕士兵,手里的长剑如同割韭菜一样,一剑一个,刀刀毙命。 鲜血喷涌,如泼墨般飙射出来,溅在血与泥汇合的土地上。 北燕人奋起抵抗,然而脚下湿滑,他们根本站不稳,更莫说与骑在马上的东陵将士厮杀。 就这样,城门口很快就堆满了尸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不分敌我,不辩老幼,死了的人都横倒在污泥之间。 鲜血染红淤泥,很快又被大雨冲淡。 等到骑兵收割了被大水冲出来的这波人的性命后,鼓声变幻,左侧的驻军立即杀向破口的城门,列好阵法的白家军紧跟其后。 驻军负责坡口,白家军负责善用阵法剿杀。 士气大振的东陵将士,对上措手不及的北燕士兵,这场仗很快就从城外打进城内,从城上打到城下。 从早上打到午时,从狂风暴雨打到雨过天晴。 这支由驻军作为前锋,白家军阵法作为主力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此时已经完全挺/入城中。 所到之处,遍地尸首。 望着同伴接二连三倒下,瘸了一只脚的苏图木满脸绝望。 可紧接着,浑身浴血的白明微,再度来到他的面前:“将军,尚未分出胜负,您怎么就走了?” 好听的嗓音,如那黄莺出谷般美妙,可听在苏图木耳里,却如那催命的恶鬼。 他握紧手中的千斤锤,看向浑身湿透,湿衣上、头发间满是血污的白明微,恨得咬牙切齿:“白明微,你真狠!” 白明微挑唇:“成王败寇,战场之上只有输赢。” 说完,白明微如同一头狠厉的豹子,迅速发动攻击。 苏图木/仓促举起千斤锤来挡,可下一刹那,白明微却收了剑势,就在苏图木以为她会如法炮制时,一脚踹在苏图木的脸上。 鼻梁碎裂,牙齿掉落,苏图木满脸是血。 几缕阳光自云朵后漏下来,照见了他的狼狈。 照见了以凶猛彪悍著称的,所有北燕勇士的狼狈。 白明微不等苏图木反应,再度欺身而上,手中的长剑斩断千斤锤的手柄,随即避开所有格挡,一剑送入苏图木的腹部。 紧接着,她抽出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一剑斩在苏图木的脖颈。 鲜血飙射,溅在她的脸上,她未管那腥臭粘/稠的液体,捡起地上的的头颅,高高举起:“北燕主将已伏诛!” 已经杀麻木的东陵将士,听到这里士气为之一振。 第470章 这一仗,打的太值了! 碾压式的剿杀,一直在持续。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的命令,白明微自始至终没有下达。 她攻城的目标只有一个,但凡是北燕士兵,格杀勿论。 这场仗的目的在于削弱北燕的势力,仁慈道义,在这一场大战中,统统都不存在。 因为这座城里,只布防了六万万人,东陵大军杀到下午,便将六万人清剿干净。 这座北燕南境最坚固的城,如同圆月一般的堡垒,因一场大雨,被东陵八万将士彻底拿下。 六万布防,尽数伏诛,无一人幸免。 白明微踏着满地的尸首,踩在与泥水汇聚在一起的鲜血,于门缝中一双双胆战心惊的目光注视下,扛着东陵的旗帜,缓缓走向北城门。 她浑身浴血,登上城门的每一步,都在梯子上留下一道血色的脚印。 但她走得那样稳,那样坚毅,如同请命出征那日,一往直前。 直到把东陵的旗帜亲手插在月城的北城墙上,她才缓缓回身,看向与自己一路厮杀的弟兄。 “东陵人,不是软骨头!” 一声嘶吼,从她的胸腔发出,她执剑立于城墙之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唯有那一抹热烈的笑意,绽放得如此绚丽。 “东陵人!不是软骨头!” 众将士高举手中的兵器,爆发出一声欢呼。 喜悦与激动,伴随着欢呼声,霎时灌满整座城。 月城,北燕南境最坚固的堡垒,入燕北上最坚实的关隘,拿下了! 那个积弱积贫,被天下人所看不起的东陵,在收复五座城池后,夺走了北燕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彻底挺直了腰板! 白明微缓缓合上眼睛,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分明震耳欲聋,可她却在此时找到了一丝平静。 从此往后,月城将会取代凉城,成为东陵最重要的关隘,北燕人再想挥兵南下,必得先破了他们亲手建立的,最坚固的堡垒。 月城往后的五座城,发生战乱时,也不再是弃卒保车的卒子。 饱受北燕人欺凌的五座城池,今后都会在月城的身后,发展壮大。 白明微看着迎风猎猎的旗帜,露出一抹艳丽的笑意:“父亲,母亲,你们会以女儿为豪的,对吗?” 卫骁站到她身边,闻着雨后泥水的气息,还有空气中逡巡不散的血腥味,他深邃的面孔,噙着一个由衷的笑意:“原来,月城竟是这么好的地方。” 白明微转身,看向北燕境内。 数里外的地方,有一支队伍疾驰而来。 那是北燕的援军,就在战乱发生后,收到求救赶来驰援的人马。 只可惜一百里的距离,他们从早上赶到下午,终究是迟了一步。 队伍距离月城越来越近,白明微只是静静地望着,脸上并未见半点忧色。 “是好地方,若是在羌城,看到敌军这么近,我必定心慌冒汗,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半点不慌。” 卫骁失笑:“这比霍将军驻守了一辈子的凉城,还要坚固得多,站在十数丈高,数仗宽的城墙之上,心底不可能发虚!” 白明微道:“我没有小杜那么好的眼力,不过估摸着这支援军,不会超过五万。” 卫骁问:“再干一场么?” 白明微摇头:“一出月城,便是北燕人的地界,没了这坚固的堡垒加持,我们的将士未必讨到好处,再打就是损兵折将。” 卫骁笑道:“亏你还忍得住,你看下面的将士,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乘胜追击了。” 白明微扶在城墙上,握了一整日剑的手心,尽是水泡,她没有在意,只是将疲惫的身躯靠上去。 “我攻月城的初衷,是削弱北燕的势力,顺道再解除个婚约,收编六万驻军。” “如今我们歼敌数万,北燕又受一次重创,相信过不久,他们必会解除婚约,对我这祸害敬而远之。”天籁小说网 “接下来,也是我们壮大队伍的好时机,一箭三雕,哪只雕都没有落下,好处都被我们占尽了。” “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溢则满”,若是不懂得及时收手,说不定肉没吃上一口,反被啃一口。” 卫骁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与血,唇角扬起:“的确如此,虽然我没有杀够,但夺下这么重要的一个关隘,的确没有再打的理由。” “想到这座城已经是东陵的,我这身上的热血,便沸腾不止,这一仗打得太值了!” 白明微笑而不语。 是的,这一仗打得太值了! 只要皇帝不蠢到把月城还回去,从今往后,只要守死月城,北燕人想啃东陵的一寸土地,做梦! 思及此处,白明微冲城下的张进招了招手。 张进立即小跑而来,他身上挂了几道采,但这厮像是不会痛一样,吭哧吭哧跑到白明微面前,单膝跪下:“郡主,请吩咐!” 白明微道:“在这城墙之上布防五千弓箭手,北燕大军若是靠近射程范围,就开弓射击。” “是!”张进应下,起身环顾,果然看到了向这边逼近的兵马,他大惊失色,“五千人,挡得住么?” 白明微没有说话,转身/下了城墙。 卫骁搭住张进的肩膀:“进,你看这左右的山峰高耸入云,这座小小的月城,就夹在两座山峰之间。” “山峰所在的山脉连绵百里,北燕人想打进来,要么破了这道城门,要么翻山越岭。” “原本山势就陡峭,尤其是北坡,说它是悬崖都不为过,现在刚下过雨,很显然翻山越岭不现实。” “且不说他们敢不敢打这一仗,但就算他们敢打,没有充足的准备,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把城攻下。” “所以听哥一句,五千弓箭手绰绰有余,其他的人马该治伤的治伤,该善后的善后,天气变暖,尸体可不能放置太久。” 说完,卫骁跟在白明微身后下了城楼。 张进至今还被那一声“进”叫得三魂没了七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看着坚固的城墙,他果断点了五千弓箭手,把北燕人的库房打开,搬来里面的箭矢,随后带着这五千人守在城墙上。 他活动活动筋骨,望着远处的黑潮般的大军,挑唇一笑:“恰巧爷爷还没打尽兴,要是你们敢来,爷爷正好杀杀你们解解馋!” 第471章 占了,就绝对不会还回去 白明微走下高墙,原本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将士,见到她的到来立即止住所有动作与声息,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她没有立即与将士们庆祝胜利,而是接连下发几道命令,把善后一事安排妥当。 月城本不是东陵的地界,住在这座城中的百姓,大多都是北燕人,很多细节需要注意。 比如说安抚与震慑这城中的百姓。 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惊慌失措,影响生息。 震慑他们,叫他们不敢生出反心,给驻扎在这座城中的将士添堵。 不屠/城,不抢掠。 这是白明微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当然也有不少/将士不解,好不容易在北燕人手里扳回一局,可不能便宜了北燕贼子! 就算不杀无辜,他们的财宝也该掳尽。 白明微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道:“想想我们的百姓,有多痛恨南侵的北燕人。” 众将士思索片刻,便不再想着烧杀掳掠。 就算他们胜了,他们也是侵略的一方,他们不会粉饰自己犯下的罪责,但至少他们能做与北燕人不一样的胜者。 这是他们的气度,也是他们的风骨。 白明微又继续下达几道命令,随后点了一支队伍,开始满城寻找秦臻。 就算此时将士们的关注点已不在秦臻身上,但做戏得做全套,秦臻一事,不论是对天下,还是对将士们,都需有一个明确的交代。 …… 白明微率领队伍找到秦臻的时候,他正被绑在椅子上,头靠椅背,脑袋歪斜,双目圆瞪,脖颈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溅洒在衣裳上,呈现可怖的暗红。 而他所在的地方,恰好是大长公驸马落脚的客栈。 白明微一句话话也没说,缓缓走过去为他阖上双眼:“安息吧,北燕人已经吃到教训了。” 不止是白明微,看到秦臻尸首的所有战士,都显得异常平静。 若是月城没有拿下,秦臻以这副死状被他们看到,他们必定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但现在月城已经到手,若是他们还摆出一副切齿痛恨的模样,那委实有些虚假。 毕竟秦臻只是一名朝廷大员,与将士们没有任何交集。 只有白明微知道,秦臻是她杀的。 也只有白明微知道,秦臻是被阿六趁乱带到这里,并伪造了杀人现场。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开战前,他是将士们誓死也要夺回的脸面,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死在北燕人手中的普通人。 最后,白明微吩咐:“为秦大人整理仪容,准备一副好棺材,好生裹殓,至于遗体该何去何从,我会在战报中请示陛下。” 说完,白明微便转身离开,把秦臻交给手下。 她带来寻秦臻的队伍很有讲究,表面上看是在这次的战役中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人,实则有白家军和驻军。 巧妙的人员安排,避免日后有人说其中有不得了的猫腻。 正当将士们处理秦臻的尸首时,一旁的铜盆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里面有很多灰烬,可见是曾燃烧过纸张。 一名战士用剑捅了捅,灰烬扬起时,露出一截未烧干净的纸。 那战士捡起来一看,却只看到半边钦差大臣的印鉴。 他连忙招呼同伴:“这……这好像是秦大人的印鉴,北燕人从他手里得到了什么?烧毁的又是什么?” 有人接道:“这印鉴我见过,是钦差大人的没错。” 说话的,正是一名驻军首领,在江辞的运作下,他成为了白家军的忠实拥趸者,便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 此时此刻,他一眼就认出,那的确是钦差大臣的印鉴,而且曾经在调令上看过。 莫非…… 被烧毁的是一纸调令? 联想到先前收到的调令,以及他们得到的小道消息,一个念头很快就在这名驻军首领的脑海中形成—— 这则调令很可能是给他们的,并且调令上写着命他们合并到边军之中。 因为只有这个设想对北燕不利,否则也不会被烧毁。 然而这名驻军首领没有声张,而是默默将这个揣测印在脑海中,准备听听其他同僚的看法。 就这样,有着印鉴的残纸一事,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 但白明微知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这枚印鉴,就是那颗火星子。 原本她打算伪造圣旨,然而圣旨的用料极为讲究,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且颁布的圣旨都会在宫中存档,未免太费力了。 于是她决定改用调令,一来秦臻已死死无对证,二来调令更贴合实际,也更容易取信于人。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六万驻军,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白家军。 没有过多的停留,不做任何结论和解释,白明微迅速占据守城将领的书房,开始着手安排战后的所有后续。 一道道命令从亲兵的口中传达下去,而白家军也自动自发地投身于善后之中,驻军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与白家军分工合作。 等到热腾腾的粥食与大饼被伙夫送上来时,城内的尸首已被全部清理干净,堆在羌城与月城之间,累积如山。 众将士闻到饭香,争抢着跑过去领吃的,根本就顾不得身上的血迹与周遭的尸首。 本该难以下咽的情景,一顿饭他们却吃得格外香甜。 这时,卫骁端着粥食和大饼来到书房,他把托盘往桌上一放,一边喝粥,一边汇报情况。???.23sk. “北燕的援军退到二十里外,看来不准备攻打月城。” 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即把头抬起来,再向卫骁确认一遍:“卫大哥,你说的是退居二十里外?” 卫骁拧眉:“是的,有什么不对么?” 不等白明微开口,他忽然一拍大腿:“如果不准备开战,他们不会只退到二十里外,而是应该退回下一座城,防止我们继续北上。” 白明微颔首:“是的,我猜想他们咽不下月城被夺这口气,很大可能性会攻城。” 卫骁很是赞同:“而攻城的最佳时机,便是我们最疲惫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在下半夜攻城。” 白明微再度颔首:“让张进他们警醒着点,有任何动静都报上来,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反攻,但只要他们一日不撤回下一座城,我们就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 说话间,白明微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这月城,我占了就绝对不会还回去。” 第472章 那清瘦单薄的人,是七哥吗? 卫骁看着如此自信的白明微,一时有些恍惚。 白姑娘向来自信,但以往的自信,都显得有些沉重。 而此时此刻的自信,没有任何负担,有的只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看来这数个月,每个人都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是一次次战役的胜利所带给的底气。 最后,他把白明微的话一一应下,随即将这一战的情况报给白明微: “此番我们歼敌六万人一千二百一十人,阵亡一千三百六十七名将士,重伤五千九百一十人,轻伤四万多人。” “重伤的人已经安置在北燕守军的营房,黄大夫正带着军医诊治,先前风军师备下的药材还剩许多,将士们不会缺医短药。” “最重要的是,我们缴获了大批粮草,就算我们的队伍壮大,短时间内也不会面临粮草短缺的情况。” 白明微闻言,面上一派麻木,生死在她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数字。 然而这不代表她不在乎死去的同袍,她只是已经习惯了杀戮与牺牲。 最后,她告诉卫骁:“这一次要好好犒赏战士,并抚恤阵亡将士。” 卫骁把粥推到她面前:“再忙也先吃饭。” 白明微刚端起粥碗,一团毛球窜进来,嘴里叼着一块小饼子。 看到小白,白明微眼眸不由得一软,随即噙满笑意。 她一直挂心着风轻尘这边,想着风轻尘怎样了,是否有七哥的消息。 但她终究没敢去问,害怕七哥依旧杳无音讯。 小白的主动出现,叫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彻底高高提起。 她放下粥碗的同时,小白跃到桌上,把叼着的饼子甩到她面前。 小白以饼向她传达意思,这事曾经发生过,她知道这饼上必然写着东西。 她颤着手去捡起桌面上的饼子,却迟迟不敢看上头的内容。 卫骁看出了她的异常,捏起她手中的饼子一看,只见上头有着一个似人像,却又不太像人的图案。 他眉头却皱了起来:“好端端的饼,在上头画个丑图案做什么?” 白明微的目光,刚触及到那个图案,双目骤凝:“七……七哥……” 白明微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图案,那是她和七哥两人之间的秘密,便是在阴山的一棵树上,发现了这个图案,她才坚信七哥还活着。 如今图案出现在小白的饼子上,意味着什么? 她“腾”的站起来,猛然出手按住小白貂的脖颈,声音隐隐透着激动:“小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小白貂猝不及防,脑袋磕在桌面上,险些把牙齿磕掉了,它火冒三丈,龇牙咧嘴就要去咬白明微。 白明微惊觉自己用力过猛,缓缓松开手,激动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下来:“小白,你想告诉我什么?七哥回来了吗?” 岂料,小白貂刚得自由,便抓起饼子往嘴里一塞,随即叼着饼子跑了。 白明微什么都顾不得,跟在小白貂身后追去。 “白姑娘,怎么回事?”卫骁塞了满嘴的饼子,他冲着白明微的背影大喊,喷出一堆饼屑。 见白明微并未回应,他连忙把剩下半碗粥灌进肚子里,随后起身追了出去。 七拐八拐,一路磕磕绊绊。 一人一貂奔在迂回的巷子里,跑在不平整的小道/上。 忽然,白明微却猛地止住脚步。 因为她突然想起,这个图案已经不再是她和七哥之间独有的秘密,风轻尘也知晓。 小白带来这个消息,未必就是她所想的——七哥回来了。 如果七哥真的回来了,为何不来找她? 风轻尘让小白来引她,是否因为七哥出事了,不方便动弹。 亦或者说,风轻尘带回来的,是七哥的……尸体!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一凛,随即加快脚步,不要命地狂奔,想要快点确认情况。 她迫切地想知道,七哥究竟有没有回来,有没有……活着回来。 念头一起,白明微脚步愈加急促,恨不得背上能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目的地。 小白貂在一座小宅子里停了下来,抱着一块大饼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似乎因为奔行,它早已气喘如牛,但就算如此,它依旧不舍得放开手中的饼子。 随后而来的白明微,见到小白貂不再跑,当即也跟着停下脚步。 因为奔行太快,她急促喘/息着,胸腔如同一个风箱,整个世界寂静不已,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充斥着耳膜,如此的清晰。 她被雨淋湿的铠甲来不及换下,上面的雨水已被体温烘干,带着微湿的潮意。 此时身体的温度因出汗而升高,身上热气蒸腾湿意更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那腥臭之中,夹着着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小白貂叼着饼子,猛然撞开房间的门,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屋里灯光暖暖的从门缝透出来,照亮门前方寸。 白明微就站在光亮即将触及的地方,短短十数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停下的脚步,再也没有挪动半寸。 顿了半响,她狠狠地掐在自己的手背上,肌肤的疼痛与鼻端难闻的味道,无不在提醒着她,眼前这透着温馨暖光的屋子,是真实存在。 透过小白貂撞出来的狭小缝隙,白明微遥遥望进去,先是看到一张小几,紧接着看到一张床,床上隐隐坐着一个人。 从身形上看,有几分像七哥,却又不可能是七哥。 那么瘦,那么单薄的人。 怎么会是七哥呢? 但明明是那么像。 “七……” 白明微张了张口,发出喑哑的嗓音,只是那一声七哥没有唤出声,便又哽了回去。 她鼓起勇气,踏着落在地上的暖光,缓缓走近屋子。 她把手放在门框上,又迟迟不敢推开。 她怕自己看错了饼上的图案,又怕里面等着的,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七哥。 尽管她坚信七哥还活着,但她也不敢保证,七哥真的还活着。 若是失望落空,身上这件刀枪不入的赤色龙鳞甲,也挡不住即将会受到的伤害。 久久踌躇,她深吸一口气。 终是把颤/抖不已的双手放在门扉上,猛然推开。 第473章 你摸摸,七哥的脸是不是热的 就在她看清屋内的一切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几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已经枯萎凋零的梨花,向来细致的白明微根本没有注意,那只花瓶是什么颜色。 她的目光越过去,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凝着那道身影,死死地凝着。 烛光轻轻跳动,光影明明灭灭摇摇曳曳,眼前的人忽明忽暗模模糊糊。 一切如梦似幻,是那样的不真切。 她难以置信,复又眨眨眼睛,目光攫住眼前之人,寸寸确认。 先是那人的面庞,与七哥有着同样的轮廓,同样的五官,同样明亮的眼睛。 紧接着是那人的身形,与七哥一样,长得高高大大,身子分外颀长。 一切都表明,他和七哥很像,却又是那么的不同。 他头发干枯毛糙,脸颊瘦削见骨,眼窝深陷,身子瘦瘦薄薄,衣裳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尤其是那肌肤,七哥的皮肤据说遗传了娘亲,光滑而细腻,白白净净的,一看便知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贵介公子。 可眼前的人,满脸的沧桑,上面还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与伤口。 这哪里是七哥? 哪里是曾经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哪里是除了大哥以外,京城公认的无暇美玉,那让无数闺阁女子脸红心跳的白小七? 白明微怔怔地看着,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七哥。 她不敢相信! 白明微张了张口,小心翼翼:“是你么?是我的七哥么?” 男子哽了哽,柔声回答:“是我。” 在初见白明微的刹那,床上的男子目光中掠过惊诧。 记忆里的妹妹,拥有不俗的谈吐、美丽的容貌、高雅的气质,更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聪慧。 他的妹妹,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是无数天下女子的极致目标。 可数步之外的人,她鲜衣铠甲,身材挺拔,一股无形的威压与霸气周身缭绕,更有着由内而外散发的血性与铮铮铁骨。 英姿飒爽,杀伐决断。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他那身娇体贵的妹妹? 