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御剑》 第1章 晓风残月,商恨难移 皎洁的月光片片洒在崎岖小道,月光映照的古径忽明忽暗。树影交错,杂草横行,江岸边蛙声此起彼伏。 这荒芜的古径几乎被这杂草吞噬了。忽然,似有树影突兀而出。这树影虽却并无枝条,待其缓缓移近。 方才看清一黑色魅影自荒芜古径而出。月光掩映下来,是一位全身包裹在黑色斗蓬之下的俏丽妇人,她似从远处奔走而来。气喘不定,疲倦的面容看得出气力已竭,但仍坚定缓步前行。 月光洒在她脸上,方看到她白皙无暇的脸庞,面上一双星眸。妇人怀中似乎抱着重物,才令她如此疲惫不堪。 江边远处偶有火光喧闹,此古径出来却是直抵江边码头。 月光下的江水微波粼粼,正是江上寒风吹过,江水缓缓而流,不曾停息。 妇人脸上些许汗珠被这江风吹拂,倒是让她提起些几分精神。 子夜时分,江北的岸边的一处。一间小木屋,屋身饱受风雨侵蚀,屋木旧的不堪。 屋内一位干瘦老叟躺在床上,一日摆渡累的精疲力竭,现下赤裸上身而眠,好不痛快,这老叟陈木旧屋,相得益彰。 江上微风轻拂,江河水流之声与老叟的鼾声交错,不知是否想争个高低。 猛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老者惊醒,回神怒骂:“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么晚了扰我好梦。” 却听到门外一娇柔女声:“艄公,我家小儿病了,想去江南……寻廉老夫子看看。病情……紧急,望您行个方便,渡我过河。” 声音轻柔娇美却夹带着喘气,不像诓人的样子。 老头坐起披好短褂,边走边道:“老叟倒是可以渡,此时过江,天凉水冷,寒气甚重……” 女子柔声道:“艄公勿忧,廉老夫子与吾父乃是旧识,此去船资十倍与汝,若能救活吾儿,他日定有重谢。” 老者听闻此语,心中窃喜,拨开门栓。 但见一俏丽妇人身披黑色斗篷而来,月光下面容皎白的面容,一双丹凤眼。眼神急切,身形却又镇定自若。举止与平常妇人大大不同。 老者心念船资,也不顾许多。略一摆手,待妇人让出稍许位置便蹿了出去。 径往江边码头而去,江边系船柱上系着一艘小船,老者跳上船去。 乌篷船的竹篾顶破破烂烂,配上这老头显得格外合适。见妇人尚伫立在原地,高声道:“夫人且快上船,老夫这就开船了。” 妇人听闻此语,徐徐走来船边,拨开自身所着斗篷,将怀中抱着的三岁小儿递过去。 老者见状伸手接住,妇人亦小心走上船来,显是第一次乘此种小船,走的不是很稳当。 妇人坐定后方接过小儿,抱在怀中,细细端看。 孩子被老者的厚茧手掌所触显得有些不适,妇人好生安抚方才又睡平稳。 老者解开系船绳索,手持船桨,缓缓拨动,乌篷船便离岸而去,一叶扁舟顺江水月光而行。 老者一边划船一般打量这二人,不但这妇人不同寻常,这小儿身上所着也并非凡物。 小儿身上外衣乃乃丝绸所制,月光下看清乃是赤红,衣物上金线织就祥云图案,中间夹有细纹,可惜老者不识。 老者心里想着平日里渡河三五文一次,这次挣个几十文,足以快活几天。 船行半刻之余,江边木屋赫然出现一队人马,手持火把。像是寻找查探。 为首者身披戎装金甲,余下皆是黑色蒙面之徒。却只见人去船无,屋内亦无他人。料定已然乘船而去。 命留下二人在此查探艄公行踪,余人随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到一刻,许是江水平静,风也顺畅。乌篷船悄然滑近对岸边。 老者扑通一下跳下浅滩,拽着绳索用力拉扯,方才将绳索套在岸边系船柱上,将船身推靠在码头边。 妇人站起来缓步走上码头,怀中小儿安卧。 那步态轻盈似若游仙,举止优雅动人,料想是适才小憩片刻,心神恢复稍许。眼下已是如此美物,不知平日里是如何明媚动人。 老者呆呆看着,竟已痴神。 妇人娇柔细声才唤醒过来:“恩人救命之恩,妾身感激不尽,事出紧急,身边别无长物。” 说着玉手挽至耳后,抽出一金簪“此物与我别无它用,恩人拿去置办些房屋田地,不必再受江寒水冷之苦,权当报答。” 老人见着簪子,扑腾一下跳上码头来。 双手接过,细细端看,见簪身通体金黄,甚是沉甸,不似寻常。尾端乃是凤鸟图样,衔着细链,细链分为三条,分有红白绿三色明珠。 老者心中大喜,转瞬间却更加害怕道:“此物太贵重,老夫万万不可消受。” 妇人正色沉吟:“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知否?” 老者这才将凤簪纳入囊中,转身道:“此去廉老夫子庄上还有二里地,夫人不明路途,若蒙夫人不弃,老夫前面引路,护夫人公子周全。” 随即两个身影伴着月光消逝在夜色中。 月光斑驳洒落,庭院里竹影交错,林间或有蛙鸣。 庭内两位苍髯老者无言对坐在石桌。桌上有一封信,二人虽无言,却在饱经沧桑的脸上看出异色。 一慈眉善目者嘴唇微动,:“半月前风闻有变,却不料如此之快,吾之奈何。老朽无能,无能!”老者眼中似有闪光。 一凶神恶煞者脸神抽搐,似有恨意,恶言道:“无能,岂止是无能,你这老东西为何不早告诉我,我看你就是半截身子骨埋地里去了,少了雄心斗志。若有吾在,何以至此!”遂侧头甩袖,再不言半句。 一身影急促而来,言道:“老爷,屋外有一女子和老叟前来求医,我见女子不似寻常人,特来请老爷示下。”慈眉善目者闭目言到:“尔且去请至前厅,吾随后见她。” 待看门小厮离去,沉吟道“吾有事要办,恕不远送”拿起信件径直而去。 那凶神恶煞者怒喝一声,大手一挥,将石桌一角直接拍断。 双脚暗劲一使,越上房顶几个起落,便看不到人影,恰似苍穹飞鹰,看不到去处。 这看门小厮延请二人入坐前厅,备上茶水,便侍立在主座旁静候 那老叟第一次来此大雅之堂,坐得甚不自在,加上人困体乏,几乎睡过去。 倒是那妇人安然自若,正襟危坐,像是司空见惯般。慈眉善目者自屏风后步出,正是廉老夫子。 其细看之下,眼内似有精光。妇人身形微动却不曾言。 夫子抚须道:“廉万,尔且送老者下去歇息。”老叟听到这句话马上跃起:“甚好甚好。”便遂小厮退下去了。 待屏退左右以后。夫子动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在离妇人五尺之遥跪了下来。 额首叩地,略带哭音哽咽:“老臣参见娘娘,不知娘娘凤驾至此,有失远迎。” 妇人敛色正容:“夫子安好,家父曾言,自栖雾亭一别。从此江湖路远,再见无期。今日我能面见夫子,也算了了家父一桩心愿。” 夫子哭道:“上今安在,兄今安在?” 妇人欲言又止,信手抚开斗篷:“将军且看。”夫子跪直,见一小儿安卧在妇人怀里酣睡,内心激动无比,几欲垂泪。 妇人闭目而言:“上已崩,吾父卒。”眼角泪珠滑落,顺着白皙无瑕的脸庞,垂滴小儿脸上。 苍髯老者几欲昏厥,数次勉力支撑自己身体,却早已泪流满面:“痛哉恨哉!娘娘此后愿往何处?老夫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妇人略动身形,仍闭目言道:“夫子请起,妾身此生不作他想,只盼此生抚育吾儿长大成人。再不愿去追论前尘往事,夫子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老臣在南边二里地之外有一间小屋,虽不宽敞,但也足够。再拨两三个丫鬟佣人帮衬,如何?”夫子起身慢言道。 “夫子多虑,妾身不愿如此,但有一屋,供我母子二人栖身即可,也无需奴仆,有吾一人即可。” “谨遵娘娘旨意”夫子作揖而曰。 “此后吾乃一村妇,夫子不必如此。” 翌日清晨,西厢房内老叟睡的安稳。 等到日光照在脸上才不甘心的爬将起来。“这大户人家的床,就是软和。” 感觉昨夜之事似在梦中一般,穿好衣物出客房门,正撞上廉万路过。“小哥哪里去?夫人孩儿的病怎么样啦?” 廉万一把捂住他的嘴,怒斥道:“夫人孩儿病无多日,你还在此张狂乱语。小心老爷怪罪下来,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老叟听闻此事,不敢再张狂,摸摸口袋灰溜溜的跑了。 倒是廉万略微一笑,目送他出府而去。 灵川河边,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 一位素衣白裙妇人端坐在桌旁,眼神中略带迷茫,鬓发梳平常妇人家,却也抵不过她天姿国色,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如此动人心魂。 旁边是一个两岁小儿。 清晨的暖阳似乎赋予了少年无穷的活力,他对这陌生的环境感到既兴奋又紧张。 加上自己换了身黑色衣裳,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阿娘,我的红色衣服去哪里了?” “我帮你收起来了,那个衣服没有黑色的好看。”妇人朱唇微起笑道,眼神之中充满了希望。 小儿似有所悟不再言语,看到阿娘发呆。偷偷的静悄悄的跑出门外。这几日每次想下地玩耍都被阿娘阻止。 此地虽大不同以往,却是格外新鲜,以往去到哪都是一堆人前拥后簇,现下没有人阻挠,赤脚在野地里跑来跑去,分外快活,偶有小花蝴蝶,便是一阵惊呼。 回首看阿娘,她却倚在门边,笑着看自己。他不知道阿娘为何而笑,亦然以笑回应。 第2章 佳人小儿,苟延残生 东去离小木屋数百米之外,依稀坐落着几个茅草屋,草屋前面正是一处码头。 几个乡村渔妇趁着自家汉子外出捕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早上天未亮前我做饭,看到廉府的小仆领着那个小娘子过来,莫不会是廉老夫子的外宅吧?”其中一个粗鄙妇人讪言起来,一板一眼说的有模有样。 却被另外一妇人怒斥道“胡说八道的嚼舌***子平日里没少照顾我们这些人家,赊医施药的还少吗?你个长舌鬼休要妄言,辱没夫子名声,我便第一个与你没玩。” “我不过就寻常猜猜罢了,真要有胆量你去问个清楚”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势要寻个究竟。 “好啦好啦,别吵了,今儿仆人走之前我就问明了。那小娘子乃是廉夫子远亲,家人病故,家道中落,故此来投靠夫子的。” 一年长妇人忙着手上活计,娓娓道来:“此娘子孤苦无依之人,只有一小儿为伴。 你们少背后议论人家。”众人遂低头忙活,不再言语,忙着收拾自家渔网回去了。 那小儿约莫玩耍了半个时辰,妇人便在屋内轻唤:“云儿,你快回来,为娘有话要说。” 小儿听闻阿娘呼唤,舍下方才看到的蝴蝶,一路小跑回到院落里。 他爬上桌边小凳,听着阿娘说话。 “云儿,我们以后就住在此处可好?” “阿娘说住在此处便住在此处,可是阿爹去哪里了?” “阿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在此处等他,阿爹教你写的字你可曾记得,往后每日勤加练习,断不可忘了。” 小儿弯指尖在桌上做着写字的模样,嘴上念念有词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妇人纤指微动,似有临摹纠正之意,看小儿如此认真,只痴痴看的入神。 庭院内,竹林青翠,院外清晨的鸟叫声悦耳动听,应是饿坏了的雏鸟呼唤慈母之音。 廉老夫子看着断裂一角的石桌,似有讪笑却不曾言语。当下以手为刃,径直裁去。 那断裂处的石头凹凸竟被赤手磨个平整,胜似开山裂石之鬼斧。 夫子一手轻拂长髯,似对那凶神恶煞者而言,亦或是自顾自言:“此乃天佑,惜尔不曾见。” 少顷,廉万自院外而来:“禀老爷,诸事具已安排妥当。”少年小厮略看了下石桌,内心波澜微泛。 夫子略一摆手,廉万便退至庭院月门处而出。夫子只呆呆看着石桌,不知为何? 十年前,半山腰一座小亭,两位魁梧汉子相对而座,脸廓方正者束发白冠,另一位长髯黑冠。 边上侍立一俏丽少女,并无浓妆艳抹,穿的乃是青色留仙裙。 脖颈白皙无一丝褶皱,如天鹅般曲意动人。粉扑扑的脸蛋既不消瘦更不显丰腴,似上天造就,一切都恰如其分的好。 一双俏丽星眸左顾右望,女子虽然亭亭而立,却压抑不住青春少女好奇活泼的心。 如不是两位中年汉子端坐在此,怕早就按捺不住畅快游玩的闲情逸致。 “贤弟此去何往?”脸廓方正的硬汉言毕,端起手掌大小瓷碗,一碗干尽。 长髯者手持瓷碗:“长兄不必苦恼。弟自十七岁识兄,而今已愈二十载。年少时雄心壮志,念大丈夫应出入行伍,建功立业,策马天下。近日得家父遗信,望我秉承祖风,济世救人。弟不敢不遵,愿凭余年少所学,略尽绵薄之力。” “贤弟志存高远,不似我类无知武夫。瑶儿,你且来敬叔父一碗,权当践行。” 少女正顾着张望远处美景,见远处群林起伏,薄雾轻拂,迟疑一下,才知爹爹叫自己。 少女想到父命难为,当下也就豁出去了,轻嘟朱唇答了个:“诺。” 双手端起比自己脸蛋还大的酒碗,恭敬的说了句:“廉叔叔有请。” 少女身形娇小,这酒量可不小,须臾便将碗中大半碗酒水饮尽。虽然未醉,这脸上的红晕却是愈发浓重,耳鬓秀发些许垂落酒中,更显的的秀发乌黑细秀。 “想不到令媛豆蔻年华,生的出这般酒量。佩服佩服,深肖长兄。”长髯者捻须而言:“他日人中龙凤,舍令媛其谁!” 远处薄雾渐近,慢慢将周遭群山树林吞没。 二人持手相揖,怆然泪下,相拜而别,连同那亭台一起消失在雾中。 不知道过了久,这位俏丽妇人与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家中桌旁,此次却不是闲坐,而是在做女红。 自搬来此处,妇人别无谋生伎俩,想起幼年所学,闲来做做衣裳,绣个手绢之类。 倒多亏了那几个村妇,偶然路过家门见晾晒的衣物手绢分外好看,向她讨巧,她也不会拒绝,每日里抽出半个时辰教授他们。 这几个乡村渔妇虽然学的不精巧,但也胜过以往许多。 平日里网罗到鲜美鲈鱼之类,送上一两尾来道谢,渔妇到集市到卖鱼时,闲来擦手的手绢都不同凡物,羡煞一旁小商小贩。 这一来二去,谁都知道江边渔村附近的小娘子女红精巧,不似平常俗物,前来讨教的闺中女子数不胜数。 妇人不胜其扰,特定下规矩,凡求教者,需先写拜请帖,得回帖者方可教授。 每日所做之物仅有一件,也不开高价。只求度日即可。 妇人正做的出神,忽然听到轻微的叩门声,起身开门。 原来是那年长的村妇张大嫂。大嫂将一个小桶提着,桶内却是一条江鲫。 “这鲫鱼最适合小儿滋补,你家孩儿甚是斯文,将来定是个状元郎,这鲈鱼送给你。” 大嫂秉着一副大嗓门,却故意压低声音,显示怕自己乡野之人惊扰到妇人。 妇人娇柔细声,轻轻道了声谢,接过鱼桶,放在一旁。大嫂似想起什么,窜进屋内。 “我家小儿粗苯,只可学些打渔布网,你家孩儿甚是聪慧,万不可只让他和我家小儿玩些游泳捉鱼之事。 孩儿前程要紧,我虽然大字不识,也知读书写字是上等人的营生,娘子宜早做打算。” 俏丽妇人望着面色黝黑的张大嫂,亦是柔声道了句:“谢嫂嫂关切,吾自有区处。” 傍晚时分,少年身披霞光,如落日归山,漫步回家。 手中的小竹篮装着尚在活蹦乱跳的河虾,裤脚袖脚具都挽起,即便是这样,身上也沾了不少黄泥河沙。 脸上虽有尘土,却也掩不住一双星眸,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眼角却微微上扬。 眉毛虽然还不浓密,却依稀看得会长成剑眉。 方脸轮廓,偏偏脸蛋上肉团嫩红的可爱,不知将来会是何等少年。 小儿看见阿娘也顾不得身上泥土,直接就跑过去抱住阿娘的腿。 抬起头来稚嫩的童声说道:“今日我捉到好多河虾,阿娘煮给我吃可好?” 妇人玉指垂落,轻轻拂去孩童脸上尘土笑言道:“阿娘依你便是,明日清晨不可跑出去玩耍啦,阿娘明日带你去集市上。” 听闻此言,小儿开心的跳了起来,期待明日行程。吃过饭便早早地睡去了。 翌日清晨,母子二人洗漱干净。 妇人给小儿换了一身儒服,束发青巾,登时一个小书生模样就出来了。孩童甚是兴奋,心念“阿娘这是让我去读书吗?” 妇人牵着小儿的手,仍是娇声轻柔,似天外之音;“云儿,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叫木云川。” 小儿一脸疑惑:“木云川,我叫木云川,阿娘给我起的名字真好听。” 二人携手出门,一路走过江边小路,穿过乡村集市,小儿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街边买卖杂货的,高声吆喝叫卖的,路旁食肆纷杂,各类小吃看的自己眼花缭乱,口水欲滴。 走了块半个时辰,听到郎朗读书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小儿擦了擦口水,放眼望去。可惜这楼匾上的字自己只认识两个,便问:“阿娘,这个学堂叫什么名字?” “这三个字乃凌云堂,取之书生壮志凌云之意,乃城中开设的私塾,往后你每日需到此学习圣人之言。” 二人走进堂内,却见一身穿黑色儒服之青年才俊,在拾掇地上散落的竹简。 此人身长八尺,形貌昳丽,头戴纶巾好不容易将竹简全部捡起,抬头望见妇人,竟已痴神。 不似寻常女子徒有容貌而无神韵,此妇眼眸之中却是才气纵横,像似从前凌绝万人之上,现下虽然身着素衣白布,却也遮不住举手投足之间的韵味。 自己私塾起名凌云怕是在冥冥之中为了衬托她罢了。 男子看的出神,浑然不知自己书简散落一地。 略带笑意的稚嫩童声:“先生你的书简又掉了。” 男子顿觉失礼,脸转瞬绯红,忙弯腰作揖,用袖子遮住自己羞红的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在下....如海,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妇人并未被此失礼之举影响心神,脸若冰霜朱唇微启:“我家小儿年已五岁,特来寻名师教诲。” 那男子起身正色,却不敢直视,而是顾左右而言:“此私塾乃是廉老夫子筹资兴办。 在下因粗通文墨,读过几篇文章,兼乃夫子同宗从弟,故此在此处任私塾先生。”“ 廉老夫子是吾父旧识,望先生收下吾儿,村妇自当重谢。”妇人低头双手放在腰间,腿略弯曲,行了一个常礼。 男子并指作揖回道:“即是夫子旧识,在下必定倾力教授。” 如此,木云川每日到这凌云堂上学,虽只有五岁,所幸生性聪慧,较常人更加用功苦读,而他的开蒙恩师正是凌云堂廉如海。 第3章 痴子余情,江山何罪 此处静的让人发冷,通间大殿内并无多人。 一人歪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冠冕略有倾斜,十二道旒,每道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十二颗玉珠,玉珠或垂落在脸上,又或垂在耳边。 一手小臂平放在椅上宽大的扶手,手指轻握着一个龙爵,显然是饮酒过甚,醉生梦死之兆。 偌大的房子,那人身前五尺处有一盏灯火,远处仍然是黑色的一片,也不知道这外面到底是黑夜亦或是白昼,让人不寒而栗。 “吱呀”一声,灯火百尺之外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殿门边缘渗透出来日光,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殿门好像数万年才推开一次。 日光之下,来人慢步踏入,头戴武冠,劲装皂靴,身披金甲,却是一个少年武将,模样谈不上俊美,却也显得英姿飒爽。 少年脚踩暗红色地毯,左右两边白玉铺就的地面平整无比,顶上的雕龙画凤精美异常,他却没有任何杂念。 在这灯火十尺开外的阶下站立着,静候着。 最可惜的就是这少年武将只有一只左手。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那在碧玉台阶上的座椅之人眼角微动,酒杯亦砸落在地。 那人眼睛终于动了下,虽未完全张开,缝隙间也差不多可以看见少年武将,垂眸吐息道:“你既来了,若无寡人所想,尔知道后果!” 那金甲少年并不言语,唯一的左手从腰间腹甲处取出一副手绢,手指拨开手绢,平摊于掌。 座上那人见到此物,先是一惊,脸部微微跳动。 鹰眼精光细看之下,顿时腾起,手掌拍打扶手,足尖微踏,竟从那金色座椅上飞将下来。 黑色暗金的龙袍随劲风而起,直扑少年,恰似苍鹰扑兔。 一把夺过少年所示手绢,余风吹得少年须发轻舞。 那人本来面露凶光的脸上闭目再启,却泛起来一股柔情,慢慢把手绢放到鼻尖闭眼轻嗅着,浑身微颤。 紧闭着的鹰眼露出一滴泪水。 那人一把解下自己头上冠冕,长发散落垂至腰间。握着手绢喃喃自语,却不知何意。 一个像往常一样的清晨,妇人打开院落的小门。 感受清晨扑面而来的清香,一切都和往常。 一样的灵川河水,一样的绿意盎然。不似以往却胜过以往。远处喜鹊在枝头上清唱,诉说着春意。 妇人只见低头走下台阶,却看到一个布包,却不知是何人所遗。 妇人见左右无人,双手拾起放置桌上。 此物摸着像衣服,却不似普通衣物那般轻巧。 妇人微微理着云鬓,弯腰打开布包,脸色丕变。 云川这一觉睡得好舒服,舒服到自己都不知是何时辰。 翻身起来揉揉双眼,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 顿觉不妙,往日里都是阿娘唤自己起床,今日不知是何缘故。想到自己已经迟了学堂课业,必定会被阿娘责罚。 少年起身看见阿娘竟坐在桌旁发呆,旁边一个布包,料定应是这女红太急太赶,让阿娘忘了叫自己。 轻唤了一声阿娘。 妇人回头看见小儿,略一迟疑:“快去洗漱吧,等会难免先生责罚。尔好自为之” 云川连忙起身收拾妥当,吃毕午饭,挎好书袋。 小手并指作揖道“阿娘,我先去学堂了。”妇人慢手招过少年,搂在怀里,眸间闪光,却无一言。 少顷放开小儿,自脖颈处取下一项链。项链乃红绳链身,尾部金色珠托包裹,中有一绿色明珠。 明珠泛浅绿,中间却是一丝墨绿,说不出的奇异好看。 妇人将此项链挂于少年细颈,少年平日里并未看见阿娘戴此珠子,心下想细细把玩。 却被妇人一下推开:“还不快去上学”。小儿心念往日阿娘责罚之狠,赶紧一溜烟的跑出家门。 妇人倚在门边,看小儿走远,当下再无气力支撑,靠着墙边歪坐在地上。 眼边泪珠如骤雨而下,星眸再无往日般清澈明亮,朱唇翕动却哭不出来,双手微微抱头蜷缩成一团。 半刻之余,妇人才抬起头来,星眸中隐隐有一丝杀意。 云川一路小跑,直到喘不过气了,方才停下。 这林间小路,鸟儿鸣叫声此起彼伏。小儿右手拖住珠托,细细瞧着那明珠。 这珠子绿绿的,甚是好看。阿娘今日把珠子给了我,我可要去学堂好好炫耀一番。 少年心中正得意着,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被人翻转,倒了过来。 原是被人从身后用布袋套着,云川只觉自己飘在空中。那布袋口子勒在自己脚踝处,自己腿使不上劲,手除了能抓抓布袋却毫无办法,倒吊着无处使劲。 抓住自己的那人似乎在小跑,一路颠簸让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不多时候,只听见“嗖”的一声,那人奔跑随即而止。 云川连人带袋一同跌落下来,挣扎着自布袋钻出,见一黑衣人趴在的确,像是晕了过去。 当下十分气恼,一脚踢在那人腿上。那人却也不动。 察觉一人在自己背后走近,云川如惊弓之鸟。抽身便舞起右臂挥将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握住手腕。 昂首细看之下,才发觉此人正是自己授业恩师廉如海“云川,尔为何此时方才上学?” “吾沉睡不知时辰,故此迟了课业,望老师责罚。”云川唯唯诺诺而言。 手上却依旧拿起那明珠把玩,显是怕明珠有损,恐阿娘责罚。如海但见明珠,心中猛然一凛。 脑海中将半年所闻所见联想在一起,顿觉不妙。 忽闻远处有哒哒之声,心念“此子或有后援。” 一把抓住云川后背衣物,如提灰兔,拽着他越上树梢,如海足尖轻点,竟然如苍鹰般飞了起来,径往那片翠绿深处而去。 云川从未见老师这般神技,心中又惊又喜,不料却昏将过去。 那妇人依旧坐在那院落桌旁,此次却不与往常一样。 冷若冰霜的脸上星眸闪闪,朱唇比往日更加嫣红,颔首低眉,一双玉手并拢叠在腿间端坐。 若无这凤冠霞帔相衬,谁人看见都和往常一样。这大红色的礼服分外妖娆,寻常妇人穿着总不得体,但此妇人穿上身来并不显妖娆,反而那绝世美貌把这衣物压制住了。 面前石桌上,放着一金簪。簪身通体金黄,尾端乃是凤鸟图样,衔着细链,细链分为三条,分有红白绿三色明珠。 “先前赠予艄公此物,到头来反而害了他。”心中略有不忍,朱唇微微翕动。 院外一人缓步走进,似不敢靠近,行至百尺之内停住片刻。 “快五年了,这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里,你就在此处吗?” 那人怀抱一竖状物体,翠绿色的锦缎囊包。 这小院落墙身黄白,墙面石灰或有斑驳脱落,风雨冲蚀,似再难堪风雨。 那人身穿青绿色常服,头戴紫冠,眼神之中充满了期盼而珍重。 忽然又加快步伐,奔走至阶下,数步台阶迈的好像万年。 站在那木门前轻叩门扉,那门却未上锁,轻叩之下便已经推开,看见那妇人颔首低眉,身上凤冠霞帔,朱唇轻抹,更觉嫣红。 那人嘴角微翘起来,眉眼微动,柔声细道:“瑶儿,我来了。” 那绝色妇人并未昂首,仍然痴痴的望着那簪子出奇,娇柔细声道:“艄公何在?” “那人拿了你的簪子,不知好歹,被人诓了只兑成二百两白银。逛窑子,流连赌档,输急了眼竟然将自己输给他人为奴。我自矿山将他赎回,已是将死之人,我既问得卿下落,余下不足再言。” 那男子沉吟而道,脸上看不出喜或悲,似乎天下人之生死都与自己无关,眼中只有这俏丽妇人。 妇人并无再言,青衣男子恐妇人恼怒,连忙接过话茬:“你看”。 他将怀中所抱之物平放置桌面。轻轻解开布绳,将所藏之物展示出来。惶恐站在妇人身边,手足无措,寻常人若看到便觉连妇人的孩儿都不如。 妇人玉指纤纤,抚落在这暗红琴身之上,那感觉仍如自己数年前所触。 古琴本是五弦,先代至圣琴师幼儿早夭,伤痛之余增有一弦,低音回转。 临终绝奏,悟生死之变、哀世事无常,又增一弦与天公试比高。 故此后代皆做七弦琴,无不为效仿先师大圣。 暗红色的琴身不是木色,却是黑漆火纹,交相辉映所显。琴身乃久生梧桐木,杉木为面板,梓木为底板,质料上具足了苍古之美。便是那漆料工艺,亦需要花费数年之工。 相传凤凰成圣之前,便久栖梧桐树上。 故此古琴所奏,可堪凤吟。 妇人玉指轻挑一弦,灵动之音悄然飘出,声音悠扬清澈,交糅缠绕飞至院外。 此琴衬的这妇人如月宫仙子,天下无双。绝色妇人亦将此琴之音发挥的淋漓尽致,尽显沧古卓绝之意。 那人见伊人挽琴不言,自顾自笑道;“卿与吾十五岁相识,便是这琴音,让我情根深种。今日可否再弹一曲?吾便是死,也不枉此生!” 绝色妇人身形略动,双手按琴,似做准备之意。男子退至于门前,坐在门槛之上闭目不言。 院外寂静无声,那喜鹊早已不知飞往何处,只留下上下浮动的树枝,在风中自摇自摆。 黑马劲甲随风而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臂翻起蒙面尸体。 一银针自喉结处突出了,原来是自身后洞穿颈骨,刺破喉管而死,针上黑血浸染,应该是暗门高手所为。 却不知那人现去何处,路旁并无人迹,忙飞身上树,四处看这树林,发觉数尺之外树上有脚印。 飞身上马径往那处而去。 第4章 魔音绕耳,殊死一搏 如海一路向东穿过丛林,掠过五十丈宽的湖面,足下一沉,停落在岛上竹海之中,穿过翠绿色的竹海,停在一茅草屋边。 将云川放下,朗声而言:“老毒虫,这小儿托付于你。尔弟浅薄无知,护不得他周全。” 一人七尺应声踱出,头戴五嶽冠,脸上不露善意,颇凶神恶煞。 如海但见此人,并无他言,右手指尖微弹,一物如一道疾风劲射,似长枪穿刺而去,直扑老者面门。 老者单手速起,食中并指于眼前一尺夹住来物。 “此物借与你,好生照料此儿。” 老者向来自负,见此物稀世罕有。 双手搭至背后,走将过来:“这小儿打哪来的,你送给我顶什么用?” “自然是与此物有关。”老人后手细细抚摸明珠,并不言它,抓起小儿带入屋中。 如海抽身掠去,自原路而归,掠过碧湖,直奔方才那尸首而去。 这湖水泛起一阵波纹,转瞬便平滑如镜。 如海轻功甚是了得,林海之中瞬行百丈。 却听见一声龙吟,心中顿觉不妙,一束寒光从树背后突出,直刺如海胸口。 如海抬起左臂侧身堪堪躲过,右手运力单掌推出,打在少年腹部金甲。 少年武将如断线风筝,曲身飞落到路旁单膝跪着,左手拄着剑插入地面三寸而定,嘴角处蹦出一抹猩红。 如海身形后坠丈余挺住,将左臂黑袖扯下。 原是方才为了躲避那直刺心口的一剑,胸口虽然躲过,左手臂内侧被利剑所伤。 一瓶创伤药迅速敷就,止住鲜血直流。 那少年武将抑住内海中气息翻滚,手背抹净嘴边猩红:“好掌法,江南僻野还有这等人。” 提剑再起,足影交错,似野豹扑面而至。 这次仍然是左边,这少年武将招招冲着要害而来。 剑锋直指左手,如海怕手臂再遭重创。 右手金针飞出,金针撞击剑身歪向一边。 如海心念:“这少年不会只此一招吧。” 却见那少年临阵变换,剑刃横扫直逼咽喉要地。 如海急忙后仰,剑刃划过喉间,未伤皮肉,却将那鬓发割下寸许。 如海单脚直取少年武将的腹部。 可惜自己腿功追求迅捷,练的轻功了得却不擅临阵对敌。 脚踢在少年腹上只是佯攻,另外一只脚运力,实为借力飞身。 瞬退五尺之遥,翻身点地,往湖边飞去,百丈之遥顷刻而至,停在湖边。 那少年武将通晓临阵追击之道,顷刻间已经奔袭而来。 虽是脚步,不比那荒原野豹逊色多少。 如海方觉自己平日里疏于腿脚练习,对敌之际手忙脚乱。 现下又无兵器,金针百余不过平时防身之用。 一旦用尽,便束手待毙。心中思虑万千,却别无他法。 索性将袖中所藏金针悉数飞出。 少年武将见金针飞至,左手化剑成圆,将那百余枚金针尽皆挡落。 此针皆喂有剧毒,自己不敢大意。 少年见如海停了攻势左挠右抓,料到他金针用尽,唯有徒手,寒光迅影杀将过来。 依旧是那一招,直取心口。 如海现下也顾不得许多,双掌徒手接刃,左手无力,右手少了合力,剑刃寒光擦破手掌,止不住剑刃噬心,刺入胸口两寸有余。 如海夹唇力吐,口中两道金光飞出,直直射中少年武将的眼睛。 两尺之内,少年只顾着利剑噬心,又只有一手,再不能当。 双眼顿时血流如注,痛喝出来,一脚起踢飞如海,左手曲指剜下自己双眼,避免毒走全身。 金甲少年听到落水之声,静坐在地。 那如海受了这一脚如断线风筝般跌落水中,直沉湖底,湖水微波渐平,再不曾浮出来。 少年武将脸上血泪横流,眼前一片漆黑。虽然失明,仍然保持警觉,听见水波不兴。 勉力站立起来,尾指衔口,一段锐耳刺音,引来漆黑俊马。消失在这荒郊野林之中。 云川这一觉睡醒,头疼的厉害,天旋地转的。 梦里面只觉得自己一直飘在空中,却又像陷在水中,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 视线先是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却是一茅草屋顶,挣扎的坐了起来,寻不着自己的珠子。 将那床铺翻了一遍,不见掉落在哪,跑出这屋外。 迎面撞在一人身上,跌坐在地上。 这老者回身看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怒斥:“浑小子,哪里学的走路,腿都给你打折了信不信。” 云川弄不见珠子,本就十分心急,听闻此言,同样顶嘴怒骂:“老东西,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珠子?” 老者两指夹着明珠讪笑着回答:“老夫所要之物,明抢即可。少说偷不偷之类的话。再说这东西是你梦中送给我了。” 云川给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你这老头,忒不识时务,偷了我的东西,反而咬定是我所赠,老不羞。” 老头听却听着,却不言语,任云川如何辱骂也不还口。 见老者不言语,云川走近跳起,欲抢夺珠子,却被老者一掌拍落在地,跌的屁股生疼,眼泪几乎控制不住蹦了出来。 那老头油盐不进,力气又大的惊人,却唯独怕小儿啼哭。 “此珠借我三十年,到时便还给你,如何?”老者弯腰扶起云川。 云川不肯道:“最多一天,还得是今日。” 老头就又把云川推落在地:“那就十年吧。” 依旧是那熟悉的院落。 一人闭目坐在门槛处,那绝色妇人双手压着琴弦,那蚕丝铰错织就的弦丝虽白,却远不如妇人玉指纤纤。 忽然,那闭目之人脑海中滴落一水珠,泛起微微涟漪。却是山间翠竹青叶的晨露,滴落在谷间小溪之上。 小溪潺潺而去,自山间而下,或曲折委婉,或湍流急行,或水沫飞溅,或银珠漫散注入青湖。 澄清透亮的湖水如碧玉一片,亦或如天上瑶池,端的是五彩缤纷,日光掩映而来,说不出的奇光异彩。 那人端坐在哪,以手覆面,觉得自己好像那湖中鱼儿一般,畅快的游玩着,没有一丝烦恼,也无一丝牵挂,就这样快乐的游着游着。 那湖水慢慢变少,原来是混入江河之中。江水不似小溪温柔,将这鱼儿也一并带走,遇悬崖而下。 这鱼儿飞身起来,在这短暂的飞翔窒息之感,又重新坠入潭水,也不知是多少个悬崖峭壁,经历了多少次飞翔。 终于来到这宽阔水面,平稳的江水让鱼儿得到喘息,它累了,想要永远呆在这里。 可是江水无情,直入大海。鱼儿已经精疲力竭,被这海水包裹着。冲入海底深渊,这鱼儿再想提起力气,却挡不住洋流冲撞,简直是不堪一击。 那海水灌入心扉,渗透到每个鳞片之中,将鱼儿所有气力尽皆带走,永远坠入这无休无止的苦海之中。 琴身戛然而止,而那苦海依然吞没着。 以手覆面之人被无尽琴音包裹,势要将他粉碎。 那人仰头大喝:“破。”周身夹着护体内劲喷薄而出,将那紫冠震裂开,须发披散,无风自舞。 院内的树叶青草,连同墙上斑驳的石灰,屋上的瓦片吹散开来。 顷刻,那人口吐鲜血,将他那青绿色的贵重丝绸染红一片。 原来,这世间从来只有鱼儿离不开水,爱慕着水的柔情,感受着水露滋润,想要这水无时无刻都陪在自己身边。 鱼以为自己追寻着,以为自己曾经得到,妄想自己永远得到,最后就一定能得到一般。 最后却被这水流吞没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那人抬起头来,眼神似有杀意,瞬间瞳孔怒放,鹰眼睥睨。 不过只一瞬间,身形抽搐痛哭出来:“不。”这一次远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嚎,那人一拳锤砸在门扇之上,那扇门碎成数截,飞落院门外丈余。 妇人一手垫头趴在琴上。 琴身暗红火纹更显妖娆,苍白的蚕丝具已经染成鲜红,那妇人用金簪尾部划破左手青脉,将那桌上也是浸透成一片赤红。 血水滴落在地如红烛新坠,片片嫣红。 妇人面色失血尽显苍白,冷若冰霜的脸上更像似蒙上一层细纱,青丝如秋叶一般失去光泽,朱唇亦似附上一层冰霜。 男子须发乱舞,早已看不起他的面目,唯有那鹰似的血眼泪水雨下。 一步一步走近,双腿犹如千斤铅铁,每一次挪动都花光全身劲力。 近若咫尺,抓住那妇人藕臂,横抱起来,将那妇人绝色脸庞靠在自己心口,喃喃自语:“瑶儿,我们回家吧。” 眼中柔情似水,早已忘了片刻之前妇人如何用魔音侵扰自己功体,乱己心神,险些杀了自己。 披发男子茫然信步走下台阶。 那黑马劲甲少年跪在地上,静候处置。 男子鹰眼睥睨天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走吧。” 院外喜鹊却不知道何时又已归巢。 树林阴翳,群鸟归巢。江边的落日映照着缓缓江水,斜出一道暗红的光纹。 直视日光,哪怕是傍晚的霞光,亦是如此晃眼。 这个人非但不惧怕霞光刺眼,反而看的更加入神。 往日,那梦中之人就是披着这霞光,一举一动都让他魂牵梦萦。 是的,就是这熟悉的落日,正如自己两年多每日所见。今日,却再也看不到那妇人。 那人自院后树林飞奔而下,见扇门一地,飞身入屋。 赫然看见细腻暗红,跪倒在地,双臂撑地,左臂却力竭不支,趴倒在地。 单眼瞥见金簪紫冠,再也抑制不住伤痛昏死过去。 第5章 朝朝暮暮,舐犊情深 是日,北风凛冽。玉梁都中一处寻常小院,比不得周遭高屋瓴起,雕梁画栋。 房中一魁梧汉子抓耳挠腮,显得好像头笨熊一样。举着白子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却不落子。良久以后,终弃子求饶。 对坐的一女子粉颔微低,朱唇被手背遮住,看不到银牙魅齿,星眸中笑意绵绵。 “爹爹,连输五把,可羞可羞。” 那汉子虽被讥笑,却也不恼怒,面露笑意:“吾女甚佳,吾女甚佳。” 屋外北风凛冽,却阻不得这屋内谈笑自若,暖意动人。 一骑人马顶着北风前行,为首者锦衣玉袍,面色净白无须。 一队人马华盖鼎立,却不知是何缘故,甘愿冒此寒冬前行。 一带刀护卫重叩院门,门内老叟开门而视。 那侍卫压低嗓音:“上有圣渝,速速通报。” 那老叟打开门来,急忙跑回内院通传。 为首者略微整理衣襟须发,踱步而入。 院外一十二三岁少年赤裸上身而立,上身汗水淋漓,黝黑苍劲。但见来人,退至一旁,却仍旧挥洒拳脚,刻苦操练。 那汉子领着小女自内院而出,跪倒在地,一手示意那少年跪倒,恐有违人臣之礼,少年急忙趴将下来。 为首那人见汉子俯身跪地,自衣襟处端出一纸折,展开而曰:“上谕,北地苦寒,将士不堪。近日北关异族来犯,夺我州郡,龙云之地已失去四城。朕痛心百姓疾苦,将士困乏。” “擢司空御为龙云都护,总揽龙云军政。朕上行天道,下抚百姓。望卿不负我之所托,即日起行。” 语毕,汉子朗声而言,微臣领旨,谨遵圣谕,叩谢皇恩。双手托过纸折。 净白无须之人俯身至耳边:“上特令汝儿为宫中伴读。” 见汉子略有迟疑,再言:“卿不负上,上不负卿。” 那汉子纳纸折入怀,唤过长子。 “往后宫中行走,小心谨慎,不可大意。”那魁梧汉子眼角微有泪珠却不曾滴落。 净白无须者以手示意,便是数人列队而出,将那汉子一身常服换做兽面金铠,而那黝黑少年换成一身儒服。 汉子拱手而言:“司礼大人,恕不远送。 在下点拨两员参将长史,只带一营人马即可。” 那人递过半面虎符。“虎符在此,悉听将军调遣。”言毕领着那少年而去。 少年出门前转身跪地;“爹爹保重。”抽身随着那队人马而去。 司空将军端看着这虎符,才发觉小女仍然跪在地上,恐天寒地冻,急忙搀扶。 “阿娘早故,今日爹爹兄长将离我而去,吾不愿在此度日如年。小女愿随爹爹鞍前马后,征战龙云。” 女星眸熠熠,打定主意不带上自己就不起来的。 那汉子似忧似喜,别无他言。只闭目说了句:“好。” 那少女在蹦跳着飞起,我终于可以跟随爹爹了,转身去屋内拾掇所爱之物,装在一小匣之中。 披上御寒皮裘,站在汉子旁边。 汉子喃喃自语:“深肖吾爱。”二人一车一马,顶着北风消逝在陡峭寒风之中。 而院落在这在这寒风中,再也不如旁边那灯火通明的舞榭歌楼。 云川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昏睡中醒来,视线依旧是那让人厌恶的茅草屋顶。 每次自己想离开此处,都被那老汉一掌打昏,拎到床上。 “这臭老头,不但夺了自己明珠,还屡次出手打昏自己。”云川想到自己出不去这竹林,再也看不到娘亲,竟然在这床上哭了起来。 悲鸣之声响彻屋外。 哭了一会,肚子咕咕的只叫唤,这破屋子里面一片狼藉,无半点饮食。 窗外似有肉香飘散,激的肚子狠狠地叫唤,云川踱步出门,闻到肉香却是从篝火旁而来。 那臭老头用青竹穿了肉段驾在那炙烤,油光冒出,滋滋作响。香的云川口水直流,走近过去痴痴望着。 那老头脸上依然凶狠恶煞的,看到此番模样也有点笑意:“想吃就自己拿了吃呗,我还有。” 云川擦了擦嘴边口水,也不怕竹条烫手,拿起来吹凉稍许,张口边啃,一大块肉下肚,才顾得上说话。 “这肉柔韧无比,不像五禽,亦不是鱼肉,却是何物?” “青口竹儿蛇,腹中佳肴美”那老头摇头微晃。 云川听闻此言,胃里面翻江倒海,将那竹签丢落在地,转头狂吐。 赫然看见脚下一蛇头还在微动,更是将胃水都吐出许多。 瘫倒在地,心中念到:“这老头怪异非常,不可久留。” 趁着老头捡起那竹签剩肉,拍了拍尘土吃了起来。转身就跑,这次那老头却没有追自己。 料自己跑出院外空地,到了竹林浓密之处,这老头就难易追上自己。 离那翠绿嫩竹愈来愈近,不对应该是那青绿越来越靠近自己。 才发现三尺之外的竹林全部布满青蛇,正朝着自己口吐蛇信而来。吓得自己赶紧回头,跑向草屋篝火。 那老头沉吟道:“你既然吃了蛇肉,这群蛇也要把你吃了。” 云川站在屋内,看蛇虽然走近屋子,却不敢上来,围着那老者,却也不知作何。 那老者嘴间夹着一细细竹哨,吹出诡异哨音。群蛇似有所悟,惶恐不安,抬头望见那群蛇之中有一青绿粗壮者前出,离老人一尺而止。 老者用手一握起,夹着七寸要地。那蛇苦不堪言,却不敢噬咬。 另一手并指为刃,将那蛇头切落。蛇身挣扎片刻而垂,而那蛇头却在地面咬动抽搐,死不甘心。 老者两指并拢,似无形钢刀将那蛇身劈开,血肉淋漓去掉内脏,具丢入火中,唯独留下蛇胆。 但见喉结微动,将那蛇胆生吞入腹,老者身形微颤,却闭目无语。 蛇肉去骨仍然穿了炙烤。 少年又是一阵干呕,此时群蛇乱舞想等着蛇退了再做打算。 是夜,少年闭目在床上磨到半夜时分。 摸索着走出门外,视线虽黑暗,却也能看得清路,细步慢行,怕脚步声吵醒老者。 那老者在门外那歪脖子树上横枝卧就,也真是睡得安稳。怕一翻身就得摔得个狗吃屎。 少年不暇多想,亦步亦趋的走出院外,穿入竹海,小步慢行的走了数十丈之后,才开始放腿快跑,耳边林风呼过,飕飕之声不绝入耳。 忽然一物坠落少年肩膀之上,少年信手一拨,直觉手指微凉,却略有刺痛。 却是一竹叶青咬了自己尾指,当下甩开,才发觉身后飕飕之声尽是蛇形,远处地面漆黑一片的条状,估计亦是青口蛇。 现下自己只余三尺之地,即会遭万蛇噬身之苦。不觉闭上双眼,静候死期,那嘶嘶作响的蛇信愈来愈近,仿佛就在耳边。 少年猛觉心中一滞,被人拽起,身若长出羽翼一般飞起,却是老者提着自己凌空飞起,像那如海老师一般飞于丛林之间。 须臾便将自己抛落在空地之中。 少年正想发问,便昏了过去,脸上汗水不止。 老者见云川如此,不知何故,见左手微青,急忙捞起来看。 两处蚊叮似的青色牙印,脸色丕变。以指尖为刃,划开尾指皮肉。顾不得许多,下口吮吸蛇毒。 数十口毒血吐出,那小儿手掌方才慢慢变红。 老者抽出布条包扎,又掏出一黑色药丸给他服下,方才停息。 都城深宫之内,那净白无须之人,领着那黝黑少年拾阶而上,左右卫士目不斜视,顶着寒风站立,却不曾动摇半分。 那人缓言道:“等会面见圣上,需按我说的做,不可无礼。” 黝黑少年略一颔首,并不作答。 进殿约五尺,便俯身跪倒,并不多言。 那人略微向前行,“陛下,将军小儿在此。” 那座上之人锦衣华服,冠冕精美至极,旁有一俊美少年,黑服暗金,鹰眼睥睨。 华服之人见爱将之子甚是健壮,心中甚喜:“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少年颇有虎狼之势,他日必定是我朝栋梁。” 黝黑少年并不言语,那人也替他着急,心想跪谢不是才教过嘛。 那俊美少年见趴着的人与自己年龄相仿,沉默不语,踱步下来,不理会那司礼之人,径往那少年处,俯身扶起少年,两人差不多高。 见黑脸少年剑眉星目,脸廓方正,臂膀遒劲有力,见到自己却不惶恐,甚是有趣。 少年回身相揖,道:“父皇,此兄甚佳。他日吾若为龙云王,此人便是我的执金吾。” 华服之人见此二人颇有相投之意,小儿颇有雄心壮志,淡淡的说了句:“可。” 他拉着黝黑少年退出殿外,却是一人欢喜,一人无言。 司礼之人回禀道;“司空将军已启程远赴边关鏖战,其子留于宫中为质,陛下无忧矣。” 华服之人捻须微笑,并不言语。 “只是这小儿勇猛异常,冬日赤身练功,恐怕伤到皇子。” 华服之人大笑:“若说他能伤到皇儿,也正好挫挫他的锐气,平日里眼高于顶,看不到人外人,天外天。真龙之子连这般阻挠都过不去,凭什么剑指天下。” 华服之人脸色微变:“只是这龙云十六州已陷落大半,如今只余下四城,关内亦得早做打算。 明日,朕当率执金吾出城,犒赏军士,以备不时之需。”殿外冬寒陡峭按,却不知何时能见春光。 第6章 刀光血影,百死求生 云川在林中奔跑,终于摆脱了那凶恶老者。 自己一路穿过竹海,奔跑着跑过树林阴翳,终于回到了自家小院旁边,却是一片死寂。 妇人从屋内出来,云川细眼瞧见阿娘出来,一路跑过去,若霞光劲射。 眼看着就要抱住阿娘的腿,阿娘却如云消雾散。 自己扑了个空,连那江边小院,树林喜鹊具都消散不见。 整个世界只留下自己在,世界一片漆黑。 眼前慢慢却变得光亮,发现自己依旧看着那熟悉无比的茅草屋顶,手上剧烈的疼痛感未曾断绝。 自己头晕目眩,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日,眼前却是清晨。口中微咳一声,却是渴的无比。 那老者自屋外端来一碗清水,扶着自己喝了几口。 “小娃娃,此处现在你是出不去的,我也不会带你出去,留在此处我教你,等你学会像我一样飞了,自己出去就可以了。如海师傅叫你留在此处,你不会不听吧” 少年虽然气不过,却无可奈何,单拳砸落床铺,病手疼的直入心扉。痛喝出来,想到阿娘更觉悲怆。 却说那司空将军虽只领着一营人马,约五千人马,具是骑兵。 赶着军情紧急,小女处只拨了个什长护送慢行。 参将率两千人护送军器粮草,自己亲率三千劲骑突袭而行。 半月不到,急行千里,路上风闻十六州大多陷入敌手,只剩下龙、云、并三城尚未陷落。 这龙并二州拱卫云州,又近关内腹地,算得上城墙坚固、粮草充沛、兵员充足,勉力抗住这异族攻势,却也并不能坚持多久。 这云州牧亦是久戍守关外的老将,抱着必死的觉悟坚守不出,几千人竟然拖得数万大军不能直下云州城。 异族军队屡屡强攻不下,索性先攻其余两处,云州围而不攻,分兵先下龙并二州。 司空御趁着夜色苍茫,数千人突袭敌营,将那围城之人悉数剿灭,解了云州之围,撤入城内。 那老将见到司空时已是蓬头垢面,数日不曾饮食,将士亦是疲惫不堪。 这偌大的云州城只剩下一千兵员,伤者百余位。 司空御从军多年,尤怜此景,当下好生抚慰。 将所获军粮分与城中军士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却听飞马来报龙并二州具失。 十万大军正成合围之势而来,这云州城俨然变成一座孤城。 这云州城虽然繁华富荣,城池坚固,却是平原之城,十万骑兵就是用尸体堆也能堆出一座山来,让铁骑踏平城池。 若弃城,三千人马就是孤军,光复十六州再无希冀。 从此铁骑直指南下,朝廷苟安尚且不能存。 自己这龙云都护也是名存实亡,当此进退维谷之际,将军不知如何是好。 司空御聚集百姓士卒,将余粮分作三日所食高声而言:“朝廷数万兵马三日便到。 