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路从童生开始》 第1章 农家少年郎 大周王朝,陆江府青川县林家村。23sk. 初春时节,原是草木萌发之际,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早春寒,却裹着无端风雪,未肯收尽余寒。 村头西边,有一排略显陈旧的祖屋,此刻积雪覆盖的屋檐下,一缕骄阳透过木制窗户的万字样柩纹,洒在紧挨窗台的一张大床上。 林迎揉了揉昏胀的脑袋正准备坐起,然而还未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声破公鸡般的惊天破嗓直接划破了他的耳膜。 “醒了醒了,爹娘,大哥、二嫂,二哥他醒了……” 林迎惊魂未定,转瞬间眼前就扑来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长得很秀气,一身深色的短褐,外面罩着层厚厚的粗衣麻布,一副典型的农家子的打扮。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很是灵动,若是换上锦衣、再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倒不失为一位容貌俱佳的翩翩公子。只是一想起刚才他那一嗓子破音,这一切美好的印象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名年轻宦官立于红墙梅花旁,手持拂尘,拈花而笑…… 嘶,那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二哥,你身体怎么样,干嘛摇头啊……”林阳看到二哥支着身子在那使劲摇头,脸上不由浮现了一抹忧色。 二哥到底是个读书人,虽然比自己年长几岁,但身子骨还没自己壮硕,一场寒潮就把他给冻倒在了病床上,这会儿醒是醒了,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啊,爹娘还指着二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 “阳子,我没事。”看着满脸焦虑的年幼弟弟,林迎沉静了片刻,半晌后他嗅了嗅满屋子充斥着的药罐子味,再扫了眼周围陈旧却透着实用气息的桌椅,脑海中的记忆便滚滚涌现。 是的,这里不是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了,他这个在文史研究所工作多年的社畜,居然也赶了趟时髦,重生到了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代社会,还成了一名正在家中苦读、准备赴考的读书郎。 记忆中,这是一个叫大周的王朝,继承的是宋朝的国祚。 据说当年南宋灭亡在即,士大夫抱着年幼的皇帝投入大海,而跟随跳崖殉国的军民就多达十数万,原本南宋灭亡,国祚是要被“元朝”继承的,然而历史却在此处出现了拐点。 就在南宋国祚泯灭的几乎同一时刻,位于北方的一名壮汉仿佛受到了神明召唤,果断举起义旗,一路披荆斩棘,率领义军反抗元廷的欺压,最终经过二十年反抗,建立了名为“大周”的崭新王朝。 如今大周已承平两百余年,由于吸取了南宋灭亡的教训,大周自建立起就施行“文武并重”的国策,如今文脉昌盛不说,也丝毫不堕武将的风采。 当然和平年间,治国的首选还是投身文官,这也是广大底层百姓脱离阶级束缚,成为人上人的首选。 林迎所在的林家,便也是如此,虽是农家,但只要子孙有读书的天赋,家中长辈哪怕节衣缩食,也要送孩子去读书。 林迎是幸运的,因为他现在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说是全家人的希望也不为过。 而在上个月,刚刚年满十九的林迎更是喜迎“小登科”,娶了自己授业恩师孟秀才的女儿孟芊芊。 那孟芊芊,今年芳十七,是家中长姐,长的是秀色可餐,文良贤淑,一家老小对这个新晋媳妇都是十分满意。 于林迎而言,这也是件春风得意的事,但坏就坏在今年的早春寒来得格外猛烈,那天林迎正干完地里的农活往家里走着,兴许是春寒料峭的冷风刺激了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首足以脍炙人口的诗句。 当时他一激动,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就摔进了田间沟渠中。 好在及时被跟随在后面的大哥发现,拉了出来,但即便如此,被刺骨的冰水一刺激,林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之后一病数天,病情愈发严重,等林迎再度苏醒的时候,脑海中便已多出了一段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没有理会正在耳边咋咋呼呼、正处于变声期弟弟林阳,林迎揉了揉头,这回他意识变得更加清楚了——自己确实重生了,而且成了一名正要赴考的寒门科举郎。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林迎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一场造化。 但不管怎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好起来。 而病好了之后,也要加紧锻炼身体,文弱的书生人设,可不是他喜欢的啊。 至于病好之后是否继续学业,林迎的答案也是很明确的。 他不打算放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可是此方世界广大学子最为崇高的理想,加之前世的林迎本就专精于科举制度的文史研究,读过的史料可以说多如牛毛,如今重生过来,正是专业对口,说什么他也要在科举之路上有所作为才行。 好吧,林迎承认,自己除了读书好像也没有别的特长了,除了按部就班的科举之路,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当种地的农户,或行商的商贾,抑或行军打仗的士兵,这些都非他所长。 还不如继续老老实实当他的读书人,说不准在这条道上他还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也不枉原身的父母辛辛苦苦供他读书。 思量间,便是一串人着急忙慌的涌进卧室,林迎当然认识他们,是他这一世的父母、兄嫂。 以及那个新过门的妻子。 第2章 温良贤淑的新婚媳妇 林迎的父亲名叫林兴旺,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今年四十有六,由于常年在地里劳作,饱经风吹日晒,虽然还不到五十,但已是满面皱纹,尽显老态,皮肤也是黝黑的,额前还勾勒起了几条厚厚的皱纹。 母亲徐氏,本名徐兰,要比林兴旺小上几岁,虽然不像林父那样苍老,但在四十以上即可称呼“老太”的古代社会,林母自然也算不得年轻了。 听闻自家二郎大病初醒,林母急切地来到了床头,关心地问:“二郎,你现在身体感觉怎样,有好些了吗?” 听着关切的话语,林迎顿时感到了一股暖意。 他撑起身子朝林母点了点头,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有些头晕脑胀。” “正常的正常的,刚刚大病了一场,有这些症状也是正常。”林母连连点头,说话间转身招呼三儿子道,“三郎,还不赶紧给你二哥把今天熬好的药端过来!” “好叻!”林阳听到母亲吩咐,哪里有半分推诿,赶紧站起身就朝厨房跑去,准备将熬制中的汤药端过来。 有了母亲的关怀,作为父亲的林兴旺只是点了点头,面带欣慰道:“二郎既然觉得身体好多了,大伙儿就不要在这里挤着了,房间本就不大,挤下这么多人也影响二郎康复。”???.23sk. “是啊,爹说得没错,既然二郎身体有所康复,大家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我们先出去,这里留给二弟媳妇就好了。” 说话的是大哥林成,是一个长得颇为彪实的男人。今年二十有一的他,容貌上与林迎颇为相似,只是因为经常下地干活,他那俊俏的脸也让风霜雕琢成了浓眉大眼的样子。 大哥是家中除林父之外最有话语权的,边上则是他的妻子丁氏,也就是林迎的嫂子。 听到丈夫的话,丁氏只是温言关心了林迎几句,就跟随林成一起退出了房间。 兄嫂之后,父母给新晋的媳妇孟芊芊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也跟着退了出去,等弟弟林阳心急火燎地端着汤药进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屋内只有林迎和孟芊芊两个人了。 “咦,爹娘和大哥大嫂他们呢?” 将汤药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林阳诧异地问。 “他们说屋子小,人太多的话会影响夫君休息,所以都出去了。”林迎还没说话,孟芊芊温婉的声音就已经给出了回答。声如其人,孟芊芊的声线极其好听,林迎甚至觉得如果放在现代的话,说不准她还能靠声音出道呢。 “啊,这样啊,那我也出去吧。” 林阳恍然大悟地点头,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二哥这屋子确实是有些小了,谁让临时割了些地方做成书房了呢。 反正汤药已经拿来了,这里又有二嫂帮忙照顾着,他自觉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也准备出去了。退到门口时,他探了探脑袋道:“二嫂,那汤药有些烫,你可得吹吹凉啊……” “知道了。” 孟芊芊看了那半大的孩子一眼,淡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捧起那放在桌上的汤药,轻车熟路地用汤勺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递到林迎嘴边。 林迎愣神,虽然他有着原主的完整记忆,也清楚面前这位女子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可当面前这位高中生模样、实则却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如此贴心细致的照顾自己时,那浓重的违和感依旧让他愣了愣。 他何德何能,竟娶到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妻子呢。 还如此的温良贤淑。 看到汤勺送递唇边,他亦步亦趋地张开嘴,喝下了温热的汤药。 嗯,真香…… 不对,是真苦! 都说良药苦口,可这汤药喝起来也太苦了吧。 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苦得他整根舌头连同舌根部位都有种难以诉说的苦涩感。 林迎顿时回想起自己读初中时父母给自己抓中药的场景,那时候喝药全靠一口闷,紧接着就往嘴里使劲塞糖…… 可现在呢,糖是没有了,古代的糖可是稀缺货啊,值好多钱呢。 没有甜味冲淡苦涩,林迎的脸皱得更明显了。勺子里的治病汤药,俨然给人一种“耗子药”的错觉,说什么都喝不进去了。 “夫君……”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什么事?”林迎下意识地抬头。 “夫君,喝药……” 就在这时,勺子在一股力的作用下直接抵到了他的牙齿,汤药也顺势灌入嘴中。 “咳咳咳……”林迎连忙吞咽几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继而不可思议的看着妻子。 什么鬼。 说好的温良贤淑呢,怎得这么生猛剽悍? 孟芊芊被丈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爬上了些许红晕,连忙从一旁的荷包中掏出几块蜜饯,轻轻地塞到林迎的嘴里。 有了蜜饯的甜味,汤药的苦涩总算被压了下去,林迎回过神来问:“这蜜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今天早上我回了趟娘家,看到家里有这些,就拿了点回来。”孟芊芊轻声说道。 林迎一愣,眼神从她脸上飘过。 好端端的回娘家,然后又在午前赶回来,不会是专程回去给他拿蜜饯的吧? 要知道孟芊芊的娘家距离这里有十里多远,往返足有二十里,走路的话需要个把时辰,更别说外面冷飕飕的,没事回娘家干嘛。 想到这,林迎再看妻子那冻得微微有些泛红了的脸颊,心头猛地涌起了一股暖流。 有一个这么关心自己的妻子,他对这个世界也愈发有些认同了。 第3章 心酸的功名之路 喝完药,孟芊芊又替丈夫擦了擦嘴角,最后在对方莫名热切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赶紧道了声“要帮嫂子做饭”后,就有些慌乱的跑了出去。 心里扑通乱跳,感觉自己的丈夫要吃了自己似的。 孟芊芊出去后,林迎还沉浸在自己“有妻子了”的愉悦当中。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此话当真不假! 前世的他可是名牌大学出身,一毕业就应考进入了省级的文史研究所工作,不说青灯古佛为伴吧,那也是常年与书籍打交道的,偶尔外出,也是应所里派遣,去参加各种研讨会,与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学究切磋技艺。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不是出家胜似出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出家人了。 天地良心,不是他不想找另一半,实在是交际圈子里连蚊子都是雄的啊,以至于都已经奔三了,可人生的另一半却始终没有着落。 落的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没的都没印象了,只记得当时自己正对着某朝代的状元试卷分析它的真假。 倒是这一世好哇。 家庭和睦,娇妻在侧,除了家里穷了点,妥妥的人生赢家开局啊。 凭着前身的刻苦用功,这一世的他倒是有着不错的学识功底,加上前世的文史底蕴。 他还不信考不出一个功名来! 不过说到功名,林迎想起前身的经历后不禁挠挠头。 也不知该不该唏嘘,总之这前身的功名之路,似乎不太走运。明明已经是十九岁了,却是连科举之路最为基础的“童生”资格都还没有考出。 说得直白点,当前的自己固然是读了几年书,可真要论起什么成就来,却还只是个简单的白身而已。 早年由于家境不好,林迎直到十一岁才开始蒙学,相比于其他学童五六岁就蒙学,算是已经晚了好几年。但好在天资不错,又有蒙师推荐,隔年就拜了邻村的秀才孟夫子为业师,在孟夫子的悉心教导下,各项功课倒是一点一点赶了上来。 十五岁时,在授业恩师的鼓励下,林迎第一次去县里参加了童子试,可惜当时学识确实浅薄,连县试的第一场都没有通过就早早败下了阵来。用孟夫子的话说,那次就是让林迎去找感觉的,有了这次经历,下次就更有把握了。 有了这次经历后,林迎痛定思痛,也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于是隔年他没有参试,决定花上两年时间进行沉淀,待十七岁时再战县试。 眨眼,两年过去,自觉苦学两年后的林迎自信满满,于是十七岁那年,他又参加了第二次县试。 但这次老天爷似乎还是没有眷顾他,由于临考时过分激动,他在饮食方面稍有不慎结果闹了肚子,再次不中。 至于一年前的第三次县试,则是直接感染了风寒,不中。 眨眼,他已经十九岁了,今年是他第四次参加县试。 可谓是“身经百战”的老考生了。 历数脑海中过去几年的经历,林迎便有些唏嘘不已,这么看来,自他拜入孟夫子门下以来,似乎除了拐跑了人家的女儿之外,没有任何的成就啊。 三战县试而不利,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说是黑历史都不为过。 眼看着今年就要第四次了,这次可不能再失利。 家中供自己读书,可是花了大力气的,笔墨纸砚种种花销,放在寻常富贵人家自然不在话下,可他家是普通的农户啊,一人读书、全家节衣缩食,可是真实写照! 哪怕家里人不说,他也无法厚着脸皮继续读下去啊。 何况大哥也已经娶妻,固然嫂子丁氏是一个柔和贤良的人,她嘴上没说什么,可心底里会不会不平衡就很难说了。23sk. “哎,脑阔疼啊……” 林迎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倍感压力巨大。 当然了,考肯定是要考的。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周王朝,读书是最容易达成阶级跃迁的方式,君不见多少学子因为“鲤鱼跃龙门”而完成了家族的蜕变,带着整个家族走上了高速发展的坦途。 他林迎也得争一争。 至于说下次县试的日期…… 按照往常规律,县试一般都放在每年的二月进行。 如今已是一月中旬,估摸着县衙那边近期就要张贴县试的公告了。 到时候就会公布考试的具体日期,和报考的截止日期。 而公告之后,县里各乡的考生就要赶在报名截止日期前到县衙的“礼房”进行考试登记。 其间还要走各种程序,算算时间,已经很紧了。 林迎蹙眉,想到自己依旧带病的身子,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第4章 童子试的日期定下了 古时的农家一般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在早晨的八九点,也就是十二个时辰中的辰时吃,晚饭则是下午的四点多,也就是申时吃。 不过考虑到自家二儿子大病初愈,林家特地将早饭前移,并在早晚之间加了一顿午饭。 等林迎缓缓走至厨房时,嫂子丁氏已经在母亲徐氏的带领下做好了饭菜,正在摆盘。 木桌上菜色不多,基本都是时蔬或者野菜,当然也偶有一些荤腥,那也是多亏了自家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鱼塘,时不时可以捕条鱼上来填补一下一家人的五脏庙。 林迎走进来厨房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他搬了条凳子,便与孟芊芊一起,坐到了饭桌前。 林家没有女子不上桌的说法,大家都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也是整整齐齐,当然主座肯定是一家之主林兴旺老爷子的。 边上则是母亲徐氏、老大一家的座次,林迎作为老二,与妻子孟芊芊一道坐在边上,至于老三林阳,目前还没有成家,哪有空就坐哪。 等林迎坐下后,一家人准备开饭了。 不大一会儿,嫂子丁氏熟练地将一个大号瓦罐放到了桌子边上,这瓦罐里装的都是饭。 没办法,一家七口人,一顿饭要吃掉好几斤粮食,需要一个大容器来装。 习惯了现代社会的山珍海味,眼前这顿饭菜实在算不上可口,不过在古代社会,林家能养活这么大一家子,还有余力供一个读书人,已然算是较为成功的农户了。 林迎吃着略微有些刺嗓子的粟米,倒是没有太多不适,毕竟这具身体就是这么吃过来的,多了些“记忆”后,也不至于变得娇生惯养了。 何况考虑到林迎这个病号,今天餐桌上还多了一盘炒鸡蛋。 真是不错的饭菜了。 吃完饭,大嫂丁氏跟着母亲一起在厨房清洗碗筷,孟芊芊是新嫁媳妇,暂时不用做这些,则扶着林迎来到屋檐下,找了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开始晒太阳。病人需要多晒太阳,这样病情才好得快。 林迎这一坐就是差不多半个时辰,浑身晒得暖洋洋的他,只觉得浑身舒坦。 之后风有些大了,孟芊芊怕他着凉,又扶着他进了屋。 …… 病号的生活虽然舒坦,但也无趣。 转眼之间,几天过去了,院中的积雪逐渐消融。 林迎的身子在经过一番调养后逐渐好转,他本人也终于脱离了被汤药支配的恐惧。 这天,他正站在院中,手持《论语》、仰望天空,看着云卷云舒。 林家村整个村落都位于一个豁口的山坳中,三面高山呈喇叭形耸立,山势阻挡了低层的水汽,却也形成了别样的景致,目极之所均是郁郁葱葱,与天上的白云一道,勾勒出一副美丽的画景,青山绿水白云,让人分外沉迷。 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扭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人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他家的院子。 那人走进院子后,径直朝水井那边走去,还没等林迎告诉他屋里有热水,就已经熟练地打上了一桶水,然后不顾井水冷冽刺骨,直接吨吨吨地豪饮了起来。 林迎全程看着,张了张嘴,敬佩他是条汉子。 这个年青人林迎认识,正是他大姨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哥,蒋武。 林迎母亲徐兰共有一个弟弟、两个姐妹,名字也依次为梅兰竹菊,徐兰排名第二,是家中二姐,而表哥蒋武的母亲,正是林迎的大姨徐梅。 多年以前,徐梅与她的丈夫蒋孝就搬去了县城居住,目前在县城经营着一间杂货铺,日子过得还算富足,蒋武作为两人的独子,自然也是跟着去了县城,几年下来,也算半个县城之人了。 “表哥,什么事让你这么匆忙?”看到蒋武足足喝了半瓢井水,林迎这才耐着性子上前问道。 “表弟,是……是我娘让我过来的。”蒋武喝完水,喘了口粗气道。 “有什么事吗?”林迎好奇地问。 县城距离这里可有几十里路,来回一趟少说要花去半天多时间,看蒋武的架势,分明是赶着时间过来的,这得是有相当急的事吧。 “是这样,县衙张出布告了,今年童子试的日期已经确定了,我娘专程让我过来通知你。”23sk. “真的?!” 林迎精神一振,事关童子试,他赶忙追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布告说了,童子试正式开考定在下月十八,所有考生要在本月底前到县衙礼房完成登记,具体什么流程我记不得了,不过我娘说……这些表弟你应该是清楚的。”蒋武说着憨厚地笑了下。 林迎听完脸色则是一黑,他能不清楚么,好歹之前已经考了三次了。 该走怎样的流程,对他来说还不是驾轻就熟? 心里暗暗无语了下,但林迎还是十分感激表哥不辞辛苦大老远专程赶过来通知他这个消息的。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也要看这是谁的远亲,起码对于大姨一家,林迎是抱有一定敬重。 “对了表弟,你哥和姨父他们上哪去了?”蒋武左右瞭望,见院里只有林迎一人,不由问道。 “哦,最近农忙还没开始,父亲还有大哥说不能闲着,过去帮人砌房去了。”林迎如实地说道。 一般农忙要从二三月份开始,如今田间地头的事情正好不多,作为农户,林父他们自然不能将全年的期望都寄托在地里,所以在农活不忙的时候,哪里有活干自然是要干上一阵子的。 正巧这几天村里有个大户在建新房,林父便带着大儿子林成过去给人家打零工去了。一天忙碌下来,父子俩少说能挣四十几个铜钱。 对于庄稼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回报了。 要知道林迎的前身曾给书局抄过书,抄一本中等篇幅的书大概要耗时一个月,也就挣个五六百个铜钱的样子。 在大周朝,铜钱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强的,一个铜钱大概能买一个大白馒头,两个铜钱则可以买一个带肉馅的包子。兑换方面,一个铜钱即一文钱,一千文用细绳索串起来,即一贯,也就是一两银子。 而民间用工一般是以劳力来区分,体弱者,如女子、小孩,做工一天可拿十至二十文工钱。 壮劳力,则可拿二十文至三十文工钱。 父子俩干一天活就能赚四十几文,持续一个月差不多就是一两多银子了。 对于常年在田间地头劳作,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的农户来说,实在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工作。 反正现在刚刚病愈也没有心思抄书,原本林迎也想过去搬搬砖、打一下工的,结果被林父和大哥以“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为由给挡了回来。 第5章 家人的鼎力支持 好吧,不能出工为家里创造收入,林迎感到十分惋惜. 但转念一想,眼下县试将近,而他的“本职工作”毕竟是要在科举之路上出人头地,以另一种方式回馈家族。 那么对他来说,如何在县试中博得一席,才是最为要紧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也便收起了“打零工”这种赚快钱的心思。 现在蒋武过来,给他带来了童子试的具体时间,林迎更是知道科举之路上的第一个拦路虎,已经近在眼前了。 童子试又称童试,在唐、宋时也叫“州县试”,明、清则称“郡试”,它不是一场考试,而是包括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的考试。 是一级一级往上考的,其中县试放在县里举行,一年考一次,由本县县令亲自主持,旨在从治下的众多学子当中筛选出一批学识过硬的好苗子。 这些通过了县试考核的优异学子,再进一步参加由知府亲自主持的府试。几个县的学子汇聚一堂,经过一番昏天暗地的比拼,最终公布成绩,通过府试考核的,即获得了“童生”资格。 和县试一样,府试也是一年举行一次。 童生,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孩童学生”,而是一种受到官方承认的资历。 这里的“童”,指的是学术层面上的“幼童”,与实际年龄无关。所谓达者为先,没有学问的,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思想上的幼童,所以即便是四五十岁的老童生,也不乏有之。 甚至可以说,有相当多的读书人,毕其一生都止步在了“童生”这道关卡上。 虽然这些童生回到乡下后完全可以开间私塾,教教蒙学什么的,这在绝大多数百姓的眼里,已经是非常体面的行当了。 但读书的意义若仅是如此,那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假使有朝一日自己的才学能够为帝王所看重,自此踏入庙堂、出仕为官,为天下百姓谋福,那才是读书人精神世界的至高追求。 可惜,最终能达成这一目标的,仅占极少数。 更多的还是泥沙俱下,做了陪衬红花的绿叶。 童子试的最后一场称作院试,由主管一省教育及科考事务的提学官(学政)定期巡视各府时举办,因提学官又称“提督学院”,故由提学官主持的考试就叫“院试”。 提学官的任期为三年,其间将举办两次院试,所有历年取得了童生资格的学子均可参加。通过院试的童生,即获得了“生员”资格,民间俗称“秀才”。 成为秀才后算是拥有功名了,是真正意义上的进入了士大夫阶层,自此拥有了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而在经济层面上,绝大多数秀才也都算得上是一地的富农大户,再不济也是生活水平中等偏上的样子,可不是话本或者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穷酸秀才”的形象。 当然秀才根据成绩的优异程度,也是有等级的,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暖阳照耀的院子里,随着蒋武带来县试即将开始的消息,林迎的心血有点沸腾了。 好似人生的大考,既让人期待,但又不免的令人感到彷徨。 林迎兴奋之余,还有些忐忑,他不清楚凭借自己现在的学识能力,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是像前几次那样止步县试?还是人生发生逆转,在接下来的县试、府试,甚至院试中,大放异彩。 这些都让他万分期待。 只是他也知道,现在幻想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科举之路凭借的是真材实料,倘若肚里没货,该止步在哪里还是会止步在哪里。 因此,林迎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非常现实的目标——先通过县试和府试,成为童生再说! 要是连童生都拿不到,那意味着自己不适合科举这条路,还不如趁早改行。 傍晚时,林老爷子和大哥林成结束一天的出工,踏着艳红的夕阳回来了,他们脸上带笑,手里还抓着一串铜钱,一派喜气的样子。 村里干活工钱一般都是日结的,这样当天干完活,当天就能拿到工钱,苦去甘来,也算不枉一天付出的汗水。 此时林家的祖屋升起了一缕炊烟,林母带着两个儿媳正在厨房准备晚饭。???.23sk. 等到晚饭快要准备好,三弟林阳也嗅着饭香回来了。 林阳年纪虽小,却也是家中的劳力,今天一天他都在自家的田里割牛草,等这些牛草稍微晒干之后,就可以卖给村里的养牛户换些小钱了。 虽说牛草不值几个钱,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换上几枚铜板也是好的。 当晚,因为外甥蒋武的到来,林母徐氏特地多做了份咸菜炒冬笋招待他。 咸菜是自家腌制的,笋则是从后山的小片竹林里刨出来的还未冒头的冬笋,冬天的笋带着点甜味,配合上刚刚腌制的白咸菜,十分下饭。蒋武一口气就吃了两碗饭,一边吃还一边夸奖二姨的手艺要赛过城中的酒楼大厨,听得林母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饭后,一家人没有马上散去,而是端出了一个火盆,往火盆中添了些木炭,便围着火盆坐成一圈,一边烤火,一边唠起了家常。 林迎便借机将蒋武带来的有关此次县试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林老爷子听完沉默了下,看着一家子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意见十分重要。烟杆叼在嘴里用力吧嗒了几口,一番吞云吐雾后,他猛地一顿手中的旱烟,不容置疑地道:“考!这次老二一定要去考!” 说着,略显昏浊的眼睛看向林迎,带着期盼道:“老二觉得怎么样,这次要不要去考?” 林迎当即表态:“儿子当然想去考!” 林老爷子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大儿子:“老大的意见呢?” 林成平时的主意不多,但在弟弟参加县试这件事上却并不含糊。 “老二苦读那么多年,平时农忙也跟着咱们一起下地,晚上回来再继续看书,不去考实在太可惜了。” 林老爷子听完心里有数了,他看向一旁的徐氏:“既然老二决心了去考,老大也不反对,那各种准备也不宜太迟,无非是多花几个钱的事。正好家里还有些积蓄,到时候让老二带上二两银子去县城,想来也是差不多了。” 徐氏点头:“二两银子肯定够了,孩子他大姨也在县城,到时候让她稍微打点一下。”说完看向蒋武:“小武,这次还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蒋武赶紧摇头。 因为县试要一连考五天,且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要赶到考场,所以作为家里少数几个生活在县城的“地头蛇”,每次林迎去县城赶考,蒋武势必都要抽出空来从旁帮衬,直到将林迎安然护送进考场为止。 个中辛苦,自然不再话下。 好在蒋武任劳任怨,对自家表弟参加县试这件事也是极为上心,每年都是鞍前马后的,从未发过半句牢骚。 对此,林家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接下来,全家人围绕林迎赶考这件事展开了一番讨论。其实林老爷子作为一家之主,是有权对如何使用银子进行拍板的,但考虑到这二两银子对于林家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 亲兄弟还需明算账,何况是动用到这么大钱的事情。该讨论的地方还是要讨论的,林老爷子活了这么大岁数,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不想因为几两银子,而造成一家几个兄弟间心生龃龉。 第6章 意外的收入 一场县试就需要用掉二两银子,林迎听着一家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心中不由暗暗一叹。 对于农家来说,二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啊。 青川县地处南方,良好的光照和水汽可以保证地里庄稼一年收获两季,然而受限于土地肥力及种子的情况,哪怕再怎么精耕细作,对于产量的提升却也是有极限的。 按单季亩产平均两百余斤稻谷计算,两季耕作全年亩产大约也就在五百斤上下。 据林迎所知,自家共有田地十亩,也就是说,全年共可收获稻谷差不多五千斤,在扣除所需缴纳的税赋和留足全家七口人的口粮后,实际可用作贩卖的稻谷,大概只有两千余斤。 大周朝以150斤为一石(dan、担),两千余斤约为十五石,按照一两银子可购买两石粮食的市价来算,林家一年的收成大约可兑换七两多银子。 当然再算上家中女子做些针线活贴补些家用,以及林父他们偶尔打打零工,全年一家子的总收入大约在十五两银子上下。 至于林迎自己。 虽说平时给书局抄书可以赚些外快,贴补一下家用,但只要他继续坚持科考,那笔墨纸砚总是需要花钱的吧,除非他愿意放弃科考之路,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年下来,他能不向家里伸手要钱,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换言之,全家辛苦一年,才攒出十五两银子而已。 这可是要养活七口人的! 天寒总得添衣吧,隔三差五,总得吃顿荤腥吧,还有亲朋好友间的人情世故、婚丧嫁娶,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扣除掉这些开销,一年能够结余下五两银子,已经算是持家有道了。 因此,林老爷子舍得拿出二两银子用于支持他参加县试,这份魄力与态度,足以让林迎感动万分。 虽说不上砸锅卖铁,但也差不多了啊。 “爹你放心,这次县试我一定考出好成绩来!”林迎掷地有声地道。 林老爷子却不爱听这种保证的话,瞪了他一眼,道:“还没考呢,瞎保证什么,这次只要你认真考,不管最终成绩怎样,咱家还会缺了你这点考试的钱?就算这次没中,大不了……明年再考,呸呸,你瞧我这说的什么昏话,总之你尽力了就好。” 说完,林老爷子低下头,又吧嗒了几口旱烟,一番吞云吐雾。 林迎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老爷子话语中的意思,那就是即便今年不中,来年还会支持他再考,毕竟某种意义上,老爷子对“家里要出个读书人”有着莫名的偏执,平时扣扣搜搜的他,在支持儿子科考这件事上却是罕见的大方。 这份大方,让林迎心生感慨的同时,也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 “对了姨父,这次我过来除了告知表弟县试的消息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商量一下……”见现场有些安静,蒋武适时地说话。 “什么事?”林老爷子看向他,烟熏的眼睛微眯着,显得比较随性。 “是这样,我爹娘不是在县里开杂货铺嘛,与县里的商行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说到正事,蒋武坐直身子,娓娓道来:“前阵子听商行那边说,城里有位姓方的员外近期要在家里办喜事,就找到商行想委托商行替他买些竹子用来搭台,商行询问了下我爹,我爹一琢磨,姨父你这边不正好有一小片竹林嘛,就想替姨夫揽下这笔生意。” 林家除了十亩地外,院后头那边倒是还有一个鱼塘和一小片竹林,不过鱼塘很小,每年捕获的鱼堪堪够家里人吃上几顿,不提也罢。 倒是那一小片竹林,虽然只有一亩半分的样子,但每年能长出的成竹却也不算少。 只是平时林老爷子没什么门路,加上老人家乐善好施,竹子又是极好的农用资源,所以那些竹子多是让附近村民砍了用作庄稼的隔栏,碰到几家不好意思的,也就象征性的收几个铜板,反正一年到头也换不来几个钱。 于是对于那小片竹林,林老爷子也就懒得打理了,要不是冬春两季时还能产出些新笋用作菜肴,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小片竹林呢。 听蒋武的意思是,今年这些竹子有销路了? “商行那边怎么说?”林老爷子感兴趣地问。 “姨父,商行那边自然是想做成这笔买卖的,商行掌柜的意思是,如果姨父愿意卖的话,他们愿以二十文一株的价格进行收购,当然前提必须是竹子品相端正,弯曲、开裂、短节的统统不要。” “等等,多少一株?”林老爷子瞪大了眼睛追问。 就连一旁的徐氏以及两个儿媳妇,也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二十文一株……”蒋武重复道。 林老爷子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围着火盆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念叨着:“二十文一株、二十文一株,这劳什子竹子,居然这么值钱……” 早前怎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个事情啊。 林老爷子眼睛都要绿了,要知道先前他对自家的竹子可是不在意的啊,完全是任由其自生自灭的长着。 要是知道竹子可以卖这么高的价,他说什么也要悉心照料啊,那样每年都可以砍些去卖钱了…… 都说竹子三年成材,可砍伐,砍了成竹还有新竹,每年都是蹭蹭蹭的往上长! 那得是多少钱啊…… 林老爷子痛心疾首。 自己和大儿子辛苦一天,也才赚四十几个铜板而已,还不到两株竹子的价钱。 “小武,那什么商行一共要多少竹子?” 蒋武道:“这次方员外搭台子大概要用掉三十株,商行意思是索性就收购五十株,多的他们准备劈开做篾条,顺便找人编些背篼、簸箕之类的东西,放在商行里卖……” “二十文一株,商行要收五十株,那就是一两银子!这生意做得、做得!” 林老爷子嘴里念叨着,嘴巴一咧,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扭头问自家大儿子:“老大,咱家这破竹林能砍出五十株竹子不?” 别是能卖上好价格了,自家却提供不了啊。 也怪老爷子之前对它们不上心,现在连竹林是个什么状况都不太清楚。 好在大儿子林成对自家竹林还是有些了解的,只见他一脸喜色,道:“爹,你就放心吧,咱家的竹林长势极好,儿子昨日才挖了些冬笋回来,对那的情况非常了解。” 小儿子林阳也跟着附和:“是啊老爹,咱家的竹子长得可好了,大的有碗口那么粗呢,笔挺笔挺的。” “那就好、那就好。” 听两个儿子都这么说,林老爷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刻他恨不得把所有竹子都砍了卖给商行,全部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当然了,这个念头只敢想想,他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真要全砍了他反倒舍不得了。 这时候一旁的林迎忽然发声道:“一般多年未砍的竹林,一亩可产竹三百株左右,扣除应留下的一百株母株,实际可砍伐的上限为两百株。不过咱家的竹林疏于管理,估计一亩半的山地一共只有两百株左右,扣掉母竹的话,砍个一百株成竹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提供商行所需的五十株,可谓绰绰有余。” “咦,老二,你对这些怎么这么了解?”林老爷子惊奇地问。 林迎一愣,笑着说:“我是从一本杂记中看到的,上面有相关的描述。” 反正遇事不决,往杂记上推就是。 对此,包括林老爷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林老爷子,此时更是不住地点头,看吧看吧,多读点书还是有用的。 看着儿子从容淡定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果然,家里有个读书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关键时候,能给家里提一提底气。 倒是儿子说到原本一亩竹林可砍伐两百株竹子,而自家因为疏于管理一亩半分才只能砍一百株时,林老爷子不由得老脸一红,露出了赧然之态。 先前他哪知道竹子这么值钱啊,左右想想反正竹子也没渠道卖掉,与其友情支援本村的村民,还不如每年挖些竹笋来吃。加上民间生活自古多艰,吃饭尚且成问题,自家守着片竹林,还不拼命的挖笋吃? 所以每到冬春两季,当觉得菜不够吃了的时候,林老爷子都会招呼儿子去山上挖些笋回来。一来二去也就养成了习惯,以至于都不用老爷子招呼,只要他一抬眼,儿子们就知道该去挖笋了。 那架势,说是刨地三尺都不为过。好好的竹林哪经得起这样的“糟蹋”,所以说,自家竹林产量不丰,作为大家长的林老爷子,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总体来说,林老爷子还是十分高兴的。 既然竹子自家可以提供,而商行那边又愿意收,这桩买卖可就达成了。 重要的是,这是一两银子啊。 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 “小武,这回多亏了你爹从中牵线……”林老爷子热情地道,“改天有空我去县里,一定找你爹喝一盅!” “姨父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亲戚,一点小忙而已。”蒋武憨憨一笑,连忙摇手。 “这可不是小忙!”林老爷子面色一正,高兴道,“咱们青川县有竹子的何止我林兴旺一家,但重要的是销路!商行能与我做生意,你爹功劳最大!” 林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人,盘算着说什么也要到县里走一趟,一则与商行达成买卖,最好能够维持长期的买卖关系,这样自家这一亩半分竹林每年都能多赚个一二两银子;二则也要去蒋家一趟,亲自表示感谢。 由于“天降”的一两银子,林家几口人的情绪都十分高涨,饭后的闲聊便在这良好的气氛中持续着。 很快便到了亥时三刻(21:45分),此时夜色已深,偌大的林家村俨然停止了活动,偶有几声犬吠,倒是愈发凸现夜晚的幽静。 一家人反应过来,见已经这么晚了,便熄了火,互道了声问候后,就各自回房了。 至于蒋武,今晚只好委屈他暂时与林阳挤一挤。 …… 第7章 望夫成龙 冬天的夜漆黑而寒冷,从柴房出来的刹那,一股冷冽的寒气便如锋利的刀刃,袭面而来。 林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夜空中是一轮半饱的月影,蒙蒙的月光,在这冷如水的冬夜里,是如此清冷。 “夫君,你仰头干什么,看星星吗?” 孟芊芊走在林迎边上,见他抬头看天,也跟着抬头望了过去。只见这漆黑的夜空,月明星稀,景致确实还不错。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半饱的月亮又要变月牙了。” “是啊,马上要到月底了,夫君既然要参加县试,就要赶在月底前去县衙礼房完成报名,时间已经比较紧了呢。” 孟芊芊到底有个做秀才的爹,从小耳闻目染,对这本县一年一次的“重大考试”十分了解,而且这次也是她嫁到林家后,自家夫君参加的第一次考试,她也希望夫君能考个好名次。 没准她还能搏个童生娘子或秀才娘子来当当。 林迎点点头,这时正好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紧伸手紧了紧衣领,便与孟芊芊一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踏入卧室,而是交代了妻子几句后,径直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其实说是书房,不过是从卧室隔出的一个仅有一丈见方的小房间(10平左右)罢了。屋内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一桌、一椅,再加上一排用于放置书籍的书柜,就再也没有其它了。 木质的墙板,偶有几只冻僵了的壁虎,角落的蛛网,尤显得几分清冷。 此时案头还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本装订好的话本。 林迎搓了搓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后,径直走了过去。 熟练地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之后往油杯中添了些豆油。做完这一切后,林迎只身坐下,研了研面前几近冻结的墨,顺便从左手边一叠尚且是空白的纸张中抽出一张,放于案上。 然后对着装订好的话本,端正笔,便一字一字地抄录起来。 字写得不快,但胜在笔触稳健,排列整齐。顿时,一列列正雅圆融、风格秀润的台阁体字迹跃然纸上。 台阁体,又称馆阁体,讲究黑、密、方、紧,乃楷书之匀圆丰满者,其字迹方正光洁,强调的是规范与美观,大体相当于后世的标准印刷体,可使阅读者一目了然。 也因此,此种书法遂成学子必学的书体,常用于科举答卷上,可使作品加分不少。 虽然学术界对台阁体多有批评,认为它字体千篇一律、扼杀了书法的随性,到了清末更是因其常用于科举而被套上了僵化的帽子。但林迎却不那么认为,一种字体有一种字体的用法,出错的不是字体,而是它的书写者,用它干了什么。???.23sk. 出版书籍嘛,讲究的就是清楚、标准地传达词义,要是那些传世的经典著作全部用草书,乃至狂草来书写,那叫怎么回事啊。 没错,林迎现在又在抄书了。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参加县试,那么给书局抄书的工作就要暂且放一放了,所以林迎准备今晚将剩余的内容抄完,等明天交了稿之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就不接新的活了,安安心心在家温书备考为好。 得益于前身扎实的功底,林迎抄书的速度很快,眼前的纸张一点点减少,终于,当他画下最后一个句读,这本名为《剪灯新话·牡丹灯记》的古代小说可算被他抄写完了。 “灯前月下,逢五百年欢喜冤家,世上民间,作千万人风流话本……” 伸了一个懒腰,林迎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抄录的作品,不住地点头。 虽然眼前这话本不是自己原创,但好歹也是经自己之手诞生的,莫名的有点成就感啊。 就是不知道等它装订成册后,会被哪位文人雅士购买走。 林迎悠然想着,忽然间觉得有点发冷,嘴上不禁嘟囔:“这该死的冬天,也忒冻手了……”说着,他起身吹灭了油灯,便往隔壁卧室走去。 此时妻子孟芊芊已经整理好了床被,正坐在床边做着针线活。 “怎么不坐到床上去,这外面多冷啊。”林迎走到她身边,关心地问。 几天下来,林迎已经逐渐适应了当下的生活,而对于眼前这位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也是接纳的。 何况孟芊芊长相秀美,有如此娇妻,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走近一看,原来孟芊芊正在缝补一件长衫。今晚听闻夫君就要参加县试,她打算早点将手中的这件长衫完成,过些天她的夫君好穿着它进入考场。 这里就不得不说到大周朝的科举制度了,就跟后世的各种考试不乏作弊者一样,延续几百年的科举考试由于事关功名利禄,自然也就存在考生作弊的情况。 尤其多年考试都不中的老生,眼见“垂垂老矣”,作弊之心更烈。 所以为了尽可能防范作弊,古人也在制度上进行了十分严格的规定。 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规定所有考生入场考试时必须身着单衣,即单层的衣物。只是此举虽然杜绝了考生夹带小抄等作弊道具,可天寒地冻的,如果只穿单衣,那诸位考生可就遭殃了。 于是考生们想出的应对之策就是多穿几层单衣,等到了考场时,再一件件脱掉进行检查便是。 “夫君不碍事的,我这就要做好了。”孟芊芊说着,抬起脸露出一记微笑,还将长衫拿起来与林迎的身形比对了一下,看做成之后是不是服帖。 烛火下,娇艳的俏脸更显动人,逼仄的卧房里逐渐生起一阵年轻夫妻间的儿女情长。然而当林迎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时,眼前的诗情画意忽然仿佛被一盆冷水熄灭,他不禁心疼地道:“还是明天再做吧,反正距离正式考试还有几天,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 “别可是,我是你夫君,要听我的。” 林迎面色一摆,故作严肃地道。 “好叭……”孟芊芊见他态度坚决,并且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也着实寒人,她的坚持也就软化了。想着不如就听从夫君的意思,明天再做也不迟。 而且天色都这么晚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心里这么想着,孟芊芊起身将手中的针线活往边上放了放,等放置妥当了后又回到床前,两手慢慢地脱掉罩在身上的衣裳,露出了里面的贴身衣物。兴许是感到了冷,之后她快速解开盘在脑后的发髻、褪去脚上的布鞋,便一骨碌钻进了被窝。 林迎见状露出了一抹笑,然后没有犹豫,同样快速地将身上的外套一脱,便赶紧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相比于房间里的清寒,被窝里明显要暖和许多。 此时林迎身上的这一床被子是今秋时林母专门请人弹的新被子,光是棉花就塞了好几斤,因而盖在身上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十分保暖。由此细节就足以见得,林母在被服等的用度上是舍得花钱的,这一点与印象中林老爷子的“吝啬”,可以说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林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被子虽然是“上乘货”,但身下的床却并不大,因而躺下两人时,不免要有身体上的接触。 有钱找人弹被子,却没钱请木匠换张大床。 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林迎低头一看,发现娇妻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似乎更红了,不由愣了愣,然后会心一笑。 “夫君,我们睡吧。”孟芊芊低声道。 “嗯,睡……” 林迎心领神会,顿时明白了老母亲的良苦用心。 这么看来,床小也有床小的好处,困难总得克服的嘛。 接下来的故事自然是言语难表,林迎虚心纳谏,面对困难,却也是个从善如流之人。 他不由想起了话本中的描述,正所谓,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良辰美景在前,他也不是个拘泥于浅尝辄止的人啊。 …… 第8章 肉眼可见的改变 第二天,骄阳初升,暖暖的阳光透过层层雾霭,洒到了山间地头,照亮了整个林家村的角角落落。 林迎起了一个大早,刚出门,就发现林老爷子似乎起得更早,这会儿已经吃好了饭,正准备随蒋武一起去县城。 看到他出来,林老爷子朝他招了招手:“今早我要随小武去趟县里,顺道帮你打探一下县考的事,二郎你呢,也别闲着,趁今天有空,不妨去你岳丈家一趟,也好向他请教一下学问。”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临时抱……”林老爷子忽然卡壳。 “临时抱佛脚!”林迎顺势说道。 “对,就是抱佛脚,咱家虽然不尽信这个,但大家都这么说,肯定有它的道理。”林老爷子又开始讲道理了。 林迎笑着应承,其实就算老爷子不说,他今天也是准备去老丈人孟夫子家走一趟的。 一则前些日自己生病,老丈人听到消息肯定也有所担心,如今自己病好了,上门走一趟,也好让他们宽心。 二则,孟夫子好歹是自己的业师,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秀才老师,自己此次参加县试,当然少不了要让他指点一下。 正如老爷子说的,这叫临时抱佛脚!就像士兵即将上战场,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啊。 说到底,其实县试的难度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大抵只要熟读四书五经,能够引经据典、谈论一番自己的见解,通过县试的概率还是相当大的。 县试的难,其实不是难在它的题目有多么刁钻,而是难在考生们缺乏视野,无法从更高的维度进行俯瞰。 写出的文章自然是附会于口,满纸空言。 这是非常现实的,试想一下,古时交通不便,考生们百十年都没有离开过本县,无法实践出真知,仅从几本著作就想拥有治世的能耐,岂不是在天方夜谭? 加之,古时丛书资源匮乏,对经典的解读,也常常局限在小范围内的理解当中,没有经历过各种文学派系的碰撞,又哪能在文学的高岭上开花结果? 至于文人常说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他们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熟读《论语》陶冶一下情操、做一个对社稷有用的高品德之人自然是极好的,但真以为读了半部《论语》就能治天下了,那不是瞎瘠薄扯淡嘛! 这时候一个名师的教导,就显得难能可贵了。他们能极好地提升学子的视野,让他们站在更高一层的维度看待问题。以最为廉价的成本,使学子们少走许多不必要的弯路。 所谓眼界决定成就,这大致就是为什么,文学大家族的后人,总能在科举之路上领先于寒门的原因。 这其中固然有大家族对学问的敝帚自珍造成的学问断层,但从小的耳闻目染,也促使这些大家子弟天然便有着比普通百姓更高的起点。 归根结底,还是落后的经济发展,禁锢了学问的传播。 而缺少了传播的学问,是难以在“碰撞中”完善自身,继而擢升层次。 林迎拥有后世文史研究所的见解,想要做到“俯瞰”肯定是没有问题。 他担心的,反倒是在一些小细节上翻车,所以此次去老丈人家,他就是想向孟夫子请教一下,怎样才能“更稳”地通过县试。 这边林老爷子耐心嘱咐了林迎几句,见林迎听进去了后,便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再也用不着他再这么苦口婆心了。 想罢,林老爷子转过身,悠悠然地掸了掸手中的一顶棉帽,将棉帽戴好后,便揣着一个水壶,迈开步子,招呼蒋武一起出门。 林迎目送着林老爷子和蒋武走出院子,直到人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收回视线。 接下来林迎没有马上就出门,而是吃过早饭后,又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准备赶在午饭前,先作一篇文章出来,到时候拿着文章向孟夫子请教,也算有的放矢。 况且,倘若他不作文章、两手空空就上门,即便他娶了人家孟夫子的女儿,怕也是会被孟夫子拿着扫帚扫地出门吧。 ——在考的学子面见老师,居然不带文章过去,这是对学业的多大懈怠啊! 以记忆中林迎对孟夫子的认知,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总之,林迎明白,如果不带文章过去,绝对没他好果子吃! 书房里,林迎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篇约五六百字的文章便出现在纸张上。 依旧是台阁体,字迹规整而不失飘逸。五六百字,总共消耗了四张白纸,中间没有任何涂污,从书法角度看,算得上一篇极好的佳作。 至于文章的内容,林迎写得也是非常有感觉,字与字之间都仿佛有着某种灵性似的,前字引出后字,一时思如泉涌,一气呵成。 这要是换作以前的他,此等文章,不得苦思冥想个把月才能写出来啊。 林迎满意地端详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后,吹了吹纸张,便将它们收入专门定制的木匣子中,又将木匣子放入可肩背的书箱里。 从书房出来,他看到孟芊芊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裹,正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这次拜访孟夫子,林迎准备带着妻子一同过去。毕竟路程不算远,带着人家的女儿常回去走动走动,也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包裹里面装的,不是别的,而是晒成干的冬笋。 笋干是林母自己晒的,见林迎他们要去孟夫子家,她说什么也要他们带上一点。用她的话说,镇上在卖的笋干可没自家的新鲜,何况花那冤枉钱干啥,要吃笋干来她家拿就是。 “娘,我和芊芊这就出门了……” 路过柴房的时候,林迎向着柴房门口正在晾晒衣物的林母打招呼。 “去吧,你们俩早去早回。” 孟夫子住在镇里,距离这有着十里多路,这点距离说不上多远,但也是要走上一阵的。 “嗯,晓得!”林迎应了一声,就背着书箱,牵着孟芊芊的手,一起出门去了。 此时的孟芊芊那叫一个夫唱妇随,只见她一副小女儿态地低着头,手被林迎牵着,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但一种甜蜜的感觉,却让她不舍得将手收回来。 就这样一路走着,从村的西头,一直走到村的东头,直到越过桥梁,来到村里人多的地方时,因为四周逐渐增多的目光,她才含羞地将手缩了回来。 “二郎,这是带着娘子上哪去啊?” “前阵子听说你病了,现在身子不打紧了吧。” 看到林迎带着妻子出门,周围不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林家村本就是一个大村,全村也基本都姓林,往上数十几代甚至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个老祖宗,因而整村的人事实上都是沾亲带故的。而林迎这位长相俊美的“小后生”,又是村里少数几个读书人,大家对其自然是非常熟悉。 “叔伯,我身体已经好利索了,你看我现在的脚步,是不是很稳当?” “十六叔,我正准备去趟镇里呢……” 林迎笑呵呵地回应周围人的招呼,那随和从容的样子,倒是令在场的其他人感到分外惊奇。 在他们的印象中,林兴旺家的二儿子可是有着读书人的执拗的啊,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就是性子冷僻,多吐一个字都好像要花钱似的。虽不至于让人感到有被怠慢,但说话文绉绉的,总觉得好像隔着点什么一样。 咋一段时间不见,变得这么接地气了? 还有边上的小娘子,那娇艳可人的样子,也是让人羡慕啊。 林迎一一回应着他们,那如沐春风般的回应,大大改善了他在村民们心中的固有印象。 “瞧瞧,到底是成了家的人,格局一下子打开了。” “就是就是,不像从前那么腼腆了……也变得大方起来了。” “我看林兴旺家这二儿子,以后肯定有大前途,没准咱们村要出个秀才公了。” “就是说啊,林兴旺也算熬出来了,年轻时受苦,老来总算有依靠,没见他几个儿子都那么孝顺吗?”???.23sk. 人是感性的动物,一旦对某个人的印象好起来,那么各种溢美之词也就丝毫不吝啬了。 第9章 广夏书局 从林家村出来,林迎和妻子走上了大路。 其实说是大路,也只是比村里的青石小道,稍微宽了那么一点罢了。 但即便这样,也是可以跑马拉车的路了,在古代,这种经过夯实的土基道路,就是所谓的官道了。 “夫君,刚才咱们走远了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后面说你呢。” 因为少了旁人的关注,孟芊芊终于丢掉了刚才的腼腆,恢复了十七八岁少女应有的活泼好动,主动拉上林迎的手,声音清脆地跟林迎说话。 “哦,你都听到什么了?”林迎微微侧头,笑着说道。3sk. “他们说你变好了,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孟芊芊笑盈盈地道,那明亮的眼睛,仿佛有光一样。 虽然刚才什么议论的声音都有,但孟芊芊却十分灵性地抓住了其中的溢美之词,总归他们都在褒奖自己的夫君就是了,这让身为妻子的她与有荣焉,比听到他们夸自己,还要让她高兴。 林迎笑了笑,看着孟芊芊那张白净小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天冷而有些泛红的样子,又追问:“那你觉得是现在的我好,还是以前的我好?” “都好啊……”孟芊芊不假思索地道,“不过现在的夫君,更懂得疼人,我喜欢。” 林迎怔了一下,继而露出笑容,拨了拨对方被风吹散开的几缕鬓发:“是么,我也喜欢现在的芊芊,比刚嫁到咱们家那会儿更活泼!” “那不是因为当时刚刚进门,有点怕生嘛。” 孟芊芊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了自己刚进到林家时的诸多不适应。那时候的她初为新妇,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需要适应的过程。 “那现在是混熟了,不怕生了?”林迎饶有兴致地问。 “那当然!”孟芊芊理直气壮,“公公婆婆都是明事理的人,大哥大嫂也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这样的家人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不是还有夫君你嘛,真要有什么时候,还有你给我撑腰……” “嗯嗯,我肯定给你撑腰的。”林迎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想。 对于宠老婆,他自信还是很有一番心得的,毕竟后世的甜宠剧那么多,加上他的工作还算清闲,有一段时间工作空闲起来,他不想对着满桌子的资料发呆,就指着网络视频平台的电视剧度日呢。 也正是那会儿,他深受电视剧的启发,宠老婆这事儿,也算无师自通了。 可惜就是缺乏实践的对象,令他颇为遗憾。 孟芊芊嘴角浮起了甜甜的笑意,一种心安的感觉萦绕在胸膛。 “行了,我们走快点吧,这天好像有些阴沉下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林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天边不知何时飘过来了几片厚厚的云。 原本舒服的骄阳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遮蔽,眨眼两人就已进入了乌云的影子中,冷意陡然来袭。 “嗯,我们快一点。” 说着,孟芊芊加快了脚步,两人就这么顶着寒风,互相嬉戏着,慢慢朝镇里走去。 ……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安镇。 说是镇,其实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村罢了。不过因为朝廷在此设立了巡检司(类似派出所)用以管理周边数村,所以久而久之,大安镇也就成了事实上的“镇级中心”,像驿站、税课司等,也纷纷在此设立了分支。 而正因有了这几个“大衙门”的设立,大安镇的繁华反过来也不再是无根浮萍,这便形成了正向反馈,到如今,各种商货贸易纷纷在镇里落地,人员往来,也是初具规模了。 走进镇里的刹那,一种大集市特有的喧闹感觉就扑面而来。 和同样是“大村”的林家村不同,大安镇这边虽然也是村落,但在林迎看来,至少已能找到一两条像样的街道了。 只见街道两侧青砖瓦房耸立,店家们也早早地拆掉了店前的门板,开张做着生意。 沿街还有不少从别处赶过来的流动摊点。 有点人潮涌动。 “夫君,今天是大安镇这边赶集啊……”孟芊芊轻轻扯了扯林迎的衣角,凑过去小声地说道。 林迎轻轻点头。 所谓赶集,就是十里八乡轮流进行的集贸活动,一般以半旬为一个轮回,在几个大村之间轮替进行。 到时候各路商贩按照约定好的日子,依次在几个大村的宽敞处进行摆摊售卖。比如一、六、十一在这个村,二、七、十二又在别的村,半旬进行一次轮转,到时候,卖猪肉的卖猪肉、卖农产品的卖农产品,这种自发形成的集体贸易,几乎有了约定俗成的模式甚至还划分了摊位,倒是给各村农人带来了不少便利。 孟芊芊眼睛亮了一下,正巧赶集了啊,她忽然发现自己有好多东西要买。 林迎笑了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芊芊,要不你先在这逛一下吧,我去一下前面的书局。” “嗯嗯,你过去吧,我在这等你。” 孟芊芊也知道这次夫君来镇里是要办事情的,说着,走向了一个卖瓷碗的摊子,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地上的瓷碗。 林迎摇摇头,孟芊芊从小就生活在大安镇,对周围环境熟悉得很,他倒也不怕她走丢了。 想罢,林迎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家名为“广夏书局”的店门。 所谓书局,顾名思义就是售卖各种经文图书的地方,当然有书必然也少不了笔墨纸砚等读书人常用的东西,有点类似后世的书店和文具店的集合体。 迈过半尺高的台阶,林迎走入书局里面,顿时一股墨香以及纸张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 此时书局里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读书人正在书架那边翻阅书籍,而笔墨纸砚这一侧,则是几个农人正带着孩子在挑选启蒙所需的物品。 生意算不上多好,却胜在怡然自得,并且读书人相关的东西普遍偏贵,因此效益还是不错的。 林迎进门口后稍微打量了一下,接着便直接朝柜台的方向走去。而那广夏书局的掌柜是一个体型微胖之人,原本正在柜台前算着账,看到有人进了书局,远远地就认出了林迎来。 “哎呀,林公子,你可是好久都没有过来了呀!我说今早怎么听到喜鹊在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呢,原来是预感到林公子要来啊……”待林迎走到跟前,那掌柜连忙热情地寒暄起来。 要不怎么说是生意人呢,说起慌来都是面不改色的。 不过虽明知是谎言,但听着却让人一点都不厌恶,反倒能感到一丝亲切感。 林迎朝他微微一笑,将身后的书箱往柜台上一放,打开书箱一侧的门,就从里面拿出了几本书以及一个木匣子来。 书是书局给他的《剪灯新话》,而木匣子里装的则是他的抄写本。 “卢掌柜,这《剪灯新话》的原本就在这了,这边是二十余篇短篇故事的抄写本,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把账结一下。” “好好,这好说。” 读书人间谈钱也没啥伤感情的,卢掌柜这时候也不寒暄了,拿起林迎给他的手稿便翻看了起来。 《剪灯新话》原本,共有短篇故事二十余篇,林迎一一进行了抄录,因而手稿叠在一起数量上还是挺可观的。 卢掌柜从手稿中随意抽查了几页,半晌过后,他满意地点头:“林公子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利索,这次的手稿依旧是上乘质量!” 说着,他动作麻利地将手稿全部拿起,喊了一个小厮过来,就叫小厮将手稿拿到后堂去等待装订。 吩咐完小厮,卢掌柜朝林迎微笑了下,便蹲下身子,打开柜台下方的钱柜,从中取出了几串事先串好的铜板摆到柜台上。 一共取出了六串,每串一百个铜板,共计六钱,也就是六百文。 “林公子,这个拿着,是你应得的。”卢掌柜轻轻将铜钱推到林迎面前。 林迎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铜钱将它们装进书箱里。 看着林迎的举动,卢掌柜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笑容,用闲聊的语气问:“林公子,咱们书局这边最近有批《三字经》还缺了几本,你看要不要抄写几本?价格方面嘛也好说,算你两百文一本,如何?” 林迎手间的动作微微一顿,笑着摇头道:“卢掌柜真是抱歉了,最近在下正忙于应付童子试相关,故而需在家温书,卢掌柜这笔生意恐怕是……” “啊,没事没事。”卢掌柜连连摆手,“还是读书要紧,既然林公子没有空,我也是理解的,那我只能去找别人了。” 卢掌柜一脸惋惜地说着,心里是真的觉得可惜。 虽说林迎现在连个童生都还不是,但他那一手好字却是没得说的,别人抄一本《三字经》,卢掌柜至多只会开价一百文,因为只值这个价。但林迎抄的《三字经》,他却可以开价到两百文,到时候嘛,再好好装订一番,到城里卖个三四百文还是不成问题的。 中间商的差价就是这么赚出来的。 至于纸,纸才值几个钱,对于偌大的书局来说,真正值钱的是字,是知识! “还是要说声抱歉。”没能接下这笔单子,林迎同样一脸惋惜。 要知道一本《三字经》才多少字,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一百多个字,卢掌柜肯开价两百文,等于是“千字两百”的稿酬啊。若是有空,林迎一天就能干它个几本,妥妥的日赚小一两银子的节奏。 说实话,林迎真的有些心动了,这来钱也太快了。 当然,他知道这笔账其实不是这么算的,他抄《三字经》的速度的确很快,但前提是卢掌柜能将它们卖出去啊。 大安镇,再算上周边的几个村,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市场,一年到头也不需要太多《三字经》,林迎那种想逮着一本书使劲薅的做法显然是无法成功的。 何况卢掌柜还有上面供货,真正缺的,大概真的也就只是几本而已。 合计赚个一两银子已经顶天了。 为了一两银子而耽搁童子试,实在不值得。 这么一想,林迎顿时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第10章 谁说书生无用 交完了书稿,又从卢掌柜那拿了六百文钱,林迎心情愉快地在广夏书局里逛了一圈,在花了一百文采购了些纸墨后,这才在卢掌柜的热情招呼下从书局走了出去。 卢掌柜一直将他送至门口,等他走远了,才喜滋滋地回到柜台前。 看到掌柜这般做派,书局小厮一脸费解地问:“掌柜的,你刚才对这个林公子是不是太客气了些,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读书人而已,至于这样吗?” “你懂什么!” 听见小厮这么说,卢掌柜呵斥了声,“现在他还只是个普通读书人,但谁知道将来?” “咱们做生意讲究投资的大小,而最大的投资其实是投人,虽然这个林迎现在还只是个普通读书人,但万一将来他飞黄腾达了呢?” “不会吧?”小厮不太相信。 “怎么不会!” “这林迎是有学识的,只是现在时运不济,还没轮到他发光而已,但将来的事谁知道?要我说,他将来考个童生肯定没有问题,说不定很快就要变成秀才公了。” 卢掌柜耐着性子解释:“左右不过赔笑一下而已,林迎没有发达,我们也不损失什么,他的字也确实值那个价!” “而万一发达了,他也会记得我们的情!毕竟也是我们,在他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 “哦,这样啊,要不怎么说你才是掌柜的呢。”小厮赔笑,恭维地说道。 卢掌柜撇了他一眼,“所以啊,收起你那轻蔑的样子,你真以为平时读书人对你客客气气的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当然不是!他们之所以对你客气,一是他们饱读诗书,不屑做那些失了礼仪的事;二是他们的尊敬不是对着你这个人去的,而是因为你是这边的伙计。” “他们的客气,是对着书局,更确切地说,是对着满屋子的书架,以及书架上那些书和书里的知识去的。”3sk. “你算老几,他们会对你客气?” 小厮被说得一脸羞愧,低着声音道:“我这不是还没达到掌柜的你这么高的觉悟嘛。” “哼哼!那以后就要多学多看,少说话!” 卢掌柜得意地哼了两声,胖胖的脸蛋透着一丝奸猾,心里暗暗地想:要是那林迎真的飞黄腾达了,那他的墨宝,可是值钱的东西了。 …… 从广夏书局出来,林迎没费多少工夫,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孟芊芊的身影。 此时她正站在一个摊位前,与摆摊的大婶说着话,似乎是个熟人,两人交谈时有说有笑的。 “芊芊,你这是跟谁在说话呢?” 林迎走了过去,孟芊芊看到他后一脸高兴,拉着他的手介绍:“夫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婶,就住在我家的旁边,以前我小的时候经常到她家串门,人可好了。” “张婶你好……”林迎和煦地笑了笑,跟张婶打招呼。 “哎呀,小伙子你就是芊芊的夫君啊,上次迎亲的时候人多嘈杂没顾上仔细看,现在瞧瞧……真是一表人才啊,跟我们家芊芊般配极了。” 张婶是个多话的人,眼下一脸审视地看着林迎,好像孟芊芊是她的亲闺女一样。 对此,林迎并不厌烦,事实上他还是蛮喜欢这种质朴的农家亲情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张婶,虽然只是自家媳妇的邻居,但言行举止却莫不是透着关心,好像真把孟芊芊当作了亲闺女一样。 在摊位前与张婶交谈了一阵,见张婶生意忙,林迎他们便准备告辞了。 临走时张婶说什么也要让林迎他们带些莴笋走,这张婶摆摊售卖的正是越冬的莴笋,现在正好是卖价极高的时候,只见她随意地从一旁莴笋中挑选了两株最壮实的,简单择了择菜叶子,就塞到林迎怀中。 一番推脱不下,林迎只好拿着两株莴笋,又说着一番感谢的话,然后带着妻子离开了。 “芊芊,你这个张婶还真是热情。”稍微走远几步,林迎一脸感慨地道。 古时农人生活多艰,像这样赠送果蔬的,实在是非常大的人情。毕竟大家都不富裕,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多,哪怕一丁点小东西,也是承了情的。 不过好在大周朝承平两百余年,各地治理也算风调雨顺,因此农民虽然算不上多么富有,但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事实上只要生活过得去,人的心态就会变得平和,所以在林迎的记忆中,他所生活的环境,乡风还是十分不错的。 这不由让林迎想到了后世的社区,虽然大家都居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但除了对门,彼此却都不怎么熟悉,偶尔碰面,能有个点头之交就算不错了。 这么想想,生活虽然富足了,人情却淡了,想来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听着丈夫的感慨,孟芊芊点点头:“是啊,张婶人很好的,以前对我也是非常照顾。” “不过张婶也是个苦命的人。” “怎么说?” 孟芊芊娓娓道来:“张婶家原本是一家四口人,有一个丈夫两个儿子,丈夫以前是个猎户,平日进山猎些野兔、野猪什么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过据说十几年前她丈夫带着大儿子进山打猎,却没想到碰到了大虫,丈夫和大儿子都没有回来。” “直到几天后同村的人进山,才找到了他们的尸身,只是都让大虫咬坏了。” “自那以后,张婶不仅要照料小儿子,还有几个老人要赡养,日子也变得更辛苦了。好在现在小儿子长大成人,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前些年听说她小儿子租了村里其他人的田地种蔬菜,张婶平时也就帮忙带带孙子,顺便一起卖卖蔬菜什么的。” “算是苦尽甘来了。”林迎听完说道。 孟芊芊点头:“是啊,她小儿子是个孝顺的人,原本也想当猎户的,因为张婶死活不同意,所以改行种蔬菜了。现在看来,生活还不错的样子。” 生活不错的人脸上是带笑的,想到之前张婶在摊位前忙碌的样子,孟芊芊也为她感到高兴。 林迎沉默地点头,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马上要去你爹娘那拜访了,咱们再买些东西去。” 说着,林迎从书箱中拿出一串铜钱,交到妻子手中。 孟芊芊接过沉甸甸的铜钱,自然也看到了书箱里的另外几串钱,眼睛一亮道:“夫君,里面好多钱啊。” 林迎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这个月我抄书一共赚了六百文,扣除买纸墨的一百文,还剩下五百文。等回到家,我把这些钱拿给你。” “好啊!”孟芊芊开心地说道,脸上扬起的小梨涡,透露出了她内心的欢喜。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孟芊芊可不这么认为。 其实优秀的书生,赚钱能力也是很强的,就比如她的夫君,光是靠着抄书,轻轻松松就能达到月入六百文的程度,一年下来就是七两多银子呢! 林家上下七口人,十亩地,一年劳作再加上打零工,扣除生活用度后一年的结余也就十五两左右。她的夫君一年能赚七两,单纯从赚钱的能力讲,丝毫不比壮劳力差多少。 当然这也就是林迎,要是换作其他书生,字迹不漂亮可不能胜任抄书的行当。 但总归在古代,读书人识字就是生产力,他们靠代笔写一写书信,又或者去店里当个文书什么的,倒也能混个温饱! 真正无用的,反倒是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对于他们来说,不够优秀是原罪,科举考不上,店里又不愿意去,读书读了个寂寞。 接着,林迎带着妻子在集市上逛了起来。 很快就在一个肉铺摊子前花二十几文买了一刀肉,又在边上的糕点铺花三十几文买了两盒糕点。 另外在路过制糖作坊时又买了几两白糖,手里有了这些热手的东西之后,两人这才朝着孟家的院子走去。 第11章 孟夫子 孟家的家,位于大安镇的东侧村尾,是一个呈“日”字型的两进砖瓦房,其中前院作为学堂,后院则为家人居所。 因临近村边的一座小山包,故而环境清幽,非常适合置办学堂,又位于村子东侧,暗合“紫气东来”,寓意非常不错。 砖瓦房在农村绝对是“高档住宅”了,非一般人家能够住起,从这个角度也可看出,孟芊芊的娘家家境优渥,至少比起林家来,是要强上许多的。 一般来说,农村的寻常房屋,是下面石头打底、上方木质结构的单层建筑,条件好一些的可能会起双层楼房,而条件不好的,则连这种木质石底的房子都没有,直接木头棚子就是家了。 大安学堂,这就是孟夫子所开设学堂的名字,也是林迎曾经就读过的地方。 古人非常崇拜读书人,并热衷于小孩的启蒙学习,因此着眼于村落的长久发展,以大安镇里长为首的农人,便恳请孟芊芊的父亲孟夫子在村头开办了这间学堂,用于兴办村学。 至于房屋,也是大安镇几个大户共同出资建造,甚至为表诚意,也为安孟夫子的心,村里还通过牙行将房屋的产权移交给了孟夫子。 由此可见,大安镇对教育的重视,可谓下足了本钱。 孟夫子,本名孟杨,今年刚刚四十岁出头,乃是附近有名的老秀才。其学识虽说不上渊博,但在教书育人方面却很有一番水平,近些年从他名下出去的童生,也是有好几个了。 业绩如此出众,自然引来了附近好几个村的村民,争相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孟夫子门下,希望他们接受孟夫子的教导。 这也导致原本冷清的村东头,不断的有新房落户,渐渐连成了一片。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孟夫子家附近的房屋,俨然有了“学区房”的属性。 这一日中午,林迎和孟芊芊踏着青石小道,手提着串门的吃食,来到了孟家院子前。 远远地,就听到朗朗读书声从孟家院内的学堂里传出来,那是孟夫子正在课堂上教授弟子念诵课本的声音。阴阳顿挫的声响,不由得将林迎的记忆拉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聆听着孟夫子的教导。 记得那时候就有一个小女孩,扎着包子辫,时常透过窗户偷偷的露出半个脑袋。 往事如烟啊。 林迎和孟芊芊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一笑,接着孟芊芊便熟门熟路地推开自家院子的门,带着林迎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岳母虞静一人,见女儿女婿登门,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过去,看到他们手里拿的东西后,不由笑骂着道:“你们难得过来一趟,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孟芊芊笑盈盈道:“就是因为难得过来,所以才买了这些啊。” 话音刚落就被岳母瞪了一眼,乖乖地待在一旁不说话了。 岳母又看向林迎一边,关心地道:“小迎,听芊芊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看现在的样子,应该感觉好些了吧?” 林迎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多谢师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虽然已经娶了师母的女儿,但林迎依旧称呼对方为师母,毕竟尊师重道,在大周朝是所有读书人都需要恪守的准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嗯。”岳母也是了解林迎的性子,便不再多讲,转而笑了笑道:“你岳父正在给学生授课,要不你先在这坐一坐,等他一下。” 说着看了女儿一眼,孟芊芊自然意会,忙引着自家夫君到旁边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水,好生伺候着。至于岳母本人,则带着林迎的上门礼物去了厨房,准备中午的时候给女儿女婿烧上一桌好菜。 不多时,时间就已经到了晌午,学堂下课,自是一番喧闹,先是一群毛头小子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再是几个儒童少年结伴走出学堂,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 孟夫子结束完上午的授课,在得知女儿女婿来了之后,忙匆匆地赶了过来。 “明序,这会儿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了?”话音刚落,孟夫子就踏进了堂屋里面。 “夫子……”林迎忙起身。 明序是他的字,取自《周易·乾卦》,原文是“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取其中的“明”与“序”两字,意为像日月一样光明磊落,像四季一样井然有序。 说起来,这个字还是孟夫子亲自给他起的,可见孟夫子对他的期望。 见林迎要起身行礼,孟夫子连忙摆了摆手:“明序你坐下,咱们翁婿之间可不要兴这等繁文缛节!”m.23sk. 礼仪是重要的场合或者对待外人才用的,越是亲近之人,越是不在乎这些。 林迎见状,进行到一半的礼仪自然作废,之后孟夫子将他带去了书房。刚进书房,孟夫子便开门见山地道:“昨日我刚刚收到了县里的通知,今年的县试定于下月十八开考,今日明序过来,是为了童子试的事吧。” 见孟夫子提起,林迎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承认:“夫子目光如炬,明序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孟夫子点点头,笑着道:“我料想你也是为了这事,怎么样,这几天身体好些了,可有文章?” “当然是有的。” 孟夫子的询问可谓正中林迎下怀,等的就是这句话呢,说完,他忙从书箱中取出今天早上刚刚作好的文章。 孟夫子轻轻点头,读书人间的交流,多少口水之争都还不如透过文章的角度呈现得最为直接。孟夫子接过林迎的文章,便在书桌前坐下,看之前还不忘倒一杯茶,示意林迎先喝着。 林迎自然不差这一杯茶,因而并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等待孟夫子看完文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一时安静无声,孟夫子神情认真地看着林迎所写的文章,不时地点头,看完一页后又接着下一页继续看,终于,他将全部四页文章都看完了。 “夫子,你觉得怎么样?”见其看完,林迎稍适等待片刻后问道。 孟夫子沉默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明序,你这文章作得好啊,破题角度精邃,文章内容写得也是十分巧妙,环环相扣,又不乏妙语连珠,不错不错,是篇好文章。” “真的吗?”林迎一脸高兴,“那夫子觉得,这种程度的文章若是参加本次县试,希望怎样?” “明序,单就文章而言,你的水平已经足以应对县试,甚至府试,也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细节方面,你火候尚浅,还需要再稍加斟酌一下……”说着,孟夫子拿起案头的笔,点了点红色的朱砂,开始在文章上修改起来。 事实上正如孟夫子所说,林迎的文章本身已没有太大的问题,关键还是积淀不够,有些忌讳方面还需要注意。 这已经不是水平问题,而是应试的经验之谈了,所以林迎听得尤其的认真。 孟夫子对科考的认知十分之深,就林迎所知,早年孟夫子也是多次参加科考,可谓经验丰富。 可惜老天不眷顾他,自取得秀才功名后,便屡次参加乡试都未能中得举人功名。到了而立之年,自觉科举无望的他,便应里长的恳求于乡间开设了学堂,是为大安镇社学,又名大安学堂,半公半私。 平日教书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少了那份科举之心、不再奔波劳碌后,寄情山水,倒也安然自在。 而今已是不惑之年,一个月前大女儿出嫁后,孟夫子更是肩头一松,心间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那就是培养自己十五岁的小儿子孟革,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在科举这条路上有所作为。 当然对于自己曾经的学生、现在的女婿林迎,他也是十分看好的。 虽然林迎多次参加县试都不中,但孟夫子也知那是事出有因,时运不济罢了,与他学识并无关系。 今日再看他的文章,发现林迎的文风竟也一改过去四平八稳的叙事风格,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不一样的精气神,好像陡然间连文字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全文虽然只有短短数百字,但旁征博引,所述俱是言之有物,角度精辟,承接也十分巧妙,令人拍案,已然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 孟夫子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女婿……怕是要借今年的县试一雪前耻,展翅腾飞了啊! 第12章 互结与具结 因为既是自己的学生,又是自己的女婿,尤其看到其文章有了如此大的进步,孟夫子心里很高兴,连带着后续的讲解,也越发的用心。 林迎从中受益匪浅,许多曾经没有注意的地方,也一下子变得通透了起来。 还真不能小瞧了老秀才,虽然见识方面可能不如自己这个后世的灵魂,但应对古代科举应试,那可是有太多的经验可以汲取了。 两人一直在书房谈了许久,其间孟夫子考教了林迎几个课业上的问题,林迎都能很顺畅地回答出来,令孟夫子大为满意。 最后孟夫子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交给林迎:“明序,这本《四书译注》是我这些年的阅读体悟,你拿着它好好阅读,趁着县试开始前,一定要仔细参详,希望它对你以后的科举之路有所帮助。” 林迎知道这本手稿,那可是连自己的小舅子都眼馋了好久的。 他郑重地接过,一脸正色道:“夫子放心,学生定不负夫子期望。” 孟夫子笑了笑:“不用这么严肃,以你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考过县试没有任何问题,重要的还是心态,心态一定要放平和了。” “那夫子更可以放心了,现在我的心态非常平和。”林迎一本正经地道。 这可不是玩笑话,原本林迎对县试的确是有些忐忑,毕竟不知强弱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不过这次上门与孟夫子一番交谈,他对县试也有了更明确的认识,俨然觉得这县试,并没那么可怕嘛。 想想也是,县试不过是童子试的第一轮考试而已,难度自然不会难到哪里去。 “如此就好。” 孟夫子微微捋了捋不算长的胡须,对林迎的表态倒是不以为意。 毕竟经过刚才一番考教,他也认为林迎通过县试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心头没有了忧虑,心情自然大好。 孟夫子拿起案头上的茶壶倒了两盏茶,又将其中一盏递给林迎,翁婿各自小饮一口后,孟夫子道:“此次县试,互结、具结可有安排?” 林迎目光清澈地望向孟夫子,微微作揖:“但请夫子做主。” 所谓互结、具结,是童子试上防止考生作弊的手段。 互结,即考生们互相担保,同考的考生以五人为一组,形成“五童互结保单”,考试时但凡有一人作弊,同保单上的另外四人也要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因后果严重,所以考生在互结时往往会寻找身边熟悉的、品行过关的同考学子,以免被作弊者殃及。 至于具结,则是五童互结之后,还需再请一名廪生进行具保,称之为认保。 白话说就是要请一位廪生对参加考试的学生进行担保,确保这是考生本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倡优皂隶之子孙,本人亦未犯案操践业,总之,是证明考生符合参加考试的资格。 当然请廪生担保是要花钱的,而且价格不菲,这事实上也是秀才们的另一项收入来源。 “嗯。”见林迎如此态度,孟夫子了然地点头,面带微笑道:“本次县试,咱们大安学堂还有几位你的同窗师弟也要参加,算上你正好五个,不若就互相结对好了。” 大安学堂现共有在授学生四十余名,除去还在蒙学的孺童后,共有二十余名已经开始了四书五经的学习,本次童子试,准备参加县试的便有四名,算上林迎这个“往届老生”,正好凑足五人,具备了互结的人数标准。 “至于廪生……” 孟夫子微微捋了下胡须,露出笑容道:“老夫即是本县的廪生,为你们作保倒是不难。” 所谓的廪生,就是秀才当中最优秀的那一等。 秀才一共有三个级别,分别是廪生、增生以及附生。其中廪生最为优秀,每年享受官府发放的米粮及津贴,仅是这些补助,就足以一家温饱。 增生稍次,是廪生员额满了之后增加的秀才名额,待遇自然也稍差,增生不享受米粮津贴。 附生则是最差的,同样没有米粮津贴,大概率是刚考上来的新秀才。 对于孟夫子的安排,林迎自然没有反对的意见。 “固所愿也!”他郑重其事地行礼。 互结的都是夫子门下的弟子,算得上是知根知底,可比在外面随便找同考的学子结对要安全太多了。???.23sk. 林迎是决心要冲击府试、院试的,若是在最基层的县试上遭了别人的连累,他可上哪说理去。 再有就是廪生具保,由孟夫子出面,倒也省了他不少麻烦,更确切地说,还替他省了一笔不菲的开销! 要知道正因为有“廪生具保”这一制度在,所以每年的童子试,往往都是那些优秀秀才刷存在感的时候。 每每到了童子试的前夕,各位廪生家的门槛总会被前来请保的学子踏破,风头一时无二。更重要的是,具保的礼金也不菲,通常需要二两银子以上,算是廪生们的外快,若是一名廪生一次童子试具保个十来人,那就是一大笔收入了。 只是廪生也是要脸的,一次具保这么多人,这是置功名为赚钱的工具了? 所以廪生们在作保的时候往往会收敛几分,大家约定俗成,具保人数不要多也不要少,统统不要超过十人为好,至于再少,那也不行,毕竟银子虽是黄白之物,但又有谁会与它过不去呢! 具保个十人,赚他几十两收入,那是合情合理,亦是非常体面的,让旁人无从指摘。 再说了,一县廪生拢共就二十号人左右,若大家都洁身自好不去作保,那岂不是让诸多渴望取得功名的考生们失去了敲门砖,就此无缘童子试? 不能为圣学开枝散叶,孔圣人知道了也会骂他们的! 咱决不能拖圣学的后腿。 含泪也得把这几十量银子给挣了。 当然实在找不到廪生作保,或者出不起那几两礼金的考生,也不是说不能参加童子试。依据实际情况,有了“五童互结保单”后,理论上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要证明考生身世是否清白还不容易?找不到廪生,也可以找村庄的故人或者里长进行作保啊,只是找村庄故人的话需同时请四人以上作保才行,而且相比找廪生作保,在唱保环节时也没那么体面。 至于县试之后的府试,因为层次更高,则必须要有廪生作保。 孟夫子既然肯为林迎等人具保,那礼金肯定是不收的,至少林迎那份他是不会收的。 自家女婿收啥礼金,收了他女儿还不乐意了呢。 对此,林迎当然是非常高兴的,毕竟请一名廪生做保起码要花费二两以上,都顶的上他抄两个多月的书了。 省下的这笔钱,回去买些肉给全家补补身子也是很好的啊。 就这样,解决了互结和具结的问题之后,翁婿两人又围绕着此次县试本身展开了交流,大体上都是林迎在听,老秀才在讲,偶尔抛出几个问题,林迎略微思忖也能很好的回答,老秀才欣慰之余,又抛出了更难的问题,大有与其坐而论道的架势。 随着难度不断加深,林迎叫苦不迭,虽然对于孟夫子的问题他都进行了回答,可仓促之间回答得也并不是那么完善,可老岳父不停地点头是什么意思? 再问他可就真的答不上来了,难道逼他胡诌不成! 好在这个时候孟芊芊推开了书房的门过来喊他们去吃饭了,两人这才作罢。 林迎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不由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第13章 迷之自信的小舅子 “怎么样,我爹又考校你了?” 跟着林迎一起走出书房,孟芊芊趁着自家老爹不注意,凑到林迎耳边轻声地问。 林迎点头:“你又不是不熟悉你爹,教了半辈子圣贤书,做学问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态度。” 孟夫子此人,前半辈子奔波在科举这一人人向往、却又不是人人都能达成目标的通云梯上,跟别人“卷”了半辈子。后来屡考举人都不中,便放弃了科考转而专心育人,从自己跟别人卷,变成了让自己的学生跟别人卷。 同样是卷,但却更加的乐在其中。 而且思想在沉淀,看问题也愈发老辣了。 正如林迎所说,孟夫子已经将做学问当成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态度,但他又与那些只知抱着书本啃却又无法跳出书本的老学究不同,他更喜欢的是与同好者坐而论道。 或许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解决先哲们提出的各种难题,以及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不断完善自我的认知,能够给他带来一种远非金钱所能比拟的愉悦之感。 其实林迎蛮佩服孟夫子这种心态的,生活无忧,又喜欢做学问,可惜当年没有考上举人。如今心态平衡,也不准备去考了。 孟芊芊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笑嘻嘻地问:“那夫君答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爹难倒啊?” “难倒?” 林迎露出吃惊之色,继而挺起胸膛,“你夫君我应付你爹的问题,还不是游刃有余?!告诉你,夫君我刚才只拿出了八成的功力!” 林迎说这番话的时候,丝毫忘了前不久他还抹着额头上本不存在的虚汗。 但在妻子面前嘛,他这个“无所不能”的人设还是要立起来的,大丈夫,一定得行! 孟芊芊笑盈盈的,一双清澈漂亮的桃花眼自林迎的头顶一路看到脚底,怎么看……这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浓浓的自恋啊。 不过蛮有趣的,她心里暗暗地想。 …… 孟夫子的学堂授课分上午和下午两场,其中蒙学的孩童只在上午上课,而再稍大一点的,因为已经开始正式授业,所以下午还要继续上课。 因此,孟家是有吃午饭的传统的。 本身家境就算得上富裕,加之今日女婿上门还带了不少肉,所以此时位于客堂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筷和各色菜肴,就等开桌了。 林迎和孟芊芊走进来时,便看到孟夫子和师娘虞静已经在餐桌旁落座,而他们边上还坐着一个年轻人,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白净的肤色和看上去瘦削的体格,显然自小便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那就是林迎的小舅子、孟芊芊的弟弟——孟革。 孟革今岁十五,是孟家的小儿子,因为出身在书香门第,又有个好做学问的秀才老爹,孟革的人生必然也是与书本脱不开关系。 只见他一身素色的装扮,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但因小了林迎几岁,所以看上去还显稚嫩,身上也没有林迎那种沉稳的读书人气质。 此时孟革正端坐在餐桌前,手里还拿着一本文集小册在那专心看着,见姐姐和姐夫进来,他只是稍微瞥了一眼,注意力又再次回到了册子上。 好一个眼不见为净。 林迎自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淡漠,那是一种淡淡的疏离和敌对的情绪,即便间隔四五米,但依旧浓重。 这让林迎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几个月前,他对自己的态度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虽然疏离,但没有敌对啊,弄得好像自己抢走了他的姐姐一样。 