哪里是曾经抱着他嘤嘤哭泣的小哭包? 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人。23sk. 面对沉默不语,不敢靠近的白明微,床上的人敛住双目中的惊诧,单薄的身子却有着沉稳的气度,显得那样坚毅。 他面带笑意,双目中噙满宠溺,尽管已经遍体鳞伤,但依旧稳如一株可以给人依靠的大树。 一如以往十数年那样,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的不易,护得最疼爱的妹妹不沾风雨。 他朝怔在门口的血脉至亲伸出手:“微微,过来让七哥看看你。” 白明微不敢上前,这个刚刚还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白家军首领,这个取敌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的大姑娘,此时却连短短的几步,都没有勇气迈过去。 她胆怯了。 她害怕进一步确认,害怕到头来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妄和空幻。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便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溢满了柔情:“微微,过来让七哥好好看看你。” “真的是你吗?七哥?” 白明微又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白瑜看着妹妹,唇角开合:“是我,是你的七哥……” 白明微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她缓缓走到白瑜面前,一字一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七哥了。” 白瑜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眼底漫过一丝心疼,但还是放柔了声音,轻声哄慰:“你摸摸,七哥的脸是不是热的。” 白明微的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触碰,怔怔地停在白瑜颊边方寸之处。 白瑜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用极尽宠溺的声音,鼓励妹妹:“你好好摸摸,七哥是不是真的。” 白明微慢慢伸出手,先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颊上一触,手指刚碰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却又猛然弹开。 白瑜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又拉过来,覆在自己的面庞之上。 粗粝的触感与温暖的温度,从白明微的指尖,传达到她的肌肤,她的四肢百骸,最后直达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捧着白瑜的面颊,紧咬着唇,好半响才开口:“是热的,七哥的脸是热的。” 紧接着,她却又猛然收回手,自言自语:“脸可能是假的,七哥也可能是假的。” 到了此时此刻,她依旧不敢相信七哥回来了。 七哥真的回来了。 白瑜的目光,始终落在白明微身上,赤色龙鳞甲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他喉结上下滚动,似在压抑着汹/涌而出的心疼。 他说:“别人笑话你是个没娘的孩子,于是你哭着跟我要娘亲,我手笨,想给你雕一个娘亲,却怎么都雕不出来。” “后来我想要不给你画幅画吧,把娘亲画上去,让你挂在床头好好欣赏,结果欺负你的师姐把画毁了。” “于是我就去和你师姐打了一架,揪着你师姐的头发,拖着她到你面前给你认错,为此我还掉了两颗牙。” “那天你因为画被毁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我只好用手指蘸着嘴里的血,为你画上娘亲的小像,才把你哄好。” “自那之后,我们兄妹俩多了个秘密,那是父亲和大哥都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丑得根本看不出是娘亲的小像,便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白明微的眼眶更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那已经不再是我和七哥之间的秘密,因为这个图案被风轻尘知晓了,我怎知你不是他找来安慰我的?” 白瑜耐心地听着妹妹把话说完,喉结滚动得愈发剧烈,但仍旧温柔而又有耐心地回答:“图案可以人尽皆知,但我们兄妹之间的情谊,却是无可替代。” 白明微紧咬下唇,默然不语,但眼底已经渐渐蓄上泪花,身子禁不住微微发抖。 白瑜噙着蔼蔼柔柔的笑意看着她,那笑意中是宠溺,也是包容,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遗憾和心疼。 他知晓,明微不是真的不信他回来了。 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接受这个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兄长。 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妹妹再像从前那样,唤他一声“七哥。” 白明微眼眶红红地望着白瑜,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熟悉。 可是与记忆中的七哥,却有着那么大的反差。 那个明烈又张狂的七哥,那个公子世无双的七哥,那个怒马而过长街,轻而易举就能入少女梦的七哥。 她的七哥…… 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 “七哥!” 白明微终于绷不住,切切地唤了出来。 白瑜露毫不掩饰的心疼:“明微,是七哥,是你的七哥,七哥回来了。” 白明微美丽的双目中,霎时蕴满泪水,可任那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依旧没有让泪水流出来。 她隐忍着,克制着,哽咽着,再度伸手捧住白瑜的脸,又唤了一声:“七哥!” 第474章 七哥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哭? 白瑜顺势握住她的手,把脸紧紧地贴/上去,感受那双手传递的温度:“七哥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哭?” 白明微一怔,一时间不明白七哥为何会这么问。 白瑜把脸枕在她的手心,一字一句,缓缓说着:“风军师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了,从接到阵亡战报开始,到羌城拿下。” “他说得很详细,说得很清楚,说了整整一夜。七哥不在的时候,你和皎皎救出了祖父;白家倾塌之时,你提出背棺出征。” “兵马不足时,你上金鸣山收服了卫骁;拿下姚城和平城后,你手脱臼了,还被霍大将军狠狠地抽了几鞭子。” “阴山拾骨,你救回了五哥;五哥中了崔志晖的计,五嫂受伤濒死,你带兵夺下莲城,为五哥的事情收尾。” “后来,你去遁世村养伤,在那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下定决心结束战乱,为天下百姓创造盛世。” “再后来,你拿下镜城和羌城,厚葬了战死的烈士,并犒赏了有功的将士,还放了一批老弱病残回家……” 白瑜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件事他都说得很认真,就像是他亲眼见证一样。 说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心疼地问:“七哥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哭?” 白明微双目含泪,泫然欲滴。 是了,只有七哥才会问她有没有哭。 因为自始至终,她委屈的眼泪,都会在七哥面前毫不掩饰地流下。 然而不管在七哥面前怎么哭怎么闹,在别人那里,她却从来不会示弱,更不用说哭给别人看。 七哥一定在心疼,心疼这些日子她所承受的一切。 所以才会关心她,有没有哭,想告诉她,要是在别人面前忍着没有哭,到了七哥这里,可以放心哭出来了。 因为七哥永远都是她的依靠。 思及此处,白明微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连忙别过脸擦去,随即回过头,不错眼地看着她的七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小了下来:“没哭,这个家我们撑住了,失去的五座城池,我也给夺回来了。七哥不在时,我很坚强,没有哭。” 白瑜翻开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上头的薄茧,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呼吸沉重了许多:“疼不疼?累不累?” 要不是阴山一战,白家的男儿几乎全灭。 这个由世家精心教养的明珠,以后一定会嫁给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在内宅里绣花写字,过完她平淡而又幸福的一生。 她会生下可爱的孩子,也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每日需要烦恼的是应该吃什么、穿什么,她的兴趣可以是书房里堆满的书,也可以是街上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她可以过得简单而朴素,也可以过得荣华又奢侈,但不管怎么过,她都会是幸福美满、平安喜乐的。 她有相貌有才华,有智慧有手段,不愁妹婿不把她当成宝贝疙瘩。 就算妹婿瞎了眼,不懂得怜香惜玉,她上头有七个兄长在,有七个兄长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 但凡夫家不让她如意了,自己也一定会呼朋唤友打上门去,让妹婿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好好供着。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家国重担,家族兴衰扛在肩上,走得艰难又辛苦,以至于落下满身的伤。 想到这里,白瑜只觉呼吸难受,心如刀割。 白明微任由他打量着那一双不再柔嫩的小手,目光却落在白瑜衣裳覆盖下遍布的伤痕上,反问:“七哥/疼不疼?累不累?” 要是没有阴山一战,七哥的人生,也该是平安顺遂的。 作为家里的幺子,天大的责任也有父叔兄长顶着,门楣兴衰的责任,落不到他的头上去。 他可以继续做他的纨绔,和狐朋狗友招猫逗狗。 若是烦了倦了,想上进了,就找一门清闲的差事,悠闲度日。 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在兄长的庇佑下,和心爱的妻子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而不是天南地北四处奔波,让原本俊逸的容颜变得沧桑,健壮的身子变得单薄,落下这满身的伤。 想到这里,白明微一颗心撕心裂肺的疼。 白瑜把衣裳拉了拉,盖住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笑得云淡风轻:“不疼,不累。” 就算很疼,很累。 但在妹妹面前,他依旧要做可靠的大山,藏起所有的艰辛与苦涩。 尽管磨难将妹妹磨砺成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但不管妹妹走得多远,站得多高。 他都要把妹妹护在羽翼下。 因为他是兄长,是这个家唯一长成的男人。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憋住再次汹/涌而来的泪水:“胡说,浑身是伤,怎么会不疼?” 她的傻七哥啊,还是像从前那般护着她,疼着她。 她已经长大了,难道七哥就不能依靠她吗? 她也可以给七哥依靠的! 白瑜笑着摇摇头:“七哥身上的伤,你见的还少吗?七哥哪次喊疼了?” 本来也是,这些年为这妹妹打的架,受的伤,还少吗? 白明微别过脸,刚忍住的眼泪再度滚滚而下,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因为一直都是七哥护着我,七哥/疼了,找谁喊去?” 白瑜没有多说,强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缓缓站起来,伸出手默默地为白明微擦去脸上的泪花。 一如多年前,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的山居里,他默默端来一盆炭火,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用温暖的身躯护住瑟瑟发抖的女童。 一如多年前,他把欺负妹妹的人揍了一顿,顶着鼻青脸肿的伤,把心爱的妹妹轻轻搂入怀里抚慰。 一如多年前,他怀揣着一串快坏了的葡萄,献宝似的捧到妹妹面前,流着口水看着妹妹吃。 …… 他在这个小他仅仅只有两岁的妹妹面前,从来都是如父般的存在。 是他陪着爱哭的小哭包,长成从容持重的大姑娘;是他护着身体娇弱的孩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数年的成长,在白家这座大厦倾塌前,他从未有一刻缺席。 他护了妹妹十数年,也疼了妹妹十数年,他比所有人,更珍视这出生后就没了母亲呵护的妹妹。m.23sk. 最后,他收回遍布伤痕的粗粝大手,用极尽柔情的声音说:“七哥永远是你的依靠,七哥回来了,你再也不是独自一人。” 第475章 从今往后,换我护你! 白明微再度吸了吸鼻子,很快就把泪水擦干。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藏起一切艰辛与苦涩,如今这泪水溅落在铠甲之上,她只觉得刺目。 眨了眨眼睛,她已恢复了情绪。 她看着眼前疼她爱她的七哥,掷地有声地承诺:“七哥,从今往后,换我护你!” 以前是你护着我,保护我,为我打架,为我挨罚。 如今我已有了能力,换我护你了。 白瑜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脑袋,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收回了。 因为他深知,眼前的妹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名少女——天资聪颖,却未经世事,难免透着几分娇气。 此时此刻的妹妹,外表好像没有多少变化。 但她已是万人臣服的一军之首,是名动天下的白家大姑娘,是铁骨铮铮的战士,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更为凝练的沉稳之气,隐隐还透着几分威严,以及铁骨铮铮的霸气。 这叫他觉得,拍拍脑袋这个动作,对脊梁挺直的妹妹来说,是一种亵渎。天籁小说网 最后,他抖了抖白明微身上的泥污,笑着道:“从今往后,我们兄妹相互扶持,谁都不是一个人。” 他明白,这种临危受命的感觉,并不比他这些日子在外奔波跋涉轻松。 他要做的,是让阴山背后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而明微在做的,却是除了坚守保家卫国这道防线外,更多更难的事。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心疼。 此时此刻,他多怀念承天观那爱哭鼻子的小哭包,怀念那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小姑娘。 他很想再说一次:七哥回来了,明微不必一个人承担所有。 可是他再也说不出口,三言两语,怎能抚慰妹妹鼎立门楣,为父叔兄长雪耻的辛苦? 白明微看懂了七哥的欲言又止,也读懂了七哥眼底如同琉璃粉碎的心疼,最后,她为白瑜拉好衣裳:“七哥回来,明微很是欣喜。” 喜极而泣,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一身铠甲,终究是束缚她太多。 白瑜终究是忍不住了,铺天盖地的心疼汹/涌而来,他红着眼眶,凝着眼前的妹妹,切切说了一句“见到明微,我也欢喜”,之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明微见状,缓缓把脑袋靠在白瑜肩上,只是片刻,却又站得笔直:“七哥,等你养好身体,再陪我放一次纸鸢好不好?” 白瑜忙不迭点头:“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七哥都愿意,七哥一定会做出最好看的纸鸢,到时候我们兄妹俩一起牵着线,看着纸鸢在蓝得纯粹的天空中越升越高。” 白明微笑了:“七哥能回来,真好,真好!” 只要七哥能好好的。 就算用她的命去换,她也愿意。 白瑜不再说话,只是为她把淋过雨纠结在一起的鬓发轻轻捋到耳后,这个动作或许已经不太合适,但此情此景,他没有去在意那么多。 这是他们尚且年幼时,他最常做的动作。 他只想借此告诉妹妹,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依旧是那个把他呵护在手心的七哥。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任由兄长的手轻轻拂过耳畔,自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说,但心底的暖意,已经溢满整具身躯。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七哥回来了,真好!” 兄妹俩默契地把对彼此的关心与心疼藏在心底,静静地享受重逢给他们带来的喜悦。 生离死别过后,这份重逢,弥足珍贵。 ……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默默地站在临窗下,陷入回忆之中。 找到七公子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手里握住一根绳子,绳子那头拴着的,是情况更为严重的李贤昭。 已经濒死的男人,在他靠近时,还是靠着强大的力量,挥舞着手中断了半截的短剑,凶狠地扑向他,就像一匹受伤暴怒的野兽。 他没有看到七公子的惨状,只是闻到七公子身上腐烂的恶臭,以及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听着那孱弱的呼吸,他知道七公子伤的不轻。 可尽管如此,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却令他这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由得为之胆寒。 他当时在心里想,这曾经的贵公子,一路走来,一路追寻,把李贤昭擒住,靠的就是这野兽一般的生存能力吧?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告诉七公子:“是明微让我来的。” 可是七公子不信,依旧握着那柄断剑攻上来。 面对缠斗不休的七公子,他再度开口:“明微和她的七哥有个秘密,那是一个很丑的小像,明微告诉过我,小像画的人,是七哥记忆里的娘亲。” 紧接着,他在地上画下那个图案。 七公子警惕地问他:“你患有眼疾?” 他颔首:“是,这个图案是明微手把手教我画的,画得可像?” 七公子又问:“你是明微身边的盲眼军师?” 他再度颔首:“我是她的盲眼军师。” 七公子自言自语般:“是了,如果明微不信任你,不会告诉你这个秘密。” 话音落下,卸去所有防备的七公子,彻底昏死过去。 零告诉他,七公子一双皲裂的手血肉模糊,皮肉黏在刀柄上,可见这段时间从未松开过,一直握着这唯一的防身武器。 要是再晚一步,这剑柄就和手的皮肉长在一起了。 零又说,七公子腹部呈现不正常的肿/胀,像是吃了树皮和草根导致的消化不良。 零还说,七公子浑身是伤,有好几处已经感染了,长期的营养不良与奔波,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伤病交加,使得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后来他发现,原来七公子被人追杀,那是一批武功高手,训练有素,便是合他与零之力,也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批刺客诛灭。 可见七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但这文人出身的七公子,竟能躲避这么多高手的追杀,不愧是七个孙辈中,最出色的人。 事实证明,七公子的生命力的确顽强,这才养上几日,身体便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风轻尘的神思很快便从回忆中抽离。 他听着屋里的对话,心情有几分复杂。 高兴是有的。 然而此时此刻,心底泛着丝丝缕缕心疼的,何止是白瑜一个。 一直以来,他从未把白明微当作无所不能的一军之首。 他看得到坚强背后的脆弱,也知晓那轻而易举表面下的不易。 所以他从来都只把白明微当成需要呵护,需要照顾的小姑娘。 然而这长久以来,小姑娘从未在他面前示弱,哪怕是一次。 只有在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才会卸下武装到牙齿的铠甲,变成一只虚弱的小虾球。 他原以为,在七哥面前,这个傻姑娘会露出柔软,可没想到,这傻姑娘已经习惯了守护,便是到了从小依靠到大的兄长面前,也依旧是那坚强刚毅的大姑娘。 风轻尘叹了口气,心底如同被千军万马碾过,一直以来,他都想做那棵遮风避雨的大树。 现在看来,就算他长得枝繁叶茂,也不见得小姑娘会靠上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花盆被踢破的声音。 白瑜的目光越过白明微向外看去,落在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上,他脸上瞬间噙满笑意:“阿骁!” 第476章 他许下的承诺,实现了 “阿骁!” 白瑜再唤一声,言语中透着无法抑制的欣喜与激动。 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是在他脸上表露无疑。 卫骁在门口已经驻足许久,一直怔怔发愣,直至发现里头的人应当就是他的好兄弟之时,他激动得踢坏了花盆也不自知,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屋里的人。 听到白瑜的呼唤,他快步走向屋里。 这侠骨柔情的铁血汉子,高大魁梧的莽汉,却在此时红了眼眶。 像是终于确定所见,他忽然如同一头豹子,猛的冲/进屋里,因为动作太大,太过迅速,以至于撞破门扉,撞翻桌椅。 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差点绊倒在地。 可他并未有任何停留,没稳住的身形,直接扑向白瑜,在最后一刻被白明微扶住。???.23sk. 他尚未站稳身形,来不及挣开白明微的手,望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惊喜交加:“阿瑜,真的是你!” 随即,他笑了。 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璀璨生花:“你小子!还活着,还活着……” 白瑜拍拍他的肩膀:“一别经月,阿骁怎的一点没变?” 卫骁不错眼地看着,脸上的笑意根本堆不下,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不知怎么表达,激动得一张古铜色的面庞,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张了张口,急得直挠头。 