吾身为前营,破灭围城,百姓士卒避战者自行离去,吾绝不阻拦。余者随吾等坚守,只需三日定破強虏。” 那三千劲卒随自己多年,岿然不动,口中直呼:“战,战,战!” 云州牧看到此景,亦然振臂高呼,把那城中百姓激的战意昂扬。 这都护似有神力,似透过这黑云压城的金光,照在每个人的心上,鼓舞心神,激动人心。 翌日,仍是一个寒风扑面的阴天,异族铁骑劲卒将这城围的水泄不通,每个方向具是数万人。 这摇摇欲坠的云州城,算上百姓也不过六千余人。 而这却只是第一天的一个清晨。 攻城的鼓声雷动,敌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势必要将此城吞没。 将军的脸上不喜不悲,每个城门不过千余士兵,不知道能不能当的住着数万大军。 不只是以一当十,而是以一当二十,仍旧不足。 轻声唤过长史,“今日若是吾之死期,弟乃吾女之父。” 不复再言,看着铁骑突进。 长史默然不语,细髯微抚。 这一日是一个血战。 攻城云梯不知道毁坏了多少,亦挡不住不停的尸体垒堆,云梯被鲜血泡红。 云梯下面的尸体一片,更多的是被石头重物砸伤,被乱箭射伤的敌寇,痛苦的呻吟嚎叫,或被自己人踩踏,云梯砸落而死。 城中百姓将重物运抵上城,纷纷砸落,似乎都快把城内能用之物丢个干净,将所犯敌寇砸的手足断裂,脑浆崩出。 敌寇好不容易望着尸体堆积成山,即将马踏城上,却是火油浇下,火箭四射,大火把那死了的,活着的,受伤的,烧的滋滋作响,一股恶臭大火,就连城上的士卒也忍不住呕吐。 此法虽然能暂阻挡敌势,却也会将那城土烤的炙热无比,混着血油的的城土烧了也会让城墙受损,甚至垮落,无疑是饮鸩止渴。 这一日,直到傍晚,那天边残阳才出现,似乎是让这北地孤城有所暖意。 将军迎着残阳挑落最后一个攻城之人,手中长枪竟然滑落,红缨饱饱的吸满血水,掉落在一旁。 这就没有了吗,回首看见己方士卒早已疲惫不堪。 远处看那敌寇鸣金收兵,安营扎寨,怕是要长期耗下去,城下尸体早已经分不清一个人的首尾手足,一片尸山血海。 各队略计了下人数,四千士卒只余下九百余人,心中悲切不已。 若敌方彻夜攻城,自己怕是百死亦不能当。 报闻城东北角垮落,只是尸体垒堆,敌军尚未发现发现。 将军好生安抚士卒,将所存酒水犒赏军士。 稍事歇息,见长史立在一旁。 自顾自言:“吾太大意,以为异族所犯不过三城,劫掠一番而矣。殊不知陷此死地!” 长史随手掏出一物,圆简微曲,却是信鸽所来书信一副。 一营人马两千余人护送军器粮草虽然慢行,也不过是慢了大半日,今日午时而至。 两千余人不入此围城之局,端的的这两千余人正面而攻,不过填牙塞缝。 见敌寇颇有南下之势,料定携带粮草必定丰富。 敌寇不司谷物,不擅农耕,所携必定是牛羊之物,四下散开,探的敌寇于重兵二十里后牛羊成群,怕是有数十万头牛羊。 况且敌寇近十万之众,一人两马所携骏马足足有十几万匹。 参将心中定下一计,吾特来报与将军。 是夜,月亏至极,至只余下一丝琼钩。 黑云漫卷飘散,将这月也挡住了。寂静无人之夜,寂静无人之院,寂静无人之处。 一黑色人影闪过,如羽毛般落在屋脊之上。 那人仗得的是轻功卓绝,悄然无声。顺着屋脊飞檐而下,不触片瓦,堪堪落在这园中。 这五角石桌岿然不动,与那翠竹随风而动,彼此一静一动,一生一死,相得益彰。 那人打定方向,飞至一门外,轻推门扉,蹿入屋内,掏出一物,吹燃,却是火折子。 萤萤细火照着那人,眉眼俊秀,却不知是何等男子。 翻遍挣个书斋,全都是药书医术,却无半点踪迹。心念:“难道不在此处?” 飞出屋外,见石桌上旁坐着一苍髯老者,知道自己行踪暴露,如若被其所擒,定遭巨创。 当下打定主意,提气运掌,先发制人,配上卓绝轻功,瞬间掌风如斧斫落下来,直扑老者后脑。 这又急又狠的掌风吹得老者白发飞舞,多少年没有尝到起这感觉了。 老者单掌隔断此风,迅速换势一掌将那人推开,撞在石阶之上,那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仰天大叫:“来吧,吾亦不独活。” 老者轻抚白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学会这掌法的。 难道仅仅看着自己给人治病抚按,矫筋正骨,就可以拆解出掌法吗? 臭老头只不过教了他腿功,他竟然可以借这腿功发力之道,借以蜕出自己独特的掌法。 虽然并不是这正经心决所悟,掌法却练的个七七八八,若不是因没有内力相辅。决不是此般。 见老者沉吟不语,那人似困狮犹斗,扑起来还想再袭击老者。 却听老者淡淡然的说道:“尔为之事,吾已了然于胸。尔可走上一遭,看能否如尔所愿。” 说着便扒拉那桌前一书飞与那人。 正是那人日期夜盼,求之不得的道门卓绝内功《意定乾坤》。 老者方才一掌只做荡开之意,并未下杀手。 那人只道了句:“云川尚存。”消失在这苍茫黑夜之中,老者双眼似有精光闪过,而那竹影似乎更加茁壮。 三日前,那县衙差人来报,江边渔村数户具遭屠杀,尸首或浮江边。 本来几个渔家死了便死了,只当个江匪横行作案杀人即可,但是探听得那江边小院住的是廉夫子远戚。 恐难以随便了事,一则怕夫子追究,二则怕上头怪罪。 索性前来报个信,也好日后好相与些。那肥硕公差向来不爱多行,胖的喘气之身不绝,好不容易将自己编造的前因后果说完。 那夫子闭目不言,廉万见此,送了那肥硕公差出门闭客。 那胖子嘟囔着:“妈的老子送个信累的满头大汗,连个赏钱都无,当的是你家亲戚是人,而我却不是人吗?” 念以往自己每日还能向那卖鱼老妇索鱼吃,若不是少了讹诈对象,也发现不了这破事,直呼晦气。 第7章 势如雷霆,身死谁手 夫子断不会信那公差敷衍之言,自去见那几个渔夫家中木柱上铁剑痕迹,端那剑法就不是平常江匪所为。 数人剑法的起招都是一样,定是良师统一教授而成。 而那院石墙瓦片,亦是雄厚内劲震荡所致。 不知二人妇人小儿生死,苦恼不已,三日内银丝又添无数。今夜听闻那人蹦出此言,心中怨恼少了许多。 顶盖华帐之中,帐内炉火分外妖娆,炙烤的那牛羊肉串金黄嫩香,撒上孜然,顿时香气四溢,与一旁新做的马奶酒香,充满在这帐中。 帐内八位悍将依次坐下,具是久征沙场的铁骑悍将。 面上除了凶狠之外,亦是鹰目熠熠,似草原部落的雄鹰,傲视苍穹。 众人皆静坐在此,等的却是阶上首座之人。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踱来,似乎脚上带着玄铁脚枷,魁梧的肩膀上兽头黑金暗铠,更显得身姿魁梧雄壮。 身上所着却是银鹰金饰的劲铠,那人生得豹脸虎腰,双眼像时刻都盯着猎物一般。 正是此次侵入龙云之地,更剑指都城的异族首领呼屠吾斯 呼屠吾斯坐定下来,宽大的身形将那座椅压住,几乎也看不到椅背。 一手细细抚着那兽头扶手,沉默不言。良久方才开口:“吾等剑锋所指,铁骑踏至,所陷之城十数座,所折兵马不过万余。 这云州平原野地,又是一座孤城,不过一日攻夺,竟然折损两万余军马。吾便是夺了天下,狼骑劲旅恐也不复存。” “大王多虑了,今日攻城之际,我便策马到那高地之上,看那城中百姓具已上城而战。城中兵马不过数千,数日前袭破围城解围的正是此军,不过仗的突袭。” “现下硬碰硬的一日,估计也不过剩下千人。明日我部愿为先锋,马踏此城。”那人脸上布着一刀疤,獠牙大口恶狠狠说道。 “何须将军铁骑,明日我必斩了那敌将献给大王。”却是一狼首细目之人,眯着眼睛,面容惨白,一副狡猾的样子。 这帐内病狼恶虎相怒而视,却是剑拔弩张之景。 首座之人眼神微皱抽出一银匕首,把上宝石镶嵌,匕首通体暗花叶纹。掷了下来,插在地上。 低声言:“谁人得下此州,这龙云之地便给谁封王。” 语毕举起大碗满饮,八部将开怀畅饮。明日但下此城,那富庶繁华就近在指边。 塞外之城的冬夜,寒冷异常,将士晚上不敢着盔甲,怕的是铁衣冻体,明日清晨便是一个冰人。 夜晚除了御寒披风,所着具是棉甲。两层棉布之间是铁甲,内外用铜钉固定,将那险要之地护起来。 今日来四处征战,食用的具是风干的牛羊肉。 今日得到这个喘息之机,吃到新鲜宰杀的牛羊肉甚是香嫩,喝上新酿好的羊奶酒。 今日死了这么多人,不知明日如何,也管不得许多,只顾吃吃喝喝,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天知道明日流矢飞箭,死的是不是自己。 而这塞外苦寒之地,却有数百人衔枚,马裹足,摸着这夜色慢慢而去。 将士一路前行,却又一路细细的布置着。 这数百人摸黑夜行,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寅时初刻,那几路人马汇成一起,约莫千余人。 一个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大晚上起来像往常一样,寅时便要起来喂马,为的是每日清晨兵马突袭,马儿既不饿又不太饱。 阿布拉提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自己十来岁就没了父母,随军而行纯粹为了活命,为了吃口饭,每日起来喂马。 要是再大个几岁,便可上马打仗。 这一夜,不过像寻常,一匹匹的马儿嘶鸣此起彼伏,他早已习惯,喂的累了,坐在草堆之上。 看着群马,要是自己哪日驰马杀敌,又是怎样的威风!一阵刺耳的破音划过寂静的夜空,绽放出的烟花分外好看。 阿布拉提以为自己在做梦呢,看到这般美景,却是漫天的箭雨飞过来。 飕飕之声,箭头裹上红油布包,火箭四射,将自己堆放的大草堆都点燃了,马儿显然是被这火箭吓到了,嘶鸣不断。 自己的破布衣服都险些被点燃,赶紧扑灭。 远处有人影摸进羊群之中,把那羊群中的羊点燃,吓得牛羊马群冲破围栏而来。 本来四散逃开的牛羊,却被人用火把驱赶只往一个方向跑了。 原来黑夜之下细心布置的两条线路,具都是行军草料佐以火引,此刻点燃却是一人字火圈,将那牛羊群包裹在中。 畜生向来怕火,此时夜晚北风劲吹,冬季百草干枯,被这火势一引将那牛羊马匹吓得向南直去。 二十里,骏马奔驰不过须臾之间,冲击敌寇主营,随后便是那牛羊之物。 牛羊不似骏马,分不清人帐。只顾冲突逃命,将异族士兵撞死的撞死,踩踏的踩踏。 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就被踩伤踩死。火势愈来愈大,数万人马只顾自己逃命,慌作一团。 华帐之中,魁梧之人搂着爱妃宠妾赤身裸体。 一个时辰的翻云覆雨,将他身子掏的差不多了。两位妙龄少女睡在左右,脸上红晕悠长,显是满足至极沉睡过去。 从外出冲来两人急报:“大王,北边粮草起火,现下烧了过来,只有数里之遥。” 刀疤饿虎和那白面病狼站在帐内。 那魁梧汉子吓得惊醒,跳起来怒视。听到外面人马之声不绝于耳,那二妾醒过来坐在床上,任然一副酒醉浑然不知的蠢样。 抽出那虎将阔刀,回手用力一挥,将那二骚妇头颅砍下。 错愕无比的俏丽头颅飞到床上。 身子脖颈处的鲜血喷出,在魁梧之人的垂发裸身溅出来朵朵血花。 左右二将急忙将呼屠吾斯衣物盔甲给他穿上,叫上马来,带着一堆人马飞撤出营外。 一路但有阻拦,都杀过去,哪怕是自己人,勉强躲避过那火势,未被牛羊吞没。 城内司空御见到那火势之猛,烧的敌寇人仰马翻。 回顾众人:“敌营突遭大火,此乃上天所谴。荼毒百姓,遭此恶报。余现在率众冲突,务必斩杀敌首,以敬上天!” 九百轻骑出城,迅如闪电,直插敌军中心腹地。 数万人本来是惊弓之鸟,迎面只见劲甲神兵,纷纷四散开来,毫无斗志可言。 数百人劲骑如一把巨剑拨开人影直冲而来。 呼屠吾斯领着二员大将只顾逃命,却不料被这神兵所当,贴身卫营数千与这千人撕斗起来,本想一口吞没,逃入城内,久战不克,后方火势甚急。 将军苦战亦不能近,人数慢慢被吞没,却见左右火光突起,参将长史各自领着一千兵马赶着火势而来,亦是直突中心腹地,冲着敌将而来。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赫然瞥见那兽肩鹰铠甲,将军一路长枪搠倒甲士百余位,直扑那敌首。 蓦然,银光刺眼,来人狼首细腰,挥以双刀而至。 银枪回身硬挡刀锋,连接数十刀。一剑锋自二人中破出,刺伤那人手背,掉了一刀。 遭受此创,后越开来数十步,细眯竖眼,单刀横卧静候时机。司空御仗着长枪而去,留下二人对峙,那用剑之人正是廉无悔。 将军长枪在手,挺枪而搠,正将突入那魁梧鹰铠,长枪却被一手抓住,只是堪堪刺到铁片。 来人手掌巨大,天生一副巨大蛮力,握住长枪将司空御摔飞开来,巨掌拍拍身上,像恶虎的巨掌给自己挠痒痒。跑将过来,冲着司空御挥拳砸落。 却有一人飞出来,对着那巨臂关节推出一掌,那重拳改换方向砸落在地。 “南人小儿,岂敢戏我!”一声怒喝,另一拳砸过来,却被那人单掌接住,气的不得。 这拦下巨拳之人正是参将廉无情,廉无悔之胞兄。 司空御跳起来,持长枪飞突过去,直扑那鹰甲。那人方才差点遭到暗招,此刻回首鹰视,血眼怒睁。 数十年苦心经营,成此霸业,不料此刻竟然毁于一旦。 这中年汉子的数千劲骑,毁了自己的千秋伟业。一把握住长枪,举着人枪,单刀砍断枪身。 司空御见枪身被断,当下放开长枪,身形飞落,左脚踢在那人面门,鼻骨断裂。 那人怒火冲天,单刀要划开司空御左脚,被司空御右脚踢飞刀刃。握住枪头红缨横扫,重重的挥砸在司空御左腰上,将他打倒在地。 司空御爬了起来,木质枪杆虽然疼痛却不过在皮肉,所幸筋骨无碍,对峙站立。 呼屠吾斯显然余怒未消,拖着半截枪身而来,势要将司空御穿成人形烤串炙烤。 枪风寒光即至,司空御跃起踩着枪身而来,一脚踢在鹰铠之上,那鹰头凹陷,不似往日凶光。那人挺枪再刺,被司空御用双腿夹住枪势。 双掌运劲拍在那人耳边,顿时那人口鼻留血,脑袋嗡嗡作响。 司空御下地双脚运力,叠影前行,数十掌推陷在那人胸口。 铠甲应掌而碎将呼屠吾斯心肺震碎而亡,魁梧身影退后数尺倒了下去,尘土飞扬。 那狼首被儒服长史挑断手脉,巨拳被那铁掌震断指骨,余者望风而逃。一营人马经此一战,余者十一。 辰时将至,这塞北苦寒之地终于看到暖阳,凛冽北风换成了暖意南风,这塞外孤城又将如何? 第8章 功名利禄,世道人心 十个人随着车驾走到一路向北,慢悠悠的走过这荒芜之地。数日来都是急报,拦下来才知道是边关战事危急,敌寇势大。 直到昨晚,听到得是爹爹深陷孤城。 这一路人目光痴痴,不知道前景如何? 少女看着那塞外荒芜,微微托着粉嫩腮红,星眸中愁意绵绵。 爹爹武功自然是高强,自己脱身肯定无妨。 怕的是心念士卒百姓,身负国家重任,宁死也不退半步。 自己随着爹爹来,早就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现下爹爹生死未明,自己反而更加惆怅。 远处一骑自天边而来,不似官道信卒。 却是那营中兵马一员,见此车驾,高呼而过;“将军斩杀寇首,收复云州,余者望风而逃。” 估计是为传战报,不曾稍息,直策马消失在天边。 那十人听到此话,顿时精神抖擞。 什长更是大笑不止。少女粉腮红晕,星眸中笑意,眼尾像月牙一般。 都城之内,群臣纷纷,不知何处。 盖因此战,旷世罕有。这胜往往不是最难的,难的是这殿堂之内的人心争斗。 司空御无帮无派,为官多年刚正不阿,此次领兵却大破敌寇,更斩杀敌方贼首,如此盖世神功,实在让人犯难。 你说夸呢,上意难测,震主高功不知是福是祸;你说参呢,群情激昂,朝堂之争打的就是出头笨鸟。 落敌党口实总是不对。 这华服之人本也以为这敌寇不过是劫掠一番,象征性的出个兵应付一下。 反正前代各君主也是如此,塞外野蛮杀是杀不绝的,自己都城无忧即可。 他只告诉群臣胜了,却并未把司空御奏折传阅。 盖因这司空御管他要人要钱,更提出了个了不得的方案。 这第一把赌了个绝世奇功,这第二把他倒有点不敢下注了。 见着群臣争议不断,山羊胡的消瘦脸庞瞧了瞧华服之人。 看不出阴晴,又望向那司礼大人,见他屈指勾了勾,心中揣测的差不多了。 越群臣而出,俯身作揖,低沉嘶哑的嗓音虽不惊人,却依旧止住了众人所言。 “司空御建此功勋,乃陛下恩赏,眼下只是一个云州,这龙云都护自然是十六州之都护,方显上国威仪。十六州遭此重创,正是用人之际,臣愿令嫡子充入新军,奴仆半数,赴云州。身先士卒,光复龙云之地。” 平日里,朝廷没什么紧要大事,诸臣议来议去,等个上面决断即可。 今时这幸大人的一席话,犹似惊雷,吓得群臣默然不语。 几个亲近朋党若有所悟附言而曰:“幸大人忠君爱国,毁家纾难。臣等感激涕零,愿效绵薄之力,尽忠职守。” 司礼之人朱唇微翘,似得偿所愿。 那华服之人踱下台阶,扶起为首的幸大人,好声安抚道:“卿等高德,众臣楷模。”昂首朗声而曰:“十日内征调农夫、工匠、士卒三十万,各部依律而行。不可枉为,十日之后开拔云州。寡人亲自践行,务必光复龙云。” 众臣皆答道:“诺。”这紧急要务自然是片刻不敢耽误,幸老头的一句话,愁的却是主政兵卒户籍工匠的三位大人。 虽然怨声暗伏,现下却不敢张扬。 人家也是嫡子家仆都舍了出去,自己不过划划名字,算算账。 只是这殿堂之上,怕这几年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这屋内桌案之上,一人提笔练字,模样虽清秀俊美,但是这字却写得极丑,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鹰目微瞪,气的把纸撕了。一旁侍立的黝黑少年跪下又替他铺了一张上等帛纸,那鹰目少年遂大画乱画,将这帛纸也废了。 见那少年又拿一张,当下以笔为剑,信手戳破纸张,往那黝黑面门而去。 那少年反应迅捷,一把握住笔端,二人较起劲来,那兔毫细笔受不住二人劲力,断裂开来。俊美少年气不过,扔下半截笔,跳起来说:“尔父建立莫大功勋,你却在此闲坐,真羞也愧也!” 那黝黑少年并不言语,握着半截笔,端端写出“封侯拜将都龙云,敢问将军习字否“。 执笔刚劲有力,写得亦是端正有序。 那少年见此羞辱,气不过来一脚踢在那黝黑少年身上,身形却不为所动。 一拳打过去,却被那人单掌信手接住,捏到生疼。却不肯求饶,当下怒道:“此处不适伸展拳脚,尔敢与我庭外斗否?”黝黑少年放开他人,径直出了门外。 那俊美少年自内屋拿出两把木剑,丢给那人,朗言:“吾剑下不斩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 黝黑少年并不言语,持剑而立。 “我今天就要让你开口说话。”单手持剑刺了过去,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每次都被那人一剑格挡开来,用剑架在自己喉管之处。 二人从未时打到酉时,无论是用剑也好,用拳也好,都被一招制服。 俊美少年周身疼痛,却不肯认输,急的却是旁边侍奉的太监宫女,直劝殿下不要再打了。 最后直到亥时,自己爬不起来了,被人抬着回了寝宫。 夜晚,这富丽堂皇的香榭楼阁,一人微微捏着似山羊般的小胡子。 一旁弱冠的青年端坐:“此去吾定当建功立业,不负爹爹厚望。” 那羊胡老者并不言语,仍然笑抚细髯。 片刻才言:“若是在都城内,混个小官,吾便不令尔去那苦寒之地亦可。天下莘莘学子,都望着建功立业,却舍不得安逸繁华,只想在朝堂之上耍耍口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龙云之地百废待兴,正是大有作为之地。” 那青年持礼相曰:“儿此去,定然驱灭敌寇,光复龙云。” 那老者去摇头而言:“行军打仗不是不可,却不是头等要事,此去不可冲锋陷阵,只需在后多行仁义之事。施教化,兴百业,解疾苦,救水火。万不可军功太甚。” 见青年不解,又道“如此这龙云都护落入囊中。” 青年方才明老者苦心孤诣,朝堂之争,上面从来只会愿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所幸自己平日里不爱练文,却爱习武。 这黑小子武功在自己之上,却激起了他的斗志。 往日里,侍卫太监都任由自己打骂,不敢出手。便是自己那文弱书生的哥哥,也只爱书画琴棋,不爱习武,每每遇到,都是躲着自己。 现下有了个对手,真的是将门虎子,枉自己还想做个龙云王,此刻却恨不得钻个地洞。 身上锥心的疼痛被药油浸泡所致,那心里的痛楚却不得安抚。 明日里,我便要请父皇延请名师教诲,定要打败那黑小子不可。 翌日从那宫中出来,却是性气冲冲。 却是父皇不肯给他延请名师,只叫他好好学读书写字,多学学兄长,学习圣人之道,写一手漂亮文章。气的奔出宫门,迎面撞到那司礼之人,气不过提手就打。 那人净白无须,等他撒过气了,慢慢问清楚前因后果,笑摸着下巴,此事不难。 小的以前在那御书房任职之时,偶然打扫,在第四排书架最顶之处发现有一本剑谱,图文具有,只是年代甚远,不知何时所出。 书中一招一式耍的甚是威风,可惜吾不是完人,字不多识,练不得。或许此书有助于殿下呢。 那俊美少年听闻此言,如获至宝,直奔御书房,架起云梯,翻来覆去找了许久,才看到有一灰土色的破烂书本。 少年扫尽灰尘,端起来细看,才看清《皇极御剑》四字,揣在黑色常服怀里。笑眯眯的走出这御书房。 云川约莫躺了七日,期间老者好生照料。 并没有给他吃蛇肉什么的,而是每日去那湖边钓鱼,每日煎好浓白鱼汤与他吃,虽然仍然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上活却极为轻巧。无论是那鲜美鱼汤,亦或是喂云川之时,具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 鱼汤小口温服,像极了平日里阿娘喂自己的样子,心中思念却不能动,眼角偶有泪光。 到了第八日,云川能下地走路了,老头又板起来一张脸,如今我照顾了你七日,你就留在这陪我十年。不然就出去等着被乱蛇咬死。 云川念及阿娘:“便是要报你的恩德,也得容我禀报阿娘,再者学业繁重,不知如何区处?” “你那老师如海亦是我教授的,我就教不得你吗?尔娘处吾自会去说明。你在此好生休养,往后学好了,我自然放你走。”语毕,又拨了拨篝火,翻转烤着蛇肉去了。 云川知话已讲到这种境地,断无回转之地。默然流泪,此次却没有哭出来。竹林阴风阵阵,似悲此景。 这少女车驾行了约莫月余,终于来到这千里之外的云州城。 这云州牧十数日不曾安歇,将军传令兵分数队,收拢他城残存百姓人口,聚在此城。每日供给饮食之外,指挥百姓将城内外尸体尽数运出,数里之外掩埋,怕的是瘟疫突发,孤城尽毁。 所幸先前烧死的牛羊马无数,饮食无忧,四面而逃的百姓总算慢慢聚拢,这云州城恢复生机。 将军牧首参将长史具着短褐,修建城池房屋,甲士亦是随着百姓同劳同作。 云州城虽然破烂不堪,众人井然有序,十数日内已经生机昂扬。少女在城内外寻了一日,才在河边找到爹爹,扑了过去,顾不得汉子身上污垢,紧紧抱住。 那汉子累了一日,见到小女,闭目微泪,轻手抚头。上次一别,差点就天人永隔。暖阳熠熠,这冬日暖阳都为这父女欣喜。 第9章 皈依宗门,前尘后因 碧绿青山,千年古刹。 这端庄静雅的大雄宝殿,数名僧人双手合十,闭目喃言。 一昳丽俊美的青年才俊,端端跪在佛前,面上不喜不悲,不怒不厌。 一慈目干瘦的老僧拨着念珠,嘴唇翕动,良久才曰:“施主,凡尘尽了否?” 那人双手合十,闭目俨然,方口薄唇轻启:“弟子前缘尽了,再不入红尘。” 老僧持着那剃刀,解下青年儒冠,青丝缕缕斩断,那一头乌黑秀发徐徐落下。 青年不为所动,直到那青丝剃尽。 孤冷自傲的眼睛微微张开,黑色如深渊的眼底空无一物,细眉微微翘起,与那眼角相得益彰,愈发猜不透他。 本来就是俊俏的美男子,虽然青丝具断亦不能影响他的俊秀。修长的身形和灰色的僧衣相衬,白玉无瑕的脸上更是冷若寒冰,看不出笑意。 若是寻常女斋客见了,怕是怨我佛收了这如此美男,自己少了个好夫婿。 钟声每日早上响一百单八下,了却的却是东南西北;欲界、色界、无色界;过去、现在、未来所受的三毒贪、嗔、痴之苦,共计一百单八下。 人生在世共有一百单八下烦恼,这鼎鸣钟声就是为了了却此苦。 老僧将手中檀木念珠递给青年,往后日日耳闻心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男子默记此言,双手接过:“愿脱苦海,阿弥陀佛。” 子夜时分,这诺大的庭院夜风习习而过,吹得树影唰唰而动。屋内回廊的回音缕缕。 天边琼钩不在,却是群星耀眼。一俊美少年拄着剑,稍事休息。“这劳什子剑法也忒难练。”怨声而言。 一旁站着的黝黑少年上身赤裸,身上也是雨珠直下,想不到这小子寻来的剑法看着极简,不过九式,自己练起却如此之难。 爹爹教的掌法刚猛无比,催动这剑法却不能,似乎缺少点什么。 那俊美少年自然没有他懂得多,休息片刻,提剑再来相攻。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起手,同样的变招,亦同样被对方所挡。 俊美少年开口说道:“断,你可不行啊,现在只能挡着了,却不能再杀我了。” 黝黑少年却不言语,下一剑式相触。 单掌推出,把那俊美少年轰出数尺。 他再支撑不住了昏倒下来。往后日夜,具是如此。二人剑法相抗,刀光剑影不绝。 若说起这《皇极御剑》,却是一门失传已久的剑法,其中盖有九式:度、莫、明、类、长、君、顺、比、文。对照的却是贤人所提倡的九种品格。 “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盖涵了儒家倡导的人类一切美德,对君王这样求全责备。 “九德”政治下的天下,是儒家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能行九德之人,必登皇极,故此曰《皇极御剑》。 这二人只知剑式,却并不知九德之说。 大靖朝皇帝本是世代习武的阀门出身,向来以武平定天下,传国十数代,不唯有武艺超群者凌绝于顶。 先代世宗武帝披坚持锐,身先士卒,夺了龙云之地,杀得异族百年不可南下。一身文治武功,史家溢美之言历代不乏。此后历代具是休养生息,不轻动干戈,故此武艺凋零。 现在这帝王幼年病了一场,身基微弱,再也练不得武,况且多习儒术。 这《皇极御剑》怕是翻都没翻过。陡然翻出这剑法,无人可以教授,又没有内家高手指教贯通,只有这二人蛮练。 云川休养了十数日,总算是能健步如飞了,除了那毒蛇咬过的手掌,还有点隐隐作痛。 今日晨光明媚,那老者依旧板着个脸在那歪脖子是上睡觉。 云川看他好一会了不见睁眼,大叫到:“臭老头,睡醒了没有,太阳都快下山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不学,你又想拖多我几日不成?” 那老者在那树叶上,微睁双眼:“你个浑小子想学些啥?要不先学我这样睡觉。”语毕不言。 云川见着老头诓自己,便说到:“是你要教,不教我便走了。”“小子好生恶气,你对如海那酸儒也是这般无礼吗?” 老者眉头微皱。“家师名讳,不是你这老头能叫的,怕你未及他十分之一。” 这八岁小儿伶牙俐齿,说的这个老头气了上来。“你既然说你想学,那你先学跳树,若是你能一口气跳到这歪脖子树上。我便教你飞山越林之法。” 云川星眸微动,说了句:“好,你快下来,等下吾跳将上去,踹了你下来可不好。” 云川试了试跳,发现自己每次不过尺余之高,便是飞跑借力,也不过尺半。而那九尺之高的歪脖子树,像似天边。当下念到:“不行不行,这太高了,我尚年幼,跳不得这么高。” “浑小子,不过数次就知道自己不行啦,看我的。”老者足尖微微一点,身似飞鸿,斜斜飞去,掠到那树上,似飞鸟还巢。 看的云川眼中星光熠熠。 你若是飞不上了,爬上了总会吧。 云川听闻此言,忙爬上树来。同立在枝头。 老者又是运劲而起,飞到茅草屋顶,却不是立在支撑的柱子上,竟然直直立在茅草上。身子仿佛浮起来一般。 云川见这般轻松容易,也学着跳过去,摔了个狗吃屎。 老者大笑而曰:“你比那酸儒好多了,他当初爬了数日才学会爬上了这颗歪脖子树,却不敢想你这般扑地。”大笑不止看着云川,飞了下来。 “尔日后每日跳个三千下,再从这树上纵身而下一千次。 三年以后就可以越上这树枝、屋顶。至于如何站住我再教你。”云川嘟囔着言:“吾习读书写字,不过两年有余,亦算通达文字,百来篇文章亦可通晓。这习武之事,才开始就要三年。” “你既然说你会读文章,可曾背得一首?”那老者笑言。云川不以为意,笑言:“我便是三岁所习文章,亦可倒背如流。”当下念到。“盖阴阳二极,分自天地。神庭为天,太白做地。天生赤阳,地造玄阴。阳入紫宫,意守檀中;阴行梁丘,气聚丹田。乾坤混元,道生两极。过阳关,行天府,出神门合谷,聚人之灵气,合地丘之神秀。动则百脉通行,静则神灵自守。万般皆类此法。”这少年念着念着,不由念了三遍。 老者初闻此言,不过当做寻常医者养生之道,待到这最后一遍,想起一物。握在手心,依据此法而行,方知此法之精妙。 这内功心法不知出自何处,却又偏偏很合自己。不知这小儿还会不会背多几句。问道:“你只识这么多吗?” 云川不解其意:“这是我三岁时候爹爹所教,若是其它圣人之言,我亦可背的通顺。”却被老者所挡,罢了罢了。 “往后你每次跳的时候就背着这诗,保准你不用三年就可以飞上屋顶。” 云川不解其意,每日里照他说的去做。那老者身后之物,光彩熠熠。不知为何?和风吹过竹海,愈发青葱灵秀。 上封了幸大人之子幸玉辰为骁骑都尉,暂节制三十万兵马农夫,直奔那千里之外之外的云州而去。 行了二十余日,终于望见那云州城廓,城内外一派忙碌景象。令人驻扎城外,自己领着数十余亲兵入城。 一路上残壁断垣收拾的干净,士卒或卸甲而作,或修葺房屋,或维持治安军纪,本来一战不过还活着五六百人,因四处逃难而来的青壮汇聚,索性入了这行伍,一为活命,二为了日后杀回故土,报仇雪恨。 参将每日在城中空地训练新卒,约三千有余。 去了那州中府邸,却是百物具无,原来是昔日守城将那能用之物全部丢下城去。 幸玉辰在那州牧府中见到了将军、州牧,宣了上谕,交了自己的钱粮兵马符,端端坐着那。 司空御正愁着钱粮兵马不足,不知群臣议了自己的奏折,如何区处。见到此刻上谕恩至,不但所需尽数到达,感激涕零之余,忙传令下去。叫那参将长史六位都统并州牧下数位郡守。 十数位文武尽来府中议事。 众人依次坐定,司空将军挂出一副地图,正是龙云之地地形山势江河之图册。 “昔日龙云十六州,尽在此图。往日各州百姓稀少,大州不过数万,小州不足万余人,城池布局如星散,不成气局。敌寇分尔袭之,我朝损失颇重。” 那半百州牧轻抚络腮:“将军所言甚是,此次龙云之难就是敌寇仗着人马强健,突袭所致。我辈无武皇神武,护佑不周。” “所以这十六州便不要了,吾将这千里方圆划为九州,每三城呈一个倒立人字,自北向南,设三排三城各城相距两百余里,共计九城似箭尾形状对着外敌,若犯我变成,两城驰援,若犯中城,则四城可救,侵扰内地,便要破了这九城才可,这千里之地可阻万马千军。” 长史站立而言:“如此设立新城恐破费人马钱粮,不是一朝一日可立。” “长史多虑,可先立三城,徐徐趋近,如今人员具足,若不分为多路,这云州城也装不下如此人马。” 那参将侧目而言,不知是喜事怒。 “九城也好,十六城也好,若能保佑龙云百姓,吾万死不辞。”却是那半百州牧持手作揖而立,似静候将令。 将军正色凛然:“州牧大人领五万兵马工匠出东北二百里建新并州。参将长史领着五万兵马工匠出西北二百里外寻址建新城,两城互为犄角,拱卫云州。 两年内建好城池,安置百姓生产耕作,徐图北进。麾下六位都统都统各领五千兵马,分三路驱逐残寇,尽收龙云之地,依五十里设一烽火台,警视敌情。 烽火台设什长管辖,如遇紧急军情,不得有误。 余下之人驻守云州,修葺此城,运转钱粮,耕作生产,恢复百业,一年后再图北上。” 众人起身领命而去,即可拔营而去。 第10章 砥砺奋进,十年一日 碧绿青山,千年古刹。 这端庄静雅的大雄宝殿,数名僧人双手合十,闭目喃言。 一昳丽俊美的青年才俊,端端跪在佛前,面上不喜不悲,不怒不厌。 一慈目干瘦的老僧拨着念珠,嘴唇翕动,良久才曰:“施主,凡尘尽了否?” 那人双手合十,闭目俨然,方口薄唇轻启:“弟子前缘尽了,再不入红尘。” 老僧持着那剃刀,解下青年儒冠,青丝缕缕斩断,那一头乌黑秀发徐徐落下。 青年不为所动,直到那青丝剃尽。 孤冷自傲的眼睛微微张开,黑色如深渊的眼底空无一物,细眉微微翘起,与那眼角相得益彰,愈发猜不透他。 本来就是俊俏的美男子,虽然青丝具断亦不能影响他的俊秀。修长的身形和灰色的僧衣相衬,白玉无瑕的脸上更是冷若寒冰,看不出笑意。 若是寻常女斋客见了,怕是怨我佛收了这如此美男,自己少了个好夫婿。 钟声每日早上响一百单八下,了却的却是东南西北;欲界、色界、无色界;过去、现在、未来所受的三毒贪、嗔、痴之苦,共计一百单八下。 人生在世共有一百单八下烦恼,这鼎鸣钟声就是为了了却此苦。 老僧将手中檀木念珠递给青年,往后日日耳闻心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男子默记此言,双手接过:“愿脱苦海,阿弥陀佛。” 子夜时分,这诺大的庭院夜风习习而过,吹得树影唰唰而动。屋内回廊的回音缕缕。 天边琼钩不在,却是群星耀眼。一俊美少年拄着剑,稍事休息。“这劳什子剑法也忒难练。”怨声而言。 一旁站着的黝黑少年上身赤裸,身上也是雨珠直下,想不到这小子寻来的剑法看着极简,不过九式,自己练起却如此之难。 爹爹教的掌法刚猛无比,催动这剑法却不能,似乎缺少点什么。 那俊美少年自然没有他懂得多,休息片刻,提剑再来相攻。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起手,同样的变招,亦同样被对方所挡。 俊美少年开口说道:“断,你可不行啊,现在只能挡着了,却不能再杀我了。” 黝黑少年却不言语,下一剑式相触。 单掌推出,把那俊美少年轰出数尺。 他再支撑不住了昏倒下来。往后日夜,具是如此。二人剑法相抗,刀光剑影不绝。 若说起这《皇极御剑》,却是一门失传已久的剑法,其中盖有九式:度、莫、明、类、长、君、顺、比、文。对照的却是贤人所提倡的九种品格。 “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盖涵了儒家倡导的人类一切美德,对君王这样求全责备。 “九德”政治下的天下,是儒家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能行九德之人,必登皇极,故此曰《皇极御剑》。 这二人只知剑式,却并不知九德之说。 大靖朝皇帝本是世代习武的阀门出身,向来以武平定天下,传国十数代,不唯有武艺超群者凌绝于顶。 先代世宗武帝披坚持锐,身先士卒,夺了龙云之地,杀得异族百年不可南下。一身文治武功,史家溢美之言历代不乏。此后历代具是休养生息,不轻动干戈,故此武艺凋零。 现在这帝王幼年病了一场,身基微弱,再也练不得武,况且多习儒术。 这《皇极御剑》怕是翻都没翻过。陡然翻出这剑法,无人可以教授,又没有内家高手指教贯通,只有这二人蛮练。 云川休养了十数日,总算是能健步如飞了,除了那毒蛇咬过的手掌,还有点隐隐作痛。 今日晨光明媚,那老者依旧板着个脸在那歪脖子是上睡觉。 云川看他好一会了不见睁眼,大叫到:“臭老头,睡醒了没有,太阳都快下山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不学,你又想拖多我几日不成?” 那老者在那树叶上,微睁双眼:“你个浑小子想学些啥?要不先学我这样睡觉。”语毕不言。 云川见着老头诓自己,便说到:“是你要教,不教我便走了。”“小子好生恶气,你对如海那酸儒也是这般无礼吗?” 老者眉头微皱。“家师名讳,不是你这老头能叫的,怕你未及他十分之一。” 这八岁小儿伶牙俐齿,说的这个老头气了上来。“你既然说你想学,那你先学跳树,若是你能一口气跳到这歪脖子树上。我便教你飞山越林之法。” 云川星眸微动,说了句:“好,你快下来,等下吾跳将上去,踹了你下来可不好。” 云川试了试跳,发现自己每次不过尺余之高,便是飞跑借力,也不过尺半。而那九尺之高的歪脖子树,像似天边。当下念到:“不行不行,这太高了,我尚年幼,跳不得这么高。” “浑小子,不过数次就知道自己不行啦,看我的。”老者足尖微微一点,身似飞鸿,斜斜飞去,掠到那树上,似飞鸟还巢。 看的云川眼中星光熠熠。 你若是飞不上了,爬上了总会吧。 云川听闻此言,忙爬上树来。同立在枝头。 老者又是运劲而起,飞到茅草屋顶,却不是立在支撑的柱子上,竟然直直立在茅草上。身子仿佛浮起来一般。 云川见这般轻松容易,也学着跳过去,摔了个狗吃屎。 老者大笑而曰:“你比那酸儒好多了,他当初爬了数日才学会爬上了这颗歪脖子树,却不敢想你这般扑地。”大笑不止看着云川,飞了下来。 “尔日后每日跳个三千下,再从这树上纵身而下一千次。 三年以后就可以越上这树枝、屋顶。至于如何站住我再教你。”云川嘟囔着言:“吾习读书写字,不过两年有余,亦算通达文字,百来篇文章亦可通晓。这习武之事,才开始就要三年。” “你既然说你会读文章,可曾背得一首?”那老者笑言。云川不以为意,笑言:“我便是三岁所习文章,亦可倒背如流。”当下念到。“盖阴阳二极,分自天地。神庭为天,太白做地。天生赤阳,地造玄阴。阳入紫宫,意守檀中;阴行梁丘,气聚丹田。乾坤混元,道生两极。过阳关,行天府,出神门合谷,聚人之灵气,合地丘之神秀。动则百脉通行,静则神灵自守。万般皆类此法。”这少年念着念着,不由念了三遍。 老者初闻此言,不过当做寻常医者养生之道,待到这最后一遍,想起一物。握在手心,依据此法而行,方知此法之精妙。 这内功心法不知出自何处,却又偏偏很合自己。不知这小儿还会不会背多几句。问道:“你只识这么多吗?” 云川不解其意:“这是我三岁时候爹爹所教,若是其它圣人之言,我亦可背的通顺。”却被老者所挡,罢了罢了。 “往后你每次跳的时候就背着这诗,保准你不用三年就可以飞上屋顶。” 云川不解其意,每日里照他说的去做。那老者身后之物,光彩熠熠。不知为何?和风吹过竹海,愈发青葱灵秀。 上封了幸大人之子幸玉辰为骁骑都尉,暂节制三十万兵马农夫,直奔那千里之外之外的云州而去。 行了二十余日,终于望见那云州城廓,城内外一派忙碌景象。令人驻扎城外,自己领着数十余亲兵入城。 一路上残壁断垣收拾的干净,士卒或卸甲而作,或修葺房屋,或维持治安军纪,本来一战不过还活着五六百人,因四处逃难而来的青壮汇聚,索性入了这行伍,一为活命,二为了日后杀回故土,报仇雪恨。 参将每日在城中空地训练新卒,约三千有余。 去了那州中府邸,却是百物具无,原来是昔日守城将那能用之物全部丢下城去。 幸玉辰在那州牧府中见到了将军、州牧,宣了上谕,交了自己的钱粮兵马符,端端坐着那。 司空御正愁着钱粮兵马不足,不知群臣议了自己的奏折,如何区处。见到此刻上谕恩至,不但所需尽数到达,感激涕零之余,忙传令下去。叫那参将长史六位都统并州牧下数位郡守。 十数位文武尽来府中议事。 众人依次坐定,司空将军挂出一副地图,正是龙云之地地形山势江河之图册。 “昔日龙云十六州,尽在此图。往日各州百姓稀少,大州不过数万,小州不足万余人,城池布局如星散,不成气局。敌寇分尔袭之,我朝损失颇重。” 那半百州牧轻抚络腮:“将军所言甚是,此次龙云之难就是敌寇仗着人马强健,突袭所致。我辈无武皇神武,护佑不周。” “所以这十六州便不要了,吾将这千里方圆划为九州,每三城呈一个倒立人字,自北向南,设三排三城各城相距两百余里,共计九城似箭尾形状对着外敌,若犯我变成,两城驰援,若犯中城,则四城可救,侵扰内地,便要破了这九城才可,这千里之地可阻万马千军。” 长史站立而言:“如此设立新城恐破费人马钱粮,不是一朝一日可立。” “长史多虑,可先立三城,徐徐趋近,如今人员具足,若不分为多路,这云州城也装不下如此人马。” 那参将侧目而言,不知是喜事怒。 “九城也好,十六城也好,若能保佑龙云百姓,吾万死不辞。”却是那半百州牧持手作揖而立,似静候将令。 将军正色凛然:“州牧大人领五万兵马工匠出东北二百里建新并州。参将长史领着五万兵马工匠出西北二百里外寻址建新城,两城互为犄角,拱卫云州。 两年内建好城池,安置百姓生产耕作,徐图北进。麾下六位都统都统各领五千兵马,分三路驱逐残寇,尽收龙云之地,依五十里设一烽火台,警视敌情。 烽火台设什长管辖,如遇紧急军情,不得有误。 余下之人驻守云州,修葺此城,运转钱粮,耕作生产,恢复百业,一年后再图北上。” 众人起身领命而去,即可拔营而去。 第十章砥砺奋进,十年一日 这竹海翠绿之地,故名竹岛,岛内方圆两百余丈,竹海掩映交错,似翠绿碧玉飘在这灵阳湖上。 这湖水来自灵川河水,又汇入灵川河,约莫数十里。 两岸百姓生生不息,仗的就是这湖蓄水之功,旱涝无忧,人丁兴旺。 这岛虽然碧绿秀美,多有毒蛇之故,人迹罕至,平日里寻常渔叟断不会上岸。 灵川南岸便是灵陵城,城外周遭山势起伏,虽然不高,却是群山怀抱,围着南朝最西边的小城。 小城尚在此湖水西南数里之外。 湖水上游数里就是那江边渔村,云川知道自己大概在家往东数里之外,若平日半个时辰就是可以回到家中。 现下自己出不了这岛,只好在这潜心学习这飞身之法。 若是累了,就拿着那小竹枝条,拓一块平地,练着书法,默写下文章。 那老头叫自己每次跳的时候念道那文章,自己不知为何,索性每日誊写几次。 自己每日练习飞跳,从那两尺不足的境地,练到一跃起来五尺之余。若是接助跑借力,踩在那树身上,三步可以跃到那树上,手都不用。 平日里老头还是吃蛇肉,自己想起那蛇肉,难受至极,但是别无它物可食,这歪脖子树连个鸟蛋都无。 之前自己病了,还能吃到顿顿鱼汤,现下那老头也不去捕鱼了,自己饿了几日。 索性吃起来那蛇肉来,一开始还是翻江倒海,厌恶至极。 后来慢慢习惯了,倒也接受了。只是那生吞蛇胆实在不行,每次看那老头吞的有滋有味,还一次吃个两三个,依然作呕不止。 那老头每次口号群蛇,不知道是何功夫。 云川本来想试探能否学一下,想的却是号令老虎豹子之类,再不济也号令个两条鱼也行,却被那老者断然拒绝。 “这般独门异术,教与你作甚。学会了飞身之法赶紧滚。”头戴五嶽冠的老头恶狠狠道。 “你既知我叫木云川,你叫什么名讳?我也不叫你臭老头罢了。”云川星眸微微看着那老者,等那老头开口。 老头似乎望着北边,不再言语。良久方言:“吾与那酸腐是同宗。吾乃彼之从兄。家父本来给吾起了名讳,因吾伤恶人甚众,恐遭人报复,随改名上无下情。躲了二十年,现下回来养老罢了。” “这样说来你还是侠客,汝跟那廉老夫子又是何关系?”云川驮着粉嫩腮红,并坐在那老者身旁。 “那是吾之胞弟,秉承家业,济世救人。和我却是两不对付,彼此争斗了数十年。”老者面无表情,似诉他人之事。 云川自入学堂以来,就知道廉夫子大名。 自己学业所费具是学堂包办,平日里若有穷苦人家的孩童想要读书识字者,具是分文不取,是灵陵城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少年曾痴想,若得出仕为官,定要以此为榜样。 自己想着想着便靠着睡着了。 老者见云川睡着,将他放落穿上。 自己出这门外,持着那明珠,口念心决,如是般行气运息,自那右手神门合谷生出阴阳二气,包裹那明珠。 那明珠本是青绿色,当中一墨绿细纹。 被这阴阳二气催动,那墨绿细纹似乎有所感应,如灵蛇出动,似墨绿的小蛇一般钻进老者手中。 老者身形剧烈颤抖,闭目忍住叫声,默念心决。 那蛇似乎在老者身中行了一遍,约莫一刻有余,又重新钻入那翠绿明珠之中。 老者紧紧握住明珠,浑身大汗淋漓,靠在门边喘息不止。良久恢复过来,似乎轻松许多。 见云川仍然沉睡,飞上树枝歇息。此后每日具是如此,不知道为何? 云川依旧每日依旧跳着跳着,本来两步跃上树枝的,自己越跳越高。 到后来助跑之下一步就可以跃上树枝,再到后来原地跃起就可以跳上那九尺高的歪脖子树。 老者看到不到一年半学会云川飞身上树,抚髯自得:“你比那酸儒强多了”。 这时候的云川剑眉星眸,俨然长成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年。站在那树上,俨然一副少年武侠的模样,试着跃去那屋顶,却总是差个几尺。 “高则高矣,却不甚远,仍需勤练。” 云川又用了半年时间跳远,无限逼近那个茅草屋顶。 终于在某个夏日的清晨,从树上跳到那茅草屋顶,正得意之间,却踏破屋顶,摔在了平日里所睡的床上。翻身看到那破洞屋顶,赶紧把那茅草从床上拾起来,想要找个梯上那屋顶修葺。 这时老者自外边回来,看到这般情形。 不知道是喜是怒,夺过那茅草,飞身上屋顶修补起来。 云川诧异不止:“为何你反而不会摔下来,而我却踩了个空。”那老者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等到修葺好那屋顶,跃了下来。“你那文章背的如何?”“倒背如流。” “那你记好,别忘了。”说着握着那玉珠在手,仅出这食指拇指,在云川身上点了数下,却是檀中,灵虚之穴。 云川但觉的胸口微微一痛,似乎气息一滞,转瞬却通。“这珠子你不是要吗?要就去捡。”说着手指运劲弹出,洞穿数十道竹影而去。 云川见那珠子飞出去,跑了出去:“你这臭老头不要便不要吧,为何丢了!”云川一路跑了十数丈。 见到那珠子半入镶在一颗翠竹上面,用手指去扣,扣不下了。猛然一看却发现群蛇奔自己而来,蛇信微吐,似乎要把自己吞了。 云川见此,拿起一块石头,砸在那竹子侧面,数次方才将那竹身砸开,珠子掉了下来。 云川忙着捡起,此时那蛇却已经在脚边了。 群蛇围着自己,只剩下咫尺之地。想起来平日所练,飞跃起来,抓住了竹身,离地九尺之高。 这竹叶青蛇平日里都是半树而栖,自然是会上树的。 有几条绕着树而上,云川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勾着那竹身,双脚踢在那竹身之上,一跃到那远处的竹身上抱住。 云川见那群蛇跟着自己,数次飞跃过去,越跳越远。 最后径直用脚连续蹬踹,那竹身微晃,自己这样飞了数丈。却不能久,掉了下来。 看见群蛇还在后面,赶紧撒开腿回屋中。那老者见到此景,踱过来:“方才你飞了数丈,你可知为何不能持久呢?” 云川惊魂不定,想了好久:“方才你叫我记好文章,刚开始我还记得,后面得意了,便掉了下来。” “正是如此,往后你握着此珠,每日背诵口诀,久了你便知道了。”云川此时年方十岁,身长六尺,平日勤学苦练。已经是一副矫健少年模样。 “断,这剑法使起来终于不累人了。”却是那两位少年依旧对剑而练习,那俊美少年嘴里所说出来的。 二人具是青丝长发,自幼蓄起来的,此时黑巾包着那头发。两人却是赤裸上身,着黑裤皂靴,一副武者打扮。 这一次却不是拿着那木剑,而是握着开刃长剑,长愈三尺。 俊美少年的手上剑刃火纹交错,柄端明珠镶嵌,不比寻常。那黝黑少年却选的一把朴素至极的寻常之物,剑尾端尚许青蝇托。 二人在这庭院之中对杀不止,剑法势均力敌之外,旁人瞧见这险象环生,可要吓得不敢说话。 