额……自己好像真的抢走了他的姐姐。 林迎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顿时脸上挂笑,把来自小舅子的敌意当作了自我标榜的本钱。 “咳,小革,将你的册子收起来。”大概是看到了儿子的冷淡,孟夫子眉头一拧,用平静但严肃的语气训斥。 孟革见状不由撇了下嘴,但依旧乖乖地将文集册子收了起来。 “芊芊、小迎,你们快过来坐下。”师母热情地招呼,并为二人准备好碗筷,说话间还趁林迎他们不注意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孟家吃饭并不男女分桌,因此五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算得上团团圆圆,原本还算宽敞的桌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林迎吃饭的体验,反倒觉得一家子这样坐在一起吃饭非常温馨,远比男女分开坐要有温度感。加上师母的手艺很好、菜品又多,这一顿饭林迎吃的极为满足,全程都在那大快朵颐,不断地夸师母手艺好。 听得师母是脸上带笑,一个劲地示意女儿给自家女婿夹菜。 收到指示的孟芊芊早就按耐不住了,一夹夹的好菜往自家丈夫的碗里堆,直到林迎喊着“够了够了”才作罢。 这样温馨的一幕,纵使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孟夫子也看的是津津有味。 一边是自己满意的学生,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女儿,看到两人如此和谐恩爱,孟夫子不断点头,觉得当初自己答应两人的婚事实在是太正确了。 至于孟革,看着林迎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及自家姐姐那献殷勤的模样,就差直翻白眼了。 读书人吃饭吃成这样,好像饿了好几顿一样,真是一点素养都没有。 还有他姐姐,是没疼过男人吗?不就是个小白脸嘛,至于这样吗? 还有素来严厉的父亲,跟端庄重礼的母亲,你们的原则呢。 看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上头什么菜都没有,再看那小白脸,都堆成山了。 孟革狠狠扒了一口饭,感觉自己失宠了,顿时……痛苦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饭后,孟芊芊帮着母亲一起处理锅碗瓢盆的事,而孟夫子则将林迎和孟革叫去了书房,与他们说起县试的事。 当孟革得知今年林迎又要参加县试,在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之后,他只是用鄙夷的眼神淡淡扫了自家这个姐夫一眼,倒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今年孟革也是要参加县试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童子试,虽说心里也有一些紧张,但自小接受父亲言传身教的他对自己的学识还是极有信心的,对即将到来的县试,他并不是太担心,相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有些跃跃欲试,想着在县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 反倒是林迎这个姐夫,啧啧,考了那么多次都没通过,让孟革暗暗鄙视。 至于父亲说让自己和林迎,还有另外几位师兄弟共同签署“五童互结保单”完成本次县试互结之事,孟革是没有异议的。 虽然对林迎这个“大龄考生”姐夫有着很多不满,但对方的人品他大致还是认可的。 或许……他只是不适合走科举这条路吧。 将来要是醒悟了,趁早改行,再对自家姐姐好一些,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姐夫。 第14章 试帖诗 孟革暗暗想着将来的事,同时也因自己的大度感到陶醉,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 孟夫子的书房本就不大,并且建造时就考虑到采光问题,所以在靠近书案的一侧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此时光线正好,房间里通亮极了,孟夫子自然将林迎和儿子孟革的表情悉数看在了眼里。 只见他略作思索,遂移步来到书架前,伸手从书架中取出了一本诗集。很随意地翻了翻,很快从诗集中找到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句。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这是前宋盱江先生的一首七言绝句,名为《乡思》,是其游走他乡时所作,此诗首联由远处着笔,极目天涯,二联又以近处着墨,抒‘凝视碧山’之所感。” 说着,孟夫子笑眯眯看着儿子和女婿,一副考校的样子。 “你们俩便以此诗首联第一句的‘人言落日是天涯’为题,做一首试帖诗吧。” “什么,作诗?” 乍一听自家老父亲的要求,孟革愣了愣,扭头看向一旁的林迎时,却见他在听到要作诗的要求后,居然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孟革心里一慌,自知不能被比下去,于是赶紧收敛笑容,盯着不远的诗集,便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事实上林迎也没料到原本正好好说着童子试的事呢,孟夫子却突然会来这么一出袭击。 不过既然是考校了,以“人言落日是天涯”为题的试帖诗嘛,倒也没什么难度。 而且试帖诗还是县试的一项必考科目,学子不会试帖诗,那是很难通过县试的。 而试帖诗,说白了就是赋诗,但又与唐宋时期“借景抒情”或“直抒胸臆”的赋诗形式不同,大周朝科考中的所谓“试帖诗”,通常是以经、史、子、集等著作中的一句话,或直接撷取前人创作的成语乃至诗句为命题,考生们要围绕给出的“题干”进行诗句创作。天籁小说网 赋诗时要遵循大周朝通行的官韵,以仄起格,之后付诸以情,所赋的诗必须贴合考题,甚至要像解读文章一样,解读前人的思想体悟。 有点像后世语文考试中简短的命题作文,只不过要求考生以诗的形式进行展现。 对于后世的林迎来说,他当然不会作诗,但这个世界的林迎苦读多年,区区试帖诗却不再话下。 只是稍作思索,林迎就想出了一首符合要求的试帖诗。 于是来到案台前,执笔蘸了蘸墨,略作沉思后就开始书写了。 事实上在考场中,若非考生平时就精于诗词之道的话,在有限的考试时间内是很难创作出佳句来的。 之所以还考试帖诗,其真正的用意是想观察考生能否直击诗句本身,解读出题干背后的用意。 好比人生的几重境界,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不同层次的人,因人生经历不同,所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 自然,涉猎的多寡,也直接影响了考生的思维。 说白了,试帖诗的核心要义并非是要考生创作出如何华美的好诗。 而是在用诗词形式,检验考生对名家大作的阅读广度以及深度。 盱江先生的这首《乡思》通篇都在写远在他乡的游子如何思念家乡,许多考生见后,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印象大致便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这倒也贴合读书人的浪漫情怀,这不,林迎这边正准备用笔写出自己的试帖诗时,那边孟革后知后觉,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深怕落后了似的,已经先他一步,蘸了蘸墨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了。 林迎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笔下已然围绕“乡愁”这一主题展开了创作。 见林迎看向他,还不忘回了他一记挑眉,十足的挑衅。 一副小孩子心性。 林迎不以为意,目光落在了他的大作上。 字嘛,写得很是得体,一看就是花了苦功夫的,只是主题…… 林迎悠悠地摇了下头。 孟革是以“月亮”指代思乡之愁,又以“秋风、衰草”引发凄凉、惆怅之情,更难得的是,他还用了“沙鸥”喻指漂泊不定,孤苦伶仃的形象,洋洋洒洒,写得很是畅快。 诗是好诗。 创作的过程也还算马马虎虎。 但要命的是……偏题了啊。 林迎不由暗叹。 放在后世的高考中,这就是离题作文了。 其实孟夫子在给出这道考题的时候,本身就已经埋下了陷阱。 盱江先生的这首《乡思》通篇固然是在抒发“思乡之情”,但不要忘了孟夫子给出的考题是什么。 是全诗的第一句:人言落日是天涯! 所以,此次试帖诗,根本就不应该围绕着盱江先生的《乡思》展开,否则在全诗既已呈现的情况下,未免太简单了。而是要以“人言落日是天涯”这句话展开! “人言落日是天涯”,字面意思是——人们都说落日是天涯。 那问题来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林迎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考点。 而这恰恰难不倒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以落日喻天涯,文人的这番浪漫联想,其实最早是见于《世说新语·夙惠》这篇文章中。 《世说新语》作者为南朝时的刘义庆,他在书中第十二篇《夙惠》中列举了当时一批名流在他们还是少年时的聪慧故事。夙惠,即早慧,从小就聪明过人的意思。 其中有一则故事是关于晋明帝的。 彼时东晋遭受五胡乱华,刚刚南迁。 故事里说,晋明帝才几岁的时候,一次,坐在元帝膝上。当时有人从长安来,元帝便问起洛阳的情况,不觉伤心流泪。 明帝问父亲什么事引得他哭泣,元帝就把过江而来的意图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于是问明帝:“你看长安和太阳相比,哪个远?” 明帝回答说:“太阳远。没听说过有人从太阳那边来,显然可知。” 元帝对他的回答感到惊奇。第二天,召集群臣宴饮,就把明帝这个意思告诉大家,并且再重问他一遍,不料明帝却回答说:“太阳近。” 元帝惊愕失色,问他:“你为什么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呢?” 明帝回答说:“现在抬起头就能看见太阳,可是看不见长安。” 正所谓,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自此,便以落日喻天涯。 了解了这番故事背景之后,林迎创作的试帖诗当然就不再以乡愁为主旨,而是着眼于“国家东渡”这一宏大叙事了。 “赋得「人言落日是天涯」,得「东渡」。” 以“赋得”为题,是试帖诗的标准格式,林迎写好了题目,然后开始写正文。 “日近长安远,袅袅天涯恨。” 这一联是为破题。意思是着眼于题干中的“日”和“天涯”下笔。 “闻人旧都来,难掩东渡意。” 这一联为承题。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共八股,所以后世称这种文体为八股文。 就恰似后世的议论文,首先要抛出议论的核心要点,然后围绕要点进行展开,后续深入,提出作文者的想法,再几经辗转,最后华丽的结尾。 古往今来,文学的创作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而试帖诗虽然不是八股文,但遵循的也是这一套路,只是以诗的形式进行展现罢了。 不多时,林迎的试帖诗就已写完。 拿起纸端详了下,他就将完成的试帖诗交到孟夫子手中。 “嗯,既然你们俩都创作好了,那就先让老夫看看你们的大作,你们稍等片刻。”说着,孟夫子拿起两人的试帖诗看了起来。 林迎和孟革面面相觑。两人虽然有些较劲,但临到“老师”检查作业了,却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这边,孟夫子很快就看完了他们交上来的两首试帖诗,并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儿子孟革最先完成,虽说离题严重,但字写得好,辞藻也用得华丽,稍稍打磨打磨,增加点阅读量,还有挽救的余地。 抬头瞥了儿子一眼,孟夫子心想:这次县试,让儿子去参与一下,碰碰运气也是很好的。 至于林迎,孟夫子拿着手里的试帖诗又看了一遍,忍不住满意地点头。他的诗虽然用词朴实,在辞藻上没有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胜就胜在破题精妙,几乎准确拿捏了出题人的本意。 行文也十分稳健。 “不错不错。”孟夫子欣慰地笑了笑,这番洞察力,可不是死记硬背就能达到的。 “父亲,是不是我的诗写得很好?” 见自家父亲如此开心,孟革一脸期待地问。 孟夫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的诗写得确实不错,不过此次试帖诗,你只能拿个‘中下’的评语。” “啊!” 原本以为等待他的会是夸奖的孟革,忍不住瞪了瞪眼。 第15章 坐而论道 “父亲,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的这首诗写得这么好,只能获得‘中下”的评语?” 孟革有点急切地问。 他说什么也是不会信的,自己的这首诗明明写得比以往都好,以前那些“垃圾”之作在父亲的口中都能获得“中上”,乃至“上”的评语,怎么这回他超常发挥,明明写得更好了,反倒只获得了一个“中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你的诗单拎出来确实不错,但评语也没错,确实是‘中下’水平。” 见儿子还是不信的样子,孟夫子看向一旁的林迎,“明序,你来说说,为何我会对小革的诗给出‘中下’的评语?” “因为离题!” 林迎很无奈,为什么这个坏人要他来做啊。 但既然孟夫子问了,那他只能直白的回答。 孟夫子轻轻捋了下胡须,点头道:“不错,正是离题!” 转头看向儿子,孟夫子语重心长道:“小革,你的诗词造诣已然不错,但要记住,辞藻本身并非重点,作诗之前一定要三思,人不能稀里糊涂间就做出了选择。你再仔细回想为父出题时的说辞,何为试帖诗,若题目只是给出了‘人言落日是天涯’,那么你以‘乡愁’为主旨予以赋诗自然是可以的。” “因为这说明你很好地把握了‘人言落日是天涯’的出处是盱江先生的《乡思》,此时你以‘乡愁’来应对,自然算是不错的破题手法,这便是有物可言,有理有据。” “可为父在出题时可是已然点出了《乡思》甚至它的全文的,此时你若还以‘乡愁’回应,试问在有盱江先生的《乡思》这枚珠玑在前,哪怕你所作诗词再如何华丽,也是毫无新意可言的,又怎能逃过狗尾续貂之嫌?” “你再来看看明序的诗作。” 说着,孟夫子将林迎所作的试帖诗递给了孟革。 孟革此时已经被孟夫子打击得有点迷茫了,不过他也是听明白了,敢情……自己这真是离题了! 见孟夫子将林迎的试帖诗递到眼前,他急忙接过看了起来。 半晌后,孟革看完,猛地看向林迎,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原以为自己以“乡愁”破题,已经是在第三层,没想到这个林迎居然更绝,他的这首试帖诗虽然也是围绕乡愁展开,但全诗却丝毫不见乡愁的影子,反倒围绕晋明帝和晋元帝的对话,直接上升到了“家国大事”、“衣冠南渡”这一命题。 这是直接在第五层,不,大气层了啊! 孟革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对比,自己的那篇得意之作,就恰似未经愁苦的少年在那空谈忧愁,为赋新词强说愁,不仅不真实、没有代入感,反而尬的一笔。 与林迎这种没有华美辞藻,却立意高远的诗词比起来,简直low到家了。 这一刻,孟革十分好奇,眼前这个林迎真是他熟悉的那个姐夫吗?不是说他学识一般,连着考了好几次县试都不中的吗? 要是连他这样的水平考了好几次都还不中,那自己…… 嘶! 孟革不敢想了,一想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莫非这县试,居然是恐怖如斯?! 那自己岂不是根本没戏了? 那还参加个屁! 似乎是看到了儿子的表情发生剧烈变化,孟夫子想了想还是准备安慰他几句。 毕竟自己只是想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是真的要摧垮他的自信心。 轻咳了声,孟夫子组织语言道:“小革,你也不必灰心。明序虚长你几岁,又参加过几次县试,虽然多次不中,但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其水平早已超越一般考生,所以此次县试他必是要全力以赴的,而你的话,水平也是不低了,否则为父也不会同意你去参加县试。” 对啊!父亲同意他参加县试,那肯定是水平达到了啊。 至于林迎,他都考了那么多次了,水平提升也是理所当然的。 孟革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一扫刚才的颓废。 小孩子就是好忽悠。林迎见状心中暗叹。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个小舅子其实人不坏,就是心眼小了点,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的姐姐。今天自己稍稍杀了下他的锐气,谅他以后也不敢小觑自己这个姐夫了。 如此,孟夫子高兴,林迎满意,小屁孩孟革先遭打击,再重获信心,大家都有光明……啊不,大家都有不错的心情,一时间书房里书香更甚。 …… 下午的时候,孟夫子另外三个准备参加县试的弟子也过来了。 林迎与他们见了一面,很快就与他们商量好了县试互结的事,并约定好明天一同去县里办理相关的手续。 说起来,林迎对这四个将要与他一同参加县试的师弟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都是一个老师门下的同窗,往日也有接触,算是老相识了。 三人中有一个年龄与孟革相仿,这次也是头一回参加县试,还有两个则比孟革要稍大一些,但都比林迎要小,过去已有参加县试的经历,与林迎就更熟悉了。 更重要的是,三个师弟不像孟革那么乖张,在林迎的面前更是恪守读书人的礼节,恭恭敬敬地喊了林迎一声“大师兄”。 就冲这“大师兄”三个字,林迎对他们的印象就差不了。 孟夫子因为下午还有课,早早就上课去了,于是没了夫子的打搅,师兄弟几个便围坐成一圈,由林迎这个“身经百战”的县试老生,给他们讲解县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之后就是临时抱佛脚,几个同窗间展开了“学术交流”,孟革自曝家短,将之前的试帖诗拿出来秀了秀,并将孟夫子教诲他的话语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引得几位师哥师弟一阵惊叹后,纷纷对他进行了一番恭维。 林迎也不点破,看着孟革在那卖弄。 再晚些时候,见天色已经不早,林迎便与孟芊芊一起告别了孟夫子他们,准备打道回府了。 来的时候两人是走路来的,回去时因为林迎抄书得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就想着奢侈一把,于是带着妻子来到牛车停靠的站点,准备搭乘牛棚车回去。 所谓牛棚车,就是带有轿厢的牛车。 这轿厢长约两丈有余,宽约一丈,共有四个轮子,四周由薄薄的木板隔开,设有几个狭小的视孔,一次可坐十到十二人,有点像后世的农村小面包车了。不过动力源不是汽油发动机,而是体格硕大的水牛。 因为有了轿厢的隔绝,牛棚车在冬日里坐着还是比较舒服的,深受一些长途旅者的欢迎。当然收费也不菲,坐一个人起步就要缴纳两个铜板,并且随距离还会变化。天籁小说网 像林迎他们从大安镇上车,到林家村下,全程十里地,需要给四个铜板。 两人就是八文钱,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小半日的薪酬,都足够买上几两肉了! 付钱的时候可把孟芊芊给心疼坏了。 一双幽怨的眼神盯着丈夫,好像在责怪林迎花钱大手大脚一样。 要知道农村人收入不多,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为了坐牛车就花上几个铜板,实在太奢侈了! 也就一些富农,还有赶集时买了太多东西的人才会坐。即便孟芊芊是身为大安镇著名夫子的女儿,也很少坐牛车的。 当然心疼归心疼,但等牛车真的开始“奔跑”,小丫头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透过狭小的视孔,不断看着外面移动的景色。 第16章 开明的林父 “夫君,这牛车坐起来虽然舒服,但还是太贵了,下次咱们还是不坐了吧,反正去大安镇,走路还是挺快的。” 在村口的大榕树旁下了牛车,孟芊芊一边搓着手,一边哈气,在林迎的耳旁念叨着。 她思来想去,她的丈夫确实可以通过抄书来赚钱,但一个月几百文铜钱,经不住这么挥霍啊,还要攒钱供他以后科考呢。 林迎笑着称是,看着女孩不断念叨的样子,心情突然有些愉悦。 家里有个管家婆,还是很不错的呢。 而孟芊芊见他满口答应,觉得丈夫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诫,不由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天色已经见晚,走在林家村的村道里,隐约有些影影绰绰的样子。 夫妻俩一路小走着,路上碰到了几个熟悉的长辈,林迎也都亲切地向他们问好。 这倒惹得那些老头老太分外惊奇,竟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的林迎,可没现在这么圆滑。 当然了,长辈毕竟是长辈,小辈主动向他们问好,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对象换作从前不怎么问候的林迎,倒是足够他们将这件事念叨许久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母亲徐氏还有大嫂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看到他们进来,赶紧招呼他们去厨房用餐。 此时林父也已经从县里回来了,林迎走进厨房的时候,发现老爷子心情不错,面前甚至还放了一碗酒,顿时明白他此次去县里谈生意,结果应该令人满意。 “爹,咱们家与商行的竹子生意是不是定下来了?”他笑着道。 林父先前已经喝了几口酒,满面红光道:“定了,多亏了你大姨父从旁撮合,这次与商行的生意非常顺利,一株成竹最后定下来二十文,商行这个月就要五十株,足足一两银子!” “而且商行也说了,以后他们还会用到竹子,可以优先考虑咱们家的,不过咱家也退让了一步,以后的竹子按十八文一株卖给他们。” 看得出林父对这笔生意还是挺满意的。 “那敢情好,老爹威武,将这笔生意做成长久买卖了,细水长流啊!” 林迎一边笑着说,一边与妻子在餐桌前坐下。 “那是当然!”林父得意洋洋,很享受儿子的恭维。 从今以后他们老林家又有新的财源了,只要年年都有一两银子,那这小日子也会过得愈发好了。 林父不奢望太多,只求每年风调雨顺,家中小有些积蓄就可以了。 这时候林阳忍不住插了一嘴:“那以后咱家的竹子要是都用来卖了,那还能挖笋吃不?” 这个问题很关键,笋多挖一些,是不是意味着来年的竹子就少一些?那到底是笋值钱,还是竹子值钱? “这……”林父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老大,但老大也不清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两人齐齐看向了林迎,想让他这个读书人站出来发表一下看法。林母徐氏、大嫂丁氏,甚至林阳、孟芊芊,也都看了过来。 林迎见他们都看向自己,忍不住一笑道:“……其实,笋也不是越多越好的,笋太多消耗肥力,太密的话竹子也长不好。而且有些笋即便长出了地面,也无法成为竹子,所以有些笋我们该吃还是可以吃的。” 林父一脸惊奇地问:“这些也是你从杂记中看到的?” 林迎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的。” “那还不给咱们说道一下?” 林父一听笋可以照吃、竹子也可以照卖,顿时开心得不行,催着林迎赶紧给大家解释一下。 林迎点点头,清了下嗓子道:“其实咱们所说的笋是分为两种的,即冬笋和春笋。这冬笋呢,质地白嫩,笋踢肥大,壳呈金黄色,是在严寒中生长的。” “是啊,冬笋是金黄色的,而且特别甜。” 作为挖笋小能手的林阳大声地附和起来。 林迎笑了笑,继续道:“竹子呢,我们都知道它在地下是有竹鞭的,而每条竹鞭上的节处都长有萌发竹笋的芽点,只要周遭环境达到了它适合的气温和水分,笋就会萌芽生长。而咱们这边是南方,立秋时恰好达到竹笋萌发的条件,而到了立冬,气温又一下子转冷,笋就不长了……” “这些笋长时间在地里无法破土,也就成了冬笋,因受过冷气冻结,这些笋摸上去的手感也就不一样了,春笋是坚硬的,笋尖呈青绿色,而冬笋则像被盐腌制过一样,质地偏软,笋尖呈黄绿色,也就是‘白牙笋’,最后也长不高,无法成竹,只能烂在地里。” “所以冬笋,咱们还是可以照吃的!” 林迎洋洋洒洒地说完,总算为一家子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林父更是高兴:“看吧,家里有个读书人就是有用,关键时候能够打个商量!不像老爷子我,是个庄稼人,说起种地我可以跟你们聊上三天三夜,但种竹子,我可就一窍不通喽。不错不错,二郎比我这个老庄稼人强多了。” “哪里,术业有专攻罢了。”林迎谦逊说道。 林父连忙摆摆手,扭头对小儿子林阳道:“三郎明天准备一下,咱们把今年的冬笋都挖了,再不挖这些冬笋就该变成春笋了!” 林迎闻言一脸的黑线,真想告诉林老爷子,您老还是理解错了。 冬笋是冬笋,可不会因为到了春天,就变春笋了。 但最终他还是止住了没有说,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家老爹也未见得能听懂,况且家里的竹园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就算让老爹使劲折腾,也没多大的影响,不若还是随老爹高兴的好。 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终于在全家人的好心情中结束。 这次林迎他们去孟夫子家,去的时候买了一刀肉,而回来时孟夫人说什么也要他们带一些腊肉回来,如此一来一去,林迎觉得自己还赚了一些。 将腊肉交给林母,林迎又从自己抄书获得的几百文铜钱中取出了两百文交给林父。 “爹,这是我这个月抄书所获收入中该上交的部分,你过目一下。” 说着,林迎将两串铜钱递给了火盆前正在烤火的林父。 林父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钱两,拿在手里颠了颠:“两百文?” “是的。”林迎笑着道,“这个月抄书共获得六百文,扣除买纸墨的一百文,和去芊芊娘家花的小一百文后,还剩下四百文。” “按照咱们家的规矩,这四百文余钱中需上交一半贴补家用,另一半则为私房钱,回去之后我会交给芊芊保管。” 此时的林家尚未分家,因此,一家七口人吃的都是大锅饭,各种用度也都是算在一起的。而且根据农村的传统,在父母尚在或者没有天大的变故之前,一般都不会分家,所有收入应归总到一处,由一人掌管。 根据这一惯例,林父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掌握着财权的。 “嗯,这两百文虽是不多,但也是你的一片心意,爹就收下了。” 将钱两往边上放了放,林父又烤了会手,问道:“你那边各项用度可还够?” “够的。”林迎点头,也在边上坐了下来。 林父沉默了下,道:“如果不够的话,与爹说,爹这边会与老大他们商量的。” 在家庭财政这件事上,林父向来是拿捏得比较精准的,在他的想法里,大家虽然是在一个灶上吃饭,但他并不像其它家庭那样强求各房要将所有赚来的钱都上交给他,而是会根据一定比例进行分割。 上交了大家庭的份额后,剩余的就作为私房钱,是小家庭自己的了。 大家多劳多得,账目清晰,也是尽可能化解了家庭间不必要的矛盾。 至于归入大家庭的那笔钱,除了要管大伙的一日三餐以及必要的人情往来外,剩余部分则是根据全家人需要,进行合理的安排。 比如林迎这边要参加科考,这是全家人的事,家庭这边是要给予支持,他日林迎若是中了科举,势必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终会惠及整个家庭的。 当然小儿子林阳还未成家,他赚来的钱还是由林父林母暂为保管着的,将来也好给他说媒提亲。 第17章 同窗马崇杉 夜幕幽沉,早春的夜晚依旧寒风凛冽,众人回到房间后也都早早的睡下。 林迎则将属于小家庭的两百文钱交给了孟芊芊。 小丫头拿到钱后,脸上扬起笑容,立刻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将墙角几块砖扒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深色的小陶罐。 这小陶罐有点像小号的酒坛,上部的坛盖用红布包裹着。 只见孟芊芊掀开陶罐盖子,小心地将两串铜钱放入了陶罐中,之后盖上盖,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罐将它放回到“暗格”中,用砖块掩上。 看她这小心谨慎的样子,林迎还以为她的小钱罐里装了不少钱呢。 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陶罐里的钱并不是很多,大概也就不到一千文的样子,全都是官制的大钱(铜钱)。 这就奇怪了,林迎记得当初他们给孟家下聘的时候,可是足足给了八两银子作为彩礼钱的,而依照孟家这般富庶的家境,这八两银子最终肯定也都是作为嫁妆让女儿带回来了婆家的。 甚至林迎猜测,孟芊芊那边作为压箱底的嫁妆,可能远远不止这八两彩礼钱,或许几倍有之都说不定。 难道说她还藏了另外一个小钱罐,里面装的全是银子? 林迎好奇地想着。 作为丈夫的自己,对此事居然完全不知情。 看来自家媳妇在藏钱方面,还是个小能手啊! “夫君,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藏完钱后,孟芊芊发现丈夫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地方脏了呢。 “没什么。”林迎笑了一下,“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早点休息?” “嗯。” 孟芊芊应了声,尔后宽衣解带,夫妻俩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 …… 翌日清早,瑟瑟寒风拂过山岗,如水墨画般的古老乡村此刻还沉寂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 除了几声高亢的鸡鸣以及不时响起的犬吠扰人清梦外,便只剩少许几户人家的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印刻在山脊的轮廓上,一派祥和景象。 但今日这份悠闲是属于别人的,对于林迎他们来说,这会儿该是他们结伴前往县城的时候了。 县试报名要在月底前完成,逾期将会错过今年的童子试,所以前一天林迎他们就约定了今天去县里办理相关的手续。 林家村距离县城差不多有三十里左右的路程,如果不早点出发的话,是很难在中午前抵达的。 要是再算上吃饭与办手续需要耽搁的时间,一日往返已经是十分赶了。 这方面林迎自然是老手,所以天还蒙蒙亮时,他就起了一个大早。之后收拾好随身要带的物品,背上书箱,便与家人们辞别,早早地来到了村口的大榕树旁,等待着其他几位同窗的到来。 此时天灰蒙蒙的,村口一个人都没有,林迎站在榕树旁,冷风吹得他不停地跺脚。 不时将脚下凝结成冰的湿土壤踩碎,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等了一刻钟左右,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架小小的牛棚车,正以超过寻常牛车的速度,从远处“飞驰”而来。 这是一架比昨日林迎坐过的牛棚车还要再小一些的车,轿厢大小堪堪只够坐下五六个人的样子,不过车架外观,看上去却要更加华丽一些。 “林师兄,让你久等了。” 牛棚车刚刚停下,前面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一道对于林迎来说十分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说话的人正是林迎的同窗马崇杉,也是他本次县试“互结”的四位同窗之一。 这马崇杉体态微胖,一副白嫩模样,乍一看还有些憨态,算是林迎的老友了。 两人同是孟夫子门下的弟子,昔日一同蒙学、一同授业,前些年更是又一起参加过两次县试,双双不中。 都说革命的友谊最铁,何况两人不光是同窗,还一起“落榜”过县试,这其中的情分,自是用惺惺相惜都不足以诉说的。 此次两人再结伴同考,友谊更胜往昔。 所以昨天约定一起去县城的时候,马崇杉便主动提出让林迎搭乘他的座驾去。 马崇杉可是位土财主,对他来说,这次去县城,路途虽说不算特别远,但出门在外,座驾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人还没到县试呢,就要被冻病倒了。 “崇杉兄,你可是让我一阵好等啊,要是再晚些来,我都要被冻成冰棍子了!” 林迎一边抱怨着,但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一把拉住马崇杉伸过来的手,就赶紧爬上了牛棚车。 牛棚车内外温度相差巨大,林迎进入车厢内,顿时像进入了暖房一样。 尤其这架牛棚车还是私人订制版,中间居然还放有一个铜质的暖炉,更是将车内的温度烘托到了舒适的地步。 只可惜拉车的是牛而不是马,要是换作一匹骏马,那么香车宝马的,别提多么拉风了。 “这怨不得我啊。” 马崇杉一脸叫屈的表情,然后朝林迎诉苦。 “我也是想早点来的,无奈家母事多,临行前还在那各种张罗,既要我带这又要我带那的,往复几次就耽误了时辰,要不是途中康叔用力鞭打着水牛,我还不一定这个时候能到呢。” 林迎听完一脸的无语,瞧这话说得,“凡尔赛”气息浓重啊。 不过随即他想到了马崇杉的母亲,多多少少又有些释然了。 虽然只见过马崇杉的母亲一面,但林迎知道马母绝对是疼爱儿子疼爱到了“形于色”的程度。 说起来这马崇杉所在的马家还是大安镇的“名门望族”,据说三代往上是曾出过举人、当过大官的,至今马家村的村口,还立有一座与那位举人相关的牌坊。 而马崇杉的父亲马员外,则更是附近几个村庄出了名的大地主、大财主。 夫妻俩年轻时忙于家中的生意,耽误了传承香火之事,此后数年一直未有出,临到老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对于“殷切盼子”的夫妻俩来说,当然是使劲宠着了。 以至于今日,马崇杉都因他们的关爱而感到了压力。 “崇杉兄,令母也是不舍得你出远门,这才这么的关爱备至。”林迎只能安慰。 马崇杉叹了口气:“这我也知道,可只是去趟县城而已,了不起一天的时间,何况还有康叔随我一同去,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说着,他一脸郁闷道:“要是这回我过了县试,下次还要去陆江府参加府试,距离足足远了四五倍,到时候他们还不得放下手头的事,亲自跟我去陆江府不可?” “……” 你可真敢想啊。 林迎听到这,心里忍不住想要吐糟了。 想去陆江府参加府试,前提是要先过了县试! 而马崇杉通过县试的概率,林迎摇摇头,只能说……重在参与吧。 大概是家境优渥的缘故,马崇杉在学问一途上真没有太大的天赋,偏偏别人恭维他的话听多了,令他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自信。???.23sk. 作为好友,林迎有心告诉他真相,可又怕伤了他自尊。 本以为两次县试落榜,他总该认清楚自己了。 谁料想,人的信心一旦建立起来,想要他再认识到自己的平庸,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非得经历一场难忘的挫折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这次马崇杉真的侥幸过了县试,以他父母那爱子心切的表现,没准真有可能亲自护送他去府城参加府试。 当然,这事就不是林迎该去操心的了。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许是起了个大早的缘故,加上牛棚车行驶的过程晃晃悠悠,车厢内暖意袭人,林迎将头靠着车厢一面,不知不觉,一股困意席卷而来。 半个时辰后,牛棚车来到了大安镇,此时正是日出时分,和煦的日光从天空中洒下,撩拨着天边翻涌的云朵,也仿佛在试探文人墨客们那颗躁动的心。 沿途又将几位同考的学子接上车,自此所有人都到齐,牛棚车驶出大安镇,缓缓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 第18章 县试的难度 从大安镇到县城一共三十里,其间不全是平坦的官道,还有一段不短的山路。 只见崇山峻岭间,林海茫茫,周围青山削翠,逶迤连绵。此刻,一架装点华丽的牛棚车,正晃晃悠悠穿梭在蜿蜒的山道里。 牛车较之人的步行要稍微慢一点,但胜在平稳持久,而且牛一旦奔跑起来,其速度也是相当可观的,到了下坡时更是要手动刹一刹速度才行。 此时车厢里,暖意袭人,林迎已经完全清醒了,正捧着昨日孟夫子给的那本《四书译注》津津有味的看着。 说起来也奇怪,从前的林迎虽然在读书方面有些天赋,但更多的还是与其他读书人一样,要靠平日里勤学苦练,一字一字地啃书本。 而此时的他,却仿佛有了神助一般,明明是第一次看这本《四书译注》,但那些晦涩难懂的译注在他眼中居然变得不再是那么生涩了,甚至闭上眼睛,刚才看的一切都好像镌刻在了大脑中似的,一词一句都变得十分清晰、深刻。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也因此,林迎变得如饥似渴,如同渴望知识的幼苗,在那不断汲取着营养。 同时,对未来的科举之路,他也变得更有信心了。 除了林迎外,其他几位考生也捧着书在那温习,车厢内一时无声。 “喂,林师兄,你们都看了一路的书了,眼瞅着县试就要开始了,咱们也不差这点工夫吧,何不放下书本宽心放松一下?” 马崇杉用手肘抵了抵林迎的肩膀说道,“圣人还说了,要劳逸结合呢,你们看这窗外的风景,真是应了那句诗,‘蔓草侵山径,柔荑死树林’,不看可惜了啊。” 马崇杉现在也是很苦闷,车厢里一共就五个人,四个都在看书,只有他一个人闲得无聊在那发呆,此厢对比,倒显得他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了。 可他也无奈啊,晃晃悠悠的车厢里他是看不进书的,只觉得豆点大的字老在眼前晃来晃去,都快溢出书本了,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啊! 也不知其他几个为何还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尤其是林迎,边看嘴角还边泛笑,一副快要魔怔了的样子。 “马师兄,咱们是看了这么多年的书没错,但学海无涯,书囊无底,世间书又怎读得尽,况且读过的书也未必通达,唯有温故才能知新。” 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少年抬头看了马崇杉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名少年名叫骆敏,今年十四岁,是此次一同赶考的几位学子中年龄最小的。 骆敏家境一般,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县试,但马崇杉却不敢小视他,只觉得此子以后肯定会有出息,没看到他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有股老学究的气质了吗? 马崇杉撇撇嘴,冲他翻了一记白眼。 短打少年则对他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稚嫩的脸颊露出一丝淡笑。 “马师兄,我倒觉得阿敏说的没错,窗外的良辰美景虽好,但书中自也有颜如玉,何况咱们读书人还是要以学业为首要,如果将来真的中了功名,再畅游山间也不迟啊。” 说话的是一个高瘦的书生,名叫艾金良,今年十八岁,这次已经是他第二次参加县试了。 自去年县试不中后,艾金良便在家中苦读,平时连出门都很少,如今一番彻悟,决心再战县试,他一定要雪了上回的耻辱。 艾金良还觉得说得不够过瘾,侃侃道:“届时,找一片石台,独坐幽间,再闭上眼,闻耳畔松涛阵阵,鸟鸣啁啾,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棵不老松,于峰巅之上,迎风雪,斗寒霜,岂不畅快?” 马崇杉顿时觉得牙齿酸酸的,得,这话题没法聊了,不光骆敏那孩子早慧,这艾金良更是走火入魔了啊。 这哪是读书,分明是快要得道了。 他的目光相继从骆敏、艾金良的身上移过,无奈不在一个频道上,只能耸耸肩膀,无言以对。 然后又转到了孟革的身上,好吧,这位孟公子看起来就要正常许多了,没有那么多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但其为人清高,小小年纪,却一副将眼睛长在了头顶的样子,平日里马崇杉与他打交道也觉得颇为无趣,容易把话题聊死。 最后目光又落在林迎的身上,思来想去,几个人中也只有这位林师兄与他最为投缘。 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大大的接地气啊。 不过刚才林迎正沉浸在《四书译注》的奇妙阅读当中,没有接马崇杉的话题,马崇杉想了想,还是没打搅他,就坐在车里安安心心地烤火吧。 呜呼哀哉,就问不合群的孤独有谁知。 马崇杉心中暗痛。 半日时间,牛棚车终于抵达了青川县县城。 在城门口缴了一人一文钱的进城费后,几个人便从牛车上下来,然后顶着寒冷,马不停蹄地赶往县衙。 至于牛棚车,则由马崇杉的家佣康叔牵着,前去附近的客栈喂食一些草料。 县城到底是要比乡下繁华许多的,沿街不仅店铺多,行人更多,即便平常时候,走在大街上的行人也不比大安镇赶集的时候差上多少。 尤其此番县衙公布了童子试的期限,周围就更是多了许多学子打扮的年青人。 他们多是三五成群,与林迎他们一样,是专程从各地赶过来,准备去礼房完成童子试报名的相关手续的。 礼房是县衙下属的部门之一,与吏、户、兵、刑、工五房一起,合为县衙日常办公的六个部门,主要承接朝廷礼部相关的各项指派,负责青川县范围内的祭祀以及考试相关的工作。 此次童子试开考在即,礼房一下子成了整个县衙最繁忙的部门。 当林迎他们来到县衙外的时候,才发现位于县衙东侧的礼房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队伍之长,甚至都已经穿过了县衙的仪门,继而沿着仪门外的长长甬道,一路排到了县衙大门口的位置。 一些机灵的商贩,甚至在县衙门口摆起了摊位,专门售卖一些对考生们有用的纸笔、墨砚,还有备考的书籍等,生意也是相当不错的样子。 要是放在平时,县衙前是绝对不允许随意摆摊的,但此刻童子试开考在即,诸事都要让步于有利于学子的方向,县衙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嘶,好多人啊!” 骆敏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孟革也是深以为然,据他目测,前面的队伍怕是排了上百号人都不止,再一想县衙公布考试日期不过短短一两日,今天过来报名的恐怕还只是全体考生中的少数而已。 这么一想,整个县过来参加县试的考生,怕是得有五六百号人了啊。 孟革脸色微变,顿时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从前是他把县试考虑得太轻松了。 “林师兄,往年县试报名也是这般盛景吗?” 看着已经排到宣化坊处的长长队伍,骆敏咽了下口水问道。 宣化坊是一座高耸的牌坊,位于县衙大门的正前方,沿街而设,专门用于公布县衙的各项公务通知。 林迎点了点头:“往年也确实如此,甚至更早一年的县试,过来报名的考生比今日还要再多一些。” 前年的县试,青川县共有差不多一千名考生参考,为历年之最,当年林迎也参加了,所以印象深刻。 “还要更多啊……”骆敏惊讶了。 “这算哪跟哪啊,咱们县共有丁户三万户,有丁十余万,区区五六百名考生,不过两三百取其一而已,已经算是极少了。” 马崇杉作为“往届考生”,此时自是卖弄了起来。 林迎深以为然,童子试是可以反复参加的,但即便这样,过来参试的考生也不过是总人口的两三百分之一罢了,可见古代读书真是少数人的专利,绝大多数人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贩夫走卒的命。 “那……这县试一共录取多少考生?”骆敏紧张地问。 也不知为何,孟夫子让他与孟革过来参加县试,却不告诉他们县试的具体情况。 以前只知秀才、举人难考,如今看来,连童子试第一关的县试也非常难啊。 林迎回答道:“县试录取之数,向无定额,惟就文风高下,酌量录送,不过县试录送人数过多,也容易造成后续阅卷多费心力,因此一般来说,县试的第一场考试会取众考生中的前五十名,未取中者,则不能参加后续几场的考试。” “也就是说,不管考试的人数有多少,最终通过第一场的考生只有五十名?”孟革问道。 林迎点头:“通常来说是这样的,县试一共考五场,但第一场尤为重要,所以第一场也叫正场,是每年县试的重点!” “往后的几场考试,县尊大人会再从这五十名考生中择优录取,最终发长案公布通过县试者的名单。” “一般来说通过了县试的正场后,后面被淘汰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最终长案名额会控制在三十名到四十名之间,即是说,后续几场拢共也就淘汰十人左右。” “哎,如此看来,想要通过县试也是殊为不易。”骆敏叹了口气说道。 “考生中二十取一,压力确实不小!” 一直没说话的艾金良忽然开口了,“上回县试,我侥幸过了第一场,却也是排在末流之位,在后续几场中更是因为涂污了试卷,被县尊大人大笔删去,现在想想,答卷之时必须万分小心才是。” 林迎、马崇杉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艾金良落榜的原因,纷纷朝他投过去了“同情”的表情。 艾金良上次通过了县试正场,原本是有希望参加府试的,最后却因为涂污了试卷而遭淘汰,实在太可惜了。 有时候“命”这个东西还是不得不信的,遥想过去几年,林迎次次都在考试的时候出状况,今年“状况”出得早一点,所幸是厄运已经过去了,不然没准又要无缘县试。 第19章 报名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这番经历可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要告诉你们……考试过程中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出现,需万分谨慎才是!” 艾金良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有点后悔将自己落榜的原因说出来了。 林迎打了一个圆场:“老艾说得没错,考试嘛,一定要思而后动,有时写个字还能写错呢,更别说雨打风吹之类的,涂污了试卷也是有可能的,一定要小心谨慎。” 马崇杉:“……” 林迎便有些惊奇:“马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马崇杉沉默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上次县试时,我原本想写‘晝’(昼)字,谁知道写成了‘畫’(画),所以我连正场都没过,直接就被刷下来了……” “……” 好吧,这也是林迎第一次听说马崇杉落榜的原因。 确实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甚至可以说,比起涂污了试卷,写错字是所有考官最无法容忍的错误! 涂污试卷还可归为意外,但写错字可就是学问不济了。 县尊大人若是看到哪位考生连字都能写错,二话不说,直接就是淘汰处理! 孟夫子门下的这五位考生大致分成了两个年龄阶段,林迎、艾金良、马崇杉三人,除林迎十九岁外,艾金良和马崇杉都是十八岁,属于具备了一定见识的“成年人”,写错别字这个错误是万万不能容许的。 而孟革、骆敏,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哪怕心再高,也无法否认见识少这一事实,所以此次孟夫子让他们过来参加县试,更多的还是抱着历练的目的。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参加童子试也是这般,许多考生其实并非能力不行,关键还是太紧张,重要时刻会犯许多不该犯的错误。 孟夫子就是有意让他们多经历几次,慢慢地也就适应了。 几个人说话间,长长的队伍开始移动了,林迎等人跟着队伍穿过了县衙前的宣化坊,然后从县衙的正大门进入。 正大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约为五十几米长,甬道两侧则为一个偌大的广场。 东侧为县衙的东辅带,建有皂班(皂隶)、壮班(衙门壮劳力)、快班(捕快)、土地祠、衙神庙等建筑群落;西侧为西辅带,则为狱神庙、女牢、死牢、外监等建筑群落,值得一提的是,衙门的膳馆(食堂)也在西侧。 此时宽敞的县辅大院里,正有不少壮班和皂班的衙役在现场维持着秩序。 穿过甬道大院,前方便是仪门了,仪门将县衙分为了辅院和正院两片区域。 只有过了仪门,后面才算是县衙本署。 县衙本署的中心是一座戒石坊,为“三门四柱”的高大石牌坊,上书御制戒石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用以告诫在此办公的官吏。 而在戒石坊的东西两侧,各有“三房”,东侧为吏、户、礼,西侧为兵、刑、工,一共六房,是为县署六房。 至于戒石坊的正后方,则是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用于审案的大堂,也就是公堂了;而在大堂后侧,其实还有二堂、三堂、县丞衙、主簿衙、银局、税库等一大票县衙衙门。 建筑规模之齐全,洋洋洒洒也得有个上百号人在此办公。 林迎等人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大堂,随即就跟随队伍进入了礼房。 此时早已等候在那的礼房典吏也不多废话,直接按照章程让一旁的文书给他们办理童子试报名相关的手续。23sk. 此时礼房一侧早有一排文书在那等候。 林迎等人微微作揖,然后向文书出具了履历、亲供、互结等资料。 其中履历即本人的姓名、年龄、籍贯,还有体格及容貌特征等描述,是进考场前用于辨别考生身份用的,因此一旦登记了相关信息,考生们就需格外注意自己的体态状况了。 一旦描述与本人不符,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至于亲供,则是考生的血亲关系,需要填写考生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的存殁履历,哪怕是过继的,也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的血亲关系。进一步鉴别考生的参考资格。 填完了履历和亲供,接下来就是填写“五童互结保单”。 林迎等人口中称谢,之后每人给了填写资料的文书二十文铜钱作为润笔费,然后移步到下一位文书那边,将五个人的名字填写到同一份“保单”中,承诺考试时不作弊,否则名单上五人连坐。 做完这一步,本次报名算是完成了,相关的报名资料将由礼房整理成名册,封存于县衙。 至于五人的“廪生认保”一栏,他们则都填了孟夫子,届时县试正式开考时,孟夫子也要赶到现场,在“唱保”环节中为他们作证。 “哎,报个名真不容易啊,一晃都错过午饭的时间了。” 刚从县衙出来,马崇杉活动了下酸胀的四肢,一脸感慨地道。 他们从临近中午时开始排队的,到完成报名从县衙出来,时间已经到了未时(下午两点)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相当磨人的。 艾金良、骆敏默默无言,他们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一天就吃早晚两顿饭,可没有午饭这一说。不过今天早上天还黑着就出了门,到此时也确实饿得饥肠辘辘了。 于是几人商量了下,赶紧结伴到了一家餐馆用餐。 一顿口腹之欲后,马崇杉主动结了账,任是艾金良、骆敏如何反对也愣是不愿意收他们的饭钱。 用他的话说,大家都是同门的师兄弟,如今出门在外更是需要互相照料,同门情谊,又怎能计较一顿饭钱。 见他如此坚持,艾金良他们也只好作罢,当然对马崇杉这位土财主也越发顺眼起来。 之后他们来到客栈找到了康叔,几人商量了下,觉得时间不早了,便准备启程返回大安镇。 其实马崇杉是想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走的,但考虑到县城昂贵的住宿费,艾金良、孟革、骆敏他们都表示反对,甚至就连林迎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上面花钱。 于是马崇杉的想法立刻遭到了否决,他总不能把大家的住宿钱给包了吧,就算他愿意付,其他人也不会同意啊。 要知道县城客栈住一晚至少需要二十文,尤其临到童子试时,往往会涨到四十文、五十文,乃至六十文,而那些地段好、档次高的客栈,甚至一夜就要花去两三百文的住宿费,光是一夜的开销,都顶得上农村子弟大半个月的收入了。 这笔冤枉钱林迎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花的。 于是乎,几个人在县城也没有久待,匆匆忙忙用完餐后,遂即就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林迎原本还想去大姨家走一走的,但最终也只能作罢,心想着下次过来参加县试的时候,再过去串一串门好了。 几个人来时天还未亮,回去时天色也变得暗淡下来。 牛棚车晃晃悠悠,等到达大安镇地界时,天色更是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马崇杉这一次也是好人做到底,先是让康叔驾车将艾金良、孟革、骆敏送到了家,接着又将林迎送到林家村的大榕树前,之后与林迎一番阔别,才渐渐消失在迷离的夜幕之中。 “这马崇杉真是古道热肠啊,为人性格倒是极佳,可惜学业上不够精湛,若是……” “算了,能帮一下还是帮一下吧,距离县试还有一段时间,抱一抱佛脚应该还来得及。” 林迎想罢摇了摇头,考试这种事,旁人的辅导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自己肯用心。 马崇杉这人其实底子不差,欠缺的无外乎是恒心而已。 偏偏有无恒心,决定了事物的一大半。 夜色下,林迎收拾了一下心情,之后由村口的大榕树出发,经过一座桥,又穿过了几条矮巷,借着微弱的月光,慢慢朝着家中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想来家里应该已经用过了晚饭。 第20章 马崇杉投奔 漆黑的夜晚,行人稀少,少了几许热闹与活泼,却增添了几分宁静与孤寂。 摸着黑来到了自家房子前,林迎正要进院,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咻的一下出现在门的一侧。 林迎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两步,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那道黑影居然是自己的妻子孟芊芊。 “芊芊,你怎么守在门口啊,吓了我一跳。” 林迎喘了口气道。 孟芊芊看到林迎回来,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但又因刚才吓到了夫君,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夫君,我只是想等你回来……” 林迎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只觉得手间传来的一股冰凉,顿时大为感动。 “你在这等很久了吧?” “没,就一会会而已。” “嗯,谢谢。” 林迎也不拆穿她,朝她微微地一笑。 “唔……这是应该的的。”孟芊芊俏脸爬上一抹羞意,笨拙地转移话题道,“夫君,今天去县里报名还顺利吗?” 林迎点点头,笑道:“顺利,非常顺利,我和小革都报好名了。” “这样啊……”孟芊芊眨了眨眼睛,“那县试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君大概什么时候要再启程去县里?” “正式开考时间定在下月十八,我的话准备下月十六就过去,到时候还要到大姨家走一趟。” 林迎解释道:“这些年每次去县里考试,都多亏了他们帮衬,今年我准备买些东西,聊表一下谢意。” “嗯嗯,应该的,大姨、大姨父,还有表哥蒋武都是难得的好人,他们这么照顾夫君,夫君确实应该与他们多走动走动。” “哎呀!” 这时候,孟芊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道:“夫君你还没有吃饭吧,阿娘让我在厨房给你留了饭,先过去吃饭吧。” 说着,就拉林迎朝厨房方向走去。 林迎自然乐意,于是夫妻俩便来到了厨房。 孟芊芊掀开大锅上面的木盖子,里面果然还温有米饭还有几道菜。 “夫君,你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将几道菜肴摆到桌上,孟芊芊盛了碗米饭递到林迎面前。 之后林迎吃,孟芊芊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冷得让人发颤的夜晚,瞬间有了温度。 …… 之后的几天,林迎一直在家温读书本,专心地备战即将到来的县试。 其间,林家与商行的生意得以兑现,林父亲自带着老大林成和老三林阳到竹园中砍伐竹子,待凑足了五十株长势不错的成竹后,商行那边的管事也不含糊,当场就给了林父一两银子作为货款。 自此,双方的首次合作得以圆满结束。 林父捧着这一两银子别提多高兴了,当晚就打了几斤老酒,非要与大伙来个喝酒助兴。 就连平日不喝酒的林迎,也架不住热闹的场景,端着半碗酒微微抿了几口。 老爷子心情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卖竹子的钱是意料之外的收入,而且这才刚开春呢,家里就有了一两银子的进项,可谓是开门红。 用林父的话说,这叫红红火火,接下来林迎马上也要参加县试了,指定也是个好兆头。 对于自家二郎参加县试这事,其实一开始林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家里总得有个读书人不是? 他老林家有能力供养一位读书人,为何不争取一下呢? 能通过县试自然是最好的,往后继续抄书或代写书信,总也是项养家糊口的行当。 而且林父平时常去镇里办事,遇到熟人时也常听他们聊起自家的二郎,都说二郎的学问并不差,连孟夫子夸赞有加。 甭管那些熟人是不是专捡好听的给他说,反正林老父听得很舒服,也自认自家二郎的学问起码应该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去县里碰碰运气,没准真能考个童生出来。 那他老林家可就风光了! 如果说这一切想法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林父的期许,那么真正让林父对林迎的“学问”有充分了解的,则还要数一个“贵客”的到来。 那天,隔壁马家村那位出了名的“地主家儿子”马崇杉,居然专程跑来找林迎。 那次登门,这位地主家儿子大包小包礼物买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门提亲来了。 可老林家也没有待嫁的女儿啊? 后来才知道,马崇杉的突然造访,与其说是过来做客,还不如说是过来避难更恰当。 原来县试将近,马员外和马崇杉的母亲范氏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一改过去对儿子的溺爱,竟逼着儿子要他在书房里温书。一日三餐均有专人给他送去,平日里连上个茅房都得有小厮跟着。 这让自小养尊处优的马崇杉大感意外,同时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而造成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原来是平日待他不错的康叔将此次他们前去县城报名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都向马员外和范氏进行了汇报,马员外一打听,与自家儿子互结的四位考生,竟然都是本镇声誉较好的读书郎,尤其听说他们的学问也都是“一等一”的不错。 这还了得?3sk. 马员外将自家的傻儿子与他们这一厢比较,顿时感觉到了火烧眉毛的紧迫感。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要是此次县试成绩下来,其余四个都通过了,唯独自家儿子落榜,这脸可就被打肿了。 马员外自诩大安镇“名流”,脸面可还是要的! 于是马员外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逼一逼自家的傻儿子,希望他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发愤图强一把了。 但马崇杉何其聪明,见自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不得换个家? 于是他便在自家老父亲面前狠狠吹嘘了一把林迎的才智,打着包票保证自己这位师兄本次必然能过童子试,他日考取个童生那是毫无难度,甚至几个月后没准就是秀才公了,唬得马员外一愣一愣的。 用马崇杉的话说,有这样一位前途光明且品性优良的好师兄,自己还窝在家里干嘛,得去投奔他,让他拉兄弟一把啊。 于是马员外被儿子说动了,亲自命人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送着儿子过来投奔林迎来了。 记得当时那场面,林父被马家的阵仗吓了一跳。 后来在马崇杉一顿彩虹屁下才知道,原来自家儿子“学问”远超自己的预计,若不是前几年每次县试都出意外,没准早就在科举这条道上有所建树了。 总之,马崇杉是这么说的,当初自己遗憾没过县试,已是本县的一大损失,而自己学问仍不及林师兄万一,要是林师兄发挥正常,区区县试自然不在话下,没准还能夺个县案首回来。 反正马崇杉自信惯了,连带着把比自己强上许多的林迎也捧上了天。 林父可不知道马家的傻儿子是在说胡话,当真就认为自家二郎学问了得。 顿时心头也热乎起来了。 他们老林家,这是要出一个文曲星了? 当即,与马员外一合计,让马崇杉住在林家了,至县试为止,让两位年轻俊才好好交流。 届时,你夺一个案首,我夺一个入圈(合格)。 我们统统入围。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随着马崇杉这个“普信男”的到来,林迎的苦日子也开始了。 家里的事情自然不需要林迎操心了,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在家温书,争取在县试中考一个好成绩。 让林迎感到苦闷的,不是家人们突然的期许令他感到压力,而是身旁忽然多了一颗锃亮的电灯泡,干扰到了他与自家娇妻间的互动。 夫妻俩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偏偏马崇杉肥头大耳尤不自知,天天“林师兄早、林师兄晚、林师兄喝水呢”的专门在林迎的面前晃悠。 这可好,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地主家的傻儿子也别想悠闲了,自以为到了林家就轻松了? 偏偏不! 林迎咧嘴笑了下,拿出了孟夫子的那本《四书译注》,准备好好的操练他一番,让他知晓什么叫后悔。 第21章 入住县城 马崇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厄运已经来了,还以为自己脱离了父母的束缚,正吃着炒豆、晒着太阳,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直到一本厚厚的《四书译注》,以及林迎整理好的《五年模拟,三年县试》摆到面前。 马崇杉那绿豆大的眼睛仍然透着不敢相信。 他那善良的林师兄,怎一下换成了跟他爹妈一样的“恶毒”面孔了? 噫吁嚱……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农历二月十六。 这一天,距离县试开考还有两天,不过青川县的各地学子,也都陆陆续续迈上了赴考的道路了。 这天一大早,位于林家村村头西边的林家,林迎吃完早饭后,就在妻子孟芊芊的帮忙下整理好了自己的书箱,接着又在父母、兄弟以及兄嫂的关注下,背上书箱缓缓地走出院子。 而在前一天,马崇杉已经被马员外接回到了家中。 “二郎,此去县城你一定要好好考,尽自己最大能力……” 林家院门口,林老爷子手里拿着杆烟枪,深吸了口,奈何文采有限,也编排不出多少鼓励的话,只得宽慰地说了一句,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林迎自然知晓,他笑着回应,“放心吧老爹,我一定尽最大努力,给咱们林家考个好成绩出来!” “嗯。”林老爷子点头,之后示意林母,让她把准备好的银两拿出来。 这次林迎赶考,林家一共出了二两银子,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放在农村,已经是笔大开支了,而且应付这场县试,也是绰绰有余。 “二郎这些钱你拿着,该花的地方一定不要去省!” 林母徐氏将二两银子塞到林迎的书箱里,临行时殷殷地嘱托,深怕儿子为了省钱而怠慢自己。 “嗯,我知道的。”林迎轻轻地回应了声。 其实在出门之前,自家妻子也从她的小钱罐里给他取了一两银子作为用度,只是孟芊芊给的不是银子,而是整整一串铜钱,每一枚都是她用心串的。 所谓“缥缈云烟开画卷,眼前人是意中人”,林迎深深地看了眼站在母亲旁的妻子,与其视线一对,之后淡淡一笑,朝众人挥了挥手,当是作别。 “二郎,好好考啊。” “二哥,等你回来噢!” 身后传来大哥三弟的呼喊,林迎背着书箱,慢慢地朝村口的大榕树走去。 那里,马崇杉的牛棚车早已在那等着。 其实这时已经不能叫牛棚车了,因为车虽然还是原来那架车,但那拉车的大水牛,已经让马员外找人换成了一匹棕色的高大骏马,寓意“马到功成”。 为了儿子的学业,马员外也是大为破费。 “林师兄,你可算来了,让我一阵好等啊……” 当林迎坐上马车时,车厢里的马崇杉正在刷一道习题,见林迎上来了,他当即嚎着嗓子就是一通抱怨。 马崇杉觉得自己命苦啊,天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 “习题做完了?” 林迎慢条斯理地将书箱放下,抬头看了马崇杉一眼。 马崇杉的哀嚎顿时哑声,之后幽怨地扫了林迎一眼,抠抠搜搜地将一叠卷子递到林迎面前。 林迎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见卷面上虽然写满了字,但这字迹……真是一言难尽啊,怎一个丑字了得。 “林师兄,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马崇杉指了指自己的卷面,他指的是字。 对于内容,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向来有着一股迷之自信。 “算了,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剑走偏锋,靠技巧来补救了。”林迎叹息道,“不过前提是不能再出现像上次把‘晝’(昼)字写成‘畫’(画)字的情况。” 马崇杉顿时更幽怨了,打人不打脸,别揭这个旧伤疤,大家还是好朋友。 林迎笑笑,拿着马崇杉的大作看了起来。 还别说,经过这几天的“刻苦钻研”,他的文采还是有很大长进的,若是阅卷的时候县尊稍微宽松一点,不计较他的字迹,没准真有放他过关的可能。 抬头看了马崇杉一眼。 这家伙,这回不会真的要通过县试了吧。 “林师兄,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马崇杉眨眨眼,心想林师兄定是被自己的文采所折服。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林迎顿了顿,开口道:“只要站在了风口上,猪都能上天……” “站在了风口……猪都能上天?” 马崇杉一番寻思,但也想不通林师兄为何会说这句话,莫非这其中暗藏着什么典故? 就在马崇杉苦思冥想的时候,马车已然开动,随着坚硬的马蹄铁敲击地面发出蹬蹬蹬的脆响,林迎的这趟县试之路,悄然开始了。 路途中接上了艾金良、孟革、骆敏三人,五人便一起坐在马车里,抓紧这最后的时间,互相交流着县试中可能会出到的考题。 这一回去县城,不同于上次的轻松,就连林迎也被气氛所感染,拿起书做着最后的准备。 半日后,马车步入县城,然后直接来到了距离考棚最近的一家名为“宾鸿”的客栈。 宾鸿即鸿雁,比喻信使或羁客,用它做客栈的名字,可见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一个比较有文化内涵的人。 县试的考试场所俗称考棚,位于县衙南侧的一条十字街区旁。 整个考棚的主体均由砖瓦结构搭砌而成,顶上再覆有一片可用于遮风挡雨的棚瓦,名为“试院”。青川县试院规模庞大,最多可容纳近千人共同考试。 当然了,试院虽然不小,但要容纳那么多人,单人所能分配到的场地肯定是十分有限的了。考试期间单单是场地的逼仄感,就是诸位考生首先要经历的磨难。 马崇杉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在试院边上的“宾鸿客栈”订好了房间,此时由于诸位考生抵达,客栈的收费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普通客栈的房间都涨价到了四五十文一晚,而像马崇杉定的这家临近试院的客栈,更是因为地理位置好,达到了惊人的两百八十文一晚的程度。 县试要一连考五场,每场一天,且第一场之后需要间隔两天才考第二场,这意味着整个县试下来,考生们至少需要在县城里住上七八个晚上,光是所需的住宿费用,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林迎等一行人中,也就马崇杉不缺这个钱。 自然,等马崇杉下榻后,林迎等人结伴从这家名为宾鸿的客栈走了出来,又在附近找了一家相对便宜一点的只收四十文一晚的小客栈。 这方面林迎是极有经验的,因此艾金良、孟革、骆敏等人也都是跟着他,很快在一条狭小的巷子中找到了这家客栈。 客栈名为“客云来”,寓意简单,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隐喻。 看门面的话,甚至还觉得有点简陋破旧,可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间客栈是一家“小而美”的存在。 狭小却不闭塞,每个房间都有较好的采光,正适合读书人居住,而且客栈老板也是个热情的大叔。 办理好入住后,艾金良忍不住感慨:“真是没想到,在这深邃的巷头居然还有这样一间客栈,虽毗邻闹市,却难得有这份僻静,关键是距离考棚如此之近,一个晚上居然只要四十文!” 这个价位,虽说仍旧高于往常,但在县试开考之际能找到这种价位、这种居住条件的客栈,已经属于良心价了。 骆敏也赞同地道:“这还多亏了林师兄,要不是林师兄对周边熟络,我们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住所。” 艾金良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不禁想到上回自己来县城参加县试时所居住的环境。 那是一家临街的客栈,人员嘈杂不说,还是几个人共住一间,要是碰到个睡觉要打呼噜的,简直是一种折磨。 可就是这样的居住环境,客栈那边也要收取一个人将近三十文的住宿费,实在黑心得很。 这边虽然四十文一晚,还贵了十文,可居住环境不可同日而语啊! 同等条件,比起那些动辄几百文的客栈,可是便宜太多了。 林迎谦逊地笑了笑,他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这家客栈的。 客栈老板姓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参加过科举,只可惜文运不在他家,几次参考都不中,也就放弃了这一志向,转而在试院的边上开了一家专为读书人服务的客栈。 对于孙老板来说,他可是太明白那些家境清贫的读书人的窘迫了,自己就是那样过来的,真心知道为了几文钱而放下自尊的感受,情感上便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再说他定下四十文一晚的价格,只是少赚一点罢了,又不是亏本。 听着艾金良和骆敏两人的感慨,一旁的孟革一脸便秘的样子。 他虽然也佩服林迎能够找到这么一家好客栈,可要他开口夸奖,这位一直看林迎不太爽的小舅子,可还拉不下这个脸。 “哼哼,还行。” 孟革走在二楼的走廊上,一边假装看风景,一边违心地说道。 林迎不以为意地笑笑,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等所有人都选好了房间,林迎与几位同窗说了声,就提着一串腊肉准备出门了。 腊肉是从家里带来的,这次到县城,他准备到大姨家串一串门。 反正县试开考还有一天时间,他自觉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考前放松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要知道就连后世的高考,考前也会给学生放一个星期左右的假呢。 第22章 大表哥的大事 走出客栈,林迎沿着巷子闲庭信步了一会儿,很快走出巷子来到了充斥着各种叫卖声的热闹大街。 应该说不愧是县城,繁华程度虽不及后世的大都市,但却有着十足的市井气息。 考虑到古代社会零散而居,县城几乎已是百里范围内最为聚集的地方,于是再衰微的商业有了这种“积沙成塔”的集中度后,热闹程度也是可想而知了。 尤其又赶上县试,此时大街上除了日常行人,还不乏三两成群的读书人。 他们中,有清瘦的高个,也有低矮的胖墩,有唇上带须的成人,更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很多穿着款式相同的长衫,可能出自同一夫子门下。 见他们风华正茂,脸上都带着对未来憧憬的笑容,再结合周围的烟火气,林迎忽然觉得人的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或许就是这样的时刻。 当然,林迎也看到了许多两鬓已经生出白发的“老童生”,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考。 林迎甚至想,就算让他们考中了又怎样,又还有几年的官可以当,值得吗? 或许值得,或许又不值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林迎知道自己不是当事人,无权去置喙别人的选择。 摇摇头,他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继续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找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糕点铺,花钱买了些吃食后,就提着糕点和腊肉,朝着大姨的家方向走去。 大姨的杂货铺位于城北的一条街区,距离林迎现在所在的城南十字街区还有一段距离。 记得当初林迎第一次参加县试时,就是寄住在大姨家的,那会儿他经验尚浅,县试当天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发了,但等他抵达试院时天边都已经吐白,之后又是验明身份,又是检查物品什么的,一套流程下来时间已是非常局促。 彼时学识尚浅,加上又是第一次参加县试,着急忙慌的也影响了心态,考场上的发挥也就不尽人意了。 于是从第二次县试开始,林迎就选择在试院边上找一家客栈下榻,虽说要花更多的钱,但因为距离试院近,早上有了更多时间做准备,显然对考场上的发挥是大有好处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两次自己状况丛生,白白浪费了住宿费。 心里这样想着,林迎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顺着沿河流的街道,往北的方向走了一会。 等他来到大姨家的杂货铺时,大姨徐梅正与她的丈夫蒋孝在铺子里忙活着,看到林迎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上门,连忙迎了出来。 “小迎,我和你姨父估摸着你这孩子也该来了,这不刚说完你就来了。” 大姨徐梅是个直爽性子,体态微微臃肿,但因为在县里生活久了,看起来要比林母稍显年轻一点。 “哎呀,怎么又买东西了,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跟你姨父就是开杂货铺的,这里什么东西没有,还要你买这些干嘛!” 嘴上说着责怪的话,但徐梅一脸笑盈盈的样子,可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林迎也知她的性格,笑着道:“这腊肉是我娘特地让我给二位带来的,我也知道县城里什么都不缺,但这腊肉可不一样,它最能代表心意,人家读书人拜老师,送的束脩不也是腊肉嘛?” “哈哈,就属你会说话。” 徐梅心情很好,伸手接过了林迎手中的腊肉,就喊来蒋武将腊肉递给他,“把这串肉挂到厨房去,晚些时候将它与蒜苗炒一炒,好好招待一下你表弟。” “好叻!”蒋武接过腊肉,又从林迎那里把糕点接了过去,冲林迎挤了挤眼睛,就往厨房方向跑去了。 “小迎来啦……”这时大姨夫蒋孝走了过来,大姨夫个子不高,体格却生得健硕,留着浅浅的胡须,显得很憨厚,但林迎却知道,在大姨夫笑容可掬的面孔下透着的却是几分精明。 生意人嘛,精明与算计是必备的素质。 “姨父。”林迎礼貌地称呼。 “嗯,先去里面坐一坐吧,让小武陪你聊聊天,姨父这边还要忙,就不招待你了。” 大姨夫笑呵呵地,忙招呼林迎进到屋里坐,然后又叫来大姨和蒋武陪林迎聊天,自己则去前屋照料铺子去了。 在大姨夫家,大姨是当家的,直爽的性子可以说正好压制了大姨夫那弥勒佛般的性格。 往往是大姨负责出主意,大姨夫负责干活。 在外大姨夫当家做主,但在内,则全是大姨说了算了。 这一点倒是与林家不同,在林家,林父可是毫无争议的一家之主,大事小事都想发号施令一番,可支棱了。 所以到了大姨家,看到大姨夫被大姨制得死死的,林迎也觉得蛮新鲜。 之后便在大姨家的客堂里聊天,大姨特地让蒋武拿来了一些果脯招待林迎,同时对于林迎参加县试的事也十分关心。 “小迎,这次考试你一定要注意饮食,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吃,要是吃不惯的话,我让小武把饭菜给你送去。自家做的东西,干净!保证比外面的安全!”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于林迎考试时频出问题,大姨也是有些怵了,深怕他这次又有什么状况。 “大姨你放心吧,这次肯定没问题,我心里有数的。” 林迎理解大姨的心情。 而且他担心大姨会多想,毕竟县里就大姨一家在,林迎每次县试的过程都不安生,大姨那边难免怕林家那边有意见,觉得自己没照顾好林迎。 可林迎心里清楚,大姨一家对他们真是好得没话说的,林家要是为此事而心生间隙,那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十足的恩将仇报了。 林家自林父往下,可都是讲道理的,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总之,这次一定要好好考,这两天我就将小武指派给你了,你的一日三餐都交由他照料,要是他有哪里怠慢,你告诉姨,姨帮你收拾他!”说着还捋了捋袖子,抓起一旁的擀面杖一副要打的样子。 林迎哭笑不得,自家大姨,就是这么剽悍。 “那就有劳大表哥了!”他礼貌地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蒋武忙变了变脸色说道,或许是受了擀面杖的胁迫,蒋武的态度别提多么端正。 好吧,蒋家父子俩,这是被大姨制得服服帖帖的啊。 当天下午,林迎就在大姨家待着,与大姨一家聊着关于县试的事。 之后晚饭也一并在大姨家吃,等到了夜里,林迎准备告辞,大姨又让蒋武护送他回去。 林迎推托了几次都没有用,也就同意了,正好刚才大表哥便一直朝他挤眉弄眼,似乎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跟他说,一起回去的话,路上正好可以聊聊。 那边蒋武见林迎准备起身,忙屁颠屁颠提上了一盏灯笼,就与林迎一起出了门。 “表哥,你这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蒋武点头,难得地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表弟,表哥这有件事想找你参谋一下……” 林迎一下子好奇了,这是……有状况? 之后就听蒋武娓娓道来。 原来最近大表哥看上了城北一位书生的女儿,此时正是春心萌动,但又万分纠结的状态。 据表哥讲,那书生家的女儿生得娇小好看,年龄也正合适,他们是在几周前的元宵灯会上认识的,虽是萍水相逢,但颇有些话本中描写的“一见倾心”的感觉,之后也有几次互动,大体感觉不错的样子。 只是对方到底是读书人家,大表哥则自认是泥腿子加半个商贾,有些暗忖配不上,这不,想找林迎这个读书人参谋参谋。 可对于感情的事,林迎又能给出什么意见呢? “表哥,现在就问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了,如果喜欢就去使劲追呗,如果人家女儿家没有问题了,那你就再找个媒婆,直接上门询问她父母的态度。” 走在路上,林迎直截了当地道。 “直接让媒婆上门,那会不会太唐突了?”蒋武犹豫道。 “那就要看你的决心了,你认为人家女儿家品性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温文尔雅,非常的善解人意。”蒋武毫不犹豫地道。 “那不就得了?” 林迎把手一摊,“你再想想与那女孩儿是否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儿是否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反正我认为这种事就拖不得,万一拖着拖着,女方的父母把女儿许了别人家了呢?到时候怕是后悔都来不及!”???.23sk. 林迎认为,既然女孩出现在了元宵灯会上,那必然得到了家人的默许。 而在元宵灯会之后还与蒋武有来往,那基本上也是有那意向的。 古代元宵灯会实际上就是情人节,是古代女子出门结识心仪之人的节日,也叫上元节,与三月初三的上巳节一起,同为古代情人节。 自隋唐之后,上元节的灯会,和上巳节的踏春活动,就已变成了专为未婚男女择偶而设的活动。 在这两个节日,未婚男女都可大胆表露自己的心意,而不必在意旁人的异样目光。 至于后世被普遍当作“情人节”的七夕节,实际上反倒不是情人节,而是古代女子向织女星祈求心灵手巧的“乞巧节”,是为古代的“女儿节”。 与“情人节”可扯不上半毛钱关系,要说有关系,那也是商家们宣传的。 上元节定情,之后仍有来往,中间透露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此时,作为男方,理应当断则断。 听林迎这么讲,蒋武脸色不断变幻着,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好,我回去就跟爹娘提这件事,让他们物色一个好一点的媒婆,让她上门探一探口风。” “这就对了嘛。”林迎一锤蒋武的肩膀,“表弟我都成家了,你这个做表哥的可不能拖后腿了。” 蒋武没说话,只是提着灯笼,嘿嘿地憨笑了下。 第23章 开考之前 回到客云来客栈,林迎邀蒋武上去坐坐。 但蒋武连忙摆了摆手:“今天就不上去坐了,后日县试就要开始,表弟你的第一要务是好好复习,我就不上去打搅了。” “那好吧。” 见蒋武不愿上去坐,林迎也不强求人家,点点头道:“表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劳烦你专门送这一程了。” “瞧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兄弟间还计较这些干嘛!” 蒋武笑着咧了咧嘴,之后冲林迎挥了挥手,就提着灯笼往回走了。 林迎目送了他一会,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夜幕中,才转身进了客栈。 来到二楼客房,他发现边上几个房间都有烛火从里面透出。 显然县试将近,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不管是艾金良、骆敏,抑或是孟革,此时都还没有睡,都在各自房间里努力备考,做着最后的冲刺。 林迎笑了笑,自然也不能例外。 回到房间后,他点亮油灯,从书箱中拿出书本,就坐在书桌前温读了起来。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吹灭油灯,伸了个懒腰,准备落榻歇息。 第二天,林迎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又吃了些东西,之后又拿出书继续看起来。 今天无事,他准备在客栈看一天的书,顺便写一些文章。只是想法是好的,但却往往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乱。 晌午时分,林迎正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听到“咚咚咚”的叩门声,他想着会是谁在敲门,打开门一看,才发现艾金良等几位同窗站在外面。 “你们这是……” 见他们结伴而来,林迎有些意外。 “林师兄,明日就要县试了,我和孟兄都是第一次参加县试,很多状况并不明了,方才找艾师兄商量了下,艾师兄的意见是我们可以去试院那边走一走,提早踩个点,林师兄怎么看,要不要一起去?” 骆敏一脸诚恳地发出邀请。 去看试院? 林迎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重大考试嘛,提前踩个点,也是图个心理安慰。 至于说自己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倒是可去可不去。 毕竟试院他都去过三次了,对里面的布置不说熟稔于胸,显然也是不陌生的,再去一次似乎没太大必要。 不过既然他们想去,自己跟过去看看倒也无妨,权当是故地重游一番好了。 想罢,林迎点了点头,将桌上的书收拾好,就与艾金良他们一起出门了。 …… 试院作为县试的考场,在县试即将开考之际,自然是附近最为热闹的地方。 当林迎他们来到试院现场时,才发现这里的人已经不少,全都是本次参考的学子在过来踩点。 人一多,也就看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了,几人逛了一圈,不免得感到有些失望。 而就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人群中,他们看到了马崇杉。 此时这厮正与另几位身着华丽的学子模样的人聊着天,看到林迎他们过来,马崇杉连忙给他们介绍。 “林师兄,这几位是我在客栈认识的朋友,这位是范文炳范公子,这位是柳新沅柳公子,他们都师从城南刘丰德刘夫子,是刘夫子的得意门生呢。” 接着马崇杉又介绍了林迎等人。 “范公子、柳公子……”林迎等人都客气地朝对方行了读书人的礼节。 “林公子、艾公子、孟公子、骆公子。” 对方也一一还礼,看起来还是比较谦恭的样子,一点都不桀骜。 这倒让林迎他们有些意外。 要知道,看范文炳、柳新沅他们一身华服的装扮,就知这两人的出身肯定也和马崇杉一样,定然不差。而马崇杉刚才口中的刘夫子更是了不得,乃是青川县颇具名望的廪生之一,听说他在城南开了间私塾,入学条件十分严苛,这些年已经教出了好几位秀才。 论教书育人的成绩,甚至还要在林迎的老丈人孟夫子之上。 对于他的高徒,艾金良等人如临大敌,说不准眼前这两位公子,就是此次县试中他们的有力竞争对手呢。 当然了,县试的通过名额共有几十位,也不一定就要与他们争。 原本以为有着不错的出身、又有名师教导,他们的心性肯定孤高不逊才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艾金良等人一脸惭愧的模样。 是他们以貌取人了。 林迎瞧了小舅子孟革一眼,瞧瞧,这就是差距! 真正的名门弟子,光是气度就让人佩服。 与范文炳、柳新沅简单交流了下,两方师承的人算是有了初次接触,不过由于彼此是初次见面,也不好太过深入的交流,之后大家告辞,也都回到各自下榻的客栈温书去了。 中午时,蒋武带着一提食盒来到了客栈,里面装着大姨精心准备的饭菜。 “表哥,昨晚回去之后,你有对大姨他们提起你的终生大事吗?” 悠闲地坐在桌前吃着饭,林迎忽然看到大表哥脸上带着难以掩藏的喜色,稍稍一想就明了了,顺势就提到了他的婚事。 蒋武点点头,一脸高兴道:“提了,他们都很支持我,已经帮我在物色媒婆了。” “哦,这就好,有商量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吗?” “这个不急。”蒋武摇摇头,“我娘说了,她会帮我先打探一下女方那边的想法,顺便提前放个风让女方家知晓,至于具体上门的时间可以再定,最好是等到县试结束之后。” “县试之后,为什么?”23sk. 林迎诧异地问。 蒋武道:“我爹娘认为,对方到底是书香门第,而我们蒋家这边还没出过读书人,你也知道的,读书人对文脉这方面比较看中,如果我们贸然去提亲,会显得有些突兀。而如果等到县试之后,若是表弟你到时候取得了好成绩,也算是表哥我的一个加分项。” “表哥的意思是,到时候媒婆登门,会先拿我来说项,之后再顺势提及到你?” 林迎一下子明白了,与读书人交流嘛,肯定先得有个由头,若是自己在本次县试中取得了好成绩,媒婆就可以以他为话题,打开突破口了。 虽说媒婆上门,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必要的过渡还是要有的,以县试的结果为话题,过渡起来就会顺畅许多。 而且诚如蒋武所说,自己在县试中取得的成绩越好,大表哥那边的加分也就越多。 古代盛行亲帮亲,亲戚中出了一个大人物,可是实打实的加分项。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一个人得势的时候,他的整个宗亲都是受益者,当然,犯了大罪诛九族的时候,也是有一份的。 “人心自古套路多啊,这样一来我肩头的压力,可就更大了。”林迎开玩笑地道。 蒋武嘿嘿一笑,讨好道:“这不是为了表哥我的幸福嘛,表弟你可得好好考啊……” “我爹娘说了,这两天让我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随便你怎么差遣,所以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蒋武拍着胸膛说道。 “既然表哥这么说了,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林迎笑着道。 第24章 县试开始 大周王朝,宣沣六年,农历二月十八。 这一天对于青川县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拂晓时分,随着巡夜的打更人敲下了最后一记梆子,城南地区的衙役按照事先划分好的片区,鱼贯着进入到了各条巷子中。23sk. 等试院门口传来一声“炮鸣”,他们顿时接过了打更人的职责,一连敲了三下铜锣,提醒各位前来参加县试的考生,已经可以到试院那边集合了。 客云来客栈,林迎等人昨夜早早便休息,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并简单吃了些早饭。 出客栈前,他们再三检查了下自己的行囊,确保考试所需的东西都已经带齐了之后,这才整了整衣冠,打开客栈的门,走了出去。 蒋武昨夜没有回去,此时他正打着纸糊的灯笼走在前面,为林迎他们领路。 天寒地冻的清晨,响亮的铜锣声此起彼伏,莫名地给周遭增添了几分紧张感。 拐了几个弯之后,众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青川县试院。 此时,试院前已是人声鼎沸。 数百名考生,以及他们的陪考人员都在试院前等着,而一旁的衙役正手提灯笼,站成一圈,维持着现场秩序。 “考生上前,排成两列长队,无关人等悉数退后……”维持现场秩序的衙役高声呼喊着,开始了进场前的准备工作。 他们有来自县衙皂班的皂隶,也有来自县衙壮班的壮力,当然还有大家最熟悉的快班的捕快。 值此县试开考之际,他们都被调拨过来,维持现场的秩序。 随着现场衙役的呼喊,到场的学子按照各自站位,纷纷排起了长队。 林迎也排在队伍里,他对一旁的蒋武道:“表哥,你先退后吧,接下来的事情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那行,表弟你要好好考啊……”蒋武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很快就被后方的学子挡住了身影。 排好队,接下要进行的就是验身。 这些是由县衙礼房的文书与衙役们一同完成的。 他们凭着考生们的履历,一看样貌、二看考试的凭证,确认无误后,便将考生放行到下一道关卡。 在那里,几组衙役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对考生进行搜身,要求考生们将身上的单衣一件件地脱下,所带的笔墨纸砚,甚至食物,都要进行仔细的检查。 排在林迎前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考生,瘦骨嶙峋的他脱光了衣服后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衙役们一番检查确认无误后,赶紧让他穿上衣服,深怕这“小老头”因为冻坏了身子而考死在这试院当中,那就太晦气了。 “等等,你们不能这样,我没作弊……没作弊……” 一道嘈杂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来有位考生在搜查时被发现在食物中夹带了小抄入场,企图作弊,可惜这点伎俩轻轻松松就被搜检的衙役识破。 衙役们当然不会对他客气,直接记下他的名字,同时要将与他互结的另外四名考生一并驱逐出场。 可怜几位考生受作弊者连累,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面临着无法参加县试的窘境。 一时间凌乱在了寒风当中。 有几个甚至受不了打击,当众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林迎见了他们这副可怜的模样,心有戚戚焉,可又想到作弊者,本就应该得到严惩,心态又变得坚韧起来。 每年县试,总有那么几个心怀侥幸的人试图犯险,这些人几乎都是多年参加县试而未能通过者,心一横,就想到了作弊这一铤而走险的办法,到头来不仅自己付出了代价,还连累了与他互结的其他考生。 不过话又说回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作弊者互结的人,多半也是多年考试都未能通过的考生。相对于其他考生而言,他们有着更大的动机去作弊,而采用互结的制度,就极大的增加了他们暴露的风险。 果然,刚才还在喊冤的考生,在经一番检查之后,也从其中的几个人身上找到了作弊的道具…… 这下子证据确凿了,那几位考生顿时一脸土灰,也不呼喊冤枉了,在众人愤怒鄙夷的目光下,狼狈地被带离现场。 “这些人真是枉读圣贤书,居然想靠作弊通过童子试……” “幸亏被衙役们查出来了,否则对我等而言何其不公!” “就是就是……” 周围传来众考生的议论和唾弃之声,纷纷为衙役的火眼金睛点赞。 林迎、马崇杉、艾金良参加过往年的县试,对此已经有了一些免疫能力,自是从容不迫。 倒是孟革、骆敏是第一次参加,虽说他们没有作弊,但如此劲爆的现场事件,还是加深了他们的紧张感,令他们神色变得有些苍白不自然。 终于轮到林迎搜身了。 他不慌不忙地脱下身上的一件件单衣,然后在衙役们怀疑的目光中将自己的随考物品递上,任由衙役检查。 衣服被里外找了好几遍,就连家中带来用以充饥的烙饼,都被掰开了仔细检查。 林迎也很无奈,不就是履历上写着多考了几次县试嘛,干嘛用一种捉贼的眼神看着他? 多考几次县试,就成了衙役眼中的“高危人士”了? 眼前这位脸颊上长痣的衙役,林迎见过几次,都快成老熟人了。 一番检查无误之后,那位衙役挥挥手让林迎通过。 “那个谁,林明序……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希望这次你能顺利通过,不要再来下一次了……” 林迎一个踉跄,顿时觉得周围人好像在对他指指点点。 “那个林明序是谁啊,衙役特别照顾他?” “长得倒挺俊俏,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的孩子。” “哦,我听说过他,都考过三次了,这次是第四次参加县试……” “才第四次,有什么好出名的,本公子都第五次了!” “那可不一样,别人都是水平不够没通过,我听说他前几次参加县试都是各种状况频出,尤其前年那次,据说考试过程中去了十几次茅厕,直接把厕号那位考生给熏倒了!” “啥,如此缺德?” “胡说,那又非他本意!听说他水平还是不错的,就是时运不济。” “什么,是个假劣等生啊,不像本公子,凭实力通不过!” “要说起来还是当年那位厕号厉害,虽然被熏得影响了发挥,但依旧凭借顽强毅力坚持到了最后,当年就考上童生了。” “佩服!佩服!” “当是吾辈楷模!” …… 林迎满脸黑线,这是谁特么造自己的谣,这些都是赤裸裸的谣言! 还有这些人,咋尽传播谣言啊,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当年自己确实闹了肚子,去过几次茅厕,可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连跑十几趟茅厕是谁传出来的,真是离谱! 可怜自己的清白…… 林迎又气又恼,但众口铄金,却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最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落得个眼不见为净,逃也似的离开了众人视线。 第25章 老考生的圆滑 青川县试院是一片坐北朝南的巨大建筑群,分前院与考棚两大片区,前院正门也叫“龙门”,寓为“鲤鱼跃龙门”之意。 林迎等人在试院前完成身份搜查后,再从“龙门”通过,就算正式踏入到了试院考场的内部。???.23sk. 龙门后为一大院,占地极为辽阔,均由青砖铺就。但因试院修建年代久远,院内的青砖已有较多残破的地方,加之试院一年才使用一次,所以哪怕前些日子已经进行了一番修整,却依稀还是留有野草生长过的痕迹。 此时天还没亮,无数悬挂的灯笼将整个大院照得明晃晃的。 一种历史的沧桑之感迎面而来。 林迎等经过了考前核查的考生在进入试院后,就被要求在院中等候,考生们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以每列五十人为限,自觉排成了几条纵队。 所幸试院规格够大,眼前的大院就如后世的小操场一般,那么多人站在院中,竟也只是稍微有点人头攒动而已,倒还不算拥挤。 按照程序,等天亮的时候,本次县试的主考官县尊大人(县令)就会携一众廪生到达现场,之后就是点名唱保环节了。 “林师兄,待会就要点名了吧,夫子也会到现场?”骆敏站在林迎边上,好奇地问。 林迎点头道:“确实如此,待会要进行唱保环节,将由县尊大人带领一众廪生入场,之后按礼仪站位,喊到谁的名,谁就要上前应答,并从县尊手中接过试卷,而夫子也会在那时为我们证明身份。” 骆敏这才明了,原来唱保是这样一个环节,倒是很有仪式感。 随后他也不说话了,伸长着脖子望向前方。 只见众人所站大院的正前方共有三间大厅,其中左侧一间为西厅,是考官监考的地方,中间一厅为过道,待会儿唱保就在那完成,右侧一间则为东厅,是一个简易考场,已然放了十几张考桌,那是给第一场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考生临堂作答用的。 要到覆试时才启用。 至于其他考生,则还是乖乖去考棚考试吧,考试环境较之东厅那片主考官眼皮子底下的位置,自然是差了许多的。 由于时辰还没到,且龙门那边还不时有考生进入,林迎等人只好站在院子里耐心等待。 要说这时候,其实大家的心情都不平静,一些愣头青更是神情紧张,眼睛时不时地往前面的大厅张望,哪怕脚底板站酸了,都不敢稍微颠颠脚放松一下,看得林迎等一众老考生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当被岁月磨去棱角前,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终于,当天边露白时,所有考生都通过了龙门,又等了一会儿,前方西侧大厅终于有了些动静。 “来了来了,县尊大人带着众位廪生出来了!” 人群前侧响起了轻声的议论,在场的几列考生闻声后顿时站得愈发笔直,同时也都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大人物的出场。 这回倒是没再教大家多等,大概只过了几息工夫,林迎便看到以本县县尊为首的一行人,从西侧大厅走了出来。 c位自然是县尊大人,那是一个身材中等,身穿青色官袍,且官袍上绣有“鸂鶒”图纹的中年男子。 在他的身后,则是此次县试的考官,一共四人,均为县署的要员。 之后还跟了二十几位读书人,一同从西厅角落的通道走出,乌泱泱的一片,倒是颇有气势,这些便是本县的廪生了。 县尊姓杜,是去年刚上任的新县令,林迎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论相貌,这位县尊大人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器宇轩昂,在林迎看来只能算中人之姿。不过或许是因为有官服加持的缘故,步履之间,却是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只见杜县令带领着一群人来至中厅的位置,之后站立,稍稍摆了摆手,现场便鸦雀无声。在场考生都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县尊大人的教诲。 杜县令是江南人,说话时声音浑厚,却带了点江南地区的吴语口音,咬文嚼字方面与陆江府这边稍有差异,好在根子还是大周官话,林迎他们听起来倒还不算费劲。 只见他先向大家表示了问候、说了些勉励的话,之后环视一周,宣布了下考场的纪律,再然后杜县令也不多说话了,直接宣布唱保环节开始。 与此同时,鼓声响起。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不过很快安静下来。 接着大家就看到县尊大人面朝东边站好,而在场的考官以及众位廪生,也都根据位次在他的边上站着。 “下面开始唱保,第一位……汜水乡考生简孟轶,廪生姚春作保!” 一旁小吏拿起文书照着文书上的名单开始唱名。 被点到名字的考生简孟轶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等反应过来连忙从队列中走出,慌乱地上前来至中间大厅,面朝着县尊大人一揖致敬。 这时廪生中也有一个男子上前,确认上来的考生是简孟轶本人后,高声道:“学生姚春保!” 杜县令微微点头,拿起一旁的试卷交到考生简孟轶手中,慈眉善目地鼓励道:“好好考!” “是,县尊大人!” 那名考生激动地接过试卷,然后在一名小吏带领下,照着试卷上的座次号,去了自己的考试位置。 接下来诸位考生一一唱名,有了先前的经验后,后面考生应对起来就熟练许多了,不像开头的几位考生那样慌乱。 很快就轮到了林迎,只听一旁的小吏唱道:“大安镇林明序,廪生孟杨作保!” 林迎听到名字后阔步上前,来到杜县令面前低头作了一揖,由于低着头他无法目视四周,只感觉廪生中走出来了一个人,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很快响起:“学生孟杨保!” 很显然,这个走出来的人就是他的老丈人兼业师——孟夫子。 “嗯,好好考!”杜县令笑着将试卷递了过来。 “是,县尊大人!” 林迎作揖后伸手接过试卷,接着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去了自己所属的考房。 他的卷子上写着“天二甲戌”四个字,这其中的天,即“天地玄黄”四排考房中的第一排“天字号”,而“甲戌”排在天干地支中的第十一位,“二甲戌”即第二个轮回中的第十一位,也就是第七十一号。 那么“天二甲戌”的意思就是——天字排,第七十一号考房。 手里拿着试卷,背着行囊,林迎很快就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考房。 好吧,看着面前只有一个平方多一些大的考房,林迎表示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如此逼仄的狭小考房,放在后世,也就普通公共厕所一个坑位的大小。 小是小了点,但林迎还是比较庆幸的,至少自己没有被分配到厕号。 所谓厕号,就是毗邻茅房的考房,考场中茅房有限,一般每排的最尽头才安排一间,所以整个考场一共有四个厕号。因毗邻茅房,抽到厕号的考生,不仅意味着会在其他考生如厕时受到打搅,那飘散在空气中的迷之滋味,即便在冬季,也是十分酸爽的。 向领路的小吏表示了番感谢,林迎毫不吝啬地从行囊中拿出二十几文铜钱悄悄递了过去。 两人眼神一对,那叫一个合拍,那小吏见林迎如此上道,心想不愧是“久经战场”的老生,办事就是靠谱,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恭敬道:“林公子,此次考试,还祝林公子榜上有名。” “哈哈哈,那就多谢老大哥吉言了。” 说着,林迎挥挥手进了考房,将行囊安放好,之后架起桌板,将先前从县尊大人那领来的试卷,放在了桌板上。 趁着现在题目还没有公布,他拿出砚台,有条不紊地先将笔墨准备好。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唱保环节终于结束,所有考生也都悉数进了考房。 那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没被分到厕号的松了口气,而被分到厕号的,则一脸苦涩,无奈地叹息。 唱保结束后,整个试院的大门由内至外的关闭,至此,所有考生,乃至监考的人员都不能出入试院,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为止。 此间已经落座考房的考生也不能随意起身,否则将会以作弊论处,其严厉程度,堪比后世高考。 这时东方已经大亮,一缕阳光照射过来,恰好斜照在了诸位考生的桌板上。 而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几名小吏举着考题贴板巡游而来。 负责天字排考题巡游的小吏,正好是之前林迎塞过钱的那位“老大哥”,林迎看到他后不由一乐,这不巧了嘛。 那老大哥也是个诚实守信之人,他举着牌子特地在林迎的考房前多站了一会儿,待林迎将考题全部抄下后,这才深藏功与名,去了下一间考房。 林迎见他走远,忍不住摇头感慨: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此话果然不假! 第26章 县试第一场 作为童子试的第一关,县试一般来说要考五场,其中最为关键的是第一场,也被称作“正场”。 在此环节中,所有参加考试的几百位考生将经历一轮“大浪淘沙”的过程,只有学识优良的前五十名能够通过考核,因此第一场考得好坏与否,基本决定了能否顺利通过县试。 正场之后还要再进行几场覆试,旨在从这五十名考生中进一步选优,留下三十到四十名,并在县试的最后一日,发榜公布。 至于覆试要考几场,则由县尊个人决定,一般来说会再考四场,其中县试第二场称作“招覆”,亦名“初覆”,之后第三场称作“再覆”,第四、第五场称作“连覆”,当然有些县令实在难以抉择,会再增添几场,最夸张的县试甚至会连考七场。 当然了,林迎他们这次只要考五场就好了,这在之前报名的时候就已经公告了。 …… 因为第一场考试极其关键,几乎决定了考生的命运,所以待题目公布后,所有考生都不敢有丝毫马虎。 有远虑者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先思索片刻,等有了头绪之后才在草稿纸上打起了腹稿,最后再誊抄到试卷;而无远虑者,在拿到题目的瞬间,便深怕耽误了时间,直接开始涂写准考证号(座次号),之后纷纷开始答题。 从落笔的第一时间,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古代科举的主要考试形式大致有帖经、诗赋、经义、墨义、杂文、策问等。而县试作为科举之路上的首道关卡,所面对的考生都是“初学者”,因此难度普遍不高,策问这种高难度的题是不考的,例律(律法)也暂时不考,主要考的内容是帖经墨义和诗赋,当然两篇四书文是必不可少的。 其中帖经最为简单,也最基础,考官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段话,隐藏前后句,让考生填写,形式上类似于后世的填空题。 帖经题共有五道,对于已经熟读了四书五经的林迎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他在拿到题目之后,就知道这次县试基本上妥了! 第一题:【万物皆备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此句出自《孟子·尽心章句》,意思是说,“当我一切都具备了的时候,反躬自问,自己的内心仍是忠诚而踏实的,便是最大的快乐。” 此题虽然基础,但却很好地考察了学子们对《孟子》的熟读程度。 林迎几乎瞬间就知道了它的出处,并联想到了它的下句。 于是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很快就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强恕而行,求人莫近焉。” 这次考试一共发下来十余张答卷,其中带红色竖直格界线的纸张为后续誊抄答案用的正卷,共八张;另有六张素纸作为草稿纸,是给考生思考用的。 林迎的速度很快,第一题答完后,他紧接着就看向了第二题。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此句出自《中庸》,意思是:“世间的万物共同孕育生长而不互相妨害,事理一并施行而不互相违背。” 林迎不由会心一笑,想到了下句:“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小德就像河水长流,不息不止,大德总敦实化育,无尽无穷,这便是天地之所以伟大的缘故。 一连两道题都秒过,林迎信心大增,接下来一道题出自《论语》,【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林迎马上答上了下句,“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此题难度也不大,同样是在考验考生对名家典籍的熟悉程度,选材并不刁钻。 很快,后面的两道帖经题也被他一一答出,分别出自五经中的《诗经》和《礼记》。 至此,县试第一场中的帖经题全部作答完毕,林迎稍作休息,便研了下墨,将这些写在素纸上的答案全都誊抄到了正规的答卷上。 抄写时他格外的小心,深怕不小心弄糊了卷面,那就太不应该了。 看得出杜县令出题还是很中规中矩的,题目都出自四书五经原文中的经典句段,而没有挑选生僻章节去故意刁难考生。 杜县令选了它们来出题,肯定是想给众位考生一个好的开始,那能答上来的考生也就会有很多。 至于后面……林迎一凛,既然前面筛下的考生少,那无疑会提升后面的难度。否则如何在第一场中直接筛选出五十名优秀者? 看来重头戏还在后面! 帖经题过后,林迎等了许久。 终于过道上再次有了响动,几位举着题板的小吏再次巡游而来。 终于来了! 林迎精神一振,知道在经过五道帖经题开胃之后,真正的“考题”即将呈现。 依循惯例,接下来的题目共有三道,分别要求写两篇四书文以及一首五言六韵诗。 放在后世,这就是大作文两篇,外加小诗一首。 其中两篇四书文,要求考生写作时要加上句读(标点符号),并在各股上做好标识,以便考官阅卷,同时文章的字数也有规定,太短不行,肯定会被淘汰,但长篇累牍也不行,字数必须控制在七百字以内。 超出了七百字,所给的答卷也是写不下的。 过来展示题板的那位小吏依旧是先前那位“老大哥”,林迎看到他后会心地一笑,接着便将今日的大题题目抄写到草稿纸上。 对于后面的这三道大题,林迎非常谨慎,因此他决定分时间段来作答。 上午剩下的时间,可以先做第一道四书文,下午再做另一道四书文与五言六韵诗。 第一题四书题,【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翻译成白话就是,公孙丑问:君子不亲自教育孩子,为什么呢? 以此为题,写一篇八股议论文。 林迎搁下笔,准备好好思考一番后再作答。反正有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对于这道题的出处,林迎当然是熟稔于胸的,其出自《孟子·离娄章句上篇》,是孟子与公孙丑关于人性的一场讨论,讨论的出发点便在于如何教育孩子。 知道了原题出处,林迎自然回想起了整篇文章的内容,不过如何作答,却还要反复斟酌一下。 与此同时,就在林迎思考着如何作答第一道四书题时,马崇杉那边,他刚刚写好了开始的那五道帖经题。天籁小说网 这次马崇杉还是很满意的,因为刚刚的这五道题他都会。对着自己的大作仔细端详了许久,他得意地笑了笑,虽然他的字迹远无法与林迎的台阁体相提并论,但此次答题他还是自觉超越了自我,写出来了一手“好字”来了的。 只是还没等他欣赏多久,连墨迹都还未干,就看到小吏拿着大题的题板巡游了过来。 他哪里敢怠慢,连忙将墨迹未干的答卷放到一旁最远离自己的地方,然后赶紧换上草稿纸,对着小吏展示的考题就开始抄题目。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马崇杉懵了懵,倒不是说这题他不会,而是…… 这题,他熟啊! 前些天林师兄给他的《五年模拟,三年县试》里似乎有出现过,好像……就是这道题吧。 窝草,老爹老娘,儿子这回要出息了! 马崇杉打了一个激灵,顿时一股血气涌上大脑,他心里狂笑,看来这回连老天爷也眷顾他啊! 第27章 下笔如有神 就在林迎、马崇杉他们在考场中努力答题的时候,远在几十里开外的林家村,却也有人惦记着他们的考试情况。 时间已经走到了二月下旬,现在正是农活忙碌的时候,农人们要抓紧这段时间积极春耕备耕,因此,此时林家村的田间地头,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已近晌午,暖阳爬上竿头,照耀着下方的大地。 但寒风依旧呼啸着,似乎迟迟都不肯散场。 林家的地位于村西头的山脚边,这会儿林父刚刚忙完地里的活,正与儿子林成一起站在田埂边上喝水。 “老大,算算时辰,二郎那边应该已经开考了吧?”林父喝完水便下到沟渠里,伸手从川流的沟渠中捧起一掬冷冽的渠水打到小腿上,冲刷着自己腿上的污泥。 林成听到父亲的问话,点了点头:“是应该开始了,这会儿二郎应该已经在答题了。” “已经在答题了啊……”林父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日头,又面朝着山另一边的县城久久凝视,口中呢喃自语了声。 林成当然清楚父亲在担心什么,他笑着宽慰:“爹,你就放心好了,二郎走的时候不是说没问题么,我们要相信他,且安心等着听他的好消息好了。” 林老爷子神情一动,脸上浮现出了几丝神往:“要是二郎通过了这次县试,是不是就是童生了?” “好像还不是。” 林成想了想,摇头道:“听二郎说,整个县参加这次县试的读书郎会有几百个之多,最终只有三四十人能够通过县试,而这些通过了县试的学子,还要继续参加四月位于府城举行的府试,由知府大人亲自主持,通过了府试之后,才是童生。” “啊,这么难的啊!” 林父患得患失起来,“一个县只有三四十人能通过县试,而参加考试的人有好几百个,这得是好几十选一啊,之后更是要去府里参加府试,对了老大,参加府试的人有多少可以成为童生?” “听二郎说,好像也是几十人。”林成答道。 “也就是说,即便过了县试,也只有不到两成的把握成为童生?!” 听到最后只有几十个童生后,林父瞪了瞪眼睛。 他知道陆江府下辖七个县,每个县都送上去几十位考生,最后能成为童生的却依旧为几十位,换句话说,通过府试成为童生的概率为七分之一,还不到两成呢! “这么看来,能考出个童生就算很不错了。” 林父一边嘀咕,一边心里盘算着,他的要求也不高,眼下先盼望二郎能顺利通过县试再说,如果过了县试,再去试试看能不能考个童生回来,要是考中了,他指定要在村里办一场流水席不可! 那可是童生啊!在林父的心目中,那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了。 不过一场流水席,好像要花不少钱啊,到时候还得跟他娘合计一下。 “爹,咱们要相信二郎,他肯定行的。” “是啊,相信他!”林父也被鼓励了,看着山的那一头,眼中带着希冀。 …… 而此刻的青川县试院内。 林迎、马崇杉、艾金良、骆敏、孟革等人相继完成了五道帖经题,正对着接下来的两道四书文考题下工夫。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林迎对着第一道考题,闭目凝视了会儿,接着拿起笔,便在草稿纸中写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 为何古人君子不亲自教育孩子,因为情势行不通。 林迎提笔写到,教育之道一定要用正理正道,如果正理正道教育不通,则学生跟着就会忿怒,一忿怒,反而伤了感情。而父子是生活中朝夕相处的,所见最为真实,儿子会说“您用正理正道教我,而看您平时的作为,有些却不是正理正道。”如此反呛一口,做父亲的那就很尴尬了。 所以,古人互相交换孩子教育,本质上是为了避嫌,使父子间不产生隔阂。当然更重要的,其实是为世间的“正理与正道”留出其神圣的一面,隐晦其不真实的地方。 大道理说一千道一万,有时到了实践中就会露馅,但咱们能说大道理错了吗? 不能! 对待孩子,还是得这么教育。 所以在教育阶段,就不能让“大道理”展现出错误或者不切实际的一面。 因此,君子之不教子,一为父子之道,避免父子起争执而产生隔阂;二为圣学本身考虑,使“用于教育”的圣学更具教育意义。 至于正理正道本身存在的不合理,则应当在实践中,由实践者自己去发现、去完善。亲身领略世间的残酷,方能明白正理正道的不容易,心间也便以此为追求,努力实现。 有了思想梗概后,林迎下笔愈发熟练,字必须是好字,解题、破题也必须得体,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思想,在有了自己的思想的基础上,再与考官的思想合一。 毕竟考试考的不仅是花团锦簇的文字,文字好还只是第一步,谁来判别这是一篇好文章,好与恶,都在主考官的一念之间。 所以怎样用文字和思想,打动主考官,使主考官接受并采纳自己的思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八股文之所以叫八股文,是因其格式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等八个部分,单从文体结构的角度讲,这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但随着发展,文人间的内卷却不断要求读书人写出更加花团锦簇的文章,所以八股文又在原有的基础上引入了对偶与声律的要求,硬是将八股文从散文演变成了骈文。 这不可避免的就造成了堆砌词藻、意少词多的坏毛病。以藻绘相饰,文格遂趋卑靡,绝大多数平庸者辞藻与内涵不能兼顾,便基本变成了应试作答,为了写文而写文,其文章的思想反而不重要了。 而对于能兼顾二者的读书人,反倒没什么影响,甚至还能加分,但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读书人毕竟是少数,基本都是举人、进士之材。 绝大多数读书人,能写好八股骈文就不错了,还奢望他们能在有限的考试时间里表达出什么内涵? 何况这还只是县试,面对的都是最底层的读书人,要求不要那么高。 能将骈文写好,并且语句能通顺,不出大毛病,估计就已经胜过一半考生了。 林迎后世阅读过无数史料,引经据典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随着笔尖行走,一列列灵动的文字便次第排列到了纸张上。 从破题,到承题、起讲、入题,八股文的文体格式在他的笔下灵活运用,直至最后束股收尾,一篇足有六百余字的四书八股文,被他酣畅淋漓地书写出来。 画下最后一个句读后,林迎将笔搁于一旁,拿起文章仔细阅读了一遍,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后,才满意地点头,将它们一一誊抄到答卷中。 等一切都做完,已是中午了,虽然烈日当空高悬,然而二月的天依旧寒冷,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林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天气,真够冷的。” 他赶紧将答好的试卷往边上放了放,然后搓搓手,紧了紧身上最外层的单衣。 他暗暗庆幸自己出门时多穿了几层单衣,否则这冷风呼啸,非把他冻倒在这考场不可。 这时一阵难受的尿意席卷而来,林迎想了想,赶紧伸手拉了拉考房边上的响铃。???.23sk. 县试过程中是可以申请解决内急的,只不过根据考试章程,考试之初是不允许上厕所的,以免造成考场串通,而到了考试中后期,考生则可拉响考房边上的铃铛申请解决内急。 不一会儿那位衙役“老大哥”走了过来,见拉响铃声的是与他有过交情的林迎,笑着问道:“林公子,你这是要去茅房吗?” 林迎点头,他已经在考房里坐了一上午,不仅双腿有些酸,膀胱里也是憋得慌,刚才答题时还不觉得,这题一旦答完,顿时就有了强烈的感觉。 “那请随我来吧。” 那小吏说着,便在前面领路,带着林迎朝茅房走去。 林迎一路走,一路打量其他考房里的学子,当然因为距离远,他是看不清对方卷子的,只看到了诸位考生作答时的仪态。 他们中,许多正专心致志、奋笔疾书,一看便是功底扎实、思如泉涌的样子;而有些则托着腮,一副拧眉苦恼的纠结模样,想来是写文章的过程中遇到了文字障碍。 拿着笔却落不下一个字,这一幕像极了写小说的作者遇到卡文的情景。 这些倒是与自己无关,林迎跟着小吏很快来到了位于考房末端的茅房,当然也看到了传说中的厕号,只见位于厕号的那名考生面色苍白,鼻孔里塞着两团棉絮,可饶是如此,依旧一副快熏晕过去的样子,就连头顶的头发,都被抓得有些凌乱了。 是个可怜人啊。 林迎摇摇头,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但这就是命啊,考试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厕号总得有人要去坐的。 上完厕所,林迎又在小吏的带领下回到考房。 接下来他暂时不准备答题了,而是从自己的考篮中取出了几块烙饼以及一些水,这些就是他的午饭,只有吃饱喝足了,才有余力进行下午的考试。 第28章 走出试院 同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借着吃午饭的空当,林迎也正好可以放空一下大脑,以免第一篇文章的思绪干扰到下一篇文章的创作。 午饭很简单,只是几块烙饼和就着水吃。烙饼是孟芊芊亲自准备的,夹了些笋干和肉沫,来时便已经切成了细块,因此就着水吃,味道还是不错的。 林迎一连吃了好几块,觉得肚中的饥饿感不在了,就没有再吃下去,省得吃吃喝喝太多了,待会儿又要往茅房跑,那就太影响下午的考试了。 考场里的条件毕竟是艰苦的,吃喝拉撒都不能随心所欲,如何合理安排,也是一场经验之谈。 况且从科学的角度讲,考前吃得太多,也会触发血液流向胃部,届时大脑缺乏血液供给,整个人便昏昏欲睡,自然会影响到发挥。 就在林迎开始享用午餐的时候,很多考生也和林迎一样完成了第一篇四书文的创作,他们中的一些也停了下来,然后从考篮中取出食物,就着水淡定自若地开始吃起了东西。 而有些则不敢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第二篇四书文的创作。 这就是老考生与新考生之间的差距。 到了午后,一番养精蓄锐后,林迎自觉状态又恢复到了最佳,这时他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于是对着第二道四书题,开始作答起来。 第二道题目是,【惠而不知为政!】 对着题目,林迎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此句依旧出自《孟子·离娄章句》,只不过是出自《离娄章句》的下篇。 讲的是“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zhen''wei)”的故事,白话文来说,就是讲……在春秋时郑国的贤相公孙侨(子产)主持着郑国的政事,正值冬季发大水,他就用自己的座驾来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 本意是说公孙侨爱民如子、乐善好施,然而孟子对他的做法却有另一番见解,批评他“不懂政事”。 孟子说,公孙侨用自己的所乘之车助百姓们渡河,只是小恩小惠罢了,虽能赢得百姓的一时敬重,但他其实并不懂政事——倘若他能十一月修成走人的桥,十二月修成走车的桥,百姓自然也就不会再为渡河而犯愁了。 孟子的想法在于,君子只要把政事搞好,他一外出,鸣锣开道都可以,哪里需要一个一个地帮助别人渡河?如果治国的人,一个个都去讨别人的欢心,时间也就根本不够用了。 林迎归纳一番,其实孟子的核心思想在于“抓大放小”、“在其位,谋其政”,因而郑国贤相公孙侨的行为,自然就是“惠而不知为政”了。 而放在上下五千年的宏大叙事当中,“在其位,谋其政”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林迎能从历史当中总结出无数个反面典型。 有了历史这一宝库,林迎略作思考,很快就知道该怎样破题了。 核心肯定围绕“惠”与“政”这两字。 他沉思了一会,然后提笔写到,“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 有了合适的破题,接下来林迎引经据典,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从《论语·公冶长》中评价子产的“其养民也惠”,到《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先对子产进行了褒奖,尔后引用《中庸》的话术,表示对孟子批评的赞同。23sk. 当一笔落下,接下来又是一气呵成。 得益于对典籍的熟稔,林迎的这篇四书文较之上一篇来,体现出了更为扎实的功底。 上一篇“君子之不教子”,他不过是就“教子”这一件事,在阐述自己的想法,重在向考官剖析自己的认知,要把一件事讲明白。 而这一篇,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引用各种经典著作以佐证自己的观点,在一句句名家之言的堆砌下,那蕴含的文化力度已经重达千钧,甚至到最后他还引用了《论语·为政》和《道德经》里的“君子不器,和光同尘”,进一步升华了主题。 等最后一个句读落下,林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定。 “终于大功告成了!” 这篇文章共写了差不多七百字,林迎还是很满意的,反正他自己是挑不出文章有哪里不对的地方,想来县尊大人的眼光也不至于偏到哪里去。 心情不错地将文章小心誊抄到答卷上,之后等墨迹吹干他就将试卷放到一旁用考篮压着,免得被风刮跑。 又稍作休息了会,林迎开始做最后一道题,也就是作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试帖诗在县试第一场中留在最后,所占的比例并不大,大致上只要不跑题,哪怕文采一般,也不大影响最后的成绩。 因此两篇大文章做完后,林迎整个人都是轻松的。 如果说前面五道帖经题是基础考题,做错了会被直接秒杀,那么之后的两道四书题就是进阶题,关乎后续排名,决定了能不能进前五十。 而最后的试帖诗,则属于过关题了,只要不离题,就算通过考核。 …… 傍晚时分,天色悄然暗淡了下来。 县试的第一场会在申时,也就是下午五点结束,届时正厅那边会敲鼓提示,尔后各位小吏便一边敲打云板,一边过来收卷。 收卷时所有考生必须停止作答,否则小吏会以作弊论处。 申时还未到时,林迎就已经收拾好了试卷,并将考篮准备好,一副坐等交卷的样子。 事实上县试是允许提前交卷的,只不过提前交卷的考生并不能直接离开考场,而是会被县尊大人叫住,并当场阅卷,兼提堂面试。 要是卷面答得好,面试又对答如流,自然是大大的加分项,说不准县尊大人一高兴,直接就宣布县试成绩了,那可真是扬名立万了。 不过这种出风头的事,风险也是极大的,若非真的学霸对自己极有自信,一般考生可不敢尝试。 别是扬名立万不成,直接就吃了一顿挂面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划算。 林迎追求的是一个稳当,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于是虽然早已答完题,但他依旧坐在自己的考房里,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等待鼓声的响起。 终于,当天色暗下来一半时,位于正厅那边的大鼓被敲响了。 ——申时与酉时交接之际,本次县试第一场宣告结束!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鸡飞狗跳之景,小吏们敲着云板,依次过来收卷。 每到一处考房前,答完题的考生当然游刃有余,早早地就已经将试卷整理完毕,等待收卷。 而那些还未答完的,眼见小吏将自己的试卷收走,自知县试已经无望了,一时悲情四溢,眼眶中的泪水如决了堤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林迎摇摇头,倒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同情他们。 交完卷后,他和其他考生一起,缓缓地朝试院大院那边走去。 和来时一样,众人五十人为一排,等人到齐后,才被应允放行。 林迎提着考篮,一时间倒也没有找到马崇杉他们,随着龙门打开,他随着队伍一起,走出了青川县试院。 第29章 众生人有众生相 “呼,终于出来了!” 从青川县试院出来,林迎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扇高大威严的朱红院门,口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蜷缩在狭小的考房里考试,对于考生们来说是可谓是身心俱疲,此时林迎从试院出来,顿时觉得腹中空空,整个人又饿又渴。m.23sk. 试院外,早就守候着的人群见学子们出来了,也都簇拥了上来,他们围着从龙门走出的学子,不断询问考试的情况。 考得好的学子自然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谦逊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至于最终成绩如何,还需仰仗县尊大人的赏识。 听听,人言否?就差仰起头,把“骄傲”两字贴在脑门上了。 而那些自知考砸了的学子,则神情悲恸,向着亲友痛哭流涕,一旁的亲友见状也是连忙细声宽慰。 此情此景,让林迎产生了强烈的即视感。 果然是人生百态,古今任何时候都逃不过这样的相似性啊。 昏暗的光线下,身后这扇象征“前途”的龙门显得愈发庄重,那种高大的压迫感,仿佛凝聚着历史的积淀,数百年间,无数读书人正是通过它,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然成功跃过龙门的读书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则是泥沙俱下,进了又出来,湮灭在了滚滚历史的车轮当中。 林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见表哥蒋武来到了他的面前,蒋武见林迎面色还算不错,顿时松了口气,显然也是担心林迎像前几次县试那样在考试过程中出现状况。 见林迎面色无恙,蒋武也不像其他亲友那样询问考生的表现,而是道:“表弟这一趟下来可是饿了?” 林迎笑着点点头,展示了下被吃得空空如也的考篮,“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屉馒头!” 蒋武哈哈大笑:“那还不容易,表弟既然饿了,待会儿表哥带你吃饭去,多少馒头都可以,管够!” 玩笑过后,蒋武问:“你那几位同窗呢?” “我刚出来,也没看到他们,兴许还在后面吧。” “哦,那我们在这等一等他们。” 于是林迎和蒋武就在试院门口等了会儿,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人从试院大门里走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艾金良,林迎见其眼角带笑,精神抖擞,判断他考得应该还不错,于是笑着上前道:“老艾,我看你如沐春风,这嘴角的笑都快兜不住了,看来这次县试第一场应该考得不错啊。” 何止是不错了,林迎仔细看才发现,艾金良那高高瘦瘦的身子似乎都比原先要挺拔了,显然这第一场考试给了他十足的自信。 “啧啧,恕我收回刚才的话,老艾你这哪是考得不错,我看这第二场提坐「堂号」都有可能!” 所谓提坐「堂号」,就是县试第一场中表现优异的学子,可获县尊大人赏识,后续考试中准其直接在临近考官的大堂里考试,而不必坐在狭小的考房中。 一般提坐「堂号」的名额也就十几个,能被提坐的学子,俨然带有特殊荣光。 艾金良见林迎如此揶揄自己,拱了拱手道:“林师兄,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我看林师兄你才是真的举重若轻,此次怕也是考得不错吧。” 林迎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艾金良自然不信,不过见林迎的表现,他也暗暗为自己的同窗感到高兴。 接下来马崇杉也走出来了,其实说是走出来,还不如用“奔”字更为恰当。 此时的马崇杉可是激动坏了,看到林迎和艾金良后连忙跑了过来。 “两位师兄出来得好早啊……”马崇杉喘着气,满面红光。 艾金良一脸疑惑,“马兄,你这情绪激昂的表现,莫非此次县试通过……” “有望”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讲了可就真的得罪马崇杉这位同窗了。 莫非在你艾金良眼中,我马崇杉通过县试还是小概率事件不成,居然用上了“莫非”两字。 读书人岂能受此气? 惹恼了,非得来个割袍断义不可。 不过此时的马崇杉还处在激动当中,自动掠过了艾金良的疑问。只见马崇杉朝林迎深深作了一揖:“林师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哎,使不得使不得!” 林迎吓了一跳,这马崇杉也太不注意影响了,这里可是试院门口,哪有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给同窗行如此大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认了“干儿子”了呢。 “使得的,使得的!” 马崇杉嘿嘿一笑,继而向一脸疑惑的艾金良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艾金良听闻此次县试中的一道四书文居然被林迎压中过,瞬间一愣,便明白马崇杉为何要行如此大礼了。 心中忍不住唏嘘起来。 原本艾金良觉得以马崇杉的学识过来参加县试,取不取名次倒是其次,重在参与嘛,毕竟家里钱多得没处烧,过来参加一下县试也算长一长见识。 真若说他能通过县试,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但谁想,这家伙竟撞了狗屎运,居然压到题了! 这么一来,原本只是参与一下,倒真的变为“通过有望”了。 还能说什么,恭喜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呗。 艾金良拱了拱手,佩服道:“马兄当真是好福分,如此看来,今年当是马兄文运当头了。” “借老艾你吉言。”马崇杉哈哈笑着。 林迎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先别高兴得那么早,四书文一篇并不足道,两篇全都写好,方能入得县尊法眼。” “我觉得自己第二篇写得也挺好的。”马崇杉悻悻说着。 林迎瞥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我听说过一句话,愚笨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愚笨的。” 马崇杉:“……” 看到马崇杉吃瘪,艾金良心中觉得解气,哈哈大笑道:“马兄不必自艾(yi),林师兄跟你开玩笑呢,咱们读书人作文章,首先要让自己觉得满意,若连自己都不满意,何谈让他人满意?” “老艾,你真是我的知音,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了。” 马崇杉用力拍了拍艾金良的肩膀,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老艾这个整日里“之乎者也”的家伙竟是如此的顺眼。 几个人正聊着,就见骆敏和孟革一同从试院当中走了出来。 这两人是同窗五人中年纪最小的,这次更是头一回参加县试,因此林迎发现此时他们的脸色似乎并不太好,也不知是第一场考试考得不好,还是初次经历这种高强度的考试,身心难以适应。 “林师兄。” 来到众人面前,骆敏礼貌称呼道。 “你们二个,感觉此次县试如何?”林迎上前关心道。 骆敏苦笑一下,看着林迎摇了摇头,说道:“考前信心满满,考后心怀忐忑,这光光是县试的第一场,就让我有些难以招架了。” 孟革则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显然也是赞同骆敏的说法。 他们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儒童,今天可是遭受了一顿社会毒打了。 尤其是孟革,以前一直看不起林迎这个姐夫,觉得他屡次参加县试都不中,肯定是能力有问题。没想到当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这县试当真是难考的啊。 “没事,你们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参加县试,有这样的心理状态也是正常的。” 艾金良出声安抚道。 林迎也表示赞同,别看县试只是古代科举考试中层次最低的一关,但想要通过,难度还是不小的。 青川县还只是普通的中县,参考者就将近千人,最终录取三四十人,通过率为三十分之一。要放在一些大县或者文风盛行的县,参加考试的学子轻易便可达到上千,乃至数千的规模,那些县录取的人数会稍多一些,但竞争压力只会更大。 正因县试不易,所以真正能够在十四五岁就通过县试的,已经算是天资聪颖的“神童”了。 细数过往那些最终通过了县试的学子,他们大多都是熬到了十七八岁,一连考了数次后才最终通过的,可见想毕其功于一役,难度相当不小。甚至一些屡次不中者,哪怕头发已经花白,也仍然在考。 应该说红花还需绿叶配,科举这条路并非适合所有人,更多的人只是陪衬罢了。 “诸位,既然县试的第一场已经结束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感慨的了,究竟结果如何后天就知晓,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林迎说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试院方向,眼角带了丝释然。 县试的第一场基本决定了本次县试的成绩,现在考都考了,接下来只能等待成绩的公布。 至于后面几场,只有上榜了的人才能继续参加。 第30章 学子们的商业互吹 林迎提出回客栈的建议,其他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几人便结伴一起回到了客栈。 县试第一场结束后,需隔上两天才会考下一场,毕竟第一场考试产生的卷子足有六七百份,考官想要完全看完,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这也就是考试开始时设定那五道帖经题的意义所在了。 帖经题,也就是填空题,考的是考生的默写能力,看他们对典籍的掌握程度。 那可是学子们的基本功,若是连帖经题都做不出来,那学识上肯定被认为是不达标的,后面的文章也就不用费心思去看了,正好省去了阅卷的工时。 可回过头想一想,默写句子就一定简单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要知道学子们需要掌握的四书五经,内容何其之多。 光是《论语》就有一万多字,此外《孟子》三万余字、《书经(尚书)》两万余字、《诗经》四万字,再加上《礼记》十万字、《春秋》二十万字,合计就达到了四十余万字。 这些内容是所有学子都要背诵的,此外,还要看字数几倍于原本的释注。 虽然这部分不要求通篇掌握,但涉及面之广,令人心颤。 帖经题从这些文字中挑选,要是知名章句那便罢了,大量考生都能轻松答出。但如果考官所选的是生僻句子呢,那可真是考验学子的掌握能力了。 也难怪有些人考到头发花白了都没能考出,实在是要背的东西太多了。 林迎他们回到客栈后,暂时就不去想县试的事情,他们找到老板,直接点了一些食物,尔后就凑到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好在老板也是内行人,知道考生们考了一天的试,回来后肯定精疲力尽,急需舒缓,所以提前就准备好了热水以及各种食物。 一通饱食,外加一场热水澡,林迎等人终于恢复了些精力。 今明两晚加上明天一个白天,是考官阅卷的时间,第一场发榜则要等到后天早上,这中间有着一天两夜的空窗期。 都说考后是难得的闲暇时刻,因此林迎他们也没有继续窝在客房里温书。 毕竟,考不考得过还不一定,继续温书也没太大的必要。 于是几个人一起,便坐在客云来客栈的大堂里插科打诨地聊天,就连住在其他客栈的马崇杉,也跑过来凑热闹。 两碟话梅花生,再加一大壶据说是西湖龙井的老陈茶,林迎等人难得地围桌而坐,放松自我。 恰好边上还有几桌,只见十来个书生打扮的食客,正激情洋溢地述说着自己的考试状况,说白了就像后世考试结束后,学霸们凑到一块彼此对题的场景。 说到精彩处,几位学子不断起哄,互相吹捧,被吹捧的考生得意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考中县试了呢。 一人吹完,又换上另一人,也在那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大作高调说出,显得颇有信心。 从自己拿到题目后是如何破题的,到破了题后又是如何入题的,这中间又经历了哪番波折,以及引用了哪位先贤的妙句。 全都一一道出。 这当然又引来了一片叫好声,在场的诸位考生也都是很给面子。 什么叫商业互吹,这就是了! ——兄台文章作得好哇。 ——彼此彼此,兄台的文章也不错。 ——惭愧惭愧。 ——事实如此,不必谦逊。 ——此次榜单必有弟与兄! ——吉言!吉言! ——哈哈哈,大家都是高手! 颇有些弱鸡抱团的架势。 当然,林迎、艾金良、马崇杉几人作为老考生,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于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他们吹嘘,倒也觉得惬意。 至于骆敏和孟革,则有些不服。 就边上那几桌的学识,作的文章跟白话文似的,一点文采都没有,也有勇气在那吹嘘? 不过见林迎他们不时点头的样子,他们顿时不敢张扬了,通过此次县试,不管是骆敏还是孟革,都见识到了“天外有天”的道理,心性上也开始收敛。 “艾师兄,难道他们做的文章很好?” 骆敏小声询问。 艾金良笑了下,自顾剥了颗花生吃起来,“好不好不重要,就当听一听,图一乐。” 骆敏顿时明白了,原来艾师兄他们也觉得那几桌人的文章作得不怎么样,只是心境与他不同,不愿搭理罢了。 他和孟革对视了眼,均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边上几桌学子已经从四书文,讲到了试帖诗。 本次县试第一场的试帖诗题目是“黄华如散金”,要求作五言六韵诗一首。 “这道题其实没有什么难度……” 边上的学子侃侃说道:“此诗句截取自魏晋时期诗人张翰的《杂诗三首》,原句为‘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诗句中的黄华,指的是‘黄花盛开’的样子,而这道题的破题要点便在这‘黄华’二字上。” 林迎听到这,不由点了点头,这位说话的学子倒是有些见识,不仅知道考题的出处,还精准抓住了破题的关键,与刚才那些只知道吹捧的学子比起来,段位可以说是高了好几截。 边上许多学子听了这位学子的发言后,也是一副恍然的样子。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一脸“当如是”的表情,显然也有很多人,哪怕不知道诗句的出处,但也抓住了破题的关键。 既然重点在“黄华(黄花)”上,那可作的试帖诗就太多了。 作试帖诗,本身就是第一场考试中锦上添花的环节,只要不跑题,文采差点也是没问题的。 “历数古今,有关黄花的诗句不胜枚举,在下不才,偶得小诗一首。”天籁小说网 见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自己,先前那位学子也不藏着掖着,谦逊地一笑,尔后饱含深情地朗诵: “今岁秋菊娇,花开也妖娆。 斜阳底下笑,青娥手中俏。 黄花欲吐香,还道秋将消。 风露透窗纱,飞雪似杨花。 不怕冬来藏,铅华成淡妆。 黄白随人意,博友共赏瞧。” “好!” “作得好!” 待全诗一出,众位学子忍不住高声喝彩。 那位作诗的学子更是洋洋得意,不断地拱手作揖,嘴上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噗!!” 林迎正端起茶杯喝茶,听完学子朗诵的诗后,刚到嘴里的茶水瞬间就喷了,尔后目光诧异地瞧了过去。 孟革和骆敏也是面面相觑。 这种水平的打油诗,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居然还赢得了满堂喝彩?! 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隔壁那几桌学子,水平也就那样啊。 想来也是的,客云来客栈地处偏僻的巷子里,酒香还怕巷子深呢,若非林迎带着他们来,他们也发现不了这家客栈。 而那些自觉县试有望的学子,在这紧要的关头哪个不是慎之又慎?只要囊中拿的出钱,干嘛不在亮堂的地方给自己找一家好客栈? 也因此,这家客云来客栈,聚集的还真是学子当中的“三教九流”。 林迎面色也有些尴尬,刚刚还在心里夸赞这位学子不同于其他人呢,结果居然还是一样的货色。 且不说这首打油诗做得好不好,只要不离题,大差不差也是可以通过县试的,但要命的问题却在于……它压根没押中题目! 就和当初孟夫子给他与孟革出的题目一样,孟革当初作的诗虽然辞藻华丽,但离题了,一切皆休。 眼前这一群学子,难道没看出他们所抓住的“黄花”,所指的其实并不是“菊花”吗? 虽然前人经常用黄花来指代菊花,也有不少金句流传于世,诸如《礼记》中就有“季秋之月,菊有黄花”,唐宋以降,凡菊花也必称之以黄花,似乎已是诗家之约定俗成,黄花一词为菊花所独占,如司空图《虞原北乡》之后联,“老人惆怅逢人诉,开尽黄花麦未金”,李清照的《声声慢》更有“满地黄花堆积”。 指的都是菊花。 可此次县试的“黄花”,所指的却真不是菊花。 这就是这首试贴诗的陷阱所在。 那位学子既然知道“黄华如散金”出自魏晋时期诗人张翰的《杂诗三首》,那为何就不通过诗的前后句辨别一下呢。 那首诗全句为:“暮春和气应,白日照园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 都说了是“暮春”了,菊花是在春天开的吗? 好吧,除了秋菊之外,也有春菊,但从诗的后两句,“青条像一束束丝绦将翠色拢在一起,黄华(花)如同撒开的金子”,就可知这里所描述的黄花,并非菊花,而是油菜花! 也就只有那些学艺不精的读书人,才会把黄花,想当然地理解为菊花。 描写油菜花的诗,却对了菊花的试帖诗,可不就是离谱了么。 第31章 杜县令阅卷 接下来的吹嘘已经没必要听了,开头的方向都走错了,就算所作的诗辞藻再华丽,也显然难逃被县尊大人划去名字的命运。 眼前这十几位书生,已经注定无法通过县试了。 此时再听着他们侃侃而谈,声音就变得尤其刺耳。 林迎他们没有再坐下去,起身回了各自的房间,他们怕再听下去,自己都会被这帮自吹自擂的读书人尴尬死。 还是赶紧回去洗洗耳朵,早点睡吧。 林迎他们走后,大堂里忽然空出了一张桌,其中一个学子撇了撇嘴,用扇子指了指林迎他们原先坐的那张桌子。 “诸位兄台,方才我们切磋技艺的时候,邻桌这帮人听得可是甚为专注呢。” “王兄,他们听了便听了,我等圣学弟子,当有普济之心,还怕被旁人听了去吗?”一名学子不以为然地摇头。 “就是就是!圣人都说了,有教无类。依王兄和朴兄的才华,此次县试定然是榜上有名的,而我等虽不及二位兄台,但也想搏一搏那‘入圈’的名额,只是不知能不能如愿。他们多听一些,也是增长些见识,待他们来年再考,想来也得感恩今日这场造化。”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位“王兄”听完后无比受用。 这时看到同桌还有一人拧着眉头一副忧伤的模样,与大伙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显得格格不入,便好奇地问:“秦兄,今晚怎么看你无精打采的,难道这次考试没有发挥好吗?” 姓秦的读书人叹了口气,艰难地挤出了一抹笑容。 众人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有考好,连忙安慰:“哎,秦兄你也不要气馁,一次县试而已,大不了来年再考便是。” “就是就是,今年都是我第三次考了,指不定明年还得来一次。” “三次算什么,我都做好准备考五次了,五次若再不中,我就回家跟我爹杀猪去!” 姓秦的读书人心情稍微好转,点了点头,便举起酒杯,与同窗们共饮。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同窗们都说“黄花”指的是菊花,偏偏他写诗的时候一时受了前文“青条”的影响,不小心把黄花写成了春天里黄色的花朵。 哎,一时不慎,万事休矣。 这么丢人的事,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还是……不说了吧,免得被同窗笑话。 …… 回到房间后,林迎也确实没有再看书的心思,或许是今天实在太累了,躺到床上没一会儿他就进入了梦乡。 至于表哥蒋武,吃完饭后就回家去了。 他要将林迎这边的考试情况及时向自己的爹娘汇报,他有预感,今年表弟的成绩应该差不了,他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爹娘。 走的时候蒋武约定好,后天一早他就会回来,到时候陪林迎一同去看榜。 县试暂时告一段落,整个县城也在黑夜中渐渐平息了喧闹,考生以及考生的亲友们,在度过了紧张的一天后,也都不一样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位于县衙东厢的几个房间,灯火却依旧通明着。 作为青川县父母官的杜县令坐在案台前,面前则放着十几份已经经书吏提前审阅过的考卷。 本次县试共产生了答卷七百二十一份,如果每一份都由杜县令亲自审阅,怕是要审到猴年马月了。 因此杜县令的做法,也是其他县的做法,就是召集县衙精通笔墨的书吏,由他们对卷面进行提前审视。 凡帖经题,五题中错了三题以上者,直接罢去县试成绩,考卷也直接认定为弃卷。 而五题中错两题者,归为一类,为下等卷;错一题者,归为另一类,为中等卷。 此二类考卷均作为正卷的候补,如果最后上等的答卷数量不够,则从这两类中筛选答卷。 但这种情况一般不太会出现,否则就是出题灾难了。 真正的上等考卷,则要求五题全部答对,这类考卷经书吏初筛后即呈献到杜县令处,由杜县令亲自批阅。 当然,作为候补的中等卷和下等卷也要由书吏进行阅卷,按照内容是否提纲挈领、文采、字迹,以及卷面是否有涂污等进行排序,实在有文采飞扬者,也可算作“拾遗”,特别呈献给杜县令。 为了防止书吏暗中作弊,阅卷书吏两两为一组,与杜县令同在一堂阅卷,杜县令还会随机抽查经他们审阅过的试卷,看书吏判卷是否公正。 此时经书吏预筛,已经将全部七百二十一份考卷,分成了上等卷三百六十九份、中等卷一百三十六份、下等卷八十七份,另有一百二十九份未进入排名,直接被判为弃卷。 由于上等卷数量比较多,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那些候补的卷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翻身的机会已是极其渺茫了。 随着上等卷陆陆续续送到杜县令处,杜县令的繁忙时刻也就开始了。 当然杜县令独自面对那么多试卷还是有些吃力的,因此他也找来了帮手,让青川县的县丞,还有县学书院的山长,乃至自己的师爷,陪他一同阅卷。 不过这三人只写评语,最后仍由杜县令决定成绩。 此时已是亥时,也就是晚上十点多,杜县令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打起精神,又从左手边的一摞考卷中拿起一份考卷看了起来。 “咦!”杜县令惊讶了声,但见这人的卷面整洁干净,字体写得也是清爽利落,由于前面五道帖经题已经由书吏审阅过,杜县令只是简单瞟了一眼,见没什么问题后,就直接跳到了四书文部分。 半晌后,杜县令看完了第一篇四书文,不由点点头,尔后又看了县丞和山长的评语,发现两人对这篇文章都不乏赞誉,倒是与杜县令的想法不谋而合。 好的文章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同时也能让人短暂忘却疲倦,杜县令嘴角微微地一笑,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小饮了一口。 “这篇文章当属上乘,答卷考生文采不菲啊。” 这么想着,杜县令又看了后面那篇文章,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拿起卷子用手掸了掸。 “两篇文章俱是作得极好,如此才学的考生,理应录取……” 接着他又看了后面的试贴诗,哑然一笑:“这诗作得就要稍差一点,但也是较前文而言,嗯,瑕不掩瑜。” 至此杜县令不再犹豫了,当下在卷面上写了一个朱红色的“取”字,然后将试卷放到一旁。 接下来又是几份答卷,看得杜县令昏昏欲睡,有些狗屁不通的文章,更是看得杜县令牙齿痒痒,纯粹是浪费他的时间! 到了子时,杜县令命人暂停了阅卷,剩下的卷子明日再看也不迟。 第32章 县试第一场发榜 第二天清晨,林迎难得睡了一次懒觉。 等他洗漱完从房间出来,才发现艾金良等人早已坐在客栈大堂里用餐了。 马崇杉这厮居然也跑了过来,正与艾金良他们一起,喝着米粥。 “老艾,崇杉兄,你们起得都好早啊……” 他笑着过去打招呼,同时从客栈老板那取了一份自己的早餐。 “已经不早了,林师兄你这忙人居然也有睡懒觉的时候,真是少见啊。” 马崇杉之前在林家居住过,知道林迎平日里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温书了的,像今日这样睡懒觉的情况,真是很少见。 林迎笑了笑,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不疾不徐道:“常言道,三更灯火五更鸡,真是男儿读书时,不过平时读书也要讲究个张弛有度,考后自然应当放松一下。《礼记杂记》就曾曰过,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马崇杉听后翻了翻白眼,扒了两口粥,没好气道:“说人话!” 林迎把手一摊,“平时看书看累了,今天想休息一下。” 马崇杉无语,艾金良则哈哈笑了起来。 “说到休息,要不咱们今天逛逛县城吧,难得来县里一趟,我听说城里的文庙,还有城外的广元寺十分有名,平时香火鼎盛,都说特别的灵验,要不我们过去上炷香,祈祷一下这次县试能够顺利通过?” 马崇杉兴奋地道。 骆敏愣了一下,小声道:“祈祷县试能过,这不是应该在县试之前做的吗?” “那不是没做嘛。” 马崇杉大大咧咧地道,反正祈祷不祈祷什么的,也就是个心灵寄托罢了,真要是无法保佑,转身那就不信了。和绝大多数上香的香客一样,马崇杉对于此事也是抱着等价交换的功利心态。 漫天神佛,谁能保佑他、助他实现梦想,他就信谁。 这时见众人眼神怪异,他愣了一下,“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们不会……全都上过香了吧。”他反应过来。 骆敏点头,不好意思道:“县试前,我爹带我去的。” 孟革:“我娘信佛,来县里前她非要带我去寺庙上香。” 艾金良则道:“我没去过寺庙,不过我爹娘做了一桌好菜,在家中祭祀过文圣人。” 马崇杉:“……” 他看向了林迎。 “哎,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没去过寺庙,也没祭祀过文圣人,不过我家芊芊听说祈福有用,考前的几天和她娘一起去庙里拜过……” 那时候孟芊芊期盼林迎能在县试中考出好成绩,所以一听她娘亲准备去庙里祈福,当下也准备了些斋菜和贡品,走了老远的路去庙里祈求祝福。 林迎劝解过,只是那会儿的孟芊芊特别笃信这个,认为哪怕不信佛,在这种大事上还是要去拜拜的。 林迎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去了。 马崇杉呆愣住了,一时悲从心头来,敢情大伙儿都有漫天神佛保佑,唯有他是真的单枪匹马在与敌人作战。 “你们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他咬牙切齿地道。 “哈哈哈……”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玩笑过后,众人还是商量在县城里逛逛,青川县的县城并不小,以城中的县衙为中心,东西、南北走向各分为两个街区,总共四个街区,数十个坊区,其间自然不乏各种店铺、书坊、园林、作坊等,甚至连勾栏、赌场之类的腌臜场所,青川县也是不缺的。 吃完饭,林迎等人就结伴出了门,他们先去书坊看了看,各自选了些书籍,尔后又去园林游玩。 此时正值县试阶段,不少读书人都在城里等待成绩,因此像园林之类的场所,也就成了读书人聚会交友、切磋技艺的好地方。 林迎等人到场的时候,那里正在进行楹联创作的比赛,当然也有彩头,在场读书人每人出了一文钱,最后评选出第一名至第五名,可以分享这些彩头。 林迎等人不爱出风头,也就没有上场,但作为围观者,也支付了一文钱,权当长一长见识。 看得出,来到这里的读书人水平都是很高的,起码比起昨日在客云来客栈大堂里吹嘘的那帮学子来,水平高了不知多少个层次。 林迎他们看着,也是大受熏陶。 最终比赛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第一名被一个姓苏的年轻书生摘去。 这件事也成了近期最为热闹的美谈。 待到晚些时候,众人又去店铺买了些笔墨,准备用于后续的考试。 ……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 时间来到了二月廿,今天也是县试第一场成绩公布的日子。 一大早,蒋武就来到了林迎下榻的客云来客栈,随他一同过来的,居然还有大姨徐梅,以及大姨夫蒋孝。 看到大姨和大姨夫一同过来,林迎一脸意外:“大姨,大姨父,你们怎么也来了?” 大姨夫笑着道:“今日县试出成绩,我和你大姨商量了下,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想过来看看,凑个热闹,索性就把杂货铺关了。” “那会不会耽搁店铺做生意?”林迎犹豫了下问。 “耽搁点生意算什么事,一日不过几百文罢了。”大姨摆摆手,颇为豪放地道,“哪比得上我外甥考试重要?!” “就是,表弟你的成绩,可是关乎到我的终生大事,哥哥我的后半生幸福,可要仰仗你了。”蒋武眨眨眼,揶揄地说着。 林迎当然知道他在说玩笑话,看得出来,大姨一家对于自己此次县试还是比较看重的,也希望自己能够取得好的成绩。 于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 “走吧,试院那边应该差不多要公布成绩了!” 接下来,林迎、艾金良、骆敏、孟革,还有大姨一家,几个人便结伴朝着试院方向走去。 中途遇到了马崇杉,还有马崇杉的父亲马员外,原来知道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马员外专程从乡下赶到了县城,就是想见证一下发榜的盛景。 此时的试院门口,已然是乌泱泱的一片,诸位考生以及他们都亲朋,早就将试院前的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翘首以盼,等待着榜单的公布。 第33章 入圈 好在面对这种盛况,县衙那边也是早有预料,派往现场的衙役也都准备就绪,所以即便大街上人满为患,但该有的秩序还是有的。 毕竟在这么关键的场合,谁也不想因为疏忽,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随着时间来到辰时三刻,现场的气氛逐渐紧张,所有人都不觉地开始放慢了呼吸的节奏。 因为只要再过一刻钟,象征“前途”的龙门就会打开,届时将有小吏持榜单从试院走出。 谁能“入圈”,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应该快开门了吧。”马崇杉语气有点紧张地说道。 “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林迎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泰然自若,但临到发榜的时刻,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很紧张。 自己的座次号会不会在榜单上,如果在,那他就要准备明天的考试了,但若是不在…… 那以后自己将何去何从? 就这样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试院当中响起了炮鸣,紧接着早就在一旁准备着的吹手们,仿佛接收到了信号开始吹吹打打起来。 人群中引起了一片骚动,“看,门开了,有人出来了!” 随着最后一刻钟过去,朱红色的试院大门准时打开,只见几名小吏排成两行,他们人手一份榜单,正从龙门跨出来。 人群骚动了片刻,很快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所有人纷纷后退,给小吏们让开位置。 由于过来看榜的人实在太多,显然张贴一份榜单是不够的,所以小吏们会在多处,同时张贴多份写有考生座次号的名单。 榜上有名者,即为通过了本次县试正场考试的考生。 随着小吏们将榜单糊在布告栏上,瞬间周围的学子和亲友们就分成了几群,纷纷扑上去围观。 “哎哎,不要挤,一个个来……” “哪个挤老子,别摸我屁股!” “哎呀,挤得老子晃眼睛,先等老子看完行不……” “简直有辱斯文!” 起此彼伏的声音不断响起,看得远远站在外面的林迎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倒不在意能不能早点看到榜单,反正成绩已经出来了,早些看与迟些看并无二致,既然这样,也就犯不着花大力气去争抢个先后,该中的总归跑不掉。 前方的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其间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 “啊哈哈,我中了,我是‘地二甲辰’号,这上面有我的座次号,我通过正场考试了!” 一名学子激动万分,忍不住掩面痛哭,但神情却异常的兴奋高兴。 与之对比的,就是慌张、失落,局促。 “谁帮我看看,我是‘玄三己卯’号,这上面怎么没有我的座次号啊……” “‘天一丁未’号,太好了,上面有‘天一丁未’号,这是我家少爷的座次号,我家少爷中了!”小厮激动地大喊。 “老天开眼了,我家老幺中了!!” “啊,没中,又没中……哈哈哈呜呜呜……” …… 有的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而有的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在场的那么多人,最终能笑到最后的,毕竟是少数。 随着时间延续,越来越多的人脸上带着愁容,摇头叹息着离开了试院门口。 “好了,现在人数变少了,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林迎说完,率先走了过去,艾金良等人见了,也纷纷跟上去。 县试第一场的成绩榜单,实际上是一张大大的方纸,这张方纸的中间写有一个朱红色的粗体“中”字,边上则围绕这个“中”字,排了两圈名单。 县试的成绩揭晓,谓之“发案”,而由于名单是以排成圆圈的形式发布的,所以通过者,也叫“入圈”,那么相对的,没通过的就叫“出圈”或者“出号”。 当然,正场的成绩不会出现考生名字,而是以考生的座次号代替,围绕着“中”字,分别为里圈二十个名单,外圈三十个名单。 里圈二十人为第一档,外圈三十人为第二档,同一圈内无排名先后,但显然如果入了第一圈,对考生而言起码知晓自己的排名位于前二十,那么后续考试的心态也就可以放得轻松了。 “表弟,你的座次号是多少?”蒋武急切地问。 “天二甲戌。” 林迎一边说着,目光却落在榜单上,找寻着自己的座次号。 “天二甲戌,啊,有了,在榜单的里面一圈!” 蒋武大叫一声,情绪十分的激动,虽然他识字不多,但天二甲戌几个字他还是认识的。 这么说,他的表弟上榜了?! “哪里哪里,小迎上榜了吗?”一旁的大姨和大姨夫都是不识字的,但听见儿子在那大喊,也连忙凑了过来。天籁小说网 这时候林迎自己也看到了他的座次号,确实如蒋武所言,座次号落在榜单的内圈,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不仅通过了县试的正场,同时在众位参考人员中,成绩还属于上等。 林迎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看来……科举这条路,他还是有资格走下去的。 这次县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 与此同时,除了林迎之外,艾金良、骆敏、孟革、马崇杉也都在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艾金良也在内圈,骆敏、孟革、马崇杉三人则在外圈。 事实上对于艾金良入圈,林迎是有预料的,毕竟他上回县试就通过了正场。至于骆敏和孟革,则觉得可以尝试,发挥好的话,入圈也是有可能。 而连马崇杉都入圈了,可以说大大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好吧,不管是不是意料之外,总之这回大家全都榜上有名,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马崇杉高兴得难以自已,马员外也是一副血脉贲张、极其激动的样子。 “我去,这回孟夫子牛批发了,咱们五个过来参加县试,结果五个都通过了正场,孟夫子要是知道了成绩,一定高兴坏了。”马崇杉口无遮拦地说起来。 大家都因通过了县试正场而高兴,高兴之余,也容忍了他的厥词。 马员外更是因为儿子通过考试而开心不已,作为在场最有钱的大户,他当即大手一挥,决定做东,请大家好好吃上一顿。 第34章 马员外做东 马员外做东的地方选在了一家酒楼,名为“百悦珍”酒楼,乃是青川县有名的高档酒楼。 在这里吃饭,花销自然不菲,常是达官显贵宴请宾朋的地方,寻常百姓可不敢进去销金。 不过此时马员外心里高兴,也就根本不计较所谓的花费了。 倒是大姨徐梅和大姨夫蒋孝见是在百悦珍酒楼吃饭后,错愕之余便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这次过来是陪外甥看榜的,一起过来吃饭算什么事? 正想要拒绝,却见马员外朝他俩拱了拱手:“二位都是林公子的长辈,而我儿这回之所以能通过正场考试,还多亏了林公子辅助……马某心里感激不尽,还请二位务必赏脸。” 原来马崇杉在考完试后就将“林迎押中题”的事告诉了马员外,因而马员外深知,自己儿子之所以能够入圈,这林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请林迎的长辈吃顿饭,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马员外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大姨和大姨夫对视了眼,也有些盛情难却,只好客随主便。 到了百悦珍酒楼,马员外豪气地要了一个二楼包间,之后叫来店小二,便开始点餐。 应该说百悦珍酒楼不愧是上档次的酒楼,一进入里面,一股奢华大气之风就扑面而来。 林迎他们进的是一间以百花为主题的包间,只见包间内装潢雅致,不仅空间够大,还设有专门的暖炉,各种花草绿植环绕包间点缀,一时百花争艳,绿意盎然,假山间流水潺潺,颇具匠心。 孟革和骆敏年纪还小,哪见过这种场面,进屋后除了面露惊奇就是不断咋舌,连话都不敢随便说了,艾金良虽年纪稍大,但家境贫寒的他也从未进过如此奢华的酒楼,一时间也沉默了起来。 大姨和大姨夫亦然,不过毕竟有着更多阅历,只是对酒楼的气派感到惊奇,倒还不至于不敢说话。 倒是林迎有着后世经历,对眼前这间百花厅的布局虽说感到惊艳,但也就那么回事,没啥好惊讶的。比这奢华百倍的他都见过,虽然是电视上的,但眼界决定心态,眼前这小小的阵仗还不够看呢,又岂能乱了他的心神? 因而平静地点头,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马员外自是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当看到林迎处变不惊的表现时,心头也是暗暗称奇,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不愧是能在县试正场中考入前二十的人,这份从容可比自家的傻儿子强太多了。 瞥了一眼还在四处张望的马崇杉,马员外叹了口气,都恨不得换个儿子。 接下来几人分宾主落座,稍稍聊了一会家常,主要是马员外与大姨、大姨夫他们在聊,气氛很快又融洽起来。聊天的间隙,各种餐前甜点、正餐主食,以及鸡鸭鱼肉烧鹅等一盘盘菜肴,就在酒楼伙计的鱼贯进出间摆上了桌。 另外马员外还要了一坛高粱酒,亲自给在场的每人满上,之后举杯共饮。 “来来来,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在这我就不废话了,都在酒里,大家随意就好!” 说着,马员外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也纷纷举杯意思了一下。 林迎从前很少喝酒,穿越后更是只在林父心情极好的那天喝过一次,但后世的他对酒桌文化可是一点都不陌生,加之年轻、酒量好,于是喝完一杯后,又单独跟马员外打了一个来回,顺便调动了下有些沉闷的气氛。23sk. 马员外当然没想到这位林公子不仅书读得好、文章作得好,喝起酒来也是如此有魄力。 愣了愣后,马上反应过来,“贤侄啊,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 当即也来了酒兴,觉得与林迎分外投缘,赶紧吩咐儿子马崇杉给两人倒酒。 倒是艾金良、骆敏、孟革三人,或是头一次喝酒,或是极少喝酒,都是一副浅尝辄止的样子。看着林迎、马员外在那推杯换盏,一副熟络模样,几个人不由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当然,林迎也没有多喝,他深知自己既然过了县试正场,那么明天还要参加县试的第二场,也就是覆试,所以在喝酒方面势必要节制。 与马员外稍稍品酒之后,他就不再喝了。 注意力便集中到了面前满桌的菜肴上,忍不住涎液开始流淌。 瞧瞧这鱼,它是多么鲜美肥嫩。 瞧瞧这肉,是多么红艳诱人。 还有这烤鸭烧鹅,勾人食欲。 就连这青菜,都做出了昂贵的卖相。 这些可都是美味佳肴啊! 林迎有点热泪盈眶,天知道他这个享受惯了后世美味的人,重生到这个“物资匮乏”的世界后,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连着多日的清汤寡水,他都快不记得眼前这些在后世看来稀松平常的“传统佳肴”是怎样的滋味了。 当下便不再迟疑,众人对着美味佳肴大快朵颐起来。 半个时辰后,桌上被扫荡一空,大伙儿也都吃得尽兴,宾主尽欢。 最后马员外去结账,一共用去了差不多三两银子,相当于寻常人家两三个月的用度。 林迎在一旁看得不由暗暗咋舌,三两银子,换算到后世钱币的话,相当于两千到三千块钱的样子,单纯从购买力讲,眼前这桌饭菜当然不值这些钱,多出的都是高档酒楼的品牌溢价。 不过与影视剧中一顿饭动辄几十两、上百两的花销比起来,三两银子才是很真实的体现。 吃完饭,众人从酒楼出来,接着在门口告别,便各自返回了客栈。 “小迎,我跟你姨父先回去了,这回你在县试上表现出色,我和你姨父也就放心了。” 大姨和大姨夫也跟林迎道了声别,在知道林迎顺利通过县试的正场后,他们心头的重担已然卸下,也可以安心回去继续照料自家铺子了。 “小武,这几日你就留在这,但凡小迎有任何差遣,你一定要想办法做到,明白没有?” 临行前他们再三吩咐儿子蒋武,让他这几日就留在林迎身边。 蒋武当然点头称是,这些毋需吩咐他也会做到的。送走了父母之后,他这才屁颠屁颠地跟林迎一起回到客栈。 第35章 第二场开考 林迎回到客栈,没有立刻为明日的县试第二场做准备,而是先回房间小憩了会儿,等到睡饱,这才起身,拿出书籍阅读起来。 此时客栈已经不像原先那么热闹了,随着正场入围名单的出炉,那些不合格的学子已经收拾行囊默默地离开了客栈。 曾经的意气风发、互相吹捧,在成绩出炉后,也都变得落寞。 客栈少了学子,却又来了些商贩,老板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其间艾金良、骆敏、孟革他们找过他一次,几个人围绕一句典籍名句进行了一番讨论,之后就各自回房写文章去了。 到了晚上,几个人再次碰头,一起同桌吃了顿晚饭,又拿彼此的文章相互传阅了下。 经过一番交流,厘清各篇文章的优缺点之后,众人就早早回房休息,准备养好精神,迎战明日的县试第二场。 翌日大早,天还未亮。 试院那边又准时响起了炮鸣,尔后便是县衙差役走街串巷地敲打锣鼓,催考生们赶快赴考。 林迎他们就像第一日考试那样,早早的就收拾妥当,遂即依据类似的流程,搜身、过龙门,进场等候。 要说与第一场的区别,那就是相比于第一日的人潮涌动,第二场考试则明显的看起来要冷清许多。 偌大的院子,站着五十号考生,竟然有点形单影只的感觉。 不过这倒丝毫不影响在场考生的心情,甚至因为能从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在场的考生一个个都精神饱满、情绪亢奋。 趁着考官还未来,他们便互相交流了起来,彼此打探一下背景,也好交一下朋友。???.23sk. 都是一县骄子,说不定将来有需要互相帮衬的时候。 “林公子,自上次短暂碰面后,我就预感咱们还能再见面,果不出我所料!很高兴能在这看到你……” 林迎正与骆敏他们说着话,一道声音忽然从旁边响了起来。 转过头一看,发现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学子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林迎记得他们,正是上次来试院踩点时见过一面的范文炳和柳新沅,那时还是马崇杉居中介绍大家认识的。 “范公子、柳公子,很高兴也能在这看到你们。” 林迎作揖说道。 这两位可是师从城南的名师刘丰德刘夫子,乃刘夫子的得意门生,对于他们能顺利通过正场,林迎并不觉得意外。 而且别看对方身着华服,好似和马崇杉一样都有着不凡出身,但举止却丝毫不张扬,反而颇有些君子风度,上次见面时,林迎便对他们心生好感。 “同喜同喜!” 范文炳、柳新沅忙还礼。 之后两人好奇地看着林迎他们,当发现林迎他们五个居然一个不少,全都在此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怔,随即心底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想不到大安镇的那位孟夫子,教书育人的手段居然如此了得。 ——五个弟子参加县试,竟然全都通过了正场。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至少有三人可以获得参加府试的资格…… 林迎他们没有想到,几个人的表现,无形中居然给孟夫子争了场面子。 之后一行人说了些场面话,盖因考试就要开始,大家只是简短叙旧,在原先陌生的基础上,稍稍有了些交情罢了。 正说着,前方西厅忽然有了动静,院中的考生随即中断交谈,一众人连忙齐齐排列好,然后笔直站立着,等待县尊大人入场。 不多时,杜县令即在县丞和几位典吏的簇拥下进入西厅。 “今日开考的为青川县乙丑年童子试之县试第二场,亦为招覆,下面……请在场考生上前一步……” 随着主持仪式的礼房典吏话音落下,在场五十名考生齐齐上前一步。 “作揖……” 包括林迎在内,所有人一起向在场的考官作揖行礼。 礼毕,礼房典吏高唱道:“城关南街坊考生范文炳、城北商河坊考生柳新沅、大安镇考生林明序、大安镇考生艾金良、汜水乡考生简孟轶……以上十五名考生,为县试第一场正场考试中成绩优异者,经县尊大人亲点,特提坐「堂号」。” “以上考生出列,余下考生,入考房待考!” 随着礼房典吏话音落下,现场响起了几声嘈杂之音。 大抵是听到自己的同窗被提坐「堂号」感到羡慕,又或是听到自己不在其列,感到惋惜。 而被报到名字的考生,则昂首阔步地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所谓提坐「堂号」,就是县试第一场中表现优异的学子,可获县尊大人赏识,在后续考试中将被提升座次,直接在大堂里考试,而不必坐在狭小的考房中。 考试环境自然是大大的提升了。 更重要的是,提坐「堂号」的名额一般也就十几个,能被提坐的学子,俨然带有特殊荣光。 这是入了县尊大人之眼的,不出意外的话,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提坐「堂号」虽是一项殊荣,各项条件也优于考房考生,但相对的要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考试,所要承受的压力也是非一般考房考生所能比的。 接下来,林迎等人在小吏的引领下来到试院前方的东厅,在那里,早已摆好了十五张考桌,编号依次从一到十五,共分作三排,每排五人。 林迎的座次号是第七。 这是一个位于第二排第二座的位置,算不得多么好,但也不算差。 而艾金良虽然唱名的时候排在他之后,但座次却是十四,位于第三排倒数第二的位置。 两者相距甚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是同乡,出于防范作弊的考虑。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林迎来到自己的考桌前,将考篮往边上一放,然后坐到柔软的椅子上,就坐等着开考了。 考桌上已经摆好了誊抄用的答卷以及作为草稿纸的素纸,林迎需要准备的只是笔墨罢了。 随着其余学子陆陆续续被小吏带去考房,这县试第二场也即将开始。 一刻钟后。 天边一抹亮,人间万尺辉。 骄阳从东边升起,照亮了大地、照亮了青川县城,也照亮了试院的青砖黑瓦。 咚——!! 随着一声弥长的击鼓声响起,之后小吏便举着考题贴板巡游而来。 县试第二场所要考的内容,分别是四书文一篇、《性理》一篇,再默写《御言圣训》一遍。 不同于第一场考试中一次性给出所有作文的题目,覆试的考题是一题一题进行展示的,分别是上午考四书文一篇,下午考《性理》一篇,再留出一定时间让考生们默写《御言圣训》一遍。 而现在展示的,正是四书文的题目。 这四书文与正场考的四书文没什么区别,只是再考一篇罢了。 林迎抬头,便将题板上的题目抄写到草稿纸上。 【王天下有三!】 林迎对着考题沉思了片刻,短短五个字,若是对四书五经熟读不够的考生,或许连题目的出处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林迎自然知晓,此句出自《中庸》第三十五篇,原文为“王天下有三重焉”。 直白地翻译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有三件事最为重要! 破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三重”。 那么究竟是哪三件事最重要? 这就是在考察学子的文化功底了,林迎清楚,这所谓的“三重”,分别是议定礼法、创立制度和考定字体。 这其中的礼法,即统一思想之意,要使百姓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并明晰如何才是内心确定的正确行为。 在此基础上才能创立制度,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程序,规范天下的法度。 最后考定字体,即书同文、车同轨,实行统一的文书及选拔系统。 以上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应当重视的三件大事。 古今历朝都特别看重这三事,视为文治教化的核心,所以围绕此三事破题,便足以写出一篇好的文章。 第36章 破题的精髓 古代破题的思路有很多种,清代文人刘熙载在《经义概》中总结:昔人论文,未作破题时,文章由我;既作破题,则我由文章。 世人皆知考题有题面与题意之分,破题的方法则有分破、合破,明破、暗破,又有反破、正破、倒破、顺破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探本推开、代说断做、照下缴上等诸多方法。 总之,文章的神奇变化,在破题时便已初见端倪。 破题如破得好,会让人“一见而惊,不敢弃去”。反之,如果“破题不佳,后虽有过人之文,考官亦不复看。” 说白了,破题方法千千万,怎么写全由考生做主,只要前后文能说得通就行。但文章的好坏,却与破题角度息息相关,破题好坏,直接影响了考官愿不愿意细细看下去。 破题之先,必须认题。八股之文,一题自一理,一篇自一意,题中的精神,学者须先认明白,了了印之心中,方可下笔,然后句句字字洞中骨理。 倘若作答者自己都理解不了考题,那更遑论破题了。 回到本次四书文上。 王天下有三,浅显破题便是“王天下有三重焉”,是为正破,直接点出其出处和本意;遂即就题面中的“王天下”与“三重”的内容进行阐述,讲其合理性,又是为顺破。 如此当然算是非常好的破题角度,足以挥墨写出一篇好文章来。 但作为一道大题,仅仅阐述原文之意未免太过于墨守成规,显然非出题者的本意,同样也是得不到一个好名次。 林迎知道,此次覆试的五十名考生,都非庸才之辈,所以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应该能轻易想到“王天下有三”的出处。 那么杜县令出的这道题就缺乏区分度了。 原文不难理解,所谓“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呼!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 翻译过来就是,帝王君临天下有三件事最为重要,如果做得好,那就很少会出现过错。 但身在上位的人,所定政策虽好但若不率先垂范,践行在民众面前,则民众不会信服,自然也就不会听从;而下位者虽常与百姓接触,宅心仁厚为百姓所知,但因地位不高,也难让百姓信服…… 故,“虽善无征”与“虽善不尊”都是有缺陷的,都是君子应该避免的。 原文列举两个反例,表达了“要达成一件事,不仅要有德,还得有位,凡事从实践的角度出发,方能名正言顺。”核心要义便在于“中庸”二字,即不走极端,而要取两者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这也是中华文明赖以持久的关键,说的不好听是“和稀泥”,说的好听则是寻求矛盾各方的最大共同点。 所以【王天下有三】,如果以“虽善无征”与“虽善不尊”的角度来破题,则比简单叙述何为“三重焉”,要更进一步。 是可以得到不错的分数的。 但林迎思考过后还是放弃了从这一角度破题。因为他熟读后世典籍,却知道还有另一种破题思路。 那便在将重点,放在“寡过”这两个字上。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 句中的“王”,应读“旺”,连起来便是,王天下有三重,寡过矣! ——想要天下兴旺太平,有三件事固然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则是“寡过”,要少犯错误! 天下大事,绝非简单的什么“重在实践,错了改正即可”,那是针对小事而言的,若涉及全天下的大事,岂可轻易尝试。古人的底层思想是重“寡过”的,所以一切政策制定,都应当深思熟虑后方可实施,避免出现严重的不可收拾的错误。 所以,林迎这种破法便是“不破词而破意”,乃此破中之绝佳者。 后面的承题部分,则可围绕如何才能寡过进行叙述,自当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同样出自《中庸》。 有了思路,林迎的脑海中很快勾勒出了文章的内容。 然后下笔,写在草稿纸上。 之后又花了些工夫进行润色,使文章对偶,形成了一篇不错的骈文,林迎心中读了一遍,觉得满意了后,这才誊抄到答卷中。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林迎又像第一场那样申请上了趟厕所,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便一边吃东西,一边放松心情。 眼角余光瞥了周边一眼,发现目光所及范围内的考生也都开始了誊抄环节,心里不由感慨,堂考不愧是集合了全县的优秀学子,没有一个掉链子的。 现在的他表现十分惬意,大抵上觉得过县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而作为提坐「堂号」的优秀考生,他的这番举动当然落在了考官的眼里。 西厅里,杜县令正与其他考官品茶闲聊,抬头一瞧,便指了指林迎的方向,问道:“那位考生神态自若,似是早就答完了题目,你们可知他是谁?” “县尊大人,此考生乃大安镇考生林迎,字明序,师从大安镇廪生孟杨,据礼房履历记载,本次已是他第四次参加县考。” 礼房典吏作为考官之一,对提坐「堂号」的考生自然熟悉,这些考生的座次还是他亲自安排的。 “哦,他就是大安镇的林明序?”杜县令有些意外。 林明序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第一次听说还是他初到青川县任职时为了解本县文风而走访各地,从坊间的传闻中听到的,不过这些口口相传的说辞多有胡诌,杜县令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当一回事。 第二次则是阅卷时,他对林明序的那几篇文章颇为赞赏,这才有了令其提坐「堂号」这回事。 如今文章与真人一对比,杜县令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此子生得端庄倜傥,文章又做得好,不愧是本县学子啊。 要知道朝廷对各地县令是有文教考核的要求的,若在自己治下能出几个才学俱佳的生员,那对三年一次的考评可以说是大大的有利。天籁小说网 也因此,各地县令对治下的优秀学子,往往极为宽容。 不仅是出于对同为文人的敬重,更是因为他们的表现与自己的仕途挂钩。 当然,杜县令这次,更多的还是起了爱才之心。 “卓洲,待第一文考试结束,将他的试卷收过来,吾要亲自阅览。” 杜县令想了想,不容置疑地道。 礼房典吏姓汤名科,字卓洲,听到杜县令的话后稍稍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 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随着小吏敲响云板,各房考生被要求停笔,他们的试卷也被小吏收了上来。 而提坐「堂号」的十五位考生,更是由礼房典吏亲自去收的。 此间稍作休息,很快第二道考题,关于《性理》的题目就被公布了出来。 县试第二场先考四书文,再考性理,这也是标准考试模式。 只不过因为到了中午,考生们可以继续作答,也可以先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绝大多数考生都选择了先吃东西,毕竟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写一篇文章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至于林迎,因为先前提早开始吃了,所以当别人开始吃东西时,他则已经在研磨,在草稿纸上打起了性理文章的底稿。 第37章 理学之论 所谓《性理》,即宋朝儒学家们发展出来的性理之学,它亦道德亦宗教,是将道德与当时人们的宇宙观(对世界的认知)进行合一的一种学说体系,实为宋朝时文人们内心的一种哲学思想。 它由“性”和“理”这两个辩证统一的要素组成。 其中“性”指的是性质,包括属于人的“天性”,和世间万物所表现出来的外在性状。 而“理”,则为古人总结出来的宇宙运行的客观规律。 所以要想写好一篇性理文,核心要义则自然离不开对性与理的辨析认知。 宋人认为,人是特殊的存在,所以人的性质,即人性,乃宇宙之本的“天性”,是天地之性凝聚在人的身上;而理,则为宇宙本体,是天地间客观存在的一种规则。 两者的出发点虽然都是宇宙本体,但对于性和理的关系,不同时期不同学者则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以宋代朱熹为首的一派认为,宇宙万物,一理而已,天得之为天、地得之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各得之为性。所以,理是人性、物性的共同本质。 因此,就有了属于人的“性理”与属于物的“物理”之分。 当然在朱熹等人的观点里,性理是要高于物理的,甚至物理应归入到性理当中。 因为人性作为宇宙之本,要高于其它事物。 但人性却也最复杂,想要从人性(性理)的角度寻求天理,则非得抛弃性理中的一些杂质不可。 这便是“存天理灭人欲”,其过程之困难,远不及从物理出发来得容易。 所以实践环节,朱熹等人的主张是泛观博览、格物致知、穷其物理,强调通过学习与实践,逐步发现宇宙的客观规律。 是一种朴素的客观唯物主义思想。 而另一派则认为,性即是理,不应将性理与物理对立起来。因为性是内在的,而理是外在的,两者并无矛盾之处,在穷外在之理的同时,也可修心明心中之知。 所谓内外兼修、知行合一,才是性与理的最终行为。 毕竟是人在认知世界,而非世界在认知人,只有充分认清自己的内在本性,对自己的内在本性进行体认与践履。 才能通过实践,明晰自我,以达“天人合一”境界,届时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 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心性之学(心学)。 格物致知的同时,已然有点主观唯心主义以及道家修心、自我升华的意思了。 …… 如果说县试中四书文考得是学生们对古人言行、道德的历史感悟与总结,写的是大道理。 那么性理文,考得就是学生对宇宙间万物的认知与哲学层面的追根溯源,相对于四书五经这种先贤著作,它更加富有学术上的辨析色彩。 而且性理之学是一直在发展着的,至林迎现下所处的时代背景,正好是其推陈出新、百花绽放的繁荣时期,各种思想流派不断交汇,兼具了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哲学观。 本次县试,杜县令给出的性理文题目为,【天生于动者,地生于静者也,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 林迎对着这道题沉思了良久,此题出于宋代邵雍所撰的哲学著作《皇极经世书·观物内篇》。 句义为:天是从动中产生的,地是从静中产生的,一动一静相交合则天地的规律尽在里面了。 毫无疑问,站在后世的角度,这种解释是错误的。 但之于古人对自然界的朴素认知,林迎纠结的是该怎样作答。 一动一静相交合则天地的规律尽在里面——这句话在哲学思想中是没错的,也非常恰当。 可问题就出在“天是从动中产生的,地是从静中产生的”这两句。 看到星辰在动,所以天在动,地是稳固的,所以地是静的? 可天也有漆黑无辰的时候,地也有坍塌地震的时候。 而且用了“产生”这个词,容易产生较大的理解偏差。 直接对考题中所表达的意思予以否定吧,你还想不想通过县试了? 但不否定,林迎一时半会儿又苦于不知道该怎样作答,难道根据脑海中前人总结的性理之论胡诌乱造糊弄过去? 以错误对错误,那就真成玄学了。 这种文过饰非的做法他可是不屑为之的。 一时间,林迎陷入了思想交战的处境。 而就在林迎纠结时,余光却瞟到周围已有考生在那奋笔作答了,这无形中给他带来了压力。 随着时间延续,林迎仍旧执笔,但纸上却一个字都没有写下。 反观其他考生,则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动笔。 夭寿了! 林迎暗暗叹息。 哲学这种东西,一千人有一千人的理解,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因为有了更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反而无法天马行空的畅想,在这方面无法跟上古人的思维。 忽然,林迎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邵雍还在他的书中表达过一种观点,而正是这个观点,让遮在林迎心头上的乌云顿时烟消云散。 恰如雨后初霁,霞光万丈。 “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 此句出自邵雍的《皇极经世书·观物外篇》,大致可以理解成,用物体去测量物体,则结果很确定,是物体的本性,而如果由我去评估,则会因为自己对此物的感情而对结果产生偏差。 这是非常恰当的唯物辩证思想啊。 古人的哲学流派众多,但以这句话来对考题,正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合适不过了。 ——天地的动与静,只因我这个观测者的内心而发生了偏差。 所以选用的参考系发生了变化,牛顿见了都要说个服字! 又好比审视一件艺术品的好坏,我喜欢,则觉得它很好,不喜欢,则觉得它很差,与这件艺术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无关。 而且邵雍还在另一书《伊川击壤集·自序》中说过:“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相伤者焉,盖其问情累都忘去尔。” 可见邵雍推崇的是唯物思想,只有摒除情感,空明其心,物我两忘,与物浑然一体,才能达到超于物而不牵于物的审美境界。 嗯,决定了,就用邵雍的唯物思想来破题! 林迎心头一松,接着执笔蘸了蘸墨,心头顿时有了无穷思绪。 性理一篇,其实不太讲究八股文体,大概考官们也知道哲学题难考,所以只要语义恰当,能够把性与理说得通透,就算过关。 这倒是给了考生发挥的空间。 等林迎将文章写完并誊抄到试卷上,时间已然到了未时(下午两点),这时候其实也有不少考生和他一样结束了作答。 林迎吁出一口气,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看来自己在性理方面还是有所欠缺啊,下回得多多研究一下古人的哲学观了,尽量避免今天的窘境。 不过好说歹说,这一关算是过了。 而且对于自己的文章,林迎是非常有信心的。 不写则已,一写那必是上乘文章。 心中默读了两遍,实在挑不出刺来。 真真是一篇好文章! “不好!” 林迎心中警惕,自己好像有点被马崇杉那厮传染,变得自恋了。23sk. …… 一篇四书文、一篇性理论作完,今天的这场覆试基本可以说是结束了。 随着云板响起,小吏们又开始去收卷。 林迎他们的试卷,也由礼房典吏亲自收了上去。 至于最后还要默写一遍《御言圣训》的环节,则基本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御言圣训》就跟后世的八荣八耻一样,乃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亲自编写的用以“训谕世人遵纪守法和保持应有德行”的倡议书。 共十六条,每条七个字,一共也就一百来字而已,是所有参加科举的学子必须会默写的。 难度根本不存在,也是考试中最简单的一个环节。 随着性理文章被收上去,考生们随即就在答卷上开始了《御言圣训》的默写工作。 “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 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 ……” 等将《御言圣训》写好上交,今天这场覆试终于结束了。 第38章 学子廖清河 试院之外。 正当林迎他们在考棚内激扬文字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则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在试院外等待着。 他们正是陪同这些学子一同来到县城的亲属们。 与学子们身赴前线作战不同,这些陪考者由于无法设身处地领略县试的难度,因而等待的过程一直处在在一种未知的情绪当中。 此时已是县试第二场,参加覆试的考生只有五十名,所以守在试院外的亲友们,也远不及第一天时那么多。 他们多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或是坐在茶铺中,或是支起板凳坐在大树底下,不管熟与不熟,也都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一样,百无聊赖地互相攀谈着。 所聊的除了些家长里短,就是围绕着家中的学子,谈一谈读书的不易。 实在无话题可聊了,就摆出棋盘,互相对弈起来,一时间也引来了不少观棋者。 蒋武作为林迎的同辈,与那些“家长”自然聊不到一块去,于是除了开头有家长找他攀谈过几句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孤家寡人般地独自一人坐在一处阳光照得到的角落。 因为陪同林迎见证了好几次县试,蒋武驾轻就熟,知道随身带着一把可以折叠的小板凳。 “小伙子,我看上次你也在,家中可是有人参加县考?” 正当蒋武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身体有些佝偻的老汉背着一个竹藤篓子来到了他身边。 蒋武闻声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农人装扮的老汉。 这老汉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因常年劳作,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也是黝黑的。身后还背着一个竹藤篓子,好像放着些食物和山果。 不知为何,蒋武想到了林父林兴旺,恍惚间林父的形象好像与眼前这个农人老汉重叠了。 同样是满脸的皱纹,同样是昏黄的眼睛,还同样都是给人一种朴实亲切的感觉。 他略微一愣,然后点点头道:“是啊大叔,我表弟现在在里面考试呢,您家中可也是……” 那老汉顿时一脸骄傲:“我家三娃也在里面考试。” 说话间,老汉原本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些,看样子儿子能参加县里的考试,并顺利通过第一场,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骄傲的事。 蒋武肃然起敬,这是一位充满父爱亲情的老父亲啊,他忙起身,要将自己的板凳让给这个老汉。 老汉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小后生你自己坐,老汉我常年在地头,可你没想得那么娇贵。” 一番推辞,蒋武也只好作罢,但与老者说话,总不能老者站着他坐着,于是他干脆将板凳一收也站了起来,继续与这个老汉攀谈。 原来老汉来自大安镇隔壁的永溪乡,相比于大安镇来说,永溪乡辖境多连绵起伏的大山,文教方面可谓是放眼整个青川县都属于末流的存在,而老汉的儿子,也就是他口中那个三娃,是整个乡仅有的八个赴考学子之一,不过第一天的正场考试,八人中就被淘汰了七个,老汉的儿子是唯一一个入围后续考试的。 对于老汉来说,他儿子成了乡里的独苗,此种荣光令他受宠若惊,不管后面儿子过没过县试,放眼乡里那都是极长面子的事了。 因而提及自家儿子,老汉的腰板都挺直了。 这是多么朴素的情感啊,从老汉的言语中,蒋武看到了一位老父亲对儿子的殷殷期待。 毫无疑问,儿子就是老汉的骄傲。 后来聊天中,蒋武更是从老汉口中得知,他的儿子在昨日的放榜中居然进了内圈。 听林迎讲,那可是有机会提坐「堂号」的啊,大概率是要通过县试的。 蒋武一惊:“大叔您贵姓?” 老汉摆摆手:“啥贵不贵的,老汉我姓廖,也没啥文化,小后生,听你的意思……我家三娃有机会过县考?” 说着,廖老汉一脸期待地看着蒋武。 其实廖老汉对怎样才能过县试并不太清楚,加之来自穷乡僻壤,自觉身份低微,他也不好意思问别人。 永溪乡的文教一直不昌盛,他想着儿子成了乡里的第一,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 难道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不成?! 蒋武点点头,绞尽脑汁地从肚里搜刮出一些墨水,“我听我表弟说过,县试第一场的榜单有内外圈之分,进了内圈的成绩比外圈的优秀。” “对对,我家三娃也跟我提起过,是这么个意思。” 蒋武继续道:“你家孩子进了内圈,是有机会提坐「堂号」的。” 见老汉不懂,蒋武心想,那个姓廖的读书人大概也是个务实之人,因而没有把握的事就没跟自己的父亲讲,免得希望落空。 不过自己作为外人,却没有这方面顾虑,于是他又跟老汉解释了何为提坐「堂号」。 总之就是受县尊大人赏识,不出意外是可以顺利通过县试的。 老汉一听还有些不相信,自家三娃莫非还能过了县考……去参加府考不成? 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 接下来的时间,蒋武与廖老汉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对于这么一个朴实的农人,蒋武有着绝对的耐心跟他细细讲解。 说着说着,身边还多了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书生,那中年书生蓄着不算长的胡须,明明一把岁数了,看起来却保养得极好的样子。 开始蒋武还以为中年书生家中也有子嗣参加县试,一打听才得知并不是这样。 显然这中年书生只是过来凑县试的热闹的,看到蒋武与廖老汉在这边聊天后,中途还插了几嘴,修正了一些蒋武说得不对的地方,态度倒是很温纯,没有其他读书人的酸腐与高高在上。 最后是什么时候走的,蒋武也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守在试院门口的亲友团们,一个个看着试院前的那扇朱红大门,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这会儿已经快申时了,应该快出来了吧。” 蒋武蹲在试院一侧的墙脚,一边用一根树枝逗着地上的蚂蚁,一边嘀咕着,目光时刻注意着大门的方向。 至于廖老汉,则有些累了,最终还是拗不过蒋武的热情,坐在了蒋武的小板凳上。 “后生,里面应当结束了吧。”廖老汉不断挪着身子,显示内心也是极度紧张复杂。 蒋武点头。 他听林迎提及过,今天所考的内容会比第一场少一些,所以出来的时间也会比第一场更早。 随着时间临近申时,不仅是蒋武,其他陪考亲属的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正当情绪不断积累时,试院里面忽然响起了鼓声,尔后隐约是敲击云板的声音,这些迹象无不预示着今日的考试已经结束了。 又过了些时间,试院正面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前方人群顿时出现了一丝涌动,蒋武赶忙丢下树枝,起身便朝着前面挤去。 好在参加第二场县试的考生只有五十名,所以守在试院外的亲友们远不及第一天那么多,加上蒋武体格魁梧壮硕,倒是很快就挤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林迎从试院出来,就与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蒋武碰上了头。 见蒋武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笑了笑,投过去一个“放心”的表情。 蒋武见状,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之后两人走到一边,一边小声交谈,一边等着其他同窗出来。 其间蒋武给林迎介绍了下廖老汉,虽说认识不久,但蒋武觉得通过廖老汉,让表弟与廖老汉的儿子结识一下,并不是坏事。 都是一个县的读书人,将来互相帮扶一下总是好的。 对于廖老汉,林迎当然不会因为他是乡野村夫就对他戴有色的眼镜看待,故而有板有眼地行礼并问候了声。 此举倒是让廖老汉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扶面前给自己行礼的书生。 不多时,几位同窗碰面,同时林迎也见到了廖老汉的儿子廖清河,彼此互相认识了一下。 大概都是提坐「堂号」的缘故,廖清河显得很客气,一一给林迎等人见了礼。 而林迎也打量了下对方,观其人虽然瘦削,但眼神却非常清明,举止间也有着读书人的儒雅。 更可贵的是,这还是一个孝顺之人,丝毫不因老父亲的卑微形象出现在同学面前,而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羞恼。 林迎点点头,仅凭这一点,这个廖清河就可以结交。 接下来,几个读书人简单交流了下彼此在考场中的经历,之后见天色不早,林迎与几位同窗,就与廖清河、廖老汉作别,结伴返回了客栈。 第39章 五道明算题 接下来的几天,林迎等人依旧是起早贪黑,相继又参加了县试第三场的“再覆”,以及第四场的“连覆”。 这两场考试紧随着覆试进行,每天一场,每场都考一天。 其中再覆那场,上午先是考了一篇五经文,所谓五经文,也叫经论,它与四书文相差不大,只是考题是从四书五经中的“五经”里面产生的罢了。 林迎考的这场,考题选自《诗经》中的一句。 说起《诗经》,那可是众多典籍中较为特殊的存在,其它典籍著作也特别喜欢引用《诗经》中的话语,来作为其论点的佐证。即便到了后世,不少人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也常拿诗经来做参考。 到了下午,依旧是两道题,先是让考生作了一篇骈赋,那是一种犹如对联串缀起来的文章,也叫俳赋,难度极大。之后又再次让考生默写了一遍《御言圣训》,完成后方可交卷。 至于后面的那场连覆,考试内容的涵盖面就极广了。 杂文、经义、诗赋,各一篇,甚至连考题都懒得想了,直接让考生自由发挥,以此考察学生们平时的写文情况。 凡心系科举者,胸中自有文章。 事实上到了这一时刻,县试的结果已经大差不大了,只是对于排名,县尊大人还需通过多角度进行斟酌。名单中那些排名靠后的学子,也还有被更换的可能。 眨眼到了最后一天。 这天早上,林迎等人照例天还没亮时就进入了考场。 今天是县试的最后一场,所考的不再是四书五经或是杂文、诗赋之类的题目,而是全由杜县令的偏好,随意出题。 毕竟是最后一场了,县尊大人也可以任性一回,选拔与自己同好的学子。 而杜县令给出的考题也十分出人意料,居然是好几道算术题。 林迎清晰的记得,当最后一场“连覆”宣告开始,小吏们举着考题贴板巡游而来的时候,周围考生齐刷刷地发出了抽吸的声音。 考题一共五道,难度虽然都不大,但对于没有认真研习过明算的学子而言,这五道题,每道题都可以说是非常的刁钻。 五道题,共考一个上午! 每隔一刻钟公布一道题。 若考生们还未答完前题,可先将后公布的考题抄下,之后再徐徐作答。???.23sk. 其中第一题是较为传统的鸡兔同笼问题。 难度虽有,但只要习读过明算的考生,基本都接触过这类题。 杜县令所出的,无非是改了改数字,又换了同笼的物种罢了。 【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今,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 答曰:八兽、七禽。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林迎很快就通过算术得到了答案。 其他学子虽然没有他那么快,但经过短暂的蹙眉冥思,也有不少考生已经开始动笔了。 这类传统题目终归没太大的新颖感,但凡翻阅过《孙子算经》,对它都不会陌生。 林迎觉得,在场的考生如果仔细运算的话,应该都能解出这道题吧。 实在解不出的,只能说平时涉猎的不够宽广。 如果在他们眼里只有四书五经以及它们的释注,而没有《孙子算经》等杂书的位置,那便是一心只在死读书,被淘汰了也不算太冤枉。 又如下一道隔壁分银的题,也是《孙子算经》中的经典题目。 【只闻隔壁客分银,不知人数不知银,四两一份多四两,半斤一份少半斤,试问多少客人多少银?】(古时1斤16两) 答曰:三人、一斤(16两)。 第三题,则是米夫的路程问题。 【今有米夫行乘往返两地,装米日行20里,不装米则日行30里,昼行夜寐,十日往返三次,问两地相距几许?】 说实话,当看到这道题的时候,林迎瞬间有了种回到小学课堂做习题的错觉。 这种感觉,还是挺让人怀念的。 嘴角微微勾起,林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稍稍一列算式,经过简单的运算,就得出答案为40里。 当然,知道答案了是一回事,他还要将过程转化为文字描述,这样才便于考官阅卷。 林迎做题的时候心想,这时候要是能够普及基础算式,并引入阿拉伯数字,那该多方便啊。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前三道题确实都没什么难度,但这是因人而异的,对某些考生来说,这些题便已有拦路虎的架势了。 随着考试继续,考场中俨然分成了精通明算和不精通明算的两类群体。 他们或游刃有余,或稍显吃力,又或面露愁苦,无从下手。 林迎无暇顾及旁人,此时三题过后,他终于遇到了稍微有点费脑筋的题目。 【今有刘老汉,膝下二子,初本金20两,交兄弟二人行商贾事,逢大灾,所盈甚少。 现,兄弟二人欲分账款,兄已婚而弟未娶,故与弟多5两,兄弟二人恰为整,均满意。 是日,刘老汉大寿,有一美玉,其价不菲,弟欲倾所有赠父,然所缺9两,兄弟二人合买,亦不够。 问:兄弟各有钱几许?美玉售价几何?】 林迎看完题目后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他相信,绝大多数考生看到这道题目的时候,表情一定是懵逼的。 确实,这道题看似给出了许多条件,但又好像什么条件都没给,始终缺乏将这些线索连贯起来的关键。 对于平日里习惯了读圣贤书的学子而言,这道题简直是将他们的智商按在了地上摩擦。 不少人在拿道题后便开始抓耳挠腮,却始终不得要领,神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就连林迎在看到这道题后,也是略微的感到有些惊讶。 随即认真读了遍题干,脑海中不断提取着题目中的有用信息,将它们归纳到一块。 随着信息的不断汇集,很快一种解题思路,出现在了脑海中。 啧,原来解题的关键藏在这里啊! 林迎不由勾起了一丝笑容。 从题干中不难看出,最后分家财的时候,弟弟比哥哥多分了5两,那么只要假定哥哥所得的银两为“兄”,很容易就可以得出弟弟为“兄+5”,又因初始本金20两,后来虽遇大灾,但仍有盈利,所以“2兄+5”应当大于20。 即,兄要大于7.5。 又因弟弟买玉差9两,而算上哥哥后还不够,则哥哥必然小于9两。 就得到兄大于7.5而小于9。 再结合兄弟二人分到的都是整数。 所以兄为8两,弟为13两,美玉售价22两。 …… 整道题的思路非常清晰,过程也并不复杂,所用到的知识,仅仅是小学数学题的水准罢了。 关键却在于找对解题的方法,所谓大音希声扫阴翳,拨开云雾见青天。 找对了方法,那只需在卷面上寥寥几行,就可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迎很喜欢这种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感觉。 然后看向了本次连覆的最后一题。 【今有王、黄、旺三农养羊,已晓王与黄羊糕之数无二致,一日,突遭群狼,王二去一,黄三去二,旺九去八,经查三家共剩羊糕三十四,且黄比旺多八,问王、黄、旺初有羊糕几许?此第一问】 【第二问,遭群狼后,若今有士卒擅弓矢,于羊圈中连射三矢,无一虚发,恰好中王、黄、旺三家羊糕各一者,概率几何?】 嘶…… 看到这道题后,饶是林迎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这最后的一道题,出得有些变态啊。 尤其这第二问,起码已经用到了后世高中所学的概率知识。 与前面四道题的难度一对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怕前四道题加在一起,也不及这最后一道题中的任何一问。 第40章 落下帷幕 由于是县试的最后一场,杜县令难得地离开了监考席,双手背负着来到了考生们提堂作答的东厅。便在各位考生中间,不断巡视起来。 县尊大人的这番举动,可是将不少考生吓了一跳。 尤其当发觉县尊大人的视线正在自己的卷面上停留,不少考生便紧张得答不出题目来了。 有心想要遮掩试卷,却又不敢这么操作,只能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微微的抖动。 杜县令一路看了下来,心里暗暗地摇头。 题目答不上来不要紧,此次连覆倒也不会对最终的名次产生多大影响。 但心境状态如此之差,将来如何担起重任,他真得斟酌一下这些考生的去留问题了。 杜县令一路走,一路瞧,每到一位考生旁边,都会在他们身旁站上片刻,一则察看答题情况,二则借机考验考生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好在大多数考生的心境都还算过关,只有寥寥数个,表现难堪的,则上了他的黑名单。 当他来到第二排第二座的位置时,惊讶发现这位考生居然已经答到了最后一题。 而看其状态,似乎已经解决了最后一题的第一问,正在对第二问进行解答。 奇怪的是,他的解题方式自己居然有点看不懂。 杜县令顿时来了兴趣。 要知道,杜县令在来青川县担任县令前,可是翰林院庶常馆的庶吉士,师从大儒郝裕溪,学问方面自是才贯二酉,满腹经纶,而且杜县令涉猎宽广,平日对明算自有一番研究,连他都看不懂的解题思路,那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若非知晓这位考生必然不会敷衍应试,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染蓝涅皂、肆意乱答了。 当然,过程虽然不甚明了,但当看到考生最后得出的答案时,杜县令抚了抚须,暗暗点了点头。 同时也是暗暗心惊,这位考生,大概是全场第一个完成所有考题的吧。 再结合他前面几场的答题情况,此子果然是有些能耐啊。 杜县令神色微变地看了林迎一眼,接着迈动步伐,又去相邻的考桌视察。 至于林迎,则在杜县令走后,又再三检查了自己的卷面,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了后,便闲情逸致地收拾了下自己的笔墨纸砚,将考卷放到一侧,安安心心地坐等考试结束的信号响起。 此时他终于有时间打量周围人了,发现同考的学子都在认真作答着,偶尔挠挠头,似乎被问题所烦。 林迎淡淡一笑,很享受这份独属于自己的恬静。 时光总在斗转间流逝,随着骄阳越过考棚屋檐下的花样柩纹,将光线一步步向东侧收缩,本年度的县试大考,也即将在最后一场连覆收关后,落下帷幕。 午时刚到,位于试院中厅的大鼓被准时敲响。 尔后便是收卷环节。 考生们将自己的卷面放于桌面一角,等待考官收卷。 接着,起身带上随身物品,于试院前面的空地集合,等待放行。 至此,县试五场考试全部结束。 …… 试院外。 蒋武和廖老汉伸长着脖子打量着龙门方向。 终于,在他们望眼欲穿的目光下,厚重的朱红色大门随着门枢转动的声响,缓缓地由外向里打开了。 早已在外面等待的亲友们拥了上去,迎接着从试院里面走出来的学子。m.23sk. 只是…… 当看到考生们的面容之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考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为何所有考生的面色都如此难看? 有甚者,一个个如丧考妣般,脚步一深一浅,形如走尸。 “表弟,今天考得怎么样?” 蒋武来到林迎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天是县试的最后一场,也不存在什么“不能问”的说法了。 蒋武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当场便开口询问。 林迎笑了笑,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考篮,他那轻松的笑容,所传达的讯息再清晰不过了。 蒋武先是一愣,尔后用力一锤林迎的肩膀,一脸喜色道:“好家伙!今天一定得让爹娘准备上一桌,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哎,先等等,今天暂且不劳烦大姨和大姨父了,待到明日发榜,看了结果后再准备也不迟。” 林迎连忙制止。 “哦哦,这样啊。” 蒋武憨厚地笑了下,既然表弟如此说,那确实是有道理的。 县试已经结束,而正式发榜则要等到明天早上。 一切结果未定,确实不应大张旗鼓。 至于明天发榜嘛,蒋武也是经历过的,知道阵仗比起几天前的正场发榜来,只会更加隆重! 每年的县试发榜之日,可以说都是整个青川县城最为热闹的一天,到时候附近的街坊不管族中有无子弟参加县试,都会跑过来凑一凑热闹。 有小孩的也会带着小孩,顺便来沾一沾上榜者的才气!给家中孩子来一场别开生面的社会教育。 当然,热闹是一方面,发榜才是重点。 届时,榜单将以长案的形式公布。 位于榜首的,自然是本次县试的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 同时,入围榜单前十名的学子,则叫“县前列”。 获得县前列的学子,后续参加府试时是有机会提坐「堂号」的,较之榜单上的其他考生来要更加优待一些,通过府试的可能性也更大。 至于获得了县案首,那更是不得了,盖因为是全县第一名。照例,之后无需再参加府试和院试,可由县令直接上报,通过审核后就可免试获得秀才功名,并入县学,成为一名光荣的在册生员。 林迎前世也看过不少科举小说,主角大杀四方获得了县案首,之后还参加府试、院试,突破重围成为秀才。其实大可不必,人家压根就不用参加府试、院试了好吧。 获得县案首,就已经是秀才,只需补上生员流程就可以了。 当然,若是为了冲击“小三元”之名去的,那参加了倒也无妨,怕就怕县案首在府试或院试中折戟,那就太丢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有追求是最无价的。 秀才尚且有高低贵贱之分,府学较之县学也要强上不少,如果为了更广阔的前途,那么参加府试、院试,经此道路成为廪生,进入府学,以聆听名师的教诲,倒也不失为一种抉择。 …… 此时试院前人流不息,随着学子们相继走出,自又是一番欢喜场面。 林迎也看到了艾金良他们,只是从他们满面愁苦的面容上,他就知今日的这场考试,他们考得应该都不算好。 看到林迎询问的表情,艾金良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今日所考,实出所料,五题中我仅有一二两题稍有把握,其余几题想得不甚明白,胡乱作答了一番,只可尽听天命了。” 又看向了马崇杉,却发现马崇杉也是一样的表情,看样子也是随心所欲地在发挥。 至于骆敏和孟革,这两人更是一语不发,林迎晚些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一题都没有答上。 与其胡诌,让县尊大人留下坏印象,还不如直接交了白卷,倒也显得光明磊落。 这回轮到林迎唏嘘了,照这状态,自己这几位同窗的前景都不太光明了啊。 由于今日考试不利,大伙儿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回到客栈后,几人简单吃了顿便饭,林迎安慰了他们几句,本想让他们回房休息的,但没想到却被几位同窗一把拉住。 林迎正觉得疑惑,就见艾金良施施然朝自己作了一揖。 “老艾,你这是做什么?!”林迎吓了一跳。 同窗之间,用得着行这样的大礼吗?他赶紧将艾金良搀起来。 艾金良却纹丝不动,一本正经道:“林师兄,这个礼你一定要受下,还请你为我们讲解一下今日这五题的解答思路。” “是啊林师兄,这几道题你得给我们讲一讲啊……” 马崇杉也在一旁嚷嚷道,骆敏、孟革他们虽没出声,但也都一脸期待的表情。 “哎,你们怎么知道我就一定答出来了?” 林迎好奇地问。 艾金良苦笑了下,正要说话,马崇杉抢先道:“这还用问么,大伙儿从试院出来时哪个不是愁容满面的,唯独林师兄你表情正常,一看就是解答出来了的呀。” 骆敏点点头,表示赞同。 艾金良等人都是向学之人,偏偏县试的最后一场却被几道明算题卡住了,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就如被人生生捏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此时身边就有一个人可以解答,他们哪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第41章 方程式 林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几位师弟有这求知探索之欲,那我又岂是敝帚自珍之人?” “这样吧,你们随我去房间,到了房间后,我用纸笔为你们答疑解惑。” 说完,林迎起身回房,艾金良等人见状,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也赶紧跟了上去。 房间内,林迎径直走向书桌方向,从自己的书箱中取出几张白纸放在桌子上,又取出砚台准备研墨。 “哎,师兄稍等一下,磨墨的事让我这个粗人来做就行了。” 马崇杉眼疾手快,一把将林迎手中的墨块抢了过去,然后殷勤地往砚台里加了些水,态度认真地捏着墨块研磨起来。 艾金良也不甘示弱,拿起林迎放在桌上的纸张,将多余的交给孟革他们,只留下一张,小心翼翼地熨平在桌子上。 完后,不忘露出一抹献媚的笑:“这摊纸的工作,也交给我老艾即可。” “林师兄,您坐……”骆敏将一条长凳搬了过来。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仅作为当事人的林迎感到惊讶,就连一旁的孟革,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你们这表现得也太谄媚了吧? 读书人的矜持与气节都放哪儿去了? 吾,吾……羞与尔等为伍。 思绪自脑中闪过,孟革犹豫了下,最终瞄了一眼桌上的茶壶,默不作声地翻开一盏倒扣的茶杯,往里面沏了些茶,递到林迎面前,干巴巴道:“姐夫……口渴了没?” 话音落下,孟公子就觉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是涨得通红通红的。 俗话说得好,过去多么嚣张,现在就多么卑微,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有今日,他从前就不在姐夫面前表现得那么高调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尴尬。 不过话又说回来,读书人的事,能和其他事相提并论吗? 为了知识而折腰,是值得骄傲的事来着,不寒碜。 一番心理建设过后,孟革神色逐渐恢复正常。 “好吧,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大家都是同窗,不用这么客气的。” 林迎说着,脑海中回想了下,就将县试中出现的那五道明算题抄写在了白纸上。 “我们先从第一题讲起,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今,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 “此乃鸡兔同笼问题,出自《孙子算经》中的一道趣题,只不过县尊大人出题时对其有所改变。”林迎娓娓道来。 “此题,按照常规做法,我们可以采用‘观察之法’,你们看,兽有六首四足,而禽有四首二足,观其数量,可发现兽与禽的首数均比足数多二,这是两者的共同特点。” “那么只需抓住这个特点,我们便可轻松得到,总的首数减去总的足数,其结果的一半,即为兽与禽的数量之和。” 说到这,林迎在纸上写下76减46,又除以2,算出了兽、禽总数为15。 “现在题目就变成了,今有兽、禽之数合为十五,兽四足、禽二足,合有足四十六。” “此时我们若令兽、禽二者都抬起两足,则共抬起足三十,剩余之足为四十六减去三十,得十六。” “而这时禽是屁股坐在地上的,地上只有兽的足,而每头兽又有两只足在地上,所以兽的数量即为十六除二,共八头,则又可算出禽为七头。” 一番分析计算,林迎很快就在纸上写好了解题过程。 艾金良看后眼睛一亮,虽说他也算出了这道题的答案,但林迎的解题思路却与他的有所不同。 似乎也是很有可取之处。 至于马崇杉,略作思考之后也不由地点头。 骆敏、孟革二人,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听林师兄这么一讲,他们忽然发现这道题竟是如此简单,为什么县试中他们就想不到这点呢? 经此一役,他们暗暗下了决心,这次回去后一定要找些杂书来看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局限于四书五经和它们的释注了。要不然再遇到涉猎之外的题,就完全抓瞎了。 林迎见他们都听懂了,脸上微微一笑,又在纸上书写起来。 “当然,针对鸡兔同笼的问题,其实我这边还有一种更加简便的方法。” “什么办法?”马崇杉急忙问道。 林迎笑了笑,“你们看,题目是这么说的,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今,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于是……” 说着,他在纸上划了道竖线。 左侧,他在上列写到,“首:六兽+四禽”。 下列则写着,“足:四兽+二禽”。 右侧与之对应的位置,则写上了“七十六”和“四十六”两组数值。 “由题意,我们简略得到了上列和下列两组对应的关系,这应当不算难理解吧?” “上列为首之数,下列为足之数,确实不难理解。”艾金良等人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 见艾金良等四人都能接受,林迎继续道: “现在我们将下列左右两侧都乘以二,也就是倍增,则变成了,八兽+四禽,为九十二。以此结果,下列减去上列,可以得到:二兽+零禽,为十六。” “可得,兽即为八,接着算出禽为七。” “啊?” 看着林迎在纸上涂涂画画,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答案,艾金良和马崇杉他们看得眼睛都瞪出来了。 “这就解出来了?”他们有点难以置信。 “是的,解出来了!” 林迎笑道:“所以说,只要找对了方法,这道题并不难。” 艾金良激动地拿起纸仔细瞧了瞧,言语混乱道:“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仅是用了寥寥数笔,居然就有如此效果,化腐朽为神奇,化腐朽为神奇啊!” “林师兄,你这方法,当真是妙不可言!!” 林迎坦然地笑了笑,“世间之事,不在其简,而在其法,方法对了,则无难事。” 接着,他又将题目稍微改了改,让几位同窗师弟也用这种方法计算一下。 艾金良等四人在看了林迎的示范后,早就有些跃跃欲试了,见林迎亲自给他们出题,当即就按照林迎的方法演算起来,仅用了片刻工夫,他们就独立算出了结果,其中用时最慢的骆敏,也只比最快的艾金良稍慢了一会而已。 可见这种方法的入门之快。 “林师兄,此种方法当真好用,你可有对其命名?” 在艾金良看来,此种方法,足以开宗立派,编传著书了。 林迎想了想:“我谓之,方程式!” “方程式,方程式……方,并列矣,程,竖式也,《九章》虽有提及,然内在与林师兄的方程式截然不同。” 艾金良默念,忍不住拍案叫绝。 接下来,林迎又用类似的解法,对本次县试的后四道题目进行了演算。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初时艾金良等人运用手法还不算娴熟,但随着题目逐渐深入,他们越发意识到这种方法的实用之处。 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尤其林迎见他们已经初步掌握了方程式的运用,便教他们将未知的数,设为x与y,用这种简易的符号代替繁杂的汉字。 再然后取消左右之分,将中间的竖线,改为用等号连接。 经过这一简化,艾金良等人更是如痴如醉。 如此,一元、二元,乃至三元的一次方程组,便华丽的出现在了大周王朝,且有了它的首批拥趸者。 第42章 发榜 大周王朝,宣沣六年,农历二月廿五。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因为历经了七天共五场考试后,青川县乙丑年的童子试,终于要发榜了。 昨夜疾风骤雨,已经晴朗了大半个月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本以为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发榜,为此林迎等人半夜还惊醒了几次,但没想到天公作美,到了第二天清晨,朝阳踏着露水来到人间,大雨初霁的青川县城,整个都笼罩在一股清爽湿润的氛围当中。 与第一场考试结果是在试院前公布的有所不同,县试的发榜地点,则选在了县衙前的宣化坊。 宣化坊是一座高耸的牌坊,位于县衙大门的正前方,沿街而设,专门用于公布县衙的各项公务及通知。 县试作为县衙文教的头等大事,其结果的发布,当然也是在宣化坊处公布的。 一大早,林迎等人就已洗漱完毕,之后在客栈大堂用过早饭,一行人便结伴着,直奔县衙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众人的心情既有澎湃,又有忐忑,个中滋味,若非当事人,实在难以言表。 今天,大姨、大姨夫、蒋武,还有马员外他们也来了,一行人在约定好的街口碰头,然后一起顺着溪水潺潺的沿河青石道路,一路步行。 待从河上的一座石拱桥上跨过,前方不远就是县衙所在的坊区。 …… 此时,县衙前早已是人山人海,人潮涌动,那场面简直热闹非凡。 有各种吆喝着做生意的摊贩、有过来凑热闹的附近街坊,还有今日的主角——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看榜的赴考学子以及学子们的家属。 甚至还有不少书院,也专程组织了一些儒童学子过来凑今天的热闹,让那些少龄学子提前过来领略县试的风采。 林迎他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宣化坊前已经如铜墙铁壁一般,围了厚厚的一圈,不由得面面相觑。 骆敏和孟革还是第一次经历县衙放榜,简直开了眼界了。 “这也太疯狂了吧,跟元宵灯会似的。”马崇杉吧嗒了下嘴,幽幽地摇了摇头。 林迎道:“一年一度的县试,是多少人出人头地的机会,其中蕴含的期盼,也包括了你我他,年年都说人多,但年年都是如此。” 马崇杉不说话了,事实确实如此。 科举之于这个时代是神圣的,是贫苦人家最能看得到、摸得着,同时也是成本最低的翻身机会。 无论社会的各阶层,对科举总是怀着崇敬的心理。 连许多戏文,也喜欢描述书生中榜的场景。 “咦,林兄!” 一道声音响起,林迎回过头,发现身着华服的范文炳和柳新沅来到了面前。 他们俩似乎总是一起出现,可见私交甚笃。 “范兄、柳兄……”林迎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随着接连几次见面,林迎与他们也算认识了,所以不再以某某公子互称,而是在各自的姓氏之后加了一个兄字,聊表亲近。 “哈哈,林兄你们也过来看榜呀。” 因为相熟了,几人交谈也不再拘泥那么多礼节,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林迎笑着点头,随即向他们介绍了大姨、大姨夫,还有马员外他们,然后闲聊起来。 范文炳看了眼前方扎堆的人群,蹙眉说道:“现在距离辰时放榜还有些时间,要不我们先到一旁茶楼坐会儿吧,我与柳兄在那定了位子,林兄你们若不嫌弃就一起吧,待放榜了再过来也不迟。” 对于范文炳的提议,林迎笑了笑,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后,他点了点头:“固所愿也。” 这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距离发榜确实还有一段时间,去茶楼坐一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之后,一行人就向着茶楼而去。 虽然茶楼距离县衙有一段路,但上了二楼雅间,从窗户方向就能看到宣化坊这边的情况。 对于范文炳他们能在放榜的档口定下这么一个绝佳的雅座,林迎有些惊奇。 看样子,是动用了钞能力的。 “林兄可是有什么疑惑?”范文炳笑着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眼下看榜之人众多,想来这间茶楼也是生意爆棚,范兄、柳兄定下这间雅座,怕是花费不小吧。” 范文炳听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林兄所虑的是这个啊,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林兄有所不知,若是其它茶楼,我们或许真要破费不少,且即便有钱,在此档口也未必定得到位子,但这里嘛……”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同行的柳新沅一眼。 林迎正觉得疑惑,一旁的马员外已经笑着道:“马某听闻这家茶楼的东家姓柳,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柳贤侄应该便是这家茶楼的少东家吧。” 因儿子与他们交好,马员外一句贤侄的称呼倒也合理。 行商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打蛇随棍上,只要有点关联的事,他们就能攀上关系,从这点上讲,马员外可谓深谙此道。 无论是范柳二人,还是林迎,都让他发展成“贤侄”了。 此时柳新沅淡笑了下,不卑不亢朝马员外见了一礼:“伯父所言甚是。” 马员外笑了笑,又看向范文炳,“马某行商多年,往返县里亦不少,早就耳闻县城商贾中有南范北柳的说法,柳家经营茶叶和米粮生意,早年以一小车起家,到如今货通南北,在整个陆江府,乃至江右布政司都是小有名气。” “而范家经营书局生意,旗下广夏书局虽不及柳家的易轩米坊那般醒目,但书局之事得官府襄助,将来将书局开向全国也是早晚的事。” 林迎闻言一惊,听马员外这一讲,原来自己结识的这两位朋友有这样的来头啊。 茶叶和米粮历朝都是赚大钱的,就连马员外自己做的也是米粮的生意,只不过跟柳家比起来,马员外的块头就小上太多了,充其量也就是体量中等的批发商而已。 而范家的书局生意,赚钱虽不如米粮,但胜在人脉宽广。 要知道自己,可也是给广夏书局抄过文、打过工的。 而且书局经常与读书人打交道,又得官府支持,论起名声来可比做米粮生意的好上太多了。加上本朝不兴文字狱,做书局生意,不仅旱涝保收,还没有太大的政治风险。 简直名利双收! 一旁的大姨和大姨夫有些愣神,他们或许对广夏书局认知不多,但易轩米坊可是鼎鼎有名啊,自家吃的米,就是从他们那买的。 想不到自己的外甥,竟然能与它的少东家交上朋友。 先是“挥金如土”的马员外,再是堪称豪族的范家与柳家,啧啧,从自家外甥的身上,他们看到了骄阳升起的迹象。 …… 在茶楼中坐了一会,时间逐渐来到辰时。 大街上,人潮涌动,显得更加热闹了。 这会儿已有衙役过来维持秩序,只见几十个衙役站成一圈,已经将整个宣化坊团团包围,清空了宣化坊的周边,留出了一片空白地带。 见骆敏和孟革脸上有迷惑,林迎解释道:“虽然县试长案上最终上榜的学子数量不多,但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了,为避免引起骚动,本县实行传唱的发榜方式。” “到时候榜单张贴好,学子可凭参加县考的履历上前看榜,但需要花上五十文铜钱。” “所得款项均作为放榜差役们的辛苦费。” “不愿意花钱的,则可以再等等,等愿意花钱的考生看完榜后,到时现场衙役会从榜单首位开始,挨个传唱上榜者的名字。” 县考的唱榜一开始是没有的,早期衙役们把榜单一贴,大伙儿自己看就是了,但随着历年看榜都有推搡的事发生,后来也就慢慢有了唱榜的环节。 它虽然不像府试、院试那样隆重且具有仪式感,但之于县城这样的小地方,还是很热闹的。 甚至一些小环节也学得像府试、院试那样,比如一些孩童、喜报人,也会帮忙传递喜讯,最后再说些吉祥话,从上榜者那里领取些赏钱。 此时中榜者胸中溢满喜悦之情,当然也不会吝啬些许赏钱。 经过林迎这一番解释,骆敏和孟革这才恍然。 辰时。 宣化坊前忽然安静下来。 紧接着,一阵锣鼓响起,县衙前礼炮齐鸣,吹手们开始了吹吹打打。 在热闹的氛围下,一队人马从县衙大门走出,直接来到宣化坊位置,然后将一份黄纸做底的榜单张贴到了醒目位置。 “开始了开始了,想要提前看榜的,请出示履历,纳五十文!” 随着现场衙役的呐喊,没过多久,还真有几个相貌堂堂的读书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们一手拿出履历,一手交上纳银,之后通过衙役的审核,被放行到宣化坊前。 第43章 县前列 因等待看榜的人实在太多,所以纳银看榜的环节,只会持续两盏茶时间。 且每个纳完银的学子,只允许在长案前进行短暂逗留。 具体逗留的时间,大概也只够学子们囫囵吞枣地粗略扫视一眼,找一找榜单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因为涉及到衙役们所能赚取外快的多少,所以每个交了钱上前看榜的学子,都被现场衙役盯得死死的。 一旦时间够了,就赶紧让他们退场,尽力避免学子帮朋友一起看榜的情况发生。 总的来说,纳银看榜只是发榜环节的一个小插曲,对于衙役驱赶看榜学子的行为,在场的其他学子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大伙哪个不是心系榜单的情况,要是前面的人看久了,自然影响到后面的人看。 当然,林迎他们是不急的。 反正两盏茶之后也会唱榜,他们才不愿花钱当那冤大头呢。 随着看榜的人一个接一个,人们也可以从他们的表现中看出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中榜。 有的人看完榜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手舞足蹈,一跃三尺高,那必然是榜上有名了的。 而有些,则神情失落,等衙役们上前驱赶了都还不愿离去,这就是没中的。 甚者,赖在榜单前不愿离去,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名字,最终被衙役拖离了现场。 当然还有些,看完榜后忽然掩面而泣,这就让人有些弄不清到底是没中悲伤哭泣,还是中了后喜极而泣了。 总之,一个又一个学子上去了又下来,所表现的情绪,不断影响着围观的群众。 大伙儿指指点点,一个个仿佛化身智者一般,分析着考生们的中榜情况。 茶楼里。 林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对范文炳他们道:“两盏茶的时间差不多过了,要不我们到坊前听榜?” 他的意见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于是一行人便走下茶楼,结伴着朝宣化坊方向走去。 此时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走了几步,不得不在距离宣化坊十几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23sk. “看样子我们只能在这里听榜了……”林迎无奈地道。 范文炳、柳新沅耸了耸肩,拿出折扇,虚扇了几下。 马员外忽然道:“若是用银两开道,你们看是否可行?” “最好还是不要。” 这个提议很快遭到了同行所有学子的反对。 林迎觉得,街上的行人难得出来凑这个热闹,他也想领略一下这种单纯的文教盛事,拿钱开道算怎么回事,自显得高人一等?破坏了这朴素纯朴的热闹不是! 有这钱,还不如给自家妻子买点东西。 范文炳、柳新沅他们反对,则是认为,听榜听榜,都凑到长案边上去了,还哪来的那种仪式感? 为了唱榜环节的热闹,他们可是专门花钱雇佣了几个报喜小童守在宣化坊跟前的,等待会儿唱榜开始,若是中了,小童还要回来给他们报喜呢。 连赏钱他们都暗暗准备好了。 至于艾金良他们,则纯粹是没那么多钱,也不想蹭马员外的便宜。 而作为马员外的好大儿,马崇杉表示反对,则是因为…… “老爹,有钱虽然能使鬼推磨,但这种时候咱们还是应该虔诚一点,考前其他考生都敬奉了诸神,唯独咱们家不知轻重,没有那么做,已经是有些不敬了。事后还用钱开道,这不就显得诸神还不如凡人重要吗?诸神知晓会恼怒的。” 虽然马崇杉不怎么信神,但人的趋利避害本能告诉他,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亵神。 否则内心如何能安? 林迎听完不由翻起了白眼,马崇杉这厮,之前可没见他如此虔诚啊。 见自己的建议遭到众人一致反对,马员外悻悻笑了下,也觉得和这些品行纯良的读书人比起来,自己的作为确实是有点太铜臭了。 于是几个人就在距离宣化坊十几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前方传来铜锣声,一个字正腔圆的嗓音透过厚厚的人墙,从前方传了过来。 “诸位乡亲父老,承蒙大家热情担待,在下汤科,字卓洲,忝为我县衙署礼房典吏……” “数日前,我县乙丑年童子试正式开考,历经正场、招覆、再覆、连覆(两场)一共七天合五场大考,如今结果已出,经县尊大人核准,现由在下公布县试结果。” 林迎他们站得老远,但仍能听出说话之人,正是青川县的礼房典吏汤卓洲。 不得不说,当领导的必须要有一副好嗓音,起码要让人听得舒服,并且具有穿透力。 这个汤卓洲就是典型代表,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让林迎想起了高中那会儿校长站在台上演讲时的场景。 “青川县乙丑年童子试之县试,经核,共有通过者三十八名!” 哗,话音刚落,现场传来了轻微的喧哗声。 林迎暗暗点头,第一场正场后共有五十名学子入围,看来经过后面几场考试,又被刷掉了十二人。 剩下的三十八人,则是在学识方面达到了杜县令对县试的判定标准。 林迎不由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能获得第几名。 对于场下的喧哗,礼房典吏不以为意,他环顾了一周,继续对着榜单说道:“下面,由在下公布本次县试‘县案首’及‘县前列’名单。” “获得县案首者……” 礼房典吏深知断章精髓,说到这时稍稍停顿了下,尔后扫了众人一眼,才继续说道: “……开安乡学子苏泉川!!” 随着礼房典吏公布县案首的名字。 林迎忽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个县案首不是他。 虽然有期待自己获得县案首,但当听到县案首不是自己时,他的内心却没有太大的失落。 这个苏泉川他知道,正是上次林迎他们结伴到文庙前的济朴园游玩时,见证的那个夺得了楹联创作比赛头名的年轻书生。 当时林迎就觉得他文采极佳,想不到他不仅在楹联创作上颇具功底,这次更是获得了本次县试的头名,将“县案首”之名收入囊中。 相信今天过后,他的名字要在青川县传播开了。 当之无愧的青川县“文曲星”下凡。 “下面,继续公布‘县前列’名单,他们分别是……” “大安镇学子林明序、城关南街坊学子范文炳、汜水乡学子简孟轶、永溪乡学子廖清河、城北商河坊学子柳新沅、大安镇学子艾金良……” 礼房典吏一口气报出了九个人的名字,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表、表弟……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名字了,你排在县前列的第一位,你是这次县试的第二名!!” 蒋武满脸惊喜,说话的声音都有微微颤抖。 “小迎,你通过县试了,而且还是第二名!!” 大姨和大姨夫同样十分激动,眼眶中隐约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林兄,恭喜你……” 范文炳、柳新沅两人笑着朝他道喜。 林迎也从自己获得第二名的事情当中反应了过来,他脸上充满喜色,看来在科举这条路上,自己还是有能耐继续走下去的。 随即他连忙对两人道:“同喜同喜,也恭喜你们进入县前列!” “还有老艾,也恭喜你了!” 上次艾金良因为意外而未能通过县试,这回总算得偿所愿了。 第44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艾金良脸上也是喜不自胜,那股因“上次失利”而在胸中积蓄的郁气顿时消散,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听见林迎向他道喜,忙反应过来:“同喜同喜,林师兄,也恭喜你了!” 五名同窗中,林迎和艾金良已经过了县试,还入了“县前列”,这对其他人而言,实在太受刺激了。 马崇杉、骆敏、孟革,均是一副羡慕的表情。 而周围较近的围观群众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几个书生在那互相道喜,一问才知道,乖乖,七人中居然有四个考进了“县前列”,顿时大受震撼。 忙不吝啬地送上祝福的话。 这时候,大姨和大姨夫脸上有光了,一脸笑呵呵地与他们攀谈起来。 说着说着,从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他们左右看了看,然后径直的来到范文炳和柳新沅的面前,报喜道: “恭喜范少爷榜上有名,范少爷荣登县前列,位列第二,考取本场县试第三!” “恭喜柳少爷榜上有名,柳少爷荣登县前列,位列第五,考取本场县试第六!” 林迎愣了一下,原来是报喜的啊。 那两个小厮似乎经常干这样的事,报完了喜讯之后,又口若悬河的说起了吉祥话。 范文炳和柳新沅都非常高兴,一合手中的折扇,看赏! 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赏钱。 一个小厮大概给了一百文。 那两个小厮拿到钱后更是眉开眼笑,不停地恭维着两位少爷,直把两位少爷夸成了文曲星下凡。 范文炳和柳新沅心说不愧是职业报喜人,说得人心里舒服极了。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那两个报喜人,见林迎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这边,轻咳了声道:“仪式感、仪式感,没有感情,全靠演技!” 林迎不由笑了,这两个豪族少爷,正经的面孔下原来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眨眼那两个小厮就不见了,林迎心想,他们会不会跑去了范府或者柳府,直接上门报喜,一货两卖,讨第二份赏钱去了? 别说,不是没可能。 宣化坊那边,礼房典吏在宣布完县案首以及县前列的名单后,剩下的事就不再参与了,他拱了拱手向在场的父老乡亲告辞,余下一应诸事,尽交在场的衙役负责。 礼房那边,则留下了一名书吏,予以配合。 前十位上榜考生的名单已经公布,那剩下的名额还有二十八个! 只见衙役们一手拿着一面铜锣,每报出一个名字,就敲一下铜锣,每个名字都重复三遍,确认大家都听清了后,又接着报下一个。 随着铜锣声不断响起,上榜的名额也在不断的减少。 现场的气氛既是热闹,也是压抑到了极点。 很快衙役们已经报到了第三十二位上榜考生。 可依旧没有出现马崇杉、骆敏、孟革他们的名字。 “林师兄,你说我们会不会没上榜啊……” 马崇杉心情复杂地说道。 “先别这么说,继续听……好事多磨。”林迎摇头说道,当然,他也只能这么安慰。 或许真是林迎的话起了作用,终于到第三十五位时,出现了三人里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本场县试第三十五名,大安镇学子骆书辛!” 骆书辛,也就是骆敏,书辛是他的字。 “师……师兄,我上榜了!”骆敏声音颤抖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要知道,这次参加县试,他听从孟夫子安排,只是抱着长见识的目的来的,并未想过真能通过县试,况且在最后一场连覆中,他还是交了白卷的,那就更让他对本次县试的发榜不报以太大期望了。 但没想到,惊喜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本不抱期望的他,居然上榜了。 虽然只是第三十五名,但总归也是上榜了啊。 “阿敏,恭喜你了。”林迎笑着说道。 马崇杉、孟革也纷纷向他道喜。 “嗯嗯!” 骆敏连连点头,仿佛在做梦一般。 宣化坊处,榜单还在公布。 “本场县试第三十七名,双庄乡学子左翠芹!” 随着第三十七名上榜者的名字一出,马崇杉和孟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已经是倒数第二名了,也就剩下一个名额,哪怕占了过来,他们中也有一个必然是通不过县试了。 …… “本场县试第三十八名,大安镇学子马崇杉!” 久久的安静,随着最后一名公布,现场一时间没有声响。 “爹,你掐一下我,刚才是不是报到我的名字了?” 马崇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上榜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儿的名字确实在榜单上!!”马员外激动地连续锤了马崇杉的肩膀好几下,那眼眶隐隐闪动,恨不得与自己的儿子来一个亲切拥抱。 “上榜了上榜了,嘿嘿嘿……我是孙山,呜呜……我上榜了!” “我的傻儿子,上榜了也不要激动成这样子,你咋还把名字给改了!”马员外有点恼怒,这个不孝子,莫非是中邪了。 林迎笑着解释道:“马伯父,你误会了,孙山不是普通的名字,它是指榜单最后一名的意思,大家常说的名落孙山,顾名思义就是没考中的意思。” 这里还有个典故,相传以前有个考生叫孙山,一日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进京参加乡试,结果孙山考了最后一名,而邻居家的孩子没有中。回乡后,邻居问起,孙山不好意思直说你家孩子落榜了,就含蓄地念了句打油诗:解元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 意思是说,我孙山是乡试的最后一名,你的孩子还要在我之后。 从那以后,孙山就特指榜单的最后一名,没考中也就是名落孙山。 “啊啊,原来是这样。”马员外闹了一个大乌龙,但总归心情还是高兴的。 “马师兄,恭喜你……” 众人纷纷向马崇杉道喜,连孟革也一本正经的上前。 “嗯嗯,谢了!”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马崇杉依旧很高兴。 至于孟革,作为同窗五人中唯一落榜的,此刻他的心情固然很复杂,但同窗之谊还是压过了他心中的郁闷。 现在他总算理解当初林迎的遭遇了,这县试……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真没他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简单。???.23sk. 以前是他孟浪了,居然以为县试好考! 因为落榜,心情肯定是郁闷的,但还不至于愤懑,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夫林迎,一连三次都落榜,直到第四次,一举获得了县试第二的成绩。 这就是厚积薄发啊! 此刻林迎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开始高大起来。 孟革想了想,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备考,争取明年的县试再来一战,说不准那时候就能通过,继而追赶上几位师兄的步伐。 …… 宣化坊前,随着县试长案的发布,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随着喧闹的礼乐声响起,现场又开始了戏班的表演,演的剧目为“金榜题名”。 林迎他们没有在场继续停留,反正成绩已经揭晓,他们又不是非得瞧一瞧那所谓的“长案”长得是怎样的不可。 真要瞧,过几日人少了再看也一样。 反正长案会在宣化坊上张贴个把月之久,有的是时间看。 由于自家儿子意外上榜,马员外高兴得又要做东了,地点还是选在“百悦珍”酒楼。 只不过这次,林迎他们拒绝了,盖因按照惯例,每次县试结束之后,县衙那边会准备酒席宴请通过考试的学子,以表慰劳,此为“终场酒”,祝贺他们通过县试。 终场酒每八人为一桌,每桌八道菜,是为“八大碗”。 八大碗,都是精挑细选、充满寓意的好菜,菜品之好,有些贫苦的学子甚至长这么大都从未吃过。 而在终场酒过后,获得县案首和县前列的考生,还需专门面见主考的县令,以表感谢之意。 这也是拉近考生与一县父母官的距离,算是给予考生的殊荣。 并且,县令一般都是进士出身,说是学富五车并不为过。 所以借这个机会,县令也会对考生的试卷进行点评,学生有疑惑的地方,也可当面求教,是个难得的机会。 第45章 面见杜县令 终场酒安排在县衙的膳馆里举行,考虑到不少学子还要回乡,所以时间也就定在中午。 此时已是巳时(九点多),离终场酒开席也没剩多少时间,所以林迎在告别了大姨、马员外他们后,就没有返回客栈,而是与艾金良、马崇杉、骆敏他们一起,在街上随意逛了起来。 范文炳和柳新沅也回家报喜去了,两人都是大户人家子弟,又居县城,离县衙也不远,中榜的事理应是要回去告知一下的。 到了巳时六刻,林迎等人再次回到县衙,这时终场酒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们凭借参考县试的履历进入县衙,尔后在膳馆前完成登记,象征性地交了十文餐费后,就找了张还无人的桌子坐下。 县衙的膳馆,内部极为宽阔,有点类似后世的大食堂。 此时前方已经被清出了一片空地,共摆上了五张大桌。 这五张大桌,按照每张坐八人的规格,一共可坐四十人,其中属于考生的席位三十八个,剩余两个位子是为县令和执掌本县文教之事的教谕准备的。 那张桌子位于全场的正中位置,到时也是整个宴席的焦点所在。 林迎他们不想出这个风头,也就没去坐那桌。 而是随意选了张临近的。 林迎、艾金良、马崇杉、骆敏,这样就是四人,加上后来赶过来的范文炳、柳新沅,达到了六人。 此时其他学子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膳馆。 林迎四下观望着,很快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走进膳馆,正是廖老汉的儿子廖清河,见他独自一人,林迎连忙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廖兄,这边这边。” 这个廖清河也顺利通过了县试,虽然名次不及艾金良,但也是本次县试的“前列”之一。 听到林迎向他招呼,连忙走了过来。 “林兄……”廖清河淡笑着道。 “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廖清河廖兄,来自永溪乡。” 林迎居中为大家做了介绍。 廖清河落座后忙朝诸位行了下礼,众人也是一一还礼,随后攀谈起来。 因为都是中榜的学子,所以话题也都离不开这场县试,当然偶尔夹杂一些家乡趣事,话题也就慢慢引向了考生们的家长里短,话语间不知不觉多了股人间烟火的气息。 开席前,林迎这桌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人,那便是汜水乡的学子简孟轶。 这个简孟轶,年仅十六岁,林迎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因为县试第一场进行唱保环节时,这个简孟轶就是第一个被喊到名字的。 当时的简孟轶经验不足,手忙脚乱的,出了些洋相。 好在后面发挥还行,硬是让他考了个全县第四的好成绩。 随着简孟轶的入座,一桌八人,全部坐满。 之后就是上菜环节,膳馆伙计进进出出之间,一道道菜被端上了大桌。 八大碗,分上四碗和下四碗,上四碗分别为:采荷莲子(或白扁豆)、湘子海参(或肉参)、铁拐敲肉、钟离翻碗肉;下四碗分别为:洞宾大鱼、仙姑肉皮泡、国舅泡鲞、果老豆腐。 相传与八仙有关,寓意吉祥。 上餐完毕后,也到了开席的时间,本次宴席的正主杜县令和本县宋教谕结伴走了进来。 诸位学子连忙起身,齐齐拜礼。 “都坐,都坐! 杜县令笑着压了压手,让大家不要多礼,然后与宋教谕一起落座,宣布了宴席开始。 终场酒本是慰劳之意,所以只要不是酒后耍疯,县令和教谕都是很宽容的。 不过考生们头一回参加这种级别的宴席,与一县之长一起吃饭,自是处处小心,又哪会真的贪杯醉酒呢。 由于菜品极好,很快所有学子就沉浸到了美味当中,县衙的米饭,也比乡下的粗米要好吃太多了。 开始时还顾及学子风度,但一旦吃开了,大家拿着筷子就跟上了战场一样,很快一碗米饭、两碗米饭就下肚。 席间,杜县令和宋教谕拿着酒壶和酒杯,来到各桌挨个给学子敬酒。 被敬酒的学子也感到非常荣幸,起身与父母官对饮。 酒席一直持续到未时,未考进县前列的学子在吃完宴席后就可以自行离去了。 而林迎他们则留了下来,待会儿还要挨个面见杜县令。 首先面见杜县令的自然是本次县试的案首苏泉川,他大约在偏厅待了一刻钟的时间,出来后神清气爽,应当是得到了杜县令的夸赞。 之后苏泉川来到林迎跟前,与林迎交接了下,就让林迎进去。 林迎深吸了口气,随后走进偏厅。 此时,杜县令正在偏厅的一张案台前坐着,面前还放着几份卷子和一盏茶,见林迎走进来,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明序……” “县尊大人。” 林迎作揖说道。 “好了,不必那么多礼节,我知道你,你这次县试考得非常好!” “多谢县尊大人夸奖。” 不卑不亢的态度,惹得杜县令非常满意,和之前那位县案首的小心翼翼比起来,眼前这个林明序就要稳重大气许多了。 “你可知,为何这次县考你获得了前列之位?” “……” 这让林迎怎么回答,自己考得好呗。 “童生不知。”林迎违心地说道。 童生,既是一种学业级别,同时也是读书人在未考中秀才前的自称,考中秀才成为生员之后则可自称“学生”。 杜县令笑了笑,抚须道:“其实,以你的文章水平,点你一个县案首也是不为过的。” 就在林迎惊讶之时,杜县令继续道:“你的文章写得很好,虽然辞藻文采方面略输本次的县案首,但内在却尤胜之,本县也犹豫许久,不知该给你个县案首还是前列头名。” “最终想了想,觉得年轻人还是要有年轻人的朝气,你的文章过于老成了。” “少年自有少年时,你的文章少了少年的那股锐意与莽撞,相比之下,苏泉川的文章虽未完满,但字句之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相符的锦绣之气。” 说到这,杜县令开玩笑道:“你的心境状态比他要强,想来受一受打击也是可以承受的。” 林迎无语,自己的县案首之位,是这样溜掉的?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杜县令的玩笑话。 真实原因,大概确实如杜县令所说,是在文采与风格方面,稍逊苏泉川一些吧。 这一点林迎是信服的,毕竟当初领略过对方的楹联水平,想来苏泉川所写的文章也确实有几分灵气。 见林迎有话要说,杜县令笑了笑,正色道:“如果本场是科试,或是乡试,那本县一定点你为案首,但既然是县试,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你的文章很好,实在没什么好点评的,要不就不评了吧。” 听听,这是人话么,别人进来就是想聆听一下当朝进士的指点,看一看自己还有哪方面的不足,好针对性的训练。 怎么轮到他,就不点评了?! 不评也就算了,还一直夸别人的优点,算怎么回事。 林迎不由哭笑不得。 “来来来……”杜县令没理会他的纠结情绪,招手让林迎来到案台前。 那里放着一张纸,上面似乎还写着一些字。 “这是本县好友寄来的一道明算题,本县思考了好久也没有做出,通过这次县试,本县发现你精通明算,快过来看看这道题该怎么解。” “……” 林迎还能说什么。 只能走上前,阅读了下题目。 【今有甲、乙、丙三棋手对弈,赢者继续,输者观棋,现知甲对弈15局,乙对弈21局,丙观棋5局,问第三局何人观棋?】 林迎看完题后愣了愣,好家伙,这道题有点意思啊。 “怎么样,会做吗?”杜县令面带笑容地问。 “还请让童生思考片刻。” 林迎眉头微蹙地回答。 杜县令便不说话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迎。 终于,思考了一会儿后,林迎脸上愁容化开,转而一脸自信:“县尊大人,童生想出来了。” “哦,这么快?!”杜县令有些心惊。 要知道这道题他可是想了一夜,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解法,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有想法了? “是的。” 说完,林迎拿起案台上的笔,蘸了蘸墨后,在白纸上落笔。 “既已知丙观棋5局,则可知甲乙对弈为5局。” “又因甲共对弈15局,则甲与丙对弈10局。” “同理,由乙对弈21局,甲乙对弈为5局,可知乙丙对弈16局。” “综上,三人合计对弈31局,其中乙丙对弈16局,甲乙、甲丙合计对弈15局。” “因是三人车轮战,而乙丙对弈局数已过半,则可知首尾两局必然是乙和丙对弈,即奇数局均是乙丙二人打,所以第三局的观棋者是甲。” 杜县令沉默了下,似乎在思考。 过了片刻,他恍然大悟。 拍着手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林明序,你果然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林迎忙道。 “哈哈哈,不必自谦,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 杜县令朝他笑了笑,之后又兴致勃勃地取出了另一题,二人又围绕其它明算题,进行了一番深入坦诚的交流。 说实话,林迎挺无语的,这叫什么事啊! 明明是来听取教诲的,结果却变成了数学趣题交流。 好在杜县令还算明理,讨论了几道题后就果断叫停了这次交流,转而说起了府试的事。 “本县已接到知府大人通知,今年府试定于四月初八开考,大抵程序与县试相仿,共考三场,合计五天,第六天放榜。” “今天已是二月廿五,你回去后好好准备,记得初七当天上午来县里报到,届时本县学子将由宋教谕统一带队赴府城赶考,一应花费将由县里承担。” “你可知晓了?” “童生明白。” 林迎认真回答。 “嗯,下去吧,出去后将第三名范文炳喊进来。” 杜县令捧起茶,意为送客的意思。 林迎朝他作揖拜别,尔后阔步走了出去。 第46章 打道回府 此时,还在膳馆外等候的其他学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人家县案首进去一刻钟也都出来了,为什么那个林明序作为县前列头名,进去都两刻钟还多了,还没有出来? 正当大家觉得疑惑的时候,就见林迎从偏厅的那扇小门走了出来。 所有人赶紧围拢上去,争先恐后地问: “林兄,为何你进去这么久,可是县尊大人有意刁难?” “是啊,县尊大人好不好说话,凶不凶?” “林兄,县尊大人都与你说了些什么,我们进去的时候,应当注意些什么?”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急切地想要从林迎口中打探出点消息,以便待会儿自己进去的时候,不至于应对失当。 林迎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们放心,县尊大人为人和善,十分好说话的,大抵上会对你们的不足进行一下提点,让你们有改进的方向。” “另外就是关于府试的事,县尊大人也会亲口告知。” 至于其他人所好奇的,自己为何会进去那么久。林迎当然不便告知,总不能说我和你们的县尊大人在里面交流数学题吧,那多招人嫉妒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与县尊大人有什么私交,他这个前列头名,就是因为关系好才得来的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同样不可无。 与大伙儿简单说了几句,接着林迎示意范文炳进去面见。 范文炳拱了拱手:“林兄,那我就先进去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 说完,整了整衣冠,就朝着偏厅方向走去。 林迎目送着范文炳走进偏厅,接下来也不便在这膳馆继续逗留,与艾金良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他就拜别了在场的其他学子,准备先回客栈。 出门时恰好遇到一名衙役,林迎一拍自己的额头,对了,这位衙役老大哥,就是那日在考场中与他有过“沟通”的差役啊。 他连忙上前将人喊住,然后伸手在兜里找了找,掏出二十文铜钱,递了过去。 当日允诺的,他可不会食言。(前文处有一点改动,大家勿怪) “哎呀,林公子,我怎能真收你的钱呢!”那差役也认出了林迎来,看到林迎真的给他递来二十文钱,连忙摆了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下。天籁小说网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林公子考了本次县试的第二名,照这情势发展下去,将来指定是个秀才公!那地位可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胥吏,能够比拟的了。 短短几日,已是今非昔比,过去他有求于自己,自己还可拿捏一下,讨要些好处。可眼下形势逆转,两者的地位已然发生了颠倒,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兴许就变成自己有求于他了。 这差役也是个人精,心想与其要这二十文钱,还不如先给他卖个好,将来若真有事也算结一个善缘。 林迎哪知道差役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见他执意不肯收,还道他是古道热肠,不为区区的二十文钱所动。心下一阵感慨,见差役是真的不要那二十文铜钱,也就作罢了。 之后两人说了些没营养的废话,就互相挥手道别了。 此时。 客云来客栈。 孟革、马崇杉、骆敏三人正团坐在二楼的回廊上,面前放着一盘兰花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对于林迎和艾金良有机会单独私下面见杜县令,他们可是羡慕得紧。 只恨自己学识浅薄,没能争取到这个机会。 正说着话,就看到林迎从外面走了进来,慢慢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马崇杉连忙起身问道:“林师兄,你见完县尊大人了?县尊大人有跟你说什么吗?” “是啊姐夫,县尊大人是不是很有威严,比我老爹还严肃吧。” 林迎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 接着,他将自己与杜县令的会面情况简单说了说。 马崇杉一脸不可思议:“不会吧,县尊大人单独见你,没跟你讨论卷子的事,而是单独与你交流明算心得?” 孟革和骆敏则一脸崇拜,林迎的方程式他们都亲眼目睹过,可以说立意高远,标新立异,也难怪连县尊大人都要找他交流! 这就是实力! 以前的孟革十分看不起林迎,但经历这次县试后,过去的看不起,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崇拜。 林迎见三位同窗师弟满面都是不可思议,不由得意地笑了下。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奇妙的事! 接着他索性也从房中搬出了一条凳子,放到走廊上,与马崇杉他们围成一个圈,一边从盘中拾起几颗兰花豆吃着,一边与三位师弟交流。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申时,艾金良也从膳馆返回到了客栈。 马崇杉和孟革又是拦着他一通询问,在得知县尊大人叫他进去后,只是照例对他的试卷进行了下点评,不免有些失望。 看样子,他们中也只有林师兄,可与县尊大人坐而论道啊。 艾金良有点懵,怎么回事,自己可是面见了县尊大人啊,还得到了县尊大人的亲自指点,怎么感觉他们一点都不羡慕,还有点失望的样子? 这让心情依旧澎湃的艾金良有点摸不着头脑。 …… 时间已经不早,接下来众人回房收拾了下行李,准备回乡了。 这回到县里参加县考,从出门到放榜,一共过去了十天之久,此刻所有人的心里早已是归心似箭。 尤其中榜了的四人,更是恨不得马上回去,将好消息告诉亲朋。 马员外因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忙,就不回镇里了,但他还是特地交待了他的家佣康叔,让康叔驾马车送几位学子回去。 所以与来时一样,一行还是五人,仍旧是搭乘康叔驾驶的马车回去。 客栈柜台处,林迎在交了四百文房钱后将房间退了,随后与艾金良他们一起来到客栈外的巷口等待,没过多久,康叔的马车就在巷子口停下。 接下来自不必赘述,几人上了马车,缓缓地出了城,之后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山间盘绕,清脆的马蹄声,在崇山峻岭间不断回荡。 由于出发得比较晚,半途中天色就暗淡了下来。好在马车内还带了几盏油灯,加之康叔对回去的路也非常熟悉,一路上倒是颇为平静。 惊蛰过后,百虫复苏,周围到处充斥着虫鸣之声。等到达林家村时,天色已是彻底暗淡了下来。 林迎与马崇杉告别,又对一路护送的康叔表示了感谢,在马车渐渐远离后,他才伸了伸懒腰,背上书箱,朝着村子西头的方向走去。 十天不见,林家村安逸如旧,他走在巷子中,偶尔惊动了附近的家犬,发出阵阵咆哮。 声音很刺耳,乍一听还有些让人心烦,但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却让林迎感到十分亲切。 这里虽然没有县城热闹、繁华,却能给人一种不一样的安适感。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来到林家祖屋前。 林迎伸手推了推院子的大门。 门是虚掩着的,淡淡的月光下,他很容易就能看到院内的情况。 这几天正是春耕农忙的时候,由于白天要对家里的田地进行耕作,所以一家的晚饭时间也被延后了。 林迎看到厨房那边还有灯火亮着,心想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还在吃饭。 想罢,他朝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 此时,林家六口人正在厨房用餐,隐约听到了院中传来脚步声,心想着这么晚了会是谁来串门呢。 林父捧着碗筷正准备去看,才刚抬头,就见自家二儿子背着书箱,一脸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二郎!”林父瞪大了眼睛叫道,手里拿着碗筷,还做着扒饭的动作。 “爹,娘,我回来了。”林迎咧了咧嘴,轻笑着喊了声。 孟芊芊也在吃饭,听到林迎的声音后连忙放下碗筷,起身扑到林迎身边,上下检查了起来。 “好了好了,就离开十日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身子好好的呢。”见妻子对自己如此关切,林迎笑着开了个玩笑。 孟芊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粘糊,俏脸一红,倒也没有松手,而是温婉地接过林迎的书箱,将它放到一旁,然后拉着林迎入座。 “夫君,这么晚回来,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给你去盛。” 说完,赶紧往灶台的方向走去。 “二郎,这次你参加县考,结果怎么样?” 等林迎落座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林父故作轻松地问道,不过从他的眼神中,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林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自己中榜的事情告知。 他笑了笑,轻松道:“承蒙县尊大人厚爱,儿子这回参加县试,荣获县前列头名!” “啥?县前列头名?”林父瞪了瞪眼睛,虽然不知道县前列是什么意思,但“头名”两字听起来像是好词! “这是啥意思,意思是说……你考中了?”林父小心翼翼地问。 林迎点头道:“确实考中了。” 接着他又解释:“本次县试一共七百余人参加,最终录取了三十八人,其中第一名称作县案首,前十名称作县前列,儿子这回考了全县第二,仅次于县案首,所以也叫县前列头名。” 林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消化着儿子带来的讯息。 尔后一脸高兴:“好!好!好!” “不愧是我林兴旺的儿子,考了县前列头名,不错,不错!” 林父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 那惊喜的表现,一下子感染了一家所有人。 林家老小,为了供林迎读书,可以说在许多方面都是节衣缩食,尽可能地省钱。最大的期盼,可不就是为了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嘛,现在林迎不负众望,获得了全县第二的好成绩,这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 “孩子他娘,赶紧,赶紧把咱家上次买的老酒拿出来,今晚可得喝上几盅不可!!” 林母徐氏听儿子中了县试,还是全县第二的成绩,心里也正高兴着,这会儿听见林父嚷着要喝酒,她也笑呵呵地答应,便起身去拿酒了。 “夫君,你的饭……”孟芊芊一脸笑靥地将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递过来,然后挨着林迎边上坐了下来。 “二哥,你赶紧跟我讲讲你去县里的事,我很好奇呢……” 林阳依旧操持着让人熟悉的破公鸡嗓子,不过林迎隐约发现三弟的嗓音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刺耳了,好家伙,这是总算过了变声期,要恢复正常了吗? “是啊夫君,你快给大家讲讲……” 妻子孟芊芊也是一脸好奇的表情,细腻的脸蛋,透着一抹嫩白,如帘子般的睫毛,刷啊刷的。 宛若好奇宝宝。 大哥林成和大嫂丁氏虽说没有开口,但也都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等等,先让二郎吃两口饭,吃饱了再说也不迟。” 林父到底还是明事理的,虽然他自己也十分好奇儿子在县城的经历,但他知儿子一路奔波,现在肯定饿了,再感兴趣的事情,也要等他吃饱喝足了之后再说。 况且成绩都已经出了,还能跑了不成! 待会儿他要一边喝酒,一边听儿子给他汇报。 林迎心头闪过一丝暖意,三两下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孟芊芊和三弟林阳,则赶紧往他的碗里夹菜。 半碗米饭下肚,林迎终于不再那么饥饿,于是面对着家人的好奇,他清了清嗓子,就将自己的经历,一点一点地说出来。 第47章 祭祖 林家众人都仔细聆听着,虽然林迎没有去刻意渲染县试的难度,但大家又不是全然无知,仅仅是听到有七百余人参加县试,最终却只录取了三十八人。 他们就知道这中间的竞争是多么激烈! 听听,正场、招覆、再覆、连覆(两场),一共五场大考,其中哪怕失误一场,到手的名次就会丢掉! 这种情况下,自家二郎还能获得全县第二,绝对是值得大吹特吹的事! 林老爷子这会儿已经想好了,明天一定要祭下祖,顺便再去镇里溜达溜达,碰到老朋友了,就吹嘘一下自家二郎,让他们都知道一下。 有句话说得好,生活累,一小半源于生存,一大半源于攀比。 但如果自己身处比较的优势一方,那滋味可是美滋滋的! 嗯,二郎也要一起去,好好接受一下他们的夸奖。 还有亲家那里,也要去走走,顺便问一下他岳丈,该怎样备战四月份的府试! 林父思绪不断翻涌,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而林迎这边,也已经说到了县试放榜的盛况,之后又讲到中榜者受邀一起在县衙喝终场酒,县令挨个挨个给他们敬酒。 “啧啧,真是了不起啊,我儿也是跟县令大人喝过酒的了。要我说,咱们大安镇这么多人,有这殊荣的也没几个,好哇。” 林父笑着眯起眼,似乎又有吹嘘的本钱了。 一县之地,县令无疑大过天,而县衙更是寻常百姓心中无比威严的地方。现在,自己儿子不仅受邀在县衙吃过饭,还得县令亲自敬酒。 这得多大的面子! 林迎笑笑,自家父亲是怎样的性格,他当然非常清楚,正所谓富贵不还乡,恰似锦衣夜行,人是群居性动物,尤其在朴素的熟人社会,让周围人另眼相看,可比某些物质上的奖励还要让人具备获得感。 好东西,吃一顿也就没了,但吹牛,可是能吹上好久的。 之后与杜县令交流学术的部分被他自动匿去了,省得自家老爹得意忘形,好事也生出坏事来。 与县令喝酒确实是值得吹嘘的事,毕竟确有此事,见证者也不少。但私下里的交流,就没必要说了,口说无凭,总不能找县令来作证,其他人听了,也只会认为是在吹牛,徒增事端罢了。 这一晚上,林家七口人情绪都十分高昂。 古时的家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乃是必然之事。 也因此,林迎通过县试,不仅证明林家老小之前的付出是值得的,更意味着林家即将迎来收获。 在农村,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尤其当读书人考取了功名,那更等同于有了护身符,说话有人愿意听,调门也可以拔高几分。 同时,考取功名后,所能享受的待遇,也非一般农人能比。 比如,拥有一定数量的田地免税权,以及免除本人的徭役折银,这都是非常切实的利益。 于是情绪高涨之下,全家不管男女,酒也就多喝了些。 晚上回到房间,林迎一把搂住几日不见的娇妻,一把甩到床上,自然是大被一盖,压抑的思念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了。 夜已深,心不静。 人未眠。 这是我没付费能看的? …… 一晌贪欢。 第二天,风和日丽,林迎一觉睡到大中午。 骄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林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看床边空荡荡的,才发现孟芊芊早已经起床了。 林迎粲然一笑,估摸着日头照射的角度,现在都快中午了。看来这几日自己确实太劳累了,以至于一回到家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他伸了个懒腰,拿起衣物穿戴起来。 来到院子,看到林父正带着众人在堂屋前忙活着,走近一看才发现,厨房的那张木桌被搬了出来,此时上面铺了张红布,已经放好了祭祀用的祭品和烛台。 俨然是要祭祖的节奏。 看到林迎出来,林父朝他招了招手:“二郎,你出来得正好,这边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待会儿祭祖的时候我烧头香,接着由你来烧次香。” 林迎平静地点了点头,祭祖这事是昨晚大家商量好了的,毕竟自己过了县试,哪怕现在还只是曳白之身,但以县试第二的成绩,料想考个童生回来问题还是不大的。 林父心里高兴,便提议了要祭祖,林迎想了想,也不想扫他的兴。 原本林父还想摆流水席的,但因花费巨大,遭到了林母徐氏的及时制止。好说歹说,最后决定等林迎真的成为童生,再摆这流水席也不迟。 眼看流水席是暂时摆不成了,这祭祖事宜就成了林父心中的头等大事。 这不一大早,他就出门托熟人置办了祭祖所需的物品,回来后就招呼儿子儿媳一起帮忙布置。 自家祭祖,当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吉时什么的也不用掐,林父见大家都到齐了,便将烛火点上,然后抽出几支香捏在手中点燃,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孝子贤孙林某某秉承家教,发奋读书,如今获县试第二云云,今特准备仪式,一来告慰先祖,二来准备了些酒席,以飨先祖,请先祖保佑林氏子孙延绵昌盛。 说完还郑重其事地拜了几拜,起身将手中的头香插在炉子上。 之后轮到林迎了,在一家人的注视下,他也学着林父那样一番操作。说来也是奇怪,虽然自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但对于祭祖,林迎打心底里并不反对。 这可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古人讲究敬天法祖,老天爷和自家先祖,是内心深处最不能、也最不应欺瞒与亵渎的存在,同时也是心灵赖以慰藉的所在。 现在的人,生活条件好了,物质丰富了,可不能打着简化或者文明的旗号,把它忘了。 林迎祭拜后,林成、林阳也相继上香,好不容易祭祀完,林父又拿出了几个不知从哪弄来的爆竹,点燃后直冲云霄,发出“砰啪”两声清脆的响声。 林父高兴极了,看着爆竹在空中炸裂,咧着嘴在那笑。 林迎回头,恰好看到林父抬着苍老的面孔仰望天空,那虔诚与发自内心的高兴模样,顿时让他心中闪过了无数思绪。23sk.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老人,同时也找到了奋斗下去的动力。 久久的沉默。 放完爆竹,本次祭祖也宣告结束了,林父上前将祭祀用的食物收拾好,将馒头、水果、鸡蛋之类的小东西,递给大家分食,而猪头肉之类的大件,则交给林母,用于后续烹饪食用。 众人也帮忙将物品归置原位。 由于花了太多时间,午饭是林母临时做的猪油糯米饭,糯米饭上撒了些小香葱,甚至还有些肉块,辅上香喷喷的锅巴,林迎惊讶地发现,这不起眼的搭配,居然如此美味。 让人回味无穷。 吃完饭,林迎回屋收拾了下书箱,接着便准备带妻子孟芊芊一起,去大安镇拜访孟夫子。 这次登门,一来是向岳父兼恩师告知自己通过县试的消息,二来也为接下来的府试,向他请教。 通过这次县试大考,林迎对自己的水平有了一次较为系统的横向对比,但也暴露了他的短处。 短处一则是文采,诚如杜县令所言,他文风老成干练,之于高级的考试,如科试、乡试、会试,自然不算毛病,但文采欠佳,尤其相比本次县案首苏泉川的锦绣文章有着明显差距,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予以加强巩固的。 另外一个短处,则是对性理之文的理解。以往的林迎专攻四书五经,对性理之文没有太过深入的学习,这也是他接下来要努力克服的短项。 而孟夫子,无疑可以在这方面给予他助力。 第48章 杜县令的力推举措 对于女儿女婿的到来,孟夫子十分高兴,给在授的学生布置了功课,随后让他们回家好好用功后,他便提前结束了今日的授课。 片刻后,随着一声爽朗的大笑,孟夫子来到内堂,见到了前来拜访的林迎和他的女儿孟芊芊。 “夫子……”林迎礼貌地称呼。 孟夫子笑着制止,接着使了个眼色,就让妻子虞氏带女儿到一旁说些体己的话,自己则和林迎一同去了书房。 进到书房,孟夫子首先开口了:“明序,这次县试大考你考取第二的事,昨日我已听小革说起过了,不错,考得真的非常不错,不枉为师对你的期待。” 说真的,虽然早就料到区区县试还难不倒他的弟子,但当从孟革口中听说林迎考取了全县第二的时候,孟夫子还是非常激动的。 哪怕得知自己的儿子遗憾落榜了,但从昨日开始,孟夫子的心情就一直很好,丝毫没受影响。 儿子落榜就落榜吧,反正也没期望他能考过。 倒是五名弟子考过了四名,已经教他分外惊喜。 尤其女婿林迎和弟子艾金良更进了县前列,相较之下,儿子成五人中唯一未通过县试的,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这个女婿还是自己的弟子,两项叠加,四舍五入林迎就等同于自己的儿子。 “夫子过奖了,这还得仰赖夫子平日的教诲。” 孟夫子听罢摇摇头,微笑着道:“鲲鹏展翅高飞,非一羽之轻也,你能取得今日成绩,岂是我这一股清风能送上去的,传道授业,不过门道罢了,后续还在于你自己的努力。” “说吧,这次来除了报喜,可还有其它的事?” 孟夫子浅尝辄止,不再跟林迎说些没营养的嘴皮子话,他深谙林迎的脾性,那些大道理也用不着他不厌其烦的说。 他知道林迎这次来肯定还有其它事,倘若单纯只为告知自己中榜的喜讯,那他大可不必来了,家中幼子也是同考之一,还用得着他过来通知? 林迎嘿嘿笑了下,接着将自己所欠缺的方面和盘托出。 孟夫子认真听完,抚须欣慰道:“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你能想到这些,为师很高兴。” 见林迎似乎想说话,孟夫子笑着制止:“其实你所说的文采一事,倒也好解决,关键还在于勤字。要勤看前人佳作,尔后取其精髓,勤于克己,躬身制艺。” 孟夫子的意思是要多看别人的好文章,然后取其精华,用于自己的文章中。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多看范文。 林迎疑惑道:“夫子,道理是如此,但又哪来那么多有针对性的文章?” 孟夫子笑道:“这点不需要担心,这类范文为师这边倒还有几本,都是历年县试、府试中的集大成之作,是为师专门找人收集的,你尽可随意翻阅,窥其全貌。但有一点一定要注意,范文可看,但只可学其锦绣用辞,其精气神万不可学。” 一篇文章的核心在于精气神,每个人写出的文章都带有自己的独特状态。在孟夫子看来,此刻林迎的精气神已然极佳,欠缺的不过是一些边边角角的修饰罢了。 从前他觉得林迎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文风,所以少看范文也是怕他被范文的写法带偏,如今林迎用成绩证明了自己,他也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林迎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他只是想提升自己的文章质量,对于写作风格可从未考虑更换。 “其实这次你县试取得了第二,还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孟夫子忽然神秘一笑。 林迎好奇地问:“什么好处?” 孟夫子道:“你也知晓,咱们青川县不过陆川府下的一个小小中县,文教方面一直不太繁盛,就拿县试名额来说,咱们县这次共录取了三十八名学子,并非是县令大人不想多录取,而是学子的素养确实多有瑕疵,哪怕多录取了,到了府试中也照样被刷下,同时还会连累县令被申饬。” 林迎点点头,虽说县试名额没有定数,有些县的官员为了讨好本地乡绅,也会尽可能的多录取,但如果送上去的学子质量参差不齐,徒增府试辛劳,那县令势必会遭到知府的诘责。 所以一直以来,青川县送上去的考生,在数量上要比其它大县稍少一点。 至于比青川县还差的小县,那名额就更不堪了。???.23sk. “这其中有历史的原因,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孟夫子脸上露出笑容道,“杜县令去年底上任,一番探访后有意改变这一局面。” “哦?”林迎一下子来了兴趣。 文教之事,历来都是百年大计,非一朝一夕立下宏愿就能轻易改变的。大周朝县令三年为一任,到期后视政绩或升迁、或调任、或留职。 杜县令如果有志于改善文教,那必然要有大动作,林迎忽然灵机一动,莫非夫子从什么渠道听到了些官府的内部情报? 想来也是,孟夫子作为全县仅有的二十余名廪生之一,县令要真想从文教方面入手,肯定也绕不过本地的廪生。 借这次县试的机会,没准已经跟廪生们开过座谈会、通过气了呢。 “夫子,可是从社学开始?”林迎猜测道。 所谓社学,就是设置于县学之下的乡镇文教机构,类似于后世各地的中小学。像村学、族学,还有私人性质的私塾,某种意义上都可算入社学的分支。 比如孟夫子的大安学堂,另一个名字就是大安镇社学,半公半私。 要想短时间内提升一县文教,很显然只能从“高个儿”里面拔尖,那么有机会得到照顾的,必然是那些进了学的,有望考取童生的群体。 官员想要出政绩,让直系上司能够看到才是关键。 今年的府试显然没机会了,但如果好好整顿一下社学,没准明年府试时,青川县能够来一个一鸣惊人。 所以林迎猜测杜县令大概要从社学入手,之后再一步步过渡到县学的改治。 而想要改变基层社学,无非两点,一是师资,二是文本。师资力量方面倒是不用担心,青川县虽然文教不昌,但破船尚有三斤钉,找些秀才充斥到基层还是很容易办到的,无非是诱之以利罢了。 另一点就是文本,也就是四书五经之外的教材,读本之类的。 想到刚才自己与孟夫子正讨论着文章的事,林迎忽然有些明白了。 孟夫子笑着点头。 娓娓道来:“其实在其它府县,历年县试、府试结束,都会有书局专门收集其间产生的优秀文章,将它们汇编成集于民间售卖。咱们青川县文教不兴,往年也就没那么做,但此次杜县令力推,广夏书局那边也有意编撰一部优秀集册,以你县试第二的成绩,届时你的文章有可能被收录在内。” 林迎听后有些惊讶,自己的文章,有可能入选社学的教科书吗? 好吧,哪怕是读本,但也相当于辅助材料了。 其实每年县试结束后,官府都会抽取其中的优秀考卷予以公示,以证榜单排序的公正性,同时也可作为范文供广大读书人学习。 但单独编成集册,并广发社学这事,因为费时费工,青川县之前可从来没有做过。 试想一下,整个青川县拢共才多少读书人,这种册子要是真的编撰出来,每年大概也就只能卖出几百本的样子,能不能回本都不一定。 单从商业的角度讲,这或许是一门失败的买卖,所以往年书摊上虽然也有类似的文章卖,但都是其它府县转运过来的限量版。原汁原味的本县文章,实在是没有扶持起来。 不过这次杜县令力推,广夏书局也愿意做,林迎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看得出,这位杜县令还是很有一番想法的。 孟夫子道:“如果这事到时候能成,被录入文章的学子还能拿到一笔供稿的费用。初定会从本次县试前列的十名考生中选取文章,一共二十篇,每篇给予二两银子稿酬。” 林迎听完眼睛亮了一下,收录二十篇,那自己的文章大大的有可能啊。 尤其这价格还十分诱人,如果能被抽中三五篇,那简直是要大发横财的节奏。 第49章 发财无门 一篇文章二两银子的稿酬,看似不多,实际已相当于林迎三个月的抄书收入了,真要选中三五篇,直接就顶他全年的辛苦所得。 这不得不说,真是一笔横财。 当然,现在具体措施还没有下来,他只能先想想罢了。 但好歹也是一个期盼,所以林迎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林迎对各方面都还是满意的,唯独囊中羞涩这一点,让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来自后世的灵魂”。 