这种久别重逢死而复生的情景,当真难为他这个粗枝大叶的莽汉。 有心想说几句窝心话,但是想表达的意思有了,想表达的情绪也在,偏偏嘴巴就像被什么封住一样,本就语言匮乏的他,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直跺脚,脸上也因为激动和着急变得越来越红。 白瑜见状,忍不住失笑:“还是那么笨拙!” 最后,卫骁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随即与他碰了碰肩膀。 在威武不凡的卫骁面前,身材颀长的白瑜丝毫不落下风,两人的重逢,充满着江湖人的侠气与气概。 让人不禁想起,鲜衣怒马、仗剑天涯豪迈。 卫骁拍拍白瑜的手臂,终于在短暂的冷静后,说出了几句话:“活着就好,我在金鸣山埋了几坛子好酒,看来有挖出来品藏的机会了!” 望着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白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不在的日子,明微给你添麻烦了。” 卫骁豪气摆手:“那不能!咱们这妹子,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说话间,卫骁盯着白瑜上下打量,随即嫌弃地道:“让你好好学功夫,你偏说君子六艺,骑射你学得很好,弄成这般狼狈样,传出去让为兄我跟着你一起丢人!” 白瑜对卫骁的嘲笑不以为意,只是表示:“我/日后定当勤补!” 两兄弟贫嘴几句,等到最初的激动渐渐平息下来,卫骁担忧的话,也终于畅通无阻地吐出口。 虽说带着几分别扭,但其中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北上的时候,你该找我的。” 白瑜唇角牵了牵:“王师八万,当时还有着与北燕一拼之力。” 卫骁叹了口气,神色有几分沉郁,只看白瑜的模样,他便知白瑜这段时间受的苦楚,这般想来,他的语气也沉重许多:“你怎么会在月城?” 白瑜看向一旁默默站定的风轻尘:“风军师找到了我。” 卫骁恍悟,难怪和亲圣旨一下,风军师便没了踪影,他还以为风军师负气出走,然而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问。 却不曾想,是在悄悄寻找阿瑜。 思及此处,卫骁走出门,来到风轻尘面前,单膝跪下,豪气干云地说:“你救出我兄弟这份情,我卫骁记一辈子!” 卫骁统领金鸣山万众,靠的不是心机与城府,而是满腔热血与义气,所以能使人心悦诚服,甘心拜在他麾下。 他是个尤为重感情之人,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他,认了白瑜这个兄弟,自然把命也交了出去。 如今风轻尘救下白瑜的命,对他来说,这是可以用命来偿还的恩情。 一旁默默矗立在风轻尘身后,如同背景般的阿六撇撇嘴:“卫副将记不记,主子并不在乎。” 说着,他瞥了瞥屋里的白明微,一切尽在不言语的暗示中。 风轻尘淡声一句:“下去。” 阿六霎时化作一道魅影,消失在卫骁面前。 饶是曾经见识过影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卫骁难免有些吃惊。 风轻尘弯腰扶起卫骁:“卫副将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卫骁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用这个举动,表达他对风轻尘的信任,以及他内心无法言喻的感激之情。 接着,他走回白瑜身边,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回来就好,为兄为你高兴。” 白瑜露出笑意,随即坐回床上,略有几分虚弱:“我先歇会儿,这次折腾够呛。” 白明微心疼地扶住白瑜的手臂,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风轻尘身上——依风轻尘的能力,他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便是自己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他一直在门外站着吗?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莫名一颤。 风轻尘总是这般贴心,给足空间让自己和七哥叙旧,他却默默护卫在附近,不叫人察觉他的存在。 而卫大哥跟在后面赶来,看见他也不奇怪。 白明微收回目光,却又看到桌上插着的,那几支已经枯萎的梨花,脑海中回想起风轻尘信誓旦旦的保证:“梨花凋谢前,我一定会回来。” 她先前的注意力都在七哥身上,看见了桌上的梨花,也只当是来不及更换,所以才会让已经凋零的花枝,继续插在花瓶之中。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这梨花的含义。 是风轻尘在告诉她,承诺她的事情,做到了。 那许诺他梨花凋零前会回来的承诺,实现了。 想到这里,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 白明微把被子堆起来,扶白瑜靠在被堆上:“七哥,你与卫大哥许久未见,应当有很多话要说。” 白瑜看了外面的那道身影一眼,随即点点头:“去吧。” 第477章 你会担心我么? 听到白明微走出屋子的脚步声,风轻尘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等着小姑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着小姑娘的声音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举步走向院子之外。 听着急促追来的脚步声,他唇角勾起,却依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白明微眉头蹙紧,不解风轻尘怎么忽然跑了? 眼看风轻尘越走越远,她只得加快脚步,快速跟上风轻尘的步伐。 可是风轻尘没有停留的意思,她疑惑地开口呼唤:“风轻尘,你怎么了?” 风轻尘依旧没有搭理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她的声音。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见附近无人,且感受到一股与阿六极为相似的气息,知道那是护卫在暗处的影卫,于是她再度开口呼唤。 只是这一次,她唤的是:“萧重渊!” 风轻尘脊背一僵,身形停滞片刻后,便又朝着前方走去。 白明微愈加疑惑,不知风轻尘这是闹的哪一出,于是她足尖一点,飞身掠到风轻尘面前。 风轻尘还是没有搭理她,折身穿过一道拱门,随即来到一间小亭子里。 这看似普通的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花石,亭台楼阁一样不少。 而风轻尘的脚步,也终于在这院落唯一的小亭子里停下。 小亭子旁边,一株碧桃开得正盛。 春风拂过,抖落满树飞花落英。 花瓣落在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上,随即缓缓坠在地面,被风卷到树脚,堆成一小堆雪白的颜色。 白明微走过去,看到亭子里的小桌上摆着一碗热粥,她瞬间明白风轻尘的意思,随即坐到石桌前,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她放下碗,看向那道傲岸的背影:“我吃光了。” 风轻尘徐徐转过身,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却多了几分清冷:“晚间不宜多吃,免得积食,先垫着点,明早再好好吃一顿饱饭。” 白明微很是诚恳地说:“这粥吃起来像是你的手艺,熬了很久吧?软糯香甜,我很喜欢。” 说完,她情不自禁咬住下唇,不知自己适才怎么了,好像在没话找话。 但她的确很在意,在意风轻尘微妙的态度。 风轻尘没有言语,今日他的话,似乎格外少。 惜字如金,仿佛没有什么心情。 白明微垂下眼睫,问他:“你的伤怎样了?” 适才她见风轻尘抱着小白,另一只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轻抚着小白的背。 尽管这只是细微的不同,但白明微猜想,风轻尘应当是受伤了,而且伤了手臂。 以至于他没有做出惯常的动作。 风轻尘淡声回答:“好多了。” 他的话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伤,但他没有对所受的伤做任何解释,更没有说他为白瑜击退杀手时曾被一剑割破手臂的皮肉。 像是觉得这伤微不足道,又像是觉得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更像是并不想多说。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你在生我的气么?” 风轻尘看似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知道她没有吃饭,特意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胃里的温暖,此刻也在提醒着她,来自风轻尘无微不至的关心。 但风轻尘突如其来的冷漠,叫她无法适从,不明所以,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不想猜来猜去,干脆直接问清楚。 风轻尘断然摇头:“没有的事。” 白明微紧紧地盯着他,寸寸审视,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端倪。 但他的表情,就像是做过精准算计一样,一分一毫都没有任何异样。 是了,风轻尘若想掩饰,谁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但白明微可以确定,风轻尘的确像是在怄气。 然而他又在为什么生气呢? 思来想去,白明微只能想到和亲圣旨一事,但又不完全确定他是因为这件事气恼,生怕贸然提及,反而弄巧成拙。 于是,白明微挑起另一个话题:“多谢你,带回七哥。虽然这句话卫大哥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你救下七哥的情,我记一辈子。” 风轻尘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杀了北燕四皇子,你名义上的未婚夫,你全然不在意?” 就是这个问题,白明微终于可以确定,风轻尘究竟因为什么而别扭,的的确确是因为那和亲圣旨,以及因此多出来的未婚夫。 摸准了这点,白明微很快就找到了应对方法,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十分恳切且有力度:“不在意,便是你不杀,我也会杀。” 风轻尘唇角不可抑制地挑起,只是刹那,又敛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冰冷的态度:“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介怀。”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碗,却是要离开此处。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像是半点都不愿意和白明微多待片刻。 眼看他毫不犹豫离去,白明微拳头紧了紧,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风轻尘停下脚步,背对白明微的脸上,已是噙满笑意,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留给白明微一个冰冷如霜的背影。 白明微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手怎么就不听使唤? 为了掩饰尴尬,她忙道:“你的伤真的不要紧么?” 风轻尘没有回头,也并未回答白明微的话,默了半响,忽然问出一个问题:“要是我回不来了,就此死在北燕,你是否……会像担心七公子一样,担心我?” 白明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 风轻尘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接那圣旨,接得那般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你又怎会考虑到我?” 白明微唇角嚅动,意图解释,解释她毫不犹豫接下和亲圣旨的原因:“我……” 风轻尘猛然回身,逼近她,挨着她,身上那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你什么?” 白明微捂着胸/口,按捺下砰砰直跳慌乱不已的心,她莫名紧张,手指轻轻发抖。 就算她惯于控制情绪,也在这一刻慌了神,好半天都没让自己平静下来。天籁小说网 眼看风轻尘越靠越近,近在咫尺,白明微正想说什么,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北燕营地传来伐木声。” 第478章 这一次,我们兄妹并肩作战! 伐木声? 这大晚上的,自然不是砍柴做饭。 白明微眉头蹙起:“动静大么?” 阿六颔首:“动静很大,但因为天色太黑,距离又远,小杜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又问:“说起来,你们可知这次援军的首领是谁?” 阿六摇头:“暂且不知。” 风轻尘脸上掠过一抹惋惜,这北燕人,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轻喟一声,徐徐开口:“北燕边军的兵权已经交到苏图木手中,带兵驰援的,很可能是苏图木的儿子。”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看来,这一仗是肯定要打了!” 风轻尘神色平静,像是已知道白明微所想。 阿六若有所思。 思忖片刻,白明微挑唇:“他们砍树必是为了做云梯和撞门柱。” 风轻尘开口:“死了几万人,丢了一座城,他们必定切齿痛恨,这回攻来,士气必然大振,就算没有公孙先生制作的云梯与楼车,只要让他们把木头搭在墙上,健壮的北燕人必定能攀城而上。” 白明微并没有反对风轻尘的看法:“哀兵必胜,虽说他们失去了骑马作战的优势,但带着满腔复仇怒火而来的队伍,却不容小觑。” 话是这么说,然而白明微脸上却没有任何紧张之色,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天朗气清,没有落雨的征兆,从北燕库房里收刮的几百桶桐油,一定很好用。” 是的,她已有应对之策。 最后,她吩咐阿六:“把张进和驻军首领都请到我适才处理公务的书房里等我。”23sk. 阿六领命下去。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打完这仗,我会和你好好解释。” 风轻尘敛住不由自主挑起的嘴角,语气也愉悦起来:“我去羌城接应你七嫂他们前来与你七哥团聚,北燕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排除狗急跳墙派死士刺杀,有我在,会把他们平安护送到这里。” 说完,风轻尘端着碗便走。 “风轻尘!” 白明微叫住了他,就在他回眸的刹那,小声叮咛:“你也小心。” 风轻尘没有言语,回过头时,脸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 …… 屋子里。 卫骁正在讲着他从军这段时日的经历,他讲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白瑜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十分入神。 看到白明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也没有叫停手舞足蹈的卫骁,还是卫骁瞧见白明微的到来,先行停下。 “白姑娘。” 白明微冲他笑了笑:“卫大哥。” 随后,白明微径直走到白瑜面前:“七哥,北燕人正在准备攻城。” 卫骁立即摩拳擦掌:“正等着呢!” 白明微颔首:“我也正觉得放过那队援军分外可惜,没想到他们准备自己送上门来,这很好。” 说话间,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北燕的势力能削减一分是一分,之前因为北燕援军离得远,我没有冒险出城去与他们交战。” “如今他们若是打来,我不会放过这个再度重创他们的机会,你先好好休息,等前头完事了,我接七嫂过来与你团聚。” 白瑜颔首,尽管双拳已经握住,但他的气度依旧十分从容:“你嫂嫂等了我这么久,再等几日,她能等,不着急。” 皎皎能等。 白瑜在心底重复默念了一遍,紧紧攥住的双拳,却昭示着他内心的迫不及待,以及近乡情更怯的忐忑。 卫骁精神抖擞:“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干完这架,换你你好好给我讲讲,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何事。” 白瑜没有回答,他忽然动了,起身/下床穿鞋。 卫骁连忙阻拦:“阿瑜,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明微也有些着急:“七哥,你要做什么?让我帮你做。” 白瑜穿上鞋子,站到白明微面前,瘦削的身姿分外挺拔,像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松 她说:“这次反攻,必定尤为猛烈,我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只想站在能看到你的地方,亲眼见证我妹妹独当一面的情景。” “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但是等我身体恢复,若有敌人再来犯,换七哥这个身为兄长的先去。” 白明微看着面前腰板挺直的七哥,没有立即言语。 卫骁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但却对军事方面尤为敏/感,当白明微第一次提到北燕援军可能会攻城时,他就领悟到了其中意味着什么。 北燕连失几城,已是败军之师,被他们一直所看不起的东陵人打败,这于他们而言本就是奇耻大辱。 而月城的失守,主将的殒命,更是狠狠一巴掌掴在他们脸上。 北燕以胡人为主,这个民族不像中原人这般受过礼义廉耻的教化与熏陶,在他们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因生存而起的嗜血杀伐。 这是因为他们生存的环境本就恶劣,只有不断征伐抢掠,才能在食物短缺的地方活下去。 很多时候,败仗就意味着整个部落的消亡,所以他们从出生起,就学着怎样去杀去抢。 他们并不认为好战与杀戮不对,因为他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化,但他们知道,失去的东西该怎么抢回来,被狠狠捅了一刀,又该怎么报复回来! 尽管北燕建国,学习中原文化已有百年之久,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杀戮与征伐,已经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不会轻易改变。 他们势必要在月城找回丢失的颜面,报复六万将士殒命的血海深仇,所以这次进攻必定凶猛! 卫骁也看得出白瑜的身体情况,知晓白瑜必定是放心不下妹妹,他不想白瑜折腾,连忙开口劝说: “北燕人擅长马上作战,却不擅长攻城战,你且放宽心,就算他们带着仇恨与怒火杀过来,月城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攻破,白姑娘不会有事。” 白瑜凝着白明微,一字一句回答卫骁:“我不怀疑明微的能力,她走到这一步,靠的绝对不是幸运。” 卫骁皱紧眉头:“那你还不好好歇着!竟干些多余的事!” 白瑜看着妹妹,回答的语气分外认真:“我别无他想,只想站在明微身后,让明微知道,七哥在她身边。” 他想看明微怎么打仗,只有亲眼看到明微有多难,他才能切身体会到明微的不易。 就算有一日他以男人的身份肩负这个家的责任,他也不想忘记明微所背负时的艰难,只有理解,才更懂得应该怎么珍惜他这令人心疼的妹妹。 卫骁很是无奈,还想再劝:“阿瑜,你听我说……” 白明微凝着兄长,把自己的剑递过去:“七哥,等会儿我们兄妹一同督战,若敌人杀到我们面前,我们并肩而战。” 第479章 城,不容有失! 是的,督战。 这场战役,她决定把指挥权交给军中的后起之秀,比如说张进与周毅等人,以及十数名驻军首领。 只有让他们在胜利中找到自己的价值,他们才会有成就感和归属感,而这份成就感与归属感,便是凝结他们最重要的纽带。 她何尝不想让七哥好好养伤,但她能理解七哥的心情,此时若换做是她,就算是爬,她也会爬到七哥身边,与七哥一起御敌。 虽然她还来不及问,这几个月七哥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在阴山一战中幸存下来。 但她知晓,七哥心中必定抱憾,遗憾当初没能守住保家卫国的那道防线。 所以白明微没有阻止,而是选择兄妹一起并肩作战。 曾经北燕人留下的耻辱,就让他们兄妹,一点点从北燕人身上讨回来! 北燕人睚眦必报没错,但东陵人也不会忘记国耻! 她更是一个记仇的东陵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走出院子,留给白瑜一个坚/挺的背影。 尽管她刚刚还扶着白瑜行动,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那样做,因为即将与她并肩作战的七哥,不需要她的搀扶。 白瑜勾唇一笑,快步走出院子,紧跟在白明微身后。 事实上,他情况不是很好,长期营养不良,遍体鳞伤,手脚皲裂,很多伤口处正在溢出腐臭的脓液。 虽然有零小心为他处理,但不养上一段时间,必然好不了。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始终迈得又稳又快,所有的疼痛都敛在他平静的外表下。 他并不强大,但绝对顶天立地。 他没有绝世武功,却有着铮铮铁骨,脊梁总是挺得很直,像宁折不弯的修竹,美韧且刚。 走在身侧的卫骁还担心他会给白姑娘添麻烦,可到头来,是他小看了阿瑜的坚毅。 这样的状况,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思及此处,卫骁再未相劝。 三人的步调渐渐变得一致,并肩向白明微占用的院子走去,径直前往书房。 书房门口,张进与驻军首领早已等在那里。 一行人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见白明微从外边走进来,不约而同单膝跪下:“郡主!” 白明微径直越过他们,走进书房之中:“不必多礼,都进来吧。” 书房极为宽敞,容纳他们不成问题。 白明微站在案前,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在众人的诧异中,开口介绍站在她身边的白瑜。 “这是我七哥,白瑜,是除了我五哥白璟外,阴山一战的唯一幸存者,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探查阴山一战背后的阴谋,我们兄妹刚刚才团聚。”m.23sk. 她的话中透露着两个信息,阴山一战有阴谋,且他们兄妹刚团聚。 至于更多的,她没有解释,任凭底下的人自己去猜测,阴山一战背后有什么阴谋,以及他们兄妹是怎么团聚的。 此话一出,在众对视一眼,随即朝白瑜拱手:“欢迎七公子回归!恭贺郡主兄妹相聚。” 在众的人,没有人对白瑜的事情提出质疑。 有的只是,对白瑜回归一事的真心欢迎。 抛去对白明微毫无条件的信服,在众的人都是老丞相护佑过的其中一员,没有人曾经因白家的遭遇而幸灾乐祸,也没有人不为阴山八万将士痛心疾首。 