这深宫舞榭歌台,雕梁画栋,看似美轮美奂,却是无情之物。 平日里看着这偌大的囚笼,却如何也挣脱不了,奈何这深宫无情,人却有情。 眼下这性命相搏的杀伐,却比一般恭维尊重自己的人,更让自己感觉自己活着“你说咱们这练了大半年了,不知到了什么境地?若能实战一番就好了。” 那黑脸少年并不言语,尽攻着那少年险要之地而去。 那俊美少年鹰眼怒瞪,以剑招相抵。挡了三式。“临阵对敌可无如此轻松,乱了阵脚,性命由他人。” 那俊美少年弯腰蓄力。直冲着出去,剑刃噬心窝而去,是直取性命的杀招。 不料却被那黝黑少年用剑身一挡,自己长剑刺了个空。 那黝黑少年挡了他的剑一个转身,剑刃便架在他脖子上了。“临阵对敌,不外如是。” 黝黑少年说了他进宫半年的第一句话。“我输了,那朱唇之中蹦出这句话,宝剑丢在地上。” 那黝黑少年放下剑来,被那俊美少年一脚踢退,翻滚外地,拾起宝剑。“岂不闻,兵不厌诈乎?再来。” 二人便又对了起来。这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力练就了半年,已不似刚开始般。 尤其是这俊美少年,不似往日骄傲。自这人来了,勤学苦练,浑身遒劲练得有力,不像往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学了个花架子。“若我一生,能像尔父一般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也不枉此生!” 俊美少年将这深宫之中无人可诉的心里话,都跟这个人言语。“他日我们找个机会出去实战一番,便知这深宫之中练就的剑法是什么模样。” 黝黑少年却不多言:“但有良机,一试便知。” 夜晚时分凉风习习,吹过这宫苑,抚过这二位少年,看似无情,却是有情。 第11章 晨钟暮鼓,断尘绝缘 这青山古刹,佛灯长明。 青年僧人如往日一般,卯时晨钟初刻起身,两刻洗漱穿戴,先上早课。 众僧诵那《楞严经》,消灾解难,读那《大悲咒》,清净超脱。 半个时辰之后,开始分批吃过早饭,各行其是。 或出去化缘,或清扫寺庙,点灯添油,燃香静候,直至午斋过了,过午不食。 直到酉时开始晚课,诵读三个时辰的佛经,怜爱众生,超脱困苦。 于午饭之中取少量米粒施舍饿鬼,超度恶灵,暮鼓方才下课入睡。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相貌昳丽的年轻僧人,入了这空门,法号断尘。 不知何时何地为何而来,自己亦然记不清何时而入,只记得自己打了一年水,洗了一年衣,种了一年地,煮了一年饭,化了一年缘。 双目如深渊,看不出爱恨嗔痴;朱唇微薄,道不尽无边佛法;冰霜冷脸,看不出喜怒哀愁。他将这佛经诵了五年。 自己平日所着僧衣也从五衣,变成七衣,再变成九衣海青,袈裟外挂。佛法精湛之时,远近的信者甚重。 初时化缘之时,便让远近的闺中女子倾心不已,变着法的逗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佛子愈发不愿意面见女子,后来索性不再去化缘,而不少妙龄女子探听到在此古刹,特来求见。 再后来,只有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闭门谢客。众人都是高兴而来,哭着而去,折煞了多少痴心女子。 如此冠玉的美男子,为何偏偏入此空门。法号断尘,自然是为了了断尘缘。 座师给自己起的法号,就是直戳自己内心深处,警醒自己。 自己远离故土,来此北朝古刹,就是为了了断。余生与这青灯古佛相伴,再不起波澜。 他想起自己旧时,遍寻天涯海角,想着找到那人,问个清楚。 寻了一年,却踪影全无,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 秉着那执念,入了魔道,伤心困苦,不得超脱。 若是早那么一点,或许就不一样;若是武功厉害一点,或许又不一样;若是不入这人世间,那就更不一样。 或许这世间,因我而起,亦因我而灭。吾心不起,吾忧不存。青丝恼恼,不过片刻。人世匆匆,不过瞬间。 万古佛灯普照,自己这一刹,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又算几何。 众生之苦乐是从这一刹,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的而生,亦然从此而灭。早日看破也好。 直到这一天,这古刹之中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陌生人。 早课之时,听到座师说,有一位客人拜访山门,却未说姓名来历,叫诸人不可妄语,奉行诸事如旧。 自己早已不做那寻常僧人所为,每日早课过后,或在禅房静修参禅,领悟无边佛法:或摘抄佛经,注释解疑答惑;或书法字画,陶冶身心。 这深山古刹之中,了却残生。 山门外,一人骑着白无杂色骏马而至。 跟着一队人马劲装皂靴,井然有序。为首者黑服火纹,金丝织就的常服,服上青玉点缀华贵无比。 那人跨下马来,回首而道:“孤自去,尔等于此待命。”拾着这青石绿阶而上。 两旁参天的古树林立,山风习习而过,春日凉意许许。 树林里鸟声此起彼伏,似乎感受着这微阳。树林里洒下细细光影衬的此处忽明忽暗,不知道这幽径通向的是何等禅院。 山势并不陡峭,却甚是高远,这男子亦不知自己许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 行了约半个时辰,鹰眼遥遥看见山门。 久经冲刷的灰岩石匾上,却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荣枯寺,却是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之势。 这山门之上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轮转藏殿和毗卢殿、方丈室等。 规格布局和平常寺庙倒也差不多,他来却不是为此。 今日来听到一桩奇文,闻说那中书令之女爱上了空门中人,求之不得,久病不起。 他倒想一探究竟?大雄宝殿上僧人不多,多半各操其事。想是散了早课,各人做各人的修行去了。 自己本不信佛,随意点了檀香。略略拜了下出殿而去。 既已探的断尘法师住所,便径直朝着那而去。 山上石子铺就的曲径通去幽静淡雅之处,早春的梅花尚未掉落,仍然有淡淡清香,不似殿上的浓重檀香。看得出断尘法师素爱净雅,这禅房都与众不同。 早春日光不甚强,微微有点暖意。阳光照在这禅房门扉之上,似为他叩门扉。 那人走到那门外,声音不徐不慢:“上师法号断尘,吾有一惑,特来求解。” “今日贫僧不见客,只参禅悟道。”那佛子端坐禅房,闭目心诵。 “上师,世间女子痴迷尔者甚多。上师法号断尘,便是自红尘之中而出,方有此号。” “吾昔日倾心过一女子,求之不得。座师亲赐法号断尘。” 那门外之人嘴角微抿,蹙眉而曰:“吾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她却不爱我。” “吾寻了一年,却无半点她的消息”佛子睁开眼睛,朱唇微启。 “吾寻了她五年,见到便永远失去了。”门外之人泪光闪闪,闭目沉思。“她因我而死。” 佛子手拨动念珠,道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勿忧。人去如灯灭,春草吹又生。一枯一荣,生死之变。” “佛子说的轻松。汝若了却残缘,便不该叫断尘。”那人凛然正色而曰:“这世间痴迷尔者,孽缘孽债你如何了断。爱,所谓一见倾心;恨,所谓求之不得;嗔,所谓恼人恼己;痴,所谓误却钟声。生而为人,便断不了这情情爱爱。” 佛子突然对这人有了兴趣,立在那薄纱窗门,却不开门道:“情不止所起,亦不知何时而终。世人拿起甚是简单,甚至不知不觉便为之而困。若说我这法号断尘,为的便是放下,放下甚难。难的修心止欲,吾愿入此困局,亦超脱此境。世间痴迷于相色,却不知红颜枯骨一瞬间。若入了此局,终生不得超脱。故吾再也不见女子,为的是这红颜枯骨不再成为他人之局。久之便渐渐忘了。” “佛子大德,若能度却众生之苦,不胜伟哉!”说着转身而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度却众生?”佛子开门望着那人的背影,黑色深渊上的眼睛冒出一丝紫色异样。 那人策马而去,留下这空荡荡的山门。 这光影绿树似有不甘之意。不出数日,喧闹的声音再次打破这寂静的山中古刹。 上渝:“荣枯寺佛子断尘,佛法精湛,品行高洁。余深念百姓疾苦,延请法师于都城白马寺登台讲座,广施佛法,普度众生。钦笔于此。” 那宣旨的老年公公似有巴结之意,脸上笑的像花一样道:“陛下隆恩深厚,佛子前途无量呀。” 断尘眼中看不出喜怒哀乐,深渊似的眼瞳漆黑一片。 清瘦昳丽的身形跪着,脸上面无表情,许久才说:“吾谢圣恩,在下所学粗鄙,不愿去那央土贵地,劳烦公公回禀。”便起身而去,不徐不慢的身形离开了那宝殿。 留下惊愕的的殿中众人,公公欲请那座师相劝,他只跪着默默闭目诵经,并不言语。 那公公气的不轻,华丽仪仗灰溜溜的离开了山门。禀报了前因后果。 昔日之人并不生气,而是重新颁下恩旨,封断尘为那至圣禅师,司白马寺主持一职。断尘仍然不受,仍如旧而言。 这第三次的恩旨却是封他为护国禅师,总辖天下僧侣。此次来颁旨意的却是幸相,带着数千劲骑,驻扎山下,却再也不肯走了。 月上柳梢,灯火明灭的素净禅房之中,青净昳丽的佛子坐在蒲团之上,信手捏着念珠,似在沉思。良久朱唇微启: “弟子不愿入那红尘,此去怕这佛心毁于一旦。” 那干瘦的座师捏着念珠,坐在床上闭目而言:“吾料此去沉沦,尔便不需叫断尘了。吾从你眼中看出来了。” 佛子虽然欲言语,却端不出一句话。“若能不杀一人,了断这红尘。我佛自照佑尔。”座师仍然闭目而言,这一句一字却犹如千斤砸落在佛子心中。 “弟子谨记座师教诲,若入了魔道,来世再修我佛。”那清瘦昳丽的佛子叩首顶礼,九次方起身背对房门而出。 天上弯月凌空,晚风习习吹拂柳树,穿过本寺的僧人自用禅房,到了那斋客之处。 在屋外朗声曰:“吾受了此旨,明日便随你而去。”屋内那山羊胡的老者本来想睡下,听到此言,跑来开门,鞋都不曾穿。 “佛子此言当真?” 那青净昳丽的僧人垂首闭目:“此言既出,绝无反悔之意。” 那老者叫来随行奴仆,“快去下山安排。明日行了册封礼仪,即刻出发。” 那佛子飘然而去,老者却是再也睡不着了,躺了两个时辰便起安排。 翌日,随行仪仗设了台,幸相宣读了遍旨意。 随行而来的司礼之人替佛子穿上御赐袈裟,行了封赐礼节。 护国禅师上路而行,这空寂的山门便又恢复如初。禅院寂静,林木清幽。 第12章 天资卓越,顽性难除 云川自从上次捡那珠子之后,发现这飞身之术用并非的蛮力,而是有一番技巧的,特别是老者叫自己默念爹爹教的文章,更是受益颇多。 少年感觉自己精神抖擞,似乎自腹中有源源不断的气力涌出,连跳都比以前远不少。 年方十岁的少年并不知晓这是什么,更无内功气息的见识。 老者只要他每日打坐静心背念心决。飞身之术一点都不提了。往后半年每日都是静坐背书,每次都会把自己弄瞌睡。 老者自然不会闲着,每日监督他打坐,每次他快要睡着之时,便是一个石头飞射在自己背上,砸的自己生疼。 约莫有半年之余,老者跟他说:“浑小子,你现在再试试那飞身之术。” 云川足尖用力,依心决为事,用力跳跃,谁知这用力之下,一气竟然跃了两个歪脖子树那么高。 在这空中手足无措又掉下来,好险被这老者单手托住,但是少年这兴奋愉悦之情溢出言表。 老者略略摸过云川的脉搏.“你现在内息杂乱,因尔尚不会平稳制衡所生成的内力,所以才会一下跌下来,若你能控制好劲力,莫说在这空中借树枝飞,便是飞山纵岭,亦不在话下。” 老者背手而言:“往后你每次静坐之时,思考如何借力使力,如何凌空变换身姿。想好了你在飞。” 约莫又过来半年,少年学会了在这竹林之上飞来飞去,亦能平稳着地。 虽然这竹林枝条刮得生疼,身子也摔过好几次一想到那蛇再也追不到自己,心里面甚是欢喜。吾这样便不怕这蛇了。 云川终于学会了,老者似乎也很高兴。 云川却说:“老头,我学会了这飞身之法,我便要去看我阿娘了。” 自己当下就飞着出去了,这竹林好飞过去,这湖水不似硬物,跌了下湖去。 云川幼时好游泳,这湖水也不过几下就游过去了。拖着湿漉漉的衣物又飞上树林,往西而去。 约莫半刻有余,自远处看见小渔村,跳下来免得吓着阿娘和其它人。却看这渔村一人具无,想到今日可能是集市,都去了之故。 自己往前又走了数百米,却发现自己家的小院落却不在了,那屋子好像被人拆了。 地上早已是杂草遍地,云川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脑子好像不够用。难道是自己记错地方了吗?细心辨别方向,发现就是此处,一下便瘫坐在地上。“难道阿娘不要我了。” 云川心念,“不对,定然是这三年来阿娘到处寻我,故不在此处。难道如海老师?”拖着湿透的身躯去到了那凌云学堂。 昔日好友虽然都还曾记得他,笑他如何这般模样。 但是少年问起如海老师,却是都不知情。自己茫然的走出凌云堂,也不管耳后昔日同窗的呼唤。 他就这样茫然的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去哪里。 若是阿娘离开了,又会去哪里呢。难道爹爹来接阿娘了吗?还是阿娘离开人世了? 云川不知道,以前自己从来不会觉得孤独,哪怕只是阿娘一人陪着,他又回到那小院落,虽然那院落早就没有了。 这次云川跪坐在此,不知道怎么办。撕心裂肺的喊出来:“阿娘,你在哪里啊!!” 这江水拍打在岸,不知道这来来去去的潮水是不是为着送别。 云川哭的不知道昏过去几次。湿漉漉的衣服上粘着泥土不知道有多狼狈,脸上脖子上也那沙土粘着。 想了许久,云川总算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那屋旁的树上用石头刻了几句话,写了下自己所在之地,又重新拖着狼狈之躯体回到了那竹岛之上。 老者看到这个样子的云川,心里面已经猜到个七八分了,曰:“现下你既然寻不着你阿娘,好生在我处待着,若是想去上学亦可,若是想要学武功,我也可以教你。” “吾便不去上学了,学堂只会让我想着如海老师,又想到阿娘。” “我学好了这飞身之术,天下亦可走个遍,若是找不到阿娘,我也认了。至于其它,学不学亦可。 老者虽然不是很高兴,却并不难过,“天下之大,若是不学点功夫出门,出去就是个死路,外面的可不似这小城这样安静祥和。” 老者北望而言,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却没有开口。 夕阳西下,司空御望着这新修葺而成的云州城,心中甚是高兴。 虽然只过了大半年,这云州城的百姓已经安居乐业,恶战带来的影响虽然还在人们的记忆中,但是日子还的过下去。 北上筑起第二道防线的中城指日可待。这城他打算命名为龙州城,把这龙云十六州划为九州重新建立,本来就是想人之不敢想。 这龙城是居中之城,负责驰援各城,人马钱粮,户籍百姓,城池坚固具都是重中之重,必须妥善安排,断不可重演十六州只余一州的绝地之境。 数位都统早就把那异族赶出龙云之地,窜逃北上不知所踪,立了靖朝界碑,修了几百座烽火台,若异族再来,便不会轻纵。 边上两座新城也初具规模,料定能按期完工。 这约莫四旬的壮年武将,立在这城墙之上,呆呆的望着南方,那星眸少女自身后走近,一般抱住爹爹,粉嫩的脸贴在司空御的后背,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拥抱。 良久才放开手,拖着粉腮理着云鬓,靠在城廓之上。“爹爹,你是在想哥哥吗?” 少女星眸熠熠,脸上似乎也不轻松。“哥哥也不知怎么样了?”司空御轻轻抚摸着爱女的肩膀。 “等爹爹做完这些事,我就带你回去。”“好呀,我早就想哥哥了!今日弹琴的时候就想起以前他教我的曲子” 少女嘟着粉嫩嫩的微唇,昂首而曰。“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少女倚着那汉子,痴痴的看着南方:“此风似从故乡来,此情遥在北关外。希借北风送归讯,再会亦然有定期。” 这宫苑之中,二人端坐在桌前练字。“吾前日盗来了母后的手谕,说放我出宫去,见见外祖父,你是随驾的护卫。你我二人溜出去这宫外,好生痛快一番。” 那俊美少年持笔而书,窃窃私语,字却写的奇丑。 一旁的黝黑少年默然写完一篇曰:“可。”“吾寻一轻便武装给你,这儒服不是很适合你,穿着不像侍卫。” 俊美少年翌日真的找了套武服,持着那手谕连唬带吓骗过宫门守卫。出了这宫门,似久在樊笼里,性本爱宫外。如脱缰野马一般,觉得甚是新鲜。 黝黑少年本来就是自宫外而来,但是困了两年,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总有说不出的感觉“爹爹平定异族,现下驻守龙云,却不知道何时是相见之日,呆呆望着北方。” 这俊美少年却对着小摊位上佳肴甚是感兴趣,这糕点虽然不如公里做的精致,却香味异常招人,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二人一大早就奔出来,早饭也不曾吃过。 那歪脸小贩见这少年华服精美异常,忙堆着个笑脸,“公子哥,尝尝呗。小店糕点可是一绝呢” 他拿起那糕点狼吞虎咽起来,一不留神就吃了六七个“断,你可来....试试,端的....是好吃。” 黝黑少年吃了两个:“你带钱了吗?”“钱,什么是钱?” “好家伙,居然没带钱就来吃东西。”那歪脸小贩涨红了个脸大声嚷嚷起来。拽着那华服袖子不让他吃了。 那家伙吃的正高兴,被这样一挡,一下扫开了那小贩在地。又顾着吃了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白吃食不算,还打人。”那小贩爬起来不止嚷嚷,还拉人看,指着骂着。 那俊美少年吃了二十个打了个饱嗝:“总算吃饱了,这东西真好吃。” 正要走,那小贩拽着不让,“你吃了东西不给钱。” “钱,什么是钱”他茫然问到。“你这小子穿的那么好,却没有钱,若没有钱,把衣服脱了给我!”拽着袖子怒骂道。 “这衣服可不能给你,你若想要,我送个别的给你。”说着掏出来一个金坠子,“这个是我平日里把玩之物,送你留个纪念,谢你这糕点了。” 那人见了此物,放下袖子,拿着此物,“你可莫要后悔啊。”便急急忙忙揣在怀里。生怕给多人看见。 黝黑少年在旁边立着,微微一笑。二人并肩走了许久方才言道:“你那金坠子只咬下十分之一与他都是多了,真是蠢。”“你懂什么,心爱之物,完整无损方是好事。” 俊美少年虽然嘴上不认输,心里面可是暗自懊悔,自己从来不用钱,哪知道这钱长啥样。下次需带些碎金子方可。 二人走着走着,却不知道去何处。见两旁人流慢慢聚在了起来,好像有什么热闹可看。 这两位矫健少年到了那,却是人群层层围住,不知道为何,到底是好奇心重。俊美少年左挤右挤进去了,却发出一阵惊叹。 原来是行走在此的江湖艺人再此闲耍卖艺。一位七旬老者带着一位七岁大的小姑娘,老者端端坐在地上打坐,须发斑白被风抚动,好似老仙人一样。 那七岁大的小姑娘正在舞剑,粉嫩嫩的脸蛋微微有汗珠。 身姿虽然不是矫健,却是身态轻盈,剑法飘逸。 剑姿如柳叶飘飘,舞的让人痴醉,看的让人惊叹。 这小女孩如此年幼却练的如此优美剑法,真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第13章 路见不平,锋芒初试 看着那小姑娘连刺出数剑,一个腾挪转身,回身划出一道圆弧的剑光,一字马伏在在地上。 转瞬两腿用力跃了起来,在空中回身一划,却是在空中回身剑指。围观之人惊叹之余,纷纷鼓掌喝彩。 少女剑舞的越来越快,如疾风抚柳,变化精彩绝妙。却听见“苍浪”一声,柳剑飞入剑鞘而止。 飞剑入鞘更是引得大家一阵喝彩。 少女拿起自己的粗布裙兜,往人群之中讨要赏钱。不登时便有了数十文铜板。 那俊美少年左顾右盼,不知为何,待到那少女走近了,伸手从那裙兜里面拿出一枚铜钱看了看:“原来铜钱长这样啊。” 看那小姑娘看着自己,似有恼意。忙放了回去道:“我只是看看而已,看看而已。”引来旁人的白眼侧视。 那少女走快了一圈,却看到一大汉撒了几个铜钱在地,少女搂着铜钱裙兜弯腰去捡,却被大汉踩住其中一枚铜钱。 少女起身而视,看那汉子脸上横肉微抖,一身蛮肉:“你这一老一小来此地卖武,可曾交过奉金?” 少女不知如何是好,呆呆望着。 那老者闭目而言,“皇家土地,怎么成了你私人索要供奉之地。” 那人怒骂而言:“一地便有一地的规矩,速速纳上十金,往后你在这城中卖艺均可,如若不然,别怪我将你爷孙两赶出这城。” “一日卖艺也不过挣个铜钱百文,你这粗人好没有道理。”老者闭目而微嗔。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飞踹一脚,势要将那小女儿踹死。 那老者端坐在地,指上飞出一小石子,弹在那汉子脚心处。 那横肉蛮汉吃痛,赶紧收脚,单脚跳了数十下嘴里嚷嚷着:“痛痛痛。”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那汉子名叫谢五,平日里横行霸道多了,大家暗地里给他起了个诨号叫“蟹五。”每次骂着他,他却浑然不知。 眼下吃了这个大亏,知道那老者不是个善茬。 叫旁人拿过平日里耍的长棍,双手握住冲了过去,仗着年轻体强,要将老者乱棍打死。老者双脚用力跃后开来。 这第一棍子吃了个空,那汉子抽起那棍子搠向那老者,被那老者单掌握住,脱了那棍下来。 那人陡然失了力道,跌落在地,如狗扑地,爬起来双拳拍了过去,锤向那老者的头颅而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者双手托住大汉的臂腕,二人较量起力道起来了,僵持着不知道谁胜谁负。 老者步法稳健,那壮汉蛮力遒劲。 二人具是使出浑身劲力,势必拼个高下。众人看的吃惊不已,想不到老者还有如此劲力。 那汉子开口骂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惯会看戏,若还不快帮忙。” 数位跟班混混把那小女孩制服住,要将那女孩塞入麻袋带走。 小女毕竟年幼,不敌数位成人汉子。挣扎哭喊着:“爷爷救我。”却挣脱不得,总角秀髻乱作一团。 这看戏的人虽有义愤填膺者,却无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倒是有不少人走开了,免得惹祸上身。 汉子横肉厚唇笑道:“这小娃娃甚是标志,我先拿来做丫鬟使使,等个几年卖到那青楼图个好价钱。” 老者忧心孙女,分神去看,却挣脱不得。那汉子趁此良机,左脚陡起,一脚踢落在那老者腹中。 老者飞出数米,毕竟年老体衰,吐了数口鲜血,坚持不住跪倒在地。“我还当你这老东西有多大的本事呢,不过如此。” 那汉子收了钱盒铜板正要离去,却被一人伸出脚来绊倒,附近之人一下轰散,怕惹祸上身,留下那俊美少年。 “你这浑小子,忒不是东西。绊了老子,还不快点拿些汤药费来。少顷把你送到官府处置。”那人爬将起来道。 “钱我就没有,你把我卖了吧。”那俊美少年在那闲看,看着左右。 “那既然是你说的,我就不客气了。”单手过来握住那少年手腕,正要拽着他走。却不拽不动他,你这小子莫不是生根了。 正要双臂用力抱他起来,却见这少年鹰眼一瞪,双臂震开那汉子,一掌推开那肉堆。 “我看你这小子是来惹本大爷的呢,看我如何对付你。”拽过长棍。 那俊美少年笑道:“你这空手不行,勇气兵器,欺负人呢。”众人见这少年华服异常,颇有胆量,莫不注目鼓劲。 “我呢,也不要别的,拿起那少女所用的一尺短剑,这个兵器我用一下就可以了。” 那汉子看到那未曾开刃的表演用剑,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就用那剑。”语毕拽着长棍挥了过来,被俊美少年用剑鞘挡住棍身。拔剑出来。 壮汉见一招不得,拽长棍再搠,直指那少年胸口。 那少年用剑拨开,一个欺身上去,单掌轰在那肥肉腹部。 肥胖之人吃痛,仗着肥硕身体护佑。一拳砸向那少年的天灵盖,却被另一黝黑少年单掌接住,拳势堪堪接住。 黝黑少年伸出一只手,一下斩在那拳头手腕之处,只听见骨裂之声。 汉子发出一声惨叫。那俊美少年挥过长剑,钝钝剑身砍落,折断了棍身。回臂剑势再刺,直抵胸口。 若是平常利剑,早就刺穿心骨,洞穿内心。 这剑未曾开刃,被劲力震荡之下,剑身微弯。 壮汉胸口被剑刃撞在心口,疼痛之余昏了过去,瘫卧在地。那几个跟班小混混见此情景,丢下那女孩跑了。 众人见此情形,具都散了,只留下二位少年和那蟹五。 小女孩跑过去扶起那老者,缓步走来。 “多谢二位少侠相救,速速离去为妙。”老者擦干血痕,拾掇起东西来,那小女道了声谢,亦去帮忙。 两人正要离去,却从那远处来了一队制服人马,慢慢走过来的却是一个干瘦公差。 “闹市伤人者是谁?”那干瘦公差胡狼似的眼光扫过余下之人,略略想了下。 “是你二人伤人。随我去衙门理论,上面自有公断。”那人略微看了下谢五,见他只不过昏死过去,叫人冷水泼醒。 男子疼醒过来,捂着手腕。见到来人:“大人,就是这两个浑小子打伤我的。我的手折了。” 那人倒恶人先告状起来。“去便去,正好用王法整治下你这个无耻匪类。” 公差押着两人,带着那老者少女和谢五。 到了县衙,却不见县令升堂断案,而是一个肥胖县丞坐在那案上,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拍了下惊堂木,左右之人有气无力的呼了句:“威武。” 那上面的明察秋毫四个字也不知道蒙了多少层灰,黑色字都变作土黄色了。 那肥胖县丞似乎喘着说出:“堂下何人,有什么....冤屈?”费劲蹦出两句,咳嗽起来。 “大人啊,小的委屈啊,小人在街上看杂耍,却被这两个恶小子打伤。大人务必给我主持公道啊。”说着便看了看胡狼脸的干瘦衙差。 “胡说八道的东西,血口喷人。”俊美少年不禁要冲过去打人,被黝黑少年挡住。 那肥胖县丞在那连拍惊堂木:“大胆小儿,见到本官既不下跪,还敢公堂之上胡作非为。 来人给我按住打个四十大板再说。”左右之人虽然动了动身形,却不敢第一个上,被这少年鹰眼一瞪,吓得不敢上前。 众人都在想着:“少年华服锦衣,不似寻常弟子。这谢五被打的这么惨,若谁第一个上谁吃亏。” 鹰眼少年想到“若是打了这群混蛋,罪名倒是坐实了,只恐怕连累两位爷孙。” 便正色说道:“你这无名县丞敢胆坐在这案上行公事,现下并非公休,尔家大人莫不是公然旷工,让你在这狐假虎威。况且所来四五人,尚且不细细问了方做决断,听一人之言而做如此。莫非你收了贿赂不成?” 县丞见这少年所言切中要害,当下想到,此人不好相与,若不能治的他服服帖帖,自己定然难办。 当下言到:“方才尔似动手脚,万不可做此举动,吾细细问过便知。”对着那爷孙:“你爷孙两卖艺,可成看到事情经过。” 那老者微微抚了下胸口:“这壮汉见我儿孙卖艺,索要奉金,不给便打伤吾,意欲掳走吾孙女,这少侠出手相助,得解此难。望大人明察秋毫。” “吾不过是看看戏,又有何人能证明我打过你,掳走你孙女。”便看着那个胡狼似的干瘦公差,手比暗语。 那公差看了看道:“这二子闹市伤人,却是有公证。谢万当时昏死被吾就醒才能活全。”说着领了四五个人出来,却是那抢人的混混小厮。 众人具都拍着胸脯说这二子如何伤人,如何作恶。 肥胖县丞说道:“此时人证物证具在,二子还有什么辩驳。吾看你华服穿着,速速赔偿谢五医药汤费,余下如何刑罚。 吾自有定夺,暂且收监,押下去。”正要押着二人先锁起来,却被那俊美少年挡住:“尔生了一双狗眼,却不知泰山在前。你可知道我们俩是何人吗?”“吾秉公处理,奉得的朝廷法律,你在此狐言,吾再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肥胖县丞急了起来,忙叫人锁了他们压下去。“这位公子名叫司空断,正是龙云都护的爱子,你们好生大胆。敢胆污蔑吾等义举” 那黝黑少年以为他会端出自己,没想到却是先说了自己。真的是熟人杀熟。 第14章 初生牛犊,知己难求 那黝黑少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家父正是司空御。” 此言一出,吓得众人不敢言语。这司空御军功甚卓,龙云都护无疑是我朝封疆大吏,位极人臣。 这小小县丞吓得差点从那凳子上掉了下来,略微收拾心神,言道:“便是司空御犯法,也是依罪处罚。” 现下应当请你府上之人来此了断。 着人请了都护将军府的老管家来此,他还在想赌,万一不是,正好数罪并罚,治他个诓骗官府之罪。 那老管家来了,见到少爷,连忙跪下:“公子,别来无恙。得空出来也不告诉老奴一声。” 吓得满堂之人一身冷汗,那肥胖县丞跑了下来,冷汗直冒:“公子闹市之中,不小心被人撞了,那人不如公子矫健,摔倒了,却借故闹到这县衙。 现下已经有了定夺了。”堆着个笑脸看着二位公子并老管家,等着他们开口。却没人说话,笑容僵硬却不敢收敛。 “这人名曰谢五,平日里多行坑蒙拐骗之事,欺善怕恶。这人分明是无耻之徒,现下敢诬赖我家公子。既有人证在此,何不快快定夺!”却是那老管家义正言辞的说道。 “这四五个人伙同这胖子索要奉金,还要抢我走。若不是二位少侠,我和爷爷就再也见不到了。”那七岁的小姑娘泪眼婆娑说出此话。 “小孩子断不会说胡话,县丞大人快做决断。” 那县丞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那干瘦公差言道:“这谢五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光天化日之下做了歹事。大人暂且收监,查出平日里所作所为,一起治了。” 说着押下去那谢五,像拖着一个螃蟹下去了,众人作伪证的也一并下狱。 这肥胖县丞好不容易歇了口气:“二位公子和管家入内堂喝杯茶坐坐呗,方才多有误会。”“坐就不必了,吾等还有要事,尔好自为之。” 华服少年径直就走出这公堂,黝黑少年叫管家请了爷孙二人回家暂住,养好伤病再走,那爷孙两道谢不止。 四人走出这门外,吩咐老管家带人回去,自己追上那华服俊美少年。“你说这世间之恶如此歹毒吗?那三人分明沆瀣一气,搞得这衙门像油锅一样,平日里不知道敲诈多少黎明百姓。 吾实在不愿看到那死胖县丞,这皇城之下还有这等污吏。”黝黑少年并不言语,二人走走停停,约莫已经晌午时分,闻到这馆子菜肴甚是香气扑鼻。 二人蹿了进去,唤了小二,要了雅座。幸好方才问管家要了些银两,此时才有钱吃饭。上了几个荤菜,烧鸡,熟牛肉,油焖大虾慢慢上了。 二人狼吞虎咽,吃个不停。一刻左右吃净菜肴才停了下来。却听到隔壁房间的人说着话,声音甚是熟悉。忙停了下来细细听着。 “方才多谢二位大人相救,小的不料今日收纳奉金搞出这般事情来。得罪了那两个毛头小子。” 却听另外一人说道:“此事甚是凑巧,以后做事细一点,用脑子一点。” 另一人咳嗽着说:“此后不可再如此声张。将军现在在外,那公子不懂世事,往后小心些就好。 县令大人是当今皇后族弟,算是皇亲国戚。真的闹起来可不好。今日之事他并不知,方可轻易放你出来,谢五你可知晓?” 那华服少年听到这句话,真的是气的不行。 端的这为非作歹的人仗的还是母后的威势,自己母家的祖风竟然被这等人败坏了。直要冲出去教训这三人。 这黝黑少年说道:“此时他们在这商议苟且之事,尔有母后手谕,叫来顺天府尹差卫队来捉了,正是人赃并获,我等人证具有,着人细细盘问,先治了他们,尔族叔以后自然收敛。” “那你手谕去宣,我自在此盯着他们。”华服之人掏出令牌甩给黝黑少年,那少年出门直奔都府而去。 少顷那三人吃饱喝足,径直往对面青楼去了。好不惬意,那谢五手都包住了,显然是断折之后请医缚了起来。 少顷来了一队人马,带刀策马。那黝黑少年司空断在门口寻着了华服少年,知晓那三人于青楼寻乐。 命带头之人围了妓院,自床上捉了那三个人,下狱慢慢审问,真是温柔乡里梦断肠。 华服少年才觉得出了口恶气,往后要好好约束自己亲戚。平日里仗着皇亲国戚,鱼肉百姓,真的是不知好歹。 二人看看玩玩约莫下午,方才慢慢的走回宫中。仍然吓唬那侍卫,叫他不要声张。 偷笑着回到宫中,仍然熬夜练习剑法,那华服少年却求着那司空断教自己掌法。 却说这二人溜出宫外,到底是让人知道了。 自母家传来的消息到底是让皇后知道了,私下叫了少年去好好训斥了一番。“往后断不可如此张扬。” 那坐着的艳丽妇人虽徐娘半老,却是风韵依旧,显然是平日里精心保养所致。看起来之比那少年大个几岁模样。 “以后多学习你哥哥,多读些书,少练武。这样才能讨得父皇喜爱。” 华服少年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想着私下练习剑法掌法之事。忙说学业繁重,不敢叨扰母后。告辞跑了。 “《皇极御剑》是一等一的精妙剑法,我们练了一年,也只是得个神韵招式。临阵对敌发挥不了最大威力。对付平常无知武夫还能够用得上,可是对的千军万马却一点用也没有。昔日我家先辈凭借这武功立国,传到我这,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惭愧惭愧。” 那俊美少年持剑立着,浑身汗水淋漓,显然是刚刚用力拼杀的结果。 “吾父习的一掌法,是出自道门的掌功,若是有他在身边,或许可以窥探的出来是为何。 听闻这招式只是外功,若需要发挥威力,这内功却是最紧要的。若无内功绵绵不绝催动剑势,再厉害的剑法也会有力竭疲软的一日。”那黝黑少年说了平日里最长的一段话。 到让这华服少年诧异起来。“我还以为你识字不多呢,今日蹦出这么话来。”“你说这内功是什么玩意?” “我也说不出原因,爹爹只说每日那样练习就可,却不没说为何这么练习。就好比你运劲的方式是在腰上,而我却是从腹中丹田处。”那 黝黑少年连指带画,告诉少年差别。 “若是平常的一颗树木,你用掌拍它会让它晃动,而我却是可以留下掌印或者震断他。”说着便一掌打在那宫苑之中的树上,真的是留下一个掌印。 看的少年啧啧称奇:“我就说嘛,那胖子居然能被你一掌折断手臂。看来平日里你打我算轻的了。” “要不你教会我这掌法,你我二人对练,研究这内功之法。将来我学尔父一般建功立业。也算师承龙云都护。” 那黝黑少年并不言语 “若你依我,我们下次偷偷跑出去,你也好回家看看。”却笑脸讪言,似在要挟。 黝黑少年略微点了个头。 云川在这河边每日飞来飞去,约莫练了月余,终于可以飞身过河了。 这水不比竹竿,用劲力需要更加巧妙,若不然便不小心栽下河去。 那老者看他在那飞来飞去,却不言语,信手拾起石子弹入水中,只是几下,便有鱼浮出水面,飞过去抓回去炖鱼汤。 云川并不服气,自己潜水也抓了两条鱼带回茅草屋。 自己在拿烤着,老头在那边炖着。良久两人互相问了句:“你吃不吃。”才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吾有一言:“若尔娘亲是被坏人掳走,你以后找到她了,却又如何打的过他呢。难道带着你娘飞呢?” 那老者语重心长的说到“离你而去,定然有不得已,若你以后见到了救不到她,你如何区处?” 云川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些问题还是太复杂,不适合他来想,现下却不得不想。“吾若学,定不学你那恶毒武功,要学也要学的正派些的,用暗器丢人实在不光彩。” 云川星眸看着那老者,面如冠玉的脸上看着天真无邪。一副标志少年的模样。“那我教你一套掌法,用好了,可以有开山劈石的威力。你可愿意?”那老者看着少年缓缓言道。 云川听到这个心中暗喜,却不显露:“你先耍来看看。” 那老者抚摸着那个歪脖子树,足下用力,单掌用力轰出,那树身并不晃动,却留下一道一寸的掌印。 看着云川道:“想学吗?”云川笑脸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那往后你每日去捉鱼给我吃,要上好鲈鱼。” 云川才觉得后悔,这鲈鱼不是好捞的,因为一者鲈鱼平日里喜在水流湍急之处,藏身石头底下;二者鲈鱼凶猛好斗,不愿被人所获,必定用力挣脱。 渔夫数日都不能捕到一条,可是苦了自己。那老头似乎看穿自己内心想法:“若无上等鲜美的鲈鱼,便是那鲟鱼、河豚亦可。我也不是定要吃那鲈鱼肉的。” 云川不禁骂道:“你这老头脾气忒怪,喜欢吃自己不去抓。使唤我起来,却是一条比一条值钱。一条厉害过一条,你还是吃你的蛇肉好了。我捕到啥就是啥,爱吃不吃,爱教不教。” 那老者躲进屋内,说了句:“吾不会这水下功夫。”不知是害羞躲了起来还是别的。 云川在空地上笑了许久。 第15章 功成身退,朝堂纷起 那北关异族遭云州城一战,数万人趁着火势逃走了,司空御当时人微将少,只余下数百人。 虽然后面清剿了各地残寇,却再也找不到异族大军所在之地。探听到那异族分成数股,原来呼屠吾斯手下的八部将带着。 参将长史伤了那二人,被部下所杀,剩下几位部将彼此谁也不服谁,互相攻伐起来。 胜者占了王庭,败者或被杀,或远遁他方,经过一番乱斗,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侵犯龙云之地。 六位都统沿路所遇不过是些异族逃兵,仗着乌合之众,掠夺了百姓钱财,没有吃的,便绑了些逃难少女妇人,名唤“两脚羊。”平日里或用或吃,好不痛快,想着当个山大王。 故此虽然向北逃,却走的不快,被朝廷劲骑悉数屠杀尽。便是这样的小股流匪,约莫一万人,数位都统这样救下的约莫都有一两万人。 多数还是少女妇女,男丁尽数屠杀尽了。这些或是新寡,或是父兄新丧,具是孤苦无依之人。 将军怜悯这些苦人儿,亲自操办,将所辖士兵、农夫、工匠,适合安家成婚者分别安置在各城,亦将那婚配之事处理了。人口编籍造户,妥贴的安排了流民百姓,这龙云之地便慢慢焕发生机。 不过五年时间,建成九城。从北到南分别为幽州、并州、易州,顾州、龙州、凉州,湖州、云州、台州。 百姓安居乐业,边军人强马壮。众人似保卫故土一般护卫龙云九州。百姓平日里具是感恩戴德,希求将军永驻此地。 那幸玉辰辖制人马,建城兴业,施舍教化有功。 将军上表陈情,上恩谕封为龙州牧。成了这龙云九州当中重城的州牧。 幸玉辰感激不尽,待将军犹如师长。 五年过去,异族远遁。百姓繁衍人口,当日约莫剩下数万人的龙云之地,加上三十万关内军马。现在人口已经约莫有五十万人口了。 成年男子具都带甲习武,平日里巡守,农忙时耕田务农,看不出农兵差异。 将军设了战法号令,教授兵士百姓,如若闻号令,便知或守或撤、或进或退、或援或散。 大家学会了这号令,又知晓了烽火警戒。无不闻令而行,龙云之地秩序井然,若是异族再入,再不会似昔日那般毫无防备。 司空御六年时间,将这龙云之地治理的兵强马壮,执法安民,甚是了得。 却在这第六年除夕不久,上表请辞:“吾身负皇恩,苟全性命于龙云,得此机遇。日夜不忘广施朝廷恩德,造福百姓,护卫国土。今边疆安定,百姓安居。吾思念故土亲人,特请辞龙云都护,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这朝廷议了又议,下旨好生安抚,恐国土动荡,叫他继续驻守龙云。 这将军一年内三次请辞,终于在第二年开春得了上面的恩旨,念将军思乡情切,加封将军为安国公,回京述职,赐了田宅无数,好生安养晚年,令幸玉辰暂代龙云都护,治守龙云。 将军请辞,长史亦告归故里,参将得了将令,仍希冀沙场征战,不愿离龙云之地。 将军小女来时方才九岁,此时已是豆蔻年华,快至及笄。生得一副天仙模样,星眸粉腮,鹅颈修长,身如蒲柳,玉指如葱。 古琴弹的甚好,音律动人不输名师。在边关长了数年,耳濡目染,身为女子却气概豪迈,喝起酒来不输男子。 吓得幸玉辰目瞪口呆,这标致妹儿吓得他都不敢饮酒,每次不过数杯就开始装醉。 这北关百姓具知这将军小女琴艺无双,这酒量亦是海量,惊叹之余夸赞者无数。每每醉酒弹琴,音律不似常人婉转,却似沙场纵横,策马天下的豪情。 将军皆叹道:“惜非男儿,若男子有此豪情,天下何愁不定?” 这幸玉辰每次拜访将军,只敢在屋外听她弹琴,却不敢入屋,生怕醉酒耽误公务。 那女儿若听的他来,追出府邸亦要请他饮酒。闹出不少笑话。 此时将军得了上面恩旨,心中感激涕零。 倒是那小女,似喜似悲,喜得是重归故土,能见到亲哥哥;悲的是离了这龙云之地,再见不到玉辰大哥,长史廉叔叔亦要辞别,心中十分难受。 叔叔临别送了本音律给自己,曲律不似常物,自己欢喜的收下了。数日之后,将军交了将印,褪下武服,换了一套常服,带着小女出龙城而别。 那女儿泪眼望着远去的城廓,看着玉辰大哥依稀不见。 将军身边只带了数十人护送卫队,来送别者,有文武官员同僚,平日里带的士卒,有附近的百姓。 众人夹道送别,却有一老者跪在车驾前,手中举着布袋言道:“将军护佑一方百姓,吾等深知将军品行,不愿送平常俗物,只赠将军一捧龙云之土,感激将军厚德。” 司空御忙扶起那老者,亦是泪珠滚落:“老人家,谢汝念吾寸功,吾身居此位,行当做之事。不过尔尔。往后尔好生颐养天年,再不要操劳了。” 语毕,接过布袋,上了车,在众人的注目欢送之下离了这龙云九州,向南而去。 在这靖朝都城内,将军南归的消息早就传了个遍。 百姓欢呼雀跃,戏院之中无不是演着将军大破异族之戏,路旁说书之人夸张无比,什么单枪匹马横扫数万人的场景,也敢编出来。 这文武百官的贺贴不断,盖因之前恐将军功高,上面并未封赏,不敢相交太甚,怕的是牵连起来,或有祸端。 今日上面恩谕安国公,一品人臣,众人这才忙着献殷勤,送礼之人门槛踩断了无数。那老管家不敢推辞,只是登记造册,待将军归来再做定夺。 贺贴,账薄堆了一个屋子,平日里好生看管,生怕有误。 却说这将军走了约莫月余,所行经过数道关隘,守将无不尽力挽留请客,具都被拒了。 守将差人直送到下个关隘方安心。这样一路回到了京城玉梁都,一路上多有百姓欢送。 那女儿被送别之声吵得午睡不得,心中虽恼却不言,只怪爹爹太出名了。心中只是盼望着早日到家见到哥哥。 这司空断知道妹妹爹爹回来了,高兴不已。请那华服少年要了恩旨,出宫静候亲人归来。 他用掌法并剑法向爹爹请教为诱饵,让华服少年心甘情愿去求恩旨。 一路上耽搁延误,一月半路程走了两月方才到玉梁都。 这都城之外早就有朝廷官员等候迎接。 却是幸玉辰之父幸尚逸大人,那山羊胡的半百老者身穿官服言道:“陛下命我在此恭候将军,上特赐下金万两,府邸一处,奴仆百人,城外水田二十顷。供将军差遣用度。” 司空御谢了圣恩,随着那大小官员入了城,着人送小女回家,自己入皇城面圣。那俏丽少女早就想着见哥哥,听说自己先回去,甚是高兴,舟车疲顿都不累了。 车一停就直奔屋内,看到亲兄尚在练武,一下跑着过去抱住他:“哥哥,瑶儿好想你。每时每刻,无时无日不想你。”那黝黑少年紧紧抱着却不说话,眼中微有泪光。良久才分开。 “爹爹呢?”那黝黑少年开口道。“入宫面圣去了,不知道多久才回来。”少年哦了一声,手轻轻抚摸少女发尾:“一下你就长成大姑娘了。” 那少女昂首看着少年,嘴唇微嘟,似有嗔意:“哥哥长的高了许多,瑶儿这都快看不到你的脸了。以后怕是连你的下巴都摸不着了。”“妹妹也会长高的,不怕不怕。” 少年温柔的牵起少女的玉手:“为兄许久不曾听到你弹琴了。妹妹琴音可有长进。”那星眸少女似很骄傲,忙呼人拿出琴来。“此番我定要让你知道吾不是白练的。哼” 司空御入了大殿数十尺跪在地上,上面华服之人看见肱股之臣回来了,亲自下殿扶起来,握住这将军的手臂。 “安国公孤悬关外,建此奇功。国之卫士,朕之良臣。辛苦了辛苦了。”华服之人冠冕微晃,看得出面有喜色。 “陛下过誉了,臣不过尽为人臣者本分,若无陛下圣断,断无今日之龙云。”司空御拱手而言,神色凛然。 帝王顾视群臣:“朕之先祖披坚持锐,拼杀而来的龙云之地,险些丧在吾手。吾虽不能上阵杀敌,然天佑大靖,国家之幸。尔等身为朝廷栋梁,需时刻秉持初心,保家卫国,鞠躬精粹。”语毕上了那座上坐定。 “爱卿可尽言往昔之事,让这一众大臣都听听。”安国公司空御细细禀了任内所司之事,直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完,听着无不动颜感慨。 华服之人更是细心问了数个要害之处,钦佩不已,加赐了金印紫绶。大殿之上,众人议论许久才下朝而去。 司空御回了原宅,仍是那一处寻常小院。 见少儿甚是矫健,知道他并无一日废辍习武之事。听闻管家奏报,许多大臣送了彩礼钱帛屋院。命明日着人送回,礼薄具都烧毁,只留下陛下赏赐之物。 那老管家却言道:“幸大人着人送了一古琴,名曰归凰,说是感谢老爷教化爱子。此物如何区处?” 那少女朱唇开口言道:“若是玉辰大哥尊父所赠,且拿来我瞧瞧。免得负了美意。”那老管家着人抬了上了,打开琴包,这暗红琴身之上不是木色,黑漆火纹,交相辉映。 琴身乃久生梧桐木,杉木为面板,梓木为底板,质料上具足了苍古之美。漆料工艺上成,亦需要花费数年之工。 少女不过微微抚过细线,一阵清亮透彻的琴音飞扬出来。“这等好琴,尔且言与幸伯父,吾先借用一番。 待哪日玉辰哥哥回来了,吾再亲自送回。”不理爹爹脸色,抱着古琴就跑回闺房。 第16章 虎犊凶威,爱女无双 却说那翌日前来道贺的群臣络绎不绝,将这玉梁都中寻常的小院落给挤的水泄不通。 往日不相往来的群臣多来拜会,希望结识将军,或者攀亲附贵,不过多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见着安国公近来得势,具来混个脸熟。将军一一见过应付了一日。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父子俩在这庭院之中对练掌法。 少年掌法进展颇多,对掌之间劲力十足,刚猛卓绝的掌法深的将军真传,对招之际平分秋色,虽然内力不够深厚,仍需勤加练习。若往后再得将军亲炙,必定突飞猛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将军缓缓言道:“这套掌法是吾从道门心决《意定乾坤》之中悟出来的,借着这内功心诀催动吾平生练就的硬功掌法而来。本来想起个名字,想着自己不是江湖中人,不适合开宗立派,只好作罢。自己教了几个人,论年纪尔是练的最好的,该也是命中注定。” 那黝黑矫健的少年拱手垂头道:“儿在宫中这五年来习得一套剑法,虽然竭力练习,成就却远不如掌法。不知是个缘故?望爹爹指教一下。” 说完便抽出平日里所用朴素长剑,龙吟之声蹿动。少女信手舞起那剑法来,看得出招式学的颇为熟练。 少年将这九式剑法舞了三遍。