钱是英雄胆,离开了钱,诗和远方有没有先不必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钱该怎么解决,才是首先要考虑的。 他前世倒是看过不少小说,里面的主角或熬糖、或制蜡烛,还有靠写话本写小说赚钱的,几乎不费多少章节,主角轻轻松松就将原本家徒四壁的小家,发展成了青砖瓦房,之后又在县城置办产业、购置房产什么的。 感觉赚钱就跟排队捡钱一样的简单。 但通过近一段时间的生活体验,林迎发现这纯粹是在瞎瘠薄扯淡。 熬糖、制蜡烛这些“小手工”,在大周朝根本就吃不开,这些传统领域,早就被城里的大商贾所垄断,在规模没有起来的情况下,家庭的小作坊,又如何与那些大厂同台竞技?为此林迎还参考古法制作,折算过成本,发现沿街店铺卖的那些成品,售价竟比小作坊的成本都要低。 这还怎么竞争! 至于写话本写小说,倒是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可惜这中间有太多运气的成分,小说写得不好肯定饿死,但写得好也不一定能赚钱。 历史上的那些名著、勾栏野史,传播度够广了吧,但创作者大多没能从中赚到钱,一生过着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生活。 再加上同行的激烈竞争。 什么儒林笑谈、江湖恩怨录、董县令判案集、假太监的边塞记、俏掌门的一百零一夜,这些名字看得林迎眼花缭乱,大叹古人的想象力一点都不比后世的人差。 这还怎么搞! 自林迎在广夏书局的书架上看到这满满一排的话本小说之后,他就彻底绝了通过话本在大周朝攫取财富的想法。 本来写小说的能力就差,又有那么多前辈在前面横着,他如何才能出头! 正因上述现实,林迎无奈发现自己除了按部就班在科举之路上继续奋进外,一时半会竟还未能找到一条可以快速带领家庭实现财富梦想的道路,怎不教人忧心? 而这次杜县令力推社学改良,欲选精华文章汇编成集,每篇文章给予二两银子稿酬,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倘若多篇文章入选,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善林迎的生活。 对此,他当然抱有期待。 翁婿俩关于社学之事浅谈即止,也没有继续探讨下去。 接下来,孟夫子针对林迎的性理之学弱项开始了针对性的辅导。 林迎听得很仔细,慢慢听着夫子讲述性理之学的发展过程,从宋初三先生揭开理学的序幕,到北宋中期周敦颐、邵雍、张载等几位大儒从不同方向探讨宇宙和人生的根本问题,再到程颢﹑程颐正式开创理学学派,建立“伊洛之学”,到最后朱熹的“闽学”,集理学之大成,建立一个完整的理学体系。 随着孟夫子娓娓道来,林迎对性理之学的演变与发展,总算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总体来说,理学的发展是在逐渐进步的,而当进入到死胡同、逐渐腐朽时,其内又衍生出了新的学说——陆象山的心学,以及步入大周朝后逐渐开枝散叶的大周心学。 这种依托旧有土壤长出新芽的过程,让林迎不禁感叹理学的生命力和它与时俱进的变化。 同时,通过孟夫子的讲解,林迎也摒弃了从前对理学的某些偏见。 他心中也警醒,先入为主真心要不得! 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充分了解过后,才能对一件事进行置评。 否则只能跟传声筒似的,人云亦云。 …… 傍晚的时候,师母虞氏进来喊两人过去吃饭。 林迎这才结束了与孟夫子的交流,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微微露笑。 “今日就先讲到这里,关于性理之学各派的主张,则交由下次再细细评述。” 孟夫子抚了抚须,莞尔一笑。今日授课,女婿的接受能力令他刮目相看,全程他都只需考虑如何输出,对方都能照单全收。 这种接受能力,也让他这个授课之人,享受其中。 林迎点点头,自然知晓嚼多不烂的道理。今日孟夫子先给他梳理了下性理之学的发展脉络,至于各学派的主张与区别,则要留到下次再进行专门讲解。 但饶是如此,今日的内容也足够他消化许久了。 见林迎还在思索,孟夫子心情愉快地说道:“走吧,先去吃饭。” 说完起身,走在了前头。 林迎也不迟疑,忙跟了上去。想到师娘的手艺,顿时也是觉得肚子饿了。 当两人来到客堂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和碗筷,见林迎和孟夫子过来,师母和孟芊芊分别给他们盛了碗饭递过去。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孟革撇了下嘴。 呵,有人盛饭了不起吗? 他心里酸溜溜的,遂即默不作声,悄然地来到盛装米饭的瓦罐前,形单影只地抓起饭勺,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米饭。 接着又默默回到餐桌。 这一顿饭,吃得他心里很复杂,但相对从前对林迎的各种不待见,这次孟革的表现却完全可以用大度来形容,席间他还与林迎聊了几句,语气也是非常诚恳,看得孟夫子和虞氏大为欣慰。 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和和气气的吃饭,看来儿子这次参加县试是去对了,虽然没有通过,比较丢人,但能改变他的心性,还是有所收获的。 总归是成长了。 饭后,孟夫子又将林迎叫进了书房,当然这次还捎带上了儿子孟革。 “小革,此番县试失利,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你还年轻,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待将来文章纯熟之日,必成大器。” 稍稍安慰了下儿子,接下来孟夫子看向林迎,对其日常学业进行了一番考教。 林迎自然对答如流,惹得孟夫子一阵满意地微笑。 转头又考教儿子孟革,孟革开始还回答得比较顺畅,但随着问题逐步深入,很快就遇到了卡壳,一时间脸蛋微微涨红,求助的目光飘向了一旁的姐夫。 林迎见状,顺势帮他做了回答。 孟夫子也不责怪,挥挥手就打发了儿子,孟革哪敢停留,连忙溜出了书房。 孟夫子无奈一笑:“小革无状,心性跳脱,还是需要磨练啊。” 林迎道:“正如夫子先前所说,他还年轻,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他日必成大器。” 孟夫子哼了一声:“我看他心思没用在正途上,这次县试刚刚失利,回来居然问我有没有杂书看,若非你师母拦着,我昨日非得给他来一顿笋干炒肉不可!” 林迎:“……” 岳父大人,你说的笋干炒肉,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笋干炒肉吧?m.23sk. 与此同时,他对孟革这个小舅子也有些敬佩,刚刚挂了县试,回来居然问夫子老爹要杂书看,这是头铁啊。 “孩子皮,多半是打少了。” 林迎思考了会儿,忽然想到后世网络中的段子,不禁有些感慨。 孟夫子皱眉琢磨了下道:“你说当如何?” 林迎叹了口气:“一顿不够,打两顿吧。” 孟夫子若有所思。 林迎吓了一跳,别,我是开玩笑的啊。 …… 夜里,林迎和孟芊芊就在孟家下榻。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芳香,镂空的雕花装饰,显示出这是一间非常雅致的闺房。 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粉色的纱帐,透过帐幔,隐约可见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玉扇烟雨图。 这正是孟芊芊出嫁前居住的房间,里面的陈设还是与她出嫁前一样摆放,甚至在精美细纹的窗棂上,还贴有她出阁时粘上去的双喜字。 林迎不是第一次进妻子闺房,知道这种布景,是大家闺秀才有的房间,可见孟芊芊在孟家时是何等受宠。 此时两人一起躺在床上述说夜话。 “你娘白天都跟你说什么了?” 林迎忽然好奇白天的时候师母到底跟她说了哪些体己话,不知她们在背后是怎样评价自己的。 孟芊芊眨了眨眼,脸上忽然爬上一抹红,扭捏道:“哎呀,这是女人家的悄悄话,你一个大男人问什么?!” “……” 林迎闻言,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什么。 不再问,他咧嘴笑了下,张开双臂将娇妻抱入怀中。 一夜无事,眨眼进入了梦乡。 第50章 府试细节 第二天,林迎正在孟家客堂里吃着早饭,大老远就听到了敲门声。 不一会儿,孟革领着艾金良走了过来。 艾金良来至孟夫子跟前,执礼作揖,拜见道:“夫子,弟子艾金良见礼。” 孟夫子正吃着一个馒头,笑了笑道:“不必多礼,这里为师还要先恭喜你过了县试呢。对了,吃早饭了没,要不一起吃点?” “夫子,弟子来之前已经吃了。” 艾金良谦逊地表示了感谢,见林迎也在,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嗯,那你先稍等一下,待会儿为师给你跟明序讲一讲府试的事。” “夫子慢来便是,弟子不着急。”艾金良说着,走到了天井处,自顾观花赏竹起来,顺道拿起一个葫芦瓢子,给几盆缺水的兰花浇了浇水。 孟夫子淡笑了下,往粥里倒了碟咸菜,抓紧解决早饭。 不大一会儿,林迎、孟夫子便吃好了早饭,正准备收拾碗碟,孟芊芊走了过来。 “夫君,这边交给我就好了,你跟爹还有要事,艾师兄在那等你呢。” “哎,那就麻烦你了。”林迎也不推辞,笑着朝自家娇妻表示了番感谢,惹得孟芊芊朝他温婉一笑。 接下来,林迎、艾金良就跟着孟夫子去了前庭。 此时风和日丽,微风徐徐吹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春日泥土的芬芳。 孟夫子带着两位弟子来到一座巨大的磨盘旁,忽的站定,然后指了指边上几块光洁的青石长条。 “明序、金良,你们随便坐。” 说完,便先在青石条上坐了下来。 林迎、艾金良见状,也非常熟络地在他对面找了地方坐下来。 此处是孟夫子给几位核心弟子讲学的地方,每当天气适宜,他总爱带着弟子来这里坐而论道,久而久之,这边的地面、青石,还有周围的盆景,也都被师母虞氏提前打扫得干净整洁。 几个人落座后,孟夫子照例先考教了下艾金良的学业,见艾金良对答如流,孟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便进入今日的主题,孟夫子细致地向两人讲解了有关府试的注意事项。 “明序、金良,想来你们应该也知晓了,本次府试将定于四月初八开考,你们需在初七那天的上午到县衙报到,并在当天由县学教谕带队赶往府城治所办理下榻,其间的一应花销均由县衙承担,这点你们毋需担心。” 这话主要是跟艾金良说的,林迎的家境孟夫子自然知晓——在广大农人群体中,已算得上中等偏上,挤一挤供养一位读书人还是不在话下。 但艾金良则不然,他是家中长子,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加之其父亲体弱,常年干不了力气活,全家的一应事宜也就落在了其母亲的肩上,由其母亲操持。 对他而言,参加县试已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此次又去府城赶考,各种花销只会更大。 好在县里对学子赶考一向支持,并且杜县令上任后对本县的贫困学子更是关注,特意从县衙开支中留出了一部分用于支持文教。 这次又是由县学教谕带队,所以学子们只要不单独行动,基本上也就花不了多少钱了。 这对艾金良而言无疑是好消息,也能让他更加安心的考试。 “府试不同于县试,一般只考三场,第一场仍为正场,主要考帖经,考察学子的记诵能力,考后一天发榜,入圆案者准许参加后续覆试。” 府试第一场的发榜规则与县试第一场基本相同,只是所考的内容有些差异。 “覆试共有两场,分别考杂文和策论,其中《孝经》和《论语》为必考题,其余考题则由知府大人视各县文教强弱酌情拟定,各县考题均有不同。” 听到这,林迎还未说话,一旁的艾金良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倘若府尊大人认为我们青川县文教薄弱,那么第二、三场覆试,拿到的考题也会相对简单一点?” 他之前还以为不管哪场考试,所有考生拿到的题目都是相同的,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孟夫子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对小县的照拂,否则完全以文章好坏来录取考生,那势必造成弱县愈弱、强县愈强的局面,对整体而言,也就失去了平衡。作为府试主考,府尊大人有义务对此进行纠正。” “待两场覆试结束,发榜时也是根据各县的员额不同,而分别进行发布,所发之榜即为府试分榜,亦为子榜。这时大县就发大榜、小县则发小榜,互不干扰。此外还会发一个总榜,对所有考生进行排序。” “所有通过府试的,就是真正的童生了。” 孟夫子说完,看了林迎和艾金良一眼,“你们可还有疑惑的地方?” 林迎想了想道:“还请夫子再讲讲覆试的细节。” 孟夫子点头:“覆试共考两场,其中第一场考一天,主要为杂文,具体考几道题目,由府尊决定,一般两至三题,此外还要考试帖诗一首,这试帖诗的考题各县都是一样的,不做额外区分。” “而第二场覆试,则考策论,连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第二场结束前,照例默写《御言圣训》一遍。” “另外,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府试所需的一应物品,均由考场内提供,考生除携带考试凭证外,片纸都不许带入考场,否则以舞弊论处。”m.23sk. 林迎和艾金良认真听着夫子讲述,就见孟夫子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 “差点忘了,府试也有唱保环节,也需廪生作保。” “为师是你们的县试作保廪生,照例后续考试也将由为师作保,不过府试需两位廪生作保,所以你们还需再找一位廪生。” “你们若有心仪的人选,可提前向县衙报送,若是没有,也可由为师找熟悉之人互相作保,当然,实在没有人选的话,只能等初七那天由县里进行派保了。” 林迎和艾金良互相对视了眼,齐齐朝孟夫子拜礼:“但请夫子做主。” 自己找廪生作保,那可是要给礼金的,通常需要二两银子以上,而如果由孟夫子找相熟的廪生互相作保,则起码省了礼金的钱。 但这就要考验孟夫子在“秀才圈”里的面子了,毕竟这是占用了对方廪生的作保名额。 至于最后的派保,则是当上述两种方法都行不通的时候,将由县衙强制指派廪生为作保人数不够的学子作保。 见两位弟子做出了选择。 孟夫子抚须一笑:“也可,就这么决定了,过几日我便去县里找一找同学的廪生。” 第51章 八股文利弊 敲定了廪生作保的事宜,费用等也由县里承担大头,那么对于林迎、艾金良等赴考的学子来说,府试环节的各项设置还是相当友好的。 只需按部就班提升自己的能力即可。 接下来,孟夫子又针对第二场和第三场要考的杂文和策论,对他们进行了专项训练。 所谓杂文,是除了四书五经这类八股文之外的文体,主要包括论、诏、诰、表、判、语。 其中“论”,即说理文,类似后世的议论文,论某某某之得失的意思。 古代科举,将文章分为“古文”和“时文”,其中古文,即明清之前的散文形式文章,包括了散体文和骈体文,前者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后者则严格引入了对偶的排列,比较考验书写者的造句能力,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较为盛行。 而时文,就是后世认知中的八股文,明清时引以为当代文体,所以叫“时文”。它还有经义、经文、四书文、制艺、时艺等名字。 都是一类东西,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至于“诏、诰、表、判、语”,则都是应用文体,使用在不同场景下的公文中。 学子考科举,最终目的是要进入官场的,所以这类工作性质的应用文体必须要掌握。 事实上,八股文基本也就用于考试当中,因为它有着严格的文体限制,便于考官对学子采取一致的评判标准,因而杜绝了个人喜好,使阅卷更具公式化,做到了公平公正。 后世常对八股文进行批判,骂创立此制度的人存心不良,怀有极大的恶意,认为它僵化了思想,限制了国家获取人才。 其实这是批判错了,真正该批判的应当是八股取士中的考试范围的圈定,是它限制了专精特精人才的脱颖而出,而非八股文本身。 八股文确实僵化,但它却很好做到了公平性,国朝取士,要的就是公平性。 至于会不会当官、后续如何当官,则是选拔了之后,再进行专项训练的。断不是许多人认为的,考了科举之后就可以当官了。 如果说科举相当于高考,是为物色人才,那么科举之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员教育、选拔、任用环节,各种大考小考也是不断的,这叫“放考试权于地方,以制度制约,收官员培养权于中央,合格者任用”,这个官员培养期少则三年,多则三年又三年。 承担这一官员教育培训任务的,主要为翰林院,其次为各部的见习部门。 相较于汉代培养人才在掾属,唐代培养人才在门第,宋代培养人才在馆阅校理之职,明清两代始将培养人才的机构归并到考试制度里,这怎么看都是一大进步。 所以,八股文实际上流行于基层,真正当官后,基本也就弃八股不用,改为官场的实用性应用文体了。 利弊之间,主要看得失。 纵使心存公正善良的人,其所创制度,也可有偏弊,有流害。 若得大于失,则纵然知道有弊,也要视情况、因势利导地去实施。 策论则更好理解,就是对一政策谈谈自己的见解,抒其利弊之意。 …… 孟夫子不愧是廪生秀才,对除八股文外的各种文体也十分熟稔,林迎和艾金良师从他多年,平时也对这些文体有过了解,只是不专精罢了,现在重点学习,接纳起来自然十分的快。 眨眼,东边的日头已经当空悬照,正当孟夫子教得正起劲的时候,师母虞氏过来喊几人吃饭了。 “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再继续。”说完,孟夫子掸了掸长衫,起身朝着客堂走去。 孟夫子之后,林迎也笑着起身,对艾金良道:“我们也走吧,师母的手艺可是一绝,你一定要体验一下。” “当真?” “那是自然!” 艾金良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之前师从孟夫子时,他的饭菜都是自带的,中午随便找个课堂角落解决一下也就过去了,可不敢让夫子为他准备饭菜。 要知道艾金良家境贫困,那笔束脩的钱还是孟夫子看他家贫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再让孟夫子为他准备饭菜,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所以,今天也算是艾金良头一次在夫子家吃饭。 说到这一点,艾金良就不得不佩服他的师兄林迎,上个学也就罢了,最后居然把夫子的女儿给拐跑了,平日在夫子家吃饭,还不是顺理成章? 嗯,当为吾辈楷模! 此时,师母、孟芊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孟革也已在桌前坐着,看到林迎和艾金良进来,他期期艾艾地朝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今日孟革在书房苦读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吃饭,可一想到自家姐姐姐夫又要在他面前秀恩爱,他那个心肝就有些不适,连带着吃饭都不香了。 艾金良不知这些,还道他是读书读乏了,心里暗暗生出钦佩。 心想:果然不愧是夫子的儿子,纵使县试不利,也能这么快走出困局,重拾信心发奋读书,比起自己可是强太多了。 要知道自己当年,可是浑浑噩噩了好久,直到见母亲苍白的两鬓,才幡然觉醒,决心再战县试! 心性之坚韧,不及夫子之子啊。 ……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孟夫子再度带着林迎和艾金良训练文体。 孟革则偷偷过来瞄了几眼,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后,摇摇头叹息了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发奋图强。 傍晚时分,天色见晚,林迎带着妻子孟芊芊也该回去了。 这次来孟家,他待了一日有余,不仅接受了孟夫子的专项训练,自觉收获极大。 临走时,孟夫子还给了他不少书籍,包括各种文体的实例,以及策论等辨析。当然针对林迎所提的文采欠佳,还有性理薄弱这两方面,孟夫子思考过后也给了相关著作。 一个人就包圆了十几本书,再加上艾金良也拿了几本,几乎将孟家书房里的精华书籍一扫而空。 临走时,孟革看向两人的眼睛是幽绿幽绿的,怪瘆人的。 惹得林迎和艾金良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手里拿了不少书,加之天色也不早,林迎大手一挥,果断决定带着妻子坐牛车回去。 至于几个铜板的花销嘛,想到自己的文章有望收入社学读本,林迎当即也就不吝啬了。 花出去的钱,他总会想办法赚回来的! 回去的路上,林迎心情很好。 这次去孟夫子家,他的收获很大,不仅对自己的学识进行了巩固,更是拿到了不少有针对性的书籍。 这些书放在市面上卖,每一本都可以卖上好几两,所以说,古代供养一位读书人的开支,真心不得了。 字面上,也验证了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孟芊芊见林迎这么高兴,心里一甜,也跟着开心起来。 第52章 关于明年办满月酒 牛车抵达村口的老榕树旁,林迎率先跳下了车,站定后不忘回头伸出一只手,牵着孟芊芊下车。 如此体贴的动作,自然引起了一个同乘的中年大嫂的打趣:“兴旺家的小后生好宠爱老婆呀,芊芊,你看你家相公多宠你啊,真是好福气。” “就是就是,男的俊、女的俏,两人站在一块就跟戏文里的金童玉女似的,以后生出的孩子也一定是个漂亮小娃。” 一个白须的老倌提着一杆烟袋,笑呵呵地接话。 这个老倌林迎认识,论辈分还是他太爷爷辈的,林迎笑了笑:“太公这话说得我这个小后生爱听,回头我跟芊芊努力努力,来年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了。” “那敢情好哇,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满月酒。”老倌说着,提了提行李准备下车。 林迎忙上去搀扶一下,说道:“晓得,我记下了,到时候太公你得赏脸。” “那必须的。”老倌笑呵呵。 林迎问:“太公,您都老这把年纪了,这是上哪去了?” “去了趟尚来湾,吃席去了。”老倌说完,不忘补充,“侄儿嫁女儿,非得让我去,完了我说回来,他非得让我坐车,白白浪费几个铜板,你说我走回来不就行了?” 听着老倌不知是抱怨还是炫耀的话,林迎笑呵呵地附和,大声道:“那还不是您侄儿孝顺您嘛,您老岁数不小了,到哪都是客,坐一趟车不花多少钱,侄儿的心意,您还能不接受?” 老倌听得哈哈大笑,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下手里的烟杆,伸手拍了拍林迎的肩膀,“老喽老喽,现在到哪都是客……” 说完错过身,佝偻着身子、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便朝着村口走去,烟袋一晃一晃,显得春风得意。 林迎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这般质朴,跟个小孩似的,也没啥追求。子女的孝顺、小辈们跟前应有的长辈待遇,一点点在旁人看来不算大的小事,就够他们显摆好久。 也对,这么大年纪,到哪都是客了。 这时孟芊芊凑过来,眨巴眼道:“来年咱们孩子办满月酒,真请这个老倌呀?” 林迎点头道:“论辈分,他是我太爷爷辈的,但其实早就出了五服了,大家一个村的,总有点沾亲带故,请不请都无所谓,不过今日既然说起了,到时候记得他就是了。” “不过……” “不过什么?”孟芊芊好奇地问。 林迎叹了口气:“咱们得抓紧了,许下的诺言、夸下的海口,都是欠下的债,来年办满月酒,可咱们的孩子还没有着落,到时可怎么请呢?” 说着,林迎落到孟芊芊那纤细的腰肢。 总觉得让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子怀孕,是件非常罪过的事。 “哎呀!”孟芊芊这才反应过来,霎时脸颊变得羞红。 林迎哈哈大笑起来,一把牵住妻子的手。 “走吧,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紧回去吃饭。等晚上了,抓紧办正事,不然来年办不了满月酒,可就要爽约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夫君,你瞎说什么呢,现在还在外面……” “哦哦哦,了解了解,娘子羞涩了,那为夫回去再跟你悄悄说。” “看我不打你!” 孟芊芊扬起手,落在林迎肩头跟猫挠一样。 两人结伴着回到家,路中有说有笑,孟芊芊依旧是少女心性,被林迎稍稍一逗,心情就能好上许久。 放在现代可能就是个傻白甜,比较好骗。 可林迎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性格,也希望她的快乐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走进院子,看到大嫂丁氏正在厨房那边忙活,孟芊芊吐了吐舌头,赶紧将手里从娘家顺来的糖果递给林迎。 “我去帮大嫂干活,这些你先放房间去!”说完,孟芊芊便朝着厨房走去。 林迎微笑看着,见孟芊芊这位“大小姐”居然也肯亲自下厨,暗暗佩服师母教育得好。 其实妯娌之间要想相处好,做到了两点基本就不会有矛盾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小家庭间不能有明显的利益纠纷,其次,便是妯娌的劳动分配方面,不能厚此薄彼。 这两点,老林家目前处理得都比较好。 虽然林迎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但林父在处理林成和林迎间分工时却没有明显的偏袒,农忙时,林迎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只是考虑到他还要读书,可能会让他提前收工。但收工后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真的回家苦读。 这一点,全家都看在眼里,也就可以理解。 加上有林父秉公持家,两个小家庭的私房钱也都有目可查,自然不存在利益的纠纷了。 没有了经济纠纷,加上孟芊芊、丁氏都是明理之人,孟芊芊虽出身比丁氏好,可也愿意料理厨房的事——就像今日看到丁氏一人在厨房忙活,她也会主动去帮忙。 如此分工配合,妯娌之间,岂有处不好的道理。 林迎对此,自然很满意。 他可不想因为家中的两个女人,而闹得鸡飞狗跳。 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昏黄的晚霞下,一缕炊烟袅袅升起,随着天色暗淡,正在田地里农忙的林父林母、大哥林成、弟弟林阳也都回到了家中。 一家人稍适洗漱,便坐在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起一些村里的趣事,别看林家村不大,但要出的幺蛾子也是不少的,邻里间总有趣事可聊。 晚饭很快结束,林母便将两位想要帮忙一起收拾碗筷的儿媳妇打发走,说什么也不要她们帮忙。 用林母的玩笑话说,晚饭后的厨房事交给她这个老太婆就行了,两个儿媳要真有孝心,还不如早早回屋歇息,说不准还能给他们老林家提前怀个一儿半女什么的。 逗得两个儿媳面红耳赤。 夜里,林迎拿着孟夫子给的书籍看了起来,那熟悉的画面感和字句间的透彻理解,再度让他不由得沉浸其中。直到半盏油灯差不多烧完,他才微微觉得有些乏了,之后伸了伸懒腰,便将书本合拢,准备明日再看。 回到房间,才发现孟芊芊正躺在被窝中,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巴掌大的小脸蛋白里透红,清晰的眉宇下,一双漂亮的乌亮大眼正愣愣地看着床顶。 “想什么呢?”林迎走到边上,笑了笑问。 “啊,没什么……” “胡说,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事在想。” 林迎自然不信,一边脱衣,一边往床边走去。 一掀开被子,才发现里面风景无限,不由瞪大眼。 孟芊芊“哎呀”一声,一把抓回了被子,坐起来将自己团团裹住。 嗫嚅着,一脸不好意思地道:“人家刚才是在想,明年要办满月酒,要抓紧了,而且婆婆也说了,想让林家添个丁。” 林迎听到这,忍不住笑着揉起了孟芊芊的脑袋,乌黑的秀发一下子就给弄得有些杂乱。 “相公!”孟芊芊鼓着腮帮恼道。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林迎笑道:“原来我家娘子是惦记着满月酒的事啊,那是得抓紧了!” 虽然迟个几个月也照样赶得上明年办满月酒,但谁让咱林某人也是急性子呢,这不得反复酝酿几个月,才更加保险? 至于芊芊说的婆婆想要添丁的事,林迎暗想自家母亲也真是的,吃饭时说什么今年粮食应该会收获很多,话里话外好似觉得一家人吃不完一样,这不是拐着弯暗示两位儿媳,该给家里添丁了吗? 哎,真是……该给一个好评!! 想着此刻被子底下的绝美身躯。 林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大伙儿评评理,这不是在考验老干部的软肋嘛。 哎,又是考验老干部的一天,这谁顶得住! …… 翌日清晨,林迎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伸了伸懒腰,不禁活动了下腰肢,以舒缓腰肌方面的劳损。 这几天天气不错,农人们正忙着两季稻的春耕播种,因而林家老小除了今日轮到做饭的孟芊芊还待在家里,其他人都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林迎想了想,也准备吃完早饭后去地里帮一下忙。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这身子骨,也确实需要好好锻炼一下,否则如何顶得住求学之路上那种种高强度的考试? 后面的乡试、会试,都需要一副好的身体素质做支撑! 退一步说,身子骨不健朗,夫妻间又如何奏响生命的永恒大乐章? 夫妻间食髓知味,琴瑟和鸣才是王道。 这么想着,林迎已经下了决心,上午下地干活,下午回来读书,这样才叫两厢不误。 23sk. 第53章 卢掌柜的野望 农村的两季稻,一般来说要在每年的二月到三月进行春季稻的播种,待到三月底再抛秧移栽,之后便是大田管理,主要进行施肥和除草的工作,待到六月中旬,就可以收割了。 而在收割春季稻的同时,秋季稻的播种也要提前开始,等春季稻收割完毕,随即就要进行秋季稻的抛秧移栽,最终要赶在九月中下旬的霜降来临前,抢收秋季稻。 这大致便是林家村农人种田的标准流程。 吃完早饭,林迎和孟芊芊说了声,就换上一件干农活的短打,另外脚下也由平时的布鞋换成了草鞋,最后再随便戴了顶遮阳的草帽,就背着一把大竹扫帚,晃晃悠悠地朝自家田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途中碰到了不少也正在忙农活的熟人,林迎都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村子大了就这点不好,沿途遇到的不是某某叔,就是某某伯,碰到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更是得叫声某某公某某婆、某某叔公某某阿婆之类的,等林迎来到自家的田埂边时,一路已经遇到了不下十个族叔族伯。 此时,骄阳爬上半空,林父正带着两个儿子在自家的水田里播撒着稻种。 只见父子三人赤着脚,人手都拿着一个小号的簸箕,这簸箕里装的,正是今年春季稻的稻种。 父子三人一边走,一边抓起簸箕里的稻种,往事先平整过的秧田里均匀播撒着。 这些稻种提前几天就用清水进行了浸泡,之后又装入麻袋中进行过保温催芽,此时每颗饱满的稻种都抽出半公分长的嫩芽,看上去鲜嫩鲜嫩的。 父子三人走在前面,右手不断挥洒,将今年的春季稻种均匀播撒到灰褐的泥巴苗床里。 林母则带着儿媳妇丁氏跟在后面,不时用两把宽大坚硬的竹扫帚,对泥土进行覆盖。 细泥化作被,来日青无际,这便是在育秧了。 此时,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劳作的景象,进度慢的,还牵着水牛在那犁田准备苗床,而速度快的,则和林迎他们家一样,也在进行播种环节了。 隔壁田里,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孩童,也随着父母在那一起耕作。 正所谓,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说的就是这种老少齐上阵的农忙时景。 林迎见状,便不再迟疑,脱下草鞋,卷了卷裤腿,就下到了田里,尔后跟母亲一道,用竹扫帚进行苗床的覆盖。 林父一个回头,也看到了一身农忙打扮的林迎。正欲说什么,但见林迎已经脱了草鞋,下到田中,他想了想,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家共有十亩良田,若全部耕种上春季稻,所需秧苗也是不少,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一家几口人整整齐齐的,干起活来倒也不累了。 因为林迎加入,只用了片刻工夫,小半亩的秧田就都播上了稻种。 之后简单休息了下,一行人就开始了施肥环节。 农村用的肥都是天然肥,也就是粪便,因而女子们这时候就要退场了,转而由林家的三个男人,来完成这一看似肮脏,但又必不可少的一步。 待到日上三竿,田间的一切都告一段落。 林迎拖着满是污泥积垢的小腿来到田埂边,就看到孟芊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点心,笑盈盈地来到了水田边。 “夫君,要不要喝水?”孟芊芊来到林迎跟前,笑容一展,倒了一碗水递过来。 “别,我现在手正脏着,待会儿再喝。” “啊没事,我来喂夫君就是了……” 孟芊芊甜甜一笑,动作麻利地将碗凑了过来。 这还能再拒绝?林迎只好微微张嘴,饮用着送到唇边的凉白开。随着一丝清凉入喉,似乎觉得这凉白开,也有一股甜味。 边上,林父林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到这一幕后,也是笑眯眯看着他们。 林阳则微微张嘴,看了看林迎这边,又看了眼边上也倒了碗水在服侍林成的大嫂丁氏。 顿时像吃饱了狗粮一样,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啊,他也好想有个人伺候。 …… 与此同时。 大安镇,广夏书局门口。 卢掌柜正带着店铺的前堂小厮以及几个书局杂工站在书局的门口。 前堂小厮抬头看了看愈发炽热浓烈的日头,抹了把汗对卢掌柜道:“掌柜的,咱们一大早就在书局门口等着,上头派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m.23sk. 卢掌柜看了小厮一眼,神情不为所动道:“让你等就等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咱们都等了快一个上午了。”小厮小声嘀咕。 卢掌柜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整日里就知道抱怨,多等会儿还能把你累瘫着了?要是连这点苦都不能吃,还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 “嘿嘿,我不是随口抱怨一下嘛。”小厮悻悻地赔笑了下,心里倒是有点好奇,“掌柜的,按理说咱们书局还没到每三月一期的查账时候,上头怎么忽然通知要来人呢?” 卢掌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厮自讨没趣,也不敢再说了。 只得看着街东边的方向,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一行人马出现在了视野当中,小厮打了一个激灵,望着不断靠近的车马,连忙对卢掌柜道:“掌柜的,来了来了,前面那帮人应该就是上面派过来的吧,乖乖,后面还押着不少货呢。” “安静!稳重点!”卢掌柜瞪了他一眼,说完,笑着朝车队那边迎了上去。 那一行人马在卢掌柜跟前停了下来,不过时,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翩翩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少东家,在下卢洪,是大安镇书局的掌柜,昨日接到县里通知,书局这边已经腾空了一排书架,各项账目也已经整理妥当……” “嗯。”华服公子抬头望了眼沿街那块“广夏书局”的匾额,微微点头,随即跟卢掌柜道;“我们先进去吧,待会儿先由邵师傅查账,查完账,你们再做一下交接。” “要得要得!”卢掌柜胖乎乎的脸蛋挂满了笑容。 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将华服公子迎进了书局。 此时街上行人不少,便有相当多的人注意到了书局前的一幕,不过事不关己,行人至多也就指指点点,唯一令他们感到好奇的,便是见到几个壮力正不断从车上往书局里搬东西,不知又是运来了哪些好东西。 倒是先前那个小声抱怨的内堂小厮,这时忍不住咋了咋舌头:“好家伙,居然是书局的少东家!” 难怪掌柜的如此兴师动众,换作他的话,恐怕还不及卢掌柜淡定呢。想罢,他抖了一个激灵,连忙跟随着大部队进入书局。 书局内,卢掌柜吩咐了小厮照料好店铺的生意,自己则领着华服公子等人去了后堂。 在那里,有一张宽阔的黄花梨长桌,此时上面已然放有几组算盘以及大大小小共计三摞账本,每一摞都由七八本厚厚的册子组成。 “少东家,你这边请。” 卢掌柜领着华服公子坐下,之后命人奉上茶。 华服公子淡笑了下,也不推辞,使了个眼色,身旁那个一直跟着他的邵师傅便带着两名账房先生,对着满桌的账册,开始快速地拨动算盘。 而同行还有一个体格高大的彪汉,则带着另两人去了库房,核对库房里的存货与账目有无出入的地方。 “卢掌柜,听说这大安镇人杰地灵,这次县试出了好几位学识不错的学子?” 华服公子翘着二郎腿,对着茶杯微微吹口气,小饮了口茶后,忽然问道。 卢掌柜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说是人杰地灵倒是有些过了,但民风淳朴,又好学问倒是真的。”顿了顿,他继续道:“少东家刚才说的那几位学识不错的学子,可是孟夫子教下的弟子?” 华服公子笑了笑:“自然是他的弟子!” 卢掌柜便道:“那孟夫子的名声确实不错,这些年也着实教出了不少弟子。” “这样啊……”华服公子思索了下,对卢掌柜道,“卢掌柜,劳烦你让人帮我准备些薄礼,待得空了,我想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孟夫子。” “这个好办,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说着,卢掌柜就叫来了一个店铺内堂小厮,让他去准备一件登门拜访用的礼品。这内堂小厮是卢掌柜的心腹,凡需要花钱的事项,都是交由他来处理的。 当然,华服公子虽说要准备薄礼,可做下属的哪能不领上意真去准备薄礼?这礼品,必须是重重的! 那内堂小厮心领神会,点点头正欲告退。 华服公子忽然将他叫住:“哎,先等等。” “少东家,你可还有什么吩咐?”卢掌柜疑惑地问。 华服公子道:“你们大安镇有个叫林明序的书生,你可知道他家住何处?” 卢掌柜怔了一下,胖乎乎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思索。 “少东家,这林明序,可是孟夫子的弟子兼女婿,姓林讳迎的书生?” 华服公子点头:“正是他!” 卢掌柜松了口气,笑道:“说起他,在下自然是认得的。” 接下来卢掌柜简略说了下林迎在广夏书局抄书的情况,尔后如实告知道:“林公子家住林家村西头,这林家村距大安镇十里路,沿官道大路一直走,遇一窑房右行,再往里走就是。” “林家村是附近大村,很容易就能打探到,而那林公子在村里也算有些名气,其父林兴旺倒是偶尔来镇里办事,不过近来春耕,应该正在地里劳作。” “少东家可是找那位林公子有事?” “嗯。”华服公子点点头,吩咐道:“你再让人多准备一份礼,下午吃了饭我便去那林家村走一走。” 卢掌柜闻言一惊,那个林迎此次县试考得第二名的事,他是知晓的。 每年县试都是读书人圈子里的大事,卢掌柜虽不算这个圈子里的人,但也是常与读书人打交道,对县试的最终结果自然不陌生。 当林迎获得县试第二的消息传来,他便已是暗暗有些佩服自己的目光,觉得自己于晞微中识得千里马,早早便与那个林公子打好了关系。 此时再听少东家提起林迎,莫非……林公子还与少东家有旧? 是了,林公子是本次县试的第二,而少东家则是县试第三,两者仅差一个名次,说不定有往来! 卢掌柜顿时激动了,胖乎乎的脸蛋微微抖动,“少东家,需要我陪少东家一同过去吗?” 此刻他多么希望少东家能答应,因为只要他同行,凭借他与林公子不错的交情,那林公子必然会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届时自己离开大安镇后,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只见那华服公子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否决道:“不必了,你让人备上礼品即可,到时候我自会过去,你则留在这里,随时应对邵师傅的提问。” 卢掌柜暗道一声可惜,不过少东家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求什么。 再说邵师傅带着账房先生在这核对账目,也确实需要自己留下,以答账目不清之处的困惑。 虽然不能亲去林家村,但卢掌柜还是悄悄给内堂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刚刚少东家要去拜访孟夫子的时候,说的是准备薄礼,自己这边按照常规便准备重礼,这次少东家去林家村拜访林公子,说的是准备礼品,可没有“薄”字。 嗯,得重重重的准备! 少东家是县试第三,林公子是县试第二。 不能让少东家在登门礼品上落了面子! 第54章 范文炳登门造访 对于范文炳的突然造访,林迎是有些始料未及的。 那会儿他从地里回来,稍稍洗漱了番便准备吃点东西,然后回房温书,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院子里就传来了声响。 只见邻居蔡嫂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看到林迎后,蔡嫂热情地喊道:“小迎,你们家来客人了,赶快来招待一下。” 蔡嫂岁数与林母相仿,两家做邻居也有二十几年了,可以说是看着林迎长大的。 今日她去村口办些事,大老远就看到有三个人在那打探林迎家的住址,其中一个公子衣着华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旁边还跟了一大一小两个随从打扮的人。 蔡嫂立马就精神了,林迎那孩子她熟啊,几十年的邻居了,前些天还去县里考了个第二,难道这几个人是他的朋友? 本着古道热肠的善意,蔡嫂便上去询问了下,一问才知果真是来找林迎的,当即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林迎正觉得奇怪,心想会是谁来找自己呢,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范文炳。 此时范文炳正攥着把扇子站在院门口,衣衫白净,风度翩翩,看到林迎过来,还不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边上还跟着两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肩头挑着担子,另一个则手里提了些热手的礼品。 “范兄,今日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林迎反应过来,忙笑着将三人迎进院来。 范文炳看到林迎后露出真诚一笑:“今日来大安镇有些要事,记得林兄就是大安镇的人,便想得空了过来拜访,也好认认门,以后可以经常走动。” “那敢情好,范兄能来,令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林迎笑着说,然后侧开身子道,“别干站着,赶紧进来坐。” 说着,就将范文炳等人请了进来。 这时候林父林母、兄嫂,还有孟芊芊也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林父一见对方是个读书人打扮,知道一定是儿子的朋友,连忙招呼林母还有孟芊芊去泡茶,自己则和林成、林阳一起,搬了些竹椅放到廊下。 “几位都坐、都坐。”他热情地招呼。 “谢谢伯父。”范文炳礼貌说道,也不推辞,稍稍整了整衣衫,便一屁股坐到了竹椅上。 从容淡定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洒脱。 随后示意了下两位随从,用扇子指了指廊下的空处,说道:“你们两个把东西放下,也一块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两位随从自是不敢怠慢,忙将东西放下,便搬了两把竹椅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 “范兄,你这来就来了,这些东西是何意?” 林迎看了一眼,见范文炳上门还带这么多东西,心里暗暗有些惊讶。 范文炳笑道:“初次登门,实在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就让手下的人随便准备了些薄礼,林兄你可不要见怪啊。” 林迎无语地打量了他一下,“你要说这是薄礼,那我可真是有些见怪了,还从未见过哪家的薄礼是这种‘薄’法的。” 范文炳哈哈一笑,倒是没说什么。 “是啊小后生,你来就来罢,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虽说上门做客要置办一些暖手的礼品,乃是民间约定俗成的礼节,可林父还是被眼前这人带的礼给吓到了,都需要一人挑、一人提的,哪家上门是这样备礼的? 一看就是不菲的样子。 当然,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礼越重越是代表了对方的心意,可见这位范公子确实是与儿子交好,否则也不会这么破费了。 大不了待会儿只收一点,剩余的让他带回去。 打定主意后,林父心里不由一松。 之后他便作为一个旁观者,慢慢听着林迎与那位范公子聊天。 年青人有年青人的话题,他这位垂垂老朽还是不去参与了。 接下来,林迎与范文炳相谈甚欢,其间,林迎也总算知道了范文炳此次来大安镇的目的。 原来近些年范氏旗下的广夏书局发展迅速,近几日于府城、省城又开了不少新店,这么一来各店的话事人就出现了缺额,总店这边需站在全局高度好好的斟酌,进行通盘考虑。 尤其省城乃巡抚衙门驻扎之地,又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等几个大衙门,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新店的掌舵之人必须是一位长袖善舞的人。 最终经过多方考虑,广夏书局这边决定抽调陆江府的总掌柜过去,而青川县的掌柜则调去陆江府,这样一来县城的掌柜就空缺了下来。 范文炳此次前来大安镇,一是书局这边到了一批新货,正需要有人押运这批新货来大安镇,二来正是为了考察大安镇的卢掌柜,看其是否够资格担任县城的掌柜。 如果最后账目核查没有问题,那接下来卢掌柜就该与接手之人做交接,然后去县里上任。 这两件事原本是分开的,但最终还是让作为少东家的范文炳接下了,正好大安镇又是林迎的家乡,范文炳早就寻思着过来串一串门。 清楚了范文炳的来由,林迎不禁为卢掌柜感到高兴。 这个卢掌柜,为人还是不错的,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奸猾、精明,但不失光明磊落,为人也和善,不会因为客人穿着落魄而招致他的轻视。 更重要的是,在林迎困难的时候,卢掌柜也曾多次出手襄助,虽算不上大恩大德,但雪中送炭之事总是要比锦上添花更令人记住。 林迎承他的情,对他的升迁自然乐见其成。 而且林迎心里清楚,青川县或许还只是一个跳板,以后的卢掌柜没准还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盖因广夏书局起步于青川县,虽说后来逐渐将重心移向了府城,如今看来更是要往省城转移了,但青川县作为最早起家的店面,在整个书局的构架中依旧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没准卢掌柜努努力,再过几年就可以从县掌柜,升到府城去做总掌柜了呢。 清楚了范文炳的来意,话题便从卢掌柜的身上移开。 正巧这时候孟芊芊端着几碗茶水走了过来,“夫君,还有这位……” “范文炳,范兄,你叫他范公子好了。”林迎笑着介绍。m.23sk. 孟芊芊了然地点头,便将茶水奉了上去。 “嗯,你们待会儿再聊,先喝些茶吧。” 孟芊芊端上来的茶,是特地用来招待客人的,里面放了糖与桂圆,甚至每一碗里还打了一个鸡蛋。这在农村,已是相当不错的待客礼节了。 不仅范文炳有,就连那两个随从,孟芊芊也给他们各端了一碗过去。 范文炳也不推辞,表示了一番感谢后,捧起碗便十分豪爽地吃起来,不一会儿一碗味甜好吃的迎客茶便下肚。 暖洋洋的感觉令他打了一个饱嗝,扑的一下打开扇子,他一边扇一边对林迎道:“林兄,你可知……昨日县衙那边已将本次县试的优秀考生试卷进行了公布,县案首,还有你我,再加上柳兄,我们几个都榜上有列!” “哦,是吗?”说到这个话题,林迎一下子来了兴致。 按照往年习惯,每次县试结束,县试中表现优秀的学子的答卷,都会择取其中一部分进行一定程度的展示。 这一方面是为了证明县尊阅卷时的坦荡,告诉大家上榜者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另一方面自然是希望通过公布答卷,让落榜者知道自己与前列的差距,好通过研习公布的答卷(范文)来寻找自己的不足,以此提升文教。 “那是当然,这会儿宣化坊那边围满了读书人呢,他们都想一睹优秀学子的答卷。” 范文炳说着,一脸佩服地看着林迎,“这其中就属林兄和县案首苏泉川,被公布的答卷最多!” “我的好几个同窗都说,林兄与苏泉川的文章其实不分伯仲,苏泉川之所以得案首,乃是其作的文章更加华美。不过在我看来,应当是林兄你的文章更好一些。” 林迎听到这,赶紧摇了摇手:“别,你可别给我戴高帽。” 范文炳摇头道:“这可不是给林兄你戴高帽,而是我心中确实是如此在想。” “这苏泉川的文章固然做得极好,乃是难得的佳作,但行文之间,难免有卖弄文辞之憾,便给人一种空中楼阁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接地气。” “而林兄的文章则不然,虽然文采方面略输案首一筹,但细节刻画却更加入木三分。林兄你别不信,我家开书局的,从小见过多少文章,知道好的文章就像美酒一样,越是久远,醇味便越浓厚,好的文章从来就不是通过那些华美的文辞来展现的。” “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文辞不过初学者的小道耳,真正笔力雄厚之人,即便用朴素的言语,也依旧能传达出震人心魄的意境。这叫……” “画面感!”林迎补充了一句。 范文炳一拍手掌,赞同道:“没错,就是画面感!” “林兄,你这词用得好啊。” 林迎笑笑。 虽然范文炳是在对他进行夸赞,但林迎却觉得,若是能够兼顾文辞与意境,岂不是更好? 两者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存在。 “对了林兄,关于杜县令有意改治社学一事,你可有听说?”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后,范文炳突然张开扇子,凑过来小声地问道。 林迎点点头:“前日已听岳丈说起过此事。” 范文炳知道林迎的岳丈就是他之前准备拜访的孟夫子,见林迎已经知道这事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林兄,改治社学一事,已是确凿无疑了。” 林迎竖起耳朵,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这范文炳作为广夏书局的少东家,又经常在县里混,知道的消息没准比孟夫子还多! 范文炳细细说道:“改治社学,无非师资与读本两项,关于师资方面,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杜县令将有严厉的措施公布!” “愿闻其详!”林迎认真道。 “一则,诱之以利,让县学的秀才主动承担社学教导之责,到时县衙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二则,今年乃岁试之年,届时……恐怕会增加发社的数量!” 林迎听到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诱之以利倒是还可以理解,本县秀才生员众多,一些秀才其实家境也不是很好,如果县衙出钱,让他们下乡教育更多的学子,倒不失为给他们增加收入。 但发社就不一样了。 古代童生参加学政主持的院试后,合格者即可进入县学成为在册的生员,也就是秀才。而秀才根据学识的不同,又有廪生、增生、附生三个级别。 以青川县为例,严格来说只有二十个生员的名额,也就是明文规定由朝廷供养的廪生只有二十位,此外增生数量等同于廪生,也有二十位;至于附生,则数倍于增生,大概六七十人的样子。 以上合计,就有一百位左右秀才了。 但不要以为考中了秀才就万事大吉了,秀才回乡后,也是要参加各种考试的。 秀才入县学,接受教谕和训导的教导,国朝之初定下一月一考,是为月考,后来慢慢改为一季度一考,每次季考后,根据成绩好坏,会有不同的奖励。当然考差了,也会被训责。 这还只是日常小考,通常也不会有大问题。但作为秀才,有两道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 那就是岁试和科试! 这两项考试均由一省学政亲自主持,学政到任后,会抽出时间巡游各府,每到一府便开始主持针对秀才的岁试,以及针对童生的院试。 两者一般先后进行,先对秀才进行岁试,再对童生进行院试,前者检验往届秀才的学识,后者则开辟童生考秀才的机会。 每当学政临府,一府之地的秀才就会集中起来参加由学政主持的岁试,然后根据成绩的不同,分出六个档次,每个档次都对应不同的奖罚,这就是“六等黜陟法”。其中考了末等成绩的秀才,会面临处罚。 因此,在廪生、增生、附生之下,其实还有两类秀才。 那便是青衣和发社。 青衣相当于“记大过”的秀才,发社则是直接处罚他去乡镇社学里思过,属于“留校察看”处分。 若下次岁试再考得不好,发社的秀才会被直接褫夺秀才功名,贬为曳白之身。 此外,大比之年的前一年不进行岁试,而以科试代之。 科试,是秀才参加乡试之前的一次预选赛,不是每个秀才都有资格参加乡试去考举人的。 只有先通过了科试,才有资格去参加乡试。 而这科试,与岁试是交替进行的,学政一任三年,要巡游各府两次,一次主持岁试,一次主持科试。 虽然名字不同,但两场考试功能却差不多,科试成绩,同时亦作为岁试成绩,根据“六等黜陟法”对秀才进行升级或者降级。 换句话说,科试就是岁试+乡试的预选考试。 一个秀才,每三年面临两次保级、升级、降级考试,这便是俗语所说的“三年两头考”,压力也是十分大的。 第55章 广夏书局邀约 功名可是读书人的命根子啊,若杜县令真有意增加发社的名额,那学政多半也是会同意的,到时候不知有多少秀才,将被推到“可能被革除功名”的边缘地带。 但实事求是的讲,这也是一次出清县学生员的好机会。 毕竟随着各县生员名额的放宽,确实有相当多的秀才自知此生无缘科举,已经失去了继续向上奋进的动力。这些顶着秀才头名的读书人,不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现在发社名额增加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鞭策。 况且,林迎猜测被发社的秀才应该也会被许以利益,奖罚并举,也能最大限度的降低那些发社秀才的愤懑,这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参与支援社学的行动。 “师资方面杜县令通过奖励与发社的方式解决,而读本方面嘛……” 范文炳卖了一个关子,想要看一看林迎的反应,可惜对面的林迎早就知道消息,却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很显然,范文炳的企图是得不逞了。 范文炳不免有些失望,干脆直说了:“在杜县令力推之下,将从本次县试进入前列的考生中抽取二十篇文章,编撰成集,用作社学读本。” “这项编撰任务将由广夏书局承担,目前入选的文章已经圈定,在这里,我还要恭喜林兄了……” “哦?”林迎总算有了反应,“范兄的意思是,我的文章已被选入读本当中?” “确实如此!” 范文炳一脸钦佩道:“此次林兄共有四篇文章入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分别是四书文《惠而不知为政》《王天下有三》、性理论《唯物心使动》,以及经论《若作梓材》。” “这四篇文章,所作俱佳,此时样本已在刻板,等待后续印刷!”说到这,范文炳笑了笑,“想来林兄也应该知晓了,选入读本的每篇文章,都可得二两稿酬!” “四篇文章,一共八两!” “在这里要恭喜林兄了。” 八两银子,放在寻常人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林家一家上下,全年扣除花销,也不过结余五两罢了。 八两银子,按市价可购买十六石粮食,合计两千余斤,顶的上林家全年收成的一半。 得知自己一共四篇文章入选,林迎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就像心中重石落地,一时间整个人进入了贤者模式一般。 倒是一旁一直听着聊天,一直未插话的林父瞪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 自家二郎去参加县试,这回不仅没有花钱,听这意思……还赚钱了? 八两?!真的假的!! 林父呼吸变得粗重,不行,他得缓缓,缓缓。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他看向自家二郎,却见林迎朝他微微点头。林父顿时一喜,要不是客人在场,他真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好好释放一下自己心中的喜悦。 八两银子啊!若是有了这笔收入,那老林家手头可就宽裕多了! 家有读书人,果然是改变家族命运的关键!林父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一旁的孟芊芊当然也知道自家丈夫通过文章赚到了八两银子,一时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便专注地落到了林迎身上,好似他的身上在发光一样,怎么也挪不开了。 “夫君真是厉害,这么简单就赚到了八两银子!”她心里暗暗想着,心里甜蜜蜜的。同时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小腹,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给夫君生一个像他一样厉害的孩子。 范文炳这边,接下来又与林迎聊了些府试的事,两人说到学问上的事,就不是林父他们能够听得懂的了。之后见天色不早,想到书局那边还有事,范文炳便起身提出了告辞。 林迎他们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口,临行前林父一再推辞,想让他把礼品带回去。 可范文炳何许人,又岂会在意这些礼品的价值,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 一番推让都无效,林父也有些急眼,这时候还是林迎插话了:“爹,既然范兄执意要咱们收下,不若就收下吧,今日咱们承了情,他日多多走动便是。” 又看向范文炳道:“以后上门可不许再买什么东西了,直接人过来就可以。” “哈哈哈,那是自然!”范文炳笑着答应。 “那这……”林父见儿子这么说了,勉为其难同意道,“那这次我们就收下了,以后范公子可要经常走动才是。” “那以后可就要多多叨唠了。”范文炳笑着道,言下之意自己以后会经常上门的。 “对了林兄,有一事差点忘了说了。”正准备走的时候,范文炳忽然用扇子一拍自己的后脑勺,想到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什么事?” “是这样,本次县试最后一覆不是考了五道明算题嘛,我有一个叔父是负责书局自有书籍刊印的,他经过一番打听,知道林兄你在明算方面颇有建树,故此托我向你打听一下,林兄可有著书的打算?” “著书?”林迎愣了一下,“我现在一小小的曳白书生,有何资格著书?” “非也!”范文炳摇摇头道,“术有专攻,有志不在年高,纵是蚍蜉,亦有青云之志,我观林兄确实在明算方面有所专长,县试那几道题我都看了,解题之法虽与常人迥异,乍一看还有些另类,但却往往有着直捣黄龙之效,颇为灵动。” “倘若能将其法归纳总结,编撰成书,说不定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效果。” 其实范文炳说这些话倒不是随口说说的,而是立足于广夏书局的业务,向林迎发出了正式的邀约。 要知道广夏书局想要做大做强,单纯刊印那些历史上的名家著作显然缺乏了自己的特色,因此,书局内部事实上也设有自己的编纂部门。 放在后世,那就是编辑部,专门刊印一些广夏书局独有的书籍,以增强书局的业务能力。 当然,目前书局的编纂部门规模并不大,还仅限于一些杂书,诸如农书、医书、匠书等工具类书籍,以及各种画本、游记、小说之类的娱乐作品的收稿刊印。 这次县试结束,范文炳那位负责内容编纂的叔父果断发现了商机,既然杜县令最后一覆出了明算题,可见杜县令本人应该钟爱此道,那么接下来几年的县试,出明算题的可能性也就很大了。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学子们为了通过县试,必然会增加明算题的研习,那么此时若推出明算一类的书,势必在青川县境内会大卖。 有了这样的判断,并且看了林迎的明算答卷,发现其解法独树一帜后,那位叔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之后那位叔父果断借杜县令有意改治社学一事,与杜县令有了一次面对面交流,席间迂回试探,得知林迎确实在这方面有着独到见解,且看样子还颇受杜县令推崇。 于是这才有了委托范文炳过来询问邀约的事。 “林兄放心,倘若真的打算出书,咱们书局可以给你最优厚的待遇。”说到这,范文炳顿了顿,笑道:“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林兄最要紧的,还是准备接下来的府试与院试。” “等过了院试,林兄也可得空,到时候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林迎当然听明白了范文炳的意思,对于范文炳代表广夏书局抛过来的橄榄枝,他并没有立马拒绝。 毕竟,这是人家书局看得起你,才找你约稿的,至于最后成与不成,还要再商量过才知道。 “范兄,这件事我就先记下了,倘若院试过后侥幸考中了秀才,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听林迎说会考虑,范文炳心情大好,回去也可以向自己叔父交差了。 之后范文炳作揖朝众人告辞,带着两个随从慢慢走远了。 等送走了范文炳,林父终于找到机会好好问了问关于八两银子的事。虽然之前已经听了一个大概,但具体情况,林父还有些迷糊。 林迎便不藏着掖着,将本县杜县令有意推动文教的事说了出来,林父听后也知道为何会有这八两银子了,一个劲地感慨:“还是这个杜县令好啊,专注地方的事,没忘记咱们下乡的孩子,是个好官!” “当然咱们家二郎也厉害,杜县令给了机会,你一口气拿出了四篇文章,不错不错!” 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林父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 至于后面范公子代表什么书局向自家二郎邀约写书的事,林父不大懂,也没太当一回事。 第56章 八两银子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农忙时节已经开始,林父便连日带着家中两个儿子忙碌于田间地头。 林迎有心想要帮忙,但自受了那“八两银子”的刺激后,林父得出了一个结论——读书等于银子! 认真读书,等于大把大把的银子。 相较来说,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才几个钱?于是,说什么也不要二儿子再参与农忙之事了。 当然,一些小活帮忙干一干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不影响二郎读书,他也乐于将两碗水端平。 为此,他还专门找了大儿子林成和儿媳丁氏,想要做一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而大哥大嫂那边,也清楚弟弟正处在府试、院试的关键期,所以对于林父的决定,也颇为赞同。 甚至大嫂丁氏事后还专门跟孟芊芊说了些女儿家的悄悄话,让孟芊芊多多关心林迎的身体状况,让他不可过于劳累。 言下之意,小两口虽然新婚燕尔,但闺房之事还需克制,她不好意思找林迎说,只能将这个意思传达给孟芊芊。 孟芊芊听后一下子羞红了脸。 小姑娘今年才十七岁呢,虽然已与丈夫有过许多次无间的接触,但床笫之事属于两人间的私密,从第三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还是令她感到十分羞赧。 好在这人是自家大嫂,孟芊芊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这方面事的。 可怜孟芊芊刚刚下定决心要怀上林迎的孩子,正踌躇满志地想要努力一把。此时被大嫂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过于索取了,要克制一下。 嗯,不急,得慢慢来,要细水长流。 …… 时光如直路上奔跑的大卡车,虽有一番颠簸,但踉跄过后,除了留有一缕尾烟外,便只剩下远去的背影。 眨眼,几天过去。 诸事顺遂。 三月初五那天,恰好碰到传统节日清明节。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当天也确实是一副烟雨蒙蒙之景,好在老天爷赏脸,当天倒是没有下雨。 由于之前已经祭过一次祖,所以清明当天林家老小只是到自家先祖的坟头前简单烧了些纸,磕了个头,闲暇工夫除了除坟头草,又跟先祖们说了些祈福保佑的话后,便结束了今年的扫墓之礼。然后挑着箩筐,带着祭祀用的物品,就回到家中。 之后几天,到了春季稻抛秧移栽的时间点,看起来更加繁忙了。 这一日,林父刚刚带着两个儿子整理好自家的水田,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里长正带着一个差役来到自家门口。 “里长,今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林父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 古代是没有“村”这个具体的行政概念的,按照大周朝的农村制度,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举其中钱粮最多的十人为长,这十人每年轮一人做里长,负责掌管辖下人员的户籍,以及赋役、拘捕犯人之事。其余百户则编为十甲,每甲设甲首一人,十甲便共设十个甲首。 里长这个职位过去也叫里正,到了大周朝则改叫里长了。由于大周朝皇帝不喜欢农村大户掌握太多权力,以免他们欺凌其他百姓,所以在设里长的基础上,又平行设有里老(农村有威望的老人)以及粮长(负责征解田粮),算是分了里长的权。 林家村是大村,在籍人数远超一百一十户,所以林家村其实有好几个“里”,里长也有好几个。当然此时来到家门口的是林家村的“大里长”,同时也是林氏家族的族长。 名叫林大榕,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 里长林大榕看到林父回来,脸上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兴旺你回来啦,我来跟你说,你家遇上好事了!”23sk. 说着,介绍了下身边的差役:“这位是县里来的张衙役,他可是奉了杜县令的命令,过来找你们家二郎的。” “张衙役,这位就是林迎的父亲,林兴旺。”里长客气地介绍。 “哎呀,林老哥你好!”张衙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上前便是一阵热切的寒暄,搞得林父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一般来说,县里差役下乡,哪怕是最普通的皂隶,那也是非一般百姓能招惹的。 可曾见过衙役,如此主动热切的? 里长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作为林氏家族的族长,他隐约意识到村西头的这户族亲家里,恐怕要出一个麒麟子了。林兴旺家的二郎前阵子去县里参加县试考了第二的事,在整个村已经传开了,大家都说村里又要出一个秀才公了,看如今这情形,恐怕是真的。 “哎,你好你好。”林父慌忙反应,面对张衙役的热切,有点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将里长和张衙役迎进门,林父赶紧去书房喊林迎出来招待。 正巧在书房门口看到了抱着换洗衣服的孟芊芊,林父赶紧跟孟芊芊说了声,让她喊林迎出来,自己则转头去了厨房,让林母赶紧准备些待客的吃食。 此时林迎正在认真温书,看到孟芊芊刚出去又进来,心里正有些意外,就听孟芊芊说起家里来客人了的事。 难怪外面有点响动呢! 林迎嘀咕了声,遂即合拢书本,就与孟芊芊一起来到客堂。 此时林父正与里长、张衙役说着话,林成则站在一旁安静地陪着,至于林阳,在看到林迎过来了后,小声地将刚才发生在门口的事说了说。 林迎轻轻点头,便从弟弟的身旁经过。 当视线瞟到客堂里那位一身衙役装扮的人身上时,不由愣了愣。 居然是那位与他有过交情的衙役老大哥! 这不巧了么,他暗暗一笑,随即走了进去。 “哎呀,什么风把老哥你给吹来了,在下有失远迎了,还请不要见怪呀。” “林公子。”张衙役见林迎进来,原本坐在板凳上的他连忙站了起来。 “林公子,老哥这回可是给你报喜来啦!”张衙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红绣绸,将绣绸摊开,里面包的赫然是四锭大元宝。 纯银的,每锭元宝二两,上面还印刻有“宣沣元宝”的字样。 “老哥,这是……” 林迎看到元宝后心中一动,这四锭元宝,一共八两银子,莫非是之前说的所谓稿酬? 也就这一进项,才正好八两! 张衙役没让他疑惑太久,朗声笑着道:“林公子大才,本次县试共有四篇文章得县尊赏识,选入了社学读本,故此,县尊大人特命小人前来林家村送上润笔银八两。” “……现下,还请林家村里长做个见证,小人这也算完成使命了。” 说完,张衙役将手里的八两银子,连同红绣绸一起递到了林迎手中。当然,随同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封信笺,里面详细说明了润笔银的数额与出处,并落有杜县令的私印。 一旁的里长林大榕见状,连忙点头道:“小民林大榕见证!” “童生林明序,谢县尊赏识。”林迎也是郑重其事地道。 “哈哈,这就完事了!”奉上润笔银后,张衙役一脸轻松。 说实话,这一路上,他一个人怀揣着八两银子,心里还是有些压力的。不过送赏银是一件很美的差事,再大的压力他也要完成。 倒是一旁的林父,自张衙役拿出八两银子开始,就微张着嘴,一副发愣的状态。 林迎摸了摸手里的四锭元宝,发现二两一锭的元宝,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嘛。 就跟小时候玩过的橡皮擦一般大。 这时候林母,还有孟芊芊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林父也终于从八两银子的晕眩当中清醒过来,忙招呼张衙役和里长喝茶。 中午时,更是开灶做饭,强留张衙役吃了饭再走。 里长林大榕自然也是作陪的,可惜事先没做准备,加之正处农忙时节,上桌的也都是些家常菜。 但好在无论是张衙役还是林大榕,都没有介意。 林父高兴得又喝起了老酒。 一顿酒足饭饱,里长先起身告退。 之后张衙役也准备走了,林迎给孟芊芊使了使眼色,孟芊芊顿时明白,乖巧地递上了一些钱币。 报喜、送信,按例是要奉上辛苦钱的,林迎这次给的不多,大概二十文的样子。 虽比不上张衙役送来的八两,但也顶得上成年男子做工一天所得,比寻常的辛苦钱足足多了一倍。 这回张衙役倒是没有拒绝,而是笑呵呵地将二十文钱收下,然后拱了拱手,就向众人告辞。 …… 第57章 大土豪孟芊芊 张衙役走后,一家人围了上来。 这可是八两银子啊。 虽说家里也是小有积蓄,但说到银两,家中存有的不过是一两一两的小碎银罢了,超过二两的银锭,也就两个儿子娶亲下聘的时候,才特意去钱庄兑换过。 眼下这八两,被几个人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尤其林父,更是捧着银子恨不得拿牙齿咬上一咬。 等所有人都看过瘾了,林父将八两银子递还给林迎。 林迎想了想,取出四两交到林父手中:“爹,这回县尊大人一共赏了儿子八两润笔银,按照咱们家原有的规矩,这四两是要交给大家庭用作日常用度的。” 接着,林迎又将剩余四两中的二两,交给了孟芊芊,余下二两则递到大哥林成的手中。 “接下来我需将精力放在读书上,家中许多事都帮不上忙,还要兄长多多担待,这二两银子,兄长要拿着,算作兄长的额外付出。” “这……”林成没想到弟弟居然会拿出二两银子交给他,一时间拿着银子有些不知所措。 “二郎,这个我不能要。”林成摇摇头。 “大哥,这钱你收着。”林迎认真道,“就算你不要,也该为嫂子,还有未来的侄子侄女考虑,你就当这些钱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留给他们的,总行了吧。”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大嫂丁氏,她看了看林迎,又看了看林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丈夫收下好,还是拒绝好。 财帛动人心,这可是二两银子啊。 有着这么多钱,他们这个小家庭做什么都有底气。 “老大,既然二郎有这心,这二两银子你就拿着吧。” 林父一脸欣慰地看了看二儿子,回头对大儿子道。 一家和睦,不为些许财物而生龃龉,这不就是他希望的理想家庭吗? “那,好吧。”想了想,林成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二两银子,心里也不禁有些火热。 林父暗暗点头,为几个儿子的手足之情感到高兴。至于盯着银子直流口水的三儿子林阳,则被他直接忽略了。 林阳还小,连亲都没结,也就不用惦记私房钱了,回头给他拿几个铜板,让他乐呵几天。 事了,他不忘告诫几个儿子:“老头子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活了这么多年许多道理还是懂的,常言说得好,兴家如针挑土,败家如水堆沙,这次二郎得了一笔银子,也让我们这个大家庭可以好好的松口气,可钱看着多,要不省着点的话,很快也会败光的。” “行了老头子,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见林父进入了说教模式,林母不由瞪了一眼,赶紧将他制止。 林父哈哈一笑,也觉得自己这时候说这些,只会扫大家的兴,确实有点不妥。 当天,全家人都处在高昂的情绪当中,连带着下午干活也更有劲了。 夜深了,林迎带着孟芊芊回到房间。 一把将孟芊芊抱住,小声地道:“今天一下子败掉了六两,八两银子只剩下二两了,芊芊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 孟芊芊温柔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略带崇拜地看着林迎,将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低声细语:“夫君视钱财如粪土,又会赚钱,芊芊喜欢这样的夫君。” 说着她忽然哎呀了声,正当林迎不知何故的时候,却发现孟芊芊提了提自己的小裙摆,忽然朝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跑了过去。 “怎么了芊芊,你怎么跑这角落来了。” 他赶紧跟了过去,看到孟芊芊正对着墙角一个瓦罐做的花盆在鼓弄。 那是一盆长势一般的小金桔,绿油油的叶子,隐约还有些丑陋的虫蛀。 当然重点不在金桔上,而在底下的那个瓦罐。 只见孟芊芊微微弯下腰,捧着花盆的上缘左右旋转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抬,竟将花盆的上部连同上面种着的一棵小金桔给抬了起来。 而花盆的底部,却是纹丝不动。 不仅纹丝不动,林迎发现这底部居然还隆起了一部分。 竟然镶嵌着一个小铁盒子! 乖乖,这棵小金桔是孟芊芊陪嫁过来的,原先林迎还道是孟芊芊喜欢这棵金桔。 如今看来,这是另有乾坤啊! 只见孟芊芊拿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小钥匙,将铁盒打开,里面放着的赫然是几个白花花的元宝。 全是四两一锭,足足有五个之多! 孟芊芊小心翼翼地将林迎赚来的那二两银锭放了进去,然后锁好,又将花盆上部归位…… 林迎全程都看着,只觉得亮瞎了他的狗眼。 先前他就怀疑孟芊芊背着他藏有小金库,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金库居然藏了足足二十两银子! 他咽了口口水:“芊芊,原来你有这么多钱啊……” 难怪先前对他将钱财分给兄弟一事,丝毫不在意,敢情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啊。 孟芊芊点头,回了一个灿烂笑容:“这是出嫁那天我娘教我的,说这些钱是用来压箱底的,万万不能有失!” “确实不能有失!”林迎赞同地道,目光再度看向了丑不拉几的瓦罐花盆,以及上面被虫蛀得到处都是虫洞的金桔,啧啧称奇,这怕是家中遭贼了,也想不到这里面藏有银子吧。 等等,这小金桔似乎是一对的,另一盆就摆在书房门口朝里的一侧,当时他还想放外面的,芊芊非要放里面,还跟自己闹脾气,不会是…… “芊芊,我那书房门口的小金桔,不会也被你藏了银子吧。” 林迎声音微微颤抖地问,若真有银子,那他还努力个啥啊,有这么有钱的老婆,他都想摆烂,求包养了。 “怎么会呢,咱家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孟芊芊温柔的声音说着,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白皙红润的俏脸吹弹可破。 “那倒也是。”林迎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点怅然若失。 “里面是我爹给我的银票啦。”孟芊芊笑着道,“也有二十两,我爹说,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林迎:“……”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着孟芊芊,颤颤巍巍道:“芊芊,你还真不愧是大小姐,四十两,你居然这么有钱!” 两个花盆装的都是银子,除此之外,家里还藏了一个陶罐,林迎本以为那个陶罐是主钱罐,没承想,那居然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陶罐里的几百文,才是小钱! “夫君,芊芊之前没有跟你说实情,你不会怪我吧?”孟芊芊小心翼翼地问。 “我娘教我的,说我心思浅,不能一下子把钱露出来。” 林迎对丈母娘的做法表示赞同,他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孟芊芊的脑袋,小声道:“你娘说的没错,财确实不可外露。以后这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嗯!”孟芊芊乖巧点头。 “不过你欺骗了为夫,为夫要惩罚你!” 说着,林迎一把将孟芊芊甩到了床上,尔后一扑,大手一扯,准备来个爱的鞭笞。 “哎,夫君等等,大嫂跟我说了,让我们克制一点,不能……唔唔……” 好吧,才刚答应大嫂没多久的事,才过几天就破戒了。 不一会儿,油灯被吹灭,夜更加深了。 距离不远的另一个房间。 林成和妻子丁氏也还没睡着,今日小家庭入账了二两私房钱,有了这笔钱,他们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畅想。 两人和衣靠在床头,心情依旧澎湃。 良久,两人对视了眼。 二郎说了,这钱是留给他侄子侄女的,可他的侄子侄女现在还没有形成呢。 夫妻俩一个眼神,一记会心的笑容。 老夫老妻间,可比林迎孟芊芊那样的新婚夫妇要有默契多了。 不一会儿便进入了状态,一曲赞歌随之奏响。 ……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转眼,距离府试开考已没剩几天。 这些日子,林迎一门心思投到了备考当中,不知不觉上次从孟夫子那拿来的书籍,已经被他啃了好几遍,其中的不少范文,更是融会贯通,让他大有收获。 随着天气逐渐转热,林迎褪去厚实的冬装,换上了稍微清凉一点的衣服。 这日下午,他收拾好自己的书箱,确认该放进去的东西都放进去了后,这才将书箱放到书房的角落。 “夫君,明日一早你就要去参加府试了,这一去又要好些日子吧?”孟芊芊将做好的干粮用干净的白布包裹起来,放到书箱的旁边。做完这一切后,来到林迎跟前,双手轻柔地环住林迎的腰,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林迎很享受妻子的倚靠,点了点头:“府试一共三场,考试的时间要比县试略少,不过算上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应当与县试那次大差不大了。” “嗯。”孟芊芊松开林迎的腰,转而打开衣柜帮夫君准备衣物。准备到一半时,她忽然一顿,回头问:“夫君,要不要多带些银两?我听说府城那边东西都很贵的。” 林迎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夸张,这一路我都是跟随县里大部队一起去的,全程都由县学教谕带队,到了后住宿等一干花销也是由县里承担,自己花不了多少钱的。” “再说,爹娘已经给了一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不用再额外准备了。” “哦。”孟芊芊应了声,忽然一笑,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个黄颜色的锦囊。 “这是什么?”林迎好奇地问。 “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听说可灵可灵啦,夫君带着它,一定可以保佑夫君这一路上平平安安,并且在考场上思如泉涌,最后金榜题名的!” 得得,又来了。 林迎那个熟悉的拜佛小能手又来了,难怪前些天的上午都不见孟芊芊的踪影,原来又去庙里拜佛去了。 “那就谢谢我家芊芊了,为夫一定给你考个好成绩回来!” “嗯!”孟芊芊用力点头,说话间将求来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到林迎的书箱里。 第58章 杜县令派保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林迎就在家人的帮助下收拾好了应考所需的所有物品,最后在一家人依依不舍的送别下,来到村口的大榕树旁。 此时晨光熹微,湿润的空气虽带有一丝丝凉意,但与上次赴考相比,却已经温暖了不少。 他在榕树下没等太久,很快哒哒哒的马蹄声就由远处传来,不多时,马崇杉便搭乘着康叔驾驶的马车来到了跟前。 这几日林迎在家中备考府试,马崇杉这家伙也没少往他家跑。或许是上回撞了狗屎运——以最后一名通过了县试,这厮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竟真有了几分想要认真学习的架势。 只可惜学识非一蹴而就之事,早先的怠慢,注定要用更多的努力来弥补。 这一切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拥有充足的时间。 而眼下府试将近,最缺的就是时间。 除非这厮还能再撞一回狗屎运,否则林迎认为他此次参加府试,注定了只是陪太子读书。 和上次去县城一样,他们沿途又搭上了艾金良和骆敏。几个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上车后自然是一阵寒暄,而寒暄过后,几人便兴致勃勃地围绕此次府试展开了一些学问上的交流。 说是交流,但更多的还是指点。 思想的跃升就是在学问的碰撞中发生的,经过县试一役,艾金良和骆敏深知林迎满肚子都是墨水,随便挤一挤,都能挤出浓墨重彩的好文章,这次一路同行,哪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由卯时四刻出得大安镇,等达到青川县县城时,已是巳时一刻了,因山势险峻,路途中足足花了小两个时辰。 进城后,马崇杉让康叔随便找家客栈给马喂些饲料,之后的一路不需要康叔再一路跟随了,就让他先驾着马车回大安镇。 林迎等人,则背上书箱,直奔县衙而去。 此时县衙门口已等了不少准备参加府试的学子,林迎他们到时,几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子便一下子认出了他们,纷纷走了过来,作揖朝他们问候。 “林兄,艾兄,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快快随我们去点卯签到吧,宋教谕正在里面等着呢。” 说话的是县城城东书院的两名学子,林迎隐约记得他们一个姓方,一个姓许。县试的成绩大约排在二十名开外。 “方兄,许兄。”林迎朝两人作揖。 那两人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咧到了耳根处,伸手一扶,便簇拥着林迎,将林迎带进了衙门。 艾金良这次也考了县前列,加上过去参加过一次县试,在考生中也是有几个熟人的,因此才到没多久,也与几个学子聊到了一块。 说着说着,被拉去点卯了。 骆敏和马崇杉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什么鬼,为什么待遇不一样啊。 尤其马崇杉,他也参加过几次县试,平日又擅于交友,没道理此刻却连一个簇拥他的朋友都没有啊。 难道就因为他们一个考了第三十五名,一个考了最后一名? 考得差,就不值得交好了? 哎! 两人叹了口气,互相望了眼。 风萧萧兮易水寒。 “走吧阿敏,今日他们怠慢我们,来日必让他们知道,以后想要再攀上我们,难!度!很!大!” 马崇杉咬牙切齿,手中的扇子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左手,扇骨啪啪作响,手掌也被敲得有些通红,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是他从前看的一本画本里的句子,马崇杉觉得用在此刻,非常精妙。 骆敏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地主家的儿子,谁敢欺你穷啊。 不过马崇杉的心情他能理解,任谁被怠慢了,心里都会不自在。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他心中倒是没有太多气恼,本来就是嘛,人都是敬佩强者的,交朋友也要交与自己同一档次的,虽然露骨,但人之常情罢了。 等两人进了衙门,才发现林迎和艾金良正在等着他们。 “你们两个快点,点完卯咱们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刚才问过了,两刻钟后就要集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迎催促着道。 马崇杉、骆敏愣了下,连忙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人来到负责签到的书吏跟前,在名册上点卯,以示自己已经抵达。 点完卯后,几个人随意找了街边一个铺子,林迎要了一碗面,艾金良、马崇杉、骆敏三人则各要了一碗粉丝汤。几个人吃饱喝足,又在铺子上坐了一会儿,待到巳时四刻时,衙门前响起了铜锣敲响的声音。 “走吧,那边敲锣集合了。”说着,林迎起身,背上书箱便朝着衙门走去。 迈入县衙大门,来到县辅大院的空旷处,此时所有参加府试的学子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前方站着几名书吏和衙役,而中心处则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奉杜县令之命,全权负责此次府试一事的青川县县学教谕,宋宏毓! 宋教谕扫了在场的学子一眼,微微捋了下须,确定所有人员全部到场后,便侧过身对一个小吏说了几句话。那小吏点头,然后朝后衙跑去,不多时,就见后衙乌泱乌泱走出了一群人。 为首的赫然是杜县令,而跟他一起出来的,则是本县的廪生,一共二十余名。 府试同样需要廪生作保,所以此次府试,不光参考的学子要去,给这些学子作保的廪生同样要去! 为此,杜县令提前一天便将全县的廪生请到了县衙,并设宴款待了他们。 今日学子和廪生全部到场,还有一事需要处理,那就是在县令的见证下,给那些尚未凑齐两名作保廪生的考生派保。 现场的三十八名学子,已有三十名学子,或通过登门拜访、或由自家夫子疏通关系,完成了廪生作保环节。但还有八名学子,可能因为家境的缘故,实在没有能力凑齐两名作保廪生,所以接下来,还要由县令给他们派保。 “诸位廪生,你们都是本县生员,而目下这些学子,亦是家世清白之人,你们中,可还有谁愿意作保?” 杜县令扫视了一圈,脸上带着笑容问道。 廪生为学子作保,虽然可以收取一定的礼金,但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当然作保之后,便与学子结下了一定联系,也就相当于半个座师了,以后可以经常走动。 在场的廪生互相看了眼,最后为首一人站出来道:“学生不敢妄论,还请县尊派保!” “嗯。”杜县令满意地点头,眼前这些廪生,个个都是县里的精英,能如此服帖地听从自己这个县令,杜县令还是很高兴的。 “既如此……那便由本县派保了。” 杜县令话音刚落,目光一扫,念道:“廪生崔港!” “学生在。”名为崔港的廪生站了出来。 杜县令道:“你名下已有两名作保学子,现在本县再派给你一个,永溪乡考生廖清河,尚缺作保廪生一名,便由你和廪生魏荣桃共同作保了。” “学生领命!!”崔港听完,一脸高兴地应声答应。 他还以为自己会给哪个不认识的学子作保呢,没想到县尊居然给他分配了永溪乡的廖清河。 这个廖清河他知道啊,家境贫寒,但平日刻苦,本次县试更是作为永溪乡唯一一名入围的考生,考进了县前列! 崔港清楚,若非永溪乡实在是文教不昌,廖清河也不至于连作保的廪生都凑不齐。 廖清河的另一个作保廪生魏荣桃与廖清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还是他的童生老师费了千辛万苦才找来的。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廖清河找不到第二个廪生给他作保了。 没想到最后居然便宜了自己,崔港喜滋滋地想。 “童生廖清河,谢县尊大人派保!”廖清河此时站出来,作揖表示感谢,之后又给崔港行了一礼,算是结下了半个师徒缘。 “嗯,你要好好考。”杜县令微笑看着,转身对崔港道,“此次派保,本县另赠你一两礼金,还望你这一路好好施教。” “学生不敢……”崔港诚惶诚恐。 杜县令笑道:“收下吧,你应得的。” 接着杜县令又念道:“廪生张希明!” “学生在!” “沙台乡考生邓宇波,由你认保。” “学生领命!”廪生张希明一脸难看,因为这个邓宇波是这次县试的第三十六名,几乎可以认定为炮灰角色。 “廪生孟杨!” “学生在!”孟夫子上前。 “双庄乡学子左翠芹,由你认保。” “学生领命!”这个左翠芹,是县试第三十七名,仅在马崇杉之前。 接下来,那些尚未凑齐两位廪生的考生,纷纷在杜县令的操作下完成了派保环节。 之后,杜县令功成身退,将现场交给了宋教谕。 宋教谕环顾一周,果断下达了大部队开拨的指令。 第59章 府试开始 从青川县县城到陆江府的治所所在地,走陆路的话一共八十里路,距离不可谓不远。 当然陆江府境内水系发达,所以此行林迎他们走的是水路,沿途坐船抵达,只需七十余里便够,加上行船稳当,学子们不仅可以休息,还能趁这个工夫好好温一温书。 出了县衙后,一队人马算上学子、廪生,以及随行的书吏和差役,一共六十五人,在宋教谕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县城东郊的摆渡码头。 此时,官府预定的一艘大船已经在岸边等待。 看到一行人到来,负责驾船的艄公连忙将木梯架到岸边,等一行人都上船了,才收掉木板,命船上的帮工水手们奋力划桨。 然后一路沿着江河顺江北上,前往此行的目的地,陆江府的治所所在地。 船舱内,骆敏等人还从未坐过这样的大船,一时间充满了好奇。 “师兄,这船可真大,比咱们大安镇河流里的船大多了!” 林迎笑了笑,“咱们镇河里的船都是捕鱼用的小船,哪能跟这种载客运货的大船相提并论呢。”???.23sk. 顿了顿,林迎继续道:“目测这艘船少说应该有个400料大小(约130吨),连人带货,运载个百八十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林迎记得自己曾看过一篇关于纤夫的报道,文中提到了古时400料的大帆船,全船拥有100名船员,若是到了激流涌荡之处,其中纤夫70人在岸上拖船,船上水手30人划桨,这才能安然渡过险滩暗涌,可见对于木质的帆船而言,400料的船在江河中,已是非常庞大了。 好在青川县至陆江府全程河流平坦,水流也不急,因此行船的过程只需船员20余名,其余载荷全都可以用来运人或者运货。 能运这么多东西的吗? 艾金良、骆敏不由吃了一惊。 马崇杉更是啧啧感慨:“以前还真是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船,你们说,这一趟如果自己花钱的话,大概需要多少?” 林迎想了想,也不是很确定:“三四十文应该需要的吧。” “那我们大概多久能靠岸?” “这个我也不知。” 林迎坐过钢铁巨轮,可对于风帆加划桨动力的木船,心中真没有大概的尺度。 这时候孟夫子笑了笑,为林迎解答:“坐船去府城,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可行四十里,若是逆风,则一个时辰至多只能行二十五里,而我们一路顺江而下,故此,总计用时一个半时辰,差不多就能到府城了。” “诶,那不是还挺快的嘛……”马崇杉吧嗒了下嘴说道,要知道他们从大安镇坐马车到县城,也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时辰,接近两个时辰的样子。 想不到府城的路途比县城多了将近一倍,用时居然差不多。 不过考虑到大安镇周边的山势,走得慢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孟夫子笑着摇头:“去时自然一个半时辰足矣,但返程是逆流,届时只怕需要三个时辰都不止喽。”到时真得坐一天的船不可。 一想到要在床上待一整天,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 初次坐船的兴奋,很快随着航行的持续而变得枯燥。 无论什么东西,一旦过了新鲜感,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上的习以为常,慢慢地,原本能勾起兴奋的东西,也就变得无聊了。 当然,林迎等人并不无聊,因为府试将近,他们稍适闲聊过后,便纷纷找好位置,然后拿出备好的书籍,开始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府试明日就要开考,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遇到哪里存在困惑,则赶紧向同行的廪生求教。廪生在为学子作保之余,也负有为其答疑解惑的义务,否则作保的礼金岂不太好拿了? 见弟子们都进入了备考状态,孟夫子欣然一笑,在解答了几道不算难的经论题后,悄然地起身,去找几位同学的廪生聊天去了。 相比于弟子们的紧张,作为廪生的他们可是闲情雅致得很,权当是一场公费旅游了。 …… 两岸青山从船舷边掠过,行船的过程无声无息,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船的颠簸似乎变得剧烈起来了,好像进入了一滩急流。 