所以白瑜的幸存与归来,他们真心接受,并且为之欣喜。 白瑜在识人方面,绝对算得上人中翘楚,只看这些中层将领的反应,他便知自己的出现,不会给明微带来任何麻烦。 也看得出,在众的人对明微心悦诚服。 于是,他朝众人抱拳:“多谢!”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白明微再度开口,便把重点放在战事上。 她说:“我收到消息,北燕援军那里传来伐木声,诸位有什么看法?” 众人对视一眼,张进越众而出:“回郡主,属下认为北燕人极有可能反攻,而伐木声,便是他们在准备攻城的工具。”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天亮前北燕人势必会攻城,时间紧迫,我也不多说了,把你们叫到这里,是想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唇角开合:“你们每人负责守一段城,张进负责指挥。” 张进大为震惊,这是要把此次的行动指挥权交给他,代表的不止是他肩上的重担,更是对他的器重。 驻军首领心底也不平静,守城之责重大,稍有不慎就是城毁人亡,所以将领在择选人手的时候,会格外小心谨慎。 能被派去负责城段,与精锐前锋的打头阵送死不同,那是将领信任的,可堪大任的人才有的机会。 也是最容易博出战功,施展抱负的地方。 白姑娘怎么轻而易举就交给他们了? 白明微并未解释她的决定,对于卫骁与江辞,如遇他们不懂,她会耐心解释。 但于其他人,这就是军令。 望着众人无法淡定的神色,她继续开口:“尽管我们刚赢了一场漂亮仗,但接下来也断然不可大意。” “就算我们占据上风,也得时刻记住,北燕人彪悍而凶残!所以接下来我们面对的不是毫无准备的北燕人,而是抱着极大仇恨心理的蛮族!” “把库房里的箭矢和桐油搬上来,好不容易抢来的城,绝对不容有失!点兵去吧!” 她没有说什么激励的话,更未告诉他们守城战术,点多少人也由他们自己决定,仅仅提及箭阵与桐油。 只因她信得过他们,也相信他们能通过这一战,证明自己。 尽管张进与其余十数人分外诧异,却同时拱手,掷地有声:“是!郡主!” 白明微不再多言,笔直的身姿站在众将士面前,火一般灼烈醒目。 第480章 老子要一雪前耻! 寅时。 北燕大军发起了进攻。 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东陵大军刚经历了一场硬仗,紧接着又着手处理善后事项,到此时已有两夜一日没能合眼。 众将士都很疲惫。 然而先前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还没叫他们打过瘾,就算已经困倦交加,在北燕人的冲锋号角吹响时,所有人还是抖擞着精神应战。 守城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城墙足够坚固,攻城的一方基本讨不到好处。 伴随着小杜一声大喊:“敌军已进射程,放箭!” 霎时间,密如黑云的箭矢铺天盖地破空而下。 紧接着,看守主城的张进大喊:“火!照明!” 话音落下,另一波弓箭手补上来,无数火箭灌满天空,在失去势头后纷纷跌落。 火箭裹着纱布,纱布浸了极为耐烧的松脂,随着火箭落地,城墙前一片大亮,本来借着黑暗掩映的敌军,很快就无所遁形。 原来北燕前锋也架了盾,在箭阵的压制下,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渐渐逼近城墙。 他们采用波浪战术,前锋顶盾冲击,随后停下把盾高高架起,掩映身后的同伴前进。 虽然鲁莽,但效果显著。 张进不慌不忙,大声吩咐:“投掷火球!” 刹那间,无数裹了松脂的木屑球被扔下去。 火球砸在北燕人的盾牌上,松脂溅洒,很快就点燃木盾。 有的松脂溅到人身上,连着人一同被大火吞噬。 盾阵破开口子,张进再度下令:“放箭!” 弓箭手立即顶上,又是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这样收割了一批人的性命。 但剩下的人,并未因此退缩,反而越挫越勇,摸爬滚打来到城下,架上他们临时制成的粗糙云梯,如同一只只矫健的猛兽,攀上城墙。 无一例外,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健壮魁梧,眼神凶悍,一双黑黝的眼睛更是被仇恨点燃,这份仇恨支撑他们悍然不畏生死地往上爬。 白明微与卫骁连同白瑜,始终站在位置最高的城楼上督战,没有加入战局。 但这并不影响张进几人的英勇,大敌当前,始终临危不乱地指挥着士兵作战。 王巍就站在张进身边,当有北燕士兵爬上城墙时,他立即挥剑斩下,尚且还没看清北燕人赤血猩红的双目,便被溅上一身血迹! 越来越多的北燕士兵爬上来,弓箭手立即退到身后,站在弓箭手后面的队伍立即举矛戳去。 爬上多少,他们便戳下多少。 就算偶有漏网之鱼,也被拿刀的战士围堵在无法动弹的位置,手起刀落,他们的恨意尚且没有泄恨的机会,便把命留在城墙之上。 卫骁到底有些护犊子,见王巍一个瘦弱的少年开始有些不支,他一跃而下,抽出腰间的重剑,一剑横扫,便把数名北燕士兵斩于剑下! “跟在我身后。” 卫骁对王巍说了这么一句,旋即举起手中的剑,什么花架子也没有,一剑一个,刀刀毙命,很快他的衣裳便被敌军的鲜血浸湿! 张进大喝一声:“杀!” 守城将士阵法未乱,丢下弓箭抽出腰间的长剑,暴喝一声:“杀!” 一阵整齐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面对彪悍强壮的北燕士兵,东陵的将士并没有退却,个头与体力完全处于下风的他们,爆发出无比顽强的毅力,周身上下萦绕着,能与北燕人匹敌的杀伐之气! 白明微淡定地看着,一派从容。 白瑜握剑的手,却在此时捏得咯咯作响。 他永远也忘不了,坚守平城的第一场战役,当北燕士兵爬上城墙时,高大的身影霎时当头罩下,眼前为之一黑。 嗜血的杀戮,强壮如牛的身躯,仅用瞪大的眼睛扫向他们,守城的将士便双腿发软,只能靠着求生的意志,凭借本能杀向墙垛上不断跳下的敌人。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恰巧与一双鲜红狠厉的眼睛目光交汇,那瞬间从脚底窜起的惧意,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观之眼前的将士,没有一人害怕,他们仿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练战士,身躯里迸发出强大的血性,脸上尽是悍然不畏死的坚毅。 与凶猛的敌人肉搏血战,他们竟然不落下风。 白瑜彻底震惊了,原来东陵的将士,也可这般彪悍! 战鼓声越来越急,东陵将士越打越猛。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烈之状随处可见。 一派嘈杂与混乱声中,鼓声擂得惊天动地。 白明微侧身靠近身旁的七哥,附到他的耳边:“七哥,这就是我们东陵的战士!” 白瑜笑了,像是曾经有无数的屈/辱积压在他的心底,可是这一刻,那些屈/辱和不甘,都化作烟云消散。 这时,白明微发现王巍那孩子杀疯了,渐渐远离卫骁,很快就被几名北燕士兵堵到墙角。 就在白明微准备出手时,白瑜已经一跃而下。 虽然他只是个文人书生,但君子六艺中的骑射,他本就是佼佼者,这些年为了白明微和俞皎,没少揍别人,也没少被俞皎的几位兄长揍,一身打架的本领他是有的。 就在几把弯刀同时砍向王巍时,白瑜手中的剑,狠狠刺/入其中一人的背心。 他一脚蹬在那人的臀部,抽出剑又刺向另外一人。 王巍的包围圈霎时出现缺口,他像泥鳅一样钻出来,反手一剑扎在北燕人的大腿上。 那强壮如牛的北燕人,铁塔一般的身躯,在大腿受伤时下意识躬身去捂住伤口,白瑜一剑就削去对方的脑袋。m.23sk. 王巍也不甘示弱,尚在长身体的少年,个子还很是瘦弱矮小,硬接不了对方的招式,他就专门去砍对方的手和腿。 白瑜刚收回削去对方脑袋的剑,几道鲜血霎时彪溅在他的身上,伴随着痛苦的哀嚎声,他看到手臂被削断的北燕士兵面容扭曲向他踢来。 并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他双手握剑猛然刺去,推着已经气绝的士兵前进好大一段距离,直到那人撞在墙上方抽出剑,反手送入偷袭他的敌人胸膛。 熟悉的利刃没体的噗噗声,每一声在战鼓的擂动中都显得那么微弱,可他听得分外清晰,曾经他的同伴就这样死在他身边,而现在倒下的,却是凶猛丑恶的敌人。 白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与王巍那瘦小的少年靠在一起,互相配合,一路势如破竹。 身上很快就被敌人的鲜血浸湿,浑身的伤口撕心裂肺般疼痛,可是在白瑜心底,却猛然有一股热流窜出来,一种豪情壮志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白瑜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剑砍下去,鲜血飙射在他脸上。 他却不以为意,一剑送入敌人的胸膛,他咬牙切齿,爆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嘶吼:“老子要用你们的血!洗清阴山一战的耻辱!” 第481章 他们大获全胜! 白明微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下去,眼前之景尽收眼底,下方血肉横飞,不断爬上来的北燕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去,东陵战始终处于上风,并渐渐呈压/倒之势。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通身都散发出一股血性与坚毅。 手持长剑的战士已经杀累了,面对彪悍的北燕人,他们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张进跃上墙垛,一剑砍飞一个脑袋,随即大喊:“大盾士兵!上!” 随着战鼓声变幻,手持长剑的战士且战且退,却有一队士兵举着大盾,手持长矛的战士补上。 与人等高的木盾竖成盾墙,缝隙中不断有长矛刺出,没有任何技巧,架盾戳矛,北燕人的弯刀全然奈何不得。 眼看不断爬上来的北燕人被盾牌阻挡,张进又是一声嘶吼:“弩箭手,上!” 盾墙之后的墙垛,霎时跃上一队战士。 “铿铿”的声音是弩箭机关扣动的声响,“咻咻”的声音是弩箭破空的锐啸。 箭阵过后,是一片死寂。 爬到城墙之上的北燕人,不是被长矛戳下去,就是被弩箭穿胸而过,把性命留在了这座城墙之上。 战鼓声歇止,北燕那方忽然没了动静,原本刀光剑影兵刃相接的城墙,突然坠入一种极致的死寂之中。m.23sk. 紧接着,是小杜的嘶声大喊:“来了!比之前更猛烈!” 原来,北燕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就在前面一波攻击牵制住城墙上的东陵将士时,后面一波悄悄把云梯架在城墙之上。 此时此刻,城墙上架满云梯,一大批北燕人同时攀爬而上。 他们身形矫健,面目狰狞,前仆后继一拥而上,像是不小心踩了蚂蚁窝,所有的蚂蚁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爬满整片土地。 看样子,这是他们的主力人马,也是他们最汹/涌的一次攻击。 不用白明微和卫骁开口,张进便又嘶声高喊:“热油!泼!” 一队士兵提着热油,从盾墙后走出来,把热油倾倒下去,立即翻身一滚,回到盾墙之后。 紧接着,无数点燃了的箭矢直射上空,如同烟花绽开,星星点点纷纷落落坠下。 在火苗接触到热油后,轰然一声,大火点燃,火势在春风的加持下,瞬间呈水漫之势,席卷正在登墙的北燕人。 他们挣扎着,嘶叫着,有的坠落下去,被大火彻底吞噬,有的爬上城墙,不等他们扑向东陵一方,便被长矛刺中胸膛,彻底绝了声息。 原来,不止是北燕人在等一鼓作气的时机,东陵这边也烧好热油,等着他们一哄而上。 就这样,数百桶桐油,一场大火,挡住了北燕人最凶猛的一次进攻。 小杜高喊:“他们要逃了!” 原来,他们把成败押在这波进攻上,大火却瞬间吞没了他们半数人,眼看胜败已定,便丢盔弃甲,向后撤去。 白明微跃下城楼,一掠而过时接过周毅递来的大弓,一个空中翻身,稳稳地落在墙垛之上。 面前火光冲天,灼烈燃烧。 她的衣袂被热风吹动,猎猎作响。 她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于大火之上拉弓搭箭。 “咻!” 利箭发出破空锐响,紧接着扎入城下一人的胸膛,把那人死死钉在地上。 被她杀死的人,身着将官铠甲,可见就是这支援军的统领。 火光冲天,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个与七哥年岁差不多大的人,还是正值风华的少年。 大箭贯胸,他挣扎几下便不动了,年轻的性命也就此留在这片血雨腥风的沙场上。 一箭射中,白明微眼中无悲无喜。 兵家之事,只在乎输赢,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这个觉悟,在她亲手了结刺杀祖父的刺客时就有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但这绝对不是她最后一次杀人。 以后她还可能杀更多的人,见证更多的流血与牺牲,甚至自己的命也会丢在这刀光剑影的沙场。 但她绝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与所作所为! 正此时,小杜爆发出一声欢呼:“北燕将领已伏诛!” 张进当即大喝:“弓箭手,准备!” 一支队伍立即扑向城墙,拉满手中的弓弦,随着一声“放”的发出,万箭齐发,箭雨如云压下。 北城门前,一片火海。 有的士兵浑身是火,但仍跑动挣扎,妄图用这举动寻求活命的机会。 有的士兵忙着避开浑身是火的同伴,于是他们推挤着,混乱着,挤/压踩踏,慌不择路地逃离北城墙。 然而城墙前方的空地,容纳这么一支队伍已是吃力,混乱之下根本躲不开,失了章法纪律的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拥挤了半响也没挤出去。 这么一来,他们全然暴露在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一批箭雨射下,另一批霎时补上。 伴随着经久不灭的大火,北城墙处,一片炼狱之景,不断有人中箭,身子一歪倾倒而下,要么就此气绝,要么被活着的同伴踩死。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天边第一缕晨曦照射在高高的城楼上。 到了最后,北燕人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队人马向北溃逃,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 旌旗摇曳,硝烟弥漫。 白明微扔下手中的大弓,将东陵的旗帜握在手中,用力挥动:“将士们!我们大获全胜!” 是的,大获全胜。 月城拿下了,驰援的援军被打跑了。 大获全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明微的身上。 只见墙垛之上,一名鲜衣铠甲的女子傲然挺立,她红衣如火,黑发泼墨,挥舞着属于东陵的旗帜,脸上的笑意,比刚升起的初阳还要灿烂绚丽。 这一场仗,主导权在张进等中层小将手里,白明微和卫骁并未干预太多,但是谁会忘记他们二人的骁勇。 这一场仗,打了整整后半夜,连同昨日的一起,共歼敌十万众,本就在五座城池损失惨重的北燕人,再度迎来重创,几年内不再有南侵的能力。 这一场仗,让本就老练的白家军再受锤炼,让初出茅庐的驻军挺直腰板。 这一场仗,让阴山一战的幸存者白瑜一雪前耻! 这一场北燕主动送上门来的仗,他们赢得漂亮又精彩! 第482章 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胜利的鼓声霎时擂动,灌满整个天地之间。 伴随着欢呼雀跃之声,浑身浴血的战士振臂高歌。 大获全胜的喜悦,都蕴含在慷慨激昂的歌声之中。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这一刻,所有人热血沸腾。 无人不以身上的铠甲为荣,以身为东陵的儿郎为荣。 白明微把属于东陵的旗帜,再度插在月城的墙上,望着彩旗迎风猎猎,她肃然起敬。 她知道这一场战役的大获全胜意味着什么。 这是东陵从备受欺凌的弱国,挺直腰板的一个标志。 也是身后万里山河疆土与苍生黎庶被护卫在强兵羽翼下的象征。 更是她,向元贞帝和秦丰业一雪前耻的底气。 还是阴山一战阴谋大白于天下的助力。 而这一战的胜利,全仰仗于数万悍然不畏死的将士。 一声号角,他们集合背战! 一声战鼓,他们奋勇向前!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军强则国安,弱小的东陵国,从此以后将会因为这一兵一卒,挺起脊梁傲然立世! “卫副将!” 卫骁把重剑贯于地面,声如洪钟:“在!” 白明微扬唇:“收拾战场,清点伤亡!救治伤兵!” 卫骁收起重剑,掷地有声:“是!” 一声令下,卫骁率将士们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一番收尾有条不紊。 但这次的收尾,将士们一改从前的神色木然,拖着疲倦的身体,动作却尤为轻快。 白瑜把剑递给白明微:“这是一把绝世宝剑,也只有我的妹妹,才能把它挥得虎虎生威。” 白明微听懂七哥的一语双关,与其说七哥指的是剑,更不如说七哥指的是这支队伍。 她接过剑收回腰上的剑鞘中,走过去架住白瑜的手臂:“七哥,你身上又添几道伤痕,可不能逞强了。” 白瑜把身上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白明微肩的膀上,他没有再逞能:“我的妹妹如今也是靠得住的人了,这次换七哥依靠你。” 看着七哥血色尽失的憔悴面庞,白明微难免心疼,却还是问:“这一仗,打得如何?” 白瑜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踉踉跄跄地被妹妹架着走下城墙:“酣畅淋漓。” 是的,酣畅淋漓。 他是个不羁的贵介公子,行事有带着几分骄纵与荒唐。 他也是个大智若愚,极能隐忍的人。 唯独缺少几分血性与底气。 但这一刻,他的脊梁仿佛被撑起来了,那是属于热血男儿的铮铮傲骨,也是属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十七岁的白瑜,尽管身体虚得东倒西歪,但这样的虚弱,绝不是软弱可欺,更不会叫人觉得他弱不禁风。 白明微扶稳七哥:“这不是我们赢下的第一场胜仗,更不会是我们兄妹并肩作战的最后一场胜利。” “我期许东陵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天下再无战火,百姓赢来盛世。我不知这条路需要走多久,但有七哥在,前路再难再苦,我也满怀信心。” 曾经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一名充满血性的悍将,尽管已经过了一整夜,但白瑜仍旧有些无所适从。23sk. 他很怀念承天观那个缠着他讨糖吃,受了委屈就来寻求安慰的小姑娘,他也一直以这些年来能成为明微的依靠而自豪。 然而,他也很喜欢现在这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大姑娘。 他唇畔扬起:“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白明微没有多说,她明白七哥内心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往往需要安静地品尝,才能真正体验到个中滋味。 于是,她扶着七哥,稳稳地走在被鲜血浸染过的道路上。 青石板的缝隙中,有昨日天漏未干的雨水,还有着敌我双方溅洒的血迹残留。 空气中,有着青草与百花的芳香,更有着逡巡不散的血腥味。 他们仿若未见,恍若未闻,走得又慢又稳,一如多年前,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着小哭包妹妹,缓缓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只是这一次,换妹妹扶着兄长。 他们没有回那处隐蔽的小院子,护卫已经在月城最大的宅子中,收拾出许多房间,供他们一家子休息。 白明微把白瑜带回最大的院子,将他扶在床上坐好:“军医都在忙着抢救战士的性命,这个时候不好去请他们,我来帮七哥先止血,等风轻尘回来,再请他身边的零替七哥好好处理。” 白瑜点点头:“不必劳烦军医,还有更多的生命等着他们去救,我这几处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关于风轻尘的身份,在一开始风轻尘便与他坦白,从未有任何的隐瞒。 他虽震惊,却不置喙。 因为明微信任的人,他也绝对信任。 在这方面,他会无条件地站在妹妹身边,哪怕受到天下人质疑,他也会义无反顾。 所以自始至终,他从未问一句,也从未说一句关于风轻尘的事。 但是此时,他主动提了:“风军师没有参加战役,是……” 说话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白明微一边为他止血,一边笑着颔首:“是,他去接七嫂和传义他们过来与七哥团聚。” 第483章 他突然就害怕了 适才还沉稳不过的男人,浴血奋战不退缩的少年,此刻却满心忐忑,坐立不安。 他结结巴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你七嫂她……她……” 白瑜没有勇气问出来。 新婚没几日,他便随父出征。 丢下刚娶进门的新妇,丢下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妻子。 他没有尽好身为人夫的责任,却给新妻带来战死的消息,他不知该如何向妻子交代,更不知该怎样去表达这份愧意与歉疚。 白明微看出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揶揄他:“几经生死,七哥倒是半点没变,只要一提到七嫂,魂儿都没了。” 白瑜紧张得双拳紧握,但更多的是不能尽到夫君责任的自责与愧疚:“放妻书一事,风军师同我说过,我原以为她嫁我是半推半就,却不曾想……” 白明微手脚麻利,已经白瑜将伤口的血止住,她倒了一杯水递到白瑜手里:“七哥,七嫂对你,情比金坚。” 白瑜露出一抹笑意:“是了,原本就是我死乞白赖,几年的软磨硬泡,我习惯了主动,难免会忽略了,在这一段缘分里,没有谁多谁少。” 说话间,他猛然站起,满屋子寻找:“明微,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他,哪里还有刚才脚步虚浮的模样,仿佛打了满满一碗鸡血,精神抖擞,浑身的伤痛都忘记了。 白明微摇摇头,望着兄长促狭的模样,颇有些无奈:“七哥,镜子在这边,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白瑜坐到镜前,端详着雕花铜镜里的容颜,那么瘦削沧桑。 他心中的忐忑,也由此变为害怕:“明微,你七嫂见到我,会不会嫌弃?” 白明微笃定摇头:“有的人金玉其外,但却败絮其中。七哥虽然光彩不复从前,但在明微心底,依旧是那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汉,我想在七嫂心底亦然。” 说罢,她捡起镜前的梳子,有心想要为兄长梳一下头发,但刚拿起梳子,她便迟疑了。 她不再是承天观那个哭鼻子的女童,七哥也不再是那个总是溜出家,偷偷跑到承天观照顾她的男孩。 她也曾为七哥梳过发,七哥也常常给她绑小揪揪,比师姐们都好看的小揪揪,用两根漂亮的绦带扎起来,小包子一样圆乎乎的小揪揪。 七哥曾一直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七哥的生命里,已经多了七嫂这个可以白头偕老的女子。 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些亲密的动作还是要避免。 但七哥的身上有伤,举起手臂难免疼痛。 可她刚要提出帮七哥梳头,白瑜便接过梳子开始对镜梳了起来,仿佛浑然不觉牵动伤口的疼痛。 青丝从梳齿间划过,细细密密的梳齿,篦走了上头的血渍,也把那头干枯毛糙的头发慢慢捋顺。 未及冠的少年,无须簪发戴冠,一条红色的绦带,把整整齐齐的头发束紧。 白瑜仰着脑袋,不安地问:“明微,这样有没有好些?” 白明微忍俊不禁,连声回答:“好了很多。” 