司空御看了一遍,觉得甚是眼熟,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等到看到第三遍,才猛然想起来:“这剑法叫《皇极御剑》,武皇持之闻名天下的招式。 自己初见,亦是最后一次见这剑法时,却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昔日十五岁投身行伍,还是个蛋子新兵。 有个年逾七旬的老教头曾展示过此剑法,那时吾尚年幼,觉得剑法不如长枪,亦不如拳脚痛快,并没下功夫学习。 只是依稀记得招式,后来老教头仙逝了,朝廷念其功劳,封赏一番。自己才知道他曾为宫中卫队,宫闱之中学来得剑法,后来犯事充了军,一呆便是几十年。 而后才知这《皇极御剑》是武皇成名武功,再想学却也记不清了。”那年近五旬的将军背着手慢慢言到。“ 孩儿用父上所教的内功运转使剑,却并没有什么威力,不过如普通剑法,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忘父上示下。” 司空御握住剑柄作揖道。“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此言出自《左传》,吾料想这九式剑法练得却是心境,那老教头长年累月教习新军,确实做到悔人不倦,故此那长剑式练得甚是熟练。” 说着那少年举剑刺出,一阵寒光耀眼,却是连刺数剑的快招,为的是抢攻之际,数次回剑再刺,拼的是气力绵长,三五下或许一般人还能勉力支撑,施展久了却是最累人的招数。“ 教头凭着步法配合可以连刺十八下,在木头桩子上刺出十八个洞口,亦然是气力的极限。”若你想要练得此剑法,大抵要理解那《左传》所述的,达到了那种心境品德,练起来应该能省事些。” 那汉子正色直言道:“若是九式练不好,只练一式先试试。”那黝黑少年垂手闭眸而言:“谨遵爹爹教诲。”在家住了数日,便离家回宫中复命,仍旧陪侍宫中。 那幸尚逸幸大人却是约莫数日之后,没什么人来将军府,才登门拜访。只带着一仆,身穿便服素衣而来。 司空御正是卯时起身练武,一副武服,在园中挥洒枪法,长枪凌厉逼人,枪势层叠不穷。 辰时听闻老仆禀告,幸大人前来。 安国公立马放下长枪,擦了擦汗,急出去迎接。 见着来人,一身武服将军抱手行礼:“幸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山羊胡的老者亦然拱手而曰:“安国公客气啦,吾此次空手而来罢了。不过唠唠家常。” 将军请到厅内,主次坐下,奉上清茶。幸大人端起茶碗细细嗅了一番,轻轻啜了一小口,舌尖微动,喉间或有微动。 那清香翠绿的茶汤香气悠长,直入肺腑,却带着一丝粗粝之感。“这茶采制之时是个好年景,可是却故意不理会旧新嫩叶,不曾细分,具都一起炒制,方有此感。层次分明之外,更添自然风味。” 那山羊胡的老者品了这茶后细细而言,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此道中的行家。 “尊兄见笑了,这是吾向来节俭的缘故。看平日里,众人都爱选那嫩叶青芽,费工费时。选下来炒制早就误了时辰,而我却故不细分,令茶农一锅新鲜炒制,不费人工,用时亦短,只图新鲜二字。”方正的脸上一板一眼,吐出的字亦然掷地有声。 “吾儿身居龙云,多得贤弟照拂。吾儿敬汝,如同师长,多次于家书中称赞,又夸贤弟管教爱女有方。余听闻令媛颇通音律,故赠了一琴。 前几日听闻府上管家来报云“令媛借用,待吾儿归来再还回”之言,故来解惑。”幸大人抚着羊胡细髯端坐而言。 那汉子听闻此言,大笑道:“爱子与令媛相交甚厚,具爱音律。吾微有功劳,不敢收尊兄宝琴。因吾女见那琴音色动人,是想占了,却不好意思说,只好云借用一番。” 幸尚逸干瘦的脸上鬓角微白,笑了起来:“本是赠予令媛,何来借用一说。贤弟多虑了。” “既如此,去请瑶儿上厅,当面多谢一下幸大人。”司空御对着堂下老仆人朗声言道,声音低沉威严。 不多时,见一星眸俏脸粉腮,柳姿飘飘抚风的少女身着青裙,步履优雅的走上厅来。不过平常梳洗了下头,亦是美貌天仙的模样。见道爹爹,弯腰执礼,亦然垂首低眸。 那汉子言道:“这位便是你玉辰大哥之父,快快拜见。”那纤细柳腰走上前来,见着人眉宇之间有玉辰哥哥像似。曲腿弯腰婉婉一笑道:“幸伯父安好。” 那老者精神奕奕,扶起来女子,笑逐颜开的夸耀道:“令媛真的天姿国色啊,出落的如此美貌。可喜可贺!” 那小女听到此言,脸蛋羞红。站在爹爹一旁不敢言语。“幸伯父赠尔宝琴。尔可曾想好如何报答否?” 司空瑶柔声言道,那双星眸望着幸尚逸:“小女别无长物,愿弹一曲,赠予伯父。权表感激厚爱之情。” 少女命人去闺房之中抬出宝琴并案椅,放置在这厅中,略略这里衣襟,挽起袖子,端坐在琴边。玉指搁上弦边,试了试各个弦音。 玉手轻轻抚动,一阵清扬透亮之音传出来,如玉珠滚落,却是春生万物长,细雨润无声之景,春风细雨洒落,鸟语花香,大地一片复苏的秀丽河山。 不多时,弦弦掩抑,轻拢慢捻,嘈嘈切切之声。却如夏日炎炎,当空而立,万物受阳光滋润开花结果,林木生长茂盛之色。 琴音一转,秋风劲起,琴音嘶哑长鸣,回环婉转,秋风乱起之余,黄叶随风飘舞。 那少女低眉信手,似有怒意。倏忽,却是寒风阵阵,一阵胜过一阵,万物寂然无声,似被寒风威慑。 寒风一路高歌,戛然而止,却是厚重雪花落下,低沉轻吟。尾端却是锐利长音,似群鸟报春之意境。 少女停了好久,那幸尚逸才从琴音之中醒过来,回过神忙问少女:“此曲何名?” 那俏丽少女垂眸而言:“此曲自吾作就,未曾起名,望伯父不吝赐名。” “四时之景不同,而其乐亦无穷。名曰《四时乐引》如何?”羊胡老者沉思而曰。“ 如伯父之言甚好,便名《四时乐引》。它日我誊写好谱子,送上尊府,望伯父不要嫌弃。” 少女低眉似羞,喃喃言道。司空御叫人续了茶,欲留幸尚逸食过午饭再回。 那羊胡老者推辞不受,只怕叨扰许多。聊了会龙云之事,多半是关于爱子之事。或笑或听,好不痛快,便起身告辞。 司空御知道强留不得,亲身送出门外,约定翌日登门拜访,再拜而别。 回头唤过爱女,脸色丕变沉吟尔道:“尔从何处习的这琴律?” 原来方才将军在那琴音之中感受到了内劲,似乎有一种内功在琴音之中,不甚强劲,却又透彻心扉之感,琴音震慑人心,却不伤人。故有此一问。“自然是那长史廉叔叔赠我的音律之书,唤作《大韶全律》。” 粉腮嘟嘴,昂首提颈,似有恼意。 那汉子命人取来书籍,细细看了下,发现此书出自儒门正统六艺之乐,选曲摘录而成的《大韶全律》,是一本难得的古书。 方才放心下来,和颜悦色道:“这律书珍贵异常,尔不识珍宝,先誊抄了副本再用,好生收纳,不要坏了廉叔叔一片好意。” 那小女似有恼意,拿起来跑回闺房。虽然嘴上不饶人,却开始研磨洗笔,好好誊写起来,用时三日编订成册。 古谱原本小心包好油纸布,放入香樟盒中妥善珍藏,平日里不敢多翻。 第17章 百炼成钢,病木逢春 这岛上青竹嫩绿,幽静淡雅,那岛中小屋二人相对而站立,比划着不知道何物。 云川自那老者口中闻得掌法要诀,又看老者比划了几招,大概记得是什么模样。依葫芦画瓢,自己练了起来,那面色凶狠的廉无情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来自天授。 这掌法自己仅演了一遍,那少年却记得清楚明白,心中甚喜,此子是练武的好材料,可不能平白废了。 这开心之余,叫那小子以歪脖子树为桩,练习推掌,务必要使全力推出。云川每日便推掌练习。 第一日,百余掌就已力竭,手掌血肉淋漓,咬牙坚持下来,新伤旧痛不绝。练到这第七日,伤口结痂,再不会开裂流血。便每日坚持推掌千余下,一年下来,那歪脖子树的树身两处凹凸不平被双掌磨平,树皮磨没了,看到内处暗黄树干。 少年一双细嫩肉掌变得布满老茧,双掌铁指茁壮,双臂遒劲有力,练了两年,双掌外功已经颇有火候。一掌横劈之下,竟然可以折断十年以上的青竹筒身。 那五嶽冠的廉老头每日除了督促云川练习掌法,待到快吃饭的时候又赶他去泅水捉鱼,自己在那岸边接着云川摔上岸的肥美江鱼,或炖或烤,鱼汤鲜美异常,那烤鱼肉油脂溢出,好不自在,比起那蛇肉好多了。 少年每日泅水,肺气长的惊人。不像幼时凫水换气,这三年下来,在水中潜个一刻都可。 这老者如此对他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练就一身体力,自然是为了以后突飞猛进。 在这第三年,也就是云川年方十三之时。廉无情叫过云川过来:“尔来攻吾,施展开你的掌法。若我后退半步,你便可以出师了。” 少年听闻此言。当下双足分开,腰身微沉,单掌对着那老者轰出,正对老者腹中。那老者单掌对接,轻轻一挡,稳稳接住,身形却不动半分。 云川叠掌再起,欺身再来,却被那老头的原来的单掌推飞,后退数尺方才落地。云川不服气,赤手飞身上前,催动内劲,一掌威能之下,直冲老者面门。却依旧被老者单掌接住,不过云川有变招。数掌层叠使出来,虽然被老者单掌一一挡住,少年却颇有抢攻之势。 廉无情单手一挽,拽了云川手腕单手甩飞,云川飞开之余,借着竹林脚尖微点,飞身再来,犹如苍鹰扑兔。被老者钳制住手腕,不能寸进。 “罢了,先停下来。”老者放开云川,言道:“尔修习掌法,懂得利用飞跃之法助力,运用内劲,掌功胜过平常练武之人许多。这三年来,吾叫你泅水捕鱼是为修炼内息。眼下火候差不多了,吾再传你掌法内功。尔好自练习,勤学苦练即可。” 那老者缓缓言道:“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功全。此之为练己要诀,目的是修炼己身,是为其一。丹田气足,督任并行。防危虑险,依脉运行。周天循环,畅通身融。气归丹田,功成法明。此为通脉要诀,目的是百脉通行,是为其二。每日早晚各行一次,方才练习掌法。此之谓道门修习之法。” 少年心下谨记,依要诀而行,每日卯时酉时各行一个周天,修炼己身,通行诸脉。云川依法修炼,内功渐渐有了根基,掌法也日渐精进。 直到两年后,云川长得成身长七尺半,剑眉星目,不似母亲白皙俏丽。武服穿着,却俨然一副少年武侠模样,每日勤学苦练,终于有一天中午,一掌轰断了那两尺有余的歪脖子树,树干倒在一旁。 老头又喜又怒,骂道:“你若是有劲没处使唤,去斩那竹子也好啊,我可建个竹屋,偏偏把老子睡觉的树搞坏了。往后尔每日睡院外,吾睡屋内。”头戴五嶽冠的老者气急败坏,进了这屋子。 留着云川在那不知所措,看着那歪脖子树木。心中想着老人所言,想出法子来。一下午就去竹林里面练习掌法,被群蛇追着,边跑边练,斩下数十条黄竹。拖拽到这平地之中。 傍晚时分才去泅泳捉了鱼回来,烤了吃。那老者闻着香味踱了出来,似乎今日是鲈鱼,香气满幽林,十分可口,过来一同吃到。 云川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赔罪道:“这歪脖子树被我打断了,是老头你教的我好,吾今日斩了数十条竹子,具是碗口粗细,明日来帮你造个大竹屋。这茅草房太小,住不下你我二人。” 翌日清晨,老者在地上平整处画了许多图样,原来是那竹屋的具体结构图样,似久浸淫房屋建筑之术,所需繁复结构具都陈列而出,看的那云川目瞪口呆。 “这老头不但武功高绝,竟还会这动土修造之事,不由钦佩。” 老者知道云川只会砍,不会修造。于是自己先画了点,选了四条粗壮竹杆作为立柱,单掌并指为剑砍成十五尺之长,双掌环握运劲插入土中五尺,留着余下十尺作为四条立柱,约莫五米乘四米的长宽。 他叫云川选些细一点的竹子,裁成十三尺,三尺入地,留着十尺在上,并排而起来,向南居中留一个门大的缝隙可入内。 老者又裁了个二十尺之长的两个竹竿,插在两侧,对齐居中立在东西二墙。两竿之间连着一条五米多长的横杆,以此作为屋脊,将那细条的竹子斜斜铺了上去,作为屋檐。其中需要紧箍之处,老者用指破了数百个竹钉,飞身运劲插入竹身,那钉紧上再难活动半分。 云川除了递东西,帮忙之外,又去寻干茅草,或铺在屋檐之上,或混合泥土塞在竹墙缝隙之中,直到孔隙全无,甚是妥帖。 老者最后破开的竹片并列固定用来做了个门,又用指做剑在南墙左右划开两道窗户。做了门轴窗轴,具可以推开活动。 二人忙活了两日,小竹屋大功告成,比起茅草屋真是十分气派。 老者看到这小竹屋,想起从前修造之事,无限感慨之余,却又心怀悲痛。如若自己不是负气离开,也不会是今日之事。大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感觉。 看那少年忙前忙后,屋内地面用破开的半圆竹筒覆盖铺好,用以隔绝湿气,亦然为了平整。 这床桌椅凳却是第三日方才做好,具是出之老者手笔,这房子单给老者居住,云川依旧住那茅草屋。往后吃饭也有了地方,再不用坐在园中地上。 这云川看那老者以指为剑的的奇异招数,十分有趣。边问道:“若是我这掌法练到你那般,也可以如此吗?” 老者凶恶脸色微微开口:“若要有吾这般境地,还需三十年,莫说以掌为刀,并指为剑,便是指劲透出,穿山凿石亦然不在话下。” 听得云川震撼不已念道:“这般神功,该是神仙所为,凡夫俗子如何如何能够?”越是如此,便越辛勤练习,为了掌法痴迷入境。 以往不过是对着树木竹子练习,竟然从那河岸边,捞出来一块四五十斤的大石头。 那石头是久经冲刷的鹅卵硬石,十分坚固,云川每日盘腿坐着,或劈开或轰,以这石头来练习掌法。 若是平常人瞧见这相貌堂堂面如冠玉的少年。只当他是读书人,更不会想着这一双肉掌老茧横生,似久劳农夫,工匠一般。 这星眸少年自然不多想,依旧每日练习不断。终于在一年后,练成开山劈石的横劲。 吓得老者把鱼都掉了,此时少年已经懂得巧用内劲,施展内功,运气力而使出,此时内功根基已经铸成,一掌轰出,直如当年之人。 那双手似铁,练着练着又一年过去,老茧慢慢消退,内劲取代外功。却胜外门功夫不少,开山劈石的强劲胜过斩断林木。 少年自然不知自己有多厉害,这林间只有这一个高手老头,自己也打不过他,更不知晓人外之人。 此时云川年约十五,差不多八尺之高,一双剑眉似比天高,一对星眸犹如皓月,眼角衬这眉尾挑高。挺鼻之下薄薄朱唇,燕颔虎颈之势头。那身形矫健,虎背狼腰,便是这轻功飞身之法练就。 若为卒,便是沙场悍将;若为侠,便是肝胆义客;若为儒,便是翩翩书生。不似那绝世美貌的娘亲,却是世间少有的男儿。 老者看着他,愈发觉得他十分熟捻。自己当初未曾问过如海,这小儿从哪里来,拿着的那珠子却是知道的。那珠子唤作“天霜玉净”是毒门中少有的辟邪之物,带着百毒莫侵。 如若周天运使,除了净化功体,亦可祛毒治病。如海那家伙不知从哪偷来的,这珠子百年来数次出现,引起江湖之中一番腥风血雨。之后在玉梁都消失不见,不知被何人所藏,当日却随着这来了云川来了此处。 廉无情老头不明其中要害之处,自己先前被那人重伤,一身道门卓绝功力尽毁。 偶然想起偏门的五毒之法恢复功体的奇效,用了起来,见效奇快。那反噬亦然惊人。每日子时,卯时必定胸口疼痛难忍,便是那睡前睡醒之时,犹如万蛇噬心之感,故此每日需吃蛇胆止痛。 第18章 痴心不改,求证剑心 玉梁都内,皇城之中。司空断入了这城门之时,看天边飞过的大雁,应该是迁回北方而去,雁阵时而排成人字,时而排成一字,似成群结队而去。 司空断回到宫中,那鹰眼少年正练着那掌法,天分极高的少年似乎是为了练武而生的。 不到一两月,就已经掌握内劲运使的窍门。从外功练到内功不过一月,直接就是内劲轰出,虽然内息修炼不足,难以支成长时间的掌法对轰。那招式模样却练的八九不离十。 连城见着那黝黑少年回来了,脸上笑意绵绵:“断,尔不在家多侍奉几日,多看看你妹儿,这么快回来莫不是想吾了?” “家父身体康健,不劳你费心。吾免得落尔口舌,说我在家中偷练。”司空断言了前事。 俊美少年听着,许久才言:“若是这九式剑法,只求一式,要练多久方可?” “家父曾言,若练不到这心境,练到头也不过是普通剑法。” 此言一出,那华服少年跌坐在地上:“难道吾列代先祖练得都不到家?只说武皇横扫龙云之地,至少功力也在汝父伯仲之间。非如此,也不能威服众人。等下吾便挑出一式来练,不到黄泉心不死。” 俊美少年似不甘心,却又别无他法,好在现在除了剑法,还有掌功可练。不似往日那般枯燥无味。 这大雁飞的越来越远,直到天边而去。在这宫中的二人却似笼中困鸟。 黝黑少年并不多想,只选了长式。那华服少年想了又想,觉得那君式之威,甚是刚猛。昔日自己凭着这招一下震昏那个谢五,若非剑不开刃,那一下应该是直入心窝。 君式分为两段,剑锋自下而起,荡开来人攻势之余,回臂在刺,或心或喉。在于劲敌欺身之际,以劲力隔开,一招制敌。是为君子刑威,后发制人。 这一式需的劲力刚猛,一发制敌。甚合那华服少年的口味。 二人往后他便等着黝黑少年来攻,专门练这反制之招法,希求哪一日能一剑制胜。 司空断并无多想,此剑法于己,乃是缘分。若不练,实为可惜,若练不成,则是无缘深造。 自己选了长式,为的是锻炼劲力,绵延内息。此招胜在不断抢攻,快绝无比。虽然力度不如它式,却是占却先机,兵贵神速之道。 这二人每次练习之际,一攻一守,偶有变招,却是各自练着“长、君”二式。黝黑少年抢攻快绝,剑势连绵不绝,精准无比刺出。俊美少年横拦竖挡,剑势稳重不滞,刚猛异绝突刺。 二人放弃那八式,各取一式炼之。自身剑法精进之余,对另一人的剑式亦然了解颇深。砥砺前行,相互奋进。 偶有一日,非是廷议朝会,却是那那华服之人在身着常服,在御书房召见司空御。 而那旁之人却是他的长子。眼下年方弱冠,两月前方在太庙行过冠礼,凌风头戴黑冠微赤,束发青丝落在身后,面色白皙无暇,冠玉妆成,身形修长昳丽。书生文气自眉宇间而出,一儒门美男子立在那华服之人旁边。 司空御自然知道是谁,跪下行礼叩拜。华服之人正是靖朝当代帝王,而旁边那一位正是帝王长子慕容凌风。 帝王微微示意赐座,净白无须之人命人抬了一个圆凳。将军谢了正襟危坐,似毫不敢懈怠。 长公子立在旁边,却未坐下。而是下阶而来。先揖了个常礼:“闻说将军盖世神功,今日方得一见,愧也愧也。”那翩翩公子语速不徐不慢,所言发自肺腑心中,诚意十足。 将军自他行礼之时便站了起来扶住他手臂,不敢相受。凌风又言道:“将军虽然出身行伍,这治理百姓,安邦定国之事做的甚好。吾久读圣贤书,却远不如将军。”又再拜了一次。 将军忙扶起来:“公子谬赞了。老夫不过是行该做之事罢了。” 这时候,那华服帝王方才开口,身上的金丝龙袍灵动逼人:“将军尚且年轻,这玉梁都内,多有不当之事,寡人身体微弱,不敢久劳政务。吾想令尔担任玉梁都执金吾,司职都中北军防务。” 此言一出,司空御立时站起来:“吾深受皇恩,玉梁都之中关系繁杂,末将不敢担此重任,恐有负圣恩。” 帝王略一摆手,示意他坐下:“这京中关系繁杂吾自知之,盖所牵连慎重。将军起于微末,得此良机,莫要推辞。”言毕却是那凌风持礼相求。 将军知道推辞不得,起身叩谢皇恩。自古王侯之地深如海,廷上之争如刀剑。若入此道,却往往身不由己。 翌日朝会之上,宣了这旨意,群臣或有异色,或有轻声依附者,或有夸赞圣上明断者,或有静默不言者,北军掌京师的徼巡,主将唤执金吾,却是身系玉梁都安危的重任,断不会轻易更替。 那二人练习剑法,约莫半年,剑招臻入化境,那一式用的出神入化。剑锋所指,似有无形剑炁。 二人兴奋不已,这剑法练到有剑炁,是剑法堪堪有入内家的级别。往后剑炁如何发展,靠的是内劲而非外力。 俊美少年呆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刃,觉得甚是诧异:“难道往后这剑不入体,便可凭借这剑炁伤人。”心中感慨《皇极御剑》之精妙,念道:“尊父所言甚是,吾等今晚戌时就寝,亥时偷出宫去见见他如何,也好请教一番?” 少年不愿去偷那谕令,想的却是偷跑出去,是为试试自己腿功练得如何。 那司空断教自己用内功心决催动双脚,修习轻功,虽然窜访跃瓦不难,难的是如何骗过这宫中守卫。 黝黑少年自然看破他的想法,略一思考:“吾可行此事,只恐尔练得不到家罢了。若拖累了,尔可知后果?若是守卫拿住,恐往后便不得如此自在了。” 华服少年略略摆手:“不妨不妨,吾自知之。”二人约定早早睡下,遣开了侍奉之人。二人趁着夜色换了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具是劲装武服,方便行事之故。 黝黑少年在头,鹰眼少年再后,不开宫门,自屋檐飞出宫,待卫卒换班之际。翻过宫墙,半刻之后到了那将军府。 黝黑少年自走上前,敲了门,一小厮开了门来,见是少爷,急忙开门迎接进来。转身通报老爷,司空御披着外衣出了主厅,见到爱子着武服深夜出来,料到是偷出来:“尔何故深夜出宫,不怕怪罪吗?” 不等那司空断回道,却是身后人影闪出,持手相揖道:“将军勿恼,吾等自吾外祖父处前来,深夜叨扰,将军勿怪。” 将军端看来人,虽未曾见过,心中也猜了个八九分。忙半跪拱手而曰:“二殿下深夜造访,微臣有失远迎。” 那少年抽身上前,扶着将军:“将军请勿多礼,吾平日里不爱这繁文缛节。快快起来吧。”将军起身请进内厅安坐,看着那少年,双眼颇有气势。虽然不同于长兄的儒礼有节,却是一副鹰视之像,眼神凌厉之中或有柔情。爱子仍然立在厅内,不敢坐下。 司空御知道深夜造访,必有蹊跷:“世子深夜造访,却不知为何而来呢?” “将军直言直语,甚好甚好,吾向来不像长兄般拐弯抹角,吾此次来,却是为了拜师求教。” “不知世子为何事请教,老夫不过是一武夫罢了。”将军明明心中清楚,却不愿直言。 “将军若是觉得吾诚意不够,那我就先执个弟子之礼再说。”说着起身准备作揖。将军不愿受这大礼,起身道:“世子不必如此,若有所需,尽管直言,只当是平常武人切磋即可。” 俊美少年知道拜师定然不行,反正目的能达到,也不在意这些礼节。坐下来朱唇轻启:“吾十一岁识司空断,十二三岁开始练习剑法,至今已经七载,剑法不算卓绝,掌法亦然不够精湛。不过胜寻常武夫罢了。将军武艺高强,吾此次来是为了请教。” 将军亦然是个武痴,心想也能看看爱子的武艺进展,当下言道:“此处不甚方便,去院外空旷处。” 掌灯院内,三人依次踏入院内,见到的却是木桩人偶,并红枪数杆放在架上。却无一柄利剑,少年不知如何,却是司空御开口道:“剑法尔等定然熟记于心,只是吾向来不练剑法,你二人可以并指为剑,且练一番看看。” 两位少年相对而立,持着那剑式互相攻伐起来,修指如若银蛇,一人数指叠连而出,一人并指相抵,后发制人。凭着步法一进一退,偶有掌法换出,临阵变化却是胜却常人不少,却似不相上下之境地,指尖剑炁似有实物,如若不挡,怕是直入肺腑。 二人对练约莫半刻有余,司空御示意二人停下。却不知所示为何。“你们二人练得已经颇有火候,现下缺的是临阵对敌变化之数,盖你二人所学相互知晓,不似别门武功,不知底细。遇敌万不可大意。”又亲身上前指教了俊美少年的掌法招式,如何正形出招,如何趁着步法变换。 三人谈论着正起劲,却有人翩翩而来,显是被这声吸引而来。少女因早早睡下,并不知长兄归来。 半夜听到异声,起身着了素白衣裳,青丝带系在腰上,略略理了云鬓,就踏出来这院外端看。 女儿只见父上兄长和一少年在此院内练武,似乎是爹爹在教授二人。 三人自然是看到了少女,司空断略有微笑,望着妹妹。那俊美少年瞥见司空瑶,心中一漾。 第19章 佳人及笄,情根深种 何夜无月,何处无人。有可观之月,必有观月之人。夜风习习而动,如无数个夜里一般。天上之月,看的是人间悲欢离合。月光下的身影,或隐或现,月光洒着那人的脸庞,看不真切,却又确实存在,仿佛这月光亦然比不过这人。 少年久居宫中,除了那宫中之人,见得外人并不多。自己这几年醉心武学,顾着与司空断相互奋进,从来未像这样细心留意过一个人。 那女子好似琼中仙子一般,并未梳理的云鬓自然垂下,青色犹如瀑布般披在那少女背后。一双星眸明亮熠熠,不似宫中之人。双眼之中无有杂念,只是用心看着司空断和自己。 女子站着犹如姣花照水,动起来身形如弱风扶柳。 少女见着自己哥哥,快步走上前来扑落少年怀中,娇声犹如天籁:“哥哥回来也不曾叫醒我,是要再偷偷走吗?” 少年好声安抚:“吾只回来一宿,卯时初刻便走。”慢慢推开少女,不想在这那人面前如此般柔情。 少女此刻才留心问道:“这位小哥是谁?”黝黑少年正想开口,却是那俊美少年抢过来:“吾乃汝兄之同窗慕容连城,共居宫内。深夜造访,惊扰姑娘了。” 少女微微看了一眼,星眸微动:“既是客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话刚说完,拉起黝黑少年的手臂,“哥哥你快来,吾新学会曲子,我要弹给你听。”少年阻不得她,只好亦步亦趋出了这院门,往少女闺房而去。留着那父亲和那少年矗在院内。 司空御只好苦笑道:“小女北关长成,不似中原女子,不知礼节,望世子不要生气。” “既有丝竹之声,大可倾听一番。”少年微笑轻言。司空御忙请入内房,二人坐在少女闺房屋外的石凳边。 琴音便已经扬起,少年闭目细品。此曲不似玉梁都内靡靡之音,讲述的都城繁华富荣,赞叹的是舞榭歌台,高楼广厦,亦然不是儿女情长,春宵苦短的悲鸣,更不似怀才不遇,谪居左迁的哀叹。无一丝关内气息,有的却是万马奔腾之景色。 少年站在这广阔无边的关外原野,天地一线之隔,远山叠连,碧地苍穹交相辉映。远处奔腾而来的群马,好像潮水一般滚进,看不出一丝空余。夹杂着马蹄尘土,一往无前的奔来。 马蹄声似乎很乱,亦似乎有节奏。如战歌般雷鸣动耳,万马所至尽皆踏平。马儿们高扬着骄傲的头颅,抖动着优美的鬃毛,合着这宏大的旋律,在海一样宽阔的草原上翱翔。 少年看着马群踏来,并不躲闪,因为他看到了一人。 那俏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奔驰在群马之中,四蹄翻腾,长鬃飞扬。 一身青绿色的常服,双脚踏着马镫,腰身虽然纤细却不怕这劲马驰骋,一手拉着马绳,一手握住马鞭。 长发随着马鬃一样飘舞起来,青丝飞扬在他身后,少女粉嫩的脸上微有汗珠,朱唇紧闭看着前方。 少年被这万马穿过,尘土慢慢模糊了视线,那俏丽少女亦然看不见了。 却是天上乌云压过,雷鸣交错,狂风而起,须臾便是豆子般的雨水砸落下来,冷雨扑落在少年脸上手上,似冷冷的刀背轻轻划过,异样真实。 却又人撑着白油伞过来,雨水看不出模样,只看得到身形纤细,似有一女子。 少女慢慢走近自己,似乎是为自己而来,脸上看不出喜怒悲欢,雨水将她的鞋裙沾湿。 少年心中想着,待人走近,慢做了个揖礼,正欲开口,却是那女子穿过自己身体而去。 自己手中似乎有青丝抚过的异样,急忙回身来看,却只见俏丽背影消失在雨水之中。 亦不知过了许久,却是云散雨歇。一轮新月慢慢爬起来,原野上的雨珠小池映着月光,寒冷寂静,冷冷的光洒在大地上。 这黑夜似乎寂静无声,远处偶有萤火。数十对萤火虫好像成群结队一般,待到飞近之时,才发现是原上野狼来了。 少年不暇多想,摆开阵势。足下分开,似待机而动。为首的恶狼扑过来,被少年一手格开脖颈,右指尖戳入心窝。那狼悲鸣长呼,劲力消散,被少年一脚踹开。 群狼似乎被吓到了,却不肯退去,此际却是三狼扑过来,少年足尖用力,飞身起来躲过狼扑,双脚用力向下踩着二狼头颅,一掌轰落,砸爆狼头。 群狼似乎被这狼血所激怒,群涌而至。少年再起身腾空跳出,撒腿就怕:“你们这群畜生,本大爷可没工夫陪你玩。”狼群快追,少年使出平日所学,飞身策步,须臾便甩开了。 却不知道自己现下在何地,慢慢定睛观看,看到对面坐在那魁梧汉子,闭目微笑。 自己站在的依旧是那园中,才知是这琴音幻境。司空断推开闺门出来,亦然是神情慌乱,显然是被这琴音扰乱心神。 少年自己强装镇定:“断,你这妹儿好生厉害哦,你这才回来就被将了一军。以后怕这将军府再回不得的。”才刚说完,却是那少女扑门而出,一拳砸过来,被司空御单手接住。 “方才小女多有无礼之处,世子见谅。”却是将军怒目而言。少年并不多想:“令媛琴艺亦真亦假,能以此构筑天地,可叹可叹。吾今日所见,技惊四座。” 少年笑对司空断施礼道:“今日拜访,颇有收获。将军,吾等这就回去了,明日尚有要事。”三人持礼拜别,将军亲身送出屋外。 司空御回到屋内,才好好责骂了少女一番。少女被父亲阻挠本来就恼,被骂了一番,更是睡不着了,彻夜不眠。 二人出了将军府,一路向宫中行去。路过一屋,不似官门府邸,似是寻常富商的院落。虽然装饰的富丽堂皇,却不敢逾越规制。 其一不能高于官家府邸,其二龙凤之物不可用,其三是宵禁后不可掌灯明火。 若是没有巡城卫队看到,便无大碍。偶有烛火,亦然无妨。可是这屋院内却似乎是有多人行走一般。 俊美少年听到声音有异常,停了下来。略略一摆手,二人蹿到院门处窥听,似乎有刀兵之声。急忙翻身上墙,急忙掠到那屋脊处。 俯身定睛细看,却是数名黑衣之人在搬运东西,似乎是财物,用木箱装着。堆在院门处,内屋处似乎有灯火。 少年飞过屋脊。落入内院,却发现有女子哭泣之人。呜咽之声低微,不曾哭出来。 戳开纸窗,去发现一女子被双手绑定在床上木杆处,口缚白布,不能言语。双眼泪珠滚滚,脖颈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鬓发乱作一团。双手用力想要挣脱束缚,却不能动。 另外一汉子黑衣蒙面,背对着连城,似纵情欢笑。那少女不只是痛是怒,双脚想要用力踹开,却被那人之手钳制住。 女子便有用力,具被那人用力掐捏。双腿青一块紫一块,疼的腰身直扭,却挣脱不得。泪水模糊,染湿了云鬓,秀发虽柔却乱作一团。 俊美少年心中怒气冲天,一脚踹开门来。怒骂道:“大胆匪徒,行此歹毒之事。还不速速就死!!” 少年鹰眼怒目而斥,单指直指匪首。那人听闻此言,身形停了一下。慢慢挪出,少女似得放松。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那人理了下裤子,下床站定。约莫八尺,见到这少年不过是十七八岁模样。 笑道:“这家还有未曾死绝的小畜生,来人,宰了这小子。坏我好事。”又信手捏了捏那少女的粉颔,摇了摇脑袋。少女似提线木偶一般,不能动弹。 却有数人持刀跑来,立在门外。一黝黑身影从天而下,踹开想要进屋之人。立在门外,二人一内一外背对而立。刀刃卷着寒光而来,落向司空断之处。 少年身形腾挪躲过刀势,单掌轰在那人心口。那人退后三尺吐血而倒,再不能起。余下数人见少年颇有功力,不敢陡然突进。望着彼此,止步不前。 那屋内之人抽出床上宝剑,怒喝一声:“吾之剑不利否?”数人畏惧那人威慑,齐齐挥刀踏过来,寒光从数个方向夹杂而来,刀式迅猛。 司空断双掌并用,横向轰开刀身,震的数人虎口脱刃,刀刃全跌落在地。信步上前,或掌或剑式,数人躺倒在地,再起不得。再次跨入屋内,虎视着那匪首。 那人持着剑对峙着连城,忽然哈哈大笑:“两个小杂毛,颇有点拳脚功夫呢。”俊美少年自然怕他持剑伤了少女,故此不敢妄动,只是把住门口。 眼见司空断解决数人,现下有了帮手,自然可以好好对付这厮。看那床上女子,身形略动,似乎尚有生机,不知有无性命之忧。 略一思考,举起拳头跑向那人,似要拼命一般,好似乡里之人打架一般,毫无章法。 那人似乎不曾想过这般场景,“这小子不要命了吗?此刻若是举着剑,便是一招制敌的好时机。” 当下运剑直指,直取心窝。眼看着要刺入,只见那人身形一跌,自己跑太快崴了脚。身形躲过剑势,只刺破了衣物。 魁梧匪首狂傲大笑:“你这小子中看不中用,我还当你是个人物呢。”一脚踢在少年腹中,身子撞在屋内桌脚旁。少年吃痛怒骂,却起不来身。 第20章 江湖凶险,所遇非常 那人似乎极享受虐杀的快感,三步上前持剑意欲再刺,被那黝黑少年挡住。 匪首也不管许多,持剑直指少年:“尔不怕死乎?”一剑寒光直入,意欲挑开脖颈。司空断身形微侧,单手铁掌荡开剑身,一拳自下而上,砸在那人腹部。 魁梧身形一滞,吃痛怒喝。单剑再横扫划过,被少年跃开身形堪堪躲过。那人一手抚着腹部,怒骂道:“竖子伤吾。” 言毕提剑数招,纷至沓来,少年跃出门外,引着那人出来。 数次攻伐不中,那人像惹怒了的猿猴一般,也顾得不剑法招式了。乱戳一通。司空断看准时机,侧身信步一掌砍落那人手腕处,那人突遭此创,刀刃脱力而去。 只好单拳横扫过来,意欲扫开少年。不料却被少年一掌接住,动弹不得。 少年屈指如爪,捏住那人拳头,将那人捏的嗷嗷直叫,从站着变成跪着,却挣脱不得。“臭小子,放开老子。” 少年不为所动,怒眼中斜视:“你行这歹毒恶事,便是凌迟亦不能偿还血债。”单手用力,只听到骨头咯咯作响。 那人痛叫起来,他那拳头被捏成一团,不知指骨碎寸断成渣否? 少年放开手来,那人跪倒在地,浑身抖动。屋内一人走出,原是装样诱着那人出门来,恐误伤少女。 少年将少女双手解开,被子盖好,以免春光外泄,信手探了探气息,知道性命无虞,这才出这门来,看着少年已经了结了那人,顿觉无趣。 想起一事,信步过来,正想摘下那人的蒙面。却被那人单掌拼命推开,一手掏出一个小瓶,挥洒出来,空气中多有刺鼻气味。两少年急忙掩鼻跃开,那人却不受影响,几步飞蹿,翻过墙垣,径直逃跑走了。 见此情形,俊美少年暗叫不好:“断,你快通禀尔父,吾自去追那厮。”二人分身飞纵各行其事,数个腾挪翻转各自去了。 少年虽然身法练得不差,自幼长在深宫,不知这城中地形,估摸按着方向追了半刻,却不知是否被那人仗着熟悉地形之故逃遁了。 想到少女如若被人灭口,便再无法追查到那人,心中所想,索性拐回来了。 见那女子依旧昏睡,不曾苏醒,索性好好守着。一刻有余,却是一队人马前来,领头的正是司空御和司空断。 少年放下心来,细细言了所历之事与将军。将军命人将那匪徒尸体清理走,着仵作细细查看。 二人听到鸡鸣之声,却是卯时将至。少年急忙告辞,嘱咐将军细细查询踪迹。 二人出来门来,拼了老命的施展轻功,总算在半刻左右回到宫内,才脱好衣物躺下,便有侍奉的太监丫鬟来唤起床。 鹰眼少年脸上汗珠滚落,只好装作恶梦初醒。 此举吓得侍奉之人急忙要传令太医。连城急忙唤回那人:“吾无甚大事。莫要慌乱” 却说翌日清晨,那少女醒转过来,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不由痛哭了起来,揪着自己的秀发撤下许多。 边上一人阻止少女如此而为。少女双腿想踢开那人,奈何腿上腰间疼痛不已,不能大动。 一老婆子将衣物披上那少女身上,悲切慢言:“姑娘遭此大祸,将军定会追查到底,万万保全自身,等那贼人伏法受诛。”好言宽慰,安抚那少女。 那少女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哭泣,虽有泪珠滚落,却不在折腾自己,只是静静端坐在船边。 那老婆子说道:“姑娘稍候,吾去取些水来,梳洗了好面见大人。有何冤屈尽管开口之言。” 老婆子出门禀了外面的士卒,又去厨房端了盆水来服侍少女梳洗,为她挽了云鬓,少女取了个素黑簪子带着。脸上并不涂抹描画,只穿着一身白衣。 在老婆子的搀扶之下出了闺门,往主厅而去。 司空将军自卯时便候在主厅,命人考究现场,整理物证,记录笔记。 闻到少女醒转过来,急忙命请来。却说那女子在妇人搀扶下进了主厅。 女子见到那人魁梧正气,料到是将军。双腿微微抖动,行了个常礼。将军急忙让她坐下,屏退余下之人,只留了个主簿。 三人在这屋厅内。将军望着这纤细女子,模样年级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心中悲切,却不流露于脸:“尔可好好将所历之事,细细回忆讲清楚。吾自有定夺。” 那少女身形微微抖动,闭目不语,良久方才开口:“将军大人在上,小女姓黄名莺,是这家中的独女。昨日吾梳洗过后,亥时睡下,半夜初刻被喧闹之声吵醒,见外面灯火亮着,似乎有人在叫唤。吾便掌了灯,正欲出门去看。” 脸上泪珠划过,身形不定。“闺门却被推开了,正是爹爹趴在门外,白色睡服上鲜血直冒出来。那人拿着剑,自爹爹身后刺入心窝,爹爹挣扎了一下便没有了气息。吾当时只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爬着想去看看爹爹。却被那人蹿入房门一掌砸在脑后,昏死过去了。” 少女停了下来,纤细玉手抚净脸上的泪水。精巧细致的脸蛋苍白一片。 “等我再醒来,却是那人将我手脚绑缚,用那丑物淫辱我。我被他弄得刺痛难忍醒转过来。闺门微掩,爹爹亦然不见了。”少女拳头紧握,银牙怒咬,浑身剑拔弩张,势要咬人一般。 “吾挣脱不得,数次疼昏醒转。直到那少年踹开房门,那恶人方才丢下我。吾方解脱开来,不受折辱。后面就睡死过去了。闭眼之前只见到少年徒手想要去拼命,那人拿剑刺他。醒来便是方才了。”凄惨悲切之声止了。 一旁主簿亦然落泪而书。 少女睁开双眼,泪眸望着将军,精巧细致的脸蛋上却又期盼:“那少年还活着吗,将军大人?” 将军心中正自悲切,听闻此言,忙言道:“少年无有大碍,伤了恶人却被恶人暗算逃走了。” 少女听闻此言,眼神落寞低垂:“小女子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愧也愧也。”说着起身细步前来,颤颤巍巍的跪下:“若能惩治匪首,小女子甘愿为奴为婢,侍奉将军大人。” 将军连忙起身相扶着:“吾身为执金吾,行此个份内之事。除暴安民,在所不辞!”扶着少女坐下。“恐贼人再来灭口,这几日你若想住官府亦可,若是....想住吾府内亦可。” 将军念及少女孤苦无依,若是有人相伴总比那衙门好些,故出此言。“多谢将军招抚,吾便是死亦要等到贼首伏法之日。吾愿在将军府上住下,如有差遣,小女子定当遵命。” 将军安排了车马将女子安顿府中,将这黄府上细软封存,待日后女子归来在定夺,又命人守着这院落,发现闲杂人等好好盘问。 送了那女子,将军带着仵作,主簿等人去了城外义庄。 府上十数人主仆及为恶的四人尸首尽皆安放在此。先前听闻了仵作奏报,将军心有疑虑,故自来看看。 将军翻看那四人手腕,又看了看那几人的容貌和致命伤。 这四人是使刀的,具是被掌法所杀,料到应该是爱子所为。那逃跑之人伤了左手,指骨尽断,应该跑不远便要寻医问诊。 若要缉拿那人,需的传令全城,封锁医馆。但有寻医问诊治疗骨折之人,细细盘问。如此是万全之策,正欲传令。 却听主簿言来:“这五人深夜行事,料到是熟悉地形之故,匪首更是逃窜更加行动熟稔,必定是久居城中之人,所以应从黄府府上之人排查。” 将军命人画了四个犯人画像,好回去问那黄莺儿,有着人布置在医馆药庐,等候疑犯。恶人剑法似乎专门练过,对付手无寸铁之人尚可,若是遇到好手便是不堪一击。 寻常百姓家的人哪用得起剑,更别说苟合着四五人在城中行凶为恶。自己上任不过数日之余,便发生此事。这城中远不似边关祥和安宁。 那人跑了数百米,侧身拐进东边一小巷子,窄的不过单人可过,却是难以发现的盲角,白日粗看起来只觉得这墙是连着一块的,更别谈这乌漆黑夜。他平复喘气,忍着剧痛前行。 仗着黑夜黑服蒙面,躲过身后的追寻之人。 见到一屋,翻身入内,急忙脱下衣服,藏匿在床下。方才细细摸索自己左手,疼的汗珠滚滚。自己这指骨尽皆错位,手掌的骨头亦然断成几节,若无良医问诊,便是一只废手,再也不得习武了。 正想出门去寻,却有一人进门而来,身形微胖。那人摸着自己左手,踱来相看。 一手捏着那人的左手,用力拧捏,一遍轻声言语:“今日尔遇此困局,可知所学蠢笨不堪否?”不顾那人疼痛嚎叫,拨筋正骨。 “今日折损至此,若是连累了起来,尔便是废卒,弃之毫不可惜!”言毕拨起那人手掌,对掌直拍,听到咯咯作响之声。 黑衣人痛的生不如死,冷汗直冒。微胖的手掌收回去,抱腹而言:“尔几日便呆在屋内,不需乱走动,取竹板竹条绑缚手掌五指,月余方可再动。” 微胖身形漫步走出屋外,“切不可乱出去,现下必有官府之人查探伤者。若是走漏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21章 家仇雪恨,手刃贼凶 司空断回了府邸,入了内屋,见那黄莺正与瑶儿在那闺房内对坐,瑶儿正在拨弄琴弦,黄莺拿着绣棚绣着手娟。 二人见着他来了,连忙起身施礼。 将军本揣着事问询,言道:“瑶儿,尔去看看晚饭好了没?吾等今宵共食” 司空瑶嘟着个小嘴就出去了,似有怒意。 将军自袖间掏出几张画像,问道:“这几人你可认识?”将军将那四人画像一一展示,前三人少女均是摇头不识,只是这最后一张, 少女却一下异色。“此人,乃家中厨房的帮厨,惯司切菜杀鸡之事。吾父半年前买了他来。现下只怕是亦遭毒手。” “此人平日里偶会偷点菜肴,不免遭爹爹训斥。不过是唯唯诺诺之人罢了。” 将军正色直言道:“此人是黑衣蒙面的数人之一,被少年打杀了。正是他引路才会让你家蒙受此等灾厄。” 方言毕,却见那少女手中绣棚变了形状,眼神之中疑惑愤恨:“爹爹怜他快饿死在城隍庙,买他为奴,衣食供应无缺。没想到这人心竟然如此歹毒。” 将军沉下语气道:“令堂素日来为人亲善。虽为富商,平日里多行义举,所作所为胜却京中权势之人许多。陡然遭遇此祸,实为不幸。尔身为家中独女,务必好自照全己身。” “将军大人,吾父母头七之日,吾想回家中守灵,翌日祖坟下葬了,再回来报效将军。”黄莺颔首低眸,款款行礼而请。 将军不好拒绝:“此事必然要做,吾今日吩咐妥当。以全尔之孝心。” 女子又谢了一句,将军出了门来,却看见一俏丽身影躲开了,知道是谁,忙唤回道:“知道你在此偷听,少不得教训你。” 少女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的走进闺房,似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将军无可奈何,回到厅内,传了老仆去安排妥当。自己心中开始计划如何逮住那贼人。 这黄府黄老爷,白手起家苦笑经营着十数家丝绸铺子,算是富庶之家。家底虽然比不得这玉梁都内的豪绅权贵,却是仗着绣工精美,巧夺人目,硬着是在这繁华富庶的玉梁城内站住了脚。 坊间百姓传言那顶级的布料是黄夫人亲手织就,柔软异常。寻常百姓自然是买不起这等贵物,多是被人预订走了。 这城内的的丝绸生意数黄家最为生意兴隆。黄老爷平易近人,不爱结交富贵,平日里爱养梅花。 布匹亦然是梅花样式居多。红白交相辉映,栩栩如生。最受那读书人家的子弟喜爱,效仿梅花正己修身,高洁傲岸。 坊间百姓听闻黄府遭此大厄,无不垂首叹息。或有仆人亲属前来寻尸首的,具都一一拿钱打发了,着人去义庄寻领尸首安葬。 更多的则是受了黄老爷恩惠者,前来打听情况,或带着些薄利银钱相赠。数日之后黄府方才少了人影,寂寥空荡。 执金吾卫队的两名领队,每日带人城中奔波,却发现不了匪首身影。 这几日全城医馆并无来寻治手的,更是伤筋动骨的亦然没有。几日下了,人马疲惫,却不违背将军号令,依旧待机而动。 却说这第六日,上面传来结案之说,具令都收队归营,这才放松下来。 第七日将军着人送了黄莺回府,棺椁灵堂早已备妥。 少女身穿麻衣,素面黑鬓。望着棺内躺着的至亲,闭目不言,泪水自眼角滚落下来。 司空瑶早就在这几日和姐姐谈心之际,了解了事情经过,想起自己早去的阿娘,二人早几日便哭成一团。 现在看到姐姐这般模样,更是悲然涕下。搂住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姐姐,悲鸣起来。 将军立在一旁,身穿素服的他也是心中感慨万千。若说好人有好报,这世间又怎会有这等事。 将军上前敬了柱香,告慰在天之灵,好生规劝了下黄莺,带着瑶儿离开了这黄府,留人照看黄莺。 少女一日未曾饮食,傍晚喝了点粥,又跪坐在棺椁旁。 这一日那十数位掌柜及亲友居来上香问询,好生安慰女子,她一一谢过送了出门。 亥时初刻,叫人续了灯火油烛。少女屏退下去仆从,一人跪在那厅内灵堂之内。 夜风习习,吹乱些许少女乌鬓。这素白麻衣之中的丽人,眼角泪痕初干,鬓发扰乱在眼前,纤纤玉手拨弄至耳后。 双眼望着那棺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爹娘泉下有知,定让我逮住那人,不说手刃恶徒,便是让他伏法受诛,慰藉爹娘在天之灵。” 少女喃喃自语,不知过了多久,双眼似有微闭,显然是困眠来袭,身形偶有微动,累的有些支撑不住了。双腿麻涨疼痛,膝盖在这蒲团之上,好像不似自己的一样。 这夜晚寂静异常,寂静的可怕。银针落地的的的瞬间颤音,都会被吸入耳内。 少女缓了缓呼吸,挪动了身姿缓和下双腿的疼痛。 偶有夜风吹落这园中,不过是转瞬即止。 一人自墙外爬了进来,步履轻盈。不曾发出声响。武服蒙面,双足稳健行了过来。 到了那女子数步之外,抽出长剑,剑刃寒光指着那少女后背。 自己等了好几日,听到将军收队结案的事,听到这头七守灵的消息,在这黄府外面候了一日,看着司空御离开,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 等到这子夜时分,在墙上看到只有这一女子在厅内,想着数日前折磨她的场景,心中一丝得意。 这小姑娘嫩的好像花蕊,舒爽无比。又想到那黑脸少年,不由摸摸了左手,疼痛感觉刺痛手臂,不由得怒火攻心。 “小娘子,别来无恙呀!今日父母在前,与我成婚可好?”那人讥笑戏言道。 少女身形微颤抖,跪着的身子站起来了,转过身来。看到这无比厌恶的身影。 黄莺不顾着那剑势抵着自己,伸拳想要锤打那人。 那人不知道是怜爱还是别的,收了长剑回身。左臂一把抱住少女,那少女手臂被他用胸口压着,再不能动。 “小娘子莫不是想吾了。这么快投怀送抱。今日便在你父母面前,吾两洞房花烛可好。”那少女挣脱不得,一手掰扯着那人左手,扯住指头扭动。 那人被这一扯,痛的大喝一声,显是旧创未合,新创又至。钻心疼痛的险些握不住剑柄。 少女跃开来骂道:“吾无一日不想食尔肉,饮尔血,寝尔皮,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恶徒被这言语激怒:“那我倒要看看,现下谁能救得了你,吾要把你筋脉挑断,享乐一番,再送尔归天见你那不知事的父母。”手上长剑紧握,冲着这少女而来。 那人正欲起剑而刺,却被那厅内屏风后破出的寒光直戳面门,吓得他赶紧回剑相格开。 飞身而出那人剑式却层叠不穷,直刺破恶徒肩胛细皮,疼痛无比。单剑划破那人的衣襟,拉出数条血痕。 那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绽开数处。那人看到这少年,才看清是那日破门而入的小子。 这剑法远不像数日前的莽撞模样,原来是扮猪吃虎。心中料到不妙,转身欲走。他正欲施展腿法,却被身后一人飞身一脚踹在腹上,如断线风筝般飞退数步。 那俊美少年在他身后,连着刺出数剑,戳在那人腰上,伤的却是肝肾,不能速死的招数,那人跪坐在地。 黝黑少年数步跃来“这等废物,死在吾掌下犹恐脏了吾手。” 一脚踢在那人侧面门,那人身形转了半圈,跪向那棺材。手掌撑着地面,似乎不能动的木偶一般趴跪着。血水呕出,这黑色的衣服亦然被鲜血染红。 “若非爹爹说了要留个活口。你这畜生百死不能偿。” “断,你快去叫你爹爹吧,少顷被你打死了就不好了。”却是华服少年急忙开口言道。 黝黑少年略想了想,便纵身飞跃翻过围墙,往着那执金吾营房而去。 