众人无法继续淡定读书,虽然忍着船舶轻微的震荡,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书籍上,可终于一些意志力稍弱的,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口扑到船舷外吐了起来。 林迎脸色微变,也不知是自己发生了晕船,还是因为受了旁边人的影响,腹中居然也起了一丝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但好在最终没有吐出来。 几次都强忍住了。 终于,当外面天色稍微暗淡下来的时候,艄公将船稳稳停靠在了陆江府的内河码头上。 一行人依次从船上下来,那种久违的脚踏实地,不禁令学子们有种重新做人的感慨。 “我发誓,下次再也不坐这种船了,简直遭罪!”马崇杉脸色发白,双腿还在颤抖。 艾金良点头:“我也是,如果能走陆路,以后还是走陆路吧。” 骆敏深以为然。 林迎呼出一口气,终于活过来了。 一旁孟夫子见弟子们如此反应,暗暗摇了下头,忍不住一笑:“终归还是年轻了啊,你们以后多坐几次,就可以像为师这样游刃有余了,要知道为师当年第一次坐船,也跟你们现在这样的。” “既然夫子也晕船,为什么后来还要继续坐?”马崇杉费解地问。 孟夫子瞥了一眼,叹口气:“因为穷!” “为师当年也不富裕,水路一程只需三十文,而走陆路,除非全程靠脚,否则花个六七十文是很容易的。” “你们准备多花这三四十文吗?” 艾金良脸色变了变,摇头:“那还是坐船吧,遇到困难总是需要克服的。” 骆敏也赞同:“六七十文太多了,困难还是可以克服一下的。“ 林迎叹息了声:“我喜欢挑战!” 马崇杉看看林迎,又看看艾金良,他倒不是舍不得区区几十文钱,只是师兄弟几个都这么说了,让他怎么办? 良久,他憋出几个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困难使我快乐!” 假!! 众人齐齐看向他,面露鄙夷。 接下来,众人在宋教谕的带领下入住了客栈。 这家客栈几天前就被青川县包下,此时考生、廪生、差役们悉数入住,一应伙食、热水,也早已准备妥当。 房间布局为两人共用一间,林迎分到与骆敏一间,而艾金良则与马崇杉一间。 当晚,林迎简单吃了点东西,总算恢复了些精力,尔后洗漱完毕,就早早地睡下了。 今天劳累一天,他才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觉得自己还在船上晃悠,天地都一起一伏的。 ……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洞洞的。 位于府城试院方向,便响起了炮鸣。 那是府试开考的“头炮”,于寅时(早上四点)准时放响,意在提示考生,该起床应考了。 不同于县试“头炮”后,衙役们会进入每个巷子敲锣打鼓催促考生们起床备考,府试可就全凭考生们的自觉了。若实在睡得太死,错过了入场,那也是考生自己的责任。 不过由于各县考生大多都是以县为单位下榻在客栈中,因此有随行的本县差役催促,倒是极少发生迟到的现象。 此时,林迎他们下榻的客栈也热闹了起来。 众位考生纷纷起床,然后洗漱、吃早点,又依次去了下茅房,等一切解决完毕,便于大堂中集合,众人整了整衣冠,走出了客栈。 此刻,距离头炮正好过去半个时辰,试院那边放响了第二炮,示意考生们应离家赶往考场了。 第60章 惊人的考题数量 府试是以县为单位,排列整齐之后,方能入场的。 所以,当林迎等青川县的学子来到府城试院门口时,就见现场差役早已按照各县的排序,在试院辕门前树立了牌子。 牌子上,用粗笔大字写着各县的名字,下方则是细笔写的考生名字。 当然考生名字写得比较小,基本不具实际功能,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众人只需找到各自县属的牌子,然后在差役的组织下,在牌子底下排队集合就可以了。 因古时各府不实际管辖丁户,属悬空虚设,所以陆江府下辖的七县中,又以府城治所所在的陆宕县为第一县。 其余六县,则依照各县强弱进行排序,林迎他们所在的青川县,排名第五,已属于七县当中的下三县。 各县报上来的考生人数,自然也是不同的,一般来说上两县文教兴盛,参加县试的学子也多,常常一轮县试就有多达两千余人参加。如此盛况,到了府试环节,报上来的人数自然也是十分可观,常常一报就是上百人。 中二县略次之,但也有八九十人的规模。 至于下三县,因县试时规模就小上许多,所以府试环节人数常在三十至六十间波动。 譬如本次府试,林迎他们所在的青川县,便只录了三十八名学子参加,而排名第一的陆宕县,则足足有一百三十来号人,前后差距十分悬殊。 “大师兄,你看陆宕县那边,人真多啊!” 来到辕门前写有“青川县”的牌子底下,艾金良努了努嘴,示意林迎朝陆宕县考生集合的方向看去。 此时,只见百步开外,写有“陆宕县”三字的牌子前,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考生,足足排了三列长队,队形依旧宛如长龙,而反观林迎他们,仅是排了两列,就宛如游龙被拦腰截断,颇有些断尾壁虎的感觉。 再看考生面容,陆宕县那边的考生热闹攀谈,个个精神抖擞,而青川县这边,则人人都面色凝重,两者比较,气势上就先弱了好几等。 小县的悲哀,从学子的数量和质量上,就能体现出来。 林迎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青川县还算好的,好歹排名第五,是下三县之首,再看排名第六的靖平县和排名第七的常南县,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了。 本次府试,靖平县共有三十二名学子参加,而常南县好说歹说选上来了三十名考生,但其中有多少水分,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府试的考试程序大致与县试相同,众人先在辕门前集合,等时辰到了,就开始搜身入场。 各县考生以县为单位,或排两列,或排三列,搜完身后,方可通过龙门,陆陆续续的进场。 当然搜身环节要比县试更严,因府试所需的一应物品,均由考场内提供,所以考生除携带可证明身份的凭证外,片纸都不能带入考场,否则将以舞弊论处。 当然,充饥用的干粮、饮水等是可以带入的,只是会经差役们粗暴检查,检查完后的食物,基本都被掰成碎末了。 林迎等人因为排在队伍的前面,所以很快就顺利通过搜检,进到了试院里面。 接下来便是要在院中耐心的等待,等各县的考生全部入场,并且知府也携几位考官到达现场后,随即进行的,就是考生们熟悉的廪生唱保和点名发卷环节。 此前在考生搜身的时候,各县的教谕和廪生就已在府衙差役的带领下进到了试院里面。 唱保时,教谕、廪生须现场确认考生身份,而考生们,则也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知府大人。 照例,唱保由排名第一的陆宕县开始,之后是第二的江朗县,等轮到林迎他们的青川县时,天边已是微微泛白。 “青川县大安镇考生林明序,廪生孟杨、廪生程启明作保!” 终于轮到林迎了,等小吏唱完名,林迎当即从队伍的前头走出,朝着前方中厅位置走去。 在开考前,林迎就从宋教谕的口中得知府尊大人姓侯,祖籍北方某县,其酷爱书法,因而考试过程中尤其应当注意卷面的整洁情况。 来至侯知府面前,林迎微微低头,认真作了一揖。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观知府大人,发现侯知府是一个肤色较白,体态微胖之人。眼睛不大,但胜在五官端正,留着淡淡的八字胡,略微带着点双下巴,看上去并不是很严肃。 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透过乌纱帽,隐约可见其发缕稀疏,似乎刚刚才过不惑之年的他,已有些中年谢顶的趋势。 林迎下意识地一阵头皮发麻,还好他此刻发丝浓密,想来未来绝不会赴侯知府的后尘。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自己以后可要饮食规律,绝不能熬夜伤身了。 “学生孟杨保!” “学生程启明保!” 孟夫子和另一位名叫程启明的廪生相继走出,为林迎作保。 之后宋教谕也道:“考生林明序,本人无误!” “嗯。”侯知府轻轻颔首,从小吏手中接过试卷,递到了林迎手中,“青川县学子林明序,好好考!” “是,府尊大人!” 林迎作揖后,从知府手中接过考卷,之后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考座。 由于县试时林迎考了全县第二,因而此次府试他是被安排堂考的,而整个青川县,包括林迎在内,一共就三名考生被提坐「堂号」。 分别是县案首苏泉川、县前列第一林迎、县前列第二范文炳。 至于其余人,则在小吏的带领下,乖乖进入试院东侧一片专为青川县开辟的一排考房中作答。 …… 府试根据各县的文教情况,采取不同的卷子进行作答。 此时,林迎坐到了自己的考座上,虽然考卷已经发下,并且考桌上也已放置了笔墨,但因为唱保还在继续,所以他还不能动笔,只得先把墨研好,然后闭目养神,安心等待。 等到天边完全放晓,一抹阳光照入试院时,正厅那边的唱保也终于完成了。 接下来,各县的教谕、廪生,在向府尊大人作揖后纷纷退场,试院也正式地进入到了开考阶段,大门由内至外的关闭,各排考房前,差役们集中力度,开始了巡视走动! 又过了一会儿,象征开考的大鼓被敲响,之后则是密集的铜锣声。 这是开考的信号! 早已就绪的各位考生接到信号,当即不再迟疑,赶紧翻开放在面前的考卷,提起搁在笔架上的细毛笔,便开始抄写准考号码,准备答题。 府试第一场,也就是正场,主要考帖经题,考察学子的记忆能力,另外还有少许墨义,考察学子对经典著作的理解。 帖经题,就是填空题。墨义则相当于简答题,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 考题数量不等,悉由府尊决定。 林迎翻开试卷,首先便看了下考量。 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吓了他一跳。心里暗忖,不愧是府试考题啊,数量居然如此惊人。 这次考试中,共有帖经题一百道,墨义题二十道。 这题量已经相当不得了了,即便熟读名家著作,每道题都能答上,但想要答完这一百多道题,也需要考上整整一天的时间。 或许,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作答! 林迎吸了口气,备好草稿纸,就对着考卷,准备开答! 第一道帖经题,【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后面留白,是需要填写的下文。 此句出自《论语》,林迎稍适回忆,提笔在草稿纸上写到:“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一题过后,林迎看向了第二题。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 此句同样出自《论语》,大意是说:书本上学的学问,大约我同别人差不多。 林迎马上接上了下句,写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大意是,(我与别人从书本上学到的学问是差不多的),但在生活实践中做一个君子,那我还没有成功。 两题都能顺利接上,并且用时不多,林迎觉得开局还算良好。 接下来一连十五道题,均是选自论语,林迎猜测,看来侯知府出题,是按照四书五经的类别来出的。 头几题都出自《论语》,大概因为《论语》是学子们最早接触的著作,题目都较为简单。 开头给些甜头,可以理解。 到了第十六道题,则换成了从《大学》中出题。 【仁者以财发身】 林迎微微点头,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下句:“不仁者以身发财。” 之后是,【人莫知其子之恶】 林迎写到:“莫知其苗之硕。” 如此,看一下题,写一下答案,很快就到了第三十一题,考题又换成了《孟子》。 【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 答:“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王之所大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答:“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林迎越答越顺,心情也愈加放松。很快,一百道帖经题便已全部作答完毕。 中午时,林迎稍适休息,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又开始了二十道墨义题的解答。 帖经题要求一字不差默写出经典著作,而墨义题则是根据大意来简单回答,所以只要语义接近即可。 二十道墨义题,题量也相当巨大,林迎控制每题的回答在五十个字上下,但饶是如此,等答完全部墨义题,也已是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23sk. 第61章 放牌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夕阳西落,逐渐拉长了回廊的投影。 等到了申时,原则上已允许作答完毕的考生申请交卷了。之后那些交卷的考生要到大院中等候,等凑足了五十人,便可开启试院大门让他们离场,第一波出场的学子,是为“放头牌”,之后还有“放次牌”、“放三牌”,直到最后“放末牌”。 “放末牌”要到申酉交接之时进行,届时就算考生们还没有作答完,也要强制交卷了。 因府试头一场考的是填空题和简答题,这种题型就存在考生全部作答完毕,且都正确的情况,那么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依据出场的“牌名”来确定名次了。 当然,头场考试题量惊人,绝大多数考生直到“放末牌”都未必答得完,所以这一制度基本就是专门给那些学霸设置的了。 林迎在作答完毕后没有闲着,捋了捋细毛笔前端的笔毛后,立即拿出正卷誊抄起来。 因深知侯知府酷爱书法,尤其应当注意卷面整洁,所以林迎誊抄时万分小心,宁可多花些时间来抄,也不愿为了赶时间而特意加快速度。 正好等他抄到第三十三题时,负责巡逻的小吏忽然敲响了云板,发出了“快誊真”的指令。23sk. 快誊真,就是催促考生快速誊抄的意思,意味着后面时间不多了。 一时间,考场里云板之声不断响起,那一句句“快誊真”的叫喊,尤其加深了考场里的紧张氛围。 林迎倒是还好,已经抄了三十多道题,估摸了下时间,绝对够用了。 心里倒是坦然。 反倒那些还在作答,尤其才答了一半的考生,在听到“快誊真”的指令后,立刻就慌了。 一时间大脑里空空如也。 豆大的汗珠,立刻就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他们大概只有一个疑问,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才答了没多久,这就要交卷了? 反应过来的考生,立刻不顾后面还未答完的题,赶紧先把前面的答案誊抄到答卷中。 当然因为紧张,双手颤抖,写歪了字,或者打翻了砚台的,都不在少数。 更甚者,一些考生看到砚台打翻了,连忙弯腰去捡,结果手忙脚乱的,反倒带动了卷子,结果原本干净的卷子,不偏不倚落在了砚台上。 考生:“……” 好大一只乌龟。 考生欲哭无泪。 …… 到了申时,云板再次响起,这次指令变成了“快交卷”,示意“放头牌”的时间已经到了。 而恰在这时,林迎也已将全部题目誊抄完毕。 拿起卷子欣赏了下。 嗯,干净、清爽,字字分明。 他满意地点头,等墨迹都干了,便将卷子收拾好,之后又将笔墨全都归位。 这时,堂考里已经有不少考生陆陆续续地开始提前交卷了。 这些学子,大抵都完成了卷面所有题目的作答。 且正确率肯定不低。 林迎想了想,也起身,将自己的卷子交了上去。 这时候,就是要搏一搏“牌名”的时候,他可不能落伍了。 交卷时,除了正卷之外,连同草稿纸也要一并上交。 林迎交完卷后,就到大院中等候,此时冲击头牌的考生已有三十余人,林迎看他们都比较面生,没有一个认识的。但见他们彼此在那交谈,估计都是来自一处。 林迎心想,这些应该都是陆宕县和江朗县的考生,果然不愧是上两县,文教居然如此昌盛。 他孤零零在人群中等了一会儿,终于在快凑齐五十人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朝他走了过来。 “林兄,此番作答,你好生快速啊。” 那人喘着气来到林迎身旁,正是本次青川县的案首苏泉川,那是一个体格有些瘦弱的书生。 “苏兄也不慢呀,我前脚刚到这,苏兄后脚就赶过来了,正巧咱们都能以头牌放出。” 林迎笑着道。 苏泉川连连摇头:“非也非也,论答题的速度,在下不及林兄。” “……为了在头牌名次中给咱们县占名额,在下在誊抄的尾声险些都用上狂草了。”苏泉川挤了挤眼睛,面带笑容地道。 林迎朝他笑了下,竖了竖大拇指。 用上狂草倒不至于,但后面苏泉川为了赶时间肯定加快了速度倒是真的。 …… 终于,随着考生陆续抵达大院,很快五十名“放头牌”名额就满了。 侯知府亲自取下龙门上的封印,遂即打开试院大门,放头牌考生出试院。 此时,试院外的空地上,早已等候着各县的接考人员。 林迎和苏泉川走了没几步,很快在“青川县”的牌子底下,看到宋教谕以及诸位廪生。 “泉川、明序,你们这是头牌放出,觉得考得怎样?”宋教谕见到来人,脸上露出笑问道。 林迎、苏泉川对视了眼,齐齐拱手道:“已尽力而为!” “好好好!”宋教谕抚须大笑了下,指了指一旁的棚子道,“你们俩考了一天辛苦了,快些过去喝些水、吃点东西……” 林迎、苏泉川作揖,随后走了过去。 两人甫一过去,就被诸位廪生围了起来,不断询问考场里的情况。 至于宋教谕,则带着两个小吏去一旁靖平县和常南县的地盘,炫耀去了。 “哎呀呀,柳兄,此番府试放头牌,不知贵县有几位考生在列呀?” “什么,一位,哎!我青川县这次也才两位罢了,我等小县,不知何时才能出头呀。” “诶,万兄也在呢,不知这回你们县……” 话还没说完,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宋教谕就被常南县的万教谕给轰了回来。 虽然是被轰回来的,但宋教谕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尴尬之色,反倒红光满面,心情十分不错。 一个人的幸福感,不在于收获了多少,而在于比其他人多了多少。 这该死的攀比心理呀! 宋教谕用力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 又过了许久,试院大门再度打开,放次牌了。 艾金良、范文炳,还有青川县的另外五名考生分别走出。 这之后,放三牌,青川县无一名考生走出。 直到最后放末牌,余下考生才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或悲伤、或委屈、或麻木地从试院中走了出来。 来到青川县的牌子下后,学子们冲着自己的廪生夫子摇头,宋教谕见状也知道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让人赶紧安慰。 虽然最后放榜,是以各县为单位,说白了还是内部在竞争,好似无论成绩好坏,入围的人数都不会变。 可府试也有总榜,总榜不好看,丢的是他宋教谕,以及青川县的脸面啊。 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行人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待有空了,孟夫子专门找来林迎等人,依次询问弟子们的作答情况,然后分别点评。 “本次府试头场,明序是所有题全部答完了的,而且是头牌放出,想来这回府试已经没有太大悬念,关键就是看总榜的名次如何。” “至于金良……”孟夫子顿了顿,点头笑道,“次牌放出,显然也做完了题目,问题也不大。” 倒是马崇杉和骆敏,直到末牌才出,可见答题并不顺利。 一问才知,马崇杉一百道帖经题中,只完成了六十几道,墨义倒是完成得多一些,有个十道题左右。 原来直到午饭前,马崇杉一直都在做前面的帖经题。饭后一看,一个上午才答了帖经题的一半,这速度考一天都答不了后面的墨义啊。 考前孟夫子跟他们说过,帖经题虽然基础,但墨义所占的分值更大,于是下午时马崇杉就专攻墨义,直接把帖经题给放弃了。 后来小吏发出誊抄的指令,他又干脆直接抄卷子去了,那些未答的题,连题目长什么样他都没看。 至于骆敏,大概年轻气盛,也不似马崇杉那样“破罐子破摔”,一场府试下来,他的一百道帖经题倒是全部答完了,可墨义题却是耽搁了,时间根本不够作答! 孟夫子听完就明白了,他轻轻点头,让几位学子不必在意。 “你们来不及做,其他人也一样来不及做,不要给自己压力。咱们不去跟其他县的人比,只要胜了自己,以及自己县的其他人就可以了。” 说白了,如果不在意总榜的话,只要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尤其骆敏,第一次参加童子试,就有机会参与府试,已经算是表现亮眼了。 第62章 头场第一 和县试一样,府试第一场的放榜也要隔上一天时间,只有通过了府试的第一场,才能继续参加后续考试。 当晚,为舒缓考生们的心绪,宋教谕特地召集所有学子于客栈大堂中讲了一番宽慰的话,之后便应许学子们出去游玩,好好领略一下府城的繁华。 宋教谕也褪去了一身从八品的教谕官服,特地换上居家便服,就和几位廪生一起往府城繁华的酒楼、茶坊,欣赏音乐舞蹈、听评书去了。 大周朝晚上也有宵禁,只不过宵禁从三更开始,也就是过了午夜十二点后才不许民众随意上街。三更前,一应热闹的夜市都是游人如织、人头攒动的。 故此,作为一府治所,府城的繁华可是远超青川县这种乡下小县城的。 白家巷,为陆江府的老街。 曾是陆江府建府时最早的一条居民街。 然而时光荏苒,居民街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它犹如历经沧桑的老妇人,岁月流逝,容颜已老,留下的,是一身的烟火气,和随之兴起的各种以老字号为卖点的店铺。 此时夜深,老街这边却是灯笼高悬,灯火通明,林迎等人结伴而行,不断穿行在各家店铺之间,听着热闹的揽客声,倒也是分外解压。 都说人以群分,这话一点都不假。这才刚逛了没多久,来自青川县的三十八名学子,就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三个不一样的团体。 以范文炳、柳新沅为首的,是县城官宦大贾家出来的学子,他们大概十一二人,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小生活优渥,天然就属于一个阶层。 再是以苏泉川、廖清河为首的贫民子弟,他们家境贫寒,却立志以读书改变命运,这些人之间当然也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人数也有个十人左右。 第三个群体则比较杂了,他们没有旗帜鲜明的囊括进前两个群体,也不愿往自己的身上贴什么标签。总数也有个十几人的样子,这些人非自愿成团,隐隐中却是以林迎为首。 他们中,既有大户出身的马崇杉,也有贫寒出身的艾金良、骆敏,更有小康家境的简孟轶以及其余几位生活尚过得去的学子。 这其中林迎学识最高,表现得也最为成熟,一不小心就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夜市很热闹,林迎他们一步一停,在不同的摊位前不断驻足。 那些摊主一见生意上门了,更加热情地吆喝介绍起来。 “林兄,可是要为嫂子买些胭脂?”见林迎在一家水粉铺子前停下,简孟轶好奇地问。 林迎摇头,随即扫了眼用小瓷罐装着的物品,那动辄一二两的价格,即便他想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还是赶紧走吧。 …… 夜很快就深了,众人回到客栈,稍作洗漱,便下榻歇息。 第二天,林迎没有出门,因笃定头场必过,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准备接下来的覆试。 头场覆试主要考杂文,一般两到三题,主要从论、诏、诰、表、判、语这些文体中选,所以他必须精通这些文体的写作要求。其中《孝经》和《论语》为必考题,所以是复习的重中之重! 此外还要考试帖诗一首。 这个只能临场发挥了。 林迎复习期间,马崇杉和骆敏过来找了他一次,本想约他一起去登山的,但见林迎在复习,两人就不便说什么,悄然退了出去。 说起来,头场考试过后,大致觉得通过无望,马崇杉和骆敏也都彻底放飞自我了。 孟夫子的四名弟子中,也就林迎和艾金良还在认真准备下一场考试。 …… 眨眼,一日过去。 又到了放榜时刻。 这天一大早,各县的考生就在自家教谕的带领下,来到试院前的放榜板前看榜。 府试高于县试,放榜环节本应更加隆重才对,但实际当林迎他们来到试院前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热闹。 此时,试院前的辕门位置,已树立起了七个用于张贴榜单的木牌子。 但人山人海的看榜之景,却压根就没有出现。 别的县来的学子,他们考得好不好,与我何干? 周围行人,该干嘛的干嘛,丝毫不在意榜单上出现了谁的名字。 除了作为治所的陆宕县牌子前,围了不少人,其余几县,鲜有人关注。 林迎他们不得不感叹,本土作战就是好啊,就算旁人不关心,起码亲朋好友们也可过来助威。反观其他县一侧,看起来有点寒酸。 辰时四刻,试院的大门在几声炮鸣之后徐徐打开,接着七名小吏持各县的榜单从龙门中走出。来到布告栏前,将手中的榜单往布告栏上一糊,就算完成任务了。 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老手! “走,过去看成绩!”宋教谕大手一挥,带着诸位考生过去看成绩。 在场的考生早就按捺不住,听到宋教谕的口令后,立刻蜂拥来到了布告栏前。 府试第一场发榜,与县试一样,都是发一个大圈。 中间写有“中”字,入圈之人的名字则围绕着“中”字排开。当然与县试发圈排名不分先后不同,府试发榜,成绩高低是按顺时针方向排列的。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青川县共有三十八名学子参考,按侯知府事先划分的名额,第一场共有二十八名学子可以“入圈”。 位于“中”字正上方的座次写得稍大一点,为本场第一。 众人一看,赫然是“堂号一十七”。 “快看,第一名是‘堂号一十七’,咱们县谁是‘堂号一十七’?” 一名学子大声说道,所有人闻言,目光一下子投向了林迎、苏泉川、范文炳三人。 因为青川县就他们三个被提坐「堂号」。 林迎愣了一下,还没说话,边上的范文炳就拱手朝他道喜:“林兄,恭喜你摘得正场第一名。” “是啊,林兄摘得第一,可谓名正言顺!”苏泉川也朝他拱手,真心佩服道。 “啊,不敢不敢,侥幸而已。” 面对苏泉川、范文炳的道贺,林迎谦逊地还礼。 他不怀疑二人的真诚,因为放出的榜单上,三个堂号赫然都在列,其中林迎位列第一、苏泉川位列第二、范文炳位列第三。 三名堂号摘得前三,只是第一、第二换了下位置罢了。 不过后面顺序变得就有点厉害了,好几个县前列跌到了十几名开外,而几个原本在后面的考生,则一下子挤进了前十。 榜单一出,现场自然又是一轮“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景。 通过的,兴高采烈,没通过的,则面露苦涩。 苦读多年,谁不想榜上有名呢。 奈何实力不足! 接下来,林迎继续浏览榜单。 当看到榜单第二十五名时,林迎忽然愣了愣,“东三排丙戌”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马崇杉的号?! “马崇杉!!” “大……大师兄,我好像……中了?” 马崇杉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颤抖地说着。 虽然只是第二十五名,但他中了啊,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很快,马崇杉欲哭无泪,因为考后自以为通过无望的他,昨日放纵了一整天,一个字都没有看啊。 偏偏他中了! 关键时刻,居然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 与马崇杉的痛并快乐着不同,骆敏则表情黯淡,他果然没有入圈。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倒没觉得太意外,至于马崇杉考中了,骆敏只能投去羡慕的目光。 大抵还是这位马师兄懂得取舍,不像自己,一味埋头答题,某种程度上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青川县这边,看榜环节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林迎终于有时间关注一下其它几县的情况。 其中与青川县处在同一水平的靖平县、常南县,入圈学子人数分别为二十五人、二十三人。 果然是难兄难弟。 而作为上二县的陆宕县和江朗县就夸张了,他们共有百来名学子参考,入圈人数也到达了惊人的九十五人和八十三人。 按照一个圈满额五十人计,这两个县一个圈都排不下,每个县都用了两个圈,一圈为一图,是为第一图、第二图。 果然是文教昌盛啊! 林迎感慨。 至于其余几县,入圈人数也都在三十人到五十人之间。 第一场的淘汰率,差不多在二成左右。 第63章 府试落幕 随着府试第一场成绩公布,对于许多学子而言,他们的童子试之路也到了曲终人散之时了。 当天中午,宋教谕在客栈设宴为他们饯行,饭后就命几名差役护送这些落榜的学子,还有部分同行的廪生回县里。 临行前,骆敏来到林迎面前:“大师兄,我和夫子先回去了,你跟老艾,还有马师兄要好好考啊!” 林迎笑了笑:“放心吧,我们会考好的!” 孟夫子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林迎的肩膀,又对林迎和艾金良道:“明序、金良,为师先送书辛回去了,这边作保之事已与程廪生和宋教谕沟通过,由他们负责,你们俩要好好考。” “为师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只要好好发挥,这次府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为师在大安镇等你们的好消息!” “另外还有崇杉,这次你通过了府试第一场,实属难得,接下来的两场覆试,也要好好考!” 林迎、艾金良、马崇杉齐齐点头,然后目送着孟夫子还有骆敏他们逐渐走远。 随着落榜学子还有部分作保廪生的离开,青川县学子下榻的客栈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这天下午,林迎收拾了下心情,就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备考当中。 虽然如孟夫子所言,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想要通过府试大概率是没有问题的。 但林迎清楚,只要结果未出,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 林迎备考时,马崇杉倒是跑过来串门,此时骆敏离开,林迎的房间空出了一个床位,这厮就恬不知耻地搬了过来。 “林师兄,反正这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小弟过来沾一沾师兄的光芒……” 马崇杉嘿嘿笑着,放下书箱,就趴到了林迎所坐的大方桌前。 伸手,拿起了林迎刚作的文章看起来。 林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马崇杉扭动着身子,像一条充满活力的蛆。 “林师兄,要不,要不……你给我押一下题呗,我知道林师兄十分厉害,押题贼准!” 马崇杉眨眨眼,举起三根手指,一脸虔诚道:“而且我刚才拜过了文圣人,说不定接下来的覆试也会一帆风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马崇杉对于接下来的覆试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要知道当第一场的成绩出来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是真心没想到自己能过! 毕竟考试的时候,当考卷打开的刹那,他的心都是冰冰凉凉的了。 这么多题,以他的能耐,这得考到猴年马月啊。 他对自己有着清醒认知,于是答题时就有了摆烂心理,会就会、不会的就是不会,遇到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的题,他就果断认输、跳过。 只要当作没看到这些题,他心里就不慌。 他想着,等答完了会答的,回头再来死磕也不迟。当然他最后也没来死磕,因为还没等他答完,特么就要交卷了。 这下马崇杉觉得自己是彻底凉凉了,也就不在意后面的结果了。 谁承想,烂有烂着,他最后居然考了个第二十五名,顺利入围了后续的覆试! 真是万万没想到! 这下子,马崇杉忽然有了动力,如果自己好好准备,万一……考了个童生出来呢? 他老爹还不得高兴坏了? 林迎被马崇杉晃得有些头疼,听着他信誓旦旦的发誓,无语地白了一眼。 “林师兄,你就帮小弟一把吧,小弟要是中了童生,那好处大大滴有,到时候一定不会忘了林师兄的!” “林师兄,小弟心里惶恐。” “林师兄,还请怜惜一下小弟……” “……” 林迎浑身一阵恶寒,随手拿起了左手边的一本书朝他丢过去。 马崇杉一个激灵,连忙躲闪,那本书就顺势落到了地上。马崇杉不以为意地走过去将那本书捡起,伸手掸了掸灰尘,定睛一看,是一本《孝经》。 这会儿他所面对的正是《天子章第二》这一页。 “啊,我明白了!” 马崇杉自行脑补了一番,马上喜滋滋地摊开《孝经》仔细阅读起来,甚至还不尽兴,居然拿出纸笔准备写一写文章。 林迎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不过见他没有再来烦自己,倒也落得清闲。 …… 大周王朝,宣沣六年,农历四月十一。 陆江府童子试,府试第二场正式开考。 今日考题共有三道,上午要求写一篇“论”和一篇“判”,论的题目出自《孝经》,【一人有庆】,林迎以“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进行顺破,尔后开始了长篇大论。 判,则是题干给出一个案件,要求考生书写最后的判词。 这个很简单,主要是考察对大周律的熟悉,再结合风土人情,予以合理宣判。 这题属于自由发挥,重点在如何书写判词,至于是否达意,反倒不太关注,大差不大就可。 下午则又考了一篇“诰”。 诰,是古代的告诫之文,常作为帝王任命或封赠的文书,大周朝凡有封赏,一至五品,皆授以诰命,六至九品,皆授以敕命。 诰的文体固定,所以对考生们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当然,府试第二场最后还要写一篇试帖诗,这首诗的题目是各县都统一的。 考完了第一场覆试后,紧接着第二天又考了第二场覆试。 第二场覆试只有一道题,那就是策论,考一个上午。 侯知府以“论宵禁之利弊”,让学子自由发挥。 林迎后世时接触过不少史料,知道早期宵禁起源自文化中“昼为阳,夜为阴,阳动而阴静”的认知,后来各朝又引入了“防盗备寇”的功能,特别有助于维持宫城、京畿和关隘的治安,于是宵禁制度日严。 不过后来各朝又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开放,促成了上元、中元、下元三个节日的繁华夜生活,尤其到大周朝时,宵禁的起始时间往后推移,几个重大节日也有连续十余天的开禁,极大促进了民间商贸。 有了这些史料基础,林迎立刻知道该怎么写了,再引入后世的“经济循环”理论,妥妥的一篇好文章。 第二场覆试的最后,照例要默写一遍《御言圣训》,等一切完成,林迎便放下笔,等待交卷。 至此,府试三场考试全部结束。 …… “呼!” 从府城试院出来,迎着暖和的日光,林迎重重吁了一口气,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这两天的考试,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十分良好,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童生”资格应该能到手了。 都说“七十老童生,三十少进士”,三十岁前能考中进士的,那是极少数,属于读书人中的天赋异禀之类,而到了七十岁却依旧还是老童生,这才是常态。 但哪怕是“童生”,作为读书人品级的起点,它依旧是众多学子为之奋斗的重要关卡,是万千学子中,大浪淘沙选出来的精华。 后面还有秀才、举人,等等。 林迎的科举之路,就是要从童生开始! 第64章 府案首 府试的成绩是第二天出的,翌日一大早,青川县的学子们就在宋教谕的带领下来到知府衙门前,等候成绩发榜。 不同于第一场成绩公布时的无人问津,府试毕竟是陆江府的一大文教盛事,所以发总榜时,声势还是相当隆重的。 为此,知府衙门还专门请来了民间的舞龙舞狮队伍,以彰显喜庆。 此时,衙门前各班人马都已经就绪,各路看官、仪仗、唢呐队,也纷纷位列衙门两侧的空地。 只等着吉时一到,就可公布最终的成绩。 林迎他们来到现场后没多久,就看到负责张贴成绩单的差役们,拿着几份誊抄好的名单出来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之后,负责张榜的官吏乌拉拉地说了一大堆,反正因为周围人太多,林迎也只听了个大概,大致就是些程序化的套话。官吏讲话后,周围礼乐响起,在一声声庄严的声响中,名单被挂到了宣化坊的公示栏上。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宋教谕发号施令了,学子们一拥而上,很快将公示栏围了个严严实实。 府试发榜,分为各县的分榜以及一个总榜。 只见青川县的分榜上,一共有二十一个人的名字,这二十一人,就是通过了本次府试的学子。 与此同时,这二十一名学子,也自动获得“童生”头衔,拥有了参加院试的资格。 青川县名单上,位列第一的。 赫然就是林迎! 其名字要比后一名略大一点,以示尊崇。 第二名是范文炳,而原来的县案首苏泉川,则落到了第三名。 之后还有其他考生,艾金良则考了第六名,也光荣地成为了一名童生。 “呜呜呜……”正当林迎看榜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听起来十分让人惊悚的哭声。 转头一看,却见马崇杉两眼泪汪汪,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 “崇杉兄,你这是……” 林迎大惊,他这位马师弟平日何等坚强,今天怎么这副模样了? “呜呜呜,林师兄……” 马崇杉擤了擤鼻涕,手指朝着榜单指了指,声音愈发颤抖地道:“林师兄……我中了,中了,我考中了第二十一名,又是孙山!” “我考中童生了!!” 嗯?! 林迎一愣,急忙看向榜单的最后一位,诚如马崇杉所说,这家伙居然又中了! “恭喜恭喜!”林迎马上堆起笑容道。 有时候一个人一旦走起运来,那真是挡都挡不住的。 “嗯嗯,这一次,又是多亏了林师兄!” 要是没有林师兄给他押题,马崇杉知道自己绝对中不了的! 覆试的那篇《孝经》实在太重要了,若非那天林师兄一书掷出,正好命中《天子章第二》这页,马崇杉在拿到【一人有庆】这道题后,又如何能这般快速精准的作答出来? 这一切多亏了林师兄啊! 马崇杉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怎么也没想到,以他的能耐居然能通过府试,考中童生! 至于他的林师兄,更是位列青川县分榜第一,乃是名副其实的“府案首”。 马崇杉心里是一个大大的服字! 说起府案首这个称谓,顾名思义就是府试第一名的意思。 但具体如何才算府案首,其实学界对此仍有争议。 因为府试共有两榜,据清末不少秀才回忆,府试虽由知府统一命题、统一阅卷、统一发榜,但各县题目不一,录取名额也不一。 最终各县第一可称“府案首”,总榜第一,也可称“府案首”。 当然论起含金量,前者的各县“府案首”,明显是比不上后者的一府“府案首”的。 随着榜单公布,在场学子的心情自然是不同的,通过者欢呼雀跃、内心激荡,从此拥有真正意义的“童生”头衔,而不再是泛泛之称的童生郎(儒童)了。 童生可以参加院试,考取秀才。 即便院试没考过,下一回也只需在县里再参加一次简单补考,就可直接获得参加院试的资格,而不用再县试、府试,一级级的考上来。 这样的待遇,是最让读书人心动的。 此外,拥有童生头衔,回去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够格的。 起码营生方面不成问题。 至于那些未通过的学子,则一脸茫然。 年纪轻者已暗暗重振旗鼓,准备来年再战。 而那些年长的老学子,则不由想起了自己秉灯夜读时的场景,再看周围看榜之人欢喜大笑的模样,心中不免的悲愤欲绝,直叹虚耗了光阴。 此间事了,考中童生的学子们互相道喜,之后便相约着去看总榜,想要看一看自己在总榜中的排名。 人都是有进取心的,知道自己在一府之内的排名,也可对未来道路进行一下规划。 本次府试,七县共五百二十一名学子参加,除青川县录取二十一名童生外,陆宕县录取童生五十名、江朗县录取童生四十二名,其余各县均录取三十余名。 至于垫底的靖平县和常南县,则只录取了保底的十八名童生名额。 换言之,本次府试,合计共录取童生二百四十八名。 总榜也是以长案形式发布的,只不过录取者人数众多,在排列名次时,一竖列要写三个名字,之后以矩阵的形式横向排布,将二百四十八人全部写在长案上。 第一名为总榜府案首,名字略大。 最后一名之下,则用朱笔画一勾,以示截尾。 因此也有人暗笑最后一名是“坐红椅子”。 其实林迎也挺好奇自己能考第几名的。 他这个县属府案首,不知在总榜上能位列第几。 …… 马崇杉体格魁梧,来到拥挤的人群前时,只见他两手一合十,接着往前一探,哗哗地往两边拨开,旁边不时响起其他县学子的叫骂声。 但这厮丝毫不在意,笑着回头朝林迎他们示意了下。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么拉仇恨的事,他做得居然如此心安理得。 不得不说,这人脸皮也是相当厚的。 林迎觉得有些脸热,不过这会儿可不是退却的时候,于是他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林师兄快看,你的名字在第一列,前三的位置!” 马崇杉高声大呼。 林迎仔细一看,果然如马崇杉所言,自己的名字位于第一列。 当然,是排在第一列的最下面。 也就是第三名! 林迎长吁了一口气。 第三名,也不算差了。 不错不错。 林迎心中有杆秤,他也不强求自己非得考个总榜府案首不可,能进前三,在他看来已经是非常圆满的成绩了。 毕竟陆江府那么大,几百名优秀学子一起同台竞技,保不齐就有些妖孽人物存在。 自己作为青川县的府案首,能拿到总榜第三,已经足够向杜县令、宋教谕、孟夫子,还有县里的乡亲父老们交代了。 宋教谕在知道林迎的成绩后也很高兴,往年的府试,青川县的案首可是极少进入前十的。 前面几名,几乎全被陆宕县和江朗县包揽! 今年则不同,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进了前三,妥妥的政绩! 将来考评的时候,他宋教谕的功劳簿上也能增添一笔。 因此,宋教谕看向林迎的目光,也愈发满意。 这一次,青川县学子的府试之行,可以说收获满满。 除了案首林迎考了全府第三名之外,第二名的范文炳考了全府第十二,第三名的苏泉川考了全府第十八,其余学子一一上榜,而第六名的艾金良,则位列全府第五十九,最后一名马崇杉,位列全府第二百二十六。 相比往年,表现十分亮眼。 中午,宋教谕隆重设宴,为考中童生的学子们洗尘,同时也对那些没考中的学子说了些宽慰的话。 下午晚些时候,府衙那边发来通知,邀请上榜的学子晚上去府衙参加庆功宴。 这当然是例行安排,大致与县试之后的终场酒差不多,到时候侯知府会携衙门的要员,以及府学教授(正七品)亲临,给新晋的童生们庆贺。 第65章 返乡 知府衙门安排的庆功宴过后,第二天,林迎等一众青川县的学子就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回去依旧是坐船,只不过少了来时面对府试的忐忑,回去的众人除了那些因落榜而失落的学子,其余均已有了童生的身份,一时间内心激荡、举止豪迈,在船舱里谈笑风生起来。 回去是逆江而上,所花时间远比来时要多,但学子们归乡心切之余,也有了闲暇欣赏两岸的景色。 陆江府水系发达,而青川县又多山川,因而随着越来越靠近县城,两岸湖塘、心滩的迤逦风貌,便如一幅青绿色的画卷,在水天一色间点缀众人的视野。 林迎等一众读书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在船舱里探讨学问,聊到性情相合,就互相留了地址和联络方式,以便将来可以拜访。 大家都是同一届考出来的童生,算是同一个战壕里出来的,互相亲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如教员说过,要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任何时候,都不会嫌弃自己的朋友太多。 除非给份子钱的时候。 不知不觉,林迎的小册子上已经记满了这些同年考生的信息,而他的住址,也被许多考生记了下来。 未时,艄公将船稳稳地停在县城东郊的摆渡码头。 众位学子再度踏足大地,一时间有点脚踩在了棉花团上的感觉。不过相比去的时候,这会儿算是适应许多了。 接下来,一行人分为两拨,府试失利的学子在一番告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而获得了童生资格的学子,则在宋教谕的带领下去了县衙。 早在昨天时,宋教谕就命人将此次府试的结果通知到了青川县。 所以当林迎他们刚踏入县衙,早就等候在那的杜县令便带着礼房典吏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诸位考生,恭喜你们在府试中绽放光彩,获得了童生身份。”杜县令抚了抚胡须,一脸笑容地说着。 接下来让礼房典吏为学子们办理登记手续。 这次通过府试、取得了童生资格的学子,在回来前便拿到了由知府衙门开具的印结,这相当于是一种学历证明,是盖了知府衙门的章,具备法律效应的。 而作为考生们的户籍所在地,青川县衙门这边也要做相应的登记,记录本县共有多少位童生,其籍贯何方、家庭状况又如何等等,最后还要在学子们的印结上盖县衙的印,以示认可。 虽然县衙、府衙都有了学子的档案信息,但平时学子在外,也需要身份证明,这盖了两方大印的印结,就是证明学子的身份用的。 做完这一切,杜县令又命人取来了银两以示嘉奖。 赏银不是很多,普通童生赏二两银子,进入前三的,则名次高一位就多赏一两。 这样算来,林迎一共获得了五两赏银! 可谓冠绝众生。 艾金良考了第六,只拿了二两,但对于家境贫寒的他而言,这二两银子可是一大笔财富。 当从杜县令手中接过那二两赏银时,他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 登记也登记了,赏银也拿了,接下来众人也该收拾收拾心情,打道回府了。 众位考生在县衙前约定好六月份一同参加院试后,就互相拱了拱手,依依作别。 “林兄,以后有空来县里,一定要来我府上找我!” 临行前,范文炳对着林迎说道。 一旁柳新沅也是点头,颇为豪放道:“到时候由我做东,带林兄好好领略一下县城里好玩的地方!” 两人都是县城的有名大少,哪里好玩、哪里有意思自然是如数家珍。m.23sk. “哦对了,到时候记得带上嫂子。”柳新沅笑着道,“前段时间,我们县里刚开了几家水粉店,深受县城不少女眷的欢迎,林兄记得带嫂子过去看看,直接报我的名,可以打七折!” 不用说,这家水粉店十有八九,又是柳家的产业。 这次柳新沅府试成绩尚可,考了分榜第九,总榜九十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对于林迎这个朋友,他也是十分看重,有心想要好好维系这份友情。 林迎笑着答应:“那就一言为定了,改日定来拜访。” 之后与范文炳、柳新沅他们告别,就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就在城门边上遇到了过来接他们的康叔。 林迎回头,又对同行的廖清河和简孟轶道:“我们在此别过吧,下次再见,应该是六月的院试之行了。” 廖清河和简孟轶齐齐点头:“离院试还有两月,我们定要好好准备,到时再与林兄切磋!” 林迎露出微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对视了眼,笑着说道。 这次府试,廖清河和简孟轶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廖清河位列分榜第七,总榜第六十六;简孟轶则是分榜第四,总榜第三十二。 与林迎这个“府案首”比,自然还有差距,但因刚刚拿了杜县令的赏银,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这番返乡,绝对称得上光荣而归。 几人作别,之后坐上马车,慢慢朝着大安镇方向赶去。 抵达大安镇后,几人首先去了趟孟夫子的家,给孟夫子报喜。 当孟夫子得知林迎、艾金良、马崇杉,三人居然都考中童生后,稍微愣了片刻,接着反应过来朗声大笑。 孟夫子是真的没有想到,原以为三人中林迎和艾金良考上童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谁想,连那个被他视为“顽劣”的马崇杉,居然也考上了童生? 虽然是孙山之名,但到底也是一位童生,放在大安镇,那也是一号人物了。 只是这一结果,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直到马崇杉炫耀着讲了遍林迎给他押题的经过,孟夫子才抚了抚胡须暗暗摇头。 有的人,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如此看来,这县榜的第一与倒数第一,都让为师的弟子占了,不错不错!” 孟夫子非常满意地点头。 这一刻,连平日不怎么讨喜的马崇杉,也成了他的“爱徒”了。 “你们三个,回去之后要好好准备,今年乃是岁试之年,到时大宗师将按临各府,对各府的秀才进行考评,同时也将并行举办院试,从童生中采录生员。” “按衙门发布的公告,这次院试将放在六月末举行,你们还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学政一任三年,中间巡视各府,举办一次岁试、一次科试,不仅要对往届秀才进行考核,还要同时举办院试,采录新的秀才。 “你们三人中,明序我是不担心的,他既有分榜府案首的资历,按例已经是保送的秀才,只要中间不出大乱子,走完院试这趟程序,秀才功名几乎已是稳如泰山。” “金良的话,还需刻苦一下,虽然本次府试发挥良好,考了分榜第六,但须知院试时还有为数不少的往年童生参加,只是第六的话,还不够稳妥,万万不能轻怠。” “要是愿意的话,这些日子金良就常来我这,为师给你好好训练一下。” “至于崇杉……”说到这,孟夫子顿了顿。 马崇杉一脸希冀地看过去,希望得到孟夫子的教诲。 谁知孟夫子摇摇头:“你的话,为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嘱咐你,总之……你好好努力就好。” 马崇杉:“……” 这是怎么了,爱会消散的吗? ╮(╯▽╰)╭ 第66章 载誉而归 从孟夫子家出来,林迎等人再次坐上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却说孟夫子在林迎他们走后,哼着小调一脸高兴的模样。 师母虞氏见了,笑着道:“这次小迎他们过来报喜,可把你美的。” 孟夫子笑了笑,自顾倒了一盏茶,举杯嗅了嗅道:“今年实乃大丰收之年,五名弟子奔赴童子试,其中就有四名通过县试,获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最终更有三名考取了童生身份,硕果之丰,超出早先预料了哩。” 其中最大的变数还要数马崇杉,是他一举打破了孟夫子的预期。 当然,林迎获得府案首,提前锁定秀才功名,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在孟夫子看来,林迎获得童生身份那是难度不大的,毕竟几年前他就看好这位弟子,不然也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他。 但现在林迎所展露出来的能力,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原先计划中,孟夫子期待林迎花上几年时间,能够成为秀才。 到时再有余力的话,可以冲击一下举人,若实在冲击不成功,安安稳稳当个普通秀才也是非常好的。 但万万没想到,今年的童子试林迎居然一鸣惊人。府试阶段就提前锁定了秀才功名,又有府案首这一身份傍身,院试过后成为廪生,那也是可以期待的。 是的,现在孟夫子期望的是林迎能够成为廪生,而非普普通通的秀才了。 一旦成为廪生,那地位可就完全不同了,同时,廪生创造财富的能力,也是非一般的秀才能够比拟的。 仅是每年为学子作保,轻而易举便可有个十几二十两的收入! 有了这一财源在,就可完全脱产,在家安心读书,那时冲击举人的希望也就成倍的增加了。 想到这,孟夫子不由得心有些飘飘然。 还是自己慧眼识珠,教了一个好弟子。 同时也为女儿,找了个好夫婿啊!! 虞氏也很高兴,想到女儿一家未来越来越有盼头,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别提多么高兴了。 尤其林迎这个女婿,她打心眼里喜欢,不仅品行端正、知书达理,对自己女儿也是宠爱有加,现在更有了广阔的前途,想来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好。 “要说小迎这个孩子我打早就喜欢呢,当初要不是我提了嘴,他还指不定是不是咱们女婿呢。” 虞氏颇有些自得地说道。当初让林迎做女婿,还是她先提议的。 在这个问题上,孟夫子也顺着她的意,笑了笑道:“还是娘子眼光高明。” “那当然!” 古代对妻子的称呼很多,但“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那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才能称自己妻子为娘子。 好比皇帝称老婆为梓童;宰相称老婆叫夫人;文人称拙荆;雅士叫执帚;商贾称贱内;士人叫妻子;秀才称娘子。越是往前,称谓的专属性也就越强。3sk. 一个富商敢称自己老婆叫夫人,那是很严重的僭越。夫人可是有品级的,只有一品、二品的朝廷大员的正妻和嫡母,才能叫夫人。 孟革听着父母在那互相吹嘘,整个人缩在客堂的一角不敢说话。 这次童子试失利,他感觉自己的地位日趋下降。 尤其听到连马崇杉都考中了童生,他更是嫉妒得牙齿都酸了。 他默默地将茶杯归位,趁着父母不注意,赶紧溜回到书房温书去了。 …… 当天下午,林迎几乎踩着夕阳回到林家村。 刚从马车下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榕树底下站着几个人。 仔细一瞧,那不是大哥林成,还有三弟林阳吗? 在他们边上还站了一个人,不是他的妻子孟芊芊又是谁? “哎,大哥、阳子、芊芊,你们怎么在这等我?”林迎走了上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是啊,我们估摸了下时间,觉得你差不多该是今日或者明日回来,反正现在地头的活也都干得差不多了,就想了想到村口来等你。” 大哥林成在见到林迎后,露出了一抹笑:“没承想,你真的今天回来了。” “对了二哥,你这回去府城考试,最后考得怎么样?”林阳在林成说完后,迫不及待地问。 孟芊芊和林成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林迎笑了笑:“考得还成,如今咱们家也是有童生了!” “童生!!” 孟芊芊和林成闻言后,脸上一喜。 他们都清楚,此次林迎赴府城参加考试,目的不就是为了考童生嘛。 现在林迎说“家里有了童生”,也就说明他考得还不错,已经通过府试,成为一名童生了! 这是全家都期盼的一件事!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好好好!”林成激动地抓住弟弟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尤显得不够尽兴,又用拳头使劲锤了好几下。 孟芊芊在一旁看着,俏脸含笑,也没有上前制止。 至于林阳,在获知二哥通过了府试,已经成为一名童生后,更是一下子蹦了起来,用他那还尚在变音期的嗓子使劲嚎叫了好几下,顿时引来了不少农忙回来的农人们的异样目光。 这是哪家的孩子,不会是抽了吧? “好了好了,咱们也不要在这高兴,赶紧回去把消息告诉爹娘吧。” 林迎笑着出声制止。 “啊啊,对,这个好消息要快点告诉爹娘!” 林成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取下了林迎身上的书箱,一把背在了自己肩头,“这些我来给你拿吧,赶紧回家,去告诉爹娘好消息!” 接下来,林迎便牵着孟芊芊的手,一行人情绪激昂地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沿途倒也碰上了不少亲戚,他们也知道林迎此去府城参加考试的事,少不得要上前关心几句,问一下考试结果。林成也是高兴坏了,根本不需要林迎开口,就主动跟他们说了自家弟弟考上童生的事。 “哇,兴旺家孩子考上童生了!” “我就说这孩子有出息,这才多久,居然已经是童生了!” “咱们村的蒙学老师也才童生,都六十多岁了,林迎这孩子可是年轻啊……” “我看村西头那房要发达了,对咱们林氏来说也是好事。” 结果林迎他们还没到家,关于他考中童生的事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林家村的东部片区,继而向着整个村蔓延。 林父正在家中整理着犁田的农具,隐约听到院外的小道传来说笑声,仔细一听,那不是自家几个儿子嘛。 而且他还听到了自家二郎的声音,这是……二郎考试归来了? 想到这,林父哪还有心思整理农具,赶紧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门口果然是他心心念念在外赴考的二郎! 他的儿子,考试归来了! 许久之后,林父从大儿子口中得知了林迎考中童生的事,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之后便是老泪纵横,口里不断念叨着祖宗保佑之类的话。 当晚,林家一家子喜气洋洋地围坐在一起吃饭,饭后,林父林母就商量起了关于办流水席的事。 这是之前就定下的,如果林迎考中了童生,就要办一场全村的流水席。 也让大伙沾一沾自家二郎的喜气。 第67章 族老送钱 “爹,这流水席的事,要不我也出一份力吧,这次县里奖励了儿子五两银子,如果将这笔钱拿出来,家里再拿出一些凑一下,办场流水席已经足够了。” 因为知道自家媳妇家里还藏了四十两私房钱,林迎这会儿也颇为大气。 林父瞪了一眼道:“那是县里奖励你的喜钱,怎可轻易动用!” “就是,喜钱就要拿回家放在箱底藏几年,之后才能用!” 林母也表示了反对,喜钱喜钱,这份喜气可以润泽全家,等喜气散尽了,再用它也不迟。 林父一锤定音道:“咱们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办场流水席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乡亲们也不是白来,到时候也会有礼钱的。” “是啊二郎,收了礼钱能顶一大半花销,实际也花不了多少钱。咱们家难得出个童生,得隆重举办!” 大哥林成也站在林父这边,毕竟是童生,在古代是非常有身份的。 “好吧。” 既然林父和大哥都这么觉得,林迎也不好反对,只得点点头,同意了他们的决策。 “对了二郎,你这次考了府案首,是啥意思?” 林父手里拿着林迎的身份印结,反复看了几下,也不识上面的字,不过之前听儿子说起过府案首,他就记住了。 “爹,是这样的,县试和府试最终的成绩是以发长案的形式公布的,案首,就是位列长案首位的意思,也就是第一名。” “儿子上次县试考了全县第二,不是案首,是县前列第一,县前列要比县案首低一点;而这次府试呢,儿子考了全府第三,但在咱们县的分榜上,则是第一名,所以也算‘府案首’。” 别不把分榜“府案首”不当府案首,虽然成就不了“小三元”,但也是“府案首”啊。 不仅名号好听,还有赏银拿。 更重要的是,府案首头衔,等于保送了秀才! “对了爹,这县案首、府案首不光是名头好听,也有实际功能的!” “怎么讲?” 林父、林母、林成等人全都看了过来。 林迎道:“县案首、府案首是县令、知府亲点的第一,所以到了院试阶段,大宗师看在两位大人的面子上,一般不会轻易罢黜,几乎是铁定的可以获得秀才功名!” “另外,县案首、府案首其实是可以免试的,只要走一走程序即可,不过这样的秀才只是最普通的附生,显然不是最佳选择,儿子想要冲击一下廪生,所以六月底的时候还要再去府城参加由大宗师主持的院试。” “二郎……你是说,六月底的院试过后,你就是秀才了?” 林父这才反应过来,声音微微颤抖地问。 秀才,那可是秀才! 就连孟芊芊也投过来侧目的眼神,要知道她的老爹,也才秀才而已啊。 林迎点头:“只要不犯考场禁忌,秀才功名应该是稳妥的。” “好好好!!” 林父连说几个好字,这会儿的心情,已经不是一开始那种用高兴可以来形容的了,那是非常高兴! “不过爹,这一切还未成定数,所以到外面也不要乱说!” “放心吧二郎,这个爹是懂的!” 林父虽然喜欢炫耀,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 案首可保送秀才,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参加院试,去搏一搏廪生,那就不可说出“案首必得秀才”这样的潜规则。 万一消息走漏,惹恼了大宗师,没准原本稳妥的秀才功名就飞走了。 …… 当天夜里,林家一家老小一直说到很晚才睡觉。 林迎携着娇妻回到房间,多日不见的他们自然是小别胜新婚,就如连日暴晒的干柴,一遇烈火就再难收拾。 整整一宿,那讴歌大自然的赞歌便在美妙的旋律中奏响。 人与自然的和谐,从未如此高调的宣誓。 第二天,林迎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才从林母的口中得知,林父早早的就去镇里置办流水席所需的物品了。 庆祝林迎考中童生的流水席定于三天后举办,届时林氏家族的几位核心族亲会被邀请过来赴宴,而母家那边,舅舅、大姨、小姨等等亲戚,也在受邀之列。???.23sk. 至于村里的其他人,就不需要邀请了,到时只需通知一声,他们自然会过来参加。 流水席吧,不吃白不吃,来的人呢,肯定会有很多。 这天下午,正当林父在为流水席的事忙活着的时候,里长林大榕带着几个族老颇具阵仗地走进了院子。 “兴旺……忙着呢?”林大榕朗声道。 林父诧异地问:“里长,还有诸位族老,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 “哈哈哈……”林大榕大笑,“兴旺,你家二郎考中童生这么大的事,可是我们林氏家族的大事情,我们能不来吗?” 林父闻言,刚想说消息传得可真快,就听林大榕继续道:“是这样,我与族里的几位族老商量了下,这流水席呢肯定是要办的,但希望兴旺你能割爱,将这流水席交由家族这边替你们来办。”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林父大惊,林大榕的意思是,这流水席的一应花销,由族里承担。 可他儿子只是考了童生而已,又不是秀才、举人的,何德何能,让族里替他们承担这一花销?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一个连林父都要叫声三叔公的老人吹了吹花白的胡须,不客气道:“你家二郎考中童生,这可是大事,到时候十里八乡的客人要来,流水席花费颇斐,是你这个小家子能承担的?” 林父刚想说自家的家底还是能承担起一场流水席的,里长林大榕就瞪了他一眼。 “作为林氏一族的族长,这事咱们族里已经决定了,由族里出十两银子,用于采购流水席的一应材料,多了也没有,地点呢……就放在宗祠前的空地,到时候还要你这个童生父亲主持迎宾的事……” 林父心头一热,看向一应过来非要送钱的族老,喃喃了半天:“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行了行了。” 一个与林父熟知的族老笑着摆了摆手,“终归族里能再出一个年轻童生是一件喜事,这点钱族里还是出得起的。” “就是!”一位族老佝偻身子,用力地顿了顿拐杖。 林大榕也道:“兴旺啊,咱们林氏一族居住在此也有几百年了,数百年间也只有在远祖那会儿出过一位进士,当过朝廷的正七品给事中,距今也有一百五十来年,此后文脉萧条,一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子弟。” “现如今,咱们林氏共计三千余人,仅有两个秀才、两个童生,且都上了年纪,料想将来也难有大前景,而你的儿子不同,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童生,而且我更知道他县试时考了全县第二,将来成为秀才也是可以预料的……” “族里出一个读书人不容易,我们还指着他能创造家族的辉煌呢!” “是啊兴旺,前段时间我们与大榕商量了下,咱们的族学荒废已久,是时候再重办起来了。正巧你儿子考中了童生,为家族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到时候我们会请外面的先生,你家儿子若是愿意,得空了可也到族学里教一教孺童。”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科举,不耽误科举,一切都好商量。”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林父心里痒痒,最终他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依族老的意思办。” “这就对了嘛!” 林大榕大笑,将早就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塞到林父手中。 “这些钱是族里的意思,不够的就由你这个童生父亲自己填了。” “哪里哪里,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行了,钱也送到了,你继续忙活吧,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林大榕带着几位族老离开了林家的院子。 过了一会儿,林母走了过来,奇怪地问:“今天里长和族老怎么过来了?” 林父将十两银子递给林母,笑呵呵道:“他们这是送钱来了!” 接着将刚才的对话说给林母听,林母听完后也很高兴,古时家族就是个人的最大依靠,家族团结,又有一位开明的领头人,可以为个人抵挡许多风风雨雨。 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第68章 流水席 里长带着几位族老来家里拜访的事,林迎自然还不知道。 这会儿他正带了一些礼品,去了村口拱桥附近的一位老童生家。 这位老童生今年六十多岁,名叫林新禄,是林家村的本村人,人称禄老先生。 这位禄老先生,正是林迎的启蒙老师,也是这位老童生,在看到林迎表现出聪慧的读书天赋后,将他推荐给了能力更强的孟夫子。 因此,林迎对这位禄老先生,心里是非常敬重的。 村口巷子里,林迎来到一扇低矮的砖瓦院门前,伸手敲了敲院门。 没过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就来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林迎后,那老太一脸笑容,一边热情地将林迎请进门,一边冲着内屋大喊:“老头子,家里来客了,看谁来看你了?” “来了来了,谁来看我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从内屋走了出来。 禄老先生中气十足,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两鬓花白,但身子骨却依旧健朗。 他手里拿了把蒲扇,身上穿着件缝了又缝的灰色长衫,看到来人是林迎后,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我说你这小子,上门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呢!” 禄老先生说着,忙拉住林迎的手,把他带到屋檐下,搬了一条长凳,就让林迎坐下来陪他聊天。 “也没太多东西,就是一条猪肉、两罐腌笋,还有一些果脯,和几两白糖……” 林迎笑了笑道。这些东西,作为上门的热手礼那是绝对够格的。 近距离地看,他发现禄老先生这些年苍老了不少,整个人也瘦得快皮包骨头了,好在精神还算硬朗,估计再活个十来年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禄老先生就是七八十岁高龄了,放在古代绝对是长寿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这小子懂礼!” “老婆子,还不快将这小子带来的东西拿到厨房收好?!” 没说拒绝的话,禄老先生脾性豪爽,既然是林迎这小子带来孝敬自己的,那他就欣然接受,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倒是禄老先生的老婆子说了几句“破费”的话,很快就让禄老先生用蒲扇嫌弃地赶去厨房了。 屋檐下,就剩林迎和禄老先生坐在那聊天。 “你小子,今年的童子试可是一鸣惊人了啊,老头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快跟我说说府试的事,上回还听说你考了县前列第一,之后去参加府试了,昨夜听人说起……你考中童生了?” “是的,弟子在本次府试中发挥尚可,获得了童生出身。” 林迎微微一笑,面带炫耀地说着。他知道禄老先生的脾性,跟老顽童似的,所以与他相处,可不能执什么师生之礼,更多的还是要以“平辈”相交,说话越随意,他就越高兴。 “好好,好啊……”禄老先生用力拍了拍蒲扇,一副高兴模样。 他这个几十年的老童生,自然知道科举之路的艰辛,如今他的弟子,也是一名童生了。 这是一种传承,也证明当初他将林迎推荐给孟夫子,是一件十分正确的事。 禄老先生多少是有些自得。 “来来,喝茶!” 这时候老婆子端上了茶,禄老先生赶紧催着林迎喝茶。 “这么说来,今年的院试,你是准备搏一搏秀才功名了?” “弟子正有此意!” “嗯,是该去搏一搏。” 禄老先生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当年他考中童生后,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结果屡次参加院试,都未能如愿。久而久之,他成了一名老童生,也再无兴致去为了秀才的功名而奔波了。 这会儿他的弟子也要去考秀才,只希望他能如愿。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要冲击秀才功名,这第一次院试最为关键,往后冲劲不再,效果就不比应届了。 不过……应该是可以的吧。 弟子县试时考了县前列第一,这种名次……搏一搏秀才功名,还是大有希望的。 “对了小子,还不知道你府试的成绩呢。” “弟子没有辜负先生的教诲,本次府试,弟子考了全府第三,县分榜第一,忝为本县的府案首!” 林迎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地回答。 “噗——!!” 禄老先生正喝着茶,听到弟子的这番回答后,直接就喷了。 “啥?!!” “你是今年的府案首?” “正是弟子!” 禄老先生:“……” 那我在担心个锤子啊! 县案首、府案首,照例是可以保送秀才的,即便不保送,以这等资历去参加院试,一个秀才功名还不是妥妥的?! 禄老先生两眼顿时放光,盯着林迎道:“你可是要冲击廪生?!” “有这打算。” 禄老先生用力拍了拍蒲扇,“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然后继续道: “今年乃乙丑年,每逢丑、辰、未、戌年,都是岁试之年,且今年恰好是大宗师任期届满之年,照例是要带走几位廪生的,到时县里的廪生名额就空缺了出来,小子你若能考中秀才,递补廪生还是大有希望的。” “不,只要你发挥正常,几乎铁定是可以递补廪生!” 禄老先生越说越开心,神采逐渐飞扬起来。 这里就要说一说廪生的设置了。 廪生,就是秀才中的第一等,是含金量最高的秀才。 本朝定下学院制度后,按府四十、州三十、县二十的员额给各级学院定下了学额,就以青川县为例,它的县学属于县级学院,设教谕一人、训导二人,共有廪生名额二十个,其后又有增生二十,附生若干。 一县之地,拢共有秀才一百一十人左右,吃皇粮的廪生只有二十人。 新晋的秀才一般都是附生起步,之后每三年经历一次岁试、一次科试,通过考试确定是晋升还是降级,如果一名增生在岁试或科试中表现良好,那就有机会晋升廪生。 当然前提是廪生出现了缺额,如果没有缺额,则晋升不成功,增生还是增生,只能先记在账上,作为候补。 下次再以增生的身份,继续参加考试。 这就是秀才的常规晋升办法。 当然,在童生考秀才的院试阶段中,也有几个表现极度优异的新秀才,可以破例晋升为廪生。m.23sk. 只要廪生名额出缺,那新秀才就能优先递补进去。 林迎作为青川县的府案首,这机会是十分大的。 禄老先生想到这就忍不住发笑,要知道林家村目前总共就只有两位秀才、两位童生,且都是老秀才、老童生,秀才只是普通的附生,童生则都已经五六十岁。 自己这弟子若成为廪生,当属林家村独一份,他这个蒙学老师,脸上也是大大的有光。 到时候,他在小辈面前,可有的吹了。 想到这,禄老先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禄老先生膝下共有二子二女,儿子一个在县城商行做事,另一个在村里务农,两个女儿则都嫁到了邻村,生活都还不错,孙辈方面,共有四个孙子、三个外孙、一个孙女、两个外孙女。 后辈兴旺,禄老先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他们面前吹嘘自己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现在就得再加上一个教书育人的成就了。 林迎在他这没有久待,此次过来探访,又告知了流水席的事后,就起身准备告辞。 这两天林迎很繁忙的,需要挨家挨户邀请重要的客人参加流水席。 …… 很快,三天时间转眼即逝。 这会儿位于林氏宗祠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张桌椅板凳。 周围用大红彩绸一番装点,显得喜庆热闹。 因有族老参与发动,这次流水席的筹办可谓进行得十分顺利。整村的人一同参与进来,各自贡献了人力、物力,像这些桌椅板凳,一些是祠堂自带,另一些就是问附近的几户人家借调的。 流水席当天,女眷们负责择菜、料理食物,男丁们则负责摆放桌椅,兼顾上菜、传菜。 大厨是村里一位专职协办婚宴酒席的大灶厨师充当的,因是全村的喜事,连酬劳也省了,完全是义务劳动。 这天一大早,林父林母等人就穿戴一新,站在宗祠前迎接宾朋。 林成、丁氏,作为兄嫂,穿梭在宾朋间为他们引路。 孟芊芊则作为当事人的妻子,与林迎一起站在林父林母边上迎接前来道贺的客人,兼顾收纳喜钱的任务。 第69章 宾朋云集 对于财迷来说,收喜钱可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孟芊芊站在林迎边上,脸上带笑,手里的窄口大竹篮变得越来越沉了。 普通的街坊邻居,大多给个三四文钱,基本连饭钱都抵不过,不过这也是常规操作。流水席嘛,本来就没指望能够回本,大操大办的目的,也就图个热闹开心罢了。 但也有一些受邀的至亲,可是奉上了厚礼。 他们基本都几十文起步,多的则达到了一二百文。 随着宾朋们陆续到来,宗祠前的宴客区,可谓热闹极了。 “兴旺,恭喜恭喜了!”正忙着,一个穿戴华丽的高个男子来到林父面前拱了拱手。 此人是林家村本村人,经营米粮及药材生意,家财虽比不上邻村的马员外以及县城的柳家,但在林家村这一僻壤之地,也算得上“首富”了。 “哎呀,兴泉来了,快坐快坐!”林父热情地招呼,赶紧叫来三儿子林阳,让他领客人入座。 “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来就行了。”林兴泉哈哈一笑,摆手拒绝。 他步履轻快地走到孟芊芊跟前,取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礼钱荷包递到面前的林家媳妇手中,之后同林父打了声招呼,就自顾着入席,找了个熟人多的地方坐下。 孟芊芊感觉手里沉甸甸的,知道给的礼钱不少,顿时眉开眼笑,赶紧将礼钱放进大竹篮子里。 接下来,附近的村民陆陆续续抵达,象征性给了一些礼钱后,便入席等待开饭。 村里的老人则要讲究许多,他们大多结伴而来,穿着朴素,一边奉上礼钱,一边夸耀西房出了个“文曲星”,老者的质朴之言,听得林父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忙招呼儿子将客人一一请进去。 其间本村的两位老秀才也来了,他们与林父打了一个照面后,就与同为读书人的林迎拱手,说了些恭喜、勉励的话,然后在林父的安排下进到宴客区。 由于是秀才,算得上本村核心,所以林父特地安排他们与族老们一同就座。 “哎呀,我们来得还不算晚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就见禄老先生和本村的另一位老童生结伴而来。 林迎走了上去,笑着道:“不晚不晚,先生来得正是时候!” “哈哈哈,那真是极好。”禄老先生一笑,就对边上的老童生炫耀道,“老茂啊,你看我这弟子如何,称得上一表人才吧?” 那名为老茂的老童生瞥了禄老先生一眼,点点头:“清新俊逸,才貌俱佳,倒是昂藏七尺的小后生。” “可惜了此子已经成家立业,否则与我家孙女倒是般配。” 这位老童生与禄老先生一样,也是本村的蒙学老师。见到林迎这位新晋童生后,乐呵呵地冲着他一个劲的瞧,还有闲情逸致与禄老先生开玩笑。 对此,林迎只能笑着应承,抹了抹汗,好不容易才将两位送进宴客区。 再然后,村外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先到的是林迎母家这边,大姨徐梅一家因为这次流水席,特地从县城赶了过来。 林迎刚招待完没多久,小姨徐菊一家也到了,随行的是他们年芳十五的小女儿袁昭雨。 最后,外公徐老汉和外婆王氏,也在舅舅徐竹舅母林氏的陪同下一起到来。 舅舅徐竹是一名木匠,手艺精湛,在十里八乡都颇有名气,当年林母随嫁过来的那些家什,还是舅舅亲自捯饬制作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依旧结实耐用。 舅母林氏则是林家村本村人,早年经人介绍嫁到了徐家。共育有一儿一女,即林迎的表哥徐硕和表姐徐秀秀。 今天舅舅一家子可全都来了。 尤其表姐徐秀秀,听闻表弟考取了童生,那是开心不已。 她与林迎打小感情就好,奈何,年龄比林迎大一岁,在青川县这地界,女大一似乎有克夫的说法,因而自小,两家就没提过让两人结亲的事。 否则以她“舅家表亲”的身份,无疑是最佳人选。 如今两者双双成婚,徐秀秀的丈夫是徐家的手艺学徒,夫妻俩感情很好,徐秀秀更是在去年诞下了一女。这会儿徐秀秀就是抱着孩子一起来的。 “大哥、嫂子,还有小硕、秀秀,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赶快进去坐下,晚些时候我再专程招待你们。” 林母徐氏乐呵呵地说着,大哥徐竹一家住在别的镇,来一趟的路程不亚于去趟县城,所以一年中也就过年拜岁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两家才会走动走动。 “行了行了,你们这边忙,我们一家子就不用招待了。” 舅舅徐竹挥挥手说道,他个子不高,相貌敦厚,是个踏实人,为人说话跟大姨一样,也是颇为豪爽。因为常年都干手艺活,导致皮肤粗糙,手上也长了不少老茧。 林母知道自家大哥不愿给自己添麻烦,但今天喜字当头,她哪怕再忙,还能怠慢了大哥一家? 于是赶紧招招手,让林迎亲自带他们入席。 自古以来,舅甥就是一对极为特殊的组合,娘舅娘舅,所有亲戚中,就属娘舅排第一位。 怠慢谁,也不能怠慢娘舅! “舅舅,这边请……” 接到林母的明示后,林迎上前,热情大方地请他们入席。 “嗯,好好。”看着一表人才的外甥,徐竹开心地笑了笑,倒也不拒绝。 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感慨,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小外甥,现在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喽。 今日童生郎,来日状元郎,未来的前景不可限量啊。 这么想着,徐竹的心情也愈发的美好。 “外公、外婆。” 带着舅舅一家入座后,林迎又领着孟芊芊,笑着走到正与林母说着话的徐老汉和王氏跟前。 “哎,小迎、芊芊……”王氏看着自家外孙和外孙媳妇过来了,脸上立刻绽出笑容。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了太多风浪,衰老的面庞也满是风霜的痕迹,但在小辈们面前,她的笑容却非常纯朴,好像连每一丝皱纹都透露着开心。 徐老汉则是一个老烟枪,走到哪都不离他的旱烟杆,只是考虑到这会儿是外孙的好日子,他特地忍了忍。看着走到跟前的林迎和孟芊芊,徐老汉不断点头,心中的那份愉悦说什么也隐藏不住。 林迎与两位老人说了会儿话,直到后面又有客人来了,才小心地搀着他们入席。 “哎呀,你俩不用搀,我和老婆子身体好得很,走几十里路都不成问题,这里几段青石板路还难不倒我俩……” 徐老汉倔强地说着。 但拗不过小辈的孝顺,一脸开心地享受。 …… 等林迎回到林父林母身旁的时候,正巧看到大嫂丁氏的父母也过来了,正与大哥林成还有嫂子丁氏说着话。 “哎呀,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别光顾着说话,来来来,快入座!”林父林母热情地招待着,看到林迎过来了,赶紧让二儿子给两位长辈见礼。 丁氏父母连忙制止:“使不得使不得,我俩都是粗人,哪能让童生郎行礼?” 读书人的地位本就高于一般农人,何况还是位考取了童生出身的读书人,在丁氏父母眼中,那是特别有身份的,哪能轻易地给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老庄稼行礼? 他们今天过来,也是女儿托人捎信,说夫家弟弟考中了童生,要办流水席。 作为长嫂的父母,他们理应是要来参加的,为此,丁氏父母还特地准备了一番,就是不想让亲家看轻。 谁知才刚到,就得了童生给他们行礼的礼遇呢。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对此丁氏父母既是受宠若惊,又是有些感慨。 “阿伯阿母说得哪里话,你们是我嫂子的爹娘,也就是我的长辈,即便我现在不是童生,是秀才、是举人,给你们长辈行礼,也是应有之意,你们受得起。” 说完,林迎执后辈之礼,请两位入席。 “哈哈,还是二郎说话讨喜!那些弯弯绕绕我们懂得不多,不过老汉和我家老婆子脸皮厚,就受下了。” 丁氏父母见状,心中的不安也被熨平了,要不怎么是童生呢,这说话的水平就是高,让人舒服! 他们这会儿心里是真的开心,人与人相处什么最重要?让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最重要!此刻林家给足了他们面子,也不枉他们此次大老远赶来呀。 再想一想,有一个如此知书达理的夫弟,女儿在林家也不会受到欺负啊。 不仅不会受欺负,看这光景,以后保准能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丁氏父母心底越发的满意。 丁氏父母之后,孟夫子也携妻赶来了,自然是由林迎和孟芊芊亲自招待。孟夫子也知女儿女婿今日繁忙,便不多说什么,笑着投了一两银子到孟芊芊手持的竹篮子里,直教女儿的脸上乐开了花。 孟夫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女儿,果然是白养了,长大了还是送给了别人家。 临近中午的时候,宾朋们该来的都来了,众人起哄让林父上去说几句话。 林父哪有这能耐,憋红了脸一番扭捏之后,直接挥了挥手,宣布开席! 现场哄堂大笑,热热闹闹的流水席正式开席。 第70章 老林家的光彩 农村办一场流水席,通常是个体力活,同时花费也不少。 不过换来的却是热闹喜庆,以及一时无二的名气。更别说这次流水席还是在宗祠前举办的,更有不一般的意义。 农村的酒,都是小作坊酿制的老酒或者米酒,醇香虽不及县城酒楼的佳酿,度数也不是很高,但这丝毫不影响宾朋们的热情。 席间,一桌桌的村民热闹交谈,推杯换盏,气氛也烘托到了极点。 作为今日的主角,林迎自然也是光彩耀人,他游走于各桌之间,招架着来自各桌的询问与夸耀。 所幸今日的林迎已是今非昔比,应付这种场面,显得游刃有余。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下午宾朋逐渐散去,乐了一天的林父林母才暂得空闲,又喊上几位邻居一同收拾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这些食物都不能浪费,不成样的可以倒入泔水桶,卖给村里的养猪户喂猪,而有些菜保留得还好,则都让林母她们小心地收集起来,用于后续烹饪。 不过这样的菜很少,一次流水席下来,大家都是敞开了吃,几乎大多数菜都被吃完,只有少数一些能够被后续利用。 但拼拼凑凑,数量倒也很可观。 这时候,大姨、小姨,还有丁氏父母,也都过来帮忙。大家一桌一桌的收拾,扫尾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里长也安排了一些族人帮忙收拾下桌椅板凳,将借调的物资归还到位。 直到申时,这场流水席的收尾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这次真是不好意思了,明明喊大家过来吃席的,结果还让你们忙活了半天。”等一切都收拾完毕,林母对着一帮亲友们,面带歉意地说着。 “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自家人,又都闲着,帮忙收拾一下算得了什么。”舅舅徐竹挥挥手不以为意。 丁氏父母也道:“是啊亲家母,可别说见外的话,就算是普通邻居,有个什么事还要互相帮忙呢,咱们是自家人,多说就生分了。” “哎呀,你们瞧我这嘴……”林母自认理亏,赶紧服了声软。 林父见状笑着道:“好了好了,大伙儿都别争了,这次呢确实要感谢大家,不过也听大家的,客气的话就不说了,走吧,咱们有什么话回去再好好唠唠!” “对,咱们回去再唠!”大姨徐梅笑着附和。 舅舅徐竹心情大好:“走走,我还想听一听外甥是怎么考中童生的呢!” “就是,回去表弟得跟我们好好说说这一路的经过!” 对此,徐老汉和王氏也颇有兴趣,拉着林迎的手就往家里走。 孟夫子他们因私塾那还有事,参加完流水席后已经提前告辞了。 所以这次随林家人一起回去的,主要是林迎母家那边的亲戚还有丁氏父母。舅母林氏因是林家村嫁出去的,所以借这个机会正好回娘家探亲,也就没有随林迎他们回去。 一行人回到位于村子西头的祖屋,接着各自搬了搬板凳,就跟听戏似的,一群人围着空地排开而坐。 迎着夕阳的余晖,一边吃着林母特地拿出来的炒花生,一边兴致勃勃地听林迎讲述起了此次童子试的经过。 孟芊芊等人都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在林迎讲述时,依旧听得入迷。 大致还是农村的娱乐活动太过匮乏了,一个故事哪怕听上好几遍,也丝毫不觉得腻。 当林迎说到县试的经历时,作为见证者的蒋武还时不时的补充上几句,让原本就新鲜的经过,变得更加高潮迭起。 什么漆黑赶考、什么临场搜身,还有当时那些作弊者被官差揪出来后又是如何狼狈等等,这些都让蒋武说得绘声绘色。再接着他又以亲历者的视角讲起了一场场考试过后,场外家长们的焦急心态,以及考生们走出龙门时的各种状态…… 林迎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心说从前怎么没看出大表哥还有说戏文的潜力呢。 这情景的烘托,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觉得县试极难! 他都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考过的了。 之后又说到文章入选社学读本,县令命人送来赏钱,这些……林迎作为当事人,说得有些含糊,但有一个“炫子心切”的林父在一旁一个劲的吹,听得大家连连惊呼。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不是,今天才知道,好文章居然这么值钱!” “真是价值千金啊。” 几个小辈连连惊呼,小姨家的小表妹袁昭雨更是眼睛眨呀眨,白嫩嫩的脸蛋上满是崇拜。 徐老汉也有些动容,点点头道:“这杜县令是个办实事的好官。” 丁氏父母:“女儿的夫弟,居然有这种能耐!” 徐竹:“我家外甥,有惊世之姿!” 林迎:“……” 一声声夸赞跟不要钱似的涌出来,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谦虚归谦虚,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接下来,府试之行勇夺府案首,林迎也是一一道出,中间当然少不了林父一番捧哏般的渲染,听得大伙儿面露感慨。 原来考个童生也是这般不易,读书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就跟掐草尖一样,只有最上头的一撮,才会被掐走。 讲述的过程中,无论是林迎还是林父,都自动隐匿了“府案首可提前锁定秀才”这一事。 林迎觉得该藏拙的时候还是要藏拙,潜规则的事……懂的人自然都懂,不懂的,若是贸然跟他们讲述这些还未发生的,难免会让人觉得当事人有点骄傲自满的意思。 林迎可不希望平白败坏自己的形象。 至于林父,考虑的则要朴素许多。他牢记林迎的告诫,没影的事不能胡乱传,否则把自家儿子的秀才功名搅黄了,可没处说理去。 再则说了,做人要留一手,好事也得一点一点的庆祝。今日儿子还是童生,改日成了秀才,又是一件喜事啊。 夕阳西下,远方吹来的风,也带了几分清凉。 时候不早了,一群人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座谈。 另一边,丁氏父母特地将女婿林成和女儿丁芸君喊到角落,说了些体己的话,又嘱咐小两口好好过日子,要是可以的话,早点要个孩子什么的。 这次林家之行,两位老人也是看得明明白白,只要有这个林家二郎在,这林家是要发达啊。 他们大道理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如果林家真的发达了,作为长子长媳,女儿这一房,绝对也是会跟着水涨船高的。 到时候日子过得就更加顺遂了。 只是女儿嫁过来一年有余,如今肚中仍是空空的,让人不免的有些担心。 丁氏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女儿女婿羞红着脸答应,这才满意地点头,向林父林母提出了告辞。 丁氏父母就住在隔壁村,往来倒是不远,因而也不打算留下吃饭。 林父稍稍挽留了下,见他们去意已定,只好亲自将他们送到院门口。 至于大姨、小姨,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因为路途遥远,来一趟都不易,所以今晚就在林家下榻了。 林家的祖屋面积还是不小的,可要挤下那么多人,显然只能打地铺了。 这里面,蒋武、林成、林迎、林阳,四人一个房间;丁氏、孟芊芊,还有小姨家的小表妹一个房间。 另外林父林母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了徐老汉和王氏,自己则与其他人一起打了一个大通铺。 好在如今气温已经转暖,晚上只需盖条薄被即可,否则还真是难以招架那么多人,那就少不得要向邻居家求助了。 至于舅舅一家,则因舅母的娘家就在林家村,所以自然去了娘家那边下榻。???.23sk. …… 第71章 马员外家的"土特产" 夜凉静谧,皎洁的月光柔和似絮,给天地间的山川大河铺上了一层轻均如绢的白纱。 窗外草丛,已有一些细虫在啾啾叫鸣,几家人低声交流到深夜,然后怀着不一样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大早,一行客人在吃了早饭后相继提出告辞。 林父林母还想挽留徐老汉他们多住几日,但徐老汉和王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坦言家中还有几只鸡要喂,加上年事已高,实在不便在外逗留。 用他们的话说,这次过来吃了外孙的“童生宴”,已经觉得此行无憾,也该回去了。 林父林母见状也就不再挽留,找了些热手的随礼递给二老,就护送着二老到了院门口。 “外公外婆,改日得空了,我带芊芊去你们那看二老!” 将外公外婆搀上牛车,临行前林迎笑着说道。 徐老汉坐在车上,吧嗒了下烟杆,露出欣慰一笑:“那敢情好!不过……昨日我听你说六月就要去府里参加院试,考秀才!这些日子可要好好准备,考完了之后再来看也不迟……” “那行!”林迎郑重地点了点头,“到时候给外公外婆报喜!” “哈哈哈,那我们可等着喽。” 徐老汉拍了拍林迎的肩膀,尔后晃了晃手里的旱烟杆,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不用送了。”说完,牛车载着他与王氏慢慢走远。 他们将在村口与舅舅一家会合,然后一起回去。 外公外婆走后,大姨、小姨两家人也没有停留,赶紧跟了上去。 一时曲终人散,林家的院子再次变得空旷起来。 林父站在院中还有些感慨,每次热闹过后,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时林迎走了过来,“爹,这会儿人都走了,要不我们清点一下这次流水席到底收了多少礼钱吧?” “哦哦,好!” 林父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自己的脑袋,清点礼钱,那可是重要的事。 这次办流水席花了不少钱,虽然有族里支援的十两,但大抵还亏空多少,得看收回了多少! 于是一家人回到堂屋,就让孟芊芊将收纳礼钱的大竹篮子拿过来,哗啦啦往事先铺在地上的席子上一倒,一家人就蹲下身你一文我一文地清点起来。 半晌后,几个人将各自数的钱汇拢。 林成道:“我这边一共有一千三百个铜钱,合计一两三钱。” “我这边九百三十六个铜钱。” “我这八百九十三个。” 丁氏、林阳分别报数。 孟芊芊数得慢,却也仔细,“我这边一共九百一十二文。” 林迎点点头:“我这共有三两银子又八百六十六个铜钱,三两银子分别是兴泉叔给的二两,还有芊芊他爹给的一两。” 孟夫子给了一两,林迎记得很清楚,至于另外二两,因为是红布包裹,所以不难辨析是林家村“首富”给的。 林父一听笑得合不拢嘴,细细一盘算,已经有七两银子,外加九百零七个铜钱了。 算上他和林母这边清点的差不多二两,这次流水席居然一共收了将近十两银子! 再算上族里给的十两,一场宴席办下来,除去开支后,仅是小亏了一二两而已。 林父很高兴,原本他办这次流水席是准备出一次大血的,结果却是只用了一二两银子,就换回了偌大的名声,这笔买卖不亏啊! 林母也很高兴,对着林父道:“主要还是多亏了里长他们送来的十两,不然这流水席也不可能办得这么好!” “是的是的。”林父哈哈大笑,心底也是对以里长为首的族老们充满了感激之情。 正因为有了这多出来的十两,他在置办这次宴席时才能放开手脚。最起码的,买各种原材料时心中才不会觉得肉痛!好比猪肉,林父便阔绰地直接向猪肉贩子买了两头猪,经大厨一番操作,给每桌多整出了三四道菜,正是这几道硬菜给这次流水席添色了不少,宾朋们才吃得尽兴。3sk. 这两头猪,一共花了林父三两多,约合七文钱一斤肉,也是市场行价了。 按大周朝的市价,一匹马约为二十余两,一头猪视肥瘦程度则需一至二两,一匹马的售价基本可以买十五头猪左右。 总的来说,这次流水席并没有实质付出太多,一家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名气虽重要,但真金白银搂在怀里也香啊。 就在一家人忙活着将地上的钱重新规整起来的时候,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师兄,你在家么,我和老爹来看你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迎正觉得诧异,马崇杉这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串门了? 他赶紧出门去,就见今日的马崇杉一身绚丽的装扮,也不知是从哪买的衣服,上面还点缀着一些亮闪闪的颗粒,骄阳照射下,用时髦些的话说,简直亮瞎了他的狗眼。 此刻马崇杉一手执扇,头戴着细麻编制的白色遮阳帽,加上那一身明晃晃的亮彩,一副骚包模样。 “崇杉兄,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做客?”林迎惊讶归惊讶,但还是笑着朝他走过去准备迎客进门。 又对边上的马员外道:“马叔,几日不见,马叔也是更具风采呀。” 马员外的装扮虽然不及马崇杉那么夸张,但也是非常有城里人的范,一看就是行商之人。 身后呼啦啦还跟了好几个肩挑红色担子的随从。 马员外笑了笑,抚了抚八字胡道:“贤侄,我与崇杉刚从县里归来,就悉闻贤侄这边办了场流水席,唉,未能到场实在可惜了,这不……命下人置办了些礼品,就不请自来,过来拜访了。” 林迎愣了下,明白了马员外他们的来意后,立刻将他们请了进来。 同时赶忙让孟芊芊去厨房准备些茶水。 “哎呀,马老弟,今个儿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林父见到马员外后热情地说道。 看了看他身后还带了一大堆礼品,吓了一跳,“今天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了?” 上回马员外如此大的阵仗,还是送儿子过来“投奔”林迎,那会儿林父与马员外没太多交情,可是吓了一跳。 不过也从那时候起,两家算是有了交集,马家儿子叫林迎“大师兄”,林父和马员外也一个林老哥、一个马老弟的互相称呼起来。 “嗐,林老哥不仗义啊,给儿子办席,也不知道通知一声。” 说着,马员外反客为主,指挥着下人道:“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放到廊下去!” 那随行的下人呼啦啦地就将肩挑的礼品放到了廊下,看得林父都插不上嘴。 “哎呀马老弟,这……这如何使得!”林父有些急了。 马员外拱手道:“使得的使得的,都是些土特产罢了。” 不等林父开口,马员外继续道:“今年童子试,若非林贤侄出手襄助,我儿又如何过得了县试、府试?如今我儿已是童生郎,这一切都因林贤侄的缘故,这可是大恩啊!” 一句“童生郎”,一下子让林父住嘴了。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啊。 要知道在林父看来,童生郎那可是很重要的身份,千金不换。加之儿子也说过县试府试的经历,知道马家儿子之所以能考中童生,自家儿子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既然有恩于马家儿子,那这会儿马员外知恩图报送些礼品过来,也是应有之意。 “既然如此,那老哥就腆着脸答应了。”林父也不纠结了,哈哈大笑着应承下来。 “理应这样!” 马员外同样开心地大笑。 “对了,过些日子,我家也要办席,到时候还请林老哥你们全家赏脸,一起过来赴宴!” 马员外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才刚坐下喝了几口茶,就说家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起身准备告辞了。走的时候不忘递出请帖,邀请林家老小过些日子过去赴宴。 “那是自然,到时候我们一定全家都到!” “哈哈,那就这样说定了。” 马员外说完,扫了正与林迎说着话的马崇杉一眼。 “崇杉,回去了,下午还要去你外婆家炫……咳咳,让你外婆、舅舅知道你考中童生的消息呢。”马员外老脸一红,还好及时圆了回来。 “哦哦,好的。” 马崇杉朝林迎拱了拱手,“大师兄,这几日小弟忙得很,等有空了再来看你……” 说完,就与马员外一道离开了。 林迎无语地笑了笑,看得出来,这几日马员外高兴坏了,怕是带着儿子一路都在炫耀吧。 “这马老弟倒是个趣人。”林父淡笑着,以前不认识马员外,还以为他这么个行商之人应该是非常严肃的,认识之后才知道,马员外就跟他的儿子马崇杉一样,都是有趣的人。 “要不怎么说是父子呢,对过眼神,是亲生的!”林迎也乐得开玩笑。 “对了,快看看他们都送了些什么过来。” 上次马员外过来拜访时,送的都是布匹、药材、香料、白糖等等,到今日林家都还没消化完,这次看起来比上次的还要多,不知都是些什么。 一家人赶紧过去拆开。 不出所料,果然是些“土特产”,不过这回除了布匹、白糖之外,居然还多了些金银首饰。数量不少,但都是些小饰品,精湛的做工,一看就是出自县里银楼。 “这马老弟,真是有心了啊!”林父不由感慨,东西虽小,却都是昂贵之物。 这些金银首饰,其中一个银镯可以给林母戴,其余的小饰品,如发簪、挂坠,分给长媳丁氏和儿媳孟芊芊倒也正合适。 林迎也没想到马员外出手居然如此阔绰,不过想到上回他在酒楼做东的场面,倒也可以理解有钱人家之于金钱的态度。 只有贫穷人家,才会在一分一厘上进行计较。 越是大气的人,反而越能聚财。 “啊,你们看!!”这时孟芊芊忽然一叫。 所有人看过去,忙问:“怎么了?” 只见孟芊芊指了指装有布匹的木匣子,在那布匹之下,竟是赫然躺着几个硕大的元宝! “这——!!” 所有人都是一惊。 第72章 礼是一个比一个重 视线中居然躺着好几个元宝。 而且目测,每一个都是一锭十两的“宣沣元宝”。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家人数下来,发现一共有五个元宝。 换句话说,这次马员外足足奉送了五十两纹银。 “这么多银子啊……” 林父声音有些颤抖,取出一个银锭拿在手里抚摸了下,凹凸有致的银锭上錾刻着“十两”的铭文,除此之外,上面还有制银的时间、地点、成色,甚至还有工匠的姓名。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无所适从。 “二郎,你看这怎么办?” 马员外一下子送了五十两纹银,显然是作为补偿“童子宴”的贺礼,可这么大的数额,反而让林父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作为几十年都在地里刨食兼打些小零工的农人,他何曾见过这么多钱?哪怕就是将林家的所有积蓄加到一块,也未见得有五十两。 现在让他陡然面对这么一笔财富,林父心乱如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林迎又何尝不是呢,要说五十两银子,他确实没有见过。 不过好歹前世见过大世面,此时此刻,一家人中也就他还稍微保持着理性。 林迎想了想,道:“既然这是马员外补送的贺礼,那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要不我们就收下吧。” “收下?” 林父似是疑问,又将目光看向了大儿子林成,问道:“那就收下?” 林成咽了口口水,艰难道:“收下……吗?” 几个人目光转了一圈,都拿不定主意,最终见林迎点头,林父咬了下牙:“那就收下!!” 一时间,除了林迎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好赖都能抵上林家积攒十年的结余了。所谓财帛动人心,若真不收,他们自个儿心里的那道坎也是极难突破的。 “只是今日收了马员外的贺礼,过些日子马员外办席,该如何回礼又成问题了。”林父面色凝重地道。 民间往来讲究个对等原则,甚至后送礼的往往还要在先送礼的基础上再添一些还回去。 那么问题就来了,今日收了五十两,来日回礼该怎么准备? 总不能银子还没捂热,又奉还回去吧? 不是林父他们小气,而是真舍不得啊。 一时间,众人都犯了难。 林迎沉吟了片刻,道:“其实如果给马员外回礼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 林迎继续道:“上回县城的范文炳来访,也给咱家送了些礼品,我后来看过,主要是些名家读本、纸张,还有墨砚、毫笔之类的东西。” “确实是这么个事。” 林父点点头,当时这礼品林父也参与了清点,只是觉得都是些读书人的东西,所以就都交给了林迎处理。 之后他也没有在意。 林迎道:“这些东西放在别人家或许没用,但对读书人而言可是非常有价值的。这读本和纸张咱们暂且不谈,范兄送的那些墨砚和毫笔,可都是上好的物件,用于送礼也是完全够格的。” “可如果咱们回礼用这些,会不会显得太单薄了?”林父眉头一蹙,“要不要再回点银两?” “不用。”林迎摇了摇头。 “爹,你可能不知道,上次范兄送的可不是简单的东西。” “这话怎么讲?”林父一愣,略带惊奇地问。 林迎道:“就拿范兄送的墨砚来说吧,那不是普通的墨,而是产自歙州李氏的松烟墨,那可是上等好墨,宋代李孝美曾在《墨谱》中夸它:‘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坚如玉、纹如犀’。” “这么说吧,寻常之墨,一枚不过一百文,便宜的甚至几十文就够了,但这李氏松烟墨,据说百年留香,哪怕便宜的都需要十两一枚!” “啥?!!”林父彻底震惊了。 十两一枚墨?这是什么神仙墨,怎地卖得这么贵?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清点的时候,他可是记得里面的墨是以“盒”装的,少说有个一两斤吧。 那得是多少钱? “确实是这么贵没错。” 林迎肯定地回答,前世他研究古籍史料的时候曾接触过用松烟墨书写的《华严经》,虽过去百年,但依旧墨香如故,放在后世,这种墨都能上拍卖会了。 “除了墨之外,范兄送的笔也不是凡品,而是宣州诸葛氏所制的鼠须笔,当年王羲之书写《兰亭序》所用的就是鼠须笔。”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林父连忙追问。 怕家人们听不懂,林迎介绍道:“市面上的笔一般都是羊毛制成的羊毛笔,价格普遍在四五文钱一管,好的兔毫笔则需要几百文,但这宣州诸葛氏所制的鼠须笔,动辄就需几两银子!” 范文炳送的不是一管,而是一捆啊! 这么一讲,林父他们立刻就懂了。 敢情闹了半天,送礼最大的其实不是马员外,而是上次那位来自县城的范公子啊。 不过也对,范公子家居县府之地,又是大家族出身,旗下还有广夏书局这一对读书人十分重要的生意。比起出身乡野的马员外来说,确实更多了几分贵气。 也怪当时没说清楚,要是当初范公子送的也是银两,林父就能轻易辨析出来了。23sk.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真正的有钱人家办起事来,竟是如此的贵气内敛。 第73章 钱财分配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范兄送的东西,价格着实不菲,弄得现在有这些好东西,我反而不敢轻易使用了。” 想想看它们背后的价值,每使用一点,都有种金钱在手中滑落的感觉。 卖又不好卖,想来想去,也只能用作读书人之间的互赠之礼来使用了。 只是现在林迎接触的读书人层次还比较低,断不能用鼠须笔和松烟墨去相赠。 而层次稍微高一点的,唯有杜县令了,可送杜县令这些东西算怎么回事,大有贪墨之嫌,万一被人告发,对双方而言都是污点。 送孟夫子吧,倒是可行,但林迎上回登门,就带了一枚松烟墨过去,结果被孟夫子认出,然后退了回来。 用孟夫子的话说,这等好物,待将来林迎上了层次,会有用到它们的时候。与其将它们浪费在他这个乡野书生的身上,还不如留着到以后关键的时候再用。 孟夫子笃定林迎以后会有大前景,到时社交需求也就来了,留着这些墨,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也省得到时候为相赠的礼品而犯愁。 对于孟夫子的这份大度,林迎自然是分外感动。 同时,他也觉得孟夫子的考虑不无道理,所以回来后他就封存着那些礼品。 甚至连范文炳送的纸张,他都不敢轻易使用。 林迎对纸张研究不多,别看那些纸好像普普通通,与市面上买来的好像没什么差别,而且范文炳一送就是几十斤,实在不像价值连城的样子。 可想到前面他送松烟墨也是论斤的,林迎就不敢保证是不是自己眼拙了。 他深怕是自己认知不足,错把珍品当作了普通草稿纸来使用,到时哭都来不及。 “二郎,这么说来,那位范公子与你的交情也是极深啊,你要好好把握。” 林父听了半天,也得出范文炳是在有意交好自家二郎这个结论。既然是对方主动示好,那自家这边可不能马虎,更不能对对方的表示置若罔闻,让对方的热脸贴了冷屁股。 否则结交不成,反倒结怨了。 “爹,这您放心,我明白的。” 林迎笑着安抚了下林父那颗紧张的心,“上回我与范兄见面就谈起过此事了,范兄他家财万贯,还瞧不上这点小钱呢。” 同时他也从交谈中得知,上回范文炳送的那些纸,果真只是市面上的普通纸而已。 “嗯,你自己把握就好。” 林父吸了口旱烟,悠悠地说道。 如今林迎已经考中了童生,在林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俨然也是个人物了,何况不久之后还会成为秀才。林父自知除了比儿子多吃了几年饭,其余很多地方已经不及儿子,干脆就彻底撒手了,还是让儿子自己做主吧。 林迎笑道:“既然这样,那马员外那边的回礼,咱们凑一凑,就用松烟墨和鼠毫笔吧,再加一些热手的吃食!” 松烟墨和鼠毫笔是价值所在,有它们在,回礼就不算轻,而热手的吃食,则是堵马崇杉这张嘴的。 这厮别的或许不行,但特别能吃。 林父想了想,点头:“可以。” 一家人又沉默了会儿,林父开口:“那这马员外送来的礼品,要不这样,布匹之类的,咱们分一分,芊芊辛苦一下,给二郎赶制几件合体的衣服,童生郎嘛,要换身衣物。” “剩余的布料,孩子他娘,还有芸君,你们也都分一分,看能赶制几件衣服。” “其余东西,这些首饰你们女人自己分一下,至于吃食就不用分了,大伙儿一起消化。” “还有这钱……”林父迟疑了下。 林迎站出来道:“单凭爹来做主!” 林父笑了笑,道:“按照咱们家原来的规矩,是要对半分的,但仔细想来……人家马员外之所以送礼,主要还是二郎的缘故。” “这样吧,五十两纹银,四十两交由二郎处理,算作二房的私房钱,剩下的十两,兑出五两作为家庭支出,另五两则为大房的私房钱,你们没意见吧。” 林迎和孟芊芊点头:“没有意见。” 林成白得了五两,自然更没意见。 丁芸君眼睛扑的一闪,一想到自己小家庭突然进账了五两私房钱,简直像做梦一样,顿时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天籁小说网 家里有个读书人小叔子,果然不一般啊,这来钱的速度,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念及先前一家人为供其读书的付出,现在可算苦尽甘来了。 真好! 她心里默念。 唯一有意见的大概只有林阳了,今年他十五岁,眼看着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为何两位大哥都有进项,唯独他没有呢,这不公平啊。 他也想要私房钱。 “爹,我……”他嗫嚅着,想要提一提意见。 “你别说话,待会儿给你五十文,你自己好好收着!”林父瞪了他一眼。 由于刚刚收入了一大笔银子,林父也是颇为豪爽,否则放在平日,林阳讨要的话,他至多也就给他几个铜板乐呵一下。 林母也适时拉了林阳一把,说道:“三郎,你尚未娶亲,爹娘这边还得给你攒彩礼钱呢,那得好几两!” 林阳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由一脸愧色。 现场的几位大人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第74章 成为廪生的难度 因为有了马员外送来的这五十两银子,林家的财政一下子由宽松偏紧的状态变为了十分宽裕。 林父林母乐得合不拢嘴,只觉得精神头年轻了好几岁,林成和丁氏有了可由自己支配的钱财,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至于本身就有些财迷属性的孟芊芊,则更是一回到家就直奔自己的“暗格”而去,准备将新收获的四十两银子藏起来。 只是十两一锭的银子个头实在太大,四个凑在一块,一盆小金桔居然摆放不下。 不得已,她只好将里面原有的小银锭拿了出来,一番倒腾后,总算摆进去了。 “好了,放进去啦!”孟芊芊拍拍手,脸上露出笑容。 至于拿出的那几个银锭,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转身走到书房门口的另一盆小金桔边上,将暗格打开,放了几个进去,还剩下两个银锭实在放不下,则干脆放进了收纳铜钱的瓦罐里。 费了好大劲,总算将钱全部藏好。孟芊芊拍拍手掌,一副出了大力的表现。 林迎全程看着她操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小姑娘,有时候看起来还蛮活泼的。 “夫君,你怎么看着我呀?”孟芊芊抬起头,就见林迎盯着她看。 林迎笑了笑:“看你藏钱啊。” “嘿嘿。”孟芊芊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会儿她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他们二房的私房钱,可实在太多了。 她算了算,今日夫君入账了四十两,加上之前府试拿的五两赏钱,还有更早前写文章获得的二两,这么一加,已经差不多接近五十两了! 再算上自己的嫁妆四十两。 不考虑边边角角的铜钱,小家庭的私房钱居然达到了惊人的九十两之多! 放眼整个林家村,这都是一笔巨款! 孟芊芊眉头忽然一蹙。 “怎么了?”林迎赶紧问。 “夫君,你说后面又来了银子,我们藏哪里去好呢?” 可以藏钱的地方都让她藏满了,再有银子可得找新地方了。 林迎便有些无语,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笨!家里放不下银锭,咱们可以去钱庄换成银票啊!” “可是换成银票,钱庄那边要收费用的,不划算。” “钱庄那边要收费是不假,但胜在稳当啊。”林迎说道,“你想想看,比起银子来,银票是不是更容易藏匿?随便往破烂衣服上一缝,或者往木夹层里一塞就好了,安全性上不比把白花花的大元宝放在家里靠谱?” 孟芊芊迟疑了下:“好像……确实是银票更安全些。” “这就对了。” 林迎伸出两根指头,掐了掐她那充满弹性的白皙脸蛋,笑着道:“将来为夫成了秀才,有信心赚到更多的钱,所以老法子的藏钱办法肯定不行了,咱们要换一换思路才行。” “哎呀,别捏我的脸!” 孟芊芊羞恼地拍掉落在自己脸上的手,但对林迎的建议,还是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嘿。”林迎被拍掉了一只手,马上又换上另一只,顺势往孟芊芊的另一侧脸颊也掐了下。 “啊啊啊……”孟芊芊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 林迎一个躲闪,溜之大吉。 …… 下午,林迎没有出门,而是坐在书房里认真温书。 现在距离院试还有两个月时间,他得抓住这最后的空窗期,尽一切努力给自己充一充电,确保这次院试能够稳妥通过。 虽说秀才功名已是无虞,但廪生,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如果说县试、府试,还只是地方官掌握下的考试,名额、程序都拥有较大的灵活度的话。那么院试,作为朝廷派驻某省的学政主持的考试,一切标准就是比照正式的科举来设置的了。 说是小型化的乡试,亦不为过。考试制度之严,全凭真本事说话。 而且院试还不限往届童生参加,所以林迎这次不仅要跟同届府试产生的童生竞争,以往留存下来的未能晋级成秀才的童生,同样也是他的对手。 而目前青川县共有多少童生? 林迎没有仔细了解过,但他可以大致的推测一下,想来数目绝对不会少。 按照每次府试产生二十余名童生算,三年便差不多可产生七十名新童生。 而这三年会经历两次院试,参照以往数据,青川县每次院试平均都有十三名童生可以进学,则三年内晋升为秀才的童生,共计二十六名。 换句话说,每三年……就有差不多四十名童生留存。 而一个童生的黄金生命周期大概是三十年,就可粗略地算出,目前整个青川县,大致共有童生四百名左右。 哪怕他们中只有一半去参加院试,也是小两百人之众。这两百人中,最终只有十几人能够如愿成为秀才! 能成为廪生的,更是不过区区二三人! “竞争压力着实不小啊!” 饶是林迎对自己颇有信心,这么一算,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是这几百人中最拔尖的几位。 当然了,他也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客观来说,参加院试的新老童生虽多,却也不是一道分布均等的概率问题,事实上往届的老童生,无论是在质量上,还是在应考的冲劲上,都是无法与那些新晋的新童生相提并论的。 毕竟是一群应届未考过的渣渣,好比是已经经过了一次筛选的金矿砂砾,真正的金子已经被筛走,留下的不过是一些等待奇迹发生的残余矿料罢了。 哪怕将他们与新的矿砂一起混合,大概率也不会被当作金子筛走。 怕就怕这残余矿料里真混有几颗蒙了尘的金子,那才是变数! 也正是这些大器晚成,或者本身实力足够但却因为丁忧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未能在上几轮院试中晋级秀才的童生,才是真正阻碍林迎成为廪生的障碍。 …… 时间仿似一条直线,没有起点,亦无终点。 一晃儿,几天过去了。 流水席带来的波澜已经平息,林家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村西的老林家,也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农忙,林父带着大儿子开始了给家中的几亩水田施肥除草。 所有人都在忙碌,林迎自然也不例外。 老天只会把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既然已经将廪生作为本次院试的目标,那他断没有松懈的可能。 此时书房里各类书籍摞在书桌一侧,林迎慢慢翻阅着,细细品味,不断深思着书中阐述的各种观点。 这些书是孟夫子专程托人找来的读本,其中便有不少值得好好推敲的锦绣文章和集大成之作。 林迎已经进入了状态,好似一棵不断汲取营养的树苗,正在文山辞海中逐渐变得枝叶繁盛、葱翠健壮。 看了会儿书,他取出纸张,准备研墨书写一番,将自己的几丝感悟记录下来。 而就在这时,孟芊芊推门而入。 “夫君,来喝碗茶吧。” 她手里端着一碗打了两个鸡蛋的桂圆红枣茶,放到林迎书桌上。 如今私房钱多了,她可不吝啬给丈夫开个小灶。 这些天孟芊芊经林母传授后,可是想着法子地给林迎补身子。 “嗯,你放着吧,我待会儿吃。” 林迎正执笔蘸了蘸墨,心头刚有思绪,准备动笔磨练一下文章。 孟芊芊也就不打搅,安静地搬了条板凳,坐在边上,看着笔尖不断在纸张上舞动。 孟芊芊也是识字的,只是水平不是太高,堪堪能够读一读话本罢了。此时看着林迎那如行云流水般的书写,她一下子着了迷。 那不断舞动的笔锋、跃然纸上的文字,好像有了生命一样,湿润的墨迹浸入纸张当中,鼻尖隐约飘荡着淡淡的墨香。 那种感觉真舒服。 她闭眼,享受着这份恬静。 半晌,林迎收笔,拿起文章打量了会儿。 “夫君,写完了吗?”孟芊芊问道。 “嗯,写好了。” 孟芊芊马上把茶递过来:“那快些喝吧,都快凉了。” “嗯,好的。”林迎莞尔一笑,接过妻子奉上的茶,用调羹小小地舀了一勺,喝了一口后,他忽然问:“你喝过没有?” “我又不考秀才,喝它作甚?” “吃个鸡蛋养身子呀!”林迎笑了笑,舀起一个鸡蛋就送到孟芊芊的嘴边。 “来,张嘴……啊呜。” “噗!”孟芊芊一下子被逗笑了,不过见林迎是认真的,她顺从地张了张小嘴。 “嗯,你一个,我一个,来年生个胖娃娃!”林迎笑着说。 孟芊芊悄然不说话,嘴巴不断咀嚼着,良好的心情却令她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 第75章 大宗师按临 朱熹曾言,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在熟读而精思。 所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古人读书,无论是本经还是释注,所涉字数与内容都是极为庞杂,因而读书本身就是件贵在坚持的事。???.23sk. 好在或许是前世与今生互相融合的缘故,林迎的看书效率与记忆能力远超常人。 也正因如此,在旁人看来无比枯燥乏味的朗读、背诵,在他眼里却不啻于久行沙漠中的旅者巧遇一片水源丰沛的绿洲。 个中畅快,实在难以对人述说。 …… 马家村,位于林家村更往深处的一个弯口,村落规模要比林家村稍小,主要以马姓居者为主,故而得名。 此时已是孟夏时节,周遭草木茂盛、绿意盎然,水田中新插的稻苗也已长到了一尺多高,视野一扫,不少蜻蜓在水田间飞舞。 “老大、二郎,你们看这水田,河渠都用石块垒的,田埂也整齐,这家的手艺不一般呐,比起旁边那几块地,稻苗的长势也明显要好上不少!” “还有那边,手摇的水车也是崭新的,呵,真会下工夫!”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常年在田间地头耕种的林父一看到沿路的水田,不自觉地便开始品头论足起来。 对此,同行的林成、林迎都笑笑,偶尔附和两句。 “爹,马员外就住村口附近的第二片晒谷场边上,我倒是来过几次,到时最热闹的那家应该就是!” 眼看快到马家村,林迎笑着开口道。 “行,到时候咱们领略一下员外家的气派。”林父笑着应承。 “对了二郎,你看我这身衣裳怎样,还算服帖吧?” “服帖的,这可是娘给爹新做的衣裳,以娘的手艺,怎么可能不服帖?” 林迎笑着说,顺便捧了捧林母。 此行林家老小受邀来到马家村吃席,前前后后也是准备了很久,全家都换上了新衣,用林父的话说,就是要给人一种体面的感觉。 尤其林迎,作为新晋的童生郎,老林家的脸面担当,更是一身好料子剪裁的新衣,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清新俊逸、温雅倜傥。 “哈哈哈,你娘的手艺不赖,不赖。” 林父瞅了瞅边上的林母一眼,哈哈大笑着。 很快几人就进到了马家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足有三丈多高的举人石雕牌坊,那是马员外家先祖的荣誉榜,一眼望去,高大、气派,颇具韵味。 其实林家村也有一座石雕牌坊,而且还是更高一级的三甲进士牌,不过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了,岁月洗礼下,已显得有些老旧。 没费太大工夫,一家人很快来到了马员外家的府邸。 果真如林迎所说,村口最热闹的那家就是。 今日马员外大摆宴席,用以庆祝自家儿子考取童生身份,反正又不缺钱,自然是怎么热闹就怎么来! 不过与林迎的童生宴是在祠堂前举办的不同,马家的童生宴是在自家院子里举办的,桌数也不多,也就堪堪十桌左右,但这十桌,落席的除了亲友,就是受邀而来的达官显贵。 那一身身锦衣华服,虽没用上僭越的颜色,但一看就是好料子所制。 林父那自以为体面的新衣,与他们身上的一比,一下子显得普通起来了。 “哎呀,林老哥你们来啦,快请快请。” 得到小厮的禀报说林家人来了后,马员外赶紧带着儿子马崇杉来到了门口迎接林迎一家。 一看到林父,马员外脸上扬起笑容,热情道:“位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坐第二桌,来来来,崇杉,快带你林伯父他们过去入座!” 马家宴席一共十桌,第二桌已是主宾桌了。 林父受宠若惊,赶紧拱手。 “贤侄,你是童生身份,更是今日主宾,你与我还有崇杉一起坐主桌!” 说着也不待林迎拒绝,赶紧拉上林迎的手,就将他带去主桌方向。 林迎还想跟孟芊芊他们坐一起呢,见马员外的做派,也知道今日只能坐主桌了。 来到主桌,马员外介绍:“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儿崇杉的同窗大师兄,林家村的林迎林明序,我跟你们讲,林贤侄这回同样考取了童生身份,更是本次咱们青川县的府案首!” 哗——!! 原本还疑惑马员外为何带着一个年轻人过来,但一听对方不仅是马崇杉的同窗大师兄,更是本次青川县的府案首,所有人都动容了。 府案首啊,那可是大有前途的! 反应过来后,主桌上的人赶紧起身,朝林迎见礼,并向他表达祝贺。 别看对方年轻,一个府案首的头衔,绝对当得起这样的礼遇。 这就是读书人对普通农人、商人的天然压制。 林迎也赶紧回礼。 接下来在马员外热情招呼下,林迎坐到了主桌预留的空位上。 这主桌坐的,主要是马家的至亲和生意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马崇杉的舅舅、母亲、二伯、几个叔叔,还有外婆,另外就是几个生意上的合伙人。 整一桌中就林迎和马崇杉两个年轻人。 看着十分醒目。 马家是非常富裕的,因此这场宴席的菜品也是相当华贵美味,掌勺大厨还是专程从县里请来的,为的就是让宾朋们留下深刻记忆。 知道他们马家也出童生了! 一顿饭吃下来,林迎万分感慨,这绝不比县城“百悦珍”酒楼的菜品差啊! 看得出,马员外在“炫耀”一事上,可谓下足了工夫。 “林公子,在下远强商号掌柜陆远强,我敬林公子一杯,祝林公子文运昌盛,前程似锦。” “林公子,在下久安当铺掌柜汤楚才,也祝林公子事事顺遂!” “林公子,在下安稳票号掌柜万良杰,祝林公子来日金榜题名!” 席间,不断有人向林迎敬酒。 在座的都是人精,府案首啊,那前途还用说吗? 有这机会,还不先混个脸熟?不管有用没用,先结个善缘再说。 林迎笑着与他们碰杯,“承蒙诸位美言,在下便不多说了,都在酒里!”说完,他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 “好!” “林公子海量!” 众人不断叫喝,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好在林迎也知道不能抢了马崇杉的风头,所以在他的有意引导下,话题又慢慢回到了本次童子试上。 作为本次宴席主角的马崇杉,自然又变为了全场的中心,在他自吹自擂的讲述中,他那一次次的惊险过关,则变成了大器晚成的经典案例。 林迎笑着点头,在马崇杉吹着吹着遇到卡壳时还善意地为他作补充,成了一片甘心衬托鲜花的绿叶。 对此,马员外抚着胡须,不断点头。 有些人,天生就懂得把握分寸。 …… 时光悄然地逝去。 眨眼,距离马家举办宴席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时节逐渐步入季夏,天气也变得愈发燥热,晚上睡觉的被褥已经换成了薄被,下面的垫子也换成了清凉的竹席。 今年似乎比往年更热,此时已经处在三伏天强势笼罩下的林家村,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炎热总是无孔不入。 而随着天气变热,院试日期也在不断逼近,临考的那份紧张感,随之而来。 马崇杉又像上次县试府试那样,干脆住到了林家。 两人一起晨读、一起默念经义,不时地还写一写文章,切磋技艺。 只是马崇杉的水平嘛,林迎摇摇头,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讲道理,他能考取童生已经是万分的侥幸了,而后面的院试,乃是实打实的硬仗,可不是靠区区蒙一篇文章就能取得好成绩、好名次的。 对此,林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破不说破,免得打击了人家的积极性。 当然,林迎和马崇杉也不是一直待在家里闭门造车,这些日子,他们也经常去大安镇找孟夫子,让其传授些应考院试的经验。孟夫子自是倾囊相授,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解惑。 有时候前人的经验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能少走许多弯路。 比如……研究学政的个人喜好、文风偏向,这些都能助力取得好的名次。 今年已是学政任期的第三年,此前孟夫子已有过两次在其麾下应考的经历,因此对学政的文章取向,以及偏好出哪类题,也是有一定了解。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致就是这个道理了。 “大师兄,院试之期已经越来越近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府城比较好?”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马崇杉躺在一把竹椅上,衣襟大敞,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像一条脱了水的死狗似的有气无力地问。 “院试定于六月廿六举行,眼下还才六月十九,还有七天时间,我们不若后天就去,提前几天,也正好适应一下那边的饮食起居。” 林迎想了想道。 院试共计要考四场,其中前两场为实考,重点选拔可进学的秀才;后两场则为虚考,主要是为确定考生身份之用,不看重成绩。 因为要考四场,且每场之间的间隔也都颇长,所以总的用时,要比县试、府试都久,因此提早几天过去适应一下考场附近的生活状态,也是很有必要的。 “行,那我们就后天出发吧。”马崇杉眼睛一亮,当即表示了赞同。 “对了,夫子前些日子就去了府城,不知道现在怎样了?”马崇杉好奇地问。 “应该……已经开始岁试了吧……”林迎望了望山的另一头,说道。 孟夫子是大前天出发去府城的。 原因无他,学政大宗师已正式按临陆江府了! 对于陆江府的近一千名秀才来说,这也就意味着,决定他们命运的本轮岁考之试,已经拉开了序幕。 这会儿,孟夫子大概正坐在考场中,接受学政大宗师的考校吧。 林迎暗想。 第76章 再抵府城 一想到平日喜欢考校别人的孟夫子,现在正坐在考场中接受学政的考校,这身份的颠倒忽然让林迎觉得有点滑稽。 但细细一想,倒也没错。 孟夫子是秀才、廪生没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地方的生员罢了,接受来自上级学政的考校,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既然决定了后日启程去府城,林迎当即就将决定告诉了家里人,马崇杉自然也是风风火火地回家去准备,顺便派人去艾金良那知会一声。 林父林母对林迎的决定当然表示支持,他们对具体的考试事项了解得不多。 但也知道,院试是考秀才的重要考试。 既然儿子决定了后天出发,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此也可以看出,经过了前面几轮的考试,林迎在家中的话语权也在与日俱增,起码父母这边已不再过多的干涉他的决定。 大概是看清了一个读书人与家庭兴衰的关系,就连事事都想发表一下意见的林父,也不再啰嗦,而是选择相信林迎的决定。 “夫君,你到了府城要好好休息啊,不要过分的操劳……” 第二天白天,全家老小都在为林迎的赴考准备着,孟芊芊一边整理着林迎的换洗衣物,一边细心嘱咐。 “知道了,等我到了府城,一定按照家里的作息,准时起床、准时吃饭、准时休息!” 林迎笑着向自家管家婆保证。 孟芊芊绽出一抹笑容来,出门从廊下的圆盘簸箕中取了些晒干的薄荷茎叶,将它们折了折,然后塞进一个小布袋中。 再将布袋放入书箱显眼的抽屉里,她对林迎道: “夫君,夏日炎热,夫君口渴的时候用这些薄荷泡茶,可以驱散暑气呢。” “知道啦知道啦。” 林迎笑着回答,一边整理着需要携带的书籍。 “还有钱财,我在书箱的衣物里放了几钱铜钱,另外在最下层的抽屉里,也放了几个小银锭,一共十两呢。” 孟芊芊不厌其烦地说着。 一个人在外,银两是少不了的,遇到点突发状况也可以通过钱财来解决。 接着孟芊芊又去了厨房,跟嫂子丁氏一起,为林迎准备出门食用的烙饼。 林母则去附近的药铺,给他抓了些预防中暑的药包。 可以说,为了林迎的这次院试之行,林家的几个女眷都在忙碌着。 一切准备妥当,临行前的晚上,林迎很早就睡了。 翌日丑时六刻,雄鸡啼鸣,此时天还是黑洞洞的,林迎就在一家人的送别下出了门。 因为正值酷暑,若是不及早出发,等太阳出来了,这一路就非常难受了。 所以林迎和马崇杉决定趁天黑就出发,如此倒也尽可能地避开了日光曝晒。 …… 依旧是村口的大槐树底下,等林迎提着灯笼抵达时,才发现马崇杉家的马车已经先他一步,在那等候了。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马车轿厢前缘的突出部挂着两盏明晃晃的灯笼,看上去分外醒目。 “康叔,这一路有劳了。” 林迎快步上前,对着负责驾车的康叔呼喊了一声。 “林公子说得哪里话,赶紧上来吧,趁日头还没出来,我们能赶多少路就赶多少路。”康叔朝林迎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因为搭乘的次数多了,康叔跟林迎也已经非常熟悉,说话自然随意了许多。 “嗯,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吧。”林迎说完,将书箱放到马车上,一个跃身跳了上去。 中途接上了收到出发消息的艾金良,几个人趁着夜幕,赶紧朝县城的方向赶去。 等抵达时,已经是辰时了,这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放亮,毒辣的阳光再次炙烤着大地。 康叔直接将几人送到了郊区的渡口码头。 此时前往府城的船只已经在等待,虽是炎热的天气,但码头上还是可见许许多多同是搭船的旅者和商贩,艄公正命几个帮工搬运着货物。一旁树立的告示牌上还写有发船的时间与日期。 当然,在渡口这边,林迎他们还看到了为数不少同样前去府城赴考的学子。 这其中便有简孟轶的身影,只是简孟轶并没有看到林迎他们,已经进了船舱。 “康叔,你先回去吧,艄公说了还有余座,接下来我们自己搭船过去便是。”23sk. 咨询了下艄公关于座位的情况,得知还有余座,林迎回来后便对康叔说道。 来之前马员外就吩咐了,如果林迎他们坐不上去府城的船,那康叔还要用马车送他们过去,只是烈日下的舟车劳顿,就跟个大蒸笼一样,可就没有单独坐船那么舒服了。 “既然有余座,那少爷、林公子、艾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康叔见状,拱了拱手说道:“祝几位公子高中!” “借你吉言!” 接下来,几个人进入了船舱,找到了简孟轶他们。 半日后,众人抵达陆江府治所所在地。临别两月,府城的城墙依旧那么高大肃穆,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硕大的巨人。 进入城中,一行人便开始寻找下榻的地方。 只是眼下城中正值岁试和院试重叠的阶段,原本只能容纳六七万人的府城,这会儿不仅涌进了近千名秀才,全府上下更是有将近两千名决定赴考本次院试的童生正陆陆续续的赶来。 因此,城内的绝大多数客栈,此时都已经处在饱满的状态。 “呼,这家客栈也满员了,还以为提早几天过来能够比较轻松的找到下榻的地方呢,没想到这么困难。” 又一次从客栈出来,马崇杉摇摇头,对着身旁几位同伴说道。 这已经是他们找的第五家客栈了,但很不巧,早先刚好有两名学子入住,等林迎他们进去的时候,得到的结果就是客栈满员了。 剩余房间有倒是还有,但都是给商旅提供的简易大通铺,显然不适合应考的学子。 林迎道:“看来除了我们提早来,别人也提早了。” 说着他摇摇头,对众人道:“走吧,换其他家找找。” 实在不行,他们只能找附近的百姓家下榻了,只要给足住宿钱,问题总能解决的。 其他人也没有办法,谁让这个当口,客栈真的不好找呢。 原以为提早了几天过来,找个下榻的地方还是很容易的,谁知道赴考的过程都这么卷。大家都卷,也就没有所谓的宽松了。 “诶,林兄……” 才走了没几步,他们迎面就碰上了一个人。 仔细一瞧,嘿,还是老熟人! 此时范文炳正持着扇子游走在街道两侧的狭窄阴凉处,碰到阳光曝晒的地方,还时不时地低下身子一记俯冲,原本还算倜傥的富家公子,俨然是让烈日折磨成了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 看到迎面走过来的林迎等人,范文炳诧异道:“林兄,如此烈日当空,你们不在住的地方休息,大热天的跑出来作甚?” 林迎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范文炳,当即苦笑了下,道:“这不是还没找到下榻的地方嘛!” 范文炳便用扇子砸了下自己的脑袋:“你瞧瞧我,孟浪了不是!”他这才发现林迎他们身后背着书箱,这是妥妥的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啊。 “那你们可是还要继续寻找?” “不找还能咋办,总不能真住大通铺吧。”马崇杉大大咧咧道。 大通铺倒也不是不能住,马崇杉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觉得无所谓,无非是住得不舒服罢了。关键是身边几位,那可都是妥妥的秀才之材啊,万一住差了,受了别人的干扰,院试落榜,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范文炳沉默了下,忽的拍了下扇骨:“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有一个去处。” “什么去处?”林迎惊讶地问。 范文炳得意地笑了笑:“我有一个姨家便是城中大户,她家中倒还有几间厢房空着,几位若是实在找不到住处,倒是可以去她那居住。” “这……会不会有些不方便?”林迎迟疑了下。 有住的地方自然是好,可是下榻别人家,多少还是有些冒昧。 “有啥方便不方便的,你们要是能来,兴许我姨家还十分高兴呢。”范文炳无所谓地道,古时大户人家也喜欢收留那些应考的学子,倘若这些学子果真高中了,那自然是一件大喜事,于收留他们的门第而言,多少也被认为是招福的好事。 再说了,如果家中还有未出阁的姑娘,趁机拐个夫婿回来也是妙不可言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被收留的学子乃可塑之才。 “这……” 林迎犹豫了下,看了看高悬的烈日,又扫了眼艾金良、马崇杉、简孟轶他们。 终于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范兄领路了……”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 范文炳哈哈一笑,转身冲着林迎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几位,这边请!” 第77章 借宿姚家 范文炳口中的姨家,实际上是他的二姨家。 也就是陆江府地界内,赫赫有名的姚家! 这姚家可不得了,乃是陆江府本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其家族子弟多以科举为出路,姚氏族学更是丝毫不弱于陆宕县县学的民间高级私学,门下秀才、童生,数量颇具规模。 其中上一代的头面人物姚老太爷,官至户部侍郎致仕,曾经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 虽于数年前去世,但膝下三子却继承了他的衣钵,其中两个儿子都是进士出身。 大儿子如今是朝中的户部郎中,正五品官职;二儿子则外放为官,在中原某州做知州,从五品官职。 一门两进士,且都混到了五品官职,在陆江府这地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了。 如今姚家由三子姚厝进做主,而范文炳的嫡亲二姨正是他的发妻。因而姚家和范家也有了间接的姻亲关系。 姚家住址距离林迎他们相遇的地方并不远,也就拐过两条巷子的距离,所以在去的过程中,林迎几人就与范文炳闲聊了起来。 得知,范文炳是在一旬之前就提前到了府城的,目前就居住在姚家温书待考。 从范文炳的口中,几人还得知柳新沅也已经到了府城,目前也正下榻在亲戚家。 聊着聊着,几人就在范文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高门大院前。 “你们稍等片刻,我过去知会一下。”范文炳转头对林迎他们道。 “范兄去吧,我们在这等着。” 上门做客,进门前先要通报,这些道理林迎还是懂的。 范文炳点点头,随后与一位门房说了几句话,便先进入了府邸。而那门房则得了范文炳的交待,客客气气地将林迎等人迎进了院门,先到前院中等待。 姚家府邸很大,前院也收拾得一丝不苟,各种假山、绿植,看上去华美无比,尽显大族气运。23sk. 马崇杉也算开了眼了,他这个地方上的土豪,到了真正的世家后,才知道自己只是暴发户罢了。 要说真正的底蕴,还是要数那些传承已久的豪门世家! “啧啧,这前院收拾得,都比得上我家的正院了,果然气派!” 马崇杉忍不住夸赞。 林迎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一般来说,前院都是待客的地方,在推崇周正中庸的大周朝,前院常以简约大气著称,突出的便是一种浩然正气。而要说华美,则还要看私宅正院了,那里才是生活居所,所以侧重点不同,更加注重耳目一新的生活体验。 像姚家这样连前院都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实属豪门大院了。 林迎等人在前院稍等了片刻,很快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贵妇,在范文炳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姨父、姨母,这几位就是与我同考的好友了。” 范文炳笑着一一介绍了林迎等人,尔后又对林迎他们道:“林兄,艾兄,这就是我的姨父、姨母。” “伯父、伯母好……”林迎等人连忙见礼。 姚厝进摆摆手,哈哈大笑着道:“你们就是文炳的好友啊,一个个果然都是一表人才,好好!你们的来意文炳已跟我说了,你们且安心住下,你们的到来,令舍下蓬荜生辉呐!” 姚厝过来之前就听范文炳介绍了林迎等人的身份,更是知晓眼前这几人都有着秀才之材,本次院试十有八九是要绽放光芒的。加上又见他们一个个一表人才的,礼数又周全,故而甫一见面,就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不得不说,科举之路上,颜值也一项必不可少的加分项。 “多谢伯父夸赞,也多谢伯父收留我等,这几日还要在贵府多加叨扰了。” 既然寄住于人家屋檐下,林迎就将自己的身段放了下来,说话过程中都执后辈之礼。 “说的哪里话,你们能住进来,是我们姚家之福。” 姚厝进笑着摆摆手,说完,就对一旁的下人道,“几位公子入住,你们去东厢收拾出一个小院落来供他们居住,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也切不可怠慢。” 林迎一听,连忙说道:“伯父不可,我们能到贵府下榻心中已是莫大的感激,怎还敢劳驾贵府准备饮食,这万万不可。” “嗯?”姚厝进皱了皱眉,看着拒绝的林迎,笑着道:“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你们不必推辞,就这么定了。” “哎。” 林迎还想说什么,但见姚厝进表情坚决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反对,作揖道:“那就客随主便,劳烦伯父了。” “哈哈,理应如此。” 见林迎他们答应了,姚厝进哈哈笑着,接着就让下人带林迎他们去下榻的地方,自己则携妻子回了后院。 “林兄,还请莫怪,我姨父就这性格,有那么点些许的……强势。” 等主家的人走了后,范文炳这才上前,腆着脸给林迎他们赔不是。 谁说不是呢。 林迎笑着摇头,他当然看得出姚厝进对他们并无恶念,但说话过程却有些长辈之于后辈的颐指气使,大概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气势吧,果真是有些强势作风。 但林迎心里清楚。 对方也是不将他们当外人,这人情算是欠下了。 不管怎么样,姚家给他们提供的小院落还是不错的,就在前院边上,是一个独门进出的小院,共有两个房间,院中还有一口脸盆大小的窄井,甚至还有一间独立的小厨房。 想来这个小院,正是待客用的。 能在客栈紧俏的当下,获得如此居所,林迎等人心中也感到万分庆幸。 至于两个房间的分配,几个人商量了下,正好林迎、马崇杉一间,艾金良、简孟轶一间,不多也不少。 范文炳在姚家自然另有住处,在与林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后,就起身告辞了。 范文炳走后,林迎他们因一天的舟车劳顿,也有些疲乏了,赶紧进屋将东西放下,简单收拾了下后,就躺在床上稍适休息了起来。 第78章 孟夫子考完岁试 却说范文炳离开东厢小院后,才没走几步,一个穿粉色衣衫的漂亮少女就拦在了他前面。 “表哥,你不是出门给我买海棠糕了么,怎么从这个院子出来了?”少女一脸困惑的表情,稍稍瞥了眼林迎他们居住的院子,还以为表哥在戏耍她呢。 范文炳一脸赔笑道:“这不是出门给你去买了么,谁知正好碰上几个同考的好友,你也知道……现下这府城里的客栈都是爆满的,我那几个好友实在无处居住,我只好将他们带回到府上了。” “哦!”少女恍然大悟,给范文炳竖了竖大拇指,“表哥,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呀。” “咳咳!” 范文炳猛地咳嗽,瞪大眼睛道:“小葵,我与你的关系,怎么能说是慷他人之慨呢?” “我的海棠糕呢?” 名为小葵的少女不为所动,素手一伸,摊了摊手心讨要。 这不是还没买到嘛。 范文炳沉默了下,悻悻道:“……这就给你去买,你等会儿。” “嗯。” 范文炳便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依旧炽热的太阳,打开折扇用力扇了几下后,赶紧又冲到了烈日底下。 唉,少女的请求,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谁叫他是少女的表哥。 谁让两人打小,又有着婚约呢。 苦哇! …… 林迎他们可不知道范文炳顶着烈日又出去了,等他们休息好了,一觉睡醒,才发现夕阳西下,天色也有些昏暗了。 “大师兄,现在这个时辰,夫子他们应该已经结束岁试了吧,不如我们去试院那边走走,也好等夫子他们出来?”几人聚到一块,艾金良便提议。23sk. 由于参加岁试的秀才人数足足有千人之多,所以考试的地点依旧选在府城试院。 林迎想了想也表示赞同,于是一行人便离开姚府,朝着试院那边而去。 出门前,他们还将自己的去处特地与姚家门房说了说,免得待会儿范文炳找他们找不着。 此时试院前,已是人满为患。 因为参加考试的都是秀才,他们中自然不乏带着书童、随从一起过来的。 所以当林迎他们到达试院时,看到的就是无数的陪考人员,正翘首看着试院的大门。 “哇,好多的人啊……”马崇杉四处张望,真是有点吓到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这么多人在考场前等候。 阵仗有些惊人,让喜好热闹的马崇杉颇感惊奇。 林迎点了点头,默默地看着试院方向。 这就是科举的魅力啊,纵使只是一座小小的独木桥,但因其广阔的前景,却也引来无数读书人争相竞考。而要说这考试的规模,几天后要进行的院试,以及将来的乡试,恐怕才是真正的规模空前吧。 都是动辄几千号人参加的大型考试,而且竞争性十足! 一想到那场景,林迎就有点心潮澎湃。 岁试的题目其实是较为固定的,一般要考四书文一题、策论一题,外加诗一题,最后再默写《御言圣训》一遍。 具体考期不确定,可由大宗师召集各县秀才于府城之中一县一县细细的考校,也可发下卷子聚几个县的秀才一起考试。一般而言,如果时间充足,大宗师都会一个县一个县的考,以示对各县学子的尊重。 监考的过程中,大宗师也可批阅上一个县的卷子,用于节省时间。 当然,最后一场诗和默写《御言圣训》各县是一起考的,考后公布成绩,再按照“六步黜陟法”,对各个层级的秀才进行赏罚处置。 不过具体的赏罚细则,则要等几天后的院试成绩出来后才会公布,毕竟院试中表现优异的新秀才,也是要占据几个廪生名额的。这样一来,他们与岁试中表现优异的增广秀才,就有了天然的竞争关系。 林迎他们在试院前没有久等,很快试院的大门就打开。 乌泱乌泱的秀才从试院中走了出来。 林迎还是首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试院放考,一时间也觉得新鲜。 只见出来的秀才,老中青均有,其中又以青年和中年秀才居多,呈现出非对称的年龄分布。 此时岁试结束,不同人群也有不一样的表情。 青年和中年秀才大多神色淡定,想来即便不能够升级,被降级处置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小的。 而一些年老秀才以及少数几个中、青秀才,则脸色铁青,一看就是岁试没考好,有被降级,甚至罢黜秀才功名的可能。 林迎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孟夫子,赶紧迎上前去。 “夫子……”林迎喊了一声。 孟夫子神色轻松,看到林迎他们后,笑了笑道:“明序、金良,你们都来啦?” 林迎等人点点头,艾金良问道:“夫子可是考得还好?” 孟夫子一笑,抚了抚须道:“马马虎虎吧。” 林迎就知道孟夫子考得还可以,廪生的地位大概率无人可以撼动,心中也是有几分高兴。 接着,就将自己等人在姚家借宿的事情,告诉了孟夫子。 孟夫子听后感慨:“府城之居,大不易,你们认识那个范文炳,倒也是好运……” “谁说不是呢”马崇杉大大咧咧地点头,“要不是正好碰上他,兴许今晚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孟夫子就是一笑:“露宿街头还不至于,花费不小倒是真的!” 众人一听,都是一乐。 这时候简孟轶也看到了他的秀才老师,赶紧迎上去一番问询,在得知老师考得还不错后,也不由松了口气。 简孟轶的老师姓段,是一名普通的秀才,也就是附生,是简孟轶老家汜水乡的一名私塾先生。段秀才岁数不大,也就刚刚三十的样子,看着要比孟夫子显得年轻许多,因简孟轶的关系,众人互相见了礼,之后就闲聊起来。 据说这段秀才今年岁试考得还不错,有望冲击增生。 受此影响,大家的气氛也变得比较活跃。 接下来,几个人一同来到孟夫子下榻的客栈,让店小二上了些吃的,几人就在客栈大堂随意对付了下。 第79章 院试开始 因为是借宿在姚家,所以林迎他们也就没有在孟夫子那久待,吃过晚饭后,又简单聊了些家常,林迎等人就告别孟夫子,回到了姚家。 此时天色见暗,不过到底是府城之地,沿街灯笼高悬,不少店铺也在开张做生意,故而道路亮如白昼,倒是不需要额外的照明。 回到姚家后,几人与门房的两位小厮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了院中。 将房间灯火点亮,林迎等人齐聚一堂,准备温一温书后就休息。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门房却差着下人送了些茶水还有糕点过来。 “几位公子,这是我家老爷差我们送来的,几位公子晚间温书难免觉得饥饿,备些食物自是应当的。” 为首的门房姓桑,中等个子,头戴小帽、身着直裰仆役巾服,乃是姚家的家生子。 这桑门房在姚家众多仆役中地位颇高,专司姚府前院的一应诸事。不过其说话声音轻柔温煦,丝毫没有大户家丁的那种桀骜。 “哎呀,桑老哥,这怎好意思?”林迎连忙起身,迎着那个桑门房进来坐。 桑门房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东西送到,也该回去了,几位公子好好温书,切莫太晚,影响了休息。” “好的,那就有劳桑老哥了。” “林公子客气了。” 桑门房笑了笑,挥挥手让几个下人将装有糕点的食盒放到一旁桌上,转身带着几个下人退出了小院。 “啊,林师兄,是红枣绿豆糕和桂花鲜米糕诶,这茶也是上好的新茶。” 桑门房等人退出去后,马崇杉上前打开食盒,发现糕点的种类还不少,这茶也是今年刚采摘的上好新茶。 林迎和几位同窗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感慨,这就是大户人家啊,连待客之道都做得这么讲究。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姚家在陆江府想不兴旺都难。 接下来几日,林迎等人就在姚府住下,安心地准备院试事宜。 都说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夏日炎热,确实极大地消耗了人的体力,加之夜晚高温,又缺乏好的降温手段,白日困乏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好在姚府照顾周到,使得林迎等人具备了较之其他考生更好的备考环境。 试想一下,那些因为找不到下榻客栈而住大通铺的考生,不仅要面对酷暑带来的煎熬,更是人员嘈杂,令他们无法安心复习。 反观林迎他们现在的环境,不要太惬意! 这几日,孟夫子也在府城,不过因为大宗师按临,白天时孟夫子和其他参加岁考的生员都要过去聆听大宗师讲读经书,所以林迎等人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会到孟夫子那跟他探讨学习上的事。 孟夫子也会将白天从大宗师那听来的心得,及时向林迎他们反馈! 毕竟,考生若不事先熟知学政的学问文章倾向,就有被淘汰的危险。 也正因为事关考试大事,所以伴随着一名学政任命,其所学偏好,往往会影响一地的学风,故而学政又有“司文衡”和“秉文柄”的称呼。 有了孟夫子居中传导,林迎等人就能很好的把握大宗师近来所思,间接地也就了解院试的文风倾向了。 随着院试开考之日不断临近,各县的应考童生不断云集府城,沿街也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时光悠悠,岁月寥寥。 眨眼,就到了院试开考的六月廿六。 这天一大早,试院方向依次响起了三响号炮的声音。 姚府,前院东侧的小院里,烛火通明。 林迎等人穿戴完毕,确保考试凭证、笔墨,还有用于充饥的干粮,全都放到考篮里准备妥当了后,就在桑门房的护送下去了试院报到。 这几日林迎与桑门房也混熟了,要说这汉子还是相当激灵的,虽然只是一名仆役,但事事都能预先一步准备,实在是仆役界的精英之流。 倒是姚家的当家之人姚厝进,林迎除了在住进来那天经过他一次,之后几天一直未见。经桑门房之口才得知,原来今年姚家也有几位童生参加院试,作为姚家目前的当家人,姚厝进这些天都在族学学堂给他们上课。 林迎等人一凛,这该死的科举啊,居然这么卷! 不过他们也有些钦佩,即便这种情况下,姚家还对他们这几个外来学子如此照顾,名门世家的传承,果真不是“豪强”两字就能概括的,其中的为人处世之道,有着大大的学问。 …… 试院前,当林迎他们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已是人山人海。 本次参加院试的各县童生,共计差不多两千人。 现场,既不乏与林迎他们一样充满活力的年轻童生,更不缺垂垂老矣,两鬓早已斑白的老夫。 这些可都是历年积累下来的,心中仍有志于科举之路的老童生! 因参考人数实在太多,府衙差役老早就在试院外围拉起隔离带,此处只允许考生和各县官差进入,其余送考人员,一律都拦在了外面。 “几位公子,我只能送到这里了,祝你们在考场内诸事顺遂!”桑门房拜礼说道。 林迎等人点头,也朝桑门房表示了番感谢。 接着,几个人收拾了下衣裳,就朝着青川县考生集合的方向走去。 和上次参加的府试一样,此时衙役高举着写有各县童生名字的准照牌,俨然将七县的考生分流到了七处集合点。 在青川县集合点下,杜县令带领着宋教谕与一众廪生早已在那等候。 与府试由县学教谕带队不同,院试乃学政亲自主持的大考,层级更高,所以是由县令亲自带队的! “林兄、范兄、艾兄、简兄,你们来了?” 林迎等人刚走过去,柳新沅、廖清河等人就围了过来。 他们也是几天前就到了的,这些日子林迎与他们也有几次走动,一同探讨过学政的文章倾向。 林迎笑着朝他们见礼,周围其他学子但凡是当初一同参加府试的,也都相继过来打招呼,彼此熟络地聊起来。 倒是往届的童生,看到林迎他们如此受欢迎,不免地有些酸溜溜。 呵,应届童生了不起? 应届童生就该这么春风得意? 等院试过后,看你们落榜了哭不哭! 想当年,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随着笔杆舞动,播种着希望,燃烧着激情,点亮了梦想,阳光下迈着轻盈的步履。 哼,那有什么用?! 院试过后,什么都清楚了。 当年那是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无眠。 如今却是,两鬓白发岁月催,老来照镜空流泪。 唉! …… 当然,除了羡慕嫉妒恨,更多的童生,还是漠不关心,他们不时地望向龙门方向,心中一片期许与忐忑。m.23sk. 终于,随着一声铜锣响起,搜身入场的时间到了。 现场衙役举着牌子引导考生们慢慢入场,而那些作保的廪生们,此时则提前进入到了试院里面。 杜县令和宋教谕这时候也挨个的跟考生说些宽慰的话,给他们打气,然后护送他们进入考场。 与县试、府试不同的是,院试的搜身更加严格,分为外搜和内搜。 外搜由外搜检官负责,地点也由龙门外,改到了在龙门内、仪门前进行。毕竟考生都是童生,已是跃过了“龙门”的。 在参加院试这种更高级别的考试,哪怕是搜身,当然也要在龙门内进行。 外搜检官共有两位,一前一后分别对考生进行搜身,一旦发现考生身上夹带作弊的道具或者携有可用于行贿的钱财,则立刻论罪,外捜检官则相应获得奖励。 这大抵上与前两次考试的搜身差不多,只是更加严格罢了。 林迎自然无惧,先行检查了下考篮,确认没被人栽赃诬陷后,便坦然地走到外搜检官前完成了搜身。 接下来进入仪门,林迎等人又按照先后顺序,以二十人为一组,站到知府面前,再次由内搜检官进行搜身。 完成了两次搜身,考生的外部作弊嫌疑可被排除了。 接下来,考生来到学政面前,开始进行唱保环节。 第80章 总算押到题了 院试唱保,形制大致与上两次考试相同,暂且不表。 只不过院试多了一个“结单换试卷”的过程,即唱保完成后,考生不是从考官的手中接过试卷,而是向一旁吏员提交自己上回参加府试时的成绩结单,以换取答题用纸。 林迎也是头一回见到本省的学政大宗师,意外发现,大宗师的年龄居然不大,看起来也就跟孟夫子相当,大约四十岁出头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动容。 林迎前世从事科举史料研究,自然知道明清时期的一省学政,必须是科甲出身,并经翰林院资深历练后的官员才能担任。 而以目前大周朝的人事规则,一省学政,身份相当于钦差,一般要由翰林院詹事选任,再酌给侍郎衔,也就是正三品。 大宗师姓魏,想不到这位魏学政如此年轻,居然已经是一名正三品的大官了。 真是吾辈楷模啊。 林迎心向往之。 学政,官职全称是“钦命提督某省学院政事”,明朝称“提学”,清朝称“学政”,职责是掌一省的学院事务,对生员的功名利禄有着生杀大权,俗称学台,尊称大宗师。 因同时也负责武童考举,所以另加提督衔,以示崇隆之意。 学政所在的官署叫学院衙门,所以由学政主持的考试,就叫院试了。 林迎对这位魏学政的了解仅限于有限的传闻,只知其少年聪颖,二十岁左右就中了举人,第二年参加春闱更是一举中第,考取了二甲进士,之后便一直在京中为官,直到出任本省的学政。 其文风偏好,更是只通过孟夫子的传授有过间接了解。 不过林迎知道,自己大概率与他是没有太大交集的。 因为今年已是魏学政任期的最后一年,将来无论自己参加科试或者乡试,主考官都将由另一位学政来担任。 这么一想,视魏学政为榜样倒是不错,但也不必过于奉承。 选择他喜好的文风,过了院试即可。 至于往后,除非将来同朝为官,否则怕是没啥交集了。 这么想着,唱保的环节不断进行,很快就轮到了林迎。 唱保过后,林迎近距离地朝魏学政作了一揖,然后走到一旁向吏员提交了自己的府试结单,换取了答卷用纸。 这答卷上已印有座次号,林迎拿到的座次号是“西宿字十四”。 西即西侧考房的意思,陆江府试院,是分东、西两个片区的。 宿则是千字文中的第十四个字,即第十四排。 十四,也就是所在排的第十四个考房。 连起来就是——“西边要死要死”。 林迎拿到座次号后,脸色微微一变。 日薄西山,加要死要死。 这可不是吉利的征兆啊。 不过既然取到了这个号,他也没办法了。 朝吏员拱了拱手,在吏员忍俊不禁的笑容中,林迎提着考篮,颇为萧瑟地走向了自己的考房。 好在考房并非厕号,考房的状态也算还好。 至少不是危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迎松了口气。 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放进考房,接着擦拭了下作为考桌和座椅的两块木板,将它们清理干净并架放到位后,林迎赶紧就坐了进去。 此时其他人还在唱保,林迎打开考卷,准备先将自己的信息填上去。 院试的考卷,与县试府试还有点细节上的不同,那就是在考卷一侧的“考生身份”这一栏中。 院试的答题用纸上,还额外贴了一张细小的长条方纸。 这张长条方纸称作“浮票”,是供考生写名字用的。 在这方纸的周边还与答卷一道盖了好几个戳,等考生答完题要交卷的时候,需要将“浮票”揭下来收好,将来放榜了,用浮漂对比一下,就能确认考生的身份。 正如一把钥匙配一把锁,如此操作之下,就连阅卷官自己,阅卷时都只能看到试卷的座次号,而无法知晓考生的身份。 是绝佳的防舞弊手段。 林迎赞了一声,很快就将自己的信息填写完毕。 当然,因为他是本次青川县的府案首,所以座次号也排在青川县第一,所谓的“浮票”防舞弊,在他这其实是无效的。 各县起始位虽然不固定,但县与县之间隔了几个位置,考官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却能知道他是府案首。 而他边上则是县案首。 那通过的概率就…… 嗯,要不怎么说府案首、县案首,能稳稳的拿到秀才功名呢。 只要不作弊、不犯考场禁忌、不交白卷。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秀才功名,稳了稳了! …… 卯时三刻,所有考生均入席完毕。 此时天也正好亮了,而当阳光恰好照射到试院的屋檐时,一声声连绵的大鼓声响起。 宣告着院试的第一场,正式开考! 很快,几名小吏就举着写有考试题目的题板来回走动,向席中的考生展示题目。 院试共考四场,但实际只有前两场是实考,所以只要考好头两场,基本就可以锁定名次了。 第一场,共考两篇四书文,考试内容甚至比县试府试还少,但因主考官是学政,所以题不在数量而在质量,对文章的要求也更高。 林迎准备就绪,当小吏举着题板过来时,他很快就将题目抄了下来。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 林迎拿到知道考题后稍微愣了愣,旋即一阵惊喜。 此句出自《论语》,原句为“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大致意思即是,孔子认为,中等以上资质的人,可以给他讲授高深的学问;而中等以下资质的人,不可以给他讲授高深的学问。 题意倒是不难理解,而林迎之所以惊喜,倒不是因为这道题出得简单,而是因为…… 这道题他有范文啊! 林迎看到这道题的时候,真是热泪盈眶。(t^t) 想他前世从事科举史料研究,主要的研究方向其实是科举制度的演变,对具体科举考题,则研究得相对较少。 但研究得少,不意味着完全没有涉猎。 科举中一些有名的试题,他为了发表论文,还是细细研读过一些的。 而这道【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历史中正是浙江某年乡试第一场的第一道考题。 完全一模一样的题目,并且当时整理史料时,林迎所跟从的老学究对这道题的解答颇为推崇,便指导林迎以这道考题为骨干,撰写了一篇史料解读的小论文发表于国内的某文史期刊上。 终于,终于…… 林迎双手微微颤抖,感觉自己前世花在文山辞海中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瞧瞧,瞧瞧,老天爷的眷顾不就来了吗? 这要是放在真正的乡试上该多好啊! 努力平静了下情绪,林迎稍作整理,脑海中就针对这道考题打起了腹稿。 良久,林迎终于动笔,开始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来。 要说起来,魏学政出的这道题真心不难,可能……也是为了照顾青川县薄弱的文教水平吧。 虽然感觉有点被冒犯到,但事实或许确实如此。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大致透露的便是孔子在教育实践中多次提到的“人与人差别”的问题。 具有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可以给他们讲授高深的学问,但是,中等才智以下的人,就不能给他们讲授高深的学问了。 这个思想,在教育学上便叫作因材施教。 细读《论语》,我们不难发现,在教导弟子的时候,孔子对区别对待原则的应用可谓得心应手。 比如,不同的弟子向他问“仁”,他的回答没有完全一样的。 这说明,孔子对自己的弟子们的资质有着充分的了解,同时也善于依据他们的心智水平予以教导。 魏学政根据各县文教水平出题,难易不同,又何尝不是这一思想呢。 因为心中有范文,所以林迎只需根据范文的中心思想稍稍改动润色,再往其中加入一些自己的感悟,很快一篇文采斐然、句句珠玑的优秀文章,就跃然纸上。 林迎仔细复读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后,便将它们誊抄到了答卷中。 这一切做完,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小一个时辰。 林迎稍作歇息。 很快。 第二道考题,如期展示。 只是当林迎看到小吏题板中的第二道题后,眼睛猛地瞪大。 心中更是不禁“窝草”了句!! 第81章 大草 院试考题,除第一场第一题各县不同外,其余题目都是一样的。 所以当小吏举着第二道题的题板巡游而来的时候,其他各县的考生同样看到了考题。 此时,他们与林迎一样。 在看到考题后的刹那,无一不是瞪大了眼睛,心里“窝草”了一句! 什么鬼?! 这是考题?23sk. “靠!” “靠!” “草!” “彼其娘之!” “完矣!!” 此时,所有考生的心里都是懵逼的。 他们看着题板。 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凌乱在风中。 半晌后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将考题抄了下来。 其实抄得也很快,甚至都不需要第二次蘸墨,因为题板上只有两个字。 赫然是—— “大草!” 这算什么考题?! 不少考生陷入了沉思。 而还在疾书第一道题的考生,被第二道题这么一打岔,俨然也影响到了心态,誊抄卷子的时候心中难免萦绕着“大草”两字。 大草,什么意思? 书法中的狂草吗? 草篆-草隶-章草-今草-大草,这大致就是草书的演变过程。 莫非魏学政的意思是,以“大草之书”为题? 以表达“大道至简,大巧不工”的意境? 想着想着,窝草,誊抄卷子时一撇一捺打了个转连到了一块,也变成草书了。 休矣!! 考生心中呐喊,颤颤巍巍地赶紧提笔去补救,谁想越补救越难看,好端端的字经过补救后反而变成了一滩乌黑的墨迹,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不得已只能划去,在边上重新写一个。 只不过作为代价,阅卷官会在卷面上记下考生涂污字数的数量,这将大大影响最终的判定。 当然,因第二题影响了心性的考生固然有,但考场之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区区考题刁钻罢了,又不是老天爷发怒,卷起狂风大雨什么的,后者才是对考生作答的致命打击。 绝大多数考生在拿到第二道考题后,经过了短暂的凌乱,马上聚精会神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林迎也是一样,他对着抄录到草稿纸上的“大草”两字,观察了良久,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诸子典籍。 虽然,他也知道大草确实是一种书法,但院试第一场的第二题,照例应当还是四书文,也就应该还从典籍中出题,断不会莫名其妙给出个书法名词。 但“大草”这道题,还是有些生猛了。 林迎当下的记忆力非比寻常,但脑海中依旧不记得哪篇章句中有“大草”这个词。 既然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道截搭题! 所谓截搭题,就是从各种典籍中这取一句、那取一句,明明风牛马不相及,却偏偏编排到了一块,让考生作答。 是非常变态和考验脑力的做法。 林迎记得他在研究科举制度史的时候,就碰到过几道有名的截搭题。 例如清光绪时的杨霁就爱出截搭题,他出的题多是割裂《论语》而来,好比“雷风”,便截自“迅雷风烈,必变”这句,还有“食不多”,截搭自“不撤姜食,不多食”;“中不内”截搭自“车中,不内顾”。 可以说,截搭题真心很变态,考题不知所云,已是怪事。 但怪就怪在,考生们拿着这样的题,居然也能写出四平八稳的文章来,料想考生中也是奇才辈出。 林迎本人是非常反感这种截搭题的,它既不成文,更不成句,简直将好好的学术考试,演变成了猜谜语。 不得不说,是文史的一大退步。 当然,截搭题的出现也有其原因,毕竟四书五经的字数虽然多,但可用于考试的题目却要少一些,科举已经进行了几百年,难免遇到考题重复的情况。 民间就是有这样的狠人,能把历年的考试题目都过滤一遍,然后默记中心思想,等上了考场,撞到题了就抽出中心思想来写文。 久而久之,还形成了应考攻略。 后来,考生们连四书五经都懒得看了,捧着应考攻略研习,不比背那字数繁多的四书五经容易吗? 最后逼得考官们没办法,出题也是越发放纵起来。 截搭题由此产生。 …… 虽然不太喜欢截搭题,但既然上了考场,再不喜欢也要作答。 林迎放下笔,闭目凝思,脑海中回想着可能与“大草”有关联的文章。 时间过去良久。 忽的,他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眸仿佛透着光。 嘴角微微一笑,他执笔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及其广大,草木生之。” 此句出自《中庸》第二十五章,原句为“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大致意思是,今天我们说的山,最初不过都是由一块块小石头积聚起来的罢了,可等它高大无比时,草木便可生长、鸟兽就可居住,连宝藏都能孕育储藏。 大抵便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之意。 想到这,林迎心中有数了。 略微思忖后,他提笔在草稿纸上写到: “夫山之始,卷四方石为一,及山之高大,草木、禽兽,生之、栖之。若君子之诚,如天地之生,守中抱一,则无尽藏!” 诚,是真理的意思。 林迎在文中写到,天地之所以运行,就是因为它的真理是唯一的,可一言而尽也。 如果君子也能守中抱一,持之以恒,那也就可以像天地一样,积石成山,挖掘出本性中的无尽藏。 无尽藏,是佛家用语,意为无穷无尽的宝藏、神通以及智慧,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林迎通过孟夫子了解过魏学政的偏好,知道他对佛家经典比较熟悉,因而所作的文章,既要巧妙破题,又要暗合他的喜好。 当然,破题才是关键,喜好什么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好在思绪一来,文章就如泉涌一般。 草草写了差不多七百字,林迎放下笔仔细端详。 越看越满意。 这文章,既有道机,又有禅理。 嗯,是篇好文章。 恰好此时,小吏敲着云板开始提醒大家“快誊真”了。 林迎听罢,不再犹豫,赶紧拿出正卷开始誊抄。 第82章 人间真实 时间来到未时,小吏再次光临,并向考生发出了“快交卷”的信号。 这时林迎已经誊抄完毕了,于是在收到信号后他没有犹豫,立刻收拾起了自己的考试用品。 将考试用的东西依次放回到考篮,又将卷子上的“浮票”取下,小心地收好,之后林迎拉了拉考房边上的响铃,朝小吏示意要交卷。 小吏很快走了过来,确认林迎要交卷后,就带着他将卷子交到了位于正厅的魏学政手中。 兴许是头几位交卷的考生,魏学政特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他交上来的卷子上。 当看到座次号是“西宿字十四”,魏学政一笑,尔后挥挥手,便让林迎退下。 “童生告退……” 林迎一丝不苟地朝魏学政作揖。 “嗯,去吧。”魏学政轻声回了一句,顺便朝边上的书吏方向指了指。 林迎马上意会,又来到一旁的书吏面前,从书吏手中领到了一枚竹制的小札(出门证)。 再次作揖,然后才慢慢退出正厅。 正厅与试院的前院之间有一扇小门,林迎出了小门后,就将刚刚领到的小札随手丢进了预先放置在小门外面的篮筐里。 这小札一旦投入,考生就不能再回考场了。 之后就在前院中耐心等待,等差不多凑足五十人,就该“放头牌”了。 正厅那边,魏学政在林迎出去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便拿着答卷认真看起来。 他倒是要看一看,这位来自青川县的府案首,肚中笔墨是不是货真价实。 …… 时间到了未时三刻,林迎苦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凑够了“放头牌”的五十人。 试院同时鸣放三发空炮,示意头牌已放,接着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林迎吸了口气,就和其他考生一起,提着考篮,昂首走出。 “出来了出来了!头牌的考生出来了。” 试院外守了一大波人,看到考生们出来后,纷纷拦住考生询问考场里的情况。 林迎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孟夫子,连忙提着考篮走了过去。 “夫子……” “明序啊,你是头牌放出,想来这场考试应该是成竹在胸了吧。” 孟夫子看着林迎一脸轻松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位女婿兼弟子应当考得还不错。 心里也不由为他高兴。 “确实还行。”林迎没有谦虚,坦荡承认。 孟夫子大笑:“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来来来,我们到一旁去,你跟我细细说一下考场的情况,也好让为师给你参详一下。”孟夫子内心火热地道。 接下来,翁婿俩就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林迎将考场中的情况和盘托出。 孟夫子听完后忍不住感慨:“大宗师出的这两题,一题极易,一题极难,特别是这第二道题,怕是要难倒不少考生喽。” 可不是嘛! 林迎赞同地点头。 “不过明序你破得也妙,及其广大,草木生之,当为‘大草’之正破,非熟谙典籍者不可得,你能对其正破,是非常亮眼的表现!” 孟夫子现在很高兴。 要知道……即便是他,当从林迎口中得知第二题的题干为“大草”时,他整个人也是有些凌乱的。 这居然是截搭题,而且还只有区区两个字!天籁小说网 截搭题难度本就极高,放在院试中本身就有些超纲了。 两个字的截搭题,难度更大,想来即便是秀才,也不一定能做出来。 那么可想而知,绝大多数童生,围绕着“大草”两字,所作文章大抵都只能牵强附会的进行一番字面解释。 或许能写出好文章,但与正破相比,层次还是低了一些。 这一刻,孟夫子心中一阵惊喜…… 林迎的廪生身份,大概真的有希望了。 如此真是好极了,届时翁婿俩都是廪生,可颂为佳话! …… 院试一直持续到申时六刻才结束。 等最后一牌放出,院试第一场正式宣告结束。 出来的童生们哀声叹气,绝大多数依旧沉浸在被“大草”笼罩的震撼中。 整个人都大草了。 年轻的童生倒是还好,无非是脸色难看、精神不振,就跟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亟需要亲友们的安慰。 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童生,则浑浑噩噩,了无生气,只觉得他们从试院出来后,走路的步子都是虚浮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栽倒的样子。 “休矣,休矣!!” 一个白鬓老童生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尔后泄愤般地将考篮中的笔墨用力往地上一扔,此生算是彻底断了继续赶考的念头了。 “哈哈哈,书中有玉,书中有屋,哈哈,书中有大草,呜呜呜……” 另一个老童生宛若癫狂,说着说着就又哭又笑,最后干脆在试院前跳起舞来。 边跳还边脱衣服。 这当然有碍观瞻,官吏们看到后过来驱赶,他还振振有词:“休扰,休扰!吾乃闻鸡起舞!” “你们这些鸡,禽兽也,待吾舞完,必烹之!” 最后被官吏拖走了。 还有一些老童生,则体弱了许多,刚出试院,就一下子从台阶上栽了下来,好在边上还有人,赶紧将他们抬去了医馆。 林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人间真实。 有些愣神。 第83章 对题 “好了,不要看了,这些情况每次院试过后都有发生,习惯就好。” 孟夫子见他出神,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林迎点头。 很快恢复过来。 他知道,越是高层次的考试,越是有人为它付出了太多,一朝梦碎,轻者癫狂,重者魂归。 只能说……一个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 将自己的期望放低,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困扰了。 就好比马崇杉,每场考试过后,不都是吃嘛嘛香的嘛。 不抱期望,才有奇迹。 不过说起来,这次考试确实有些难了。 林迎熟悉的几个人中,苏泉川、范文炳是次牌放出的,其余如艾金良、柳新沅、简孟轶、廖清河、马崇杉都是末牌放出。 可见这次考试对他们而言,果真有些为难。 孟夫子见状,也没有询问他们考试的事。 简单吃了晚饭后,林迎等人就回到了姚府。 劳累了一天,原本林迎想擦洗一下身子,然后就睡的。 但没想到范文炳、艾金良等人,借着夜色却结伴走了过来。 “林兄,不打搅吧?” 范文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执着扇子使劲扇着,依旧一副骚包的样子。 “不打搅,你们这是……” 林迎惊讶地看着一起过来的艾金良、简孟轶等人。 “哦,这次考试过后,我们心中实在难以安宁,这不……过来找林兄对一对题呀。”范文炳笑了笑道,将食盒放到了桌上。 艾金良也道:“是啊林师兄,我们心里都没有底,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初试这一场。” 林迎点头:“你们的心情我倒可以理解。” “所以啊,啥都甭说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正所谓……” “早死早超生?” 马崇杉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由原来卧倒的状态一下子坐起来。 范文炳干笑了下,瞪了眼道:“请容我说完!我们要相信,自己不是最差的。” “哦。”马崇杉意兴阑珊地应了声。 范文炳不理会他,转头对林迎说:“林兄,不知那第二题,林兄是如何破解的?” 林迎笑了笑,随手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块糕点,边吃边道:“及其广大,草木生之。出自《中庸》第二十五章……” 所有人都怔了怔,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范文炳啪的一声用扇骨拍了下自己的手掌,高声道:“妙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范兄是如何作答的?”林迎问道。 既然没有想到原句,那肯定不是正破,就不知道范文炳的破法能不能得到考官的认可。 范文炳清了清嗓子,道:“我用的是拆字法,大草,大,出自《易经》大哉乾元,意为‘伟大’,草,戏万乘若寮友,视俦列如草,意为轻贱。” “我所破‘大草’,为伟大与轻贱之辩。” 林迎听后点了点头。 “大哉乾元,确实出自《易经》,大哉就是‘伟大啊’的意思,是一声感叹,乾元则是字面意思——天道之始。” “与代表轻贱的‘草’字反义联立,确实可以。” “是吧,我也觉得自己的破法没有问题。” 得到了林迎的认可,范文炳心情大好。23sk. 虽然这种破法并不是最佳,但范文炳也没办法,当时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破解之法了。 “那老艾你呢?”林迎转头问艾金良。 艾金良点头道:“我用的也是拆字法,不过我将重点落在了‘草’字上。” “草,造也,出自《广雅》,《易经》亦云‘天造草昧’,说天地万物草创于混沌蒙昧之中,所以草具有初始创造之意,大草,则可隐喻开朝建制。” “所以我将笔墨放在了描述如何创立班底,建立制度上,不知大师兄觉得可否?” 林迎有些意外,他发现艾金良的破题点倒是很新颖。 亮点十足,也能自圆其说,但内容怕是不好写。 “应当没有问题。”他想了想道。 接下来轮到简孟轶,他苦笑道:“我临场发挥不及几位兄长,当时我只想到草具有粗野鄙陋的意思,所以大草,我将它解释为十分粗鄙之人。” 林迎轻轻点头,但也知道……这种破法,并没有太多新意。 如果文章写得不够华美,恐怕…… “崇杉,你呢?” “我?” 马崇杉轻咳了声,有些扭扭捏捏。 林迎看他这副表现,就有些惊奇,心下一惊,这厮……不会把草解释为某种植物吧? 草,如果是草本植物,那照这么理解,大草,岂不就是一棵幽绿幽绿的大号植株? 如果这么破,那真是落了下乘了。 “哎哎,你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见所有人眼神怪异地看向自己,马崇杉有些急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咳,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破的?” “哦……” 马崇杉吸了口气,整理了下语言,道:“我是这么想的,《楚辞》里有一句话‘鸟兽鸣以号羣兮,草苴比而不芳。’” “这草苴嘛,我记得汉代王逸好像在他的《楚辞章句》中注释过,‘生曰草,枯曰苴’,所以这草,应该是生的意思!” “大草嘛,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了不起的出生,专指史学中那些生而不平凡,值得大大书写的人?” 林迎惊了。 范文炳惊了。 艾金良也惊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马崇杉吗?居然也能讲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马崇杉洋洋得意,本以为会得到大伙的夸赞。 但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夸赞,又见几位好友怔怔地看着自己,他脑回路一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顿时,欲哭无泪。 难道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就这么不堪? 第84章 阅卷 林迎等人全都惊了。 真是没想到,一直被他们视为“污泥糊不上墙”的马崇杉,居然也能有这样闪光的见解。 “崇杉兄,你这破题的角度倒是挺……别致!” 林迎不得不承认,将大草中的“草”破为“生”的意思,实在是神来一笔。 细剖词义,草的解释虽然很多,但隐喻为“生”,却并不容易发现。 “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这个破法还是相当不错的。” 马崇杉很快调整了情绪,洋洋得意。 林迎等人点头。 这一破法确实惊艳。 范文炳更是来到马崇杉跟前,亲自给他扇扇子,恭维道:“马兄这一破真是惊才绝艳,羡煞我等。” “是啊,当时我若能获此破法,估计后面的文章就好写多了。”简孟轶也是一脸倾羡。 林迎在一旁看着,不由轻轻一笑。 其实要说起来,马崇杉的学识也并不算太差,不然全凭运气的话,也无法顺利通过童子试的前两关。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致就是他的写照了。 总的来说,眼前这几人虽然没有找到大草的准确破法,但各有各的理解和解释,算来还是差强人意,大抵还说得过去。 至于具体能否入得大宗师的法眼,还要看文章写得如何了。 是低开高走,还是高开低走,与后面的行文关系太大了。 几个人在林迎房间对完题,心中的情绪纾解完毕。 等夜深了,就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事。 月如弯钩,挂在盛夏的夜空。 第二天,林迎照例起得很早。 今天没有考试,而且院试第一场的成绩也要等到明天才会公布,不过林迎自知第一场考得还好,加之府案首的身份,基本不存在被刷下来的可能。 所以今天他不准备出门,而是耐心准备起了后面几日的考试。 尽可能用饱满的姿态来迎接后面的考试。 至于马崇杉,依照他原先的性子,肯定对后续的考试不抱太大希望才对。 不过有了上回府试“放空”的惨痛教训后,他真心不敢怠慢了。 上回的事件,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自菲薄,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但老天爷如果觉得你行,就会将机会送到面前。 如果没把握好,就真的对不起自己了。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过院试的第一场,但这次……他要有准备才行。 加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林迎一个房间的他,多少也受了林迎的感染。 所以今日,他也不准备出门了,要和林迎一起,专心地留在屋里看书。 随着太阳东升西落,一天的时间悄然从指缝间溜走。 很快黑夜再次来临。 马崇杉这个学渣,度过了一个辛苦而充实的一天。 而此时,学政下榻的府邸。 几名幕僚正在做着最后的整理。 审阅考卷原本是学政之责,但面对院试几千份考卷,学政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完,所以院试阅卷,往往是由学政请本省距离考点五百里开外的幕僚一同协助完成的。 当然,聘请幕僚的一应支出,就要由学政自掏腰包了。 一般小的省份,学政会聘用五到六名幕僚,而江南一带的大省,则多到十几名。 林林总总的费用加在一起,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了。 考虑到学政之于一省的重要性,所以朝廷在给学政发放正常的俸禄外,还会额外发放四千两银子作为养廉银。 这就让学政拥有充足的财力,以应对来自民间的各种疏通和诱惑。 此时幕僚们已经阅完卷,并将最后一批次各县的优秀卷子呈了交上来。 “辛苦尔等了。” 魏学政见已是最后一批了,想到大热的天,几名幕僚却是阅了一天的卷,个中辛劳自不必说,便语气温和地表示感谢。 几名幕僚拱拱手:“大宗师客气了,分所应当的事,何来辛苦。” 魏学政一笑,就让他们将卷子放下,转而从桌上抽出几张卷子递给幕僚们。 “你们也看看这些卷子,此乃陆江府各县考生中考得县试、府试头几名的考生卷子,你们交叉审阅,看是否有滥竽充数之辈。” “实无才而占前列者,一经发现,马上黜落!” 魏学政声音柔和,但透露出的却是凌厉之气。 幕僚们颔首,接过卷子,又各回其位,继续看了起来。 魏学政则坐在案前,将新呈上来的优秀卷子又仔细端详了一遍。 当然,各县考生中,他最看重的还是各县县案首、府案首的卷子。 作为学政的职责,他必须调取考生的以往卷子进行详细审阅,并比对与院试卷子的字迹差异,以判定是否为同一人所考。 眼下他还看不到其他考生的名字,所以只能先从已知的县案首、府案首入手。 一直到深夜,阅卷工作才算完成。 确保一切无误后,接下来就是排列名次,筛选第一场的通过者。 幽深的夜。 烛火在房间中跳动,府邸内几个人一番比对,最后由学政拍板,交由吏员记录。天籁小说网 …… 第85章 放榜 翌日清晨,骄阳东升。 炽热的阳光又一次洒向了大地,一大清早,天地间就充斥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林迎等人也起了一个大早,在吃过早饭后,就顶着烈日朝试院那边赶去。 今天是公布正场成绩的时候,等林迎他们来到时,才发现这边已经是人山人海。 此次院试,共有差不多两千名童生参与,规模之大可以说放在整个陆江府都是空前的。 此时各县的考生、亲友,都齐聚在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考试结果。 “啧啧,好多的人!” 马崇杉朝前面望了望,看到的是乌泱乌泱的人群,他那引以为傲的“分拨人群”的方法俨然无法成功,一个弄不好,还有被群殴的风险。 于是悻悻一笑,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双手。 林迎也是感慨,是啊,人是多了些! 将近两千名童生赴考,最终能取得秀才功名的,不过区区一百多人而已。 绝大多数人都是炮灰,是来做陪衬的。 “待会儿榜单会分七处张贴,我们去看自己县的榜就行了。” 林迎说着,朝写有“青川县”三字的准照牌那边望了望,就看到在青川县的牌子底下,宋教谕正与几个年长的童生说着什么。 院试开考虽然是由杜县令带队的,但县令事多,待了没多久就回去了,后面的事都是宋教谕在负责。 “我们过去吧。” 林迎想了想,就与众人一起,朝宋教谕那边走了过去。 这时宋教谕也看到了林迎他们,便朝这几位年轻学子微微颔了颔首。 而周围与林迎一同参加过府试的学子,则又向林迎他们打招呼了,看得那些老童生无奈得很。 只不过这次,他们可是清楚了林迎的身份。 据说……这家伙是今年的府案首? 那岂不就是准秀才了? 想到自己年过四十了,还与这些小后生们一起考试,且前途还不如他们来得确定…… 嘶,老夫的牙都快酸掉了。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试院的大门在几声炮鸣之后徐徐打开,接着七名小吏持各县的榜单从龙门中走出。 院试的榜单称作“粉牌”或者“水牌”,是将各县合格者的座次号组合成一个圈,写于白纸上的。 因象征喜庆,但又不是正喜,所以未及大红,只能叫“粉牌”。 正场的淘汰率很高,以青川县为例,本次共有两百余名童生参考,但最终合格者,仅有三十名罢了。 这三十名童生的座次号,就写在这“粉牌”上。 其余各县的情况也是大差不大,名额也是在三十上下,多者不过四十罢了。 随着榜单张贴,各县童生蠢蠢欲动,不过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且都是童生了,也自持身份。 所以青川县这边,就由宋教谕带着几个官吏出面,主持着秩序。 在场童生经过一番友好的谦让后,便分批次以十人为一组,挨个的上前看榜。 第一批上去的,是十名老童生。 他们胡须花白,参加了多次院试,也算德高望重。 众人一看他们都这把年纪了,嗯,理应让他们先看的。 尊老爱幼嘛。 这十名老童生一番感谢,尔后就匆匆走向了榜单张贴处,一看就是良久,就在其余童生等得焦急时,就见其中一名老童生手舞足蹈起来,一副十分兴奋的样子。 众人知道,这位老童生,肯定是榜上有名了。 心里不由得一紧! 虽然……众人嘴上说着尊老爱幼,但有限的三十个名额何其珍贵,眼见被占走了一位,还是心如刀割。 至于其余九位,则是唉声叹气,一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接下来又换了另十名童生上去,自是一番人间烟火。 如此,一批一批的去看榜,也不断有童生欣喜发现自己上榜了。 很快轮到了林迎他们。 林迎、范文炳、艾金良、马崇杉、简孟轶、柳新沅、廖清河、苏泉川,这就是八人了,再加上另两位一同参加过府试的学子,共凑到了十人。 几人走到榜单前,迫不及待地寻找起自己的座次号。 和前几次考试一样,正场发榜依旧是圆圈的形式。 第一名居中大写,之后按成绩由高到低,沿着顺时针方向依次排列。 “本次院试正场第一名,西宿字十四号!” “大师兄,第一名是西宿字十四号!!” 艾金良和马崇杉同时对林迎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们大师兄的号吧。 林迎点头,脸上带笑道:“我就是西宿字十四号!” 马崇杉抚掌一拍,大声道:“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行的,这可是正场第一名啊!” “恭喜林兄!” “恭喜林兄!” 范文炳、柳新沅等人闻言,也都朝林迎表示了祝贺。 林迎一一还礼。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出奇的平静,或许心中早有预料,他这个当事人居然还没有旁观者来得激动。 当然,能获得第一名,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激荡的。 之后所有人赶紧寻找自己的座次号。 林迎则顺着榜单,看起了前几名的排列。 “本次院试正场第二名,西寒字三十五号!” 这个座次号林迎不熟悉,看样子是一个陌生的老考生。 之后第三名,同样是个不熟悉的座次号。 林迎一路看,终于在第八名的地方总算看到了熟悉的号码。 “西列字六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范文炳的号。”林迎想着,便开口询问,果然得到了范文炳肯定的回答。 现在的范文炳也十分高兴,不管怎么说,他榜上有名啊! 离考中秀才,又进了一步。 接下来,林迎又在榜单上看到了好几个座次号。 其中苏泉川发挥一般,他这个县案首在这回院试中只考了第十五名,艾金良则考了第二十,廖清河考了第二十二。 至于原本在府试考了第四的简孟轶,这次却因为没能很好的破题,只考了一个第二十九,堪堪入围。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次了,林迎心中一沉。 恰在这时,耳旁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一般的哭声。 林迎回头,却见马崇杉两眼泪汪汪,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 “崇杉兄,你这是……” 林迎大惊。 “呜呜呜,林师兄……” 马崇杉擤了擤鼻涕,手指朝着榜单指了指。 林迎一震,这熟悉的一幕,该不会是…… “崇杉兄,你不会是……又考了孙山吧?” “呜呜呜……大师兄。” 马崇杉连连摇头,指了指榜单,颇为委屈道:“呜呜,这上面没有我的座次号……”3sk. “……” 林迎吸了口气,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真是的,自己怎么会莫名的产生“他会考中孙山”这样的想法呢。 第86章 横生枝节(一) 到底还是因为之前创造了太多“奇迹”。 连林迎都下意识地以为,马崇杉的运气还能延续。 只是现在看来,这院试之严,仅凭运气还是远远不够的。 马崇杉虽然有着童生之名,但这头衔之下,所含的“水分”也是不言而明的,就如吸饱了水的毛巾,只要稍稍用外力拧一下,这毛巾的重量便会大大降低。 马崇杉的真实水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能……还是没到那火候吧。 林迎如此想着,但见他一副委屈的模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安慰几句。 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崇杉兄,虽然有些话由我口中说出,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我思忖后觉得这些话还是应该说。