白瑜心头一暖,他岂会没有看到妹妹闪闪发亮的双眸。 便是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这个傻妹妹也一定会说好看。 他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 铜镜映出他憔悴瘦削的容颜,但一头乌发被捋顺,倒也顺眼了许多,不过面色却不太好。 于是他又在桌面上翻找起来:“明微,怎么没有粉?我想遮一遮脸上的憔悴,在皎皎面前,我总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白明微没有多说,只是招招手,让心腹护卫把热水端过来,她把帕子细心地投湿,随即又拧干,递给白瑜擦拭面上的血迹。 她说:“七哥,男儿不必涂脂抹粉,只要脸上干净,就很好看。” 白瑜对着镜子,细细擦尽面上的所有血污,生怕不够干净,直把脸搓红了,才肯停下。 他又转过身问:“明微,干净了吗?” 白明微夺过他手中的帕子递给护卫:“再搓皮都破了,七哥说说干不干净?” 白瑜还是有些担心,对着铜镜看来看去。 白明微无可奈何。 是的,在七嫂这方面,七哥从未变过。 记得七哥还是个小小少年郎时,每到春日时节,都会呼朋唤友去郊外骑马踏青。 每次回来总能带回很多香包,家里的丫头小厮都有份,一问才知那是有人瞧着他俊,赠予香包示好。 他得意极了,少不了在众兄弟面前炫耀,为此还被父亲嫌他轻浮浪/荡,罚跪祠堂好几宿。 可放出来后,他又继续我行我素。 直到—— 直到他遇到那个小他一岁的女子。 初次见面,他不可一世,以为巴掌脸大眼睛的少女会为他的风姿所倾倒,结果却被人家姑娘批得体无完肤。3sk. 他不服气,提出和少女赛/马,结果输得落花流水。 他咬牙切齿,提出与少女比试射箭,结果又被人家虐得丢盔弃甲。 于是他便和这少女杠上了,非要争个高低,结果一次没赢,却把心弄丢了。 原本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的他,开始悲春伤秋,学着大哥哄大嫂那样,写一些酸溜溜的诗文剖白心迹。 结果呢? 努力用处了方向,反而坐实了轻浮浪/荡子的名声。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终于意识到努力的方向不对,于是便开始爬定北侯府的墙头,递些时令鲜果,送些蜜饯糖葫芦。 一次没送到人家姑娘手里,反倒是每次都被人家的哥哥打得鼻青脸肿。 甚至定北侯还为此还到相府兴师问罪了好多次。 按理来说,但凡要点脸的都会适可而止,可他毫不在意脸皮,反而越挫越勇,直接大半夜爬人家房顶上弹琴唱歌。 惹得定北侯府的人一度以为闹鬼了,仔细调查才发现,竟又是白家七郎。 父亲不是没打过他,祖父也不是没训过他,六个哥哥也竭力阻拦过,但方慕少艾的心思,岂会在亲长的阻挠下歇止? 就这么死缠烂打一年多,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最后他求到了自己这里,而两人的关系,也在自己和七嫂成为闺中密友后才有所改善。 七嫂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她和六妹有几分相像,爱和恨从来都直截了当轰轰烈烈。 她厌恶世家子弟的满身恶习不求上进,也不喜欢大家闺秀娇娇滴滴卖弄才情。 她与众不同,梦想着仗剑天涯,也想要同先祖那样驰骋疆场。 所以从小学武的自己,总与她有说不完的话,最后成为交心的密友。 当七嫂终于意识到,七哥的本质并不是只会招猫逗狗的纨绔时,这一段感情也水到渠成,迎来开花结果的时候。 可尽管已经成为夫妻,但在七嫂面前,七哥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当初那个为了赴约精心打扮,唯恐有半点不周全的少年郎。 白瑜听了白明微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随即他又发现身上的衣裳,几乎被鲜血浸湿一大半,他有几分嫌弃:“都是血腥味和汗味,可不就成了皎皎口中的臭男人。” 第484章 是时候直面自己的内心了 白明微又被兄长给逗笑了,她也故意揶揄:“七哥,女子口中的臭男人,大概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担心那么多,要不还是别见了,寻个地方悄摸摸养上几日,等到状态调整过来,再去见七嫂?” 白瑜佯怒:“明微,你明知七哥每一刻都是煎熬,还故意说这种话笑话七哥。” 白明微安抚他:“七哥,七嫂只要知道你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白瑜却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加紧张:“明微,你也知道看上你七嫂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北疆,要是七哥让她厌烦了,她转身就能嫁个更好的。” 白明微双手按在他的双肩,把坐立不安的他按于椅子上坐好:“七哥,他们看中的,都是七嫂的门第,还有俞家背后的太后娘娘。” “唯有你,连七嫂的一根头发丝都觉得好看;唯有你,对七嫂真心实意,七嫂怎会辜负这份痴情?我们把心放肚子里,好吗?” 白瑜默了默,随即又道:“我想我还是洗个澡,浑身都是血腥味和药味,你七嫂一定不喜欢,去帮我准备一桶洗澡水。” 白明微又把他按住:“你这浑身的伤,是不能碰水的,否则刚上的药就没用了。” 见妹妹神色严肃,他也不舍得让妹妹担心,只好作罢。 最后,他闻了闻袖子,眉头高高皱起:“那我换身衣裳总行吧?” 白明微颔首:“我去帮你找身干净的衣裳。” 兄妹俩正说着,阿六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身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套衣裳。 “七少夫人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月城,这是主子命属下送来的衣裳和恢复精力的药丸。” “主子说了,当初事出紧急,也不方便为七公子准备一身爽利的衣裳,现在才送来,还望七公子别介意。” “另外,这颗药丸服下后,七公子在十二个时辰内都可如寻常一般活动自如,且不会感到疼痛,也不觉得虚弱。” “但是身上的伤并非好了,而是被药物压制下去,还请七公子切莫做出太激烈的动作,以免伤上加伤。” 说完,阿六把东西举到头顶。 一套玄衣,最适合面容憔悴身形单薄的人穿,不像白色那样,把面色的缺点都展露无疑。 一颗药丸,能暂时让人恢复元气,也给白瑜与家人叙旧的精力。 可见风轻尘的周到细致。 然而,就在阿六说出俞皎还有半个时辰便到时,白瑜却猛然抓起那颗药丸吞入腹中,随手拿起披风往身上一披,便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白明微把阿六手中的衣裳接过来,轻轻放在床上,随后吩咐:“牵着饮岚去追我七哥,让他骑着饮岚去,保护好他。”23sk. 阿六很是奇怪:“适才七公子不是还不敢见么?怎的听说七少夫人要到了,便一刻也不能等了?” 白明微笑道:“因为那是他牵肠挂肚的人,不见的时候心里思念忐忑,知道什么时候能见时,却一刻也按捺不住。” 阿六恍然大悟:“这话属下很赞同,主子便是这样说的,与姑娘分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白明微眉头皱起:“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贫嘴了?” 阿六叹息一声:“白姑娘,你别怪小的话多,找到七少公子的时候,他正被无数高手追杀。” “主子为了救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说话都觉得心口疼,但为了不让姑娘担心,也不想姑娘心底有负担,他硬是忍着不说。” “昨夜又奔波去帮姑娘接七少夫人,回来的路上已是不支,但还是想着给七少公子准备衣裳和药丸。” “主子从小失怙,没有太多机会学习怎么做一个贴心的男人,但主子正在竭尽全力,为姑娘做到最好最细致。” 说话间,阿六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依他的身份,他本不必如此,但……” 说到这里,阿六又是一声叹息,随即身形消失,也不管白明微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听完阿六的话,白明微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看着床上干净整齐的衣裳,伸手去抚了抚,料子柔软,针脚细密,一如风轻尘细细密密的体贴和关心。 想着想着,她竟有些出神。 回过神来,心头猛然一荡,像是春潮起伏,掀起一阵涟漪。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阿六提醒,也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了的,只是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心底的绿意好像也更葱郁了些。 一路走来,风轻尘的好她都一笔一划地记在心里。 是家逢变故时的雪中送炭。 是率兵出征时的一路相随。 是阴山天寒地冻时递来带着温度的披风。 是胜利时的陪伴与分享。 更是那总是在她最难最苦时及时伸出的援手。 …… 风轻尘或许没有见证过她曾经的风光得意,却陪着她走过踏过一路坎坷,当所有人都在依靠她时,这个男人却一直递来可以让她依靠的肩膀。 这样与众不同的柔情,她非草木,怎会半点都感觉不到? 思及此处,白明微把床上的衣裳捡起来展开。 不是七哥的尺寸,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倒像是风轻尘能穿的大小。 说起来,她从未看过风轻尘穿白衣以外的颜色。 这身黑色穿在风轻尘身上,或许风光霁月的雅然不复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能将他不怒而威的气质,与隐藏在温柔中的强大彰显得淋漓尽致。 思及此处,白明微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还笑话七哥在七嫂面前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现在想想,风轻尘何尝不是如此? 除非战后,否则他总是穿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干干净净的,半披半束的头发也分外爽利,几乎见不到他狼狈的模样。 “和七哥一样,也是个傻子呢!” 最后,白明微把衣裳叠好,放在床上,转身走出房间。 她答应过风轻尘,一定会在大战结束后给风轻尘一个解释。 她不想做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人,也不想忽悠风轻尘,是时候直面自己的内心,好好对待这一段弥足珍贵的守护了。 第485章 什么时辰了? 白明微下定决心后,便径直走向南城门,等待一行人的到来。 而此时此刻的南城门上,白瑜正在焦急张望。 他将手背砸在手心里,不停地问身后的护卫:“不是说只要半个时辰么?怎么还没到?还有多远的路程?” 护卫耐心解释:“七公子,您从月城守将府来到这里,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属下估摸着,七少夫人还有半个多时辰才会到。” 白瑜急不可耐:“算了,不等了,左等右等都没到,我出城去接她。” 话音落下,白瑜拎起衣摆便准备下走下城墙。 护卫立即跪倒在白瑜面前:“七公子,您的伤尚未痊愈,不宜奔波太远,属下恳请您在此等候。” 白瑜依然坚持要去,护卫却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七公子,属下恳请您保重自身。”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大姑娘想想,五座城池全部夺回时,大姑娘都没有与您重逢这么开心,请您为大姑娘保重身体。” 要说白瑜的软肋,除了俞皎,便是白明微了。 护卫拿白明微来挡,他也不再坚持,只得按捺住性子,在城墙之上等待家人的到来。 然而有些情绪,越克制就积压得越多。 他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 护卫为了缓解他的急切,主动和他攀谈:“七公子,要是您见了七少夫人,一定会觉得惊诧,她可改变太多了。” “每场战役,她都曾参与,她和卫副将还有江公子,是大姑娘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七少夫人还会练兵,白家军能有今日的成就,少不了她在校练场上的训练,大姑娘说她是难道的将才。” “只是大姑娘担心她的安危,很多危险的作战,都是大姑娘与卫副将率兵上阵。” 白瑜听了,内心的急切果然缓解不少。 这些事他早已知晓,然而但凡是关于妻子的消息,他都百听不厌,哪怕风轻尘说得比这些更详细更具体,此时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听,一边幻想那娇小玲珑的姑娘,鲜衣铠甲立马横刀的情景。 然而就算他见过疆场杀伐,经历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惨烈,但他依旧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匮乏的。 他无法想象,皎皎驰骋疆场时,那该是怎样一幕令他痴迷的场景?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想,想要在脑海中把这副场景用想象力描绘出来。 等到护卫的话说完,他脑海中的幻想也初具雏形。 最后,他还是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从脑海中甩开。 其实于他而言,只要是皎皎。 嗔也好,怒也罢。 光鲜亮丽也好,狼狈落魄也罢。 在他心里,皎皎永远是春日初见时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末了,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回应护卫的话:“这是她的梦想,我就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好。” 护卫微微抬头,瞥见他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同暗夜里闪烁的璀璨银星,便知他心情愉悦。 “七公子每次听到七少夫人的事情,都会这般开心。” 白瑜摇头:“不止是开心。” 他的妻子刚强勇猛,不输男儿。 他心底除了欣慰,更多的是自豪。 思及此处,他不禁回想起与皎皎初见时的情景—— 在一众闺秀以琴棋书画、歌舞才艺论高低的时候,这混杂于其中的姑娘,却对此不屑一顾。 或许当初不可一世的他,便是被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 越回忆他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是迫不及待。 刚被护卫安抚下来的心,霎时间又焦躁不安起来。 他恨不得在身上插上翅膀,瞬息翱翔到妻子身边。 护卫见七公子又开始着急了,不由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要不是他多嘴一句,也不会弄巧成拙。天籁小说网 他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于是便固执地拦在白瑜面前,不让白瑜贸然出城去。 经护卫那么一劝,就算白瑜再着急,他也没有想着出城的打算,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这个时候他懂得克制。 用夯土舂制的城墙上,可见一些小裂缝,顽强的植物从缝隙里钻出来,开出洁白的小花。 白瑜蹲身,伸手要去把花摘下送给妻子,可当他瞥见上头的血迹时,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再怎么干净,也染了血的,这样的花朵,不衬他的皎皎。 刚起身,他又问身侧的护卫:“时间过去多久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护卫垂下脑袋,不敢告诉主子,其实时间也就过去一个蹲身的功夫,他只好劝劝道:“公子莫要着急,想必快了。” 白瑜抬头张望,依旧不见车马的影子。 他又开始来回踱步,晃得护卫眼花缭乱。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问:“什么时辰了?” 护卫依旧安抚他:“公子莫急,快了。” 两人正说着,护卫忽然看向远方:“七公子,有一队车马正向这边走来。” 皎皎? 白瑜抬头望去,心房猛然一抖,手脚禁不住发颤,整个人如踏云端,仿佛能听到自己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越过刚经历了战火的城墙,越过成山的尸堆,最后停留在由远及近的车马上。 还有很远的距离,遥遥望去人和车马都还只是一个小黑点,但他像是心灵感应一般,一眼就看出那就是俞皎所在的队伍。 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裳,风风火火下了城墙。 阿六正好牵着马匹过来,把缰绳递到他手中:“七公子,这是白姑娘的马,很是温顺,您可以放心……” “多谢!” 阿六话未说完,白瑜便翻身上马,急促地催赶着胯下骏马。 饮岚扬蹄狂奔,踩在满是血迹泥泞的道路上。 尚未来得及埋/入坑中的尸首,还堆在南城门口,堆积如山,延绵数里。 吹风吹来,空气中满是死人散发的血腥与阴森难闻的气息。 而白瑜的眼里,只有那队在视线中越来越近的车马。 “笨七!” 一声呼唤自前方传来,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从遥远的时空中遥遥飞来。 第486章 夫妻重逢 白瑜闻言一顿,勒住饮岚的缰绳。 呆呆怔怔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匹枣红的骏马,马上骑着一名鲜衣铠甲的女子,她明丽而充满张力,娇小的身形却有着不屈的坚毅,精致的五官在溶溶的春光中熠熠生辉。 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杏眼,饶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他都仿佛陷入那眉目含情的温柔中。 “皎……皎皎……” 白瑜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他哽咽着唤出一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隔着朦胧的泪意,看着魂牵梦萦的女子由远及近。 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放不下的是家中老弱妇孺。 多少次都要撑不下去了,咬牙活下来,就是为了再见一眼挨了无数次毒打,爬了千万次墙头,一身厚皮都磨薄了,才娶回家的女子。 “皎皎!” 白瑜唤出一声,激动得浑身发抖,便是那声音都带着颤儿。 他怔了很久,才丢下饮岚的缰绳,猛然跃下高头大马,几乎站不稳的踉跄,并未减慢他的速度。 他快速奔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任那风刮过耳际,身上的披风被风灌满,猎猎作响。 “阿……阿瑜……” 俞皎望着视线中越来越近的男子,待看清那瘦削见骨的面庞时,她的眼底漫过铺天盖地的心疼。 她翻身/下马,像以前每一次见面那样,静静地等着夫君奔向自己。 满目绿色,是生命自由生长。 尸山成堆,生机盎然中充满荒凉。 这些她都看不见了,眼底只有那身子单薄的少年,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少年没了鲜衣怒马时的意气风发,也无以为一刀一剑就可以披荆斩棘的年少轻狂。 身上多了几分凝练沉稳的气度,所有不羁都敛入这份千锤百炼才有得沉稳中。 然而不管对方如何变化,都是那个见了她会脸红,想见她会飞奔而来的人。 “阿……阿瑜……” 俞皎脸上挂了一抹微笑,眼泪却随风飞逝。 她扔下缰绳,先是缓缓地走了几步,最后是情不自禁,难以抑制的飞奔。 直到离他越来越近,近到触手可及。 “皎皎……” 白瑜红着眼眶,喘着粗气,不错眼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最后一次见面时,皎皎还是娇俏可人的女子,满头的乌发盘到脑后,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尽管看了很多次,但他依旧无法抵挡那样的笑容。 当女子的大眼睛月儿般弯起,唇边轻轻漾出两个小酒窝时,他总会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 依旧是那能让他心头化成水的笑意。 依然是那他想揉进骨髓里的人。 但北疆的风沙,终究是吹糙了那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 边境的疾苦,也在娇小的身上留下不少痕迹。 比起明微那宝剑锋从磨砺出,利刃一般直逼人心的感觉,妻子的变化没有那么大。23sk. 然而只是一眼,他除了看清令他心疼的不同外,也看到一股威武不屈的倔强。 就像小小的嫩芽破土而出的,那般充满张力和顽强。 “阿瑜……” 俞皎颊边带笑,杏眼噙上泪花。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的男子。 城郊送别时,她的夫君身披战甲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气质硬生生把万水千山变成画中背景。 但是现在…… 心疼泛起的同时,她一头扎进白瑜的怀抱中。 满世潋滟,锦绣晴芳。 两个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新婚夫妻,紧紧地相拥在在一起。 不知是奔跑过急始终没有平息,还是由于太过激动,白瑜的呼吸,依旧急而粗。 他把下巴搁在俞皎的肩上,喘着粗气,哽着声音:“皎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并非武夫,尽管在一众纨绔中打架还算厉害,然而与从小习武的卫骁和白明微都不同,他没有深厚的内力,以及刀刀毙命的招式。 这几个月的奔波,全凭着他顽强的意志,一次次化险为夷。 然而枕戈待旦的日子,危险随时会发生,他曾因为躲避追杀,几天几夜未敢合一次眼,也曾为了追逐李贤昭的线索,几天几夜滴米未进。 好几次生死边缘徘徊,他都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俞皎搂紧夫君瘦得咯手的腰际,声音也带了呜咽:“我也以为,我要当寡妇了……呜呜……改嫁的对象我都想好了。” 她在胡说瞎说。 她就喜欢看夫君焦急的模样,所以总是会说一些胡话逗夫君,每次看着这笨蛋无可奈何又舍不得急眼的样子,她便会觉得有趣。 这个习惯很好养成,而养成就改不了了。 哪就真的会改嫁? 哪里就舍得改嫁? 白瑜知晓她的小心思,并没有介意,振臂揽紧怀中的人,大掌箍紧她的后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久别重逢的激动久久未能平息。 但他安详的面容,昭示着就算他是昂藏八尺,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找到了令他可以心安的避风港。 最后,他一手捧着俞皎的面颊,眼眶依旧泛红:“瘦了,也黑了。” 俞皎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深情仿佛能汇成海:“我不苦,你别心疼。” 出身将门的她,身上浸染着战场征伐的豪气。 尽管她的父兄已不如先祖,被京城的繁华抹去所有的棱角,但她从小就有驰骋疆场的愿望。 这边境的苦寒,没有叫她觉得苦,反而让她觉得畅快。 