少年回过身来,鹰眼看着少女,提起那长剑:“黄莺,尔可敢手刃此贼,报尔血海深仇。” 少女呆呆看着这八尺有余的鹰眼男子,不知是喜是怒。虽然想要开口,却还是忍住了。 少女银牙怒咬,鼓起劲力,撇开那少年的手腕细剑。绕了过去,一边踱着细步,一手扯下簪子。素白的玉簪尾部浑圆,约莫五寸有余,那头却被少女磨得细尖。 秀发如瀑布垂落,被夜风吹开了。 少女双拳握着那簪子尾部,举高握紧。站在那人旁边,使尽全身气力,将那细尖的簪子插入那人后背心窝。 鲜血从少女指间溢出,那跪坐的恶人痛呜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黄莺身形亦然是一跌跪在地,却不解气,抽出簪子插了数十下。簪上鲜血洒落在少女脸上身上,雪白素衣沾上血迹,似冬夜里盛开的红梅一般。 少女一连戳了数十下,直到那簪子断在心窝,再无寸入之可能。少女这才停下手来,跌坐在旁边。 连城见那人死透了,扶着少女起来坐在椅子上。黄莺血手微动,似行礼一般,嘴角微动“谢公子成全。” 少年取出随身所带帛绢,递给少女:“快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等会将军来了,尔便推说这厮垂死挣扎想要伤尔,被吾一剑杀了。万不可说是你杀的。”说着便举剑划破那人的喉咙,鲜血涌出了一地。 少顷,司空断带着父亲及数位士卒来了,见到此般模样。 司空断见利箭封喉,无法缉拿连城,只好放他们二人回宫。略略问了黄莺,言如先前所教,只好作罢。 将军想去掀开那匪首的面巾,看看是何等恶人如此枉为。虎指才剥开那人的面巾,尚未看真切,却见到有黑色虫子从那人嘴边跑出,细细布满全脸。 众人耳边似有音律响起,不出多时那人的脸上肌肤便消失殆尽,虫子亦然钻入地底,只剩下血淋漓的骷髅头。 将军脸色丕变,这等邪术,为何会在这玉梁都内? 第22章 暗流涌动,情爱难移 翌日清晨,这黄府的棺椁送出城外。 女儿一路哭送,依时下葬。左右亲邻及店铺掌柜无不相送,众人悲色似感云天。这阴翳的天时,直到中午才出现些许暖阳。 将军坐在营中主厅,思考这昨日之事。 这案子的匪首是伏法了,却高兴不得。营中之人只知道将军神算,以黄莺为诱饵,破了这案。 虽不能正法匪首,以明法纪,但死样亦然惨烈无比,算是解了大家心头之恨。 围观的数人被将军警告,不可声张虫子之事,以免百姓惶恐。 正在踌躇之间,却听到有人来报:“城中符县令来求调卷宗及尸首姓名名册。为了销户结案,上归廷尉官吏结案。” 将军命人请了进来。 符县令缓步踱入,只见他身穿官服,脚踏皂靴,见到将军,持手做了个官礼。“下官思职县令,拜会将军。此事隶属民事,恶仆噬主,抢夺民财。盖主犯伏法,特来请大人将卷宗名册给予下官。下官日后好报上去。” 将军摆了摆手,请他坐下,看着这不到四旬的县官道:“大人久在都中,必然已经知道案情。这五人恶徒,四人姓名吾已经知之,乃是平日里行乞耍泼的懒汉,只是这匪首伤了面目,辩不出来样貌。县令若要名册,恐难区处。” 那人身形似乎坐不稳这小凳子,起身言道:“此事无妨,这玉梁都内百万人,将军七年前徙了三十万,现在约莫七八十万人,每年都会有些人下落不明,查也查不清楚。寻个名字充数即好,将军若有难处给下官差办即可。” “乡土无赖,死了便死了,况黄府死者已下葬了,匪首也已经伏诛于法。将军无需烦恼这小事。”言毕双眼望着将军,看他吩咐。 “也罢,贼人伏诛,也算了了。” 将军命人去取了卷宗名册来。 却又一人身穿素服轻纱而来,俏脸无有喜色。只是立在门外,不是黄莺是谁。 司空断欲请进来,那女子跪倒在屋外,县令也不知这是唱哪出。 司空御只好去扶。黄莺不肯起身,朱唇微启:“将军设伏擒杀恶人,对黄家有大恩。” “小女子吾感念将军厚德,小女子残破之身,不敢奢望嫁人,望将军留吾在身边侍奉即可。将军如若不允,小女子便跪在此地不起。”眼神决绝毅然,不愿起身。 将军不好回拒,只好言道:“尔不可出为奴为仆之言,吾收你做个义女如何?往后多来家中走动,免得孤单独身。” 少女听闻此言,心中大喜,连忙施礼,叩首在地:“谢谢爹爹。三叩方才起身。” 县令见此女模样甚是俏丽,急忙贺道:“将军义女身姿绰约,俏丽美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司空御脸上微笑出来,似不衬他平日里正气凛然的模样。 当日夜晚那女子便正式在家中行了认亲的礼节,认了司空御为父,司空御为兄。 那姐妹二人更是拜了又拜,因黄莺略长一月,司空瑶奉为姐姐,多了姐姐陪伴不知道多开心。 少女愁云般的脸上云消雾散,心中似有了归处。家中杂事托付给将军府的老管家处置,自家屋宅也不住了,只长住着将军府。 平日里账房掌柜亦前来将军府汇报,俨然当成自家模样一般。 司空御自然不会管这事,向来不计较门第的他只望黄莺放下往事即可。 平日里瑶儿可学她多做做女红,也可修身养性罢了。 却说这司空御领了执金吾,破了这个灭门凶案,上自然奖表一番。 只是这玉梁都数百年的风雨之下,又有多少冤魂血债呢?看似安稳的朝廷,下面暗流涌动,城池似乎坚不可摧,却只需要取下一块砖头来,便可危及自身。 此处的阴沉密布,远不如北关外的龙云九州生机勃勃。很多大家习以为常,甚至是正确的事情,却不一定是对的,一举一动影响这北朝的一切。 问题多了到无法解决,那便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反正毁了再建立一次便好了,不是吗?就如龙云九州一样。 百姓可能会死,朝廷可能会没有,只是这人是灭不尽杀不完的。将军想起以前的北关异族,不过七年时间,又恢复许多生机,就如那原上的野狼一般,永远杀不尽,也杀不完。 自己离了那北关,却又想念北关。自己年轻时出入行伍,每日营操锤炼,过得还算充实。 北关数年,尸山血海摸摸索索也踏过来了。现在在这都中竟然连个言谈至交都无了。 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都城中腥风血雨却是无形利刃,稍有行差踏错便粉身碎骨。 若是当日早点请辞,告老还乡多好,偏偏上谕封了执金吾。再也脱不开身。 其实将军何尝不知上意如何,只是现下尚未挑明。 却说那司空瑶得了个姐姐,每日缠着她学刺绣。 少女心灵手巧,黄莺更是良师辅就。从初时粗造不堪,慢慢学精学细,不过月余尽的要领,只是偏爱青竹模样,绣的具是翠绿竹身。不喜爱那梅花儿,红红白白的。 偶有哥哥告假回来,送个新织就的手绢给哥哥,不知道多满足。 司空断初看那手绢还以为有什么机关在内,不敢收下,更不敢用。见她恼了,才收下了。 不料一回宫,便被那鹰眼少年抢了去,大言不惭的吞收了。 本来自己就不爱这丝绸手绢之物,觉得男儿仗剑才是存亡之道,索性给了他。 少年探的是亲妹所送,有端出来看看:“这玩意莫不是有毒。你好心赠我?” “吾收之时亦不敢拿,看了好久才敢收下。应是无事的。” 少年这才又揣入胸口。二人每日练习的剑法精进迅速,那原来只可附在剑上的剑炁似有精进,现下可堪驱使。 那掌法,似有这剑炁增成,威力增添不少。 连城和司空断偶有溜出宫去,和那姐妹二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司空瑶跟着司空断,连城跟着司空瑶,后面再有个黄莺。 一路上言笑晏晏,不知道的只当是佳偶天成,羡煞旁人。 二位少年英武有度,二位少女风姿绰约,似天上的群仙般。 最爱笑言的却是司空瑶和连城,言笑之中放浪不羁,似一母所生。连城直觉这姑娘有趣,不似亲兄迂腐,不像司空断木讷。 话说这云川在这竹林之中,十五岁掌法初成,算的是内家好手之时,开山裂石之举又练了三年,从初时的的用尽全力,到后面的一连数十块,再到后面的信手断石。 双掌威力犹如巨炮,一崩之下,怕有山河动荡之势。 老者每日看着,捻须自顾自言的。“假以时日,是否能与那人一战?可是这双手铁掌,能抵的住那凌绝天下的剑法吗?” 老者不知道会如何,或许自己就不该有这般想法,好不容易教出个弟子,自己却想着他去送死,正是可笑。 这掌法还未传下去,好不容易有了个传人。为何要让这少年为自己的仇恨而效命。 在这安稳的南朝开宗立派多好,省却多少烦恼。要是能压着廉无悔老头一把,自己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咯。 少年自然不会知道他心中这般计较,只是每日练习掌法,捕鱼捉虾为乐,最多难过时回去江边的看看,看自己所所刻之字可有回音? 虽然次次都是失望而归,却又埋头继续苦练,似乎跟石头有仇一般,直到他再也不能从江底捞到石头。 这一日,夕阳西下,自己泅水抓了两条几斤重的鲜美鲈鱼,却听到老者唤自己去竹屋。少年将那两尾鱼挂着,自己进了屋子。 老者躺在竹椅之上,闭目养神,好不安逸。听到少年进屋,挺起身子。整了整自己的五嶽冠,理了理自己衣襟,端坐起来,见你那少年站着。 老者摆摆手让他坐下,似乎老者须发在这十年斑白了不少。 初见云川之时刚五旬,还有些老气横秋,过了这十年,俨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若不是那面上凶光,怕只像个和蔼老人。 少年微微坐定,等着老者开口。老者看着云川良久,眼光变了有变,最后垂眸道:“云川,你明日走吧。” 云川不知道老者所言何意:“走,走去哪里?” “天大地大,去哪都成,反正我这是不会留你得了。”说着二指弹出一物。 少年一掌紧紧握住,正是阿娘送的珠子,只是这深绿之色又深了些,不知道是这天色已晚之故。 少年见着天色暗沉下来,点起了那灯火,只呆呆看着老者,眼中似有泪水,未曾滴落:“老头,你这让我去哪呢?吾双亲具都不见。如何去寻?” 老者似不耐烦:“快滚快滚,现在就滚。若是烦了,吾一掌打死!” 少年再也忍不住,泪流下来,慢慢退出屋外,看着那两尾鲈鱼,却再也吃不下了。回了那茅草屋睡下,一晚上看着顶上茅草,却不曾睡着。 夜风自竹间穿过,吹入屋内,惹得少年身体一阵寒凉,夜风透体却比不了少年心中寒意。“阿娘,你现在在哪里?爹爹又在哪里?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 少年一夜不曾睡着,翌日早早起身拾了衣物,不过是老者随手缝制的粗陋鄙衣服,麻布做的常服。虽然没有阿娘做的合身舒适,却也陪了自己几年。 第23章 前程难知,徘徊难寻 少年整理好东西,背着出了茅草房。看见竹屋房门紧闭,窗户亦然关着,知道老者不愿意见自己。只好立在房门外,给他磕了三个头。云川转身走出这空地,向着江边而去。 这竹林间的青竹蛇却再也没有跟来,似已知追不上云川了。 云川来到这灵川河边,想着老者所教,催动心决,飞过这数十丈宽的水面,除了鞋底有些湖水,周身没有水花溅上。 少年想先去西南方向的灵陵城看看,看看旧时学堂,再看看如海师傅回来了没有。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看到那灵陵城的门楼,还如当年一般模样,只是感觉小了许多。两旁立着的城卒穿着的还是那红褐布的戎服。 少年穿的粗布短褐,头上裹着布斤,似个落魄书生一般。所幸长的甚标致,倒也不伤大雅。 少年自然不会计较许多,自己幼时穿的具是阿娘亲手做的。后来没有了阿娘,反正也很少见人,索性穿着随意起来。若不是来着城中,也不会如此穿着。 少年按着记忆寻到那凌云堂,此时学生刚上早课,正在那里朗诵诗文。 约莫十八的少年立在那门外端详,似在回忆与如海老师初见的模样。一人带着黑冠儒服过来,揖礼相曰:“公子所来为何?”“吾不过随意看看,昔日曾在此读书。” 少年拱手答道。“如海老师可在否?”那人不知道少年说的是谁,又问了一遍才说:“吾任教三年,未曾问听闻过此人。” 见着少年神情落寞,言道:“说不定廉老夫子知道此人,这学堂他一手办起来的。” 少年听闻此言,想到老者曾说这廉老夫子是他的胞弟,故此想着兴许去问问也好。问道:“此去廉夫子家须如何可至?”” “汝依这条街向西行个半刻,看到写着廉府的便是了。”那人慢语答道。 少年拱谢了,转身下阶而行,行了不一会便到了那廉府。 少年见到府上一个仆人端着剩饭,出来施舍路边的乞丐。那乞丐之中一人似眼睛盲着,只有一左手。 与众人哄抢不同,他只是盘腿坐着,等那仆人分完以后,亲自递了个馒头到他嘴边,他才伸手接下吃起来,嚼的不快不慢。 少年见那仆人正欲回身入府,忙上前拦着:“小哥慢行,吾有事相求。” 那人正眼看了看云川,这少年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只是这穿着实为寒酸,不似大户人家。 幸好平日里老爷教诲莫要以貌取人,当下笑着拱手道:“小哥面生,有何指教?” 少年见这三旬左右的仆人甚是有礼,忙持手行了个礼说:“在下木云川,吾受廉夫子胞兄所托,带了口信过来。烦请小哥通报一番。” 廉万听到此人所言,当下一惊,细细打量着少年,看这一双星眸甚是眼熟,不知在哪看过。想到他说的话,忙请了到屋门檐下,对他说:“吾先去同禀,尔且候着。莫要走开。” 少顷房门打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自堂上穿过庭院而来,见着少年,似十分激动。走过来拉着少年的手言道:“快进来,快进来。” 少年见这老人,不由心中一骇,为何这人竟然长得和无情老头这般相像,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这脸上慈祥和蔼,不似那无情老头凶恶,所着玄色儒服,不似那老头穿个道袍度日。 老者手上劲力却是十足,拉着云川前行。云川也不好以力相抗。 忽然少年直觉身后又劲风突袭而来,见是那乞丐飞过来,单掌推出。 少年先前见那人就觉与众不同,此时陡然发难,莫不是廉夫子仇家? 少年正想推掌相抗。 那老者单手轻轻绵绵挥出,少年暗叫不好,若是这这样老者怕是手都要断了。 却见那老者肉掌贴住那人之手,柔着卸了那人之力,方才出劲力轰推。将那人轰出屋门外跌落在地。 看的云川愣了好一会,这掌法还能这样用,应该是老者心慈不愿伤人所为,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老者拽着之下进了内厅。那老者看着这少年,双眼似有精光,见着少年身形样貌,具是有些相像,特别是这一双星眸,与那女子一般模样。叫左右之人尽皆退下,看着少年。 “汝可知汝娘下落否?”少年看着老者,才发现这老者一眼洞穿自己,应该是知道些事情。 只好坦诚直言道:“吾昔日就读凌云堂,偶有一日上学被坏人所缚,恩师如海救了吾。吾昏死之时,他将我留在岛上无情老头处,待我能回家时,发觉小院被夷为平地,阿娘亦然不知所踪。想着能寻如海师傅问清楚,他亦然不见了。此时才寻到夫子处。” 那苍髯老者须发皆白,抚着长髯听云川说完,心中无限感慨。 “夫子可知阿娘并如海老师下落否?”少年望着这老者,似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老夫并不知情,如海不辞而别,距今已十载。” 老者摇头微言,双眼注视这少年。“尔方才言,曾在吾兄之处待过,他近来可好?” 云川见没了音信,神情落寞之际,听到此人问及老头,毫无生气的答道:“令兄除了脾气古怪之外,别的倒还好。只是昨日赶了吾出来。吾亦不知为何。” 长髯老者单手托起云川的右手,端详起来,又探了探少年脉细,笑言道:“吾兄盖因不愿再教汝,故作此举。尔可想过今后所欲何往?” 少年听闻此言更是难过至极,泪眼盈眶:“天大地大,何处可寻得吾娘,吾便去何处!” 老者似略有所感少年之言,“这南朝北国各有数千里之地,便是想寻亦然不是个容易事。尔这几日权且在吾处住下,数日后再做定夺可好?” 少年本欲推辞,可是腹中自昨晚到今日正午,粒米未进。现下空空作响,羞的少年直想钻入地缝。遂答道:“多谢夫子招抚,若有差遣,尽可直言。” 廉万遵着老爷的意思安排少年住在厢房,供应饭食。少年这十年只吃鱼蛇野菜,吃起这美味佳肴反倒觉得不惯,好吃是极好吃的,自是没有自己烤得痛快。 却说这竹林间,空空两处屋子,却只有一个人立在那。双眼凝视那被打断了的歪脖子树桩,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面色亦不似平常,毫无表情。 偶有微风扑面,吹得老者白发飞舞,今日他连五嶽冠都没戴了,披散着白发。老者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 抬头望着这星空群星闪耀,像极了少年一对星眸。 唰唰的竹林夜风吹过,却有一人飞至面前。老者眼神一定,见着来人,嘴角一动,脸色又恢复平日里凶狠颜色,背手对着那人,似极不待见来人。 白发夫子着了皂服黑冠,整了整衣冠,见那人背对自己,也不气恼,走到那歪脖子树旁,看着这树桩。 “昔日,尔自北地回来,言长子应秉持家业,要吾将父亲托付产业交汝手中。吾看你伤重未愈,不忍手足相残。只是立下赌誓,若能在三年之内,令弱冠多病的廉如海习得轻功掌法,一掌能震断此树。吾便让之。可惜三年之约我赢了。” 披发老人冷哼了一声,却不转身。 长髯老者似极为得意,又自顾自言道:“今日吾府上来了一客人,却是昔年好友之孙。吾笑你太蠢,相伴十年都未曾想到。真是个老糊涂虫。” 长髯老者捻须大笑,这空旷院落似被这笑意充满。 那老者被他如此讥笑,气的回身一掌,掌风挟面而来,那白发老者停住笑声,单掌稳稳接住。二人具是全力施威,这院旁的竹叶四散分开,留出一片圆形土地。 两人一人凶神恶煞,似有无尽怒焰,一人慈眉善目,却是正气凌然。二人须发飞舞,约莫对了半刻,各自收掌回身。 披发的老头怒骂道:“若是汝今日专程来取笑吾,吾便与你同归于尽,若是另有他言,快快撂下滚蛋。”说着便入了那竹屋,长袖飞舞,那竹身扉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慈眉善目的夫子整了整衣冠,朗声言道:“这家仇国恨,如何了断,吾想让那少年去江湖上走上一遭,若有定数,自然难逃。若是这腥风血雨你这师傅见不得,吾便让他看家护院好了。免得日后你这老糊涂虫跟我那拼命,就像吾房外的乞丐寻那如海一般。” 屋内飞出一石子,刺破竹身飞出数丈之外。 老者看到那石子,知道他答道“是”。再无他言,回身飞出,消失在这苍翠竹林之间,只留下夜风拂过竹叶。 群星耀在这夜晚长空。而这屋内老者在那椅子上阵阵叹息。 却说这云川在这府上住了数日,终日无聊至极。 闲来便扫开一片院落,在挥掌为乐。 昔日在岛上,每日除了练习掌法,也无别的事情。偶然被老者瞥见,他只是捻须微笑,不曾言语。 数日来好生无趣,到了这第五日,云川早早收拾起行囊,想要去拜别相辞。房门却被人轻叩,打开房门,却是那廉万。 廉万持礼相道:“老爷有请,公子快去堂上。”云川不明就里,只好跟着廉万去。 第24章 归途不知,侠心初动 却说云川到了内厅,见老者安坐在堂上,持手作揖道:“夫子唤吾,可有差遣?如若无什差遣,云川不敢叨扰,特来请辞。” 少年言毕看着那老人,神色坚定。 老者看云川这般模样,似早料到般,精眸微动:“吾昔年一好友,在灵陵城往东五百余里的剑川城,老夫年迈无力,不能亲至探望。特书了一封书信,烦请你带去。” 云川听闻此言,想到那么远,正想推辞,却听到老者言语:“剑川是南朝重郡,或许可以探的尔父母消息也未可知。” 少年幼时便知道这剑川城是南朝要地,盖因这三江交汇之处,过了这剑川城,河水一路之下,船只行水路数日便能直达千里之外南朝都城。 江面开阔,水中无暗流,正是行船的好路子。不比灵川河和金玉江,水流湍急而礁石众多,只可行小舟。 故此商船运了物品,均在剑川城下货。或改乘大船直下都城,或就地卖了,再拉些物品回头倒卖。倒是富庶了这剑川城。故此南朝特意在此设立官办商埠,司职江上船贸。 这江水汇成一道,笔直宽阔似剑身。故此这城便叫剑川城,灵陵城去过那处的人无不夸赞那处繁华富庶,似天上人间一般。 因其周转供应南朝,乃是南朝重郡,故此有水路兵马亦有十万之众。南朝设有都护镇守此地,拱卫朝廷左方。 老者后面所言,才是真正牵动少年心肠的。北地路途遥远,且自己不通北地官言,只会讲南话。 若说寻爹娘,自然先在这南国境内寻个一遍再说。自己幼时的零碎记忆,记得自家房子是极为宽阔,自己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似乎要跑好久才能到。所以定是富庶繁华之地,才有这般大的房子,似仙境的雕梁画栋。 少年白吃了几日饭菜,知道夫子所托不好拒绝,想起一事:“云川别无长物,便是盘缠亦无,若说近处还好。只是这五百里之遥,若是步行,恐费些时日。” 苍髯老者细抚长髯道:“吾自知之,吾这有纹银十两,五两供你路上吃穿用度,足够送到信了。你要想回,便回灵川亦可,留在剑川寻汝父母亦可。” 说着那廉万便端着一身皂服劲靴,上面放着两锭纹银。“尔那衣物太过破旧,出门恐多有不便之处。换了这武服,也好见人。” 云川久居岛上,不爱身外之物,今日听到老者说来,脸红耳热,诺诺的收下。 自回屋换了这衣物,出来这堂上站定。只见一少年武侠,笔直而立,星眼熠熠生辉,浑身矫健有力。剑眉张扬,鼻如刀削。好一个英俊模样。 老者看着,像极了四十年前初遇那人的模样,只是不似那人脸廓方正,更像那妇人。 黑足皂靴,走起来如虎狼之势。近愈八尺的少年尚未加冠,便是这等英俊。只是这脸上羞红微蜕,到底还是个娃娃。 老者呆呆看着出神,少年云笼雾罩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拱手问道:“夫子如何,在下可有何不妥之处。” “这衣服是极为合体的,只是少了佩剑,不像那么回事。” 那夫子自身后案上取出一柄宝剑,剑鞘通体雪白,似白玉制成,信步走来,将那剑璏绑在少年腰上,又让他按住剑首立着。“如此便差不多了。” 少年右手拔出宝剑,一声龙吟划破寂空,见那透亮剑身上制有细叶暗纹,用指轻弹,回音悦耳。 少年双手托着剑,俯身低言:“此剑贵重无比,恕吾不能受此物,况吾不曾习得剑式,恐夫子错爱。还请夫子收回。” “此剑名唤玉柳,吾昔日寻得,想托付挚友。尔给我捎带过去,也好了了吾之心愿。”少年听他这般说,才放下心来,收剑入鞘。 夫子将书信转入细竹筒,黄蜡封好,递给少年:“此信务必送到剑川城陆军兵马都督细柳营主将处,切要小心谨慎为妙。” 少年见夫子重托,拱手正言道:“吾定不负所托。”当下告辞出了这廉府,方是巳时初刻。 少年看到那中年乞丐还是像往常一般静坐在哪,似比昨日还脏了许多。身形却是一般端坐,与众人不同。 自己现下有了盘缠,自然是雇条船走水路合适。一来水路便捷,虽然多礁石急滩涂,但是自己水性极好,不怕水流,二来陆璐崎岖难行,山林间便是飞身而去,数日不过百里之地却累的够呛。 少年心中计较着,出了城北门,去江边码头。 此时正是夏日当空,大小船只早早都出去了,自己显然来的不是时候。正想着傍晚来看看,约个明日出发的船家。只见一艘客船从上游而来,似乎不打算入码停靠。少年退后几步,握住剑首,足尖用力,双腿施展轻功,掠过十数丈的江面,一脚踩在船边,又向跑去了数步方定下身形。 那掌船的汉子见少年飞至,不由道了个:“好。”少年拱手相让道:“船家此去何往?吾想去那剑川城,可否捎上。”那汉子目视前方,看着船首言道:“洒家此去正是剑川城,船资不少洒家便可。” “如此甚好,待到靠岸,船资分文不少与你。” 少年寻了一处船舷,暂且坐下,闭目养神,养运周天。船身在这江面上起伏不定,出了码头,船家唤着小厮将那帆网尽展,借着夏日风势江河直下。 这江水湍急,落差又大,颠簸的船上众人。少年自然稳坐如山,双眼微闭。只是着船舱内的人却没有那般好受,东倒西歪。有一人更是呕吐不止,只将胃中苦水都呕了出船窗外,自个也险些跌出去江上。 旁人见他如此,具都远坐,不敢靠近。那人穿着灰色儒服,头上只系了个青布条子,就是一个寒酸书生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到了江水平缓处,那书生总算不吐了。这是这模样多有些狼狈。寻到船首,看到船首有个小木桶,用它打了半桶清水。 书生用手舀起来洗了洗脸,又捧起一掌嘬入口中,漱了漱口。将那剩下水倒入江中。喃喃自语念道:“吾取之,吾还之。”正想回身之际,船一颠簸书生直接跌落下去,吓得大叫一声。闭眼屏息,却觉得身形一滞,似被掉在空中。 待到睁开双眼,才看到江水不胜绿,在自己眼前半尺流过。身后之人一用力,如拽着提线木偶一样,将他拉起。 书生站定身形,才知道这少年侠客救了自己,拱手弯腰而曰:“在下公孙文锋,方才多蒙少侠相助,不然难免跌落水中,性命堪忧。” 云川见他如此相待,亦然回了个礼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言毕回身依旧坐下,正想闭目养神。之间那羸弱书生跑到面前跪倒,“少侠大德,无以为报,受小生一拜,他日如有驱遣,定当效劳。” 那人竟来了个三跪九叩之礼。云川见他甚是迂腐,也不好阻他。同样跪着,回了他个三跪九叩。 书生见他如此:“恩公莫要折煞吾。”说着便叩首在那不起来,云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亦不敢起来扶他。 倒是船家笑着打诨来了句:“莫非你二人要结亲不成!” 云川一下蹦起来,挽着书生的手臂运劲托起:“快快起来,他日要拜就拜你家圣人去。吾不值得尔如此大礼。” 书生还想说:“圣人有圣人之言,少侠有圣人之举。足矣足矣。”云川不想理他:“若再聒噪,吾便让你饮一饮江水。” 那书生遂不在言,腾出一片地方,与云川同坐,二人靠着船舱木板。 书生几次欲言,看云川似睡着了一般,并未开口。行舟行到午时过后,炎炎烈日当空,所幸水急风快,倒不觉得太热。这江上边两岸如刀削的峭壁,约有数百尺之高。崖山松柏生长,一片翠绿,只是这猿声四起,甚是怵人。那猿看着这船过舟行,在那嚎叫,似宣威示武。 船客或有惊慌之人,但这行船的数人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只听那掌舵之人言道:“此处名为白猿涧。因此处猿猴脸上白颊。” 云川被这猿声吸引,睁眼那吊在峭壁上的白猿。旁边那书生见他醒来,忙不迭的问道:“方才一时疏忽,未曾请教恩公大名?失礼失礼!” 云川看着猿猴甚是有趣,不想理他,只是嘴上说:“在下木云川,恩公之语切莫再提。” 那人见云川看着那白猿,言道:“恩公名讳想必是取之‘藻帐越星波,玉饰渡云川’之意。”说起来云川并不知阿娘为何给自己起了这名,见这书生说道起来。顿觉自己学识浅薄,回首看着那人,见他在那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般诵读这两句诗文。 “想必恩公非富即贵,等闲人概不会以此为名。这藻帐、玉饰说的是仙船之物,而这星波、云川指的却是银河。如此华美绚丽之景,不似凡夫俗子所想。” 云川不由肃然起敬起来,这羸弱书生,瘦的不堪,衣服也破破烂烂,解释起这诗文,双眼却似放出精光,不但讲起来的头头是道,还神韵兼备,像极了儒门宗师一般。 第25章 艰难险阻,剑川终至 只见那书生站起来,在这船舷边上立定。 口中念道:“藻帐越星波,玉饰渡云川。月照琼楼宇,吾登帝王阁。身出剑川道,心系天下忧。侠客行义举,君子安九州。” 这书生行了八步,念出这诗。 云川正细细品来。却听到那船家汉子在哪大笑:“你这书生好生糊涂,烈日当空,你说月亮。还说什么‘月照剑川天下’。”说完便在那哈哈大笑, 旁边一跟船小厮说道:“大哥不妙,前面河中似乎有块大石头。数日前吾等回来还未曾见过。” 那汉子陡然收起笑脸:“快快收帆,快取竿来,务必停住船身。”左右数人收帆,用长竹竿插入水底借力,想要停住船身。 可是这水流迅疾,怕难停住船身,那那汉子见快要撞上巨石,取了一竿顶在那石头之上,抱着那竿。 那汉子脚下用尽全力顶着,那竿却擦破他的手掌,眼看这就要撞到。 那船却在一尺之内停住了。 却是那云川在那汉子身后握住长竿停住了船身。船上十数人被这船身陡停,具都身形歪乱,慌做一团。 云川运劲定住船身,那汉子忙叫人泅水上岸,系住船身。船倒是不动了,只是这石头挡在河中,不可再行此船。 若是小舟还可以从两旁划过,偏偏这客船不大不小,游不得浅处,这滩又不深又不宽,深不过五尺,宽不足十丈。 倒是苦了这汉子,若是折回怕是分文也挣不到了。船上众人看到这般模样,也是不知所措。云川见船身定了,急忙脱了身外衣物,直接跳下河来。 书生见到他这般模样,急道:“恩公莫非想要搬开此石?” 云川站在那石头面前,尚且能露出胸膛,双掌掠出水面,念诀推掌。一连数掌下去,将水面上的石头震断,飞起来一掌轰在那石头之上,震得上半身石头碎成块掉入河中。 云川跪在那断了的半截石身之上。数十掌挥洒在那水中石上,将那石头掌的四分五裂,沉入河底。床上的人见到这般神功,吓得不敢说话,那书生并汉子瞪得眼珠都快出来了,张嘴结舌的。 云川跃出水面,抖干净身上的水。索性不穿外衣,等身上干透了再着。 书生跑上前去,翻起那少年手掌,端详来看,这肉掌上看不出半点伤痕,不由夸赞:“恩公乃神人,数次救吾。” 云川早已摸清此人脾性,撤回手掌,并不言语。 倒是那汉子回过神来,拱手谢道:“多谢少侠襄助,少侠掌法卓绝,开山裂石之威怕是万中无一。”云川拱手道:“些许小事,不足道也,快快开船吧。” 汉子命人解了绳索,扬帆开船。这烈日当空,云川立在船首,不到一个时辰便晒干了衣物,穿好外衣,摸摸了竹筒信笺。信笺尚在, 云川这才放下心来,依旧坐在船舷边上。那书生见他坐了下来,又在他旁边坐下,这次却不开口说道了。 云川见他不开口了,不知为何,看他在那歪头斜脑,好像昏死过去一般。面上肤色苍白,唇间血色具无。 云川探了探他的气息,气息微弱,似乎是虚弱饿昏了,少年单掌运劲,抚摸在他背上,叫船家拿些吃的过来,白面馍馍凑到他的嘴边。 他闻到味道,张嘴咬啃起来,须臾就把那馍馍啃完了。 云川拍着他后背,防止他噎着,所幸并无大碍。又取了水给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方才停下。 羸弱书生擦嘴谢道:“多谢少侠相救,一日三次救吾,吾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少侠。” 云川不欲和他扯这些,问道:“尔出门不带盘缠,又别无长物。此去四五百里,需要两三日,如何可至?” 那羸弱书生开凑到耳边:“文锋身居偏隅,不料人情复杂,先前为人所骗,倾囊相助,故落得此般境地。若不是将衣物典当了,亦然凑不得船资。此次若到了剑川城,便有法子。” “若有去处尚且还好,若是没得饮食,饿死路边,吾怕分别之后再难救汝。” 少年心念往昔饿肚只是,自己尚可捕鱼为食,这羸弱书生腹中满腹经文,却难求活。如海师傅相比是会写武功的,断不会如这书生一般饿肚。 文锋并不知少年心中所想:“昔日曾有一饭千金之故,他日吾若富贵,断不会忘了恩公。” 云川只看着江水碧绿,两岸青葱,这天色却慢慢暗了下来,却是傍晚时分了。 云川买了些饮食,分了一半与他。文锋只吃了一半,一半用纸包好揣在怀里。“吾吃不得这般多,万一晕吐了可不好。”嘴上的残羹却舔的一干二净。 长月升空,船上升起船灯,半卷起船帆,以便减缓船速。 船家汉子是久行此道的行家,先前临危应变,所幸无虞。这晚上行的自然不是那湍急水涧之处,水势平稳方便夜晚行舟。 云川看着天上月亮,仍是岛中竹林所见一般,只是此时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如若在剑川城寻不得结果,自己又要去何处呢?少年不曾想过这般多,天地宽广,少年只觉自己太渺小,放在这天地之间,犹如砂砾一般。 倒是这一旁的羸弱书生,吃了些饮食,睡得正酣,脸上血色充盈,不似之前苍白面色。 云川幼时也曾想过饱读诗书,他日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母亲也不用常日针织劳作,好颐养天年。只是这一切却在八岁那年陡然生变,少年望着自己的手掌,古人曾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便是自己这十年来辛勤所得,每次思念母亲只是,便将悲愤之情宣泄在石头上。 今日那块巨石,少年打的十分痛快,片刻之间让他忘了自己,只想施展生平所学。 少年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不知是看着月亮还是江水眼乏睡着过去。 次日醒来,那船家早就在那掌舵开船,云川晨起活动了下身子,念决修身,依照老者所言养运周天。 清晨江上微风抚过,慢慢的众人都醒转过来,或洗漱饮食,或交谈促狭,或看四周美景。 那羸弱书生立了起来,朗声言道:“天生吾辈,宰治环宇。剑指长空,一匡天下。”惹得众人在那谑笑。 云川倒多有些佩服他,仅凭借这番心胸,这书生就胜却常人不少。 这一船人行到第四日清晨,到了这江面宽阔之处,终于见到别的船,或是运送货物,抑或是客船载人,依稀汇拢在这江上。 此时江上还有薄雾,远处尚看不正切,只听到呼唤之声。 直到日出一竿,雾水消散。众人才看到这江上船舶众多,便是千余条也只怕是少了。 少年不曾想到,这剑川码头竟然是这般场景,往来的船舶络绎不绝,江上有小舟指挥各船停靠,具是以旗号为令,令行禁止。 客船行到一处空暇岸边,见有码头。开船汉子将那绳索递与一人,那人涉水而去,爬上岸边,系好绳索。 这船上之人收短绳索靠岸,约莫三尺停住船身。取出厚板,供这些客人下船。 云川本是中途上船,船资未付。正想从怀中掏出银两,咬碎了付钱,却被那汉子按住手腕。 “此次行船多有坎坷,幸得少侠相救,船资就免了。” 云川还想付钱,却被那人拱手谢礼,转身而去。 云川只好上岸了,见那人在给那几个小厮伙计分发银钱,念念道:“工钱且慢点用,多念念妻儿老小。” 那几人领了钱财,蹿上岸来。一旁早就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那迎着而去。 汉子却是无可奈何,只好去收拾那船舱。云川和文锋拜别分开,快快离了此地,莫等下自己也被那窑姐们拉了去可不不好。 云川沿着岸边行走,见着剑川城船业兴旺,往来船只不绝,江边牛马车架转运不停。想起自己以前家附近那个小渔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云川这江边行了半刻之余,觉得烈日烤的有些口渴,正想看看寻些茶水,看见前面有间茶肆,方坐下来。 就听到小二招呼之声:“客官可想吃点啥?本店现成的糕点茶水供应。糕点均用油纸包着,最适旅途中人。” 云川不知此地风俗,只好言道:“现成的糕点拿一份来,沏一壶绿茶即可。” 小儿领命而去,不多时糕点茶水具上了来。云川坐在江边茶肆,看着这船行来行去,吃着这软糯糕点,入口香糯异常,满齿留香。这茶水清香醉人,入喉之处清香满肺腑。 云川想不到这江边小店就如此讲究,若是这剑川城,又是何般?云川须臾便将这一碟糕点吃尽,只见江上一艘大船行过,不理会号令所指,逼开一旁的小船无数,往东边而去。 这避不得的小船被巨舟撞翻,船上的人亦然泅水逼开,也不知有无撞伤撞死之人。 只见那船上丢下一物,似人影模样。 江边数位黑服之人,泅入水中,去抢夺那物品。须臾红色在江中散开,一人举着拿着一只断手游开,爬上船来,取下那手臂上的金镯金戒,又把那断臂丢入水中。 那人将匕首洗干净插入鞘中,撑船而去。那其余之人似乎无所获,只好丢下那尸体上岸。 江水冲着那尸体而去,片刻之后便再看不见了。 云川细眼看着这般场景,心中惊骇不已,竟然没人去管那尸首。自己直觉的隐隐作呕,再不能食。 那小二见他这般模样,笑言道:“客官有所不知,这舟乃是御赐宝船,名曰王舟。先前被丢下了的兴许是这船上的宠妓,不听主人教诲。故此被打死了。 这抢夺数人,乃是剑川码头上的水陆通吃之人。” 云川听着小二说的这般轻松,似司空见惯。再不言语,狠狠咬了碎银,付了茶钱,起身而去。 第26章 侠心义举,身陷囹圄 云川越走越气愤,这世上竟然有这般不爱惜人命的地方。这奴仆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诺大的码头上,这围观船只不下百艘,只是看着抛尸江上,抢夺死人财。 云川不信这世间无有一点王法,想去告官,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到那官府。离了这江边,见到一条驰道,见人马具往一处而去。 想此路应是直通城门之路,便随着人流而去。正行之间,看到前面围成一团,众人好像看热闹一般。 云川本来不打算管这事,听到里面有女子啼哭嘶叫之声。他挤入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却看到数位黑衣劲服之人在那殴打一个老汉,而一旁为首的壮汉在那剥少女衣物,那少女啼啼哭哭唤着爹爹。 一旁老汉被殴打的嘴角嫣红,少女上身衣物也被撕开片片,露出暗红色肚兜,脖颈香肩看得众人眼睛直瞪。 围观旁人却在给那壮汉呐喊助威,嘴上叫嚣着:“脱,脱,脱。脱个精光。” 云川见此情形,怒从心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掌打在那壮汉的天灵之上,虽未使出全力却震得那人七窍流血而亡。 少女被这般模样壮汉倒着压倒在身上,吓得少女昏死过去。 那殴打老汉的数人见云川一掌打死那人,知道此人并非善类。舍了老者便跑,云川足下运劲,飞步上前去,一掌一个尽数打晕。 本来先前还有围观之人,只见云川打杀了那恶人,闹出人命,四下轰散开来。 云川回身将那恶人从少女身上挪开,拍了拍少女的脸蛋。那女子眼眸微开,侧脸看到爹爹瘫倒在地,顾不得起身,扑落在老汉身上。 那女子双眼泪水盈眶,痛哭之声如杜鹃哀鸣,却再也唤不醒爹爹。 少年立在那处,不知如何是好,自兜里探出一锭五两银子,递与那女子手上:“此银两供尔安葬尔父,剩下的留作己用。” 云川正想离开此地,却被一队劲骑围住,十数人高头大马骑着,身上具着武服。马蹄在这地上扬着尘土,似要冲锋一般,马嘶叫长鸣之声如雷贯耳。 为首的男子刀疤斜在脸上,身形宽大虎踞在马上,自右眼划到左颊双眼怒瞪着云川。 那人翻身下马,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长鞭甩着抽打那少女,一边打一边骂:“为了你这小畜生,折死吾义弟,定要将你卖去窑窟为乐方才泄愤。” 这抽到第三鞭,被云川一脚踹开,那人滚了两下,又站定身形。 云川护着那少女,那十来人具都下马来,掏出随身刀刃,虎目而视。 那男子止住众人,双手抱拳交叉在胸部,压低身形,足下用力,似猛虎般扑将过来。 那人右拳紧握,腰身合力汇于一拳,径直朝云川砸落过来。 云川不敢大意,分开双足,身形前倾,左掌抵住那人拳势,身形退后数步方才停住。 此人好生蛮劲,像一头牛犊,那拳头铁块一般,指节厚茧犹如突出的拳刺。 那人见云川抵住一掌,惊讶之余,一手四指头向内弯曲并紧。状如蛇头,力汇聚于第二指节骨,其骨棱尖中自下而上,直撞像云川喉结之处。 云川右掌及时护住抵住那人蛇头拳,却听到那人一声大喝“破”。自己身形离地飞开丈余方跪落在地,方才那拳震得云川颔首晃荡,头晕目眩般险些站不定。 云川正恢复心神,以求视物,却被那人再度蹿来的一记正拳轰入腹中,震得云川五内搅作一团,身形飞滚开数尺趴在地上,将方才饮用的茶水糕点,尽数呕出。 云川星眸微睁,之间那人绑了那女子而去,领着众骑从自己身边掠过,自己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 来自腹部的疼痛痉挛作用全身。少年蜷缩躺在地上,周围却无一人敢上前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云川只记得自己数次醒来,却起不得身,嘴上焦渴无比,身子却不听使唤。 等到这后却是老鼠咬在自己手指,疼醒过来,甩脱了那老鼠,见指上有一血迹,手上镣铐锁住,身上所着武服被人褪下。 少年站立起身来,险些被绊倒,这脚上亦然戴着镣铐。 少年摸遍全身,发现信笺,玉柳及阿娘所遗明珠尽数不见。自个却身陷牢狱之中,忙到那牢门之中呼喊起来:“来人啊,可有公差在此?吾为何来此,且说个明白。” 云川一连喊了三声,见那拐角处有一巨大人影过来,却是一肥胖公差踱了过来,嘴上含着个鸡腿,手上亦拿着一个。 那人嘴巴嘟囔着:“你....这小子叫唤什么。叨扰本大爷宵夜,可有人能赎尔死罪?” 云川不解,忙问道:“公差大哥所言为何,吾犯了何罪?” 胖公差嘴内微动吐出鸡腿骨在地上,看的牢内众人眼睛直瞪,一脚踢过鸡骨头过去牢门前。 却是众人手伸出来哄抢,好不热闹。 那人又嚼起一个鸡腿,方才言道:“尔这小子好生大胆,光天化日行凶伤了数人,打死一人,若无万贯家财,定是死罪难逃。吾见尔穿着尚好,颇有财资,若有亲属来赎,早早脱了这牢狱便好。” 云川见他这般说,急忙辩解道:“吾不过是行侠仗义,那数人荼毒百姓,尔可知否,尔可知否?” 肥胖公差似没听见一般,转身就走,临了还把那骨头丢在云川脚下。 云川被这牢房众人挤脱开来,跌坐在地,却奈何不得,本就是数日未曾饮食,气力虚弱,手脚具备束缚。 云川瘫坐在地,想起自己阿娘,想起岛上十年,想起夫子所托,怎么今日落得这般田地。 自己尚未踏入剑川城,还未完成夫子所托,更没寻着爹娘,便陷在这牢狱之中,生入死地,难逃此难。少年想着一切,星眸泪水盈眶。 不知过了多久,似天明似昏夜,这牢房黯淡无光,腥臭难闻,少年每日靠着牢中残羹剩饭度日,饮水则是那公差想起来才舀起来一桶送到门口,牢中众人用手舀着丁点喝水。 这一日方才吃过馊饭,见那胖差押着一人过来。 却是一男子手脚尽铐着,似自己这般模样。那人身形伟岸,足有八尺。腰身却如豺狼,双臂猿长。 一双狼眼扫视四周,看了云川一眼,被人押入牢房。那人坐在地上,面如刀削,眼有凶光,端端盘腿坐着。 云川见那人似习武之人,现下也如自己这般身陷囹圄,不由感叹。 那人不知是盘腿养息还是睡着了一般,坐几个时辰。 这时候外面的公差似乎在饮酒作乐,似乎是夜半时分。这牢中之人久不见天日,自然不会去想。 云川每日依据那公差饮食,悉得这晚上公差才敢饮酒作乐,不怕上头怪罪。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那人眼光凶睁开,环视四周,见着众人睡着了。嘴唇微微翻动,舌头递出来一细细铁片。 那人用手指夹着铁片,在枷锁上鼓捣一番,只听到铁锁晃动,须臾那人便解脱了出来。 云川本是闭目养神,不曾睡下,耳边听到铁链之声,知道是那人动了起来。双眼睁开,站起身来,看看那人,又看了看拐角处,再举起自己双手铁链。 那人见云川并未睡下,此时如此行径,索性先收起铁片,走进身来,身姿尚且高云川半个头。 那人凑在云川耳边:“尔若想出去,可能逃得出外面守卫?”云川星眸看着那人,重重点了下头。 “尔若曾被人记下姓名籍贯,可不怕连坐家人?” 云川看着牢房外面低语道:“吾客旅在此,孤身一人。” 那人听到云川如此言,嘴角微扬,似狼笑一般。他用铁片扭了扭,解了云川手脚枷锁,又去开牢门。 二人蹑手蹑脚行到转角墙根处,听到那边鼾声如雷。 那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看到四五个公差饮酒过甚,正趴在桌子上昏睡,木门大大敞开,无人值守。 那人走上前去,抄起一壶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酒水顺着狼颔浸湿脖颈,甚是痛快,饮完毕又抄起一壶,那人喝到第三壶才想起云川,递酒与他。 云川不曾喝过酒,此时逃命之际,更没心思饮酒。那人见桌子上烧鸡还有半个鸡身,拿起来撕开,留下鸡屁股那半给自己,剩下一半递给云川。 云川数日不曾吃过肉,索性拿着啃起来,如饿虎嚼食,胡吃海塞。那人把鸡屁股吃完了,双手指着门外。 云川会意,跟着他走了过去。 二人蹿出屋外,那人见那肥胖公差尚未醒来。舌尖递出铁片,一吐之下劲力急射,刺入到那人屁股上,疼的那胖子一下弹起来:“哪混账用钉刺我?” 胖子看到云川站在屋外,抄起刀来砍。云川不曾想道这人射了就飞走了,自己现下也不好缠斗,足尖用力,跃上屋顶循着那人方向飞去。 那胖公差在那地上划着刀刃,无可奈何。 那人轻功甚是迅捷,足尖一点便是十丈之远,又颇识道路,这乌黑夜色之中似不用眼看便知方向。 云川自无他那卓绝轻功,只好拼出十成劲力,加快双足,方不至于跟丢。那人见身后云川跟着,亦不停下。 二人在城中翻跃了一刻,翻出城廓。又在空旷道路上奔跑了一会,那人方才停下身形,回望云川。 第27章 落难之交,情深义重 那人一双狼眼看着云川,似瞅着羔羊一般。 云川本是见他识路,想跟着逃出,不曾想过其它,见他问自己,当下言道:“多谢恩人相救,吾寻来不过想道谢一番。” 那人身形慢慢踱来,离云川尚有三尺之隔,看着云川双眼,有所怀疑。单掌挥出,砸向云川肩膀。 云川跃开躲闪,那人连着叠出数掌,具是对着云川,如虎掌直扑,云川只是躲闪,不愿提掌相对。 那人见云川不愿打斗,抢攻更急,仗着轻功胜过,一掌飞至。 云川别无他法,提起内息运劲一掌相对。二人对掌飞开数尺之外,具停了下来。 那人眼中诧异之色掠过,收起掌法。“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级轻轻,掌法还不错,为何不自个逃出来?偏等着吾救你。” 汉子双眼狼视,不知是好是歹。云川见他没了攻势,拱手言道:“吾初来此地,被奸人陷害如此,被人重伤,数日方回转内息。今夜见你打开枷锁,省却不少麻烦。若是单身强行越狱,只怕凶多吉少。” 那人见云川虽然年轻,想得却是周道。正想再开口言道,却见少年瘫倒在地,不知是为何?飞身急忙掠过去,见少年浑身滚烫,口角处似有鲜血。急忙把脉看诊,眼神之中多有变换,翻眼看瞳,有拿起少年手掌,见有红斑在指间,暗叫不好,这小子为何惹上这种东西。 那人急忙背起云川,足下运力飞起,不知去向何处。 这人久居剑川城附近,若说没得半点家业,怕是假的,自在湖边僻静处搭了个小屋,用来度日。 小屋人迹罕至,断无外人来此。 自己平日里也不过月余来此一趟,平日里多是流连城中花巷。推门而入。 汉子将云川放在床上,掌上灯来,把云川那人将少年脱个干净,取出七星梅花针,刺破少年手指皮肉,五指具是,垂落他的手掌,使指血流出。 那人翻上床来,在云川胸膛上半刺,针法行了一遍,推起云川坐着,又在背后数处行气要穴刺了一遍。 盘腿坐在云川身后,双掌汇于腹海,横叠平方,掌心相对,那人汗珠微冒出来。双掌运劲,只见掌心通红,气血汇聚于双掌,拍在云川肩胛后背,稳稳贴落。 云川此时浑然不知,单手血珠直冒出来。身后那人咬牙运劲,内息自双掌而出行遍云川周身。 此时云川前胸后背被刺之处,暗黑血珠徐徐冒出来,并着汗水汇成细流滚下床上,染得床上暗红一片。那人行了半个时辰功法,似要坚持不住,只见云川喉结微动,嘴上喷薄而出一口污血到那床尾,身上的血珠从那暗红变成鲜红。 那人才放心收功,却是浑身被汗水浸湿透了,气喘吁吁不能站起。自己也顾不得这床灰尘布满,直接趴倒睡着,云川身形失力跌落,一头砸在他腿上。“幸好没砸到子孙根,要是老子绝了后,便把你就地阉了。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时光瞬逝,云川这日傍晚方才醒来,见着屋顶熟悉却又十分陌生,自己转目视物看了一圈,才发觉不是岛上茅屋。 少年勉力支撑起身形,却手脚无力,周身衣物尽无,赤身裸体,好在自己平日里倒也惯了。 云川踱出门外,见碧绿湖水涟漪片片,微风拂过周身,觉得凉透心扉,虽说是夏日,为何自己身上觉得冰凉。 若是多动几下,便觉得两眼发黑,头晕目眩。云川倚着门边,定睛瞧着湖上,发现一人在那泅水,直往岸边游来。待到那狼身出水,才知是那晚越狱之人,手指从鱼嘴穿过鱼鳃钩住了一条江鱼,约莫三四斤的样子。 那人见云川靠在门边,赤身裸体,直接侧目过去:“老不羞,少不羞,偏尔最不羞。” 云川急忙掩住身下,却见那人升起火来,似要烤鱼一般。 云川饿肠咕咕,急忙踱过去,想要帮忙。那人也看不惯这不穿衣服的样子,问道:“尔可会烤鱼?”只见云川点头,便把鱼递给云川,几个纵身飞不见人影。 云川将那鱼杀了,去了内脏鱼鳃,串起来靠烤,这鱼肉方烤的八分熟时。 那人握着一个布团飞来,丢在云川头上。却是一件僧衣,尚未干透,略带湿气。 云川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裹上,系好腰带。方才坐定,那人取了鱼来,吹了吹木灰,分了云川一半。二人各顾各的啃了起来,也不怕炙烤之热烫嘴。 不过须臾,二人吃毕。云川开口言到:“吾可是昏睡了数日?”那汉子狼眼盯着,缓言道:“尔在牢中感染鼠疫,幸得吾平日所学颇杂,恰巧会治此病。” 云川拱手欲谢,却被那人一手按住:“尔尚饿否?”云川重重点头。 那人一个箭步蹿到湖边,翻身用掌支撑身形,在这湖上倒着行走,瞅着有鱼,收掌为爪,身入了水中。不过转瞬翻身出水,一手将所捕之鱼丢上岸来。 云川自也不闲着,痛快杀了那鱼烤起来。 那人泅水丢了十来条,这才蹿上岸来。甩了甩身上湖水,拧了拧衣物。 云川倒是手脚极快,等这人坐定就已将最后一尾鱼穿好炙烤。那人见云川快手快脚,不免赞叹一番:“尔倒是手法甚快,到底是年轻后生!” 云川自然不明其中深意,低头翻转着鱼肉鲜嫩,见鱼肉油滋滋,香味四溢,沉吟道:“吾十年来具是如此过来,这杀鱼便是闭着眼睛亦然可为。只是现下无有刀具,只好用石刃破开。此番得长兄相救,死里逃生。幸甚幸甚。” 汉子陡然不悦:“少来咬文嚼字,吾不爱听,尔客旅剑川,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吾受人所托,送信赠物来此。方至剑川,见歹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心中愤懑,打伤数人,被那人义兄所伤,醒来已然是狱中。”云川低头自语,咬牙切齿。 那人睡到在地,望着天上孤月:“吾数日前听闻,有一少侠当街打死七煞之一恶虎义弟,被恶虎一拳了结。还以是不知事的外乡浪人,原是尔所为。那恶虎惯练外功,一双铁拳横行两岸,人称铁拳横绝。尔既有了内门根基,再与人较外力,自是不敌。所幸尔不是根基已成,否则当时就已暴毙,何谈苟活。” 云川自然是领教了那人外功刚猛,自己练习掌法,亦曾有过那人厚茧丛生之样。 “如此说来,这人只是外功练到开山裂石之举,不曾修炼内劲法门?”云川疑惑的看着那人,等待那人回话。 那人并不想回答,只问道:“不曾问过汝名讳?可是自江上所来?” 云川见他不答,只好言道:“吾姓木名云川,自灵陵城而来,去往剑川城陆军兵马细柳营主将处送信。此时不但信物具失,便是阿娘所遗之物亦然不见。恩公可有名讳赐下。” 那人见云川目不转睛,星眸熠熠,不似假言:“若说尔随身之物,定是被那公差搜身索去,若要寻下落,少不了盘问他一番。”那人坐起来了,狼眼盯着鱼肉,舌头舔唇,似要把那胖公差吃了一般。 眼神看着这鱼肉鲜嫩,见鱼肉熟了。二人索性不再言语,啃了起来。 那人见光吃肉,跑入屋内,取出两土罐,黄泥封着。那人用指头撬开黄泥,揭起盖碗来,浓重酒香四溢。 那人埋头深嗅了一口,抬头晃脑,十分畅快,痛饮了几口。见云川不会所动,朗言道:“这酒水活血祛瘀,尔若饮此酒,身体康健甚快。” 云川听他言此,揭开盖碗,倒了半碗,酒香倒是极香,学他那般灌入口中,只觉辛辣火焰似从口中直入肺腑,搅得肠胃犹如火烧。云川痛咳起来,极为难受。涕泪横流,吐出来不少。 那人见云川如此浪费,饮完自己那坛,又抢过云川那坛痛饮起来。就着鱼肉甚是快活。 云川不敢在饮,只吃着鱼肉压肚。那人酒足饭饱,一下躺倒,呼呼大睡,不知是酒醉还是困极。 云川理了理篝火,像岛上一般,盘腿运气养神,搬运周天,修炼己身,通行诸脉,以求恢复内息,调养身心。 这湖上微风抚着少年鬓发,若无这一头乌发,旁人怕只以为是佛陀禅坐修身。 天上孤月洒落在少年脸上,留出片片雪白。云川脸上微有汗珠,是气力运行结果,一连运转了七个周天,吐出厚重浊息,方才入屋睡下。 若是这平常午夜,自个还能和众人混吃喝酒,此时孤身一人,坐在路边摊喝苦酒。 数日前分明师爷外甥约自己和同僚饮酒,走脱了那两人,自己负伤不说还被人诬告自己带头饮酒作乐,疏忽大意。 县官老爷怒了下来,背上打了数十板,赶出衙门。幸好自个给衙差使脸色,只是把背打了个微红,自个惨叫痛绝,装了个样子。而后请客吃饭,每人给了五两银子,这一顿下来就花了出去五十两。 两年敲诈勒索亦存不得如此之多银两,心中肉痛不已。 若是见到那两个浑小子,定要捕他们二人归案。若能换得狱卒职位是极好,如若不能,再塞点钱财上去,也不怕没有肥差。 那胖狱卒似饮足了,提着酒壶慢慢踱回家中。肥胖之人在这斜月之夜照出个巨大身形在街上,像极了趴在地上的一头肥猪。 踱到家门,那人在夜色下细细找着钥匙,方才开锁,尚未推门,身后一脚飞踹到他背上。 胖人本是酒醉,身形不稳,陡然遭此一脚,撞开门来,滚扑在地,惨叫一声,肺腑发音犹如猪嚎。那人正想怒骂,直觉喉间一凉,不敢叫出声来。 第28章 以恶制恶,不负所托 自个以前惯爱用刀架在别人脖颈之上,要挟索拿,无所不为。却从未被人用刀架在自己脖子。 今日这人居然敢架刀在自个头上,自个酒醒了五成,气的他肉拳捶地,好不气愤。只听到身后掩门之声咿呀作响。 一人站在自己眼前,睚眦至极,黑夜不能看清来人面容。只见那人赤脚穿着,似穿了僧衣。 那人蹲下身来,揪着肥胖耳垂,用力拧就。疼着那胖公差冷声直呼,本来想叫出声来,却被冰凉逼近肥硕喉间寸许,不敢出声,只好咬牙忍着。 那人细细抚着肉耳垂,低声言道:“吾的东西去哪了?宝剑明珠并竹笺。”那肥胖公差眼睛转了转,知道了来人是谁,只言不知。 云川见他这般抵赖,一手拿出个匕首,刀锋正对腮帮,似要把那胖猪嘴角切开,刀锋划开细细皮肉,正要深刺。 那人急忙开口言道:“吾将....宝剑明珠....献上去了县老爷之处,希求蒙的半个官职,调出牢狱。不料走脱尔等,被逐出衙门,现下亦不知何处去寻。” 云川又问道:“信笺可在尔处?”那人嘴角被鲜血染红,嘟囔着道:“吾打开看了,纸上空无一字,早就丢了。” 云川听他所言,心中一愣“空无一字,莫非夫子诓吾?可是既有宝剑为凭,何必如此呢?” 那狼身之人低声言道:“这胖猪或有诓骗,且宰了再说。”地上趴着听此一言,手足齐动,想要翻身却被那人稳稳坐在背上动弹不得,只好哭诉:“吾句句属实,二位大侠可饶了小的吧,小的九代单传,尚未娶妻,折了香火唯恐祖先怪罪。” “尔平日里欺压良善,鱼肉囚徒,活该断子绝孙。还思娶妻生子。本大爷向来不空手而归,尔可知否?”那人刀尖抵尽,便要划开喉间。 肥胖公差慌张言道:“吾床底正中砖块啊翻开,有十两黄金,供大爷享乐。且绕了小的吧” 那狼眼瞪着,嘴角贴在那耳边,嘶哑之声言道:“只这么点吗?莫非你想本大爷饮酒之时,嚼着你的耳朵不成?” “梁上还有小匣,尚有百两金锭。是小的全副身家了。”那人还想再问,见这肥胖身形一哆嗦,竟然是吓出尿来,用力一掌挥下颈间,那胖子登时昏了过去。 那人蹿进屋内,去寻黄金。 云川呆呆停在原地,见那人出来,问道:“入室抢夺,甚是不好,长兄何意为之?” 那人取出布包,装落金子,“此物乃是民脂民膏,留与他作甚,不如散去,也好扶危救困。”少年见他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现下问不出所以然,不知如何区处? 二人数步蹿出消失在这月色之中,留下这肥猪趴倒在地。 翌日辰时,那人回到小屋,将一皂黑武服递给云川,并有一丝白巾。他自个也换了身崭新武服,戴着白冠。 云川洗净身形,穿戴起来,劲装皂靴。 那人看的眼睛直瞪,抚额言道:“吾向来自认天下第一美男,今日看到尔这般模样,再不敢妄语。” 云川双腮红了起来,拱手谢道:“多谢长兄相赠,数日来未曾请教名讳。”那人摆手言道:“姓名乃是身为之物,叫个阿猫阿狗亦然可以。如若不嫌,叫我老伍即可。” “伍兄言轻了,萍水相逢,多行义举,胜却这剑川城众人。吾甚钦佩。” “少来这斯文,等下随吾进城,去探探风声。如有异动,记得回来之路。”云川默然点头,拿出先前他馈赠的匕首藏于袖间。二人飞了片刻,改换步行。 约莫走了半刻有余,见到剑川城东门,看了看墙边告示,无有缉捕消息。 二人大摇大摆的踱进城来,穿着不算华丽却十分工整,仗的身形伟岸,惹得姑娘莫不翘首看着。 云川自然不知此处风俗,只见那伍兄眉目多有挑动,似传情意,直如登徒浪子般轻挑。少年不敢直视路边姑娘,只好顾左右而看它,或看看街边叫卖之人,商肆店铺,琳琅满目。 往来之人挥汗如雨,熙熙攘攘,房屋比灵陵城的高大许多,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至极。 云川跟着他在城中闲逛许久,见到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远非灵陵城能比。 二人行到午时初刻,汗水淋漓,那人见到一处漂亮阁楼。门口站着个小厮,穿的红红绿绿的,弯腰哈首,请着往来之人。 他遥遥看着伍兄,小跑过来。高声喊道:“伍爷,伍爷。好久不见,今日可是来寻乐子?”一连讪笑道,搓着手看着二人。 那人立定,身形高小厮半个身子,一掌刮过去,作势要打他。那小厮眼睛闭着却不躲闪,被他掌风抚过头发,停在脸上摸了一下。 小厮睁眼笑言:“伍爷惯不会打吾,上次是那鸨娘用药灌醉了你,送去官府。我是不知,若我知晓,定偷偷告诉你。” 那人嘴角微扬,捏了捏小厮粉脸。自袖间掏出一粒金瓜子,喂到他嘴边。 那小厮用嘴咬了下,手接来看,笑逐颜开,腰身弯的更低,急忙作势请入:“二位爷里面请,里面请!!”一路送到二人进入屋内。 云川如在雾中,不知伍兄所为何意。 二人迈入屋内,登时便有一堆姑娘围住,特别是云川长的甚是英武,被数个浓妆艳抹女子团团围住,更有人伸手来抚摸少年俏脸,胭脂香水险些呛得少年咳嗽。 那人似司空见惯一般,一手搂着一个,正要上楼,留着云川在那被人围住,不知如何是好。忽有一个中年妇人,脸上铅粉堆砌,极是惨白,见着老伍。 妇人叉腰过来,正要开口,老伍一颗金瓜子吐在她脸上,竟稳稳粘住。 妇人摸下来一看,赶紧让开路来。“姑娘可要好好伺候伍爷。”见云川被人围着,急忙过来解围:“瞧得这位爷俊的很,你们便不放了,净耽误正事,上楼再说,上楼再说。”说着却开众人。 云川脱空出来,忙跟着老伍上楼进房,羞红着脸掩了房门,气息起伏不定,耳垂亦然通红。瞧得老伍身边两位姑娘直抿嘴偷笑。 云川坐定下来,红着脸言道:“伍哥带吾来此处作甚,这等风月便是千金亦然散尽。可有何益处?” 老伍掏出碎金子分给那两个小妞,拍了拍他们让下去。待人走开了,唤过云川:“汝可知此玉霄阁,乃是这剑川城数一数二的勾栏。往来之人多是富贾公子,今日这楼有绝色,吾等再此守着便知。” 云川不懂为何,只见他唤了酒食,寻了两个姑娘伺候饮食,一人喂着,一人拿着酒杯。自个在哪上下摸索,痒的姑娘箸子掉了数次,酒杯酒水洒落不少。 云川只低眸埋头,不敢看这场面,可是笑言浪语不绝于耳,听得云川头皮发麻,耳垂羞红。 吃完午饭,云川见老伍带着那二女上床,拉下帐来。淫言浪语更甚,索性踱出门外。 此时午饭毕了,众女或在小憩,或在侍奉,这楼上多无他人,具是房门紧闭。他踱下楼来,不顾几个姑娘阻拦,跑出了这玉霄阁,才觉得轻松畅快。 那小厮见着是他:“这位爷怎么就出来了,伍爷尚在内吧?” “吾有要事出去,若老伍问吾,尔且言吾归了旧处。”不管那小厮唯唯诺诺点头,自己走了。 云川想着:这信笺若无字迹,或许这剑才是极为重要之物,夫子断不会无故托付,此时当务之急必寻得宝剑方可为信,不负夫子所托。 他在这城中茫然走着,忽然看见前方人马策来,众人回避闪躲,云川也侧向右边躲过。只见到一个华服青年策马而来,紫衣黑冠,甚是威风,腰下白驹高大威猛。 那人跨在马上,握绳持鞭子,策马飞过。云川见到此人并未何等异样,只是看见那剑璏甚是熟悉,定睛瞧来,原是玉柳剑。 那人策马飞到街尾,云川急忙策步跟上,仗着众人闪开,尚未汇拢跟了上去。 只见那马被玉霄阁小厮牵着绑在马桩,马上之人却不见了。 云川回身急忙进玉霄阁中,只听到后面小厮叫唤:“这位爷又回来了。” 云川却看不到那人,这一二层楼加起来约莫二十间房。 云川不敢一个个去寻,只好回了二楼,打开门来,坐在屋门处。 一双星眸盯着楼下大门,不知那人何时出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姑娘披着轻纱,拍了拍他,示意他让路。 云川见她二人只穿亵衣,不敢直视,连忙让开来。老伍披着衣物,走了过来,见云川盯着大门,不知为何? “汝莫不是雏儿,此等快活之事,何乐而不为?在此发呆作甚!”那狼身亦然坐倒,并着云川看楼下。 “吾方才在街上,看到一人携了宝剑玉柳,入了此处,不知是何房间,故在此盯着。” 那人哈欠一声:“原是这般,吾先去睡上一觉,尔所言之人定是为了今日花魁绝色而来。尔好好修养一番,今晚便可夺回宝剑。” 云川听到此言,方才放下心来。今夜若能夺回宝剑,不负夫子所托,便是好事,了却一桩心愿。 第29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云川见老伍睡着了,只好在屋内选一处盘腿坐下,静坐修身,通行诸脉。 先前头晕目眩之觉早已不见,只是这内息未有往那般充沛,少年每日尽心修炼,期求每日精进。 少年耳边或传来淫言秽语,只充耳不闻。 倒是老伍鼾声如雷,颇为扰乱心神。 云川打坐静坐了约莫二三个时辰,听到外面渐吵闹了起来。起身轻轻拨开门扉,瞥见下面人群聚集,似翘首待着。 这一楼大厅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高愈三尺,十尺见方的方台,铺着红布。 这屋内众人围着这方台,翘首以待。上此二楼一梯分三,分去东、西、北,只留南处下一楼,此台正好立在离梯尾五尺处,堪堪立在这厅内正中。 云川急忙拍着老伍的脸唤道:“伍哥,有热闹看咯!还不快起?” 床上之人醒了过来,见云川一脸着急:“酉时初刻的丝竹之乐尚未演奏,尔着什么急。” 话方才言毕,听闻楼下传来丝竹府乐悦耳动听,急翻身起来,整理好衣冠,踱出门外,倚在雕花木栏处观望。 云川并肩站在他旁,问道:“伍哥,可是花魁要出来了?” 老伍修长身子站着不动,狼眼精光盯着台上,不理云川所言。 云川见着一二楼具点上灯来,照的楼内恍如白昼。众人底下窃窃私语,不知议论着啥。 忽然,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只见二楼北梯正对之处房门大开,先是一黄衣婢女行出,云川见这黄衣婢女甚是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尔后一白衣女子蒙纱跨了出来,只见那女子身如弱柳,一对柳叶眉弯眉纤细,一双凤眼勾人心魄,水晶流苏冠盘着乌黑长发,垂落在背后,身穿青色广袖长裙,外着白纱,披帛亦然翠绿,有柳叶点缀于上。 众人看着女子直如天上仙女一般。 女子踱下阶来,不过二十余阶,一举一动让人眼睛瞪得发呆。云川见到众人这般场景,看了看身旁老伍,但见他口水直流,推了推他示意。 老伍赶紧闭嘴,咽了几口方才恢复神智。 只见那女子细步走上台来,一双媚眼看着众人,这台下众人怕是痴醉的不敢亵渎,众人痴痴的望着那女子,未有一人敢有狂言秽语。 那女子方站上台,左右各一人抱着琵琶并圆凳,伺候那女子坐下,递上琵琶。 女子抬手露出藕臂,青葱玉指结果琵琶,抱在胸前。她侧首闭目,玉指拧转轴子,信手拨弄琴弦,尚未开弹,此举便惹得众人心弦一动。 众人醒悟过来,知道她弹奏琵琶。掌声雷动,片刻尽收,只怕误了琴音。 那女子面纱被气息微风吹动,抚弄这琵琶。一双玉手轻挑,一阵悦耳丝竹充盈于室。这琴音犹如玉珠千余从白玉阶上滚落,又如莺鸟在花丛中鸣叫,亦如冰泉初化春水流动。 云川记得阿娘甚爱弹琴,却不是这琵琶,乃是古琴。自己每日扰着她,未曾弹完一曲便放下。后面阿娘不爱弹琴,只是绣着手绢。 现在听这女子弹琴,琴音不逊阿娘。这天仙般的人儿,怕不是比阿娘还要美? 少年看看老伍,只见他双眼闭着,听那琴音。 只闻琴音陡然一收,复又变换,但似银瓶乍破,酒浆崩出,又似刀枪交鸣,势如战场千军万马。嘈嘈切切,声势雷动,戛然而止,余味悠长。 众人沉醉在这琵琶声中,不知结尾。回过神来,却见那女子飘然而去,房门紧闭。 此时老鸨上台,挥着手绢在那招摇,一脸堆着笑:“方才各位听到婉儿姑娘弹奏,这一曲肝肠可中听否?” 众人无不拍手夸赞,只是望着那紧闭房门。似等着那女子再出来。 “婉儿姑娘旅居此地,特献一曲,现下若有人愿出一百两黄金,便可与姑娘一度春宵。可有人愿否?” 众人无不低头私语:“这一百两金子,可是富庶之家一年的营收。”场内之人大都低头不敢应承。 云川见旁边老伍捂着心口要紧,不知舍不得钱财还是别的,虽跃跃欲试,却不曾掏出金子。 只见二楼对面房门大开,跨出一人,紫服黑冠华丽无比,俊脸美若白璧。 那人飞身下去站在台上,屋内行出女子窈窕秋波,原是适才临幸的女子依依不舍望着他。 只见他理了理衣裳,按住剑首,但见玉柳系在那人腰间。 云川指着那人,对老伍言道:“此人所携,便是吾剑。” 老伍见他这般,眉间一挑,提起云川的腰带,单臂用力一把摔他下去。 幸好云川在空中身形变化,踩在柱身上,借着众人肩膀飞身去台上,险些狼狈不堪跌落。 云川见老伍在上面讪笑,恶狠狠的瞪上一眼。 老鸨正愁无人应承,现下多了两位公子哥上台,笑逐颜开:“可还有公子哥愿上台吗?若无旁人,今夜便从这两位公子之中选出来。” 携剑之人眼神散漫的看了云川一眼。 云川拱手回礼,却不好言,自己陡然胜了,便以花魁之夜换回玉柳;若是输了,就不知如何了。 众人见这云川和这林公子较量,看戏者居多。这小子不知深浅,若触怒了林公子,只怕这剑川城也容不下他。 众人不嫌事多,注目看着二人,虽然都是英才,这外乡人只怕比不上林公子自幼修习。 老鸨见云川不过普通武服,见他上台正好抬价,自己眼睛瞅着的始终是那华服公子,这剑川郡守林大人爱子。 林公子向来都是玉霄楼贵客,此次自己迎来了绝色佳人,正好好好钓他一番。 老鸨惨白铅粉红晕乱抹,眼睛滴溜溜的转,开口对云川言道:“这位公子,可曾携黄金百两?旁边那位林公子素日常来,不曾拖欠。吾看你是第一次来,可莫要诓老妇。” 只见二楼是飞来一个布包,被云川单掌稳稳接住,云川递给那老鸨。 老妇手掂了下,笑的像朵花儿一般:“这位公子相貌堂堂,气概英武,老妇多虑了。” 原来是老伍丢下了的黄金布包。说完望着那林公子,只见那紫服黑冠之人薄唇轻启:“钱财具是等闲之物,我亦出一百两,吾想看婉儿姑娘如何择处?若无非凡见识,怕衬不起她琴音动人,亦是俗物。” 老鸨见他不上钩,料想加价不成,只好回身上楼去问。 老鸨才到门口,只见门扉轻启,婢女递出一物来。 老鸨拿在手上,原是一个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眼珠转了几下,急忙转身下楼,笑着对众人说道:“婉儿姑娘已有区处,二位公子可准备好了。” 众人见有热闹看,具都拍手言道:“尔快言。”姑娘说:“文武才情,缺一不可。这文采姑娘稍候自有考究。现下先以武定个高低,你二人赤手空拳在这台上相斗,若有人跌落下台便是输了这局,可否?” 众人看着林公子并云川,二人年纪相仿,体形亦然差不多。只是这林公子乃剑川郡守之子,名唤林慕白,自幼延请名师辅就,被名师悉心教授习的剑法十年有余。 这习武之事不比习文,等闲人家的小儿读书写字并非难事,习武拼的是钱财人力,等闲人家盖不能持之以恒。 好在这林慕白之父久官剑川,颇有钱财,只此这一根独苗,见他颇爱习武,舍下钱财不少。 云川旅居在此,自然不知此种缘由。现下只想拿回玉柳,至于这美人春宵。 云川从未想过,硬着头皮拱手道:“林公子,这拳脚无眼,若有得罪,多多包涵。”一双星眸望着那人。 只见那人眼神散漫,目中空空,不曾正眼看云川,邪魅眼神凶光微露只随意说了句:“尔可愿自己下台,莫浪费汤药费。” 林慕白鬼魅般的身影陡然突至,右爪直探入云川腹中,五指修长凌厉,势如鹰爪。 云川双掌叠加按住那人手腕,借势双足用力凌空飞起。 林慕白见云川飞起,嘴角微扬,冷笑一哼。左手成爪直取云川面门,想在云川脸上留下血痕羞辱云川。 冷风袭面而来,云川右掌拨起格住慕白利爪。却被那人抓住右手腕甩飞开了,云川身形失力,所幸旁有一柱,足尖点在柱子身上,飞身回台上。尚未站定,却见那人鹰爪突入,直取心窝。 云川避无可避,这林公子起手便是杀招,只欲取人性命,心思歹毒。少年索性右手起掌,犹如刀锋,运起十成劲力格开那人手腕。 林慕白吃痛弹开数步,见云川立着不动,星眸看着自己,似有嘲笑之意,心中一狠,左手食指、中指直取云川星眸,右手放在腹间,不知是吃痛难忍,悉心保护之故。 云川一把握住那人中指,如同逮着小鱼一般,向上掰扯,不想伤及性命。 众人只怕云川伤了林公子,若怪罪下来,这玉霄楼恐不复存,皆有惶恐之色,唯独云川不觉,楼上老伍却是神情紧张不已。 这云川未曾想到这林慕白右手摸着剑首,右手断掌握住剑柄,抽出玉柳细剑,一剑横扫划破云川腹部。 云川只觉腹中一凉,低头看来,鲜血浸湿黑色武服,涓涓细流缓缓流出,急忙用手按住腹部止血。 一脚踢开林慕白,自己也如断线风筝似的后仰倒地。 围观之人见此时动了刀剑,纷纷惊呼,玉霄楼的俏脸们吓得虚白,那些闲客妓女吓得纷纷四散逃开,那为首的老鸨在这人堆之中不知去了何处。 第30章 凶狠狡诈,老谋深算 林慕白右手持剑,剑刃鲜血缓缓低落,柳叶暗纹丝血不沾,慢慢滴在台上。 他左手抚着腹部,中指微微抖动。自个从来未有这般狼狈,这乡下来的浑小子,似乎是西南处口音,蛮夷之地的拳脚甚是凶横。自己被他挫败,心中恨意满满。 现下自己仗着剑招伤了他,甚是快意。嘴角微微扬起,慢慢走近,看着倒地不起的浑小子,星眸恨着,指缝中鲜血崩出。 右手举起长剑,意欲噬入心窝。剑锋直指,被凌空一物弹开剑身,震得虎口裂痛,手腕被那余震拨起旧伤,震得骨头酥麻。 慕白回头张望,大叫道:“何处竖子,背后作祟?”回头转了一圈,看不到人。 想着提剑再刺,被人一物刺到手腕,剑身跌落在地,发出金属撞音。那物刺破手腕经脉,深入至骨,细瞧下来却是一颗金瓜子。 林慕白抠出那颗细尖瓜子,声音惨痛至极,跪倒在地,喘息不定。蓦然被人掠近,心中一惊,尚来不及回首看,被人一掌击晕,倒地不起。 此人狼身矫健,解下林慕白身上剑璏。皙白玉身,通体无暇,拾起柳叶细剑入鞘,却是一阵龙吟,健步蹿到云川身边,见他目光尚有神。 老伍忙唤了几声,只听到云川一声细哼。双手抄起云川,起身准备遁逃。却听到吱呀一声,北梯房门大开,凌空飞来一个玉瓶,老伍用嘴衔住。 只听到柔音天外而来直入肺腑:“此药或有用!”老伍顾不得,仗着轻功飞出门外,踩在门口白马之上,飞身屋脊。 此时虽是晚上。路上灯火通明,有些看客妓女虽逃出玉霄楼,却未曾离远,仍是在门外观望。 见到那汉子抱着云川飞走,几个纵身不叫人影,众人甚是诧异,惊呼起来。 那看门小厮在窗边瞥见屋内之事,惊骇不已,忙急着去寻鸨母,却四下不见人影。 少顷,却是一队人马围来,围了这玉霄楼,为首者被那老鸨带着。 只见那人一身红色官服,带着黑色长冠,冠上翡翠墨绿嵌着,脚着皂靴,下马疾行。 那人初老模样,脸上消瘦无须,眉头紧锁无有笑容。见到门口白马,不等老鸨来请,直上阶数步跨入云霄楼,眼睛瞧着。直接痛呼起来:“慕白。” 老者原听得老鸨所言,只以为是小儿斗殴伤了一人,自己前来不过是围了封锁消息,莫给他人抓住把柄。 此时却看到小儿躺在台上,面上苍白不知生死。腕间血流如注,急忙扯了白布,包了起来。止住血流才探探鼻尖气息,发觉尚有气息。 老者抱他在怀里,命人取了水来洒在面上。 慕白渐渐醒来,手脚乱舞,势要做抵挡,打在那人胸上。待到细眼瞧见来人,见到是爹爹,方才轻松下来,捂着后脑揉捏着。 林大人扶他起身坐着,问道:“汝可知是何人打伤汝?”慕白只微微摇头,显是仍头晕目眩,不敢晃动。 那消瘦老者见小儿痛苦,命人扶上车马回府,请良医治看。瘦脸精光自个看了看这周遭,无有痕迹,眼神示意,左右之人急忙搬来座椅供其安坐。 只见他款款坐下,唤了老鸨,不似先前那般心急如焚。“尔诓吾言小儿伤人,特来告知。现下吾儿重伤。尔可脱得干系?” 那老者坐在椅上,双眼微瞪,脸上不怒自威。吓得那老鸨跪在地上,战栗不已。“尔今日若无个说法,这玉霄楼便灰飞烟灭。” 老者只是握拳搓手,眼神看着别处,嘴上干瘪的薄唇轻吐,却似有万钧之力,砸在那妇人心上。 只见那老鸨叩首在地,如同捣蒜般磕头,在这青石面涂上猩红,一边哭声哽咽,嘶哑着道:“老妇数日前,送了一无赖入牢狱,今日他出了牢,且带着一少年。 那少年即是被令公子....伤了的那人。本是倒地不起,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料定是那贼子伤了令公子,带着那少年遁逃。”那清瘦脸庞看不出喜乐,只是细细听着,这时一武服之人拽着一人前来,如提童稚,却是那小厮被拽了过来。 武服之人黑脸正色,拱手言道:“大人,这厮方才看着有人伤了公子,遁逃而去。” 小厮见到鸨母跪着,自己亦连忙跪倒,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小的趴窗边看热闹,见到林公子被人凌空飞来的东西砸中手腕,那人从二楼跃下一掌拍晕了林公子。小的不知如何是好,四下顾着去寻鸨母。” 似乎想起一事来,小厮指了指楼上北房:“那房中之人曾给了个玉瓶给那人,兴许她们知道呢!” 老鸨听到小厮此言,心中惊骇万分,这花魁可是自个去外处挑来,若是扯上关联,自己恐不能逃。 林大人听了此言,眼神示意。那武将心领神会,数个箭步蹿了上楼,一脚踢开那门,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而后通着小巷。此人下楼复命,清瘦老者似乎早就料到一般,老者起身单手扶起小厮,双眸盯着他的眼睛:“那人并花魁,尔且细细说来。” 小厮不知深浅,只好细细说来:“那人名字吾不知,只知名伍,平日里我都是伍爷伍爷的叫着,数日前被今日来了,赏了我个金瓜子。这花魁是鸨母数日前自别处选来的女子,名曰婉儿,只是带着一个婢女,余下吾皆不知晓。”说着奉上那金瓜子。 老者背后那手伸出,掌心处一个血色瓜子,正是先前小儿手上之物。 鸨母见这金瓜子,直接瘫倒趴地。 老者把那金瓜子丢给小厮:“此物赏你,但有那人消息,速来州牧府报案。” 小厮见那血色瓜子,本不敢捡起,见那老者深渊似的眼中空无一物,只觉得身上一冷。身后武将踹了一脚,赶紧捡起,口中念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定不辱使命。” 清瘦老者看了看地上妇人,有看了看武将,转身而去。那武将一手抓着那鸨母腰带,如提母鸡,拽着她上马。一行人马径往牢狱而去。 老伍抱着云川飞了一刻有余,平日里半刻即可飞出城外,此时方才出城。 弦月当空,只见云川气息微弱,只有出气少有进气,也不敢再跑远了。 寻了个僻静之处,赶紧放下云川。借着乌黑月色拨开云川衣物,顾不得猩红异味,自己按住云川伤口。 云川疼冷哼一声,头上冷汗淋漓,苍白无比的脸上星眸黯淡。老伍顾不得许多,取出月形针来,穿了细线。 自己细细摸着云川伤口,一路缝合过来,一掌长的细长伤口在云川右腹一路直到肋下。 所幸这利剑细长,不似宽刀。老伍每次入针,疼的云川浑身直抖。 老伍干脆坐在云川腿上,双脚压住云川手臂,使出气力稳住云川身形。“兄弟,尔向来命大,这次是吾害了汝。若是泉下有知,吾父母定会好好照料汝。” 这五十针下来,针头进出百下,云川惨痛叫声亦然哼了百十下。等到这最后收线一紧,疼的少年喘气不定,十指刺入地下。 那人见伤势缝合好了,取出那玉瓶来,连忙摇了摇,好似有液体在内,剥开瓶塞嗅了下,却是无臭无味,“死马且当做活马医。”将那药水倒在云川伤口处,只见碧绿色液体细细流出,似活物一般,附在云川伤口处,却不流落下来。 伤口被此液体覆盖住,留下两指宽的长条稳稳护住伤口。 老伍从来未曾看到这等灵药,暗自念道:“此药不知是何物,为何这般灵性?见瓶底空空,十分不舍。”探了探云川气息,见他还有微弱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老伍起身抱着云川消失在这乌黑月色之中。 凉风习习而来的剑川河边,江上渔火点点,具是点了灯的大舟。寻常小船夜里不可掌灯,盖因这剑川河晚上只可行大船。 白日里尚有王舟撞开小船,晚上为了安全,小舟具都泊好,不敢出码头。 大船夜晚畅通无阻,在这江上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好不痛快。靡靡之音弥漫在这江水上,不知是哪家弦乐哪家欢,谁家新人替旧人。 若说这玉霄楼是岸上的极乐之地,这水上王舟便是这剑川河上的楚馆秦楼。 若非听那老鸨一通胡吹,自己才不愿踏足那玉霄楼,自己好不容易快活了下,只听琴音,猜或许是个绝色佳人,出门去却遇上那遭破事。幸好手腕之处伤口不深,不影响练剑。 林慕白本应在家中静养,可是这几日实在按捺不住性子,府上那几个丫鬟使婢早就玩腻了。 这日月色正好,趁着夜色飞出府外,踏上这江上王舟。 此时却是亥时,正值舟上舞乐初绽。自己寻了个偏座坐下,闭目听着这弦乐动人。 舟上服侍之人急忙端来果品贡盘及玉壶美酒夜光杯,好生服侍开来。 酒力催发,这腕上伤口或有隐隐作痛,让他想到数日前之受辱不堪。 此时心中凶意昂然,眼神凌厉望着一切:若是让我逮到那子,定用玉柳细剑将他乱刃分尸。 父上全城通缉,言那花魁与人合谋。若擒到,便是掌中鱼肉,自己定要绑到这王舟之上好好折辱一番,再让她在此替自己长长威风。 林慕白捏着夜光酒杯,看似观那舟上霓裳舞,夜风吹动须发,夏日暖风扑面却抵不过他冷峻面容。 第31章 鹿死谁手,孰强孰弱 这王舟来历,乃是剑川城远近皆知之事。 此事需从这剑川都护王渊起说来。这王渊起本是一士卒,初入行伍,练得箭法卓群,尤擅劲弓。双掌开合三百斤强弓不在话下,疾风劲射,百米之内穿木没石,打猎之时猎杀虎罴豺狼无数,箭法精准凶悍。 王渊起平日里多行义举,扶危济困,雪中送炭,士卒中声望颇高。世人皆赞他“义箭无双”。 剑川城十五年前本是靖朝所辖,以此抵住南秦咽喉。 南秦本是苟安朝廷,惶惶不可终日。 十五年前是非冤孽,南秦权臣屠万秋见北朝内乱。水陆兵马共两万余人,轻舟轻骑突袭剑川。 剑川守将向来仗着从上击下,水上兵马横行,颇为大意,率领剑川水军亲自征讨,直欲灭了南秦国称王为霸。反正现如今朝廷不似朝廷,自难顾及剑川。 这王渊起当时不过是偏将,领着步弓兵溯游而上去攻剑川城。 那日清晨起身行军,将士沿着河边小路行进。此时尚未天未大亮,江上浓雾笼罩,似仙境一般,看不到远近。 忽然一艘战舰直破出浓雾,长约十丈,宽有五丈的战舰威风凛凛,上面红旗漫卷书着“仇”。身后数十艘徐徐驶过,正是剑川守将仇于琼所率。 船上之人看到这这支步军,知道是敌方步卒不需上岸歼敌,只下令用箭射杀,一时间箭雨灌下,许多士卒利箭入身如刺猬一般。 王渊起陡然遭遇此敌军,看这箭雨细密,不曾稍息,率部速跑上身后山坡,撤出数百米开外,幸而得存。 只是这跑的慢的,就躺在岸边了,血色染红江岸,江水亦然变得暗红。 王渊起所率步弓千人,被这箭雨伤了六七。他站在山坡,看着山下部卒,先前还有呻吟之声,此时却是一片寂静,热泪止不住淌落。 这剩下的数百人,喘息未定,各个看着友伴死去,却无可奈何,脸上丝毫无死里逃生之喜色。 各个眼中充满怒火,不忍者掩面痛泣,扑在地上抓打土壤。不知死的可是父子兄弟。 王偏将看着剩下的士卒,未曾一战,御敌之际伤了过半。此时江面浓雾被日光驱散,才发现这敌方战舰百艘。 船队顺着这剑川河直奔下游而去。战舰绵延数里,数艘齐头并进,如巨蛇一般。 屠万秋本料想北朝宫闱之乱,仇于琼应当坚守,此刻却是倾巢而出。 自己本是溯游而上,不占地利,敌方大军陡至,吓得他急出舱来望。 己方不过百艘小船,对着这些庞然大物,直如同螳臂当车,悔不该如此鲁莽。 这两万兵马是自己半副身家,南秦兵力微弱,养不起许多军马。水军更是是自己掏腰包的亲军,同宗大多为将领,陆上兵马才是那弱冠帝王的本钱。 自己在水上直面敌方,不过数里之遥。 敌方大军顷刻便至。 屠万秋眼睛睁的铜铃那般大着,见那箭雨劲射,伤了岸上许多士卒,不敢再前。 他急忙命令调转船头,想着自个先逃,撇下水军兵马。 南秦众船上战将见主船掉头,具都如此而为。屠万秋连忙下令众将迎敌,违令者军法处置,自己却扬足帆回撤。 一时间多有徘徊不定者,不知如何是好,这前也是死,后也是亡。无有号令,水军堵在这剑川河行动不得。 仇于琼在这船上观望,直觉南秦小儿蠢笨,此刻逃亡,不过是被自己掩杀罢了。 趁着南军慌乱,仇于琼下令扬帆速行,直击敌寇,势要痛击南秦小儿。自己艨艟战舰更是鱼跃而出,欲夺首功。 王渊起见主将危急,急忙率部回撤,不敢再前。只是自己步弓兵马断无水上舟行迅疾。 王渊起舍了干粮辎重,只带着箭囊长弓,回撤奔袭数里而来。见己方水军乱作一团,堵着剑川河。 仇于琼率部射箭掩杀,己方将士殒命无数,却毫无反抗之力。 屠万秋躲在船内战战兢兢,偶尔探出窗来,看见后方将士被屠,心痛不已,这一船一卒具都是自己钱财,折损颇多,如何是好? 仇于琼见敌船拥堵在江上,挡了自己南下之路。笑对众人言:“此等破船,烧个干净可好?” 此时正是北风劲吹,仇于琼下令收帆抛锚停了战船,离着敌船还有百米之遥。 一时间火箭齐放,直如漫天星坠,将那南秦小船点燃不少,江上一片火海,烧的船内之人跳江游去。南秦船身烧的灰飞烟灭。 屠万秋见火势迅疾,急忙命丢下钱粮兵器,速速逃命而去。 王渊起见这仇于琼金甲立在船首,挥旗为令,烧杀无数,恨得银牙怒咬,潜行到岸边。 这中年汉子气息不定,显然是方才奔袭而来所致,眼瞳聚拢,细心测量远近。气息平复,定下心来,取出长弓。 只见他弯弓如满月,单眼定睛而时,羽箭箭镞银白,寒意凛然。看到时机,瞄准而射。一放手,利箭脱弦而去,飞过江面,舟上之人只听见利刃破空的响音。 战船上的人正在夸耀仇将军战法了得,直破敌寇,却见仇于琼喉间被一箭射入。他捂着脖子倒了下来,鲜血顺着涓涓流出,众人赶紧扶起。众人只见仇将军眼神黯淡无光,气息微弱,双眼似有不甘,睁着殒命了,吓得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又听见利刃破空之声,却是利箭穿凿,破断收起来的主帆绳索,主船帆滚下,被北风吹开来。虽然船下了锚,宝船依旧被北风吹着缓缓向前移动,直去那火海。 船上水手见这般情形,提着利剑猴爬上桅杆,要把从顶上砍断牵引绳索,却被利箭射中心窝,跌甲板来。 战船上众人慌作一团,只距这火海只有五十米之遥。众人遂舍了战船跳下水了,留着那仇于琼尸首葬入火海。 众将见主将折损,火海难行,回兵而去。 剑川城群龙无首,不敢冒进,众将彼此谁也不服,偏偏不敢将此事奏报朝廷。 屠万秋回了南秦都城,少帝见他狼狈归来,不忍责罚,只夸赞诱杀主将有功,加恩擢为太尉,却再不掌兵马钱粮。 上擢王渊起为都督,司职攻占剑川。 王渊起弓步兵马围城半年,但见兵马出城,具都射杀。 剑川城水陆军士内乱无休,彼此抢夺钱粮,以至百姓缺粮竟然易子相食,析骨而炊。 都丞林仕隐密表请降,子夜大开城门,王渊起方得攻入城内。 至此,剑川城方归南秦所有。待到局势稳定,上嘉奖王渊起为剑川都护,总揽军务,为收拢人心,恩谕降臣林仕隐为剑川郡守。 林仕隐任职郡守,专心思职舶司,十来年繁荣商贸,由此富庶起这剑川城。 商船络绎不绝,这王舟乃是剑川城最大的宝船,昔日造好一艘献给少帝,上特旨恩谕,此等规模宝船名唤王舟,以示王渊起功勋。 往后商贾富足者多效仿此船,裁减些许尺寸,造个模样相似的运转货物。 久而久之,这宝船变成文人雅士聚会之地,却是雅俗具存。宝船用以风月之事者亦然有之,渐成这江上一景,游子多慕名而来,挥洒金银无数,却装不满这宝船。 世人皆赞王将军三箭定剑川,想的却是这王舟上风花雪月,快意人生。 凡去过此舟上游玩耍乐后,往往称赞不已。若是旁人问及细节,却又开口不言。惹得大家伙心里直痒痒。 这江上夏日夜风未凉,扑面而来的暖意穿过少女秀发。 二人立在这岸边码头上,看着那宝船上的灯火。青色齐腰裙儿的丽人与黄衣直裾女子,眉间具是微蹙愁色不定,却不知是为何。 暖风吹过面庞,却是那黄衣丽人先开口了,只见朱唇轻启言道:“阿姊,可真的要去吗?”那青裙女子并不答话,只微微点了下头。 “这王舟不是等闲之地,阿姊可要当心啊!”黄衣女子蹙眉望着,生怕她出事。“吾恨吾不能跟着阿姊,同生共死。” 青裙女子凤眼看着这小妹儿,嗔骂道:“少说些生不生死不死的,且等我回来便是。” 少顷却是一艘乌篷船划了过来,破开黑暗之中的江水,泛出点点涟漪。舟上点着暗红灯火,船夫脸上黝黑,看不出喜乐哀怨。 原来这宝船傍晚开船纵乐,直到翌日正午才会靠岸。寻常人平时想要离岸登船或上岸而去,具是乘此专门的小舟。 此船只在专属的码头靠岸接客。此船船夫并不心急,只看着二位女子立在码头上,不知是何。 这青裙女子心下一横,寸足蹑下船头婷婷立住。 黄衣女子一脸焦急,看着她上船远去:“阿姊可要快快回来。” 青裙女子背对而立,任江风吹散鬓角秀发,却不看岸上之人。这 一艘小船行了半刻,少女渐渐听闻丝竹之乐,却不是那王舟渐近是何。 舟上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上面人影喧闹。船身周遭却是漆黑一片。这水下光影亦然夺目,两团火光交相辉映。 江水波澜泛起,惹得光晕目眩。那船夫靠在船边,舟上绳梯三丈有余。 少女却不需攀爬此梯,飞身上去,空中借着梯再起身形又飞身上船。 身子如若青柳,寸足稳稳落在甲板上,不曾发出半点响动。 船上众人见到女子,不当异事,大都各忙各的去。舞乐丝竹并未稍歇。 女子环视宝船,见着众人大都醉生梦死,闭目品玩。眼神一滞,凶光瞬逝。凤眼微动,拾掇起一白玉酒杯,却不知所思为何? 第三十二章 玉指佳人,仇怨何除 那青裙女子穿过这船上中央的数名舞姬,如扶风弱柳的身形不曾碰触她人,似十分熟稔这舞段身姿一般。 舞姬粉裙白纱,长袖飘舞,此女子一抹青绿出自这众人,胜却旁人不少。只是这面纱飘飘,隐约只看到粉颔,却不见朱唇点点。 众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女子,似天外来客一般。 兴许,此乃这王舟主人准备的别致戏目,却不知是为谁而备。 众人一改方才疲惫面容,看着此女子作何为? 只见那女子祭出酒杯,勾起玉壶,持着二物转身起舞,长发绕着周身,如黑色瀑布飞扬。 待到丝乐初停,那女子酒杯却不知何时斟满,以手挽纱满饮杯中琼液。 这些人华服异常,金丝织就的常服光彩夺目,上面绣着的珍奇异兽,凡夫俗子可不曾见过。 有道是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数人所携玉佩玉饰具是通透晶莹,莫不是上好种色。即便是腰带周身的玉石点缀,亦不是凡品。 船上飘着的点点香气,却是逍遥香。此香味不甚浓,只是一缕侵入心脾的暗香。却久而不散,是为催人意动,煽情纵欲的淫物。这船上众人久闻此物,不会意动。 这青裙女子媚眼如丝,香艳欲滴,只见她杯酒下肚,揭去面纱,双腮红晕悠长。一双凤眼勾人心魄,半点朱唇笑意绵绵,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众人痴醉一般望着这女子,好似这女子从天上而来,初入凡间俗尘。众人都是风月场中的老手,看过的女子少说胜过万人,这人间绝色亦然见过不少,却无一人胜过此姝。 大有”此姝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之觉。 莫说旁人,这林慕白初见此女,便觉此女与众不同,现下见到样貌,早就忘了腕间伤痛,双眼痴痴的看着这青裙女子。 人世间得遇此姝,便是三生有幸,此刻只见这女子满满的斟了一杯,稳稳举着玉杯环视众人,早有按捺不住身形的男子跃跃欲试,若不是座椅拦着,早就奔来。 女子玉指托着连递数次,引得众人直呼:“便是毒酒,吾亦满饮。”举着明珠宝玉,黄金翡翠,渴求女子过来。 只见那女子绕了一圈,勾得众人心醉神怡。最后却来到这林慕白桌旁,对着这位公子托出酒杯,做了个请礼。 林慕白见此女相邀,不忍拒绝,起身接过酒杯,昂首一口饮尽,将那玉杯放下,意欲添酒回敬。抬首再看那女子,却见披帛在空中飘舞,飞到自己脸上。 女子却远远飞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见踪影。 众人惊呼,见这女子飘飘而去,如若天仙,掐着自己脸蛋,才觉梦中场景非是梦中。 林慕白摸着这青丝披帛,丝滑质感若处子嫩肤。方才不过一面,便倾心不已。 林慕白直觉不应轻易放过,翻身踏入舞姬之中。数步跃上船首,飞身向着那青裙女子之处追去,留下众人满脸惊愕。 舞姬虽美,却已黯淡无光,没了此女,众人兴致全无,这王舟丝乐让人哀叹不断。 这女子轻功并不快绝,似专等着人追来。林慕白自然知道,只是看着那身形越来越近。 方才掠过江面的轻功洒脱,将那女子身姿轻盈展示的淋漓尽致。长发在身后飘散,如若仙子。 林慕白在后闻得少女淡淡发香,混杂着香汗气息,独有一股异香。自己在树林上跃着,不暇多想,只想追上女子,约莫十丈之内,只见那女子落在空旷处,却不回身。 林慕白亦然落定身形,现下二人独处,却未敢冒犯,拱手弯腰施礼道:“敢问姑娘尊姓,万望不吝赐下。”眼神盯着少女,将那披帛托出,欲送还给女子。 女子身形微动,却听得那细柔音动:“吾之姓名,尔断不想知晓。还是不说罢了。” 林慕白不知为何:“在下意欲送还此披帛,万望赐下。” 少女转过身来,怒眼瞪着林慕白,朱唇银牙咬动不知为何:“吾姓仇名婉如,尔可知否?” 此言一出,听得林慕白身躯微震,愣了一下,急忙收起心神,环视左右,警视周遭。 那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嘴角微扬:“汝怕否,现下只有你我,莫非你还怕我一女子不成?”嘴角弧形像似美极了的月牙,伴着碧波清澈的眼神望着林慕白,似在嘲笑却又明媚动人。 林慕白断无了闲情雅致,只是盯着那女子,怕她是为了那十五年前的血海深仇。 此女言自己姓仇,自己听舅父醉时所言,爹爹大开城门,更是身先士卒率队冲入都护府,将那仇家老少二十二人杀个干干净净,便是三岁幼童亦遭屠。 南秦士卒多有愤懑,昔日仇于琼伤了许多弟兄,此时便要寻仇也无了因由。 幸好王渊起向来推崇仁义,及时勒令士卒,赏罚分明,止住了士兵哄抢掠夺,稳定城中局势。 一时间令文传至各地:“北伪兴乱,上谕讨之。攻克剑川,降服诸郡。上深思百姓疾苦,不愿陷黎民于水火。凡愿降者皆安顿其所,不愿降者具亲送北岸。” 百姓夸赞南秦帝王恩德,王将军仁义。其它小城小郡望风而降,王将军以此尽收西南沃土近千里,故此得封剑川都护。 “当日听闻爹爹战死,阿娘苦于无处得脱,恐血脉无存。吾之奶娘便用自己女儿换了我,骗过众人,将我带回家中。吾娘不过是一个妾室,生得又是个女儿,诺大的家中众人只顾争夺家产,谁会在意一个妾室之女有些不一样呢?何况当时吾尚在襁褓。”那少女朱唇微启,说道的却是血海深仇,平静祥和的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城破那晚,汝父率着亲兵,将吾一家老小二十二口屠尽。吾不是恨家毁人亡,恨得只是吾青春年华的阿娘,才嫁入仇府两年便香消玉殒。吾却再也见不得她,尔可知否!!”少女说道此处,玉指却自腰身之间抽出一绯红寒光。 剑刃原是柔软绕在腰间,少女手臂微纵,这柔软剑身发出音动。正是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的软剑。 只见那剑刃绯红,剑格处却是三朵一大两小的红梅妆点,剑柄被翠色细丝缚就。 少女持剑飞身,柔软的剑身直指,意欲直取林慕白。 林慕白此时手无寸铁,不敢硬接,急忙飞身遁后。那少女身姿轻盈,数步间剑式再起,仗着轻功,精气神汇聚一处,长剑直入那人心窝。 林慕白空中避无可避,只得瞪大个眼睛看着绯红细剑抵如心窝,刺破衣物却不能入。 女子凤眼杀意凛然,此招练了十年就是为一招之内直取此人性命。此时却看见绯红剑身被阻弯作月弧。 林慕白此时嘴角一咧:“小女子,吾才不管你有甚血海深愁呢。”只见他左手鹰爪一把抓住少女玉腕,撇折开少女细剑,在空中有力一拽,少女身形飞至贴近,双手手运使搂住少女后背腰身。待到落地之时,却是拦腰抱住女子。少女一手被擒,一手被那人右手臂膀夹住,双手具是动弹不得,如同婴儿般抱着。 少女银牙怒咬,极不愿被他所擒,手脚极力想要挣脱,却见那男子使劲暗箍,挣脱不得。 却见那林慕白邪魅眼神痴痴看着,看似情意绵绵:“若是恨吾,待我用得惬意之后,把你送上王舟,着人好好调教一番,以后便是我的摇钱树可好?” 女子凤眼极眦,眼神中杀意腾腾升起。却听闻一阵鼓音,那鼓音点点,不似剑川城的音律,偏有一股异域风情。 男子失力脱下那女子,只见一黄衣俏影从一树后跳了出来,将那小巧的拨浪鼓儿摇动的颇有曲意。 林慕白只觉腹中一阵剧痛,有什么在啃咬自己的肠胃一般,那万虫噬咬的缕缕痛觉,直让他浑身大汗淋漓,面目扭曲,痛苦异常,银牙咬着也不能稍微缓解痛感。 