这次随军出征,也算圆了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终于不用一辈子都束缚在后宅之中,只能绣花写字吟诗作对来附庸风雅。 这边疆,叫她荒凉的生命中充满了张力。 她不苦。 白瑜满目情深:“但我觉得苦,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觉得苦。” 俞皎“扑哧”一声笑出来,忽然伸出双臂,又环住白瑜的腰际:“是笨七,是我的笨七,一点都没有变。” 白瑜紧紧揽住她:“皎皎,能够回到你身边,我好欣喜!” 俞皎闭上眼睛,鼻端是血腥与药味,但她像是闻着她极为喜欢的东西,露出一抹满足而愉悦的笑意:“阿瑜,你能回来,我也好生欣喜。” 第487章 天伦之乐 “七弟!” “七哥!” “七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马车停在两人身边,白琇莹当先跳下马车,几位嫂嫂挨个下来,她们遥遥看向幸存的亲人,目光不舍得移开。 唯有小传义,紧紧地攥着马车的帘子,抿唇看向他的七叔。 最后,他站到马车的车辕上,静静地望着,一张小脸在春光下是如此的白皙,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眸,像是蕴了些许氤氲的水汽。 风轻尘等人不想打扰他们的团聚,所以并未下马车。 而这时,白瑜松开俞皎,目光挨个漫过她们的容颜。 先是二嫂,那个被二哥捧在手心的女子。 再是三嫂,温柔如水做一般,骨子里却透着坚韧的女子。 然后是四嫂,喜欢家长里短,藏不住话,却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女子。 再然后是六嫂,虽然有些泼辣,但却爱憎分明的女子。 紧接着是白琇莹,那个掐尖要强,凡事都要争个高低,如同刺猬一样到处扎人的妹妹。 最后是窜高了许多的小传义。 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一漫过,看见她们脸上的担忧与喜悦,也看见小传义沉稳背后的破防。 最后,白瑜走到他们面前,恭恭敬敬拜下:“嫂嫂们辛苦,七弟回来了。” 几位嫂嫂双目含泪,却是什么都没说。 但从她们的神情可以看出,白瑜的回归,她们是欣喜的,像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回落下来。 在她们看来。 祖父老矣,而传义年幼。 大姑娘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子,而女子是需要呵护的,给不了她们踏实安心的感觉。 白家需要一名长成的男丁顶门立户,带领这个家走下去。 当初白璟回来,她们也以为等到了依靠,可事实…… 如今白瑜的回归,意味着顶梁柱的支/起,意味着这个家尚存能遮风避雨的男人。 所以她们高兴,为大姑娘不再是孤军奋战而高兴,为小传义能有个长成的男人引导而高兴。 白琇莹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七哥,因为每次她找长姐麻烦,都会挨七哥训斥,久而久之她对七哥所有好感全无。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在她的兄长几乎都死光时,再见这讨厌的七哥,她依旧泪流满面。 白瑜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坚强勇敢的好姑娘。” 白琇莹怔怔地把手放在白瑜触碰过的地方,随即破涕为笑:“是,小六长大了。” 是,长大了。 曾经那浑身是刺,总会扎疼亲人的小六,长成了一个坚韧刚强的姑娘。 最后,白瑜的目光落在稳稳站定的小传义身上。 上次见他时,他还被奶娘抱在怀里,虽然有着超乎寻常人的聪慧,但终究是个备受宠爱的孩童。 分别不到一年,这个需要抱着,尚且年幼的孩子,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小的面庞上,额顶是细细密密的绒毛,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宛若月下泉中的黑珍珠,白净的脸,红红的唇,依旧是孩童该有的模样。 但他端肃的神色,沉稳的气度,昭示着他已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孩子。 白瑜走到小传义身边,双手伸过去:“传义过来,让七叔抱抱你。” 让他代替大哥,抱一抱这哥一看就令人心疼的孩子。 小传义默了片刻,终究是将手伸了过去。 白瑜抱起他:“沉了。” 小传义没有说话,把脑袋埋/进七叔的颈间,两只小手也紧紧地环住七叔。 坚强勇敢的他没有哭,但那一行一动间的依赖清晰明了,像是只能依靠自己的雏鸟,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把下巴搁了很久很久,唇一直抿着。 直至看到白瑜的袖子渗出血迹,他才伸手为白瑜理了理头发,小声说:“七叔叔,把传义放下来,传义长大了。” 小小软软的手拂过额际,带着令人暖心的温度,就像吹风拂过耳畔,令人心头软乎乎的。 这个孩子,真的早慧得令人心疼。 白瑜微微怔忪,他将小传义放下,唇边噙着笑意,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七叔不在时,你有好好保护这个家的女子,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七叔以你为荣。” 一直在克制情绪、隐忍泪意的小传义,此刻再也绷不住,猛然伸手抱住了白瑜。 “七叔叔……你回来了,你没有像父亲一样离开传义,真好。” 白瑜蹲下身,又将泪眼婆娑的小传义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传义想挣脱,其实他已经许久没被别人抱在怀里了,这样的举动,显得他不够成熟。 然而白瑜却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掷地有声:“七叔回来了。” 简单一句,小传义再度破防,他哑着声音说:“五叔叔刚走,七叔回来了,这个家又有两个男子汉,传义高兴。” 白瑜没有多说,只是那与大哥白珺极为相似的容貌和气度,叫小传义仿佛找到了父亲的感觉。 小小的孩子靠在宽厚的臂弯中,放心地卸去不属于他的成熟伪装。 看着这一幕,几位嫂嫂露出欣慰的笑意。 这与在白璟面前全然不同,嫂嫂们和小传义的态度,无不昭示着白瑜与白璟的区别。 白家小七,这个最乖张跳脱的少年,他会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 最后,白瑜不顾身上的伤,再度把小传义抱起。 他走向几位嫂嫂,面容恭敬而谦和:“嫂嫂们辛苦了,我们回城。” 几位嫂嫂含泪应下,作为嫂嫂,她们与小叔子没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然而眼泪却足以表达她们内心的喜悦。 一行人走向马车。 两辆马车停在一旁。 白瑜冲俞皎点点头,随后抱着小传义走向后面那辆。 小传义在白瑜的耳边压低声音:“七叔叔,您受伤了,让传义自己走。” 白瑜不以为意:“让七叔再抱抱你。” 小传义不再坚持,伸手环住白瑜的颈项,脑袋又轻轻枕着白瑜的臂膀。 短暂的停留后,一行人朝着月城进发。 这座北燕的城池,如今飘扬着东陵的旗帜。 城下成堆成堆的尸山,昭示着月城刚经历一场大战。 白瑜抱着小传义与风轻尘同坐一辆马车,马车上除了风轻尘,还有公孙先生和刘尧。 江辞因为要守羌城,所以未曾同行。???.23sk. 与夫子同乘一辆马车,小传义有些拘谨,被七叔抱着,他更是觉得难为情。 公孙先生假装没看见,一直闭目养神,小传义这才觉得自在些。 经过尸堆时,白瑜伸手盖住小传义的眼睛:“别看。” 第488章 先去找他说清楚 小传义告诉他:“传义不怕。” 不是不懂得,而是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白瑜没有说什么,把手从小传义的眼睛上移开。 但他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不时被风掀起的车帘。 小传义看出了七叔的爱护,他的目光也不再飘向车外,缓缓落在刘尧身上。 刘尧被点了睡穴,此刻正躺在另一旁呼呼大睡。 小传义把目光从刘尧身上收回,而后看向一旁适然而坐的风轻尘,他抿了抿唇,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白瑜开口:“风军师,多谢。” 风轻尘笑了笑,没有言语。 小传义见怪不怪,这人其实就是一个惜字如金的冰坨子,相处那么长时间,鲜少看到他和大姑姑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 白瑜像是知晓风轻尘的性子,也没有介意。 他搂着小传义,不时开口询问一些情况。 叔侄俩就这样一问一答,月城很快便到了。 白明微看见队伍即将入城,她转身从城墙上走下来。 已有两夜未眠,她的面色有几分疲惫的憔悴,但在看到亲人的时候,她又显得神采奕奕。 她径直跳上马车,向里面的几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嫂嫂,六妹。” 几人看向她:“辛苦了。” 她没说什么,坐到俞皎的身边。 俞皎悄悄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随即又放开。 这是在向她表明欣喜的心情,她知道,于是便冲俞皎会意地笑了笑。 一行人驾车前往曾经的守将府。 月城的百姓闭门不出,街道/上收尾的士兵往来如织,见到一家人的马车,连忙让出一条道。 一行人很快抵达目的地,他们下了马车,随后进入守将府。 风轻尘把他们送到花厅,随后默默转身离开。 阿六扛着昏睡的刘尧跟在他身后。 公孙先生摆摆手:“你们一家子的天伦之乐,老夫就不打扰了。” 小传义恭敬地行了个礼:“先生慢走。” 公孙先生冲对他抱拳的白瑜露出和蔼的笑意,随即也转身离开。 白明微目送风轻尘离开的背影,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好丢下一大家子去找他,想着等到大家都安顿下来,再去与他解释。 这时,白瑜把小传义放下,含笑开口:“嫂嫂们赶路辛苦了,快请坐下。” 俞皎为他拉好披风,盖住身上的血迹。 但还是被细心的任氏发现了,不过她也没有声张,只是道:“七弟清减了许多,这段时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白瑜摇摇头:“二嫂别担心,都过去了。” 任氏轻轻颔首,便不再说什么。 如今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既然七弟不想大家担心,她也不能没眼色,非要揪着七弟的伤不放。 几位嫂嫂看着瘦削单薄的白瑜,有好多话要问,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白琇莹吸了吸鼻子:“七哥……” 杨氏生怕她口不择言,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冲她摇摇头。 白琇莹止住话头,不错眼地看着七哥。 白明微开口:“你们肯定有很多话想和七哥说,然而不急于一时,先把饭吃了,想说什么再慢慢说,想问什么再慢慢问。” 俞皎也跟着附和:“先吃饭,吃完饭我们有很多时间。” 白明微离开守将府前,曾命护卫去简单准备些吃的,此时应当已经准备妥当,正好可以开席。 因为对守将府还不是很熟悉,几位嫂子也没有自告奋勇地去厨房端饭。 白明微给了护卫一个眼色,护卫拱手退下。 过了一会儿,一桌简单的菜饭摆在桌面上,一家人围桌而坐,素淡的菜色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几位嫂嫂尚且稳重,白琇莹只管一个劲地给白瑜碗里夹菜,她什么也没说,递到白瑜碗里的菜,却都是家宴时她见七哥经常夹的。 俞皎捧着碗,露出浅浅的笑意:“阿瑜,六姑娘知道你的喜好。” 白瑜夹起一块嫩豆腐放入白琇莹的碗里:“六妹的喜好,七哥也知道。” 白琇莹垂头吃饭,两颗晶莹的泪珠却从双目中滚出来,她含了满满一口米饭,说话时声音也显得没有那么哽咽:“谢谢七哥。” 白瑜没有说什么。 他的确更偏心明微,那是因为明微从小就没了母亲,总是受人笑话,被别人欺负。 作为同胞兄长,他没道理不护着自己的亲妹妹。 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其他几个妹妹。 以往总是教训六妹,也是因为六妹经常挑事,若早早能这般和睦,他如何舍得训一句?天籁小说网 毕竟,那是最年幼的六妹,该是千疼万爱的老幺。 在众人面前,白瑜与俞皎没有那么腻歪,但不时送到对方碗里的菜,无不昭示着他们对彼此的关心。 白明微吃上几口,便给手短的小传义夹一次菜,小传义也不挑食,默默地吃着,不论给他什么,他都能认认真真的下咽。 一家人不时搭话几句,气氛十分和谐。 饭后。 护卫送来消食的热茶。 任氏喝了一口,随即放下茶盏:“大姑娘刚从战场上回来,肯定没有休息,我听闻七弟昨夜也参战了。” “不若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我和几个弟妹趁此时间好好准备一顿晚饭,庆祝七弟的归来。” 她心中也有很多疑问,也想知道七弟这段时日都经历了什么。 但她看得出白明微特意掩饰的疲惫,也看见了白瑜浑身的伤,纵使心中无比好奇,她也希望二人得到休息。 她都这般开口了,几位嫂嫂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七哥的情况,白明微是了解的。 况且七哥刚与七嫂团聚,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是没什么说的,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也很好。 于是,她当即就赞同了任氏的提议:“二嫂说的是,我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确实想休息一下。” 任氏起身:“那便这样吧,我们几人与六姑娘去准备晚饭,七弟妹陪七弟去休息,大姑娘也好好睡一觉,晚饭做好了再叫你们。” 俞皎扶起白瑜:“辛苦几位嫂嫂,辛苦六姑娘。” 任氏含笑:“去吧。” 夫妻二人走后,白明微看向小传义:“要和大姑姑一起睡个午觉么?” 小传义摇摇头:“今日功课未完成,传义得先去温书。” 白明微伸手去牵他:“走,大姑姑带你去找先生。” 小传义拉住白明微的手,二人一同向外走去。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也开始分工,安排今晚的饭菜。 把传义送到公孙先生那里,白明微记挂着对风轻尘的承诺,想着晚上要只怕没有时间,于是便准备先去找风轻尘。 第489章 点到为止,别叫她为难 起初,主意打得稳稳的。 可刚来到半路,她却犹豫了。 在脑海中千回百转的答案,那成竹于胸的说辞,随着与风轻尘的距离拉进而逐渐变得模糊。 待风轻尘所居的屋子映入眼帘时,她脑海中便只剩下“圣旨”二字,至于其他的内容,像是被人生生攥了出去。 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伸出手,那掌心不知不觉中竟湿润了。 她向来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也能将所有的情绪克制住。 唯独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矫情。 白明微不由轻笑,从袖底掏出帕子将手心的汗擦干,又整理了一下思绪。 望着风轻尘紧阖的门扉,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怎的了,这双踏在尸山血海之中都不露怯的脚,却在此刻发虚,就像踩在一团云上,不知何时会坠落云端。 尽管一颗心晃晃悠悠的,然而她再未停下过脚步,要是再扭扭捏捏的,恐怕她都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来到门前,白明微再度深吸一口气,举起的手顿了顿,终究是叩在了门上。 “笃笃笃……” 她敲得很急,也很重,生怕敲慢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似的。 听到响亮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她连忙放轻动作,边敲边问:“风轻尘,你在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她知道,风轻尘必然在里面。 她在门口驻足片刻,未等到房门打开,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像是逃过一劫。 刚想转身便走,但又觉得隔着一道门未尝不可,若是面对面,可能还真无法开口了。 于是她背对着门,回过头冲里面说:“那道圣旨,我心底是不愿意的,但是我不能不接,因为我身上背着无数条性命,我不能让别人因我的任性而丧命。” “先前你没提起,所以我也就没说,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 一口气说完,白明微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然而里边半点回应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极致的安静之中。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动,又渐渐平息下来。 最后,她把手放在门框上,刚要再次敲响,门却陡然被打开。 白明微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之中,可下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却是风轻尘身边的零。 比起阿六的欢脱,零显得一板一眼,他淡漠地回应:“姑娘,主子睡着了。” 白明微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但那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如常。 最后,她并没有多说,只是道:“适才的话,等他醒来,请帮我转述给他,多谢。”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有些着急,像是生怕阿零看出她面上的愕然。 按照风轻尘惯常以来的做法,他应当是没有睡的,或许担心自己会尴尬,所以才让零谎称睡着。 又或许是他伤得比较严重,禁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昏睡了过去。 然而后者的可能性很小,同为武者,白明微知道若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管怎么掩饰,都能看出端倪。 两种猜想中,前者更有可能性。 她不想拂了风轻尘的好意,于是选择离去。 走到拱门处,她回眸看了一眼,与来时不同,她的神色间透着如释重负般的松快。 因为她终于和风轻尘解释清楚了,心中积压的石头,也在此刻轻松卸下。 …… 屋里。 零口中本该睡着的风轻尘,正趺坐在小几前。 他端着一杯茶水,仔细看去,那茶水并未冒出氤氲的白雾,却是已经凉了。 但他唇边挂着的笑意,却分外有热度。 阿六现出身形,重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主子,茶凉了,属下给您换一杯。” 风轻尘没有接阿六手中的茶,而是把先前那杯凉透了的送入口中,如同品着极品的香茗,神色间格外愉悦。 一饮而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这茶,像是加了蜜一样。” 阿六默默地将那杯热茶推到他面前:“主子,这是凤凰单枞,理应是极苦的。” 风轻尘意犹未尽:“是甜的。” 阿六自是不敢有任何表示,趴在小几上犯春困的小白貂,转身把肥臀对着他,以此表示嫌弃。 风轻尘握住那杯热茶,唇边笑意未减:“是热的。” “本来就……”???.23sk. 阿六脱口而出,想回答风轻尘,这茶水原本就是热的,但机灵的他猛然反应过来—— 茶水热不热主子自有感觉,怕是这个所谓的“热”,指的不仅是茶水,还有心。 阿六眼珠一转,跪坐在风轻尘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属下这招欲擒故纵,您觉得如何?是继续使呢?还是点到为止?” 原来。 阿六这小机灵鬼早就察觉白明微因圣旨一事觉得心中有愧,于是他传信风轻尘,并在信中给风轻尘出鬼主意,让风轻尘好好利用这一点。 换做以往,风轻尘自然不理会他。 因为那个时候,国仇家恨还都压在小姑娘身上。 他自然不会在那种时候再给小姑娘增加额外的压力。 而如今五座城池已收复,能挑大梁的七公子也回来了,小姑娘身上的重任卸去大半。 当然可以把那些憋了许久的花招都用上。 所以昨夜在白明微面前,他所表现出的异常,都是故意的,且还有预谋。 结果也尽如他意——白明微担心他怄火别扭,便主动向他解释和亲圣旨一事。 虽然此事微不足道,对那些早已终成眷属的人来说,不过是张个嘴巴的事。 但于风轻尘而言,却是这长久以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小姑娘正视了他的在意,第一次小姑娘顾及了他的感受。 这怎能,不叫他欣喜呢? 当初大仇得报,朝政尚未稳固,他便一路寻来,寻到了东陵,只为那梨花树下的小姑娘。 那时候他的心思很单纯,单纯到只为报恩而来。 后来,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那小小的一个姑娘,却背负着沉重的重担。 于是他想守护,想关怀,想要倾尽一切只为让那小姑娘能平安喜乐。 可渐渐的,这份守护成了执念。 这个人也成了心底撕/扯不掉的存在,那一种不同于亲情的感觉,就像生长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的树,把根越扎越深,直到无法剥离。 而这份执念,又渐渐变作私心。 从只想回报恩情,变作想拥有感情。 强烈的渴/望与铺天盖地的悦爱,无时无刻不叫嚣着让他更贪心一些,然而就算这些难以抑制的感受侵蚀骨髓,他也依旧舍不得逼一下这个小姑娘。 因为他清楚,家国天下面前,小姑娘一定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后面。 所以他不敢进一步,也不忍心进一步。 直到等来这个不知几分熟的时机。 风轻尘闻言,淡声说道:“点到为止,别叫她为难。” 第490章 欲擒故纵后,该是苦肉计了 在私心面前,他再次选择牺牲自己的私心。 比起自己快乐,他更想让小姑娘快乐。 阿六叹了口气,表示并不赞同主子的想法:“主子,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这样的时机稍纵即逝,日后未必会有。” 风轻尘不以为意,他像个极为容易满足的孩子,一颗糖便足以让他喜笑颜开,慰藉心灵。 “时机,日后再寻便是。” 真是主子不急影卫急,这可把阿六愁坏了。 他眼珠滴溜一转,主意油然而生。 他默了片刻,换了一种语调:“主子这么想,其实也没错,白姑娘的性格,只要她不愿意,皇帝老子也强求不来。” “别看她平日雷厉风行,其实吃软不吃硬,谁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要是逼得太紧了,反而容易起反作用。” “属下刚才那么说,也是为主子担心,主子您想想,白姑娘本就出生高贵,她那样的身份,配个皇子都绰绰有余。” “如今再添兵权与功勋,虽说踩在刀锋上,但只要不被拽下来,她就站在无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势高度。” “只要娶了她,基本就相当于把兵权攥在手里,到时候别说皇子,只怕太子都动心。” “您虽贵为一国摄政王,但毕竟是异国他乡的,万一白姑娘觉得远嫁西楚不如就在京城,还能守着家中老幼,转身就嫁给某个皇亲怎么办?” “所以主子,趁此机会,把感情再培养培养,只要墙垒得硬实,就不怕别人能撬得动!” 风轻尘静静地听着阿六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待阿六将一番话说完,他问:“你说小白现在在做什么?” 