女子身形尚未落地,便一脚触地,改换身形跃开来,整理自己衣裙,似极为恼怒这仇家方才之举。 黄衣女子踱过来身边,却见她一副得意眼神,那手上的拨浪鼓儿不曾停歇。只见那俏人儿递过去拨浪鼓儿,将它递过去:“还是姐姐亲手了却此人,报仇雪恨可好?” 青裙丽人信手接过此鼓,到了她手上却不如黄衣女子般死命乱摇。只见那青葱玉指微微转动,林慕白顿觉轻松不少,这鼓点声微弱几分,这痛绝便减弱几分,察觉身能行动便飞身遁逃。 少女久习音律,不愿这人速死,玉腕轻轻转动,鼓点声极有规律,每三五下便是一下重音。 林慕白在这重音之下,飞在空中身形跌下地面,摔得满嘴尘土,华美紫服被尘土染成土黄。 二人跟了上前,青裙女子在这慕白身后挥洒鼓点,只见他蜷缩在地,捂住腹中,浑身微颤,不知是快死了或是别的。 少女停了拨浪鼓,那黄衣女子见那人昏了过去,上前去看,却被那人一抓擒住脚腕,飞身起来掐住黄衣女子的脖颈,以此为质,吓得黄衣少女一声惊呼。 青裙女子想甩动拨浪鼓,却见那人鹰爪握在少女喉间,用劲掐住,那女子双手握住他的爪子,却挣脱不得,面上血红一片。 那人似痛似怒,用劲全力施为,紧咬的薄唇崩出话来:“若要此子得活,速速毁了那鼓。如若不然,便替她收尸吧。” 青裙女子望着少女,只见她气息微弱,眼瞳无神。她几次欲转动此鼓,终是未有动手,取出金簪一把戳破鼓面。 林慕白见到此景,一掌推在那少女背后,震得她飞扑向青裙女子。 那妹儿撞来女子满怀,自己却只能看着林慕白数个起落,飞身跃远,消失不见。 第三十三章 谆谆教诲,激荡心间 云川不知昏睡了多久,待到醒来,眼睛看到的仍是那木屋顶面,睁眼看看四周,直如先前。 屋外鸟叫声断断续续,终于将少年心识恢复过来。少年直觉腹部隐隐有痛感。自己急的先前被那人划破腹部,倒地不起,等到老伍来救方昏了过去。 自己能回来此处定然是老伍带来。少年起身翻开衣物,只看到一翠色薄贴粘在右腹,与肌肤甚是贴合。少年用手轻轻触碰了下,只觉腹部伤口微微疼痛,那翠色薄贴凉凉之感甚是舒爽。 云川猜想是老伍所为,此刻正是天明,不知是清晨正午,踱出门来。望见愁云惨淡,却是阴翳天色。 云川见寻不着老伍,回屋静坐,在床上修习内功,所幸功体无损,只是这外伤刺痛而已。 少年此时方一眼瞥见那床首挂着的宝剑,不是玉柳是何。星眸熠熠,拿起剑来。云川不顾运使右臂牵扯到伤口,一剑龙吟雷动,柳叶暗影折光印在少年眼上。 这疼痛腹部让少年知晓自己不是梦中,少年收剑好好挂起:“所幸伍哥上心,若是夺不回此剑,恐负夫子之托。” 少年心念老伍大恩,却不知如何报答。自个现下行动多有不便,只好在床上搬运周天,修身通脉,一直练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外脚步声渐近,一狼身窜入屋内,正是老伍回至木屋。只见老伍手上提着几样东西,具是油纸包着,放在桌上拆开。 这底下两包像是湿的。云川自醒来未曾饮食,土黄纸包却有香气阵阵溢出,惹得肠肚咕咕直唤。 云川吞了吞津液,走到桌前,见老伍打开,香气愈发浓重,肉香扑鼻直入肺腑,云川不免感叹:“这肉好香啊,吾从未闻过这等肉香。” 老伍见他这般模样,赶紧将那油纸揭开,取出一饼递给云川。只见那饼外皮金黄,内中夹杂着熟肉,肉嫩多汁。 云川一口咬下,初时直觉面饼脆硬,待到咬到肉时,直觉满口油香。香嫩的熟肉饱含汁水,混着肉香在唇齿舌间瞬时充盈,那香气早就入了饿肠子。 少年早就饿极,这第一个囫囵吞枣数口吃完,也不顾的满嘴流油,却又拾掇起一个狼吞虎咽,待吃到这第五个才细嚼慢咽,双眼微闭,似极享受,细细品尝这熟肉的细嫩口感。 “这香料用的极好,满口留香却不甚油腻。”只见云川还想伸手去拿第六个,却被老伍瞪了一眼:“汝且试试?” 云川此时饱了大半,赶紧擦嘴笑顾左右:“吾去取点水来,伍哥莫要噎着。”正想拖着病体出门,却被老伍叫住:“再与汝一个,吃不饱也不要怨我今日买少了。你昏睡这几日,吾每日食十个,现下让你一个也无妨。” 云川赶紧回身接住,啃了两口,见老伍却不吃,疑惑问道:“伍哥,汝为何不食?” 只见老伍狼眼微挑,狡黠的笑道:“尔可知这肉时什么肉吗?”云川连忙停下嘴来,吞了下肚问道:“此肉大抵也是猪羊,抑或别的家畜。伍哥何意言此?” 老伍把剩下的四个饼都推给他言道:“此肉乃是林慕白的人肉,尔还食否?”狼眼盯着云川,平静不言,却又一股威严相加。 云川听道此言,先是一惊,思索片刻,见伍哥这般模样,却又不敢不信。他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云川撇下那半截饼身,隐隐作呕,却又呕不出来,想要用手去扣,也好呕出来。 自己手被老伍擒住,一手托住云川宽颔。让他不能张嘴,一脸凶狠眼色:“此等驴肉火烧,寻常人家消奢不起,尔若敢浪费,吾便让你再吃下去。” 云川先知方才所言乃是诓自己,这是放松下来,却再也不想吃那半截饼。 老伍见他放松身形,坐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先是吃了那半截,又把那四个巴掌大小驴肉火烧吃了起来。待到吃尽了,打了个嗝,用手背擦了擦嘴,这才言道: “江湖险恶,尔空有掌法。却不知这对敌之际,具是杀心。若是对上恶人,尔与这驴肉火烧有何区别。旁人不但要把尔吃个干净尽,还要在你的尸骨上吐上一口唾沫,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不知世道人心。” 见云川不说话,狼身起来,取出那玉柳剑,一阵龙吟却是剑身出鞘。老伍并指轻弹剑身,只听到回音绕耳,缕缕不绝。 云川不知老伍想干什么,只见老伍蹿出屋外,持剑在那空地上舞了起来。云川不懂剑法,只见老伍所舞剑式只有三招,一连舞了三遍。 这剑法一式极快,一式极缓,另一式却是掌剑具使。云川心中默默记下。 老伍收了剑入鞘,把那宝剑递给云川,似自顾自言:“宝剑难得,若不舞上一番,多有遗憾。汝为了此物,伤了数次,若说是命大,许是宝剑庇佑亦无不可。” 却是那狼眼微蹙,似下定心来:“若是日后再见,盼尔不似这般模样。” 老伍说完这话,转身飞去,留着云川在这空地之中。此时方才发觉老伍是告别而去,心中黯然。 云川伤未痊愈,自然不敢运劲飞身,只好望着老伍飞去的方向大喊道:“伍哥慢走,他日有缘再会!!”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屋,面上愁云不定,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和谁诉说。 这郊外木屋湖水为伴尚有清风为伴,却屋中却只有云川一人。 夜晚凉风习习,一轮孤月挂在这树梢上。夏日夜晚,风不甚寒。 这青裙女子抱着着黄衣女子,凤眼中焦急不安,似不知寻到何处去。 方才一战,这妹儿被林慕白鹰爪掐的神志不清,却又被重伤一掌,此刻却是性命攸关。 青裙女子素来小心谨慎,不敢就地医治,双手怀抱那女子跑了数里,离开是非之地。 林慕白狡猾异常,如若是寻了帮手而来,二人性命恐怕堪忧。她飞身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以防敌家追来。 自己却气力用竭,只好改换步行,额上香汗淋漓而下,染湿鬓角。这黄衣女子面色苍白躺在怀中,不知性命如何。 待到水中月光倒影映入眼中,青裙女子才发现二人被湖水所挡,再难渡过去。“莫非只能在此处不成?” 婉如只好将那黄衣女子放下。玉指轻轻探探鼻息,却是气息微弱。婉如眉头紧锁,愁云不散。 只见她将那黄衣女之放下了平躺,取出雪白瓷瓶,放在黄衣少女的鼻尖,月光下只见几百只细小如米粒般大小的透明小虫子钻入鼻内。 黄衣少女似察觉身体异样,鼻尖轻动,却未有醒来。 青衣女子自袖间取出一支短笛,约莫少女藕臂大小。只见她朱唇轻轻吹动,婉转笛音飘飘扬起, 黄衣少女喉间微动,似吞咽之状。少女先前被人窒息,肺腑多有受损,又被那人一掌打在后背上,重伤肺腑,此刻心脉多有损伤。 仇婉如脸上汗珠滚落,却不愿停下吹奏。这小虫名唤“诸脉通”,西南乡间的人唤“猪买铜”。 盖因此物亦正亦邪,若是心善者施为,可以助人通脉活血,延年益寿;若是歹毒者为之,则是用来啃噬人心,杀人无形。 却无人得知这虫儿还有这般用法。自个也是在师傅藏着的丹青古卷中习的,这鼓儿是初时养这虫儿便要做好,每日号令。 先前将这透明虫儿兑入酒中,诓那人饮下,本想留作后招。不料那人狡猾太甚,威逼之下自己将鼓儿毁了,再无法催动虫子乱咬。 这青裙丽人自然是为了救此女,只好施用此法。 这短笛号令这小虫深入女子肺腑,把那受损的心脉肺腑通行拓开,并将那淤血吸个干净。 黄衣少女呼吸渐渐匀畅,面色虽还是苍白,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婉如笛声不敢稍停,曲风劲转,只见那女子喉间拱起,如有喉结滑动。 婉如掰开女子朱唇银牙,却是那指甲片大小的暗红小虫从嘴边爬出。 虫子随着笛音跑去湖边,吐出淤血洗净己身,又爬回到地上玉瓶中。婉如气力用竭,浑身大汗淋漓,跌坐在地,手上的瓶塞盖紧, 凤眼瞧见女子面色好转,正想去探探少女心脉。 却见黑夜之中一人自树间跃了出来,大叫道:“何处魔女,竟以毒虫伤人,以女子心血为食,可恶至极。” 云川幼时在那茅屋中,看到老者书上记载毒门中有以飞虫杀人的恶招,无须自己动手便可诛杀他人,险恶无比。 云川自然不愿练此功夫,亦不知道老者会不会,反正自己闭口不提。 方才睡梦中听到笛音,从林间踱步过来。此时看见那血虫自女子口间出来,女子昏迷不醒,直觉那青裙女子天仙模样却是蛇蝎心肠,心中不忍,跳了出来,指头便骂。 此时月光正照在云川面色,星眸中恨意绵绵。婉如瞧见来人,并不言语,摸了摸少女手腕,放松下心来。 一双凤眼微嗔怒瞧着云川:“尔狗眼无珠,还不快滚。” 第三十四章 殊途同归,情缘匪浅 女子将那少女扶坐起来,解开腰间丝带。 云传不解此中因由,不愿让她如此,奔来想要阻她。一手护着少女,一手拨开那青裙女子的双手。 女子见他如是而为,不愿理他,一掌运力砸落在云川腹间,云川旧患突遭此袭,如遭电击,浑身蜷缩,倒地不起。 女子抽出软剑,一下划开云川腹部的衣服。又一剑抵在云川脖子上,二指运使,从他身上剥下那翠绿色的薄贴。 云川疼的冷汗直冒,却不敢稍动,只恐剑锋入喉。婉如凤眼冷哼:“此物与你甚是可惜,可怜我妹儿伤重却被尔耽误。”不理云川倒地疼痛不已,一丝青巾洒落,盖着云川的双眼。 自己将那女子身形扶坐好,后背处一个暗红掌印,女子细抚少女后背,心疼不已。自己将那薄贴洗净,又塞入瓶中,摇了摇,觉得差不多了,才倒在少女背上。 只见翠绿的液体遇到伤处,化成掌形稳稳贴住。婉如理好她直裾衣物,这才又放她安卧。 云川担心女子安危,疼痛微缓便以手揭开少女蒙在眼上的青巾,见那女子身上贴上薄贴,才知自己谬断,原先此女曾医治过吾?。 一双星眸望着月亮,腹部疼痛只要不去触碰,便无甚大事。伤口尚在愈合,丝线缝着的创口险些破裂开来,那女子方才并未下重手,若是单掌全力施为,莫说皮开肉绽,便是肠子流出来亦然可能。 自己此时望着天空,不敢随意乱动。 “树林间有一处小屋,或可遮蔽风雨,尔等且去吧。”却是云川望着天空自言自语,星眼微闭,不敢起身。 婉如平复心神,气力恢复过来,抱起女子便行。临走时丢下一瓷瓶,声音轻柔言道:“此药可暂缓疼痛,尔数日后方可行动自如。” 云川不疑有它,直取来干吞下肚,伴着这湖边夏日微风睡去。 林慕白飞了半个时辰,将那女子远远抛下。此时腹中虽然疼痛,却无噬咬的痛苦,显是没了那鼓儿,号令不得群虫。 林慕白停住身形,思索前后。自己不可再回王舟亵玩,若回家中,恐那女子寻来暗算,想寻个地方躲匿起来,想了片刻。 只见林慕白改换方向,身子往那西边飞去。 十五年,仇于琼身死江上,剑川城归入南秦,都护王渊起屯兵驻守此处,安定民心。 北靖萧蔷之乱平息,新帝继位见南秦夺了重郡,失了一统天下的要地,命细柳营主将率军征讨,主将吴楚行久习剑法,自入伍来颇得名师教诲。 这营内主将领了兵符,率军到了剑川河北岸,望江兴叹,上书言:“船坞宝船具失,无有渡河之策。” 这剑川城在南岸,这船坞水军先前具屯扎在北岸,南岸只设码头渡口,以防剑川城陷落,无有后撤之地。 林仕隐助王渊起夺了剑川城,又只身一人入南岸劝降水军。众将皆有妇孺在城,不愿死战,虽然恨林仕隐,却又无可奈何。 杀他一人甚易,可怜的是家中老小再不复存,遂议定举营而降,不愿降者自去。 王渊起收了水军残存兵马,将那北岸船坞营寨悉数毁了,移军南渡,于东南处再建水军营寨。 北岸再无大船供北军南下,以此防备靖朝兵马来袭。 细柳营主将吴楚行本是玉梁都人士,不愿奉新帝谕令,在这剑川河北岸屯兵半年,奈何督令雪花片的洒下来。 吴楚行奈何不得,只好渡水强攻,毕其功于一役。 王渊起早就察觉北地将士无有战意,不忍残杀士卒,徒增杀虐,待到吴楚行乘新造小船渡江而来。 这江上围而不攻,却放火箭毁了北军营寨,在这江上围困了数日,北军弹尽粮绝。 这些士卒多是北地人士,惯不会乘船渡河,数日来不曾安眠,犹如惊弓之鸟。 待到这第五日,却是王渊起亲身劝降,放开了南北两处缺口。言道:“降者南入饱食,余者北去自理。” 北军被此言扰乱心神,早无战意,吴楚行无可奈何,只好降了南秦。 王渊起亲自设宴迎接,不携一刀一刃,一兵一卒,此举善意感化北地士卒,众人痛饮酣畅淋漓。 王都护亲自上表,表吴楚行为剑川兵马都督,将此细柳营安驻在剑川城上游,至此剑川城水路兵马具备,再不怕北朝军马来袭。 屠万秋临阵脱逃,伤亡水军兵马无数。南秦帝王弱冠之年,被他挟制了十数载。 此时逮住机会,虚夸他之战功,擢为太尉,夺了他实权,不到半年下狱治之。一举捧杀屠万秋,朝廷大权尽数收归于己。 一改往日谦卑懦弱之貌,颇有剑指四方之气势。 初时吴楚行还忧心王渊起尚有后手,待到这郡守林仕隐携子来拜会。 言小儿驽钝,需请名师教化,望吴将军收留小儿在营,教化一番,他日将军也好留个后路。 吴将军看此子约莫十二岁,样貌还算清秀。将军望着这林仕隐道:“吾等具是降臣,若是交往过甚,恐朝廷见罪。” 林仕隐抚着清瘦脸庞,似有备而来:“正因为吾等具是降臣,共事一主,若是全然没有交往,于情于理说不通。倘若心中无私,将军自然无惧,若是上面见罪,查无实证,又有何忧?” 吴楚行料到林仕隐是为寻找外援,平衡这城内南北势力。 王将军仁义,自然不会思及此事。这南朝群臣如有流言蜚语,二人首当其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林仕隐翌日在家中设宴延请吴楚行,特请了王将军做见证,命小儿行拜师之礼。吴楚行坦然受之。 林慕白至此拜在吴楚行门下,修习剑法,半月习武,半月学文,十年来剑法颇有小成。 若说这营内千军万马,不好寻人不提,便是那魔女敢来此处,恐怕死无葬身之所。自己藏匿在营中,躲个一时半个月,怕也无妨。 此时林慕白大摇大摆的走入营中,左右士卒多有相识,不曾阻拦。只见他步入一处营房,那些个**见他来了,甚是高兴,一人笑言:“林公子又来关照吾等了。” 原来这林慕白惯爱赌斗,平日里爱拾掇钱财银帛前去豪赌,赌技不如剑法,每次不输个精光不曾下台。倒是这赌品甚好,从不拖欠,亦不赊账借钱,众人大都爱与他赌斗。 营房里每日晨操暮练,甚是无聊,又不得脱逃出去玩耍。士卒们只好以此行乐。 往日空暇时,具是林慕白坐庄,众人仗着赌技杀他个精光。今日见林慕白精神不佳,不曾理会众人,忙过来关切问询。 只见林慕白躺在床上,一人急忙脱了他的靴子,好生伺候。 林慕白抬了抬脚,示意他们走开,卷起被来呼呼大睡。 众人方醒悟过来,许是昨日操劳太甚,皆一脸羡慕的看着林慕白,带着骰子小碗,躲到别处营房行乐。 细柳营本是北靖强军,多年来历战苦寒之地,陆上军威无可匹敌。 来到这南方,十年来更替迭换,不断有剑川富家子弟充入营房。 水军平日里操练甚是辛苦,具是亲力亲为,无有偷闲之处。 宝船虽大,比不上陆地广阔。骑马射箭,围猎训练也比水上撒网捞鱼快活多了。 吴将军虽然有心整顿士卒,却奈何不得众人,自己一员北将,难以辖制众人。 富家子弟应招入伍,多有行贿之举,为的是分至岸上。因此,这穷苦人家的孩子多在水军历练,这细柳营的战力每况愈下,坊间多有笑言。 云川在湖边睡了一夜,翌日清晨微风拂面,吹醒过来。 腹间伤口痛绝消散,云川心念:“此药或有阵痛止血之功效,又服了一粒。饮了些湖水”将那玉瓶药丸好生藏入衣襟中。 向那林中木屋缓步行去,想看看昨日那二位女子是否还在此处,先前多有误会,被人教训一番,所幸姑娘仁慈,非有歹意。 此刻云川只想负荆请罪,以求那人原谅。行到木屋处,见屋门紧闭,深知男女有别,不似自己在岛上那般轻松。 云川轻叩门扉,敲了三下。见屋内无有声响,不知二人是否离去。少年以手推动,见房门未锁,进屋而来,只见黄衣丽人躺在床上,似睡梦中一般,甚是起伏平缓,似脱离险境一般。 云川见细柳剑尚挂在床首,取下来放在桌子上。自己亦坐在桌旁,望着衣服处发愁,这衣服被女子划破,若是出去,笑话倒是不怕。 只是万一遇到那人,见自己伤势未愈,再来抢夺宝剑,可如何是好。幼时衣物破了具是阿娘亲自补缝,娘亲绣艺卓绝,缝补之后看不出衣物破损过。自己今日又无针线,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茫然四顾,瞥见床上的女子,愈发熟稔,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女子。 云川端详起这少女,这模样身形,像极了当时之人,那日自己不曾细看,加上事态陡转,风云突变。 今日却在此处遇到,甚是巧合。立在床边,正想着试试能否唤醒此姝,却听见屋外脚步声响起,一女子迈入,身形柳姿翩翩而来,夹杂着这特有异香。 第三十五章 春风如沐,恩情难得 云川急忙转身去看,只见一女子轻纱蒙面,细步进了屋内,一双凤眼瞧见是云川立在女子此侧。 齐腰青裙穿在身上,甚为得体,双眼却怒视瞪了云川,吓得云川赶紧退至桌旁。 只见女子提着个小包过来,摊开在桌面,却是利剪小刀银针十数。云川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见那女子挽起袖子,露出粉色藕臂,臂上无有一丝赘肉,匀称纤美。 女子见云川愣着,嗔道:“快快脱了上衣,吾先处置了尔。” 云川不知何意,却见女子按住腰间,“若不快点,吾便把你衣物尽数毁了。” 云川只好依照那女子所言,脱了上衣,露出虎背熊腰,身上遒劲壮硕,却是麦色微黄。女子并不避讳男女有别,取出剪来,慢慢走了过来。 云川想逃脱,却被那女子腹间抽出一剑挥落架在又把脖颈处:“休要再动。” 却是那女子持剪伸到腹下,举止轻柔并未刺到云川,只是细心的将老伍所缝细线剪开。 云川只觉腹下微微有刺痛,因药物镇静之效,故不甚痛。 女子玉指轻轻抽出纱线,带出些许血珠。袖间取出一瓶来,将粉末倒在手上,敷在云川腹上涂抹匀净。 凤眼瞥见云川汗珠微冒,收剑放了他,自己去看看那床上女子。见她尚未醒来,又看见云川坐在桌旁,看着银针数枚。 云川双手托着衣物,望着针线,似想缝补。 女子见他这般蠢笨,取出线来,取针穿线缝补起来。不出半刻,便将那衣物上破损之处缝补好了,黑线皂服若不细瞧,看不出破损。 云川接过手来,左右端详,起身拱手道:“姑娘女红精巧,多谢姑娘数次救助之恩。吾感激不尽。” “吾向来不拖不欠,先前欠了尔,此时一并还了。若无别事,尔可自去。”那双凤眼看着床上女子,不愿再与云川说话。 云川还想请教女子姓名,这“请”字尚未出口,却被青裙女子回身一眼瞪到,星眸不敢直视少女,更不敢再言。忙起身穿好衣物,拾了起玉柳告别,出门而去,留着这二人在木屋。 青衣女子见那黄衣人儿还在床上装睡,玉指轻轻抚着她鹅蛋一样的俏脸,并指夹着鬓角中的细丝,一下拔出数根青丝。 那黄衣少女一声娇嗔:“阿姊坏极,竟扯拽吾之青丝。可莫要秃了,吾可不愿出家为尼。” 少女轻纱揭下,一脸冰霜,言道:“吾瞧你早就醒转,为何在此装睡。” “吾先前见阿姊举止温柔,替那位哥哥疗伤,不忍打扰!”一脸坏笑望着床边之人。 却见那女子凤眼微变,似有杀意,忙改口道:“那位哥哥先前救我吾,被七煞重伤下狱,生死未仆。上几日吾陡然瞧见,见他非是孟浪之徒,而是心慈手软的善人。姐姐正救他,吾不敢相扰。” 女子见她所言一板一眼,况且前言后语皆对的上,不愿多提伤心往事。只是朱唇轻启:“上次被他相扰,坏了一次事,尔后还是远离些好。况且方才吾自城内来,见城墙上贴着缉捕吾等四人的告示。如若再去,便是天罗地网,恐难逃脱。” 那黄衣女子面上愁云惨淡:“这恩情吾恐怕报不得,阿姊,现下可是要快快逃命吗?”说完便想起身,却挣扎不起,浑身无力。 “尔且安养几日,莫要乱动,而后再做打算。”青裙女子戴好面纱,踱出门外。凤眼瞧着周遭一切,似做打算。 云川出门来,手中握着玉柳剑,想起夫子所托,这十数日耽搁下来,早就误了时辰。 现下自己没有银两,先完成此事,信笺若无他言,此剑便是唯一的凭证。所幸伤口不甚疼,不碍行走。 先前随着老伍入城数次,知晓了路况,此时看准了方向,出了丛林而去。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略微看到些人影,正是往着城内而去。 云川知道军营不在城中,见一位老大翁坐在路旁石边,似走累了小憩一会,上前拱手言道:“老太翁可有闲暇,吾有一问望请赐下。” 老头斜眼看了看云川,不理不睬。 云川只恭言直问:“敢问老太翁,此去细柳营如何可至?” 那老翁听到云川如此问,一把抽出左脚的鞋子,丢在他身上,云川见老者年事颇高,忍着腹部微痛,拾起那鞋子给老人穿上,恭敬至极,等着老者回答。 老翁见云川不曾恼怒,讲的也不是本地话音,遂开口言道:“小儿此去为何?若是投军,吾必定不言,若有别事,吾尚可言之。” 云川疑惑不解,不敢细问耽误时辰,只好顺着言道:“吾此去是受人之托,给主将送去信笺。别无他事。” 老头上下端详了一下云川,见星眸中清澈无暇,不似有假,只好开口言道:“西北处十里便是陆军营寨,尔可自去。莫要打搅老夫。” 云川见老者闭目不语,知晓再无他言,恭敬的作了个揖以示谢意,起身往西北而去。 今日气候颇好,虽有日光,不甚刺眼,在这夏日里是赶路的好天气。云川此时伤口未愈,不敢发力运劲。 这十里行了半个多时辰,听到远处军马嘶鸣,操号之声不觉。 这剑川陆军兵马具归细柳营所辖。盖南朝士卒兵马不如北靖军士矫健,素来不敌北朝。水军依据剑川河天堑固守,十年来抵住北朝数次征伐。 吴楚行为了晓谕军法,训练士卒,遂将先前所辖军士万人打散来,与南秦兵马混为一团。而后再将所有兵卒分了十军,步军四军,弓兵三军,骑兵三军。十年生养更替,现下约有五万人,总辖西南沃土千里之地。 细柳营主营位于剑川城西北处十数里,约有步、弓、骑兵各一军,约莫两万余人,拱卫剑川城。云川远远瞥见营帐林立,围墙围着,置有岗所,正是细柳营营城。 围墙内依稀可见练马场,营门外士卒数名,是为值守之责。云川见此模样,猜测是到了细柳营,步伐稳健走了上前。 营门士卒见着来人,未曾见过,按刀怒目问:“尔为何来此,若说不出凭据,不得再次闲逛,速速离去。” 云川料想此处戒备森严,不可触犯王法,只好拱手言道:“吾受灵陵城廉老夫子重托,持书信宝剑面见主将。故此前来拜访。”云川星眸望着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壮汉,见他与众人不同,不似这看门士卒。 “尔既受人所托,为何不识吾家主将名讳,况书信何在,空有口说。”那络腮胡子的壮汉脸上横肉抖动,声音低沉,暗含杀意,右手压着刀柄。 云川见此子不好相与,取下宝剑,双手奉上,言道:“此剑乃是受人所托送还给主将的。望大人呈上前去,若主将传唤,再带吾前去亦可。” 云川双手托剑齐眉,递了上前,身形弓正站立于此。 这络腮胡子的壮汉乃是千夫长,上几日城内游玩骄纵伤人,被主将处罚,责他值守营门一月,正是愤懑无比。盘问中得知云川前来寻主将,见他从外地而来,正想好生为难一番。 “将军剑法独步,何须尔等僻野之物。吾瞧见你甚是眼熟,与城门外的缉拿要犯颇为相像,可是戴罪之身,前来寻庇护?” 络腮汉子刃出寸许,准备拔刀。 云川昔日曾下狱,此时听闻此言,星眸微动,不知如何是好,先前那人被伍哥伤了,莫不是满城通缉吾等? 络腮胡子的壮汉见云川默然不言,豹眼瞪着怒问道:“先前玉霄楼伤人者,是汝否?” 云川只是闭口不言,不知如何回答,自己虽不曾伤了那人,却因那人而伤,便是说出其中缘由,伍哥断断脱不得干系。值此进退两难之地,却听到一阵“苍浪”之声,回神过来瞥见那那汉子持刀来砍,刀光叠至云川面门。 当此危难之际,云川跃开来躲过刀光。那汉子本想用刀架在脖子上逼问,见云川躲过刀势怒叫道:“尔定是奸细,意图行刺主将。” 虎躯踏步而来,手持刀刃犹如寒光,夹杂着破空利音砍向云川,云川伤未痊愈,不敢用劲力,只好飞身撤开。 那汉子前行一步,一次挥刃砍空,刀势骤起又速攻而来,奔袭十步,砍出十数下。刀锋纷至沓来,不曾稍歇,虎躯前行,便是一刀砍断人身,亦不足奇。 云川不敢冒险以掌相对,这刀势也不曾给他近身可能,那汉子挥刀之际,攻守兼备,不曾留下破绽。 此刀是从万军中练就而来,这杀敌之际提防被杀。云川知道自己无有破绽攻伐,每次具是回身撤出,不愿久斗。 一人持刀相攻,一人持剑而退。营门外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士卒,瞅着这千夫长如何制敌。 云川见离营门外越来越远,不愿如此缠斗。忽然见心中一凛,那人见云川不动,持刀自右上斜斫下来,欲断云川左肩。只见云川抽出宝剑,一阵龙吟突出抵住从上而下的凌绝刀势,催动内功心决,一掌轰在那人腹部,逼那人退后一尺,跌跪倒在地。 右手持剑顺势荡开刀刃,欺身上前在空中挥落划出一个半圆寒光,剑刃抵在那人喉间。 第三十六章 进退维谷,天外有天 “莫要逼吾伤人,吾不过是受夫子之托前来,取尔性命不过咫尺之间。” 云川左手捂着腹部伤处,恐伤口皲裂,旧患复发。方才行气运力不过三层,便疼的少年额间冒汗。 但这时,云川深知自己不能放松,若不完成夫子所托,有何面目回禀。 初入剑川,遭逢甚多,云川不敢再大意。先前伍哥劝自己莫要心慈手软,此时自己就算不起杀心,又怎可无有防备之意。这江湖险恶,远非自己所想。 云川持剑抵着那汉子,朗声大言:“尔等可有人能面禀主将否,可速去,吾戴罪于此,听候发落。” 众人见云川杀意腾腾,不敢有违,若是千夫长性命不保,自己难脱干系,有人急忙回身去禀告。 众人围着云川,约五尺有余,若是伤人,断断不得放过此人,皆是虎顾狼视。云川威逼左右,持剑抵如入喉间寸许,吓得众卒不敢上前。 正当这骑虎难下之时,赫然见到一身影闪出,一人身形纤弱飞身而来,鬼魅般的身影若纯以目力视怕是多有不及,只能望到身后残影。 那人持着一柄细剑,剑身宽二指,剑格细小略宽稍许。此人持剑在空中拨开云川长剑,按住那虎背熊腰的壮汉,一下推倒身后。 黑色剑柄弧形正中,可堪一手握住,柄上镶固二处金环点缀。 这素净细剑正配上这羸弱书生,只见他穿着浣洗多次的苍白儒服,头上一段灰色布条束发而来,步履看不出稳重,轻功鬼魅如若幽灵。 书生落地护住汉子,持剑望着云川,面上无悲无喜,苍白面上薄唇微绽开:“方才那招,尔从何习之?” 云川不知此人所言为何,正想请教,却见那鬼魅般的叠影欺身进来,一剑直取心窝,云川不顾多想,自身下起剑划开那人剑势,己身向左扭转,避开来人凶招。 此人出剑极快,不曾给云川抢攻时机,连刺数剑,直取诸身要害。云川只得用此招一一格开。 那人似早就察觉一般,抢攻更甚,云川只好运劲相抵,为的是剑下求存。 书生剑法快绝,双眸紧闭来攻,听得长剑交错之声,便可判断云川剑势如何,下一次寒光刺过,却是云川不能提防的弱点处,素净剑身寒光将要刺入。 那人断定云川挡不住了便收住不动,待云川回剑格开,方剑招再出。 初时云川以为那人步法跟不上寒光,这剑法练到此境,竟缺少身法相助。 想起方才书生所为,才知此人只有杀意,无有杀心。若此人第一次荡开玉柳之时,一剑封喉,云川无可避之计。 此时书生抢攻快绝,却不曾伤性命。云川见他有意为之,不知所以为何。 自己剑法比不上他,此时书生纯以一招来攻,自己便应接不暇,若是变招,恐一招制敌。 众人见书生来了,拖走那汉子,避开这二人,不知是怕剑招伤了自己或是其它。 云川抵着抢攻剑式,捉襟见肘,却听到那书生薄唇微吐:“书生之威,血流五步,帝王之威,伏尸百万。空有剑式,不过尔尔。罢了罢了!” 耳闻云川长剑挥起,意欲格挡自己剑式,身形突然后退半尺,剑势一收。 云川望着自己长剑扫空,被他一剑突出抵入心窝。 那人长剑刺破云川衣物,在剑刃入体的瞬间收住。待云川错愕无比之际,一剑扫过将云川长剑震脱跌落尘土上。 书生收剑入鞘转身而去,无有一点多余之举。 云川愣着回想方才的剑式,那人剑法收放自如,临阵变换,一剑制敌的凌厉威逼,震撼心魄。 众人一拥而上,将那云川缚绑。络腮汉子方才被他一掌震得肺腑翻江倒海,躲在营门内缓了好一阵,见书生一招制敌,提刀起来还想砍杀云川。 只见那书生持着那柄乌木剑鞘,拦着他的腰身,轻言道:“不可。”飘飘而去,鬼魅瘦影消失在这营房中。那汉子见这书生如此言,只好作罢。 汉子命人好生看着云川,不可轻纵。 自己拾起那玉柳长剑及剑鞘,虎指微弹,抖落剑身尘土,入鞘而去。 云川见事已至此,无有他言,营中高人出手,自己如同案上鲜鱼。只盼主将见了此剑,或可挽得一线生机。 这络腮汉子拿着玉柳剑,捂着腹部,径入了营房。 此时日值正午时分,炙热暖阳晃眼,云川星眸微闭,自己醒了未曾饮食,现在饿了半日,被这阳光灼烤,又饿又累。 云川不知自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数日来所遇之事甚多,不知天命何为? 不多时,只见那汉子慢跑奔来,如若熊罴。 待到走近,望着云川,气息微喘不好言语。“苍浪”一声利刃出鞘,只见刀刃划断绳索,松了云川。 那汉子豹眼横视,络腮血口夹杂呼吸喘气喝叫道:“尔....且随....吾来。”说完便转身而去,虎背熊腰入那营房。 云川不解为何,只好跟步上前,随着那人入了营房营门。二人行了约莫半刻,云川见这帐房甚是高耸,猜想应是主将之处。 汉子转身立在门口,做了个请势,眼神示意云川进去。云川初时愣了下,也顾不得思虑,只迈步入账。 这帐内两旁各排着五把座椅,当中处数步台阶而上,却是青石铺就的石台,那台上一案一椅。案上除所用纸笔将令,最显眼的莫过于那横放着的白玉剑鞘。 椅上坐之人约莫四旬,低首垂眸望着玉柳剑,全深贯注的看着案上宝剑。面上不怒自威,一双宽眉衬的虎眼,暗黄面色久经风霜,坐在那椅上犹如虎踞。此时一手托腮专注案上之物,看不出他喜怒神色。 云川见此人高坐椅上,料想此人定是主将,数步上前行到营中,垂眸拱手道:“在下木云川,受廉老夫子之托特来拜会将军。” 那人垂眸望起,瞥见云川,见他星眸熠熠,身形矫健,一身武服穿就甚是得体,举止言行安然自若,不由多望了几眼。 此子直如当年之人,若是再黝黑一些,便更加相像了。只见那人在椅上手臂伸出,一手虎指抚过那白玉剑鞘,闭目感受着冰冷鞘身的白玉无暇,掌心自剑格处一路抚到剑珌。 剑珌上的柳叶暗纹,吴楚行十分熟稔。 昔日那人初任卫尉丞,自己不服,想要比试一番,连攻数剑,均刺了个空。未曾沾到衣物,便被把人持剑鞘抵住喉咙,心中甚是不服;练了半年再去挑战,被那人持着细长竹竿震开剑身,虎口皲裂;期年以后再战,被那人铁指为兵,抵住剑身,单指戳破肩胛。在床上躺了数日,安分守己,再不言不服之事,只是这剑法仍旧每日练着,思考如何克敌制胜。这第四次尚未开始,在营中传出那人身死。 吴楚行留下诸多遗憾,自己十数年来探听消息,均不知此人下落。今日看到这剑被人携来,心中无限感慨。 自己一生为求在剑法上胜过那人,怎料世事变化无常,徒留宝剑于人间。 吴楚行先前聚精会神在这剑上,不曾听清云川所言,此刻回神问道:“尔何姓名,夫子可有别的付汝?” 云川见这汉子将军痴神,再问而来,随言道:“在下木云川。夫子曾有信笺托付,被吾遗失了。吾后来寻着所见之人,言上面空无一物。不明其中因由,特来报将军。” 那人持剑站起,如同虎跃,绕过案几拾级而下。“夫子向来嫌吾等驽钝,若无他言,深肖夫子所为。” 吴楚行踱步走到云川面前,虎躯宽大,步履却极为稳重。武服皂靴踏来,身高与云川差不多,只是眼角细纹多历风霜吹就。 虎眼望着云川,问道:“尔与夫子是何关系,此次而来,可有他事?” 云川不知为何此人如此言论,自己向来不曾诓人,此刻只好如实而答:“十五年前,吾娘携吾客居灵陵,不知家乡何处。十年前阿娘下落不明,吾困局在孤岛之上,终日与廉无情那个老头为伴,十年之后被他赶了出来,受夫子所托,送宝剑书信与汝。” 主将手掌紧握长剑,旋即再问:“尔今年可是十八岁?”云川略微点头,只见那人闭目喃喃自语:“木....云川,木....云川。” 那人虎眼瞪开,眼中精光暗射,望着云川上下打量,将那手中玉柳长剑系在云川腰上,苦笑言道:“此剑夫子原是想与汝,偏托我来言,怕是你推辞不受。” 云川本来想要推辞,见这虎将威严,不敢再拒,只好说道:“吾不知其中缘由,敢问将军名讳,若他日得遇夫子,尚可交代。”那主将嘴角微扬,看着云川言道:“尔只需回话。劣徒吴楚行,多年来未曾拜会师尊,羞愧难当。师尊他老人家定然知晓。” 木云川更是不解,开口言道:“夫子说相与挚友。将军何言?”那初老壮汉摆手道:“吾奉他为师尊,与他视吾为挚友,有何相干?江湖豪气,何须多言。又不是那朝堂之上,定要寻个高低。” 第三十七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七月七日乞巧节,街上华灯初掌,将军府上校园喧闹。 此日原是民间女子向天上的织女乞巧之时,不但祈求心灵手巧,女红精湛,更盼望得个好夫婿,相守终生。 本是女子的节日,连城听闻此日盛况,耐不住性子,拽着司空断偷将出来。所幸将军今夜宿在执金吾营房处,不回府上。连城初时还怕将军见怪,想好装模作样一番。 此刻四人在内园中摆酒设宴,共度良宵。黄莺无有归处,寄居在府上,素日来均与司空瑶姐妹相称。二人住在一起,感情越加深厚。 二人为度佳节,本布置妥当,于庭院中备好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束红纸,插瓶子里,花前置一个小香炉用来参拜织女,想要应节乞巧。二人焚香沐浴,拜过织女,二人默念,振振有词。 司空瑶听到黄莺尚在祈求女红精进,朱唇一撇,推搡起来:“姐姐快别许此愿了。若说这玉梁都内,尔女红但称第二,无人敢言第一。还不如早日盼个好夫婿。”一双星眸笑意绵绵,望着那娇人儿。 “妹儿莫要取笑,他日若先嫁了,吾倒好瞧瞧尔怎么哭嫁。”那精巧细致的面上嘴角轻扬,甚是得意。 二人在这院内打闹,听得连城和司空断来了。二人更是喜上眉梢,与司空瑶欣喜愉悦眼色不同,那黄莺眉眼之中多有情意绵绵,望着的只是那慕容连城一人。 司空瑶见哥哥归来,赶紧拉着那黝黑少年的宽大手掌,笑盈盈的请他坐下,却是玉指相送,递上杯酒水与他。 “哥哥切莫推辞,瑶儿这可是第一次敬汝。再过月余便是吾之生辰。哥哥可要准时归来替瑶儿祝贺,这樽我先饮了,权当作请。” 星眸丽人掩面干净,望着那司空断。司空断本来不擅饮酒,素日来皆是修身静心练武,不愿酒醉误事,托着那玉殇双眼告饶。 司空瑶可不愿轻饶,星眸望着它处,嘴上催促哥哥快饮。 司空断看了看玉觞,又瞥了一眼华服少年,见他亦然作壁上观,只好将那满觞一饮而尽。这黝黑少年一觞下肚,头晕目眩,急忙摇头醒神,却是绯红晕开在黢黑的脸上。 连城看着好友这般模样,初时只是抿嘴偷笑,待到这司空断趴在桌上,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声音怕是小院外都可听到:“司空断啊司空断,尔为何如此不中用,这一殇就醉了!” 华服少年似逮到少年痛脚,拍了拍少年手臂,坐下来道:“汝兄酒量浅薄,还是吾来作陪吧。”说着双手举起那青铜樽,鹰眼望着二姝:“今日良辰美景,得二位佳人相陪,幸甚幸甚!!”掩面干净。 黄莺见他如此豪饮,恐他也醉倒过去了,玉指微动,想要劝他慢饮,终是未曾开口。 倒是一旁的司空瑶似不满意,星眼粉腮嘟唇:“这樽远不如一殇之量,尔莫不是胆怯?偏挑个小的逞威风。如若敬我二人,少说也要同杯同殇,方显诚意十足。” 司空瑶一板一眼,驳得连城一时语塞,只好言道:“今日定要与尔较个高低,莫要叫尔小瞧了吾。” 一旁的精致丽人赶紧言道:“吾酒量颇差,这樽权当敬吾,吾受之。”说着玉手斟满半樽,掩面避着二人,朱唇小口饮了数次方才饮尽。却是鬓角间耳垂赤红,眉眼间春水流动,不知是醉意或是羞红。 司空瑶见姐姐偏帮避酒,星眸一动,计上心头:“今日七月初七的好日子,若不行个酒令,恐不足兴。吾三人等以七字为首,轮着出题,吟上一句七字诗,却要首尾押韵,凡是一轮吟不出者,罚饮一樽。” 黄莺自幼延请良师教授,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司空瑶既出此言,自然胸有成竹。 只连城抓头挠腮,不敢说话,见二姝嗤笑,心中一横:“行个酒令算啥,便是千字万言的诗集吾亦然可著。” 司空瑶不急多让,开口便道:“七夕佳节喜上梢。”笑顾那黄衣丽人。精致丽人望着酒樽:“七樽清酒惹人恼。”连城见二人出口就来,楞了一下:“七....七....七嘴八舌凭谁道。”好不容易蹦出来一句,却是额间微汗。 黄莺看着华服少年,道来一句:“七字良言为君好。”却是轮到连城了。“怎得不换个尾韵?” 华服少年却是猴急了:“吾但饮此杯,待吾开头定要将尔等一军。”说着举杯,却不掩面一杯干下。 “七剑横扫定九州。”少年豪情壮语似早就想好一般,为的是陡然发难,一脸讪笑望着那司空瑶。 星眸微动:“七弦信手绕琼楼。”说完便望着余下黄莺,却见那女子并指推出,如同刺绣:“七针绣织为君柔。” 华服少年见不能让二人饮酒,垂首跺足。二人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的酒令,黄莺早已不支,趴在桌上,媚眼如丝,昏昏欲睡,看着那二人比拼。 司空瑶诗词颇有心得,酒量又佳。 慕容连城虽酒量尚可,不过才识不高,乃是输多胜少。待这樽饮尽,再也支撑不住趴着睡去,这樽却还拿在手上。 司空瑶见众人皆醉,那酒水所剩无几。此时方有醉意,唤来丫鬟,二人扶着黄莺姐姐回房睡下。待到出门再来园中,那二子具都不见了。 跑过去桌旁四下张望,却见哥哥立在屋脊上,背着那人数个纵身飞去,再看不到身影。只留那佳人立在原地,拳头紧握银牙怒咬,气恼恼的回房睡下。 八月朔日,秋风微寒。司空御在家中挥洒枪身,但见银光乱扫,红缨飘动。 这初老的汉子久离战场,武艺却一日未曾落下,每日精进。将军自十五初入行伍,至今已愈三十载,平生别无所好,既不爱钱帛银两,亦不爱广厦高楼。 自爱妻病故,未有再续弦,那时诞下司空瑶方才月余。将军爱妻仙逝,将平生所有柔情尽都倾注在司空瑶身上,宠爱这爱女至极。将军威震千军,却拿小女一点办法具无。 所幸司空瑶除了调皮点,别得都没什么大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还略懂些,不曾辱没家道门楣。近来多得黄莺熏陶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倒是乖巧了许多。 将军这半日将那枪法挥洒了三遍有余方停了下来,只见老仆急忙递上汗巾,奉上清茶。将军小啜了一口,舌尖浸润细腻清香,绕齿轻柔。这茶杯还未放下,就见到那家仆来报。 将军急忙换了一身皂色直裾,领袖皆是金线火纹,白玉腰带绕身,大不似平日里所为。汉子束发黑冠,擦了擦额间微汗,急忙出来正厅会客。 初时那家仆来报只说是司礼大人携着人来府上拜会。此时自己见厅上端坐的二人,愣了一下,急忙上前跪下来,额首触地。府上各位仆人见将军如是而为,亦然全部跪倒。 只听将军正色慢言道:“陛下及皇后娘娘临幸蓬荜。微臣未能远迎不胜惶恐,望陛下赐罪。” 端坐的华服之人见司空御跪地不起,瞥了瞥一旁静立的司礼太监。 那净白无须之人急忙扶将军,言道:“陛下及皇后娘娘并无怪罪之意,将军请快起来。” 魁梧汉子起身,任然垂眸弯腰拱手,静候来人差遣。那金丝玄服的帝王看着这寻常人家的小院,厅内长约莫五丈,算是极为小巧,收拾的极为干净。这顶梁柱身,案椅桌木具是素净模样,无有些许奢华装饰,皆无奢华富贵之景。 雍容华贵的红裙妇人审视周遭,不免嘴角微微上扬,秀发金冠望着身旁的陛下。 华服之人威言正色道:“爱卿何不住朕封赏的豪门府邸,偏在这寻常的院落栖身。多不相称矣。” “昔日微臣娶妻时买下这宅子,院内一草一木,房内诸物具是拙荆亲手置办。拙荆于此而去,微臣余生愿永在此处,常慰吾心。”将军闭目垂首沉吟,言语凄切悲怆,以供上听。 皇后见司空御眼中泪光闪闪,不曾想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还有如此柔情,不免轻叹道:“将军重情重义,国之肱骨,江山幸甚,社稷无忧。吾此来,不为别的,却是下请帖相邀。” 将军见这皇后娓娓道来,心中甚是不解,只好婉言:“微臣尺寸之功,有劳龙凤齐至,不胜惶恐。望皇后娘娘隆恩赐下,吾万死不辞。” 却是那司礼太监,从他胸口处掏出一红册金印的请帖,双手奉到司空御手上。 司空御虎指轻柔打开细细看了一遍。但见他眼神之中瞬息万变,眉皱眉疏似喜似忧,片刻阅尽,将那册子合上。司空御魁梧身形径直跪下,弯腰叩首:“微臣....微臣领命。” 华服妇人见司空御如此言,示意扶起,长吁了一口气道:“吾想一观将军爱女,可否请上来?”此语话音尚未落地,却见一俏丽纤影自内院出厅而来,正是司空瑶踏至。 粉裙丽人望着厅内数人,看爹爹如此庄重神色,赶紧上前施礼道:“贵客临门,小女子迟迟相迎。多有得罪之处,望娘娘陛下恕罪。饶了小女子。” 那双星眼的望着二人,声音轻柔,粉额鹅颈弱柳之姿,玉指纤纤藕臂细长。座上二人见到司空瑶亭亭而立的天仙模样,不忍露出喜色。 尤其是华服妇人看见司空瑶一言一行,聪慧过人,身形不由微动。 第三十八章 国色倾城,以承凤恩 皇后抬手唤道:“尔莫不是司空瑶?且快过来,让吾好好瞧瞧汝。”那妇人未等到那粉裙少女行来,自个便踏着金丝履上前。 司空瑶怕失礼见罪,亦然趋步上前。 凤冠之人轻轻挽起少女藕臂,摊开掌来,却是垂眸道:“尔可惯爱弹琴,练就这玉指纤纤。”却是回首望着座上帝王。“此女甚肖吾幼时,定是琴艺非凡的碧玉佳人。” 座上帝王见她如此夸赞,只露出些许微笑点头,并不改威严本色。 一旁的司空御怕小女见罪,心性不定。“多得娘娘谬赞,小女子才疏学浅,所学恐不及娘娘万分。”司空瑶回答得诚恳谦让,不敢自夸。 皇后拖着红色齐腰襦裙,绕着司空瑶走了一圈,见此女举止甚是得体,进退自如,不免心中暗喜,待行到她身后时。白玉纤手抚过鬓角,将日常所携的簪子取下。只见那簪身通体金黄,尾端乃是凤鸟图样,衔着细链,细链分为三条,分有红白绿三色明珠。 皇后一手按着少女发髻,一手将那簪子与司空瑶戴上。自己回到正面细细瞧这少女,更觉明媚动人。 司空瑶轻拂头上之物,却看不到自己头上所戴何物,惊觉失礼,急忙跪下道:“谢娘娘厚恩。” 华服丽人见她如此,甚不忍心,亲身弯腰来扶,却是细瞧司空瑶这双星眸。但见此眼中清澈透亮,美若明珠,朱唇小巧,甚是可人,不由赞道:“将军发妻定然倾城,方有令媛如此国色。”却是对着司空瑶所说。 皇后方言毕此语,却见那玄衣帝王起身来。金丝耀眼,威慑心魄。“既无多事,朕尚有要事公文,爱卿莫忘了十五之约!!”说着便领着众人出了门去。司空御及爱女急忙相送,目送那顶盖奢华的八马车驾走远。 二人方跨入院落之中,司空瑶正想对爹爹说话,却见那魁梧身形跌落在地。 少女急忙唤人,声音凄凄。那老管家见此,赶紧命人将老爷抬上床。少女坐在床边,泪眼薄唇轻唤爹爹,却毫无回应。良医早就去请,却还未到。 少女抚着爹爹的面颊,忧心忡忡。爹爹数年来身体强健,怎得一下就病倒了? 少女心中甚是不解,却想起父亲手上持着的烫金红贴,急忙四处去寻,探知被仆人摆在爹爹书房案椅,急忙打开来看:“中秋佳节,朕于正和殿设宴招待,特诏司空御及爱女入宫与会,与子团聚。”这短短数句,司空瑶怎么也想不到这寻常不过的请帖,何以让爹爹昏倒过去。 少女粉嫩俏脸泪痕初干,在那愁眉苦脸。 一黄裙女子推门而入,正是闻讯而来的黄莺。今日初一,她去各丝绸铺铺巡查一番,在街上撞到管家,才知义父病了,却不知为何。自己也顾不得账房数目,赶紧至将军府来看。 司空瑶见姐姐回来,起身扑入怀中:“爹爹与我正行入府中,却不知为何昏倒在地。”却又哭将起来,那豆大泪珠滚落在黄莺肩上。 “许是偶感小疾,瑶儿妹妹切莫伤心过甚,待良医来诊便知。若哭坏了身子,怕要令爹爹难过了。”黄莺好生宽慰,自己脸上却是愁云不定。 二人相拥在屋内,知道那院外之人来禀。说请了名医来治,方收敛精神,急命快请。 家仆领着一位仙风道骨,白发苍苍的老者前来。只见这白服直裾,领袖具玄的干瘦老者羊须飘然,目有精光,青色幅巾束发,挎着个松木药箱。 此人入门而来,并不向二姝拱手施礼,直弯腰端看司空御。老者放落药箱,一手探脉诊断,一手抚须凝神。待脉象摸透,又看看眼瞳唇舌。自药箱中取出布包,摊开来却是各类细长银针百余。老者取出一指头长的银针数根,一手摸着将军胸口,选了数处刺入。片刻取出来,只见上面血色暗红。 司空瑶先只是屏息看着,不敢叨扰,此时见老者施针完毕,方开口问道:“大夫,家父所犯何病,可有救治良方?” 老者收了药箱,方才缓缓答道:“将军大人乃是忧心过甚,心气淤堵以致昏厥。老朽方才以银针通穴祛堵,此时并无大碍,需静养数日,服些安神静心之药即可。” 司空瑶见老者如是而已,长吁一叹,登时放松下来。却是黄莺开口问道:“义父素来身体强健,外邪莫入。是为何事,忧心至此。” 老者见他如是问,答道:“此病因何而起,老朽不知,府上之人或可寻得缘由。老朽先开了药方,尔等每日伺候早晚服用,三日内必有好转。”言毕取出纸笔,写了方子递给司空瑶。 二姝施礼谢道:“多谢良医诊治。”命人取了诊金,好生相送。 二姝坐在床边,愁云消散许多,一改先前忧心忡忡的神色。少女星眸望着爹爹,玉手抓住爹爹的宽大手掌细细抚摸,似想分担苦痛。 黄莺见她如此,轻声问道:“义父先前所历何事,竟至于此?”那星眸泪眼望着黄莺,将那烫金请帖递与她。却仍然望着床上爹爹。 黄莺将那帖子打开来看,数句之言简单明了。 黄莺久在玉梁都,对城内之事自然比司空瑶知晓更多。看过此帖,却是欣喜非常,那少女望着妹儿,眼神中多有不舍道:“妹儿切莫忧伤,义父乃是舍不得你嫁人,方才忧心过甚。” 星眸转望着黄莺,似有恼意:“姐姐说些个什么风凉话,此时爹爹病重,姐姐却顾着取笑吾。休怨我不顾姐妹情分。”说完便把头转向一边,粉唇轻咬。 黄莺起身替少女理了理头发,轻轻按着少女香肩:“此事缘由,妹儿确是不知。