阿六凝神看去:“捂耳朵?” 风轻尘放下茶盏,笑着面向阿六:“你说,为什么小白都听不下去的唠叨,本王能给你机会说完?” “大概……是因为主子心情好?”阿六嬉皮笑脸,可接下来他便笑不出来了,臊眉耷眼地坐着,愣是不敢动弹。 风轻尘笑意敛住:“知道自己啰嗦,那就下去吧!” 阿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冒死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主子,欲擒故纵后,很适合用苦肉计。” “欲擒故纵让她心慌,苦肉计令她心疼,就这样一颗少女心在心疼与心慌之间反反复复来回折腾,不愁她不会情根深种无法自……” 话未说完,就被零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屋外,阿六挣开阿零:“怎的不让我说完,主子马上就开窍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现在可好,全被你搅黄了。”天籁小说网 阿零狠狠地瞪着他:“主子要你教?” 一句话,噤了阿六所有的声息。 事后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放肆了,想起适才主子的神情,他不由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好像在寒冬腊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叫他从头凉到脚。 为求活命,他果断选择抱大腿。 于是他拍了拍阿零的肩膀,大义凛然地说道:“想来白姑娘正在休息,这毕竟曾是北燕的地界,为了保险起见,我立即去护卫在她身旁。” 说完,阿六身形一闪,人便没了踪影。 零板正的面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默默地把门阖上,随即隐于暗处。 屋里的风轻尘握紧茶杯,唇角开合,嘴里却是在呢喃:“苦肉计么?” …… 白明微回到卧房,脑袋刚沾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而另一边,白瑜却没有任何睡意。 他们夫妻刚回到房门口,便看到零在那等着,手里提着一堆瓶瓶罐罐,说是来给他上药。 零话不多,但做事却很稳妥,手脚也很麻利,很快就上完药离开,留足空间给他们夫妻相处。 门一合上,白瑜转身便搂紧俞皎,因为力气过大,险些箍得俞皎喘不过气。 他把下巴搁在俞皎肩窝,久久没有说话。 俞皎伸手环住他的腰际,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笨七,我在。” 她从来都知晓,自己的夫君是亲长眼里不务正业的浪/荡子,是朋友眼中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是明微心里那棵可依靠的大树。 不同的人,总会对夫君有不同的看法与印象。 在她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夫君偶尔会很可靠,偶尔会很温柔,更多的时候又很体贴,是个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当然,除了强大以外,夫君也从不掩饰他真实的一面,而那份真实中,便有着此时此刻卸下一切的柔弱。 而她能做到的,就是把肩膀递过去,告诉夫君,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瑜喉结滚了滚:“皎皎……” 这一声呼唤,夹杂了无数情绪。 悲愤、后怕、心疼、痛苦、伤心……万般复杂,都蕴含在这声呼唤中。 俞皎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 不管从前多难,如今都过去了。 活着就好,回来就好,她别无它求,只要阿瑜活着。 当然也希望能抚平阿瑜心底的创伤。 白瑜声音有些喑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心有余悸,又说了一次他曾经说过的话:“皎皎,我几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的,几经生死。 一路追踪,一路逃亡,到最后他手中仅有一把断剑。 数次濒临死亡,数次看到了走马灯。 那种感觉至今想起来,都会令他头皮发麻。 死不可怕,他在披上战甲那一刻已经做好了觉悟。 可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 俞皎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着:“现在见到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 白瑜把下巴收回来,伸手捧住俞皎的面庞,手指在那早已不再光滑柔嫩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让我好好看看你,仔细地看,认真地看,每一根眉毛都要记住,每一个神情都要刻在心底。” 俞皎把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任他灼/热且又带了水汽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自己。 先是发际那一圈细细密密的绒毛,然后是她光洁饱/满的额顶,一双美丽的杏眸,小巧高挺的鼻翼,以及那张樱桃小口。 巴掌大的脸,怎么就能生出这么精致的五官? 但是那肌肤,早已不似在京中那般柔嫩。 白瑜眼底漫过一丝心疼,但最后尽是笑意:“好看。” 俞皎灿然而笑:“好看?” 白瑜斩钉截铁:“是,好看。与皎皎一直以来想做的侠女别无二致,英姿飒爽,朝气勃勃。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俞皎把面颊贴在他的手心,轻轻晃动着脑袋,让面上的肌肤感受他掌心传递而来的暖意:“阿瑜,我好想你。” 第491章 好,我答应你 白瑜双手轻轻“掐”住她的脖颈,俯身把额头贴了过去。 两颗脑袋靠在一起。 彼此的温度是那样的清晰,彼此就在触手可及地方,那么真实。 呼吸纠缠萦绕,鼻端被彼此的气息所包围。 他情难自制,捏住俞皎的下巴,把唇凑了过去。 先是浅尝辄止,慢慢地变得霸道,像是攻城略地的土匪,恨不得把心爱的女子拆解入腹。 末了,两人呼吸都有几分粗重。 白瑜复又振臂将俞皎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皎皎,我也想你。” 俞皎把脑袋紧紧抵在他胸膛,声音沙哑:“阿瑜,答应我,以后都要好好活着。” “阴山拾骨的时候,如若在那尸堆中发现你,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或许就算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不能没有你,也不想没有你,一定要答应我。”m.23sk. 白瑜郑重点头:“好,我都答应你。” 俞皎却不相信:“我送你出征那日,你也曾许过诺言,但你食言了,这一次我信不过你,就算你发誓,我也信不过。” 白瑜却没有说好听的哄她,而是倾吐了肺腑之言:“皎皎,我不能跟你发誓。五哥走了,我就是这个家唯一长成的男人。” “家族兴衰,氏族荣辱皆系于一身,若是国难当头,我也一样会再度挺身而出,我的心可以全部给你,我的命却属于大家。” “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尽最大的努力,竭尽全力地活着,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俞皎不怪他,一点都不怪。 肩上没有担当的男人,算不得真男人。 但凡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自己也不会从那么一堆人里挑出最不着调的他。 正是因为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正是因为他胸怀天下满腔热血,才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他,才能赢得自己的心。 最后,俞皎擦去眼角的泪水,唇边又挂上一抹甜甜的笑意,她伸手替白瑜理了理头发,扶着白瑜走到床边坐下。 她说:“阿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的蜜饯么?” 白瑜颔首:“记得,那是城东老张的手艺,甜而不腻,最适合解馋。” 俞皎继续道:“收到阵亡的信报后,我让人去给我买了一包,本来是最喜欢的味道,因为没有和你一起吃,不甜了也不好吃了。” 白瑜告诉她:“等到回京城后,我再买给你吃。” 俞皎摇头:“重要的不是蜜饯,而是你呀,笨七。” 白瑜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哄慰:“我陪你一起吃。” 俞皎点了点头,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忆起初见的时候,她敢赌誓从未见过这么令人讨厌的少年,骄傲轻狂,不可一世,好像是全天下最得意的人。 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与之说的每句话,都令她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傲慢,而是阿瑜真的得意。 阿瑜拥有不俗的身世,过人的智慧,可以和好人做朋友,也能让坏人与之称兄道弟,阿瑜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他的确有轻狂的底气。 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那些碍眼的“狂妄与傲慢”,都变成了与众不同的个性。 俞皎仰起头,只看到一个瘦脱相的下颌,但尽管不复当年风华,也依旧看得出美妙流畅的线条。 这就是与她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男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笨七。 白瑜握住俞皎的手:“皎皎,放妻书的事情我听风军师说了,我很感激,你能在那个时候留下来。” 俞皎不以为意:“曾经许下的诺言言犹在耳,我怎会在那个时候离去?不止在那个时候不会离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走。” 白瑜偏着头,下巴抵在她的额上:“你错过了唯一离开我的机会,以后想要离开,怕是不能了。” 少年夫妻,或许两人的相处方式需要磨合,照顾对方时,也不比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更体贴细致。 但两人之间的爱意,有着方慕少艾年纪的青涩与冲动调和,往往要比多年夫妻之间的爱意更浓烈。 人随着年龄增长,考虑事情,包括感情在内,多少会权衡一下利弊与得失。 就算双方爱得深沉,那爱意也会沉淀下来,润物细无声般毫不张扬。 然而少年人的爱意,轰轰烈烈毫不掩饰,在这份感情面前,生与死好像并没有那般重要。 俞皎与白瑜之间,还处于轻许生死的时候。 自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一番动情的告白后,夫妻俩靠在一起谈天,他们轻声细语,聊及过往,也聊及亲朋好友。 最后,俞皎不可避免地提到小传义。 她说:“阿瑜能回来可真是太好了,每次听到小传义说,他是这个家的男人,会保护这个家的女人,我都觉得心酸无比。” “如今你回来了,那个没了父亲的孩子也有了可依靠的大山,扶灵而归时,终于不再是那么小丁点儿的孩子抱着牌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白瑜忽然沉默了,藏在袖底里的拳头缓缓攥紧。 传义。 上次见到传义的时候,传义还是个喜欢缠着长辈讲故事的奶娃娃。 当风轻尘讲起传义时,巨大的变化与强烈的反差,一度令他震惊且心疼。 惊诧的是这么小的孩子,竟可以如此懂事,心疼的是,这么小的孩童,却要承担起一个男丁的责任。 这时又听妻子提起传义,他的心猛然被牵动,一阵深疼。 他默默地听着。 等到俞皎把话说完,他又静默了半响,这才掷地有声地开口:“我回来了,该是男人承担的责任,我不再会让一群妇孺来扛。” 这个家的门户,他会顶立起来。 这个家兴衰的责任,他责无旁贷。 他不会让那么小的孩子,像个大人一样,咬着牙承担那些寻常人很那想象的责任与苦楚。 他也会代替大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教养传义长大成人。 第492章 前因后果 聊过小传义,俞皎又开始聊到几位嫂嫂。 谈及这些苦命却又坚强的女子,俞皎也是一阵叹息。 她说:“几位嫂嫂也不容易,都是好人家的好姑娘,要是没有这一场战役,定然会和乐而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大嫂至少还有传义这个牵挂,可她们的夫君没了,也失去了与这个家联结的唯一纽带。” “但她们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留下,与这个家同生死共进退。” “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们,从千尊万贵的贵妇人,变成饮食起居都要亲力亲为的普通女子。” “不仅如此,她们还要忍受边关风沙与苦寒,只为把她们夫君的尸骨带回家。” “她们与我都不一样,我喜欢随军,喜欢祖祖辈辈堆积白骨无数也要捍卫的边境。” 说到这里,俞皎离开白瑜的怀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在五哥没有回来,传义尚未长大时,这个家的门户需要你来顶立。” “她们若不愿离去另嫁,留在这个家为夫君守节,我们一定要善待每一位嫂嫂,我们的子女,也要奉养她们终老。” “若是她们想要过继孩子以图膝下有养,我们不可阻拦她们,我希望她们在这个家里舒心安逸,可以好好地生活一辈子。” “她们若想离去,我们也理应支持;若她们想要改嫁,我们要准备好放妻书,并为她们备上嫁妆,送她们风光大嫁。” “家里的银子不够,我和你一起去挣,就算挣不来泼天富贵,也要保证这个家的人衣食无忧。”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敬大嫂,她永远是这个家的镇宅夫人。” 说到这里,俞皎反握住白瑜的手:“这条路千难万难,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白瑜复又把俞皎揽入怀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不在这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风轻尘都与他说过。 他知晓几位嫂嫂的不易,也感念她们的大义,他必然会照顾好这个家的妇孺,为他们遮风避雨。 他也知晓祖父曾让明微送走这些嫂嫂和传义,而大嫂在清楚一切计划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为明微守住大后方。 长嫂如母,他必然会尊敬大嫂。 夫妻俩的话题有些沉重,俞皎舍不得白瑜伤成这样,还要忧心这些事。 于是她让白瑜上/床睡觉,她则坐在床边替白瑜把白明微放在床上那身玄色的衣裳改小,改成适合白瑜的尺寸。 …… 在几位嫂嫂与白琇莹的共同努力下,酉时刚过,晚饭便做好了。 一道道精致的小菜端上桌,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都来到厅里。 风轻尘那边,阿零早早就过来传话,说他想要好好补个觉,晚饭便不过来吃了。 公孙先生也不想打扰一家人的天伦之乐,自己在屋里吃。 至于刘尧,睡穴尚未解开,暂时没人理会他。 江辞留在羌城守城,卫骁作为白瑜的挚友,自然出现在这个家的饭桌上。 众人吃了一顿和和乐乐的晚饭。 等到夜色深重,孤月高挂时,大家伙坐在撤了饭桌的厅里谈天。 白瑜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他的伤口有阿零用西楚皇室秘制的药处理,已不再渗血,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了。 如今所有人都齐聚一堂,白瑜也知道时机成熟,便准备向大家讲述这几个月的经历。 望着众人担忧而好奇的眼神,白瑜娓娓道来:“当时我们与北燕交战,百姓接二连三失踪……” 开始这部分,与白明微他们所知晓的并无区别,包括白璟如何潜入敌人内部,如何留下记号等。 但是接下来的这部分,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当时我们看到五哥的记号后,准备分派人手前去救出百姓,可就在这时,斥候发现有敌人顺着阴山悬崖荡绳而下。” “当时平城已经弹尽粮绝,粮草与补给告罄,若是让北燕人前后夹击,不出半月,平城必定沦丧。”???.23sk. “于是父亲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由我与三叔、四哥还有六哥留下守城,他们则开拔前往阴山阻击荡绳而下的敌军。” 说到这里,白瑜握紧拳头,但他的面上却很平静:“两万余人守城,不能说绰绰有余,但不至于很快就被攻破。” “六万人阻击稀稀拉拉荡绳而下的敌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是李贤昭,他往水源里倾倒了软骨散。” “将士们喝下水,两个时辰后便会药效发作,浑身乏力,以至于溃不成军,最后无一生还。” 顿了许久,白瑜再度开口:“当时将士们毒发,已经失去抵抗能力,三叔和四哥还有六哥,在最后关头,把我放进了夜香桶里。” “我就这样,躲在寂静的桶里,听着外界兵荒马乱的声音,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杂乱沙沙声是同袍战友,噗噗闷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倒下的声音,铿铿的激响是刀剑砍在铠甲上的声音……” “我就这样一点点听着,直到那些声音,变成北燕人胜利的狂欢声,直到那些声音,变成平城妇孺惊慌失措的哭泣声。” “我在夜香桶里,躲了不知道多久,当我与肮脏的污秽物一同被倒入河里时,平城已经被占领,八万将士悉数阵亡。” “死在平城里的将士,全部被抛尸阴山……我躲在涵洞里,整整躲了一个月,饿了就挖土里的蚯蚓吃,有时运气好,还能捉到几只螃蟹。” “后来,我找到机会混入北燕运送物资的队伍中,离开了平城。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李贤昭和北燕人勾结,里应外合给将士们下毒。” “后来偷听到北燕中层将领的谈话才得知这个真相,于是我放弃向南边走去找霍大将军,而是四处搜寻李贤昭勾结外敌残害将士的证据。” “就算死,我也要为八万将士洗刷冤屈!为了不露出马脚,我只好假死逃遁,不敢留下任何属于白家七郎的痕迹。” “接着我又听说你们带兵北上,于是我便在阴山留下了一个只有我和明微能看懂的记号,以期明微看到后能安心。” “等到我找到李贤昭的蛛丝马迹时,李贤昭也正在被人追杀,满天下的奔逃。” “我只好一边避开刺客,一边追寻他,从东陵追到西楚,从西楚追到北燕。” “直到把半死不活的他从刺客手下救出,但因为北燕节节败退,戒备实在森严,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带着他离开北燕。” “正当我走投无路时,风军师找到了我,并且帮我解决了追踪我们的那些刺客,这才有今日与你们团聚的机会。” 第493章 什么时候开始叛变的? 白瑜云淡风轻的讲述着。 整个过程,也只见他的沉默,却不见他的愤怒。 但他绷直的身躯,与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内心翻涌的怒意。 只是他较能克制与隐忍,所以从他的表情之上,看不出该有的愤怒。 众人闻言,怔在了当场。 惊的是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大的一个阴谋,心疼的却是,白瑜这些日子所受的苦。 俞皎更是红了眼眶,心疼她那意气风发的夫君,竟然藏粪桶、吃蚯蚓,几度险些送了性命。 小传义怔怔地看着七叔,他抿了抿唇,那满是心疼的眼底,蕴了一抹敬仰。 他觉得这样的七叔坚韧英武,能屈能伸,当是他该学习的榜样。 白瑜的经历,就算是不说出来,白明微也大概能想象得到,在那种情况下活到现在,究竟需要承受怎样大的苦楚与屈/辱。m.23sk. 把所有的心疼敛于眼底,她攥紧腰间不离身的剑,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可以看出,她的愤怒藏在很深的地方。 是了,当初北燕连夺四个城池,元贞帝那懦夫便准备与北燕议和,阴山一战前,祖父曾请求支援,然而不但没有援军,便是粮草也不给运。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秦丰业那小人! 只因秦丰业那狗贼在元贞帝面前主张议和,想要通过献上财宝和公主一事让北燕同意停战。 八万将士尚且边疆血拼,身后的人却想着怎么卖/国求荣,掏空国库送上女人来求安稳。 这是一件多么悲哀且可笑的事情? 之前她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前去救失踪的百姓需要那么多的人马,原来北燕人正准备从阴山荡绳而下。 父亲为了平城不被围困,才会率大军前去阻截。 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因为没有粮食的平城,粮草即将耗尽的大军,绝对不能被围困,就算是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将士和百姓困死其中。 所以父亲做的并没有错,一切安排合情合理,要是没有李贤昭投毒,北燕人未必能得逞,八万将士更不会全军覆没! 可怜他们不是死于强悍的敌人之手,而是败给了自己人。 想到这里,白明微的手攥得咯咯响。 “砰!” 卫骁一拳砸下,身侧的小几瞬间四分五裂。 因为这事,他被激起为匪多年的匪气,破口大骂:“李贤昭那孙子!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狗东西!” 白瑜给了卫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看看周围的情况。 卫骁也担心自己把一众女人给吓着了,不得已敛住怒气,但那怒意直冲上脑,一张本就有些黑的脸,泛起一阵红意。 那双深邃的眼眸,颇有几分目眦欲裂的意味。 白明微望着众人的神色,她知道众人在震惊事情真相的同时,为何还会面露疑惑。 他们一定在想,八万将士固守的平城,怎会让那李贤昭给投了毒。 怎么会呢? 不是父亲这个主帅蠢,也不是八万将士没有防范,而是因为这是一场内外勾结的早有预谋! 当初他们和霍大将军合力拿下平城后,便在阴山找到了李贤昭收刮的粮食,那时她以为李贤昭单纯是为了谋利。 之后她和江大哥潜入莲城,在莲城又发现了制/毒的地方,当时为了不让北燕人把毒用在战场上,她和江大哥还把那个地方毁了。 现在看来,李贤昭收刮平城的粮食,不只是为了谋利,而是给八万将士布下死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个局布得很早,也布得很精密。 他们早早就想好要用这种方式取下平城,所以李贤昭败走到凉城时,才会带着残兵把凉城的粮食收刮了。 计毒莫过于绝粮。 一个再有本事的主帅,一支再强壮的队伍,没有粮草供应,就意味着老虎没了利爪与獠牙。 如果粮食充裕,父亲也不会那么早就带兵赶赴阴山阻截北燕人,完全可以反过来把他们围死在阴山。 但因为不止八万将士即将面临粮草不足的情况,便是平城的百姓,也将会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 那种情况下,只有破解他们的合围,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个计划也很好理解,共分为两大部分。 