这正和殿,乃是历代靖朝帝王皇子成婚之所。 中秋之夜,于此宴请,妹儿聪慧,自然明了。”那少女听到姐姐如是说:“信手取下那凤簪来,若是姐姐喜欢,姐姐自嫁去就好了。”将那簪子放在黄莺手上,正是先前皇后所赠。 黄莺身在富贵之家,看了一眼便知并非凡品,猜到此物或是自宫中出来。“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自义父领了执金吾,便再无身退之日。尔可知忤逆君主,该当何罪?一纸诏来便让长兄随侍宫中,王威之下,岂能苟全。”说完便把那簪儿重新插在少女乌黑发髻之上,端坐的少女起初还想避着,却被她稳稳按住,不可挣脱。 司空瑶不忍见爹爹如此,亦不想被姐姐聒噪。俏影冲出门外,回了自己闺房,紧闭房门。 少女做着梳妆铜镜,望着自己头上的凤簪,嘴角微抿。少女从来都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事陡然突至,却令少女面上愁云惨淡。爹爹身居高位,自然会有人行纳采之礼。无论自己姿色如何,都会有人如是而为。这玉梁都皇亲贵胄,高官权臣,莫不是彼此联姻结亲,以期日后留个退路。司空瑶身为女子,却并不想作茧自缚,将这余生投入侯门深海。 “哪怕终生自梳不嫁,亦不可委屈半生。”姐姐先前曾对自己如是而言。自己无有姐姐般果决,亦未曾想过自己以后夫婿应是如何模样。 少女只盼一生自由自在,如北关草原的骏马,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若不是为了哥哥,自己和父亲不必会玉梁都,自然也无需应对这繁重礼节。眼下得皇恩眷顾,却不知如何自处。 若自己是个男儿多好,此际断不会这般愁绪。司空瑶微微理着云鬓,望着镜中之人,不知是铜镜模糊还是自己变了,直觉镜中之人不像自己。女子坐在镜前发呆,不知心中何时能理出个头绪。 司空断在深宫之中,听闻十五之夜,阖家在宫中团聚。先前还怕误了妹妹生辰,不能告假。此刻听闻连城这般说,轻松了不少。 鹰眼少年辰时去给母后请安之时,见母后正谕令司礼太监,御厨总管等一干人等。少年问了一旁的嬷嬷,才知为的正是中秋佳宴。少年将拟定的名册来观,才发现首页上写了司空将军及司空瑶,司空断亦然在列。连城将那帖子放回去,请安告退一气呵成。 华贵妇人要事在办,也无暇兼顾,随他去了。 此刻却是他回宫将此事说与司空断。司空断望着这鹰眼少年,见他拿着手绢,嘴角上扬:“尔前几日醉成那般模样,还敢见吾妹否?若不是吾诈醉逃回,若事情败漏,吾等免不了见罪。尔不过是寸步难行,恐吾连累至亲。”黝黑面庞望着连城,似有笑意。 少年自幼长在宫中,并不见女子饮酒如司空瑶一般海量,无非是细细抿上一口,上次吃了大亏。事后听司空断说起那日惨样,顿觉羞愧。 司空瑶琴音颇有一番韵味,豪饮起来更是不让须眉,不免心生佩服。若是女子再有这司空断般武艺,自己恐再衬不起此姝。 二人于宫中学习课业七八年,手足情深。鹰眼少年痴迷于武功剑法,诗词歌赋并未有太多长进。倒是司空断,写得一手好字,刚正遒劲,一撇一划如同利刃。 这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早课时间的神游四海,被恩师好好训斥了一番。二人眉飞色舞,想的却是掌法剑招。 第三十九章 月圆宫宴,人心迥异 习习秋风顾月圆,点点相思满心间。 中秋佳节这日,百姓彼此团聚欢庆。奢华富丽的朱门自然张灯结彩,好生布置一番,延请亲友于此日团聚。 平民百姓多是在自己院落赏月饮食,庆祝秋日丰收。 今年中秋,上特令于宫中设宴延请群臣,设席百桌,自正和殿内一路摆到殿外。 所请之人具是皇门贵胄,朝上重臣。一次中秋夜宴,便将这城内豪门世家尽数笼络在内 司空御早几日休养己身,便能行动自如。 二人酉时初刻出门,乘着御赐舆马。一刻便至皇城西门。 司空瑶今日穿着,仍是素日来最爱的青色齐腰襦裙,翠色丝带系在腰间,而外披着柳叶薄纱,如青色仙子一般。 头上盘起凌虚髻,簪着那个凤簪并金饰盘着乌发。 少女思了几日,想着即便是嫁人,自己亦要挑上一番。难道这皇城之中的还无一个才俊入眼,若有个像玉辰大哥那般的,也不是不可。 少女想通了此道,说与爹爹听。小女向来行事果决,虽是女流,却不输男子多少。 司空御静卧数日,思虑颇多,直到最后方明白这浮萍半生,早不能如自己所想。自己身职执金吾,护卫都城那一刻起,便被帝王心术驾驭。 宫门守卫见到这骏马华盖,自然知道是谁,按例收了烫金请帖,放车驾入宫。 少女在这车窗拨开帘往外张望,红墙宽直高耸,透着威严霸气。 此刻虽是傍晚,日光西斜,这城墙内早已张灯结彩,以候佳节。那御赐的车驾行了片刻停下,再不得入内驰骋,此后便是王令所禁,不可入车马驾辇。 司空御下车来,搀扶小女下车马。 此际值守领军之人,正是宫中左都侯吴楚行,上前施礼:“将军在上,某昔日在营中,受长史教化之恩。永为将军之士卒。身负值守之责,今日在此恭候将军,只求一见。” 将军连忙扶起正色道:“汝好生奉命而行,勿负皇恩。” 都候连连点头道:“末将请将军先入殿内静候,与公子团聚。少顷入席之时,再着人来请。” 司空御拱手相谢,不拘常礼。 青年都侯愣了一下,想起昔日将军也是这般平易近人,领着二人到偏殿,请入内而去。 少女一路端看这宫殿庄严,红墙金瓦。这白玉石栏杆下的青石板磨得平整无比,周遭一切皆是富丽堂皇。这偏殿比起周围是略小,却是数十尺有余。 少顷便有宫女叩门,奉上香茶点心。将军只小嘬了一口茶,司空瑶却不顾许多,拿起点心边吃边饮,似早已饿极。 这香糯糕点层层叠叠,约有十数层,每层味道皆有不同,甚是香甜。 少女细细嚼着此物,不由劝爹爹尝尝。却是一人推门而入,黝黑身影正是司空断。 他见着二人,忙向司空御弯腰施礼道:“孩儿来迟,爹爹勿怪。” 司空御摆手示意他坐下,却见另一人蹿入房内,欣喜之情跃然于脸上。 司空瑶见他来了,急忙吞下糕点,擦净朱唇,却开口笑道:“手下败将,今日怎得在此?” 连城不以为意,对着起身的司空御施礼道:“徒儿来迟,师尊莫怪。” 司空御自然不敢受,回道:“世子莫以此言折煞老夫,犬女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司空瑶先前不明爹爹为何如此屈尊,此刻方知这小子原是世子,长兄原是陪他读书。心中虽有惊了一下,却并不愿起身施礼,只是把头转向一边。 鹰眼少年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忙请将军坐下,却是看着这为青衣俏人。 少女不想正对此人。这三人坐在一起,谈论的具是武艺剑招, 司空瑶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只好起身在四处踱看。 哥哥和那人坐着以指法比划剑招,互有攻守。在这桌上前斗得甚是酣畅淋漓。 却听到屋外一人高声而来:“某奉命特来请将军入席。”将军但闻此讯,打开门来,见一甲士端立恭敬来请,四人遂出门而来。 甲士瞥见连城,不觉异样,只是请着众人去正和殿。 四人行不过须臾,只见远处喧闹之声扑面而来,远远望去人影叠叠,丝竹之声传来。 正和殿此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灯火交错映在墙身,那红墙金瓦熠熠生辉。 殿前侍立卫士百余,权做巡守,立在殿门两侧。 今夜月色甚好,此际照的殿前一片皎洁。这台阶之下的青石面上,案椅百台具是对着殿门摆开来。 少女还想再随入前,却被一个女官劝住。却听到那锦衣玉饰的年长女官说道:“将军爱女且随吾来,殿内择了一处专门宴请尔。” 司空御看了看司空瑶道:“宴席男女有别,尔且去。待晚宴毕了,自然会有人送尔回来。” 少女见爹爹如是而言,只好领命而去,拖着青裙随着那女官而行。绕过正和殿正门,自一处大门跨入。 少女一路随着女官,不敢多言。这殿内布置的华丽异常,烛火暖照,只见这白玉石的地板红毯铺着,绣着鸾凤合鸣纹。 少女待入内细看,才发现这殿中左右案椅坐的具是女子,正在那吃着点心聊天。 女官领她去了主位右侧的首位坐下。却是众人议论纷纷。“这俏人儿可是谁啊,为何来此宫中?”那女官侍立在主位旁,并不理会这充耳杂言。 少女见这女官如此,也不理会这等私语,自顾自得细细品茶。 司空御被那甲士领到正和殿大门。 微胖额司礼太监早就候着,领着三人入内。 此殿内早已被帐设司布置妥当,当中高台首座正是帝王之位,金龙交错织就的华丽台布铺设在案上,金碗牙箸,身后的龙椅更是金碧辉煌,在这两旁火烛的闪烁下分外耀眼。 列位臣子的案椅具是面北依次排好,分为东西两处,每桌上银筷玉碗,香炉灯烛具是备至妥当。 司空御坐在殿内右侧首席。司空断恭陪末座,在殿门处左侧面北而坐。连城坐在的右侧第三张桌子,此刻尚未开宴,便取了个小凳坐在司空断旁。 此时殿内其它案椅坐满了文武,见着司空御坐在上席首位,离台上主位不过十数尺,莫不窃窃私语。 倒是幸尚逸不顾这些,直接上前道:“安国公别来无恙,新任执金吾公务繁忙,恕愚兄不敢叨扰。” 司空御见着山羊胡的老者前来,忙起身回礼:“尊兄多虑了,在下一介武夫,大雅之堂多有失礼之处,不比贤兄稳重周全。” 诸位高官厚禄者见此情形,却不知御史大夫幸尚逸为何如此。 众人毕竟久在朝堂之上,所历风雨无数,纷纷过来相贺,具是些客套之言。 将军本不爱如此,此刻众情难违,只好一一回礼,疲乏不堪。 连城见着此景,不由笑道:“尔可知这些个人,表面一套,心里一套。吾只觉甚是好笑。” 司空断黑脸目无表情,只说道:“官字两个口,不学会逢迎如何久立朝堂呢?” 连城点头称是,却听到戌时中和韶乐骤起。连城急忙回座端坐,司礼太监立在一旁高呼:“陛下驾临,诸臣恭候。” 群臣纷纷立在殿内。只见龙纹华服的帝王之内而出,跟着的是儒雅有礼的长兄慕容连城。 群臣见着帝王,具都弯腰施礼。“恭候吾皇,愿吾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众臣纷纷祝贺,那华服冠冕看着众臣,略一沉吟:“诸位爱卿免礼。”回身坐在那描金雕龙案椅之上。 凌风看了将军一眼,拱手站到将军后面的席位。 净白无须的司礼太监见群臣具至,朗声曰:“诸臣请坐,赐茶。” 丹陛大乐响起,茶酒司自后而入,数十位宫女依次而出奉上香茗,放在列位大臣的桌上。 司礼太监亲手奉上茶水与帝王,只见那茶碗琉璃金黄,金龙盘错,待上位者启开茶碗小嘬半口。 侍立之人转身高呼:“诸臣请饮。”钟乐之声又启,但见群臣纷纷端茶起饮,茶香满宫。须臾钟声停止,诸臣皆放落茶杯。 却是那龙袍帝王开口言道:“值此中秋,朕会同列位与饮。一思社稷稳固,百姓安乐;二思君臣同心,百业兴旺;三思月圆佳节,举国同欢。今日之大靖,明日之伟业。” 众臣纷纷起身回道:“陛下千秋万代,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声自殿内一路传到殿外,那些个坐在殿外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莫不动容。 此时茶酒司上酒而来,数十位宫女持着那暗金火纹托盘,上面一只青玉酒壶,玉杯一个。 少女们徐徐放落诸臣桌前,将美酒斟满玉杯。 司礼斟满递与帝王。帝并不起身,持着酒杯饮尽。 司礼太监呼道:“诸臣请饮。”却是中和清乐再起,果子司的新鲜水果,蜜煎司的蜜饯花果依次上来,甜腻香味扑鼻而来,忍得众人难受。 台盘司的小太监数十人端着龙肝凤髓,山珍海味依次上桌来,看的众臣眼花缭乱。 珍馐美馔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对于帝王之家却不过寻常。 乐声止,帝方进馔。诸臣方敢饮食,却不知从何物下口,唯恐吃漏了一道菜。 将军每日练武,食量颇大,半日未食,此刻放松开来,也不顾大殿之上雅俗,狼吞虎咽,食量如牛。 倒是幸尚逸平日里修身养性,所食不多,只每物尝了一口,清茶相就。 司空断但见爹爹是鲁莽,并不觉羞。倒是华服帝王并连城看着将军海量,不由细细瞧这。 凌风见将军豪性,唤来司礼太监递了杯水酒与他道:“此杯酒是吾敬安国公,尔且送去,好生相劝。” 司礼太监久在宫中,何不明此意,端起那玉杯走过去道:“安国公稍歇,大殿下敬汝。”却是那慕容凌风在身后持杯相敬,一杯饮尽。 司空御接杯过来,谢道:“有劳司礼大人。”亦然饮尽,回首四顾,手脚却放慢下来,环视周遭诸人。 本来盯着司空御的十数双眼睛撤了回来,埋头夹菜。华服之人在殿上微笑,甚为满意。 第四十章 豪情四纵,满殿惊愕 这正殿内群臣欢饮,一团和气,觥筹交错,举酒同饮。 殿外群臣就更是放得开些,插曲打诨。同 在玉梁都的皇门贵胄,文武百官,莫不相互攀附,结为儿女亲家,亦或是宗族门阀,师出同门,同窗之谊。 平日里交往甚繁,何得欢饮如许,胜却仙境无数。 丝竹之乐绕耳,钟鸣鼎食;香炉檀香扑鼻,异香满盈。 蜜饯果子撤下换新已愈三次,玉盘珍羞更替换了数十道,一次次的惊艳众人。 正殿内的极乐笑语,却并不如这偏殿的春光旖旎,只见此殿内数十位女子欢饮,耳红目赤,酒香萦绕满屋。 皇后并不多饮,只是笑看众人。先前自己放下言来,诸位不醉不归。 这些个妃嫔贵戚,见着那司空瑶,还以为是新进的宠妾,这穿的也不类殿内众人人般雍容华贵,锦衣玉服。 众人莫不持酒来敬,想要立个下马威。瞅着这弱柳之姿,并不善饮。这酒十数人敬了三轮,却不见那女子有何异样。 司空瑶直觉烦了,青裙抖动放出话来:“诸位姐姐若是想饮个痛快,何不取海碗来。吾等一对一的干净,也好痛快。这酒杯忒小了,不过瘾,不过瘾。”说完微微理着云鬓,环视四周丽人。 此言一出吓得众人不敢再前,自己几杯下肚酒意便上来了。这俏人儿怎得一点事都没有?若是有人眼尖,瞧出司空瑶发髻上的簪子来,也不会如此而为。 凤服皇后见这司空瑶分外豪情,直觉讨喜,忙开解道:“到底是将门虎女,诸位莫要逞能。但求量力而行。” 众人方知这碧玉佳人原是司空御之女。这偏殿虽然不如正殿奢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就这饮食,都是精心挑拣而制,为的是合乎女子口味。 酒水不甚浓烈,却是清香扑鼻的果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稍微停息了,舞乐之声骤起,门外跃进的九位女子,步履相近排成一字跳进来。这这九位女子身形相近,具着粉白齐胸襦裙,盘着飞仙髻,涂铅抹粉,眉心处点缀火纹花鈿。 九位女子长袖一左一右挥洒走近殿中,丝绸长袖在殿内翩翩起舞,时而分作人形,时而化作花瓣。却是八人跪围着正中一女子旋转起舞。当中女子长袖长裙化作浑圆,让人看不见样貌。数位女子身段柔软,纤细柳腰舞的众人惊叹。 众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看到这舞姿飘飘,只恨当年自个练得不刻苦。若是生女如此,定可以蒙受圣恩。 诸为宫内娘娘,诰命夫人,早就打听到今日中秋佳宴,是为大皇子择选一位佳人封为王妃,册立的虽不是太子妃,却也只一步之遥。 嫡长正是慕容凌风,他日登上帝王,这佳人便是中宫皇后。 偏殿内数十位女子,除了司空瑶及皇后,莫不是早早备下家中待嫁女子的生辰八字,样貌画册。 若是自己无有,便去叔伯兄弟,旁亲左戚去寻,为的是圣恩眷顾,一朝孔雀变凤凰。更有甚者,选择去贿赂钦天监,以求得他好言。 若是往日,司空瑶并不爱逞能豪饮。近来更是得黄莺熏陶,颇有雅风。只是这众人似有仇一般,偏来敬自己,索性放开来喝。将这好事之徒灌得七八分醉。 眼瞧众人退开,一个个去敬,吓得众人求饶告罪。 少女心满意足,持着那玉酒杯饮尽,在殿内起舞。这一抹青绿混入粉色花堆之中,甚夺人目。 司空瑶在北关长成,所习舞姿略带异域之风,不似玉梁都柔弱天仙的风雅,却又一番边关豪情。 此子举手抚面,一手捏着裙摆,以防长裙影响舞步。舞姿轻快,步履跃动,如同将士出征在即。星眸似有无尽威严,杀气凛然。众人瞧着掩嘴偷笑。 少女惊觉过来,急忙收回,改换舞姿,学起舞姬所演,却也模仿的七八分。 台上女官看着司空瑶面露微笑,却无讪笑之意,回身揖礼对皇后夸赞:“此女天资卓越,只是瞧上一遍,便把老身训练的数年之功,临摹的有板有眼。皇后得此佳人,幸甚幸甚!” 少时乐声即止,九名舞姬弯腰持礼退了下去,司空瑶赶紧回座,却是满面绯红。 正殿内群臣欢饮,可怜司空断及慕容连城,二人除了吃喝,别无多事。 连城向来不爱读书,远不如长兄饱读诗书,有礼有节。只见他代父皇与列位大人痛饮,进退自如。 殿上众人,自己所识不多,除了司空御。自己只认得几位,除了刚正不阿的廷尉,便是御史大夫幸尚逸。这人当初一己之力止住群臣纷纷,力援龙云。 连城不爱繁文缛节,勾心斗角,欣赏的却是直来直去的豪气云天。除了自己钦佩之人,余下一概不理。 司空断坐在末尾,更不引人注目,除了先前那杯帝王赐酒,更不多饮。自个在脑海中回忆剑招掌法。 慕容凌风今日身穿儒服黑冠,玄色玉带绕身,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身素雅大方,与这满堂华服截然不同。 殿上群臣皆知大殿下为人谦和,儒雅有礼,莫不来恭维几句。凌风一一回礼相敬。待到诸人退了,这才想起身后连城道:“愚兄多日未见汝,何故满面倦容。” 连城见他主动开口问,敷衍答道:“课业堪忧,神仙难救。”那儒雅的凌风并不介怀仍细声问道:“吾要向父皇母后敬酒,尔同饮否?”连城斜倚着脑袋:“长兄自去,吾稍候便行。”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儒服青年并不强求,自斟满,走到那阶前,对着上位之人施礼道:“儿臣特来相敬,祝父皇身体康健,延年益寿。”说着端起那酒杯饮尽帝王见嫡子来敬,端起酒杯饮尽,笑顾道:“少顷有要事与汝,尔快去快回。”慕容凌风领命而去。连城虽瞧见,也不管许多,自斟自酌。 凌风穿过后堂,行了数十步,却听到清扬乐声。 自幼宫中长成的儒服男子暗自揣测,此音不必寻常,断不是宫中之人。先前正殿嘈杂,听不见如此琴音。此刻边行边赏,却是韵味悠长,急忙行去,躲在偏殿屏风之后。 凌风此刻隔着屏风薄纱望去,却见有一女子在那弹奏古琴。宝琴听来是母后之凤鸣,这指法音律却并不似宫中。 女官平日里教的舞乐,断无此曲。 凌风不敢陡然出现,怕扰乱此人琴音,闭目聆听起来。 只闻群山环绕,林风呼啸,山间云雾被这凤吹散开来,却是变化万千之景。如若万马奔腾,白马奔袭。那云雾如流苏筛过山涧。待到日光射下来,破开浓浓雾气,直透树身照落在地上。朝霞如道道金光,射入心间,暖人心脾。 男子听着古琴所绘俊山丛林,不免心动,自袖间取出一只青玉笛。朱唇轻启,双手持握吹奏起来,笛音悠扬绕过屏风而来。 皇后久习音律,一听便知。这满座众人却不懂笛音悠扬,偏殿玉笛暗飞声,散入秋风满皇城。 少女初时听闻,愣了一下,手势却未稍停。方才皇后娘娘点名要自己弹上一曲助兴。自己见那凤鸣甚是喜爱,不免琴兴大动。 这笛声起来,却是山涧流水春暖而动,少女本想以一曲《高山流水》惊艳满堂,却被这笛音抢了先,并不直接认输,却是信手相衬。 这琴音循着笛音相辅相成,笛音轻柔,似清泉作响,琴音雷动,却如水花飞溅。水势无形,山势起伏。 琴笛合鸣,虽是想争个高低,却彼此难分,若是少了其中一缕,这曲便失去神韵,二人将这流水演绎的活灵活现,华服皇后并女官细细听来,全神贯注听着二人合奏。 一曲终止,徒留众人回味悠长。 上位之人面露微笑而道:“妙极妙极。”儒服青年自屏风后出来,拱手施礼道:“儿臣兴起,来迟了,来迟了。” 他将母后案上酒杯斟满,端起酒杯来:“儿臣祝母后年华永驻,凤貌常春。”凌风持杯饮尽,皇后看着他笑的凤目微闭,极为舒心。 凌风持杯又斟满,此次却是翩翩而下。 司空瑶初时一直看着这男子,见他行为举止颇为儒雅,一生白服玄带,好一个美男子。 此刻行来,自己反而不敢盯着。司空瑶低头在那拨弄琴弦,想起方才笛音,才醒悟是他所为。 凌风一路持着酒杯行了十步到殿中,距凤鸣不过三尺,弯腰持礼道:“在下慕容凌风,方才献丑了,此杯水酒权当赔罪,望瑶姑娘莫要嫌弃在下笛音粗鄙。”举杯正要饮。 星眸少女望着这昳丽修长的男子,却是灵机一动:“方才本姑娘放下言来,若要敬吾,便取海碗来一一干尽,莫要如此小家子气。” 凌风见她豪言并不介怀,命宫女取来两个海碗放在琴旁桌上。 这碗约莫少女脸蛋那般大小,却是绘着桃花流水的白瓷碗。两壶酒方才将海碗装的八九分。 凌风笑看到这少女:“若是现在求饶,吾且放过。” 少女见他真的敢如此,登时便站起来。星眸望着那人,见他胸有成竹,不由说道:“如若有此豪情,速来干净。”说着双手玉指纤纤端起其中一碗,朱唇张开便饮。 凌风见她神色无惧,更不好退让半分。单手握着碗边托起,鲸吞起来。 二人比拼之余,吓得殿内众多华服妇人,张嘴结舌看着二人喉间微动。不过须臾,二人具都饮尽海碗中的美酒,却不知二人如何? 第四十一章 承恩御上,群臣恭贺 司空瑶轻抿朱唇,将那薄唇上的酒水抿尽,柔声道:“痛快痛快。” 儒服男子望着这青裙少女,双眼痴神,心中暗忖:“此女子酒量惊人,便是男子中亦然是魁首。” 自己虽然先行干净碗中酒水,此时却是酒意上头。先前陪着那群臣痛饮,约有个五六分醉意,此碗下肚,却有个八九分了。 虽然面上强撑立着,自己几般斤两却是了然于胸。 这女子却好像没事人一般,望着自己,倒让自己觉得颇羞。 凌风素来儒雅,不愿失礼与人,持礼道:“吾奉姑娘之令,奉酒相陪。日后若有相见,再切磋音律。” 少女见他虽然醉了,倒不似连城一般,只爱嘴上逞能,便是不能喝也要干尽,心中不免敬佩几分。 少女并不是不会醉,这玉梁都的酒水太淡,司空瑶并不爱喝。 北关寒冷异常,将士多要饮酒暖身,不然寒夜值守多有冻伤之人。 北关酒坊酿造的酒水颇为浓烈,爹爹颇爱饮。 少女席间也小嘬一番,渐渐地爱上了此种滋味。 叔叔廉无悔曾诗情大发写下一首:“冷夜铁衣冻,心暖思故都。但为社稷故,一心入行伍。烈酒伴寒空,长夜北风凶。君子戍边隘,对月饮愁哀。” 一首诗将那北关将士所处心境表露无遗。少女平日里被这些豪情熏陶,性子也豪放起来。若是个男儿,怕早就出入行伍了。 少女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方知自己先前鲁莽,不觉红晕上脸,星眸中似透亮如水。 少女并不拖延,弱柳之姿行礼柔声道:“公子见笑,小女无知。吾再不言赌斗之事。”说完星眸望起不过瞬息,又急忙低下看桌上凤鸣琴。 凌风见她变换语气,不似先前,微笑道:“既如此,那吾先告退了。”那昳丽修长的身影转头,拜了上位皇后,身形径入后堂。 少女星眸望着那人而去,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纤指青葱划过凤鸣蚕丝琴弦,一阵悦耳之音叠出。 皇后母仪天下,宫中女子更是万千,如何不知此中意味。便是在座的列位嫔妃,妇人具都瞧在眼里。少女茫然回座,不知其后如何? 凌风一路穿过先前所来的雕廊画壁,单手在袖间轻抚那玉笛。似在回味先前的音律。 宫、商、角、徵、羽,男子一一谱来,心中默默记住,犹恐忘了。索性不回前殿,出了正和殿后门往东边而去。 殿外平日侍奉的小太监还想上前问,却被他按住身形,沉言道:“莫要跟着吾。尔少顷自回去”留着小太监呆在原地,良久才问高声道:“殿下何往,吾何处去寻?” 这呼喝消失在这月圆之夜,直到看不见凌风。 那小太监挥洒着佛尘,急的直蹬脚。 凌风行了约莫片刻,这月光洒在他面上更显白皙。月色如许,秋风徐徐,吹拂在男子面上。 酒力微发的汗珠被秋风吹凉,凌风心神恢复许多,更加快脚步往那御书房而去。 只见一座百尺之阔的小楼,金瓦飞檐,碧砖红墙。 小楼若是在平常处,怕是一座豪宅,在这皇城之中却略显平常。此时宫中之人具都去正和殿忙活,御书房只有两名侍卫值守。 二人见着来人是大殿下凌风,赶忙开门。 凌风对此十分熟稔,男子与自己那不爱读书的弟弟不同。男子自幼饱读诗书,十五岁时便无需博士教授。自己治经研书,将那圣人之言,累世之作熟读。 凌风平日无事,不是在御书房熟读经典,便是在自己宫内研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现来了这御书房,却是为寻一本书。 《大韶全律》乃是儒门乐艺之典著,共分上下两册。上册所含乐器指法吹奏的细节之类,共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八音,而这八音所含乐器却有琵琶、二胡、编钟、箫、笛、瑟、琴、埙、笙和鼓等十类。下册所含却是先贤所纳曲目,具是阳春白雪,曲高寡和。 男子初看此书时,因无有下册,自己只可在上册注解处旁征博引,一窥下册之梗概。 今日听闻司空瑶弹奏其中一曲《高山流水》。自己借着上册古琴指法的举例,听着女子所弹,推测出的音律。 男子秉着烛火,在那这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的书架上寻着。所幸自己尚记得大致,不多时便在架上找到本《大韶全律》。 封面一如旧时,玄色孤本自右打开,目录寻着古琴章节。 只见男子将书本烛火放在书案上,取出米白宣纸。凌风一手研磨,一边闭目沉思,待墨研好,取一只兔毫。 凌风一时对着书本翻阅,一边回想一手在纸上写个不停,不到一刻放笔。却已经将那《高山流水》之曲回忆誊写下来。 素日下笔轻柔,一篇小楷写就,好生晾干。那纸张折了数次夹入书中,于怀中揣好书本。 凌风吹灯灭烛,出了这御书房,心中所念却是怀中所物。 凌风原路而回,方才自己没有细细看着月景,只顾着去御书房。 此时圆月挂长空,皎洁明亮的月色如同白玉。这天上的嫦娥怕也无女子般绝色,今日得遇此姝,三生有幸。 凌风一路行去,伴着这月光而行,更富诗情画意。行到正和殿后门,那小太监见着他回来了欣喜万分,急忙上前道:“殿下只管差遣杂家,何须自己亲去。” 凌风初时还想自己送去,却听闻亥时钟声起来。 这佳宴即将结束而,自己早早离席甚是不恭,此刻若不回正殿有违礼数。忙叫来小太监,自衣襟中取出那书塞在他手上,急言道:“尔却去偏殿门口候着,待那碧玉青裙女子出来,将此书送给她。若有误,吾定不轻绕。” 小太监难得见凌风如此庄重神色,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道:“殿下所言,杂家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凌风放了下心,急忙入后门,绕过偏殿,自画廊穿回正殿。所幸现在佳宴虽已结束,众臣无有帝王之命,只敢端坐饮茶等着,不敢像之前那般热闹。 凌风看见如此,急忙上前请罪道:“儿臣耽误多时,望吾皇恕罪。”龙袍帝王摆摆手道:“无甚碍事,尔且快坐好。” 司礼太监见大殿下回来了,登时松了口气,生怕误了时辰,提了提嗓门高声呼道:“宴毕,上酒,陛下致词。” 众人急忙起身持礼相待。那茶酒司排出,将一杯杯清酒端上来。 华服帝王接过司礼递上的白玉酒杯,身形挺直站起,双眼精光环视众人。 只见他绕过桌案,踱阶而下,望着左右臣工。 帝王将那酒杯托着,约距离胸口一尺之遥,身形微胖的帝王朗声曰:“朕继位二十余年,功微名弱,无有建树。七年前龙云之危。有赖诸臣一心,不使江山动荡。安国公之神勇,荡平异族贼寇。吾等今日欢饮,莫忘昔日艰难。” 帝王言语时看着弯腰持礼的司空御,却是对着满朝文武高官而言,将那杯中酒水饮尽。“朕今日谕令,封嫡长慕容凌风为太子。司空御之女司空瑶,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值此女待字闺中,尚未婚配。特旨将司空瑶许配太子慕容凌风,位为正妃。礼仪如旧,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华服帝王亲身宣读旨意,双眼盯着司空御。司空御早就料到会有此日,爱女昔日在病榻旁劝慰自己,倒是一下成长许多。 一旁的慕容凌风先是惊愕这突如其来的恩旨,看了看帝王,又看了看司空御。这中秋夜宴竟是自己订婚的宴席。心知上命难违,儒服青年出坐跪倒言:“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此时帝王在群臣面前宣旨,却是逼自己做个表率。奈何身陷,岂有悔路? 司空御饮尽杯中酒水,跪在帝王面前:“臣领旨谢恩,愿世代护佑靖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是略带哭腔,不似往日豪情,这初老汉子的头上鬓角微白,泪水盈眶。 这殿上的众臣只以为他是欣喜万分哭了,只有司空断方知,爹爹是心疼妹儿如自己一般身陷宫中,从此便是一人凶途。司空断却并没有发现连城的异样。 众人饮尽杯中之酒,纷纷谢恩祝贺。 华服帝王笑意盈盈扶起司空御:“往后吾等就是儿女亲家,安国公可别见外啊。”却又转身而去,坐在那龙椅之上。 那司礼太监早就准备好,见人声渐止宣道:“陛下亲赐聘黄金二万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一如旧典以供成婚。司空御之子司空断,随侍宫中数年有功,封为南宫卫士令,秩俸六百石,夜缴宫中。” 司空断见爹爹跪下之时便出座跪下了,此时听闻旨意。朗声曰:“司空断叩谢皇恩。”那殿上众人方知,这黝黑少年原是司空御之子,纷纷回首来看。此子前途坦荡,众人纷纷记下样貌,以期后用。 众人只觉耳畔风声作响,却是一黑服少年奔走而去。留下黑服背影。 司礼太监瞧了瞧帝王,只见他眉头稍蹙,转瞬舒展,便放下心来。 司空断抬头见连城奔来,思及殿上礼仪,忙起身用手拦着,却被连城一掌拨开身形。 慕容连城怒气冲冲,起身飞出殿外,留下满堂惊愕。 司礼太监见群臣纷纷,清了清嗓子道:“晚宴毕,诸臣谢恩。”堂上众人醒悟过来,连忙持礼谢恩,不敢再前寻思。 倒是司空断谢恩了,一个箭步跨出殿门门外,往慕容连城飞去的方向而行。 第四十二章 手足相残,生死谁顾 连城初时不知想去何处。这朝堂之上,众人各怀鬼胎,这事情陡然而至,自己双眼直瞪,却觉得体力不支,直欲跌倒,勉力扶住桌椅才不致歪倒下。 少年不止一次幻想,想着自己与她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自己曾想等着些时候去央求母后,托宗正大人带雁去行三书六礼,以表自己一片芳心。 连城从未想过,司空瑶会有一日,被父皇在群臣面前,指与长兄凌风为妃。 太子之位,自己从未想过。皇帝哪有做王爷那般痛快,自己也不爱读书,不想与那群臣逞舌。 难道父皇当真无有一点喜爱自己,便是这最后一点寄托也要夺走。 只是这大半年来,自己早已放不下司空瑶。自己喜欢她的一颦一簇,一言一语。心心念念的都是伴她左右。 少年一旦想起父皇那砸落心间的字句,心却隐隐作痛。“难道日后见面相称,只能施礼叫她兄嫂抑或是太子妃?再后余生只能称她为皇后娘娘。”从此自己居王府,她孤身一人住在宫中。 少年不禁一阵苦笑,在这空荡的殿中余音难了。“罢了罢了,吾也不要在此无情都城。普天之下,安能无我栖身之地。” 慕容连城回自己宫中,撕下自己一身华服,片片锦衣落下犹如心陨。少年改换了玄色劲装武服,取了佩剑拿了令牌,怀中揣了一碟金瓜子。少年皂服紫冠踱出门来。 只见司空断立在庭院之中,面上不怒不喜,望着他道:“尔去何处?” 连城银牙怒咬,喝道:“休要多事,尔且去任尔的官,做个皇亲国戚,富贵一生。” 黝黑少年脸上闭目,看不出喜乐。“世事难料,吾有随侍之责,不能放汝自去!” 连城拔剑而出,龙吟飞身过来:“吾此去浪迹天涯,尔若阻拦便是剑下厉鬼。”火纹长剑破空直取司空断。 少年只身而来,穿着典礼饮宴的衣物,不好施展。那剑刃扑面而来咫尺之间,难以施为。只好飞身躲过,跃后数丈 连城平日里多和司空断对练,焉能不知一招难以制敌,脚刚沾地,又朝着那黝黑身影扑去,剑刃寒光直取心窝。 司空断足下运力,运转体势,躲过噬心火纹寒光。一掌轰在连城手腕处,震开那人腕上长剑 慕容连城等的就是这个时刻,那右手并未全力施为,所以被那掌法推开并无多损。自左下方提气运劲,一掌轰在黝黑少年腹上,把那司空断推开数尺。 司空断初时只想止了他的心思,不愿下杀手。此时却被他震得五内沸腾,疼痛感觉透过全身而袭来,所幸强体健,只略微受了点内伤。强忍嘴角嫣红,双眼神情复杂望着那连城。 “司空断,尔今日是不是饮酒过甚,方如此不堪用。”连城握着右手腕,却是钻心疼痛,面上却依旧强忍。 “如你再拦,吾剑之利,见血封喉。”连城眼中怒火不觉,内劲吞吐,如同凶兽,虎步狼行的走过去。 司空断不想放他而去,但是自己手无寸铁。唯有一双铁掌相对,若是对上痴蛮武夫,还可以以掌力抵之。 但是现在对的却是剑炁初成的慕容连城,自己一双手若是不要了,或可一斗。 司空断不是没有试过,纯以掌指顶对刀剑,自己现下也只有一路可寻。提气运使,将内劲汇诸于掌刃身形开阖运掌于胸前。 连城知道若不将他制住,断无逃脱之可能。运剑如飞,正是《皇极御剑》中的长剑式,数十道剑刃寒光叠出,遍洒在司空断周身数处。 司空断自然知晓此招,双手裹缚无形剑炁,掌法横劈竖砍,格开侵体而来的火纹剑刃。月光下只见二人掌剑相对,分不出高低。 连城不知这他勤习掌法,竟可以掌为刃,惊骇之余剑势更是迭连,直欲破开掌刃,一招制敌。 司空断瞅准少年剑势,双掌合十,并掌夹住噬心剑刃。黝黑脸膛眉头紧锁,怒目之下犹如金刚罗汉,硬掌制住火纹刀刃。剑刃受阻再难寸进。 连城运掌想要再袭,却被护体内劲抵住,一掌轰在腹上如若常物。到底自己掌法未练到他这般境界,但是这已经足够。这一掌已经足以迫使少年分开心神硬接。连城收刃入鞘,却不知为何。 司空断见他收了兵刃,依旧持掌对着曰:“若是尔绝了心思,吾只当今夜之事未有发生,一切如旧。” 只见连城嘴角微扬,却是一阵苦笑:“事已至此,如何言重头再来。若是泉下有知,好生保佑你妹妹”连城右手握住暗黑剑柄,一剑寒光陡出,自左下方斜划出寒光而来。 司空断眼目极眦,望着那无形剑炁飞了过来。此物只有破空之音,却看不到如何可至。少年不敢大意,运使左掌相抵。触抵瞬间直觉利刃破空而行,掌心处多了一道自虎口延到尾指根部的半寸伤痕。掌心破开却不见鲜血,只有利刃划过肤间之觉。 司空断连忙运使右掌护住心窝,那残余的剑炁袭来,在他臂上至中指处划出一条血痕。却是皮肉绽开。剑炁只伤了双手,未有伤害要害。 连城见一招破开少年铁掌,嘴角一抿。收剑入鞘,足下运使,单掌运劲。数步袭到司空断之处,腰身一沉,一掌正中少年腹间,将他轰开,犹如提线木偶般的后背砸落在暗红宫门处,口吐鲜血跌坐在左侧宫门。 黝黑嘴角处点点暗红滴落,双掌搁在地上如同废人,鲜血将那青石染成猩红点点,犹如红梅初绽。口中还有喘息之声,却气息微弱,不知何时咽下。 劲装武服的少年世子见他如此,不愿再久留。若是再有不忍,等到值夜之人来了,自己便再出不得这皇城。数步跃上台阶,打开宫门正要离去,左脚即要蹿出宫门,被司空断血掌握住。 地上之人血面扬起,唇间翕动,曰:“虽死无悔。” 慕容连城足尖用劲,挣脱开来。直出宫门而去,数个飞身便消失在这高楼琼宇。 这黑云蔽月之际,难以看见少年面上眼角银珠滚落,随风而去的黑色残影,伴着秋风离开这囚笼。 远处人影具去,宫闱之中的群臣大都顺着原路返回。司空御立在正殿门口,翘首以盼那女官带回爱女。 司空瑶神情恍惚般结束了饮宴,施过谢仪。随着众人推出殿外。却被一个模样清瘦的小太监轻声叫住。他只是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却不大声言语。 待到司空瑶走近身边,看了看左右,低声言道:“大殿下托吾将此物赠汝,望姑娘务必收下。” 少女初时不明为何,待看到这本玄色书本上的名目,朱唇惊喝了一声,急忙闭口。少女细细翻开此书,却发觉此书原是《大韶全律》上册。原来竟在他手上,怪不得匆匆离去。司空瑶嘴角微笑,施礼谢道:“有劳公公了。”转身随着人流而去。 司空瑶穿过雕龙绘凤的殿外长廊,方才在正殿门口看到爹爹,急忙跑上前去。 那初老汉子不愿直视爱女,只好转身背对少女,却听见她在身后唤自己。这最后跨出殿门的却是御史大夫幸尚逸,只见他上前道:“恭喜将军。恭贺令媛”司空御不愿失礼于人,回身答道:“大夫良言,某不胜感激。” 幸尚逸听出话中恨意铿锵,却并不恼怒:“吾等为臣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入了这侯门,断无回头之日,将军好自思量。”言毕便踱阶而去,再不回首。 少女不解幸伯父如何这般言,自己随父亲原路回到家中,可惜今日乃是十六岁生辰,自己与哥哥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又分开了。 慕容连城飞身远去,一个时辰劲力施为,出了皇城,离了这玉梁都。 正是午夜子时,少年不知去往何处。抬头望见天边圆月,竟大不同宫中所见。少年闭眼不禁一阵感触,这天下之下,月光闲洒之地,便有容身之所,又何须在意这等小事呢。 匹夫持剑天下纵,笑傲江湖影无踪。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连城不丈夫。 少年出了都城,在月色下飞了身约有半个时辰。气力用竭,不愿再行,飞身下地,却见此处墓碑林立,不知到了何处。连城凑近一个巨大石碑端详,却见上面隶书横刻,写得却是陵阳符氏封堆之地。 连城起身看了看四周墓碑,月光下碑文上之人具是符姓。少年直觉好笑,自己怎么又走到了母家先祖之处。真是机缘凑巧,难道自己背井离乡之际,尚需面禀下祖先吗?还是祖宗门见自己如此愁眉苦脸,想安慰一下自己。 少年也不管这坟地幽暗凄冷,夜风凛冽寻了一背风处卧睡,反正人困马乏,睡上一觉明日再做打算。怀中抱着长剑而眠。 翌日清晨的微风扑面,少年眉睫偶有雾珠凝聚,头发上更是明珠点点。秋日晨风甚凉,吹在面上将少年惊醒。 此时树林阴翳或可看见日光,许是林深木密,阳光并不热烈。清晨杜鹃鸟儿在树上啼叫哀鸣 少年伸了伸懒腰,却听见林间落叶的的沙沙之声,似有人踏来此处。自己眼前望去这边无有人影,那就是身后之处。 他轻轻扭转身形爬上坟顶,却看见远处有一坟,应该是年幼早夭的男子。坟前无有碑文,矮矮堆着。坟边只是站着个中年男子,拿着黑漆食盒,应该清晨前来祭拜之人。 第四十五章 仇敌再至,弓拔弩张 云川闲坐在船舱边上,此时江上夜风渐渐凉了,斜月当空,江水微微泛起波澜。自己坐上的小船,一路东去。少年心中只想快快离了此地,并不在意此去何处, 船家汉子江来在船首操舵,此次他只带着两三个人行船。客船虽不大,此次却并未载人,而是运货物。 剑川城货物转运颇杂,往来之物或多或少,或急或缓,都可寻得一个合适船只。这江上最不缺这种人货具载的船只,为的是将运力提升,更是为了广揽客源,多挣钱帛。 云川不在意这船作何用途,自己不付毫厘乘船已是侥幸。若是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哪怕撑船拉帆,定不推脱。自己上船前,江来知道他夜晚无食,取了粗面馕馍与他。少年心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在这船上,东拉西扯。夜晚不敢行船太快,收帆顺着剑川河水慢慢行进。 夜间掌舵需久行船道的行家为之,江来视这条船如同性命,断不肯交付他人操舵。 二人此时正闲聊,见周遭暗了下来。此时月已偏西,应该是乌云蔽月。却听到身后传来水声。 江来回身看,吃了一惊,见到一条王舟扬帆急行,遮云蔽月,船身离自己货船不足数丈。那船似一条巨鲸,顷刻之间便要吞没自己。并且无半点停滞之势。 云川亦然瞧见王舟霸道而来,一个箭步飞身起来,抽剑砍下货船帆绳,借助风力提升船速。 船首的江来亦然不敢含糊,尽量右满舵,希求避开王舟船身。汉子浑身劲力用在舵上。云川别无他法,只好看着希求二船不要相撞。 小船被水浪袭来起伏不定,云川立在船上,只觉得身形向左险些甩出去。王舟驶过,舟身轻轻掠过一下小船尾部木舷,竟然将船尾撞歪,船身首尾调转。 云川在浪花起伏中跑至船尾,发现只是损了木舷,舟身无事。听到有人叫唤,抬头来看。 “木云川,汝离剑川城也不告吾一声,吾还想设宴款待一番呢!” 却是昔日勾栏赌斗之人林慕白,此刻靠在王舟船尾。只见他左手鹰爪竖在宝船木舷,一手托着白璧脸庞如同赏戏。口中发出桀桀怪笑,放浪形骸,一双冷眼精光暗动,阴风扬起的发丝飞舞。林慕白如盯着猎物一样望着木云川,鹰爪似待机而动。 云川心中暗叫不妙,此人袭来定难善了。 江来立在船首,方才撞击之下,己方行船的二人跌落下水。等他们爬上船来,正欲调转船头。 云川急忙止住:“那人与我有隙。江兄莫要再前。靠岸让我自去,莫要连累了兄。” 江来听到云川所言,沉色不语。良久才言:“木兄弟,昔日洒家向船关菩萨许了宏愿。上得吾船,无论人货。洒家无论如何也要护个周全。” “吾此船行数十年,未有一次失信于人。今日应承了,捎你离开剑川,如若背信弃义,恐往后也干不得行船之事了。”黑膛汉子垂眸低语,不愿放云川自去。 云川无可奈何,如实答道:“舟上之人乃是郡守之子林慕白。吾离了此地断然无事,江兄尚需在这江上行舟,怕多有为难之处。” “木兄弟,尔且安座,吾自有脱身之法。”言毕右满舵,调转船头。却听到有人跳入水中,原是此次行船的几个小厮纷纷泅水遁走,惶恐逃窜 “罢了罢了,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江来立在船首,扶正舵身。正欲开口。云川听闻“嗖”一声,一支弩箭袭来插入江来心窝。江来捂住心窝,身形后仰。 咫尺之间的云川急忙扶住汉子身形,望着呼吸急喘的汉子。江来口中浓重气息直吐,眼目极眦,喉间似想要挣扎吸气,却身形渐软,无力支撑。 云川将他靠在船舷边,星眸中悲切恨意,怒火冉冉交加。王舟停在不远处,月光之下,却见李慕白拿着劲弩正在瞄准,这第一支弩箭许是江风船动偏了。第二支却不知何时射出。 云川急忙躲进舫内,所幸两边货物垒堆,有容身之所。小舟行不过须臾便到王舟右旁,被王舟挡住再不能行。 云川不敢露头恐遭劲射,却有一魁梧遒劲的壮汉跳上小舟,将这小船船身激荡,险些翻转。壮汉上身赤裸,浑身肌肉虬结,面目狰狞刀疤斜纵。 “这人便是昔日重伤云川下狱的七煞之一,人称“铁拳横绝”的恶虎。”云川当日自老伍口中知悉。 剑川城水陆码头,被七煞门所制。大小船只每月依照规矩行纳舟奉,供养七煞门。本地行舟之人多有拜在门下以求庇护。 当日在王舟下哄抢尸体钱财者,黑衣劲服,具是七煞门之属,每月沿途索要供奉。相传七煞门首领之人,却是一女子。七男一女结成孤阴七煞,七位男子唯女门主马首是瞻。 恶虎跳下船来,虎视狼行。瞥见云川在内中,大喝一声:“小儿休走。”直接奔袭而来。因其身形巨大,舱内狭窄难行。汉子双掌拍断木柱,双掌用力托起顶盖,将那船顶掀毁。 云川退至船尾,恐顶篷砸落。那汉子跃上舟,数个箭步从货物木箱上跃到船尾,一连三跳如同添翼猛虎。右掌铁拳对着云川面门砸下,势要将云川如铁钉入木砸落甲板。 云川双掌运劲护在头顶,稳稳拖住虎拳。这甲板却受不得重力应声折断。云川与恶虎二人尽都跌入船身龙骨底板处。 面上甲板破裂。内中木箱货物悉数失了控制滑落下来。云川收腹弯腰,借着拳势后跃数尺。空中伸直腿脚,踩在船尾龙骨弧形处,足尖运劲如若长箭射飞去,踩着木箱飞回船首。失控的木箱滑入船底,又或者砸向那人身后。 恶虎瞧见云川飞脱,惊觉身后重物来袭,回首看货箱直扑面门。双拳蛇头骨棱突出,二拳砸入木箱,却听到瓦片寸断之声。拳势张合,将那箱子破开,透亮液体洒落,却是一阵酒香四溢。 恶虎巨掌凌空托住一坛,掀开盖来狂饮,吞咽之声雷动,犹如猛虎鲸吞,单拳伸出胸前左右横扫,将那撞向自己的木箱挥荡开来。 云川见他尚有心思饮酒,立在尚未失控的木箱子旁。双掌迭出,将剩余的货箱尽数迭出,十数个木箱飞去相撞。 恶虎狂饮之际浑身上下淋着酒水,混着汗水更显筋肉虬结。数拳挥出砸破木箱。一个虎步跃来直扑云川,蛇头拳风直取云川心口,云川此时避无可避,右手一掌全力推出,抵住那人狠毒蛇头。 壮汉见右手拳头被他一掌止住,刀疤脸上横眉残断,横肉抽动。左手铁拳自腰身而起,指节厚茧犹如突出的拳刺。昔日一击正拳重创云川,重击之下五内翻滚,倒地不起。 云川见此不敢大意,此人拳劲力霸道横绝,这一拳之下肉身难以抵挡。借着壮汉拳力左侧身躲避,恶虎一拳砸空,左臂横扫砸在云川腹身。 只有一拳之隔而来的壮硕小臂,依旧将云川震荡开了,后背砸在船舷边。云川但觉五内翻腾,隐隐作呕。 壮汉似不满意方才一拳没有袭到云川,见他还可喘息站立。大喝一声:“小儿受死。”右手成拳一掌砸来。云川双掌合在前抵住那人正拳。 恶虎似恼怒至极,腰身一沉,足下用力,竟然将云川身后的船舷栏杆一并震断。连同云川一起如断线风筝跌入江面之上。 “小儿,这便沉入江中了吗?”恶虎觉得十分不快,若是在陆地上,自己便要好好折磨一番。先前义弟被他打杀,自己见他模样不俗,怕是豪门贵子,留了性命也好索要钱财。 今日自林慕白口中知道这事,得门主指示,定要将这破坏规矩的外乡人杀了解恨。 先前好不容易拐来的俏丽少女,被人救走。这些个烦心琐事,恶虎一并算在云川手上。遒劲身形立在船首,看着那撑船的汉子身形晃动似未气绝。 虎指凑上前去捏住弩箭尾部想要拔出,莫给人留下口舌。江来似被疼痛惊醒,或是回光返照,怒目瞪着刀疤恶虎。 “哎呦,还没死透呢。”这低沉嗓音弯腰凑进。手指却在那旋转着弩箭尾部。 江来疼的浑身冒汗,面目狰狞,胸口洞穿肺叶的弩箭不能速死,却让他无有喘息之力。 恶虎回望船尾,只见林慕白倚在船舷边看着好戏,手上勾着弓弩。微微托着尖颔,一双冷眼瞧着,似有笑意。 “林公子,尔弓法甚是不准呢!这箭入了肺叶,却未穿透心脏。” 林慕白薄唇微吐,声音阴冷却不笑:“那就有劳恶虎兄代劳了。” 恶虎回身夹着箭尾,一下拔出,箭弩倒钩挂着血肉。江来卧着的身子险些弹起,想是疼痛难忍。右手摸索深入衣襟中按住创口止痛。 “尔还是拿开手罢了。吾等下给你个痛快,何苦再要我洞穿手掌呢?” 江来不知似有所悟,撤出手来。 “对嘛,你看这不就挺好的,说完握着那弩箭要刺入汉子心窝。”箭头入体瞬间,却见江来右手指间旋动,一支竹筒火折扬起起。火星速燃,洒在恶虎身上。将他身上的酒水点燃,连同裤子亦然烧着。 恶虎被火势一吓,急忙箭步跳入水中。 江来支起身形,大声豪言:“生于斯,长于斯,行于斯,亡于斯。” 黑膛汉子运尽全身气力,爬到舵旁。“浮身江上,虽死无悔。”言毕被人弩箭射穿眉心,火折掉在船上。熊熊大火速起,连同江来的身子,似在火中狂舞,绚烂非常。 王舟之上撒下一根绳子,恶虎急忙拉住。连蹬带踹爬上数丈高的船身。宝船迅速驶离,以免引火上身。 舟上靡靡之音响起,似为焰火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