一方面他们刮走平城的粮食,引将士们前往阴山;另一方面他们趁机往将士们喝的水里投放软骨散。 至于失踪的百姓,完全是个幌子,是个为了转移守城将士注意力的幌子,同时也是采盐的劳动力。 因为平城百姓的失踪,将士们的注意力必定会被吸引过去,北燕人也趁此机会开展他们的计谋。 直到时机成熟,他们便故意露出马脚给斥候发现。 这样一来,不仅八万将士的力量被分散了,在将士们毒发之时,也失去了抵抗能力,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取走平城,重创东陵。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有机会投下毒药呢? 李贤昭败走平城时,必定让敌人在城中趁机安插了奸细,在守城将士们忙着固守城墙时。 这些奸细便救走李贤昭,从事先准备好的路径绑走平城的百姓。 待到将士们分散注意力到失踪的百姓身上,四处寻找百姓被运走的路线时,躲在暗处的这些奸细,便悄悄把魔爪伸到水里。 换做是她,在那种情况下,未必能想得到敌人会在水里投毒。 不是这八万将士愚蠢,而是这里应外合的计谋,布得太早了,早到刚赶赴边关,对一切都还不太熟悉的队伍,根本无法识破他们的计谋。 思及此处,白明微问:“七哥,李贤昭是什么时候叛变的,北燕南侵前,还是北燕攻破边防后?” 白瑜回答:“看起来是北燕攻破边防后,他为了不担失城之责的铤而走险。” 因为人多,白瑜没有把话点明。 但是背后要表达的意思,白明微完全能明白。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但实际上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通敌了。 败走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实际上北燕人早就想好为了阴山的盐矿,夺走这五座边城。 而李贤昭败走,便是在为北燕掠夺城池铺路。 她也明白,这事与秦丰业脱不了干系,李贤昭必定是受秦丰业的指使。 但是这秦狗真的太妙了,李贤昭是他的妻弟,便是李贤昭犯下灭九族的大罪,只要他把老妻休了,秦家便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就算到时候怀疑到他头上,他也完全可以用太子外祖这个身份来力证清白。 毕竟他是皇后的爹,太子的外祖父,按理来说应当好好辅佐太子才是,怎么会卖太子以后要接管的财富呢? 就算是为了秦家的长盛不衰,他要做的也是稳固太子的地位,而不是拆太子的台。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秦丰业才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然而白明微细细想来,这表面上是在拆太子台的事情,换一个角度想,何尝不是为了太子做打算? 第494章 该死的,一个也逃不掉 皇帝那么多儿子,太子未必能熬到登基。 稳固地位少不了钱财,但财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尤其是巨量的财富。 舍五座城,换取足够支持太子到登基的钱财,这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样的做法,在他们这些寸土不让的人眼里,匪夷所思。 但在那些想要登顶权力顶峰的人看来,习以为常。 毕竟这样做失去的只是五座城池,要是不这样做,以后失去的便是全天下。 就是不知,这是秦丰业个人的主意,还是太子也参与到了其中。 听了白瑜的话,白明微会意一笑,点到为止:“好在,七哥抓住了李贤昭。” 要是七哥没能抓到李贤昭,这恶心的阴谋,恐怕要沉入水底,而那八万将士的战败的冤屈,也将无法洗刷。 这也是为什么李贤昭会遭遇追杀,是因为有人想灭他的口。 所幸七哥把李贤昭抓住了。 争取到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不过光凭一个李贤昭,想要扳倒秦家有些不切实际。 李贤昭未必敢供出秦丰业,就算他敢,只有他一个人证,想要拔除树大根深的秦家,难如登天。 首先,皇帝未必相信,就算皇帝不相信,太子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保住外祖父。23sk. 其次,秦丰业必定早有准备,可能已经想好无数种办法来应付这种情况。 最重要的是,皇帝未必在意那五座城池,指不定他根本舍不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去惩处秦丰业。 所以她得和七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让李贤昭的功效发挥到最大化。 当然把阴山一战背后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是无可改变的,在这个目的之上,还能有多少额外的收益,他们需要小心谨慎地盘算。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几位嫂嫂心疼地看着白瑜。 她们不是不关心这背后的阴谋,而是她们觉得此时谈论这些不太合适。 况且为家中亲长洗刷兵败之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们长于后宅,或许有几分自保的手段,但这种大事,她们不会去过多的置喙与参与,免得给大姑娘和七弟添乱。 但若是有需要她们的地方,她们绝对会全力以赴。 于是,几位嫂嫂都很默契的,把重点放在关心白瑜之上,心疼白瑜这些日子的遭遇,也想尽可能地为这历经磨难的七弟做些实事。 这时,任氏率先开口:“七弟,多谢你,要不是你抓住了李贤昭,夫君他恐怕等不到清清白白离开的时候了。” 说完,任氏起身行了个礼:“嫂嫂替你二哥,谢过你。” 其余几位嫂嫂也站了起来,盈盈向白瑜行礼:“我们替你的兄长,谢谢你!” 白瑜与俞皎夫妻二人一同起身,上前虚扶几位嫂嫂:“嫂嫂们,该是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家族危难之际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来到边疆接回父叔兄长,也谢谢你们,在明微最需要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明微的身后,更谢谢你们把传义照顾得很好。” 白琇莹本已火冒三丈,心疼七哥的同时,她恨不得一刀斩了秦丰业,但这次她没有冲动,未曾像卫骁一样,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因为她谨记长姐的话,长姐说只要时机成熟,这笔账一定会讨回来。 她相信长姐会创造这个时机,所以她拼命按捺火气,把所有的愤恨都揉进骨血中,等待快意恩仇那一刻的到来。 此时见七哥七嫂和嫂嫂们互相道谢,她缓缓开口:“一家人,就别这么客气了。” 白瑜颔首赞同:“六妹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嫂嫂们确实不必如此客气。更何况,这都是我该做的。” 互相道谢后,众人又坐回椅子上。 还是较为年长的任氏率先开口表态:“七弟,你受过的苦,嫂嫂无法为你承受,嫂嫂也只是一介妇道人家,没有什么手腕和计谋。” “所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条路,接下来还要靠你继续走下去,但嫂嫂想说的是,如果有需要嫂嫂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 “嫂嫂愚钝,无法主动为你分担,但嫂嫂也会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去支持你。” 三嫂也跟着附和:“二嫂说得对,这事我们没办法主动为你分担,就怕给你添乱,但要是有我们能做的,我们一定当仁不让。” 几位嫂嫂也表明态度:“不论七弟怎么做,我们都支持。” 她们把希望寄托于白瑜身上,并非是她们觉得七弟回来了,就顺理成章地取代大姑娘,成为这个家的领头羊。 而是因为她们清楚,这件事必须由阴山一战的幸存者白瑜来牵头,才更有信服力。 所以她们才会说出一切都交给白瑜的话。 白瑜含笑应声:“好。” 白明微当然不会介意嫂嫂们的态度,只是对嫂嫂们坚决拥护七哥的心意满怀感激。 卫骁破口大骂后,便没有再说话。 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是站在白瑜这边的。 这时,小传义起身,冲白瑜有模有样的行礼:“传义在此,欢迎七叔叔回来。” 看着这个憨态可掬的小不点,众人眼眸变软,露出盈盈笑意。 想知道的事情都已了然,想说的话皆已出口。 嫂嫂们没有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因为她们都知道,接下来白瑜和白明微兄妹自会商量计划。 另一方面,她们也不想七弟沉浸在那些痛苦的回忆当中,于是便把所有心疼的情绪都藏起来。 有了小传义这个插曲,她们当即就默契地把话题移到庆祝白瑜回归这件事上。 郑氏笑着开口:“传义把我们的话都说了,那我们该说什么呀?” 小传义奶声奶气的回答,脸上也露出难得见到的孩子气:“四婶婶,传义分明在为大家受累,怎么还怪传义呢?” 杨氏瞪了郑氏一眼,柔声安抚:“传义别委屈,六婶婶是帮你的。” 郑氏掩唇笑了:“所以你们一大一小要合起伙来欺负我么?” 众人笑作一团。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了一眼,随后看向笑意盈盈的小传义。 那是他不会在自己面前摆露的神色,或许七哥的回归,让他有了父亲的感觉。 七哥能回来,真好! 接下来,就让他们兄妹一起,好好清算阴山一战的仗! 为父叔兄长洗刷冤屈,争取该有的哀荣,也让那八万将士的灵魂得以安息。 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 第495章 他病了 生离死别后的相聚弥足珍贵,大家都很珍惜这一晚上的时光。 但顾及白瑜的身体,戌时刚过,便纷纷散去,让白瑜回房好好休息。 白明微白日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倒还有些许精神,她回到书房,招来张进等人询问有关收尾的情况。 张进一一答了,不论是治疗伤兵,还是亡者抚恤,以及犒赏有功将士,因为前边有例可循,所以进行得很顺利。 最后,张进问她:“郡主,什么时候办理驻军将士入册一事?” 白明微长睫一颤,问:“此事着急吗?” 张进告诉她:“将士们都很担心今后的去留,纷纷表示想尽早入册,才能踏实安心。” 白明微淡声道:“如今月城刚夺下,很多收尾的事情还需处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忙这些事。” “要是那些驻军首领与你提起,你就让他们统一好意见,找个时间来见我,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这事白明微也着急,一日不把这几万人马收归麾下,她的心就一日不安定。 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但凡她表现出任何急切,以后都可能会成为话柄,最艰难的那一步已经踏过去了,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张进得到吩咐,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房,而是亲自把下边处理的事情全部过目一遍,若有任何疏漏,她便整理出来,让下边的人做好补正。 这一忙,就忘了时辰,等到她把所有的公文收好,准备回房时,子时已过。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春风拂到了北境,带来繁花与绿叶。 北燕人虽然粗犷且不拘小节,然而这守将府却沿用了东陵建造风格,假山花石,移步换景,景致在这春日更添几分美丽。 白明微一路穿花拂柳,沿着小道准备回房休息。 恰好看到阿六端着什么东西经过,岂料阿六一见到她,马上跑得影子都没有,唯有一缕淡淡的药香遗留在原地。 白明微眉头蹙起,阿六端着药做什么? 想到风轻尘身上有伤,且今日回来后便不再见到他,白明微有几分担心,于是果断折身去了风轻尘的居所。 看着依旧紧闭的门扉,窗棂透出些许微光,屋里烛火未歇,白明微知晓风轻尘没有歇下,于是她抬手往门上敲了敲:“风轻尘,你还好吗?” 一道身影很快浮现在她身边,又是零:“白姑娘,主子歇下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么?” 白明微闻着鼻尖萦绕不去的药味,目光沉静地看向零:“他没事吧?” 零依旧是那张木头脸,一脸的木讷,声音自始至终也都是一种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主子没有事。” 零正说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白明微眉头一皱,直接越过零推门而入。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但是灯芯仍冒出丝丝缕缕淡淡的白烟,可见是刚被吹灭。 唯有床边仍旧点着一支烛火,借着熹微的烛光,白明微看清了风轻尘的处境。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而汗水也湿/了他的发,以及他的面颊,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已经回暖的春日,即将迈入三月,他却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而一旁放着的药碗已经空了。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出了问题。 白明微坐到床边,伸手为风轻尘试了试额上的温度,滚烫如火一般燎人。 她连忙把风轻尘的厚被子拿开,松开风轻尘的衣襟,让风轻尘把这点热散去。 接着,她又用帕子替风轻尘擦着额上的汗水,等到脸上的汗渍被擦净后,她回眸看向一旁的零,想要从零这里得到回应。 然而这块木头,依旧是那一板一眼的模样,木讷着一张脸,好像根本没有看出白明微征询的眼神。 望着床边的药碗,白明微低唤一声:“阿六。” 她看得出这是阿六适才端的碗,也知晓阿六必然就在此处。 果然,阿六很快就从角落里走出来:“白姑娘。” 白明微眉头紧皱:“他都热成这样了,怎么还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容易闷出问题的。” 阿六小声回答:“可主子说他冷。” 像是为了配合阿六,风轻尘在失去被子后,便朝温暖的地方靠,迷迷糊糊中抓住白明微的手,把脑袋凑了过来。23sk. 白明微下意识挣脱,但见风轻尘这个模样,想到自己发热时的难受与无助,她打消收回手的念头,任由风轻尘搂住。 听到阿六的回答,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男人不够细心,才把人给伺候成这样,风轻尘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这俩大男人却连汗都不懂得帮主子擦。 但她也不好教训别人的属下,只是道:“都病成这样了,怎的不与我说?怎么不想办法叫个大夫?” 阿六有些委屈:“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告诉姑娘,他想着姑娘与七公子刚刚团聚,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打扰到姑娘。” “再者,阿零与属下都晓得治伤,也算略通岐黄之术,这个时候怎好麻烦正在救治伤兵的大夫?” 白明微皱着眉头:“你还贫上了,治伤和退热这事能一样么?” 阿六连忙道:“白姑娘,您别担心,主子兴许是太累了才会生病,属下已经给他喂了葛根水,相信很快就能好起来。” 白明微并未放下心:“这种情况是第一次,还是经常性的?” 阿六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属下知道的,这是第一次。” 白明微心想,阿六这小子平日挺靠谱的,这会儿怎的这般靠不住,风轻尘身上有伤,伤口发炎也会引起高热。 他兴许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发热。 又问:“他伤哪儿了?” 阿六垂头,掩住双目中的狡黠,声音却愈发微弱,仿佛是愧疚,又像是知错了:“手臂和腹部。” 白明微闻言,小心翼翼地为风轻尘挑开里衣的带子。 由于里衣袖子太过狭小,手臂的伤她不方便检查,因此只能先看看腹部。 衣裳被掀开,露出他满是伤痕的精壮胸膛。 第496章 心里不是滋味i 更敛住,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挣扎。白明微下意识地别过眼,目光连忙搜寻腹部的伤口,半寸都不敢多看。 只见那肌肉成块的右侧腹部,有一道很长的剑伤,此刻又红又肿,已有几分灌脓的征兆。 发炎了! 白明微双目骤凝,心头也跟着猛的一紧:“阿六,去把黄大夫带来,越快越好!” 阿六略有迟疑:“但是黄大夫还在军中忙着治疗伤患。” 白明微立即道:“不要紧,适才张进已经向我汇报了军中的情况,现在大夫的人手不那么紧缺,去将他请来。” 阿六一拍脑袋:“属下忽然想起,公孙先生好像也懂岐黄之术!” 白明微低喝:“那就去请公孙先生!” 阿六忙不迭应下,人一闪便没了踪影。 白明微想替风轻尘拉好衣裳,手刚触及衣带,便猛然停住——她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首先,零与阿六都会治外伤,她当初中箭,为她紧急处理的便是阿六,那娴熟的手法与大夫没有任何区别。 其次,零与阿六都是影卫,他们知晓公孙先生懂得医术,怎么会在这么紧急的关头把这事给忘了?任由主子的伤情恶化。 最后,阿六端药经过的那条小道,根本就不是厨房距离风轻尘居所最近的一条路,情况这么紧急,阿六怎会绕路?且还正巧被她瞧见。 思及此处,白明微抽出被风轻尘抱住的另一只手:“还装?!” 风轻尘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迷迷糊糊。 见白明微这边的温暖远离,他又往被子凑,直到将温暖的被子抱在怀里,他才停下动作。 因为经常发热,白明微可以看出,风轻尘的所有举动都不似作假,那的确是承受发热折/磨的人,惯常做的动作。 上一刻,她还可以确定,风轻尘在装病。 可此时此刻,她又不确定了。 触碰到风轻尘时,指尖传来的热度真真切切。 见风轻尘的额头与颈间又渗出汗水,白明微只好放下疑虑,用帕子替他擦去。 “零,去帮我准备一盆冷水还有毛巾,得给他把体温降下来,再这么烧下去,对他身体不好。” 阿零没说什么,默默地下去准备。 白明微凝着虚弱的风轻尘,内心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秦焕一剑刺/穿他的肩头,他也未曾皱过眉头。 此时却因为发热,卸去一身强大而坚硬的盔甲,变得就像孩子一样柔弱,需要呵护。 原来他也有这般虚弱的模样,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强大可靠,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把最大的帮助递过来。 想着想着,白明微不禁出了神。 忽然眼前白影一晃,却是小白貂跳上了床,往床上吐了个东西。 思绪被打断,白明微凝神看去,却是一小块即将化完的冰块儿。???.23sk. 原来这小家伙是去给主子叼冰块来了。 白明微用帕子把冰块包住,随后放在风轻尘的额上。 她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你放心,你主子不会有事的。” 小白貂第一次没有因为白明微的触碰而挣扎,眼巴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主子。 见到此情此景,觉得风轻尘在故意装病的白明微,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并在心底给之前的三个疑虑做出自己解释。 或许是因为阿零和阿六是男人,不大会照顾人,才叫风轻尘的情况这么严重。 而阿六绕远路出现在她面前,的确存了引她过来的心思,只是想让她来看看风轻尘。 虽然这个解释十分牵强,但她还是选择不去深究,毕竟在这些事情面前,都没有风轻尘的健康重要。 零很快就取来了水和帕子,准备动手给风轻尘降温。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我来吧。” 零没有说什么,放下水和盆后,便站到了一旁,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计。 白明微把帕子投入水里浸湿,随后又拧干,而后用帕子替风轻尘擦着脸颊与脖颈,细心地将上头的汗津拭去。 水从很深的地方打上来来,挟着刺骨的寒凉,被水浸湿的帕子拂过肌肤,带走了上头的滚热。 风轻尘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白明微紧绷的神色,也跟着放松不少。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正在被风轻尘的情况一点点牵动着。 不一会儿,公孙先生来了。 他睡眼惺忪,眉宇间也裹挟着些许怒气,可见刚被阿六从床上拎起来。 白明微与他问好:“先生,劳烦您了。” 公孙先生不予理会,只是把手扣在风轻尘的手腕上,过了半响,他神色更为不悦:“都这么严重了,现在才叫老夫,是想让他早登极乐么?” 零与阿六垂头不语。 白明微心头猛的一颤,向来平静从容的神色,也染上些许急切:“先生,很严重么?” 公孙先生没好气地说:“目前死不了,不过也快了。” 说着,公孙先生立即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纸笔,写了一贴药方递向阿六:“马上去找黄大夫,让他给你把药抓齐,煎好后端过来。” 最后,公孙先生看向白明微:“等会儿我会给他施针,缓解他的症状,你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天亮前若是这高热退不下去,我也救不了他。” 白明微虽不懂医术,但药理知识是她们这些闺阁千金的必修内容,听闻公孙先生的话,她心底难免有几分疑虑。 伤口发炎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天亮前不退烧就回天乏术,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她忙问:“先生,从风轻尘伤口的发炎程度来看,不至于这么严重,他可是还有其他问题?” 公孙先生叹息一声:“单凭他身上的伤,还不至于令他的情况这般严重。这小子的眼疾时常复发,因此不得已下猛药来控制情况。” “但是药三分毒,他这是因为毒素在体内积攒过多,一朝毒发,身体守不住,因此才会出现高热的情况。” 阿六趁机补上一句:“要是在西楚,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御医定时为主子清除毒素,现在虽然有黄大夫帮主子调理,但主子总有事情耽搁,时常错过黄大夫的治疗,想必是这样,才会……” 白明微面色一暗。 公孙先生复又一声叹息:“老夫这点水平,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小子的情况,老夫无能为力。” 说完,公孙先生取出银针消毒,随后为风轻尘施针。 白明微坐在床边,内心愈发不是滋味。 西楚的摄政王,虽无帝王之实,却有着帝王之势,整个西楚掌握在他手中,年轻的皇帝也只是个摆设。 他可以在西楚呼风唤雨,尽享身份和地位给他带来的所有荣华和便利。 但他却来到了自己身边,先是为自己挡下秦焕的一剑,紧接着又随自己北上行军,受北境风沙苦寒。 这一路走来,始终是他在牺牲,在付出。 而自己从未给予过回报,每次都只能发自内心真诚地道一声谢。 思及此处,白明微垂下眼睑,敛住眸底翻涌奔腾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