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些事,还是不能强求的,既然考试之事已经过去了,也请你不要介怀。” “虽然这回没能入圈,但你看看周围,如此多的童生,他们不也一样榜上无名吗?” “看那一张张透着失落的半衰面孔,与他们比,你至少还有一个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你比他们年轻,这是你的本钱!” 马崇杉沉默了下,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被打动。 正当林迎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马崇杉突然望着他,挠了挠头,有些扭捏道:“大师兄,你不用多说,其实……我也不是因为没有入圈而感到伤心的。” “啊?” 林迎愣了一下:“那你是为什么?”天籁小说网 马崇杉不好意思道:“其实入不入圈的,我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在意,能考中秀才自然是最好了,但考不中那也是没办法的。其实我的追求也不高,有个童生头衔,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你还……”林迎怔了怔,对他先前的表现有些不解。 马崇杉道:“这不是一想到昨天为了‘不放空’,顶着酷暑辛苦了那么长时间嘛,忽的发现自己没有入圈,兄弟我……就感到委屈啊!” “一时真情流露,见笑了,见笑了。” 马崇杉变脸变得跟川剧表演似的,转而四下作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 林迎无语,敢情你哀嚎了半天,不是因为落榜。 而是觉得昨天白白努力了,心里不平衡! 那我还安慰个锤锤! 想到自己刚才为了安慰他绞尽脑汁的想词,到头来人家伤心的压根不是这个。林迎立刻尴尬得能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一个三室一厅来。 不过其他人不知马崇杉的脾性,却以为这是他为人豁达的表现。 不由得感到惊叹,瞧见没有,这才叫作无欲则刚! 只是童生头衔,就教他满足了。 哪怕落榜了院试,也只是笑一笑罢了。 将心比心地想一想,自己能像他这样豁达吗? 尤其那两位与林迎他们组队一同看榜,却也落榜了的童生,更是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府试孙山”一样。 哎,以前是他们狭隘了。以为这浑浊的尘世,人人都在追逐那功名。 瞧瞧。 还是有例外的。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 这心性,值得吾辈学习。 这一刻,他们摒弃偏见,视马崇杉为楷模。 孙不孙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只要他坚持这份心性,将来还愁考不中秀才?! 马崇杉未曾料到,因为他今天的这番话,“马·淡泊名利·崇杉”的称号,经知情者的一番添油加醋之后,就在学子圈中一不小心传开了。 在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功名利禄时代,有这样一个于混沌中展露高洁的人物,岂不正是人们展望浑浊的自身而心心念念所向往的白月光吗? …… 看榜结束,隆重的院试也过了其最热闹的阶段。 有人晋级,自然就有人退场。 大部分赴考的学子在获知自己落榜之后,心情无不是沉痛的,他们呆立在试院前,半天都不舍得离去。直到衙役来驱赶了,才摇头叹息,怀着失落的心情,打算回去收拾一下行囊,就准备返乡了。 林迎等人虽然过了正场,但见那么多人失意离去,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与几位要好的考生互相道别后,他们便返回了姚府,为明日的覆试做准备。 几个人一回到姚府,就聚集到林迎的房中。 马崇杉是五人中唯一落榜的,不过此时的马崇杉倒也淡定,丝毫没有落榜者该有的遗憾。只见他将自己的书往书箱里一收,大马金刀地就往床铺上一躺,然后翘起了二郎腿,便自顾扇着蒲扇,歇息了起来。 范文炳看了他一眼,费解地道:“林兄,我们几人要说破题的角度,马兄的破法无疑最有亮点,为何我们都过了,唯独只有他落榜了?” “是啊,几人中要说破题之差,最无新意的应当是我才对。” 简孟轶也觉得诧异,几人里就属他的破题最没技术含量,但结果自己入了圆案,破题比自己好的马崇杉却落榜了。 以马崇杉的能耐,固然写不出绝好的文章,但中等水平的文章还是能凑合写出来的,加上破题也有新意,照理应该不会太差才对 “应当还是行文时没有发挥好。” 林迎瞟了一眼,只能如此猜测。 毕竟,院试阶段除了各县的几位案首,其余考生都是完全匿名的,既然考试的公正性可以保证,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他这后续行文写得实在太差了。 忽然想到了马崇杉那颇有些江湖流派的字体,看着确实让人有些头疼。 加之他从前还有写错字的前科,林迎就问:“崇杉兄,这次院试,你一共在正卷上涂污了多少字?” 马崇杉愣了一下,手中的蒲扇也停了下来。 最终,老老实实伸出了一只手,三指探出,展示了下。 “三个字?!” 所有人惊呼。 马崇杉挠头:“三个字倒也不是全写错了。也不知咋的,抄着抄着就给写错了一字,没办法只好划了在一旁重写,还有两个字,是让汗水浸花了,也只能重写。” 众人都无语。 抄录工作,那是读书人赶考最起码的要求。 每划去一个字,都是大大的减分项。连着划去三个字,也是没谁了。 加之院试竞争之大,错一个字都可能落榜,何况还是三个字。 若非实在大才,引得学政惋惜,特地放一马,否则必然难逃被黜落的下场。 众人不再说话,只觉得马崇杉落榜,实属应该。否则又哪对得起其他那些寒窗苦读、行文做事一丝不苟的学子? 另一边。 随着院试第一场成绩的公布,孟夫子心中也是大定,在与好友们酌酒言欢之后,就收拾了下行李,准备返乡了。 他来府城也有些时日,原是想等院试的结果出来后再回去的,但既然林迎得了正场第一,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该回去教书育人了。 孟夫子悠然一笑。 临走前,他婉拒了林迎他们的送行,嘱咐林迎、艾金良好好考试后,就与几位好友一起,坐上了去往青川县的船。 第87章 横生枝节(二) 下午。 姚府前院东侧的小院。 因屋内实在太过闷热,林迎特地将书桌搬到了房间外面,迎着夏日的徐徐清风,他端坐于书桌前,摆墨、镇纸,随即提笔,在纸张上书写起来。 其余几人也都没有闲着,各拿着一本书,在一旁默读复习。 由于确认通过了初试,所以林迎、范文炳、艾金良、简孟轶四人不敢在这时候放松,全都专心致志地准备着明天的覆试。 至于马崇杉这位落榜生,看几位好友都如此用心,也拿起一本书在边上看起来。 虽然这次院试他落榜了,但不是还有来年嘛。 明年是科试之场,到时候他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马崇杉的心一下子就宽了,手里拿着一本《孟子》,就像入定了的老僧,听着嘒嘒蝉鸣,在这炎热的夏日里,认真看着书。 傍晚,几个人结伴吃了晚饭,之后就回到房中继续看书。 马崇杉则经过一个白天的努力,有些坐不住了。 他心想,林迎他们之所以如此用功是因为过了院试的正场,而自己一个落榜生,是不是应该及时行乐一下? 夜晚的气温较白天要凉爽许多,正是出去走走,逛一逛夜市的好时候。 对了,柳新沅也落榜了,此时一定正暗自神伤着。作为他的朋友,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过去开导他一下? 嗯,应当的! 想罢,马崇杉与林迎他们说了声,就咻的一下溜出去,找同为落榜生的柳新沅玩耍去了。 这次柳新沅也落榜,心态当然好不了,但见马崇杉过来找自己,还是挤出了一抹笑。然后不由分说,就被马崇杉拉着,去了府城最为热闹的白家巷老街。 …… 夜幕幽深,轻纱般的云霭在天空中飘浮不定,遮挡了繁星们的光彩,使天空如墨染的一般,一抹幽蓝夹杂着几分昏暗。 戌时许,考虑到明天一早还有覆试,林迎等人准备歇息了。 正收拾好书籍,准备各自回房,这时一身酒气的马崇杉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呼,在桑门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看到他的状态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马兄,你这是怎么了?” 范文炳错愕地看着他,只见马崇杉此时鼻青脸肿,走路倒还稳当,但眼眶上那一片大大的淤青,还是让人分外忧虑。 “嘶!” 马崇杉抽了口凉气,捂着嘴道:“没,没事,就是跟人起了些口角,打了一架!” “好端端的,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林迎眉头一皱,起身从书箱中找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出来。 这些药膏还是孟芊芊硬要他带的,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好有个准备。原本还以为用不上它,想不到这会儿居然可以给马崇杉用了。 “还不是那帮孙子不逊!”马崇杉气呼呼,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今晚我和柳兄一道去戏院听曲,正听得尽兴呢,不想邻桌一帮读书人大放厥词,说什么咱们青川县文教差,哪怕考出了秀才也是草包!” “我与柳兄都气极,但想到现在正值大宗师按临咱们陆江府呢,不能在这院试的当口招惹是非啊!所以就忍了。” “那既然忍了,怎么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艾金良闻言,诧异地问。 马崇杉龇了龇牙,咧嘴触到伤口后,抽了口凉气道:“这不还有下文嘛,经他们这么一闹,我与柳兄也无心听曲了,就随便在街头逛了逛,结果怎么着!” “那帮孙子居然拦着两个小姑娘在搭讪,搭讪就搭讪吧,还动手动脚的,把两个小姑娘堵到了巷子里。我与柳兄见那俩姑娘不愿与他们交谈,就上去解围。” “谁想那帮孙子还挺横,一来二去,就争吵了起来,又想到这些人先前对咱们青川县的蔑视,我与柳兄那暴脾气,一不小心没收住手,就打了起来。” “然后你就被打成这样了?”林迎一边给马崇杉涂抹着药膏,一边问。 “嘶,小伤,小伤而已。” 马崇杉悻悻道:“他们人多,足有五个!我与柳兄双拳难敌四手,被阴到了。不过他们领头的那个也没好受,让我一砖头拍到地上了。” “再之后,我和柳兄见情势不妙,就带着那俩姑娘跑了。” “马兄,锄强扶弱固然是好,可别是闹出了人命。” 简孟轶听完事情的经过,虽然认可马崇杉的作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万一闹出了人命,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没事,我跑的时候回头看了,那家伙自个儿又站起来了,就是见了红,让边上几个搀扶回去了。” 想到自己的光辉战果,马崇杉自得地笑了笑。 “那你没留下什么可能透露身份的把柄吧?”林迎问。 马崇杉想了想:“应当没有。” 林迎松了口气:“那就没事,此番应考的学子那么多,加之月黑风高,料想他们也找不出你来。” 既然对方在覆试前一夜还去戏院听曲,足可见对方应该在本次院试中落榜了,只要不是入围考生,那就闹不起太大事端。加上古时学子常以地界为限互相交流,出了县,怕是谁都不认识了。 所以对方想要找出马崇杉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要我说,马兄这一板砖打得好!”范文炳扇着扇子,颇为豪爽地道。 “马兄你尽管放心,就算最后那帮人找上门来,你报我的名,我还不信了我范家会怕他们!” 林迎瞥了一眼,点头道:“除暴安良固然只得夸赞,但遇事也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当然,崇杉兄今日这番冲冠一怒的行为,还是值得赞扬的。” “嘿嘿。”马崇杉点了点头,“放心好了,退路什么的……我熟,接下来几天我就不出门了,等身上的伤消了,我再换身行头,料想他们也认不出我来。” “嗯。”林迎微微颔首。 范文炳也道:“既然这样,那我让府里的下人去一下柳兄那,也跟他知会一声。” 说完,范文炳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范文炳走后,林迎看了众人一眼,摇头道:“瞧这事闹得!”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覆试呢,老艾、孟轶,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崇杉兄这边由我照顾就行了。” 马崇杉立刻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一点小伤而已,不需要照顾。” “看吧,活灵活现的,没什么大碍。” 林迎说着,与众人相视而笑。 接下来,几人各自回了房间。 是夜,月黑风高,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 到了后半夜,似乎又下起了雷阵雨,电闪雷鸣间,风声、雨声,还有院墙外不时传来的喧闹声,总感觉好像会发生点什么似的。 好在风雨一时就过去了,等到了天明,大雨初霁,又是一个艳阳天。 院试的第二场,并非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也是在试院中举行的。而是由学政亲自召集相关考生,到学政驻扎的衙门中随堂进行。 因而,这场覆试,也叫“提覆”或者“堂覆”。 开考的时间也不用赶早,而是定在了辰时,好让考生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 堂覆主要考一文一诗。 文,即四书文或者经文,诗则为试帖诗。 …… 林迎走在大街上,总感觉气氛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们来到学政所驻扎的衙门,才错愕地发现,本次参加覆试的考生,数量居然有些少。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边好像有些冷清?”艾金良凑到林迎边上,小声地说。 林迎也觉得奇怪,按道理……参加覆试的考生总共将近三百人,不说人山人海吧,但覆试这等重要的考试,学子们断不会迟到才对,可眼前稀稀落落的,明显是还有很多考生没有到的样子。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这时他们看到了宋教谕,林迎赶紧走了过去,作揖后问道:“宋先生,为何堂覆时辰将近,可依旧不见其他考生前来?” 宋教谕此时也正忙得团团转,见林迎他们来了,宋教谕松了口气道:“哎,你们来了就好。” “宋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迎不解地问。 宋教谕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了一声。 “祸事,祸事啊!!” 第88章 罢考事端 林迎等人均是一愣,他们才刚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见宋教谕此刻的表现,看来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再联想到刚才这一路过来时的冷清,难道昨夜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影响到了今天的院试覆试? 见林迎他们有些愣神,宋教谕叹了口气,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听着听着,林迎等人表情变了变,直到最后,连神情也变得凝重。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知道宋教谕刚才为何一直强调说是“祸事”了。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对于本次院试,甚至整个陆江府来说,都是一件真真正正的祸事啊! 要说这科举之路上,众位读书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无非是私相授受、中饱私囊,而之于考场之中,最让考生们看重的,无非“公平”二字。 考生们可以接受自己学艺不精而被判定落榜,但若自己的落榜是与其它因素有关,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而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用两个字来简单概括,那便是——泄题! 是的,昨夜风起,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风声,说今年的院试大考,疑似存在泄题的可能。 大宗师竟在考前,将本次院试的题目泄给了与其私交甚密之人,而所求的居然是数额颇菲的贿赂。 大宗师啊。 那可是执掌一省文教,对全省所有读书人都握有生杀大权的重要人物。 居然收了贿赂!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消息一经传出,众位考生起先是不太相信。 但见周围的人都在说,且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教他们不得不信了。 瞬间,考生们出离了愤怒。 他们的良知无法让他们平静,甚至内心深处感觉自己遭到了欺骗! 尤其是那些在院试中落榜,并且已经准备回乡了的童生,一听说自己的落榜可能与大宗师收受贿赂、泄露考题有关,那还得了? 姑且不论就算没有泄题,自己是不是有能力通过大宗师的考核,这时候他们显然无暇去关心这个问题了。 他们只知道……本次陆江府院试,发生了一件即便在科举史上都极其丑陋的事!23sk. 泄题! 舞弊! 科举,这条对于广大学子而言无比神圣、无比向往的道路,变得不再纯粹了! 这一刻,因为落榜而郁结在胸中的情绪,再也摁压不住,顿时犹如试图冲破枷锁的熔岩巨流,一下子得到了宣泄。 仅仅一夜的工夫,考生们争相奔走相告,而得知了消息的考生无不错愕,继而义愤填膺。 府城内尚有一千两百多名童生没有离开,而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串联,一场声势浩大的学子怒浪,正在翻涌着、聚集着。 而这股怒浪,此时正不断朝着学政驻扎的府衙,宣泄而来。 林迎等人无语了。 想不到昨夜雨急风骤之下,居然还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事。 他们住在姚府,竟然完全不知道。 “宋先生,照先生所说,这次事件主要由那些落榜的童生参与发起,那为何今日前来参加覆试的童生也如此之少?” 宋教谕看了林迎一眼,叹息道:“原因也简单,群情激奋下,君子爱口,孔雀爱羽,虎豹爱爪,此皆治身之法。” 林迎一听,顿时明白了。 在这场滔滔怒浪之下,不少学子顾及自己的羽毛,有些不敢,有些则是不愿来参加这场由魏学政主持的考试了。 深怕与贪墨沾上边,在闲言碎语中,污了自身的清白。 “本县通过正场初试者共计三十人,但最终算上你们,只有二十一人到达,其余考生……唉!” 宋教谕说着,叹息了声。 其实昨夜,当宋教谕从小吏的口中得知学子间在传“泄题”的事的时候,他就有预感今天可能要发生大事了。 但最终学子们以罢考来表达态度,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虽然做了一些思想工作,但依旧有几个学子对泄题之事感到愤愤不平。 哪怕他们是通过了初试的受益者,但熟读治世经纶的他们,却怀揣着无比虔诚的学子风范,严词拒绝了宋教谕的劝说,然后坚持本心,不愿参考。 “这些学子糊涂啊!” 宋教谕很是惋惜地说道。 “这些学子,确实很糊涂!” 林迎点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而大动干戈,甚至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先入为主,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 在林迎看来,他们的这种做法并不是高尚之举,反而是懵懂无知的精神婴儿才会做出来的选择。 用后世时髦一点的话来说,越是纷乱将起之时,越是不妨让子弹再多飞一会儿,没准很快,就会迎来事件的反转呢? 后世各种言之凿凿的“铁案”,被反转的可不要太多! …… 再说了,学生罢考,在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可不少了,有哪次遇到过好? 林迎知道,历史上大凡遇到这样的事,不管学政本身有没有污点,参与事件的学生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如清雍正年间发生的河南封丘罢考事件,原本应有一百三十多人参加考试的,实际到考的还不到三十人。 最终引发了对整个河南官场的清洗,煽动学子罢考的主谋遭斩,而参与罢考的学子,也都永生禁止再参加科举考试。 另外还有清末发生在东北方的两起罢考事件,处理结果也都是快准狠。 总的来说,科举罢考,后果很严重,这种事能不参与还是不要参与。 “大师兄,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来到无人的角落,艾金良小声地问。 “老艾,你觉得魏学政会泄露考题吗?”林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艾金良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那不就得了?”林迎将手一摊,“无法确认的事,我们为何要相信?” “一句流言蜚语就可随意将人中伤,甚至通过以攻击未经证实的事来满足自己对内心道德的向往,尔后自诩正义、标榜圣洁,你觉得这样的行为可取吗?” 艾金良还是摇头。 一旁的简孟轶恍然大悟:“林兄的意思是,这是一场闹剧?!” 林迎不置可否地一笑:“是不是闹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闹起来了,就很难再收场。” 范文炳听完后若有所思,眉头不禁皱到了一块,轻声说道: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林迎点头。 不止不能参与,还得离得远远的。 这事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怪异,感觉好像有一只手在操控似的。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这个时间原本是考生们入府衙考试的时候。 但林迎他们等来的,不是学政的准入命令,而是一帮童生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为首的几人,慷慨激昂,意气风发,领着众人很快抵达了学政驻扎的衙门前。 现场嘈杂一片,林迎心里叹息,他知道今天这场覆试大概率是没法展开了。 而像他们这样提着考篮、前来赴考的学子,俨然成了别人眼中卑躬屈膝、畏惧强权的懦夫。 “林兄,你作为咱们青川县本次童子试的府案首,在此关键时候,理应作为表率,怎能轻易置身污浊之中,今日大宗师泄题一事,我们必须讨个说法才是!” 一个入围了覆试的本县学子,瞪着林迎他们,一副大义凛然地说道。 “没错,讨个说法!” “我等无故落榜,定是大宗师将学额私相授受!” “朗朗乾坤下,居然发生如此骇人之事!” 宋教谕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这帮涉世未深的小子,一个个都要逆天了。 他想撵这帮小子回去,但现场的学子实在太多了,个个群情激昂,他宋教谕的话居然不好使。 领头的那个青川县学子见己方声势浩大,一时间也有些陶醉,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正义的事。 林迎叹了口气:“诸位同窗、同年,泄题之事还没有定论,你们如此草率就给大宗师布下罪名,令其难堪,这到底是在折谁的脸面?” “是大宗师吗?还是让其他人讥笑我们青川县学子,行事轻佻,无法分清是非?” “林兄,多说无益,所谓足不强则迹不远,锋不铦,则割不深!” “如果今天没有个说法,我们就,就……罢考!” “没错,罢考!” “罢考!!” 好吧,确实多说无益。 看着那一双双好像要喷火的年轻瞳眸,林迎又何尝不是在看待弱智呢。 今天有多么意气风发,将来就会有多惨! “既然如此……”林迎说着,朝边上让了让。 “诸位,请便吧。” 第89章 黜落 另一边。 当得知一省学政驻扎的衙门前面,围了成百上千名前来兴师问罪的学子,这样的消息可把陆江府的知府吓了一跳。 当即,侯知府不敢大意,马上回到府衙,率领着知府衙门的几百差役赶到了现场。 “放肆!尔等身为童生,今无召令,无故聚集在学政衙门前,意欲何为?!” 侯知府先声夺人,借着几百差役的气势,直挺挺地拦在了学子们的面前。 “知府大人容禀!” 一个二十来岁的读书人走上前,朝着侯知府行了一个大礼。 “今天我们之所以聚集在这,是因为听到了一个骇人的传闻,故而……想讨个说法,并非有意冒犯。” 侯知府眉头一蹙,眼角的肌肉不由抽了抽,这一刻,他那乌纱帽底下,因为稀疏的发缕而缺少遮挡,使得额前的皱纹一下子展露了出来。 “你们所为的事,本官也有所耳闻,但作为本次院试的提调官,本官可以向你们保证,绝无此事!” 所谓提调官,就是协助学政进行考试的副考官,一般由地方官员担任,负责院试的差役及后勤事务。 “府尊大人,所谓无风不起浪。” “放肆!!” 侯知府青筋暴起,他都当面保证了,这学子居然还得理不饶人,这是恨事件还不够大啊! “尔等童生,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侯知府挥了挥手,身后的一应差役立刻上前一步。 学子们下意识地后退,但很快反应过来,居然挺着胸膛又进了回来。 侯知府眉毛一挑。 心里万分焦急。 这帮学子……怎么听不进劝呢。 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向他反馈? 现在这什么场合,光天化日的,堵在学政衙门前,闲自己的童生身份份量太重吗? 也不想想,若真的有舞弊的事,为什么不见哪怕一个秀才参与进来? 这帮童生,还是见识少了! 就在侯知府焦急万分,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展开雷霆手段先将这些学子驱散时,原本紧闭的学政衙门,大门忽然打开。 随即在几名官吏的陪同下,魏学政一脸淡漠地走了出来。 “呵,今日本官衙门前围了好多人呐,本官记得今日举行的乃是覆试,但不记得昨日录取了那么多人啊。” 魏学政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可为首的几人,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寒意。 眼前这人,可是大宗师啊! 朝廷三品大员,手握着一省学子的生杀大权。 今天学子们到他衙门前闹事,说得好听是陈情,说得难听其实就是逼宫。如果这件事说不出个三五六来,将来被秋后算账了,可一个都逃不了。 想罢,为首的学子深吸了口气,拱手道:“启禀大宗师,昨夜我等听到一种传闻,说今年院试可能存在些许龌龊,故我等……” “所以你们浩浩荡荡的,准备来本官这里讨说法?” 魏学政眼睛眯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为首的那个学子。 悠悠道:“你们好大的能耐啊,都学会替本官来断案了,嗯,要不先将本官的乌纱摘了,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还给本官,也不迟?” 魏学政上前一步,走到那位学子跟前,用和风细雨的语气说着。 那学子一骇,忙道:“童生不敢!” “你也知道不敢?!” 魏学政突然一喝,“我看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来人!!” “在!” 几名差役忽然站出来。 魏学政手一挥:“将这位带头犯禁,目无尊长的学子给本官拿下!” “等等,大宗师大人,您为何拿我,童生所犯何事?童生只是……只是……” “不必说了!” 魏学政冷冷瞪了他一眼。 “你只是心向正义,不向这污浊的尘世低头是吧?你以为就你能耐?!” 那学子愤愤不平,想要说什么,魏学政却不屑地一笑: “今日本官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泄题舞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本官行的端、坐的正,不怕你们肆意污蔑。反倒是你们……” 魏学政说到这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一周。 “本朝太祖有训,天下之事,若有不平,许当地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生员,不许!!” “尔等学子,自当熟读经典,尔后入世,学得事理后方可侃侃而谈,如今连诗书都还未读好,却想着入世了?” “嗯?!” “所有参与者,统统拿下,等来日甄别完毕,再听发落。” 说完,将手一挥,身后的差役没有任何犹豫,呼啦啦冲上前,就一人逮住一个,任学子们怎么挣扎都不撒手。 侯知府擦了擦汗,没有因为自己带来的差役听从了魏学政的号令而有丝毫不满,他上前拱手:“大宗师,这些学子……” 魏学政笑了笑:“无碍,先关他们几日,等知道错了,再一一放了。” 侯知府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被抓的可是好几百个童生啊,要是大宗师一怒,全给“革职”了,那他治下的陆江府,可就塌了一半了。 至于那些没有被抓的童生,一见学政如此威严,明明前一秒还说得好好的,下一秒一语不合就抓人,也是吓破了胆,深怕自己也被抓进去。 趁着大伙儿不注意,赶紧溜了溜了。 …… 一场闹剧,就这样声势浩大的开始,却落了一个虎头蛇尾。 林迎他们站在边上静静看着,心中不由得感慨,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 在强力面前,他们就像细弱的绵羊,哪有跟老虎讲道理的? 处理了衙前的闹剧后,魏学政当即朝前来赴考的学子温煦一笑:“今日之事所发突然,也乱了本次覆试的安排。” “不如大家先回去,等个三五日,待事情查清楚了,再进行覆试也不迟。” “届时本官会草拟新的覆试名单张于衙前布告栏,还请诸位考生悉知。” 魏学政说完,朝在场所有考生拱了拱手。 林迎等人连忙还礼,嘴上连称不敢。 就这样,原本好好的覆试突然泡汤了。 当林迎他们回到姚府小院。 还在梦乡中呼呼大睡的马崇杉被几人的说话声吵醒,一睁眼发现林迎他们回来了。 立刻瞪了瞪眼,不可思议道:“大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难道我一口气睡到了下午?” “可不对啊,太阳不是还在东边吗?” 他说到这,忽然面露惊悚:“难道已经是第二天了?” 林迎愣了一下。 忽然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是啊,你连连睡了两天,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马崇杉一脸迷惑:“可是我睡得很舒服,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其实越严重的病,越是不容易发现,而一旦发现症状……” 马崇杉面色一白,更加惊悚了:“难道上回打架,我让他们敲坏了脑子?这才叫不醒?” 范文炳一本正经地点头:“有这可能。”m.23sk. 艾金良也道:“马兄,还请你节哀,要坚强。” “……” 马崇杉一哆嗦,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大师兄,你说这越严重的病越不容易发现,那一旦发现症状,结果会怎样?比如……我这种状况……” 林迎略作沉思状,良久才露出一丝微笑:“像你这种症状,大概等发现的时候,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吧。” “毕竟睡饱了,也就不困了。” “呼……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大病呢。” 接下来,林迎他们没再开玩笑,而是将今天发生在学政衙门前的事,以简单的语言向马崇杉说了说。 马崇杉听完,大呼可惜,这么精彩的故事,他居然没有在现场。 “这么说来,院试的第二场覆试要几天之后才进行?” “是的,届时大宗师应该还会发落那些被关押的闹事童生。” “哦。” 第90章 余波 接下来的几日,因为罢考事件的影响,整个陆江府都是一片风声鹤唳。 不少考生的家长,在得知自家孩子被关入大狱后,无不焦急万分,有能耐的便赶紧托着关系来到了侯知府处,想要为家中子弟求情。 可侯知府也是爱莫能助,这是学政下的死命令,他这个地方知府又能如何? 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别提两者间品级还相差了那么多。 再说了,大宗师作为皇帝派来专司学院之事的钦差,地位等同巡抚,之于全省文教之事,有着一言以断的绝对权威,岂是他区区一个地方官可以干扰的? 侯知府明知势不可为,当然不会许诺什么。只好温言相劝,将那些上门求情的家长劝了回去,让他们在家中等候消息。 另一边,姚府。 因为这场学子罢考事件,姚府当家人姚厝进也特地来到了林迎他们所在的小院,在得知林迎他们都没有涉及,并且在现场还有非常良好的表现后,不由松了口气。 朝林迎等人点点头,颇感欣慰地道:“此次事件已经惊动了巡抚大人以及左右布政使,若非有大宗师在前面顶着,此次涉事的学子怕都落不着好!” “你们没有参与其中,并且临场亦有不错的表现,很好,这就很好!” “你们且安心在这住着,料想这事很快就会过去。” 说完,姚厝进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原来这次院试,姚氏一族共有六名童生参加,其中三人入了覆试,当泄题之事爆发后,那几名童生跃跃欲试,也险些参与其中。 要不是姚厝进及时制止,严令他们不得出门,怕也是招惹祸事了。 这么一比较,林迎等人不仅没参与,还在现场与罢考的学子有一番“是与非”的激辩,就更是凸现头脑清醒了。 这在大宗师那,绝对是加分项! 这人哪,最怕的就是对比! 几个来自乡下的学子,竟比他们大族出去的学子更有头脑。 姚厝进摇摇头,心想着看来这读书决不可,不闻窗外之事! ……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事态不断发酵,事情的走向,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大街上,到处都是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吏,他们不断走访民情,又不断地从各家客栈,以及陆江府本地的几家高门大院中将相关的童生带走。 渐渐地,除了一开始被关押的几百名童生,又陆陆续续有将近百名童生被带走。 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像霜打的茄子,再不复几天前的那种豪迈。 对此,民间有声音风传,说大宗师对此次事件极为愤怒,决定重重惩罚,以儆效尤。 那些被关押进去的童生,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 即便出来了,几年内可能也不许再参加科考。 不过仅仅过了一日,风传的内容就又发生了变化。 这回有内幕人士透露,说大宗师已经做出决断,为首参与了此次罢考的学子可能会被革除童生身份,且今后都不许再参加任何考试。 而当日伙同前去学政衙门前闹事的其他童生,但凡只要被揪出来的,童生身份虽然得以保留,但五年内都不准参加科考。 这下子,许多还没被带走的童生更加害怕了。 他们窝在下榻的客栈里瑟瑟发抖,深怕下一秒差役们就推开门,要将他们带走。 一时间,整个陆江府学界,都被一股肃然的寒气萦绕着。 外面的纷纷扰扰,与林迎他们没有太大关系,此时他们居住在姚家侧院,一日三餐均由姚府提供,生活不要太惬意! 趁此闲暇,好好看一看书,不失为好的选择。 三天后,范文炳一大早忽然跑进了林迎的房间。 “范兄,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林迎拿着一本《中庸》正看着,见范文炳急匆匆的跑进来,诧异地问了一句。???.23sk. 范文炳一脸兴奋的样子:“结果,结果出来了!!” “什么结果?” 马崇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 “此次学子罢考的缘由,以及大宗师对那些涉事学子的处理啊。”范文炳瞥了马崇杉一眼,脸上的兴奋表情依旧不减。 “哦,具体什么情况,范兄快说说!”林迎对此也十分感兴趣,实在好奇事件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嗯。”范文炳点点头,正准备说,隔壁的艾金良、简孟轶正好走了过来。 林迎见他们进来,笑着道:“你们来得正好,范兄刚刚带来了罢考事件的最新情况。”说着,看向范文炳:“范兄,请讲。”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就听范文炳徐徐道来:“我这也是刚从二姨夫那听来的,保准是第一手信息!” 接下来,范文炳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各个细节始末讲了出来。 林迎他们听着听着,渐渐地对事情的轮廓,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原来,此次风传大宗师泄露了考题一事,最早源自一家客栈之中,是由几个落榜的童生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传出来的。 那是陆宕县的几名童生,平日成绩一直都很好,但偏偏在此次院试中落了榜,心情郁结的他们便聚在一起喝酒解愁。 喝多了自然话就多了,其中一名不得志的江姓童生一时语出惊人,据他交代说,考前曾有人向他兜售过院试的考题,他当时自然不信,就严词进行了拒绝。 不料那兜售之人一脸不屑,说什么“你不买我还不乐意卖了”,并扬言……本次院试考题将会极其刁钻,你不买,就等着落榜吧。 还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草”字。 第91章 处罚与真相 那名江姓考生当时也没有多想,反正他是气极了,毕竟以他的能耐,还是颇有些自负的。 莫名地被一个二道贩子在考前这么诅咒,就想追出去找那人理论。 但念及即将院考,他也不想横生枝节,就无视了那人的狂言。 谁承想几天后的院试,当考题公布时,他发现竟被那狂人一语言中。 今年的院试考题,确实极端刁钻。 陆宕县作为陆江府的文教大县,第一题的难度就已经极大,加上第二题的“大草”,那江姓考生当时便蒙圈了。 落榜的诅咒,竟一语成谶。 他真的没能通过院试。 事后江姓考生回想,那卖题之人所说的“草”,不就是第二道考题吗? 由此可见,那人卖的题,居然是真的! 这绝对是泄题了! 因为喝了些酒,学子们的思维都不是太清晰,一听院试的考题居然泄露了,一个个都拍着桌子,群情激奋起来。 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事又被边上的一桌考生听到,恰好他们中也有一人,在考前遇到过兜售考题的神秘人。 那神秘人说话时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好像不买他的考题就过不了院试似的,临走前,也对着他说了一个“草”字,加上当时那人走时一脸揶揄着不可言说的表情。 对上了,对上了! 本次院试,竟有人提前兜售院考真题! 落榜的学子内心本就失落。 如何能接受这个! 那一晚,消息便传开了。 之后落榜的考生互相串联,又找到一些入围了覆试的学子,跟他们陈述了事情的危害,那些入围学子果然义愤填膺,一口答应要还院试以清白。 毕竟,即便他们通过了院试的第一场,但如果真的存在泄题之事的话,那第二场,他们是不是会被淘汰掉? 最终获得秀才功名的,岂不都是花了钱的关系户?! 问题是,他们没花钱!!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这几日大宗师命人连续审讯了相关考生,最终得到了事情的经过。其实整个过程,一点也不复杂。” “那位江姓童生与其他几位童生都交代了有那兜售院试考题的人,且通过比对几位童生的口供,大宗师发现他们所描述的人外貌特征并不相符,因而断定可能是团伙作案。当即就派人进行了全城搜捕,最终在一家药铺边上的客栈,将涉嫌兜售考题的团伙一举抓获!” “经过审讯,他们对兜售假题一事供认不讳。” “并交代他们往年也是这么做的,每次都有几只肥羊会上钩。而那些受骗的考生因理亏在先,即便事后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不敢声张。” “谁知道往年都顺顺利利的生意,今年却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林迎点点头,到头来竟是一场闹剧。 说起来,那些兜售假考题的人,手法其实一点都不高明。 大凡去过寺庙求过签,或者碰到江湖游方道士算过命的人,对此手法都不会陌生。 大致就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然后引发信众们的联想。 而凡有所求之人,生活中必然是碰到了什么困难,或生意失败,或学业受挫,又或者遇到情感障碍,如果事事都顺遂的话,也就不会来求签算命了。 这就是幸存者偏差。 反正有枣没枣打上两杆,万一瞎猫遇到了死耗子呢? “那些童生呢,最终大宗师决定怎么发落他们?” 外面风传大宗师可能会对他们从严发落,但林迎却觉得,那大概率是假的。 因为如果真的从重发落了,那对整个陆江府的文教来说绝对是重大打击。 侯知府虽然品级比大宗师低,但肯定也不愿见到这个结果。 林迎反倒认为,外面风传的处理越是严厉,最终大宗师的发落反而越可能轻微。 舆论嘛,就跟周某人说的那样,你要开窗,就要先提拆屋顶。 坐地起价、落地还价,先把别人的担忧拉得高高的,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效果不要太好。 到时候那些被从轻发落的童生,遭此一劫后,没准还会对大宗师感激涕零。 范文炳也没藏着掖着,当即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分享出来。 “大宗师最终决定,凡参与了本次罢考的入围学子,一律取缔他们本次院试正场的成绩,并三年内不得科考。” “此外,还命有司张贴其名、其事于各县宣化坊布告栏,一年内不得撤下,以儆效尤。” “又令各县县学教谕、书院山长,领各家弟子前去观摩,使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毋令其他弟子重蹈覆辙。” 这一处罚,与风传的处置一对比,不可谓不轻。 但伤害性没有,侮辱性却极强,这些学子,大概率是要无脸见人了。 就如那天林迎所想的那样,当时他们有多么意气风发,将来就会有多惨! 这些学子经此一事,一下子在各县都扬名了,没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会成为众师长教导弟子的反面典型。 说是被钉上了耻辱柱都不为过。 还有就是失去了参加本次覆试的资格,平白与可能获得的秀才功名失之交臂。 损失也是十分巨大。 “那其他童生呢?”简孟轶问道。 范文炳道:“因为参与此事的其他童生,数量较多,且又有侯知府求情,大宗师几经思量后决定,命他们罚抄《弟子规》百遍,悉由业师领回家去面壁思过,一月内不得出户!” “这个处罚倒是不重。”林迎点了点头说道。 与前面那些入围学子的处罚比起来,落榜童生的处罚就显得不痛不痒了。 一则,涉事童生如此之多,终归还是法不责众。 处罚力度大了,影响面太大。 二则,他们都是落榜生,情绪本就不稳,得知考题可能泄露,继而出离愤怒倒也可以理解。 相较来说,那些入围了的考生却以罢考来施压,就不是大宗师所能容忍的了。 都入围了,还想着闹事,典型的有勇无谋、是非不分,还爱出风头,如果不给个教训,将来还不上天? “另外就是那些买了假考题的学子,固然他们也是受骗者,但大宗师认定他们确有舞弊之实,故当从严发落。” “共计有八名童生,经大宗师裁定,褫夺其童生头衔,贬为曳白,此生不得再科举。” 第92章 新榜单公布 随着学政的处罚决定公布,当天下午,被关押的学子便被陆陆续续地放出。 收到消息的亲友第一时间赶到了府衙大狱前,总算见到了已被关押数日的学子。 此时这些学子大有劫后余生之感,见到自己的亲朋后,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被关在里面真的怕极了,众人挤在狭小逼仄的牢房里,整日与阴湿肮脏的鼠蚁为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随着被关押的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越想越害怕。 不禁隐隐后悔起来,觉得大宗师肯定要革了他们的童生身份了。 但没想到,大宗师竟然会对他们从轻发落! 今日总算重见光明! 此次被押学子,共计七百六十余人,其中入围覆试而又被黜落的一共九十八人。 这些学子,不仅丧失了继续参加覆试的资格,同时三年内不得再考。 另有八人,因涉假考题案,存院试舞弊之实,被褫夺童生头衔,贬为曳白,此生不得再科举。 至于剩下的六百五十七名童生,大宗师网开一面,责其闭门思过,抄写《弟子规》百遍。 一行行判词公布于府衙宣化坊,与此同时公布的,还有案件的前因后果以及获刑之人的供词。 童生们看到后哪里还不知,自己因为无知,竟然蹚了这么趟浑水,无不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这时魏学政也过来了,众人连忙让出一条道,供其通过。 魏学政走到府衙台阶上站好,看了看被放出的数百童生,沉声说道:“尔等看过布告,可知道过错了?” 众位童生不由面露赧然,齐齐拱手:“我等知错。” 魏学政微微点头:“《尉缭子》有云,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我知尔等拳拳之心,欲报人间清白,故虽有错,但仍予以轻罚。”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然而……若空有志而无谋,则浅不足与测深,愚不足与谋智,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 众人闻言,无言以对。 其中几位学识较好者,听了魏学政的话后不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我在此赠尔等一言,希望你们用心体会!” 魏学政沉默良久,继续说道。 “大宗师请讲!”所有童生竖耳聆听。 魏学政扫了众人一眼,尔后道:“今赠尔等一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入则笃行,出则友贤。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 说完,不待下方童生反应过来,魏学政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吏当即拿着七份榜单张贴到了布告栏上。 这是新的覆试入围者名单,每个县都有十人上下的变动。 其中变动较大的,当属府城治所所在的陆宕县,原有四十六人入围,但因罢考事件,足有一十六人被黜,其中还包括了该县的府案首,可谓伤筋动骨。 新的榜单人数不变,但部分人员已经被替换。 随着新榜单的公布,大家的关注点也被转移了。 魏学政朝在场学子抱拳,尔后带着官吏退场。 原本过来凑热闹的学子立刻按捺不住,赶紧围上去详看。而那些涉事的童生,则知道新的榜单肯定没有自己的事,悻悻地露出羡慕眼神,然后羞愧地掩面退去了。 人群中,林迎、范文炳、艾金良等人也在围观之列。 他们全程听了魏学政的讲话,心中不禁叹服。 范文炳扇了扇扇子,感慨道:“不愧是大宗师,短短几句话,引经据典,张口文章,让人叹服。” 艾金良也表示赞同:“大宗师毕竟是科甲进士出身,又经过翰林院资深历练,文章水平,自然没的说。” 马崇杉瑟瑟发抖:“进士大佬,恐怖如斯!” 他感觉面前是一座高山。 不过看着魏学政刚才那意气风发、无比威严的样子,他突然好羡慕。 “我倒是觉得大宗师不仅文章水平了得,处事手段更是十分老辣!” 林迎默默想着这几天的变化,可以说,这位魏学政真的不简单,深谙攻心之道啊。 那些被押的考生被拿捏得死死的。 明明被惩处了,却一个个还感激涕零。 “好了,我们也过去看一看榜单吧。” 说着,林迎他们朝布告栏方向走去。 因为大量童生无缘覆试,所以此时布告栏前倒也不是特别拥挤。 马崇杉再次使出了他的“分拨人群”的伎俩,惹来了一片叫骂声后,他拍了拍手掌,终于舒坦了。 榜单上。 青川县这边,入围考生三十人,九人因涉事被换,替补上去的九人中,府试第九的柳新沅,和府试孙山马崇杉,赫然在列! 甚至马崇杉还排在了第二十五位,并非最后几名。 林迎认真扫了下来,作为府案首的他依旧排在第一,范文炳则因前面有一名学子涉事,从第八名上升到了第七名。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涉事的学子就是当日与林迎激辩的那个。 从排名就可知,他好端端地丢掉了即将到手的秀才功名。 再往下看,苏泉川从第十五升到了第十三。 其余几人名次也有变动,新榜中艾金良排在第十五、廖清河排在第十七、简孟轶第二十、柳新沅第二十四、马崇杉第二十五。 榜单的最后,还公告了本次院试覆试,将在后日上午举行。 “范兄,柳兄应该还在府城吧?”看完榜单,林迎朝问边上的范文炳。 “还在的,说起来也巧,原本他是准备放榜后的第二日回县里的,但谁知道那日覆试取消,柳兄见到这事态当即改变了返乡的决定,这些日子都在他亲戚家住着。” 林迎点头。 这柳新沅也是好运,明明已经落榜了,居然还有重新上榜的机会。 而且他没有离开,也就省去了一来一回花在路上的劳顿。 第93章 增广生员 随着新榜单公布,各县考生又是一番波折了。 那些看了榜的,赶紧遣人去县里通知那些已经返乡了的学子过来覆试。 而那些被通知的学子,则分外惊喜,在家人的帮助下赶紧收拾了下行囊,然后当晚就出发朝府城这边赶来了。 白天稍事休息,第二天养足精神好应对学政亲自主持的堂覆。 大周王朝,宣沣六年,农历七月初五。 因罢考事件而耽搁的院试堂覆,正式开考。 当天上午辰时许,林迎等人携带考具来到了学政驻扎的衙门前,经过一番搜检后,便顺利进入到衙门内。 这次没有廪生作保的环节了,而是由学政衙门的书吏依据上榜的名次,依次点呼上一场的座次号。 青川县第一个被喊到的是林迎,随着书吏喊出“西宿字十四号”,林迎上前,从书吏手中接过试卷,然后就被带去相应的考桌。 本次堂覆各县共有考生两百六十四人,其中九十八人是后来递补上来的。 好在学政衙门的大厅加露天回廊足够宽敞,眼下摆了几百张桌子,倒也足够考生们作答了。 此次试卷上同样也有“浮票”,林迎在浮票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同时在试卷上写好自己的座次号。 又过去稍许,随着一声铜锣敲响,小吏们举着考题过来了。 堂覆考一文一诗,共计半天时间。 眼下过来的就是第一道考题,“文章”的题目。 只见题板上写着四个字。 【增广生员】 当看到考题后,林迎愣了一下。 其实不止林迎,其他考生也同样愣了一下。 这“增广生员”,不就是增生吗? 秀才共有三档,分别是第一档的廪生、第二档的增生,以及第三档的附生,附生就是最普通的秀才,增生则是秀才中的优等生,廪生则是秀才中获国家供养的奖学金获得者。 余下的青衣、发社,属于污点秀才,徒有秀才的名号罢了。 学政所出的【增广生员】这道题,究竟该怎么理解? 林迎一时陷入思考当中。 增生,又称“增广生”,在原来的历史中,明朝初定,规定各县共有生员二十,但随着文教日益昌盛,民间识字不断上升,达到明朝中后期时,识字率几乎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二十,几乎家家都有识字之人。 所以原来的秀才名额就不够用了,故又增补了增广生二十,以及数倍于增广生的普通附生。 如果将考题中的“增广生员”,理解为秀才的一个品类,则应当从国家大政的角度阐述增广生的意义,以及它的必要性。 那就写成一篇论了。 但院试堂覆,“一文”,照例应该是四书文才对。 学政虽然没有明说。 但将它写成官场公文,可还行? 林迎眉头微微蹙起,细细想了想。 突然,他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朱熹在他的《论语集注》,子路篇,第十三章中有一注言: “富而不教,则近于禽兽。故必立学校,明礼义以教之。唐太宗大召名儒,增广生员,教亦至矣,然而未知所以教也。” 朱熹在解释子路篇第十三章的时候讲到,唐太宗推崇文教,尊师重傅,临雍拜老,使宗戚子弟没有不受教育的,并且又大召天下名儒为学官,增加推广受教育学生的数量,使唐时的文教达到了历史巅峰。 据史书记载,唐朝文教本就发达,太宗又额外增加校舍一千两百间,增加学生二千二百六十人,仅在长安一地,就有在学学生八千余人、教授一千余人。 结合这段史事,就不难理解学政所出的【增广生员】是什么意思了。 它并非“增广生”这一名词。 而是朱熹所言的“广增生员”这一动词。 那么主旨思想不言而喻。 林迎淡淡笑了下,这道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如果直接联系到朱熹在《论语集注》中的这段话,则立刻就能破题。 即使联系不到,将增广生员理解成“增广生”,那么也能从设置“增广生”这一行为的源头,想到辟增教育人数的初衷。 万变不离其宗,只不过入题角度稍微偏了一点罢了。 但如果仅仅作“增广生”解释,全文都在写什么是增广生,那可就真离题了。 林迎现在可不慌。 他找到了朱熹《论语集注》里的原句,那么他无论作什么解释,魏学政批改卷子时都不能算他错。 哪怕魏学政本意只是“增广生”这一名词,那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他高分! 妥了! 林迎心情不错,当即蘸了蘸墨,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来。 “盖有朱文公著《子路篇》集注,其言太宗召名儒,增广生员,教亦至矣。” 好吧,开头第一句林迎就直接破题,图穷匕见了。 接着他又写了一些唐太宗的功绩,以及本朝辟增增广生的一些事,主旨当然是为何大兴教育以及如何大兴教育。 洋洋洒洒七百余字,写得四平八稳。 在这么关键的考试里,他也不想说什么惊世之言,免得让学政惊为天人,思考再三后,觉得他少了些人气,让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书写完毕,确认文章各部都词义饱满了后,他就拿出正卷,开始誊抄起来。 开考后大约一个时辰,第二道题公布。 那是一道试帖诗。 林迎这些日子也苦心钻研过如何写诗,为此还特地找苏泉川这位写诗达人一番交流。 如今虽不敢说写得跟苏泉川一样好了,但水平那也是蹭蹭蹭往上窜着。 不大一会儿,他就写完了诗。 接着就等待交卷了。 …… 午时许,学政衙门堂覆放考。 学子们挨次从衙门大门走出,脸上不悲不喜,倒是颇为平静。 在他们看来,学政今日出的这两道题并不难。 甚至一些排名靠前的童生,更是心情愉悦,跟同伴开玩笑说:“莫非大宗师这是在暗示,吾乃增生之材?” “说不准,也许今年大宗师开恩,将从新生员中大辟增生数量呢!” “是极是极,今年堂覆考生呈两极之势,后面那些人多半为陪考了,加上今年大宗师严厉发落了我们陆江府,说不准将以此补偿我等。” “希望如此,毕竟咱们坚守本心,未随大流,行那僭越之事。” “这些大宗师肯定记在心里的。” 几个排名靠前的童生越说越起劲,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为增广生可望可及! 林迎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暗发笑,头一回见人将“怂”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还坚守本心,呸! 这时候,范文炳、艾金良他们也走了出来。 林迎上前与他们交流起来,发现他们也觉得自己考得还行。 甚至连马崇杉,都认为自己考得非常棒。 “好吧,既然大家都考得这么好,那问题来了,大宗师该淘汰谁呢?” 林迎这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 范文炳也面露迷茫。 是啊,如果题目出得难一点,那他排名靠前,秀才功名就更稳了。 但现在题目出得如此简单,岂不是增加了后来者居上的可能? 这一刻,他心中一紧,觉得自己的秀才功名。 似乎动摇了。 …… 【注:关于明朝识字率问题,确确实实是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二十。清朝入主后,至清末数百年,识字率降至不足百分之一。 明朝禁金瓶梅,仅一省就查出了百万册,另外民间盛行各种画本、小说,可见当时民间对初级文字产品的需求,没有高识字率是撑不起来的。】 第94章 考中秀才 不过不管怎么样,院试的第二场堂覆已经考完了。 那就意味着,林迎等人的此次院试之行,基本已经告一段落。 虽然院试一共有四场,但实际考秀才只看前两场的成绩,后两场是用以确定考生的身份用的,只为象征性和程序性。 所以,此时再去联想自己考得怎么样,会不会中,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天籁小说网 林迎等人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是骡子是马,等明日放榜,一切就都清楚了。 “走,此时已是中午,我二姨夫为庆祝我们顺利考完院试,已经在府里备下了酒水,我们快些回去,可不能教他们久等了。” 范文炳说着,又对边上的柳新沅、苏泉川、廖清河道:“柳兄,你们也一起吧,此次院试结束,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都应庆祝一下。” “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柳新沅迟疑着道,这可是范文炳的二姨夫在自家府里设下的私宴,他们作为外人,不请自来,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嗨,有啥合不合适的,无非是添几双筷子罢了。” 范文炳豪爽地说着,手中扇子一合,“我二姨夫以后可是我的岳丈,作为女婿,我替他答应了便是。” 边上前来迎接的桑门房见状,马上意会:“几位公子慢慢聊,我这就先行一步,向我家老爷禀报。” “嗯,去吧去吧。”范文炳不以为意地道。 柳新沅等人见状,也不推辞了,拱手道:“那就打扰了。” “哈哈,哪里哪里,你们几个能上门,我二姨夫心里还高兴呢。” 范文炳一语道破。 毕竟作为本次院试的入围学子,不管最终能不能过堂覆这关,都是学子中的佼佼者,有钱人家若能结交,自是不惜一顿饭钱。 尤其像姚家这样家大业大又有底蕴的大家族,更是不在乎些许财物方面的支出。 在他们看来,永葆家族传承才是最重要的。能广交能人贤士,与还未发迹的学子交好,怎么看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林迎这边决定了一同返回姚府。 而姚府那,随着桑门房将消息带到,作为当家人的姚厝进也十分高兴,赶紧让下人又添了几副碗筷。 等林迎他们到时,一大桌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在姚厝进的热情招呼下,几人挨次上桌,接着姚家赴考的四位进入堂覆的学子也被请了过来。 原本姚家共有六名童生参加此次院试,其中只有三名进入堂覆,但随着新榜单公布,又有一名童生幸运入围。 这下子,整一桌除了姚厝进外,就只有林迎等八人,以及姚府的四名童生了。 几人互相作揖,算是认识了一下。 同时从姚厝进的介绍中,林迎等人获知,姚府的几位童生虽然也姓姚,但与姚厝进这支的关系还是比较远的,此次院试,占用的是陆宕县、江朗县的学额。 尔后在姚厝进的带动下,在座的几位童生慢慢熟悉了起来,互相敬起酒来。 姚厝进中途便退场了,留下几位童生互相交流。 …… 第二天,为堂覆放榜之日。 一大清早,林迎等人梳理完毕,穿上一身干洁的衣物,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便在街口与其他几人会合。 之后,一行人就朝着学政驻扎的衙门而去。 今日放榜,将会确定考中秀才的学子名单。 至于最后到底是廪生、增生,又或普通的附生,则还要等后续两场覆试结束之后才能最终决定。 等林迎他们赶到时,学政衙门前已经是人潮涌动,不少衙役极力维持着现场秩序,但因院试放榜,前来观摩的百姓实在太多,现场多多少少还有些凌乱的状态。 府衙前,各县教谕大声招呼着本县的学子,令其归队站好。 林迎等人径直走了过去,朝宋教谕行了下礼后,便安静地等待榜单的公布。 其间倒是有同县的学子过来搭话,其中不乏年龄上已是他父辈的人。好在林迎并非不知变通之人,与这些个往届童生,倒也“相谈甚欢”。 对此,简孟轶和廖清河都暗暗佩服。 他们这位“林大哥”,果然是长袖善舞之辈,好像与所有人都能找到话题聊起来。 与马崇杉这位社交牛逼症患者没有话题也能强聊、尬聊不同,那是真正的双方都能找到话题,彼此相谈甚欢啊。 聊着聊着,发榜的时间也到了。 随着小吏持着榜单从学政衙门走出,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随着小吏的走动而移动,直至看到小吏将榜单糊到公告栏上。 堂覆的成绩榜单,即称“红案”。 其实依旧是写在白纸上的,只不过上榜的学子都是准秀才了,象征着喜庆幸福,所以称之为“红”。 与正场榜单称为“粉牌”,是一个道理。 红比粉,又更进了一步。 堂覆红案也是分县发布,只不过为表正式,在各县分榜之上,还有一个长案。 上榜者排名不分先后,都是准秀才。 “行了,知道尔等心急,这就随我过去看榜吧。” 宋教谕淡淡一笑,随后手一挥,就领着入围堂覆的三十名考生,朝着榜单张贴处走去。 青川县分榜前。 林迎等人矗然而立。 本次青川县堂覆考生三十人,而由魏学政亲定,最终“入闱者”名单,一共十一人。 这十一人的座次号以圆形排布,排名不分先后,榜上有名者,即为本次院试的准秀才。 “我中了,我中了!!” 林迎正看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呜咽。 转身,却原来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童生,在看完榜之后,正用袖子拭着眼角的泪水。 多年赴考,这其中的心酸林迎能够理解。 他朝老童生拱了拱手,道:“恭喜!” “嗯嗯,同喜同喜!” 对方反应过来,连忙朝林迎还礼。 很快,身边又有一个人大叫“中了”,出于礼貌,林迎又转身向他表示祝贺。 这回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童生,见周围人都朝他道喜,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个劲地作揖。 哎,都是喜庆之人啊。 也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林迎想着,目光又落到榜单上。 西宿字十四号!! 林迎很快就看到,自己的座次号赫然在列。 虽然预料自己铁定上榜,但真的落实了,林迎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之后还有,西列字六号、西张字十五号、西昃字二十二号等。 虽然上面公布的都是座次号,但几个好友的座次号,林迎也是记得的。 所以随着他一路看下来,很快就知道几人中到底哪几个考中了秀才! 第95章 小马又可以吹了 十一人的名额,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而最终上榜的。 苏泉川、艾金良、范文炳、简孟轶几人的座次号赫然在列! 至于廖清河、柳新沅、马崇杉,则遗憾落榜。 “呼……” 不管有没有上榜,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气。 院试这场大考,总算有个结果了。 林迎、苏泉川、艾金良等几个上榜的学子,这时候互相道喜,而廖清河、柳新沅、马崇杉等落榜者,看着同考的几人都上榜了,目光中无不倾羡。 他们也想上榜啊,奈何学识还未得到大宗师的青睐。 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几人互相看了眼,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他们相信大宗师是公正的,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这时候其他落榜的考生也知道林迎他们上榜了,纷纷过来祝贺。 几人也都笑着,一一还礼。 要说起来,几位上榜的学子当中,林迎、苏泉川的学识本就俱佳,加上又有府案首、县案首的名号傍身,获取秀才功名是最可以预料的。 所以心情倒还算平静。 而艾金良,作为参加过两次县试的考生,在早先的县试、府试阶段,考得都不算出彩,府试时也只考了全府第六罢了,算上往届遗留的老童生,竞争压力是十分巨大的。 但最终,他却在院试中力压其余考生,一举入闱。 心情是十分激动的。 此时他面色微微泛红,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涌动。 秀才功名啊! 对于他这样的穷苦家庭来说,他太清楚这个功名的份量了! 不夸张地说,他终于可以带着自己的妹妹、母亲,还有久病多年的父亲,过上好日子了。 “爹、娘……孩儿考中了!!” 艾金良面朝青川县的方向,嘴里呢喃细语。 此外,简孟轶的心情同样不平静。 他在今年的县试、府试中表现优异,乃县前列和府试第四,谁料到了院试正场,却一下子变成了第二十九,堪堪入围堂覆。 要说正场失利给他带来的压力,也是极大的! 好在发生了学子罢考事件,几名原本有望考中秀才的学子遭到惩戒。 而他在堂覆中也算正常发挥,考出了原有的水平。23sk. 这次,总算考中秀才功名了! 要知道今年的他才十六岁! 放在后世,那还是半大的孩子! 林迎瞟向他,就见简孟轶整个人盯着榜单默默发呆,嘴唇紧咬着,唇间微微颤抖。 林迎可以理解。 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未上榜者自不必赘述,廖清河、柳新沅哀叹了声,摇摇头倒也接受了落榜的结果。 而马崇杉心态良好。 他本就是替补上去的,料想自己考中秀才的可能性不及廖清河、柳新沅他们高。 现在连他们都落榜了,自己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嗯,下回再来考!! 瞥了正被众考生们围拢祝贺的林迎他们一眼,他目光一闪,羡慕极了。 大丈夫,当如是啊! 又想到前两日大宗师站在众闹事学子前,那意气风发、无比威严的样子,他突然好向往。 这一刻,马崇杉低下头若有所思,也许来年,他也能考中的。 看完分榜之后,宋教谕又领着众学子去看了总榜。 总榜以长案的形式发布,一列写两个座次号,因为没有排名,所以只是将各县的分榜进行了简单的汇总罢了。 依次是陆宕县、江朗县……一个个县排列过来。 当然,除了汇总各县榜单之外,长案上还有“拔府”的名单。 所谓拔府,就是堂覆中成绩优良,但因各县定额已满而出现不足以分配的情况下。 比如陆宕县定额十五,但大宗师觉得有二十名考生足以擢拔为生员,那么对于这多出来的五位考生,就由府衙录取他们作为府学的生员。 同样也是秀才! 与县学生员没有本质上的高低之分。 只不过如果拔府了,以后就要在府城进学了,对于许多学子来说,遥远的路途却是一个障碍。 因此,一般大宗师会把好一点的生员留在县学,稍差一点的,则选作拔府生员。 料想被拔府者也十分愿意。 而另一方面,府学教授又比一般的县学教谕层次要高一些,所以拔府的生员又能接触到更好的教导。 很难说清得失。 本次拔府,全府共有二十二名学子入围。 青川县这边,共拔两名生员,柳新沅的座次号赫然在列! 马崇杉在得知他上榜后,随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 “乖乖,这家伙不地道啊……” 说好一起到白头的,你却背着我偷偷焗了油。 哎,感情淡了。 柳新沅却很兴奋,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没在县榜上,却出现在了府榜上,原来自己是被拔府了。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至于马崇杉的眼神,他则直接忽略了。 在拔府名单之后,总榜上还有一份“佾生”名单。 所谓佾生,就是考秀才未考中,但成绩却还不错的考生。对于他们,大宗师将从他们中遴选出一些人,作为佾舞生,充实到各地的府学、县学中。 这佾舞生,原指孔祭时充任乐舞的童生,按例县学府学的文庙中会设置三十六名佾舞生,到了孔祭时上台表演跳六佾之舞,呈横六竖六之势进行祭典舞蹈。 一般都是由品学、相貌较好的童生充任。 成为佾生,也相当于进入了县学,只不过相对于正式的秀才而言,他们依旧是童生而已。 但成为佾生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比如下次院试时,不用再参加县级考核,而是可以直接进入到院试中。 也因此,佾生也有“半个秀才”的说法。 后世鲁迅笔下,众人讽刺孔乙己时说的,“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 这“半个秀才”,指的就是佾生。 本次榜单中,共选中佾生四十人,七个县学加一个府学,分配到每个县都有五到六人。 马崇杉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廖清河的座次号,出现在了佾生名单上。 “哈哈哈,哈哈,廖兄,看到没有,咱们是佾生啊!!” “咱们不算彻底落榜!” “嗯嗯,看到了。” 廖清河被马崇杉不断摇晃着,心里倒也有些激动。 秀才没考中,捞个佾生也不错啊。 或许有人说,不就是个跳舞的吗? 可佾生也是身份的象征,放在民间,也是光宗耀祖、值得一书的事,是可以写进族谱介绍的。 马崇杉在知道自己是佾生后,就开始傻乐。 回去又可以跟着马员外一起到处吹了。 “廖兄,你觉得大宗师选中咱们为佾生,到底是因为咱们的学识还行,还是因为觉得咱们长得俊朗啊?” “哦对了,大宗师还不知道咱们的长相,那定是觉得咱们的文章写得还行,是可造之材!” “哈哈,我马崇杉竟然也是佾生了。” “真好,真好!!” 廖清河听着马崇杉的碎碎念,多少也有些感同身受。 虽然这回没考中秀才,但佾生也不错了。 廖清河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他的家乡汜水乡文教落后,好不容易才能出一位童生,他一个佾生,俨然是当地的“文曲星”了。 …… 随着院试榜单发布,青川县的三十名入围考生中,十一人考中县学秀才、两人拔府,还有五人则被选为佾生,成了半个秀才。 总体来说,过半都有了着落。 只有那十二人什么也没捞着,带着遗憾作别了此次院试。 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院试一过,这次童子试也就结束了。 但林迎等准秀才,后面则还要进行两场覆试。 第96章 人各有志 当天中午,府城西街一家名为鸿香源的酒楼里。 林迎等几位好友齐聚一堂,杯盏觥筹,尽情地享受着美食所带来的愉悦。 这一顿饭,既是林迎他们的庆功酒,同时也是安慰廖清河、马崇杉他们落榜的慰藉酒。 酒席上,大家不谈院试成绩,只谈青春年少,以及对将来的期盼。 只不过酒足饭饱后,众人的话匣也被打开,也就不复开始的种种忌讳,开始闲聊起来了。 林迎看了看落榜的几人,问了句:“崇杉兄、清河兄,这次院试结束,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廖清河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略作思考后道:“这次院试,我虽然落榜了秀才生员,但承蒙大宗师厚爱,捞个佾生的称号也是相当不错了。” “我是这么想,既然成了佾生,那肯定是要去县学报到的,毕竟机会难得,哪怕作为旁听,我也想领略一下教谕、训导的教诲。” “只可惜佾生并非县学常驻生员,仅月初时才会开班。” “至于平时,我还是准备留在家乡,你们都知道,我家所在的汜水乡文教薄弱,附近几个村的里长已经邀我开办私塾,为家乡的儒童蒙学了。” “自是难以推脱呀。” 廖清河说着,心情却是极佳,眼神中隐隐有些骄傲之色。 毕竟佾生回乡开办蒙学,那是绝对够格的。而他能被附近几个村的里长争相邀请,本身便是一种地位的体现。 而且之于苦寒的汜水乡,他这个私塾先生,收入也是相当不错的。 “那你后续还准备参加科考吗?”艾金良微微皱眉地问。 “自然参加!” 廖清河没有任何犹豫,“开设私塾启蒙儒童,与自身参加科考并不冲突,只需合理安排好时间便可两者兼顾。” 艾金良听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马崇杉看到后惊讶地问:“老艾,你该不会也想回去开私塾吧?” 艾金良听完点点头,倒是没有否认。 他苦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俗话说谷高三倍价,人到十分穷,有时候理想与现实中间总得割舍一些,才能让两者都圆满。” 林迎等人闻言,也都不说话了。 确实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艾金良家境不好,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可以说已经是掏空了所有,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他也得想着如何回报家里。 廖清河提出的开私塾倒是一个好办法。 此时艾金良秀才功名已经料定到手,若也回乡开私塾的话,可就不像廖清河那样开设的是蒙学了。 堂堂秀才,当然要开族学、社学啦!一年的束脩,也足够全家过上好日子。 只是这样的话,消耗在学生身上的精力就太多了,势必影响到后面的科举。 如今艾金良已然考中秀才功名,自是年少得志,盼策马扬鞭,再进一程。 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这就是他所说的,理想与现实中间总得割舍一些。 其他人都知道艾金良的家境,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劝说他。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虽然在场的学子当中,有钱的不少,但在艾金良主动提出请求前,他们又怎可主动提出金钱上的帮助? 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旁人可以襄助,但不能为之抉择。 “马兄,你呢?” 范文炳轻轻一叹,转头看向了正捧着一个肘子大口啃着的家伙。 马崇杉抹了一把嘴,擦去嘴角的油腻,道:“我当然是准备在家好好温书啦,这次好不容易考中了佾生,我可不想下次院试时,这个身份就被别人挤掉了!” 佾生可是有时效的,作为大宗师勉励落榜者的一种手段,下回要是再落榜,又或者干脆不参加院试,那佾生的身份又有何用? 分分钟就被大宗师收了回去! 因此,为了保住佾生身份,马崇杉决心回去好好温书。 至少下回参加院试时,他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但也不能退步了不是! “林师兄,你呢,是不是考虑参加明年的科试?” 马崇杉果断切换了话题,聊到了明年的科试。 林迎点头,明年恰好是科试之年,只要过了科试,就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林迎现在是秀才,而要更进一步考举人,这科试是必须参加的。 “我确实准备参加明年的科试,不过明年太远,想清楚今天的事,就很好了。” 林迎说着笑了笑,“咱们在这畅想将来,可别忘了,院试可还没有结束呢。咱们现在只是准秀才,而非真的秀才!” 范文炳闻言一笑:“院试后两场不过走个过场罢了,要知道,这是仪式感,嗯,仪式感!!” 说到“仪式感”三个字,林迎、艾金良、马崇杉都笑了。 回想几个月前县试放榜的情景,这姓范的可是专门雇佣了报喜人来报喜的,可见他对仪式感这三字是多么的看重。 简孟轶当然不知道这茬,也就不知道林迎他们为什么忽然笑起来了。 只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3sk. 酒足饭饱,现场几位上榜的考生凑了凑钱,把账结了。 之后几人互相搀扶着,返回各自的住所休息。 翌日清晨,院试第三场“招覆”在学政衙门举行。 早前林迎他们已经到府城礼房领取了互结保单,并邀同行的准秀才共同完成了互保。 虽说依旧有着连坐的可能,但此时的互结保单已经不同于县试、府试那般存在危险性了。 大家都是通过重重考验的应届秀才,因此,现在的互结保单又称为“红结”,乃是寓意着幸福的意思。 填完保单、写好履历,之后又填好之前作保的廪生名字,最后再盖上府学教授以及县学教谕的认印。 完成这一切后,这些档案就由学政衙门的书吏收好,记录到了学册当中。 第97章 报喜人上门了 此时,学政衙门大堂中。 所有入闱的一百二十六名准秀才,以及四十名佾生全部到场。 众人先按照准秀才和佾生分为左右两列,之后又依据各县,分出不同群体。 在大堂中等待了片刻,很快,魏学政就带着招覆的考官进入大堂。 “作揖!!” 随着礼官高呼,林迎等齐齐向学政行礼。 “好了,大家都坐,接下来进行招覆试。” 魏学政声音柔和地道,仿佛一阵清风,吹拂着众人的内心。 不过在场的学子却是一凛,但凡经历过考生罢考事件后,在场的学子已经没有人再天真的认为魏学政真是一个温煦的人了。 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搁这玩什么聊斋呢,魏学政究竟是何等霸气的人,他们早已心知肚明了。 “在此之前,依照惯例,先开落榜卷!” 魏学政说完,身旁就有小吏抬着一个箩筐走到案前。 魏学政随意拿出一份考卷,念道:“西闰字一十二号!” “佾生马崇杉在!!” 站在西侧青川县阵营的马崇杉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被报到名字的会是自己,赶紧上前一步,作揖拜礼。 魏学政微微一笑:“汝虽落榜,词意生硬,但文章所述亦有可取之处,不过下次……还望你多加练好字,不可再像蛟龙一般,栩栩如生了。” 魏学政话音刚落,马崇杉闹了一个大红脸。 “佾,佾生明白,回去之后,佾生定当刻苦磨练!!” 字迹差,是马崇杉的老毛病了,以前也想过练习,可总无法成功。这回被魏学政当众揶揄,他下决心,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练习,不能再让别人笑话了。 “嗯。”听着马崇杉的回答,魏学政悠悠点头。 “出示你的浮票吧。” “是!” 马崇杉点头称是,然后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浮票,走上前几步,将浮票与考卷一合,只见浮票上的几个戳印与考卷上完美吻合。 是本人无误! 另外名字与考卷上的字迹也一致。 “记下来,西闰字一十二号卷,考生马崇杉,青川县大安镇人士,乙丑年童子试院试堂覆落榜,授佾生称号,来年可免试参加院试!” 魏学政徐徐说着,一旁书吏便在学册上将这些信息记下来,同时也为马崇杉制作了一份用于身份认证的印结。 啪! 敲上学政衙门的章,交到了马崇杉手中。 马崇杉虔诚地从学政手中接过,之后行礼,一步步退出了学政衙门大堂。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佾生完成了开卷,基本都是些“词意生硬”“聱牙诘曲”“不以辞害意”“不堪卒读”等差评文字。 等所有佾生全都确认身份,授予佾生身份后。 堂内就只剩下一百余名准秀才。 接下来,针对准秀才的招覆试终于开始了。 招覆试的内容很简单,一共两个要求。 第一,由学政亲自截取一段经书文字,由考生解释其意思;第二,让考生默写院试第一场考试中考生本人卷子的起讲内容,并在起讲内容的基础上补充扩写几句。 对于第一题,学政截取的经书文字一般较为简单,考生们既然已经入闱了招覆试,答起来自然十分轻松。 而第二题,考核的是第一场卷子是否为考生本人所作。因为早就知道会考这个,所以在来之前,考生们就已经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自然不存在续不上去的情况。 两题考完,学生们依次交卷,同时和佾生们一样,需要将浮票一并上交。 由考官们确认浮票与筐里的答卷一致,并且考生的字迹也完全相同后,招覆试宣告结束。 招覆试结束后,第二天发圆案,圆案共有八图,分别对应府学和七个县的县学。 一般情况下招覆试不会出现淘汰者,果然,林迎看到属于青川县的榜单上,人数依旧为十一人。 招覆试发榜的当天,学子们再度聚集在学政衙门大堂,进行最后一场总覆。 总覆考一篇四书文,同时作诗一首,但文章内容并不看重,只是为了收集考生们的字迹罢了,所以只要最后默写《御言圣训》时不出现错误,就不会出现黜落的情况。 至此,院试四场全部结束。 但距离正式发榜,还需两日时间。 这两日里,学政衙门将调取考生们从前的所有卷子进行仔细比对,重点抽查县试、府试、院试的正场卷子,进行“三连对验”,凡出现字迹不一样的情况,则会立刻逮捕考生,令其招供。 当然,一般到了这一阶段,考生们作弊的可能性已经相当小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大周王朝,宣沣六年,农历七月初九。 这一日,乙丑年童子试的秀才榜单正式出炉。 当天上午,学政衙门前彩旗飘飘,热闹非凡,待吉时将至,三声号炮升空,就见在隆重的礼乐声中,作为本次院试提调官的侯知府身着朝服,一脸肃穆地带领着一队“仪从”从衙门出发。 沿途敲敲打打,一路声势浩大地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府学文庙。 此时文庙这边也早有准备,再次鸣放三响号炮后,侯知府依照礼仪,进入到文庙明伦堂。 之后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本次童子试合格者的姓名,展示于明伦堂上。 礼毕。 名单上的合格者才算正式拜入儒学门下,成为生员。 此时,姚府。 林迎等人已经等待报信人很久了。 按照流程,接下来合格的考生应当在住所等待,直至报信人抵达,送来院试合格的信息以及专为秀才准备的生员正装。 “大师兄,我现在有点紧张。” 艾金良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不时地搓搓手,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 林迎见了,笑了笑道:“你别说,我也有点紧张!” 生平第一次当秀才啊,此时林迎的心情,不啻于当年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样子。 紧张以及忐忑,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丝兴奋。 生员正装啊,虽然不是正经官服,但也是享受九品服饰待遇的,穿着它在外,别人都要称呼一句“相公”。 “孟轶,少喝点水,待会儿还要面见大宗师,你喝这么多当心仪前失态……” 看到简孟轶因为紧张,不时地喝着水,林迎赶紧提醒了他一句。 “哦哦。”简孟轶连忙点了下头。 “大师兄,你说待会儿报喜的人过来了,我们给多少赏钱算是合适?” “估摸着,少说要给个两钱吧。” 具体该给多少合适,林迎也不清楚,毕竟一方水土一方人情,赏钱这东西,没有严格的规定。 但在林迎看来,两钱已经相当于成年人做工十日的收入了,肯定不算少了。 “你们估摸着给就行了,两钱、五钱,甚至一两、二两均可,反正没有定额,报喜的人当然希望越多越好啦!” 范文炳翘着二郎腿,一手掏着荷包,就从里面扒拉出了几颗碎银子。 “给,你们拿着这些!给碎银子,比给一串串的铜钱要好看些!” “不用的范兄,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料到要给赏钱,所以林迎特地去钱庄换了些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要知道这次前来府城参加院试,他是带了不少银两的,结果因为入住姚府,所花的实在有限。 但林迎也清楚,欠下的人情最为难还,双方只有互相给予,友情的关系才不会变质。 所以林迎还需备些银两,以抵这些日子的花销。 “来了来了。” 就在几人说话间,桑门房突然跑了进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第98章 院试案首,成廪膳生 此刻,姚府门前热闹极了。 一连好几队的报喜人员在府前碰头,彼此打量了下,嘿,这不巧了嘛,都是来姚府的。 大家干这行当都好几年了,彼此早就熟知。 于是几个互相认识的报喜人便打了声招呼,简单攀谈了起来,都说这姚府今年运势不错啊。 门第里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个秀才公,来年定是好兆头! 门口聚集了好几班唢呐队,吹吹打打,一时风头无两,也引来了不少路人对着姚府一阵感叹。 “嗐,光顾着聊天,险些误了正事,还是报喜要紧!” “是的是的,咱们改日再聊,先把正事办了。” 几个报喜人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一笑。 而此时,桑门房也是忙前忙后,赶紧客气地上前,请着报喜人进入到府内,便直往东厢小院那边而去。 “敢问,乙丑年童子试院试合格者,林迎林相公何在?” 其中一名报喜人看到院里站着好几个读书人,上前拱了拱手,态度恭敬地问。 “在下便是林迎。” 林迎上前一步说道。 那报喜人马上道:“恭喜林相公通过本轮院试,小人奉知府大人之命,给林相公报喜,并送来生员正服一套,还请林相公接纳……” 说着,报喜人将一套衣裳以及一份象征生员录取的信笺交到林迎手中。 林迎赶紧从他手中接过,同时从腰间取出了几颗碎银子:“辛苦老哥了,这些钱老哥拿着喝茶。” “哈哈哈,林相公客气了。” 报喜人见是碎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至于林迎,虽然赏钱给得有些肉疼,但一看手里的信笺,以及那套象征生员资格的襕衫,心情顿时一片大好。 此时另一边,其他几个报喜人也挨次给艾金良、简孟轶、范文炳他们报了喜。 领了赏钱,又说了些吉祥的话后,报喜人便与唢呐队一起离开了。 东厢小院,林迎几人全都接到了信笺,尔后便互相帮忙,都穿上了象征生员资格的襕衫。 这生员正服为蓝色圆领襕衫,也叫蓝衣,是比青衣更加尊贵的秀才服。 因为居于青衣之上,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岁试考差了后,普通秀才被贬,叫作青衣。 因为不许他们穿蓝衣了。 半晌后。 林迎几人就已是襕衫在身,说是蓝衫,但色泽其实还是偏向天青色的,再戴上四方平顶巾,便是妥妥的秀才公造型了。 由于服饰是根据体型量身定制的,所以穿起来也十分服帖,加之又都是年轻人,一时间无论气质还是颜值,都在服饰的衬托下,上了好几个档次。 “好了,我们赶紧前去学政衙门吧,还要听从大宗师‘发落’呢。” 林迎看了看大家的精气神,不由脸上带笑地道。 可惜了马崇杉、廖清河他们已经先行返乡,否则这时候他们一定会好生羡慕。 大宗师给正式生员授礼,并宣布最终的秀才等级,这个过程叫发落,可不是处罚的意思。 接下来,一行人就结伴离开姚府,身着秀才正服,朝着学政衙门而去。 在他们走后,不少偷偷观摩的姚府女眷和丫鬟才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你们看刚才那几位相公,一个个端的都是那么俊俏……” “要我说,还是林相公最耐看,那一身装扮,我心儿都快飞过去了。” “切,不要脸。” “我喜欢个子高的,艾相公虽然瘦了点,但看着比较稳重。” “我,我……觉得还是姑爷比较好。” “噫,你这通房丫头,小姐还没嫁过去呢,你就搁这想要爬上姑爷的床了是吧。” “啊,你定是嫉妒我。” 巴拉巴拉,一片莺声燕语。 …… 且不说姚府女眷的反应,出了姚府后,林迎等人稍等了片刻,很快等来了姚府的另两位中式秀才。 这次姚府的四名童生,一共两位考中了秀才。 与他们会合,几人相顾一笑,尔后便一路风光地向着学政衙门走过去。 中途又遇到了苏泉川、柳新沅他们,于是结伴一同前往。 八名秀才着正服游街,那场面还是很气派的,连带着走起路来都步履生风。 到了学政衙门,出示信笺,差役简单看了眼后马上客气地放行。之后几人便一路来到学政衙门大堂。 此时,魏学政已经携侯知府,还有府学教授、县学教育等一众教官,着朝服在大堂等候了。 等所有新晋秀才全部到齐,魏学政开始逐一“发落”。 照例,魏学政已经事前对在场的一百二十六名秀才进行了排序,根据院试成绩,共分为六等。 先发落的是考了六等卷的生员,随着书吏将考卷呈上,魏学政当着所有生员的面逐一开卷,然后进行点评。 过后,便从司仪手中接过一支由彩绸、彩绢剪裁的花枝,为新生员戴上。 这过程叫戴花,行簪花之礼。 戴完花,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语,接着再发落五等卷生员。 本次一百二十六名秀才,五等、六等生员不过十几名,三等、四等则占绝大多数。真正到了一等、二等,反倒是少数,也只有二十来名。 林迎考的是一等卷,因此他的簪花礼是最后几个进行。 不过越往后越教人羡慕啊。 在满堂的教官、生员、官吏的齐齐见证着,由魏学政亲自给他们戴上象征头几名的簪花。 “望尔等回去后勤加刻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魏学政热情地勉励。 林迎等人齐齐道:“谨遵大宗师教诲!” 这边刚行完簪花之礼,才刚退下,另一边本次院试的提调官侯知府就着差役奉上了对一等、二等以及三等前十名生员的奖励。 其中一等、二等生员,奖励绢纱、绒花、纸、笔、墨等物品;三等前十名,则奖励纸、笔、纸花。 等所有生员授完礼,魏学政便开始宣布各生员的等级。 这才是重头戏! 所有人一凛,立刻竖起耳朵聆听。 魏学政淡淡笑了下,说道:“尔等生员,即刻起,入县学者,为县学生员,入府学者,为府学生员,本次童子试共有府学生员二十二名,县学生员一百零四名。” “其中,位列三等前十名之后的生员,一律为附生。” “二等及三等前十名,为增广生员。” “一等生员,则为廪膳生。” 随着魏学政发落完毕,众考生心想:“果然如此!” 然后齐齐拜礼。m.23sk. “好了,本次童子试已然过去,你们辛苦了十余日,也该放松一下了。” 魏学政笑着,指了指大堂一侧的偏厅,“此厅已备好宴席,尔等先去一旁房间写好捷报,尔后便过去开席吧。” 说完,魏学政领着侯知府,还有众位教官先行离去。 “几位相公,请这边走……” 一名书吏上前,便领着众生员前去书写捷报。 第99章 捷报与飞花令 发落之后的重头戏,当然是书写捷报啦。 即是通知家里的亲朋好友,自己考中了秀才这件事! 捷报要由新晋生员自己书写,内容包括本次童子试的成绩排名,以及一段标准制式的“录取通知书”副本话语。 有一些夸张点的生员,甚至还会将自己的考卷内容也一并印刷分发。 那就太过分了,也耽误寄送的实效性。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中式的学子来说,抄送自己的捷报还是件很惬意的事。 而且一抄就是好几份,不仅自己家要送,母亲娘家、妻子娘家、授业恩师家,也都要送达! 接下来。 在书吏的带领下,新晋生员分批次走进一侧的房间。 林迎等青川县的生员是一个房间,房间里早已备好了书写捷报所需的大红纸和笔墨,墙上还张贴着捷报的范文。 几人看了看,依样画葫芦,很快就照着“临摹”起来。 林迎这次一共要写三份捷报,分别是送往家里、母亲娘家和妻子娘家。 于是他蘸了蘸墨,先在大红纸开头的位置写上了大大的“捷报”二字。 接着在下方位置,写上一列小字——“本学报毕,院试一等生员”。 尔后开始写正文: “贵府令郎(甥、婿、徒)少爷林迎奉,钦命提督江右省学院政事魏,择于本月吉日迎送入青川县学肄业。为廪膳生员。” 林迎一口气写好了三份捷报,然后交给一旁的书吏,由他们负责装订、派送。 “劳烦这位大哥了。”林迎拱手,然后奉上二十几文装订费。 “哪里,自所应当的。”那书吏笑了笑,收下了这规矩内的钱。 林迎写完后四下看了看,发现其他生员还在奋笔疾书着,只见他们写完了一张又一张,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把捷报送往所有亲戚家。 不过也可以理解,中秀才,一生就这么一次。 此时若不宣扬,就如锦衣夜行了。 这么一比较,自己只写了三份,倒真是个老实人啊。 这么想着,林迎来到了范文炳的边上,就见他已经写了七八份,居然还在写。 “范兄,你这……”过于夸张了吧,林迎一脸惊奇。 “哈哈哈,林兄莫怪。” 范文炳抬头露了一个大笑脸,执笔为自己找补道,“家里人多,且又住得远,这边通知了那边不通知,显得不知轻重,干脆全都通知好了,无非多给些赏钱罢了。” 好吧,这个理由林迎是服气的。 有钱就是任性! 不过想来也是应当,此次院试,除去拔府的两位附生外,青川县剩余十一名县学生员中,共出了两位廪生、一位增生、八名附生。 这里面,林迎和另一位往届的童生是廪生,而范文炳就是那仅有的一位增生了。 好歹考了第三,又是增生,哪有不大肆宣扬一番的道理。 至于艾金良、简孟轶、苏泉川那边,林迎发现他们也就写了四五份的样子,这会儿已经停笔在那晾干了。 …… 又等了片刻,范文炳的捷报终于书写完,之后他歉意地朝众人笑了笑。 “哈哈哈,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这等好事,多等一会儿也值得。” “就是,要是纸还不够,我可以帮忙拿些。” “我这还有些墨,也可以借用一下。” 周围几位生员笑着开起了玩笑,一时间范文炳也被逗乐了。 “那倒不必,我亲戚还不至于这么多。但若是在场哪位兄台愿意,我倒是愿意以好友身份,往你们家寄一份捷报。” “别,我可没钱给赏钱。” “就是就是,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我家铜钱它又大又圆,可不舍得送人。” “呜呼哉,吾家甚穷也!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范兄莫害我!” “哈哈哈……”众人相顾一笑。 接下来,青川县众生员便集体前往偏厅参加宴席。 这种宴席与县试、府试后的终场酒差不多,只不过档次更高了,不仅有一省学政坐镇,更有知府、各教官在场。 此时宴席的主角毫无疑问是那一百多个新晋秀才,席间推杯换盏,不断走动,而作为考取廪生的林迎,自然也成了场中的高光人物之一,频频被人敬酒。 宴席到了高潮处,就有生员提议行“飞花令”助兴,这一建议很快得到了各位教官的赞同,就连魏学政也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所谓飞花令,就是学子们用诗句接龙,诗中必须有“花”字,上一人诗中第一字有“花”,则下一人诗中第二字必须有“花”,以此类推。 接不住诗的,则要罚酒。 对于寻常人来说,飞花令的难度不小,但在场的都是新晋生员,念诗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又不是当场作诗,也不算刁难,顿时得到了学子们的一致赞同。 “既然诸位学子由此雅兴,不如就由我来给大家起个头吧。” 魏学政也是兴起,端起一杯酒水,朝大家敬了敬。 尔后略作沉吟,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此句出自诗仙李白的《月下独酌》,就以此句为开头吧,不限诗体,诸位以县为一体,自由接答即可。” 飞花令原本是依据坐席进行接龙的,但魏学政将其改为以县为单位,顿时更增加了几分竞技的感觉。 学子们跃跃欲试。 魏学政刚宣布开始,陆宕县那一方,便有人站起来接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话音刚落,相邻的江朗县一名学子立刻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 “戴兄接的好!” 江朗县那边响起喝彩声,而那姓戴的学子,年龄二十七八,正是他们县的廪生。 此时他嘴角含笑,满满的悠然自得。 上二县接的非常快,倒是给了其它几县非常大压力。 不过好在大家都饱读诗书,又是多人参与的游戏,很快就有人接出了下句。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轮到了青川县,不过第六个字带花,要在规定时间内马上答出来,难度倒是不小。 “这句我来接吧,相见时难别亦难。”林迎笑着站起来,“东风无力百花残。”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靖平县生员稍稍迟疑,但没过多久也有学子站起来接了下句。 “花满银塘水漫流,犀槌玉板奏凉州。” “……” 短暂的空窗期,随即一名生员站起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又轮到青川县了,还是第六个字。 众人这才发现,这飞花令对青川县好像非常不利啊。 大伙儿思考了许久,正当眉头紧锁,其它县开始起哄时。 苏泉川站了起来:“秋风扫尽闲花草,黄花不逐秋光老。” 如此,飞花令在各县之间不断流转,青川县这边次次都轮到第六个字。 但随着生员们接了几次后,他们突然发现,七言诗中第六个字可以是花,放在五言诗中也可以是第一个字啊。 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吧,由于缺少严厉的规则约束,飞花令让生员们玩残了,一时间各种喧闹声不断响起,热闹非凡。 甚至到了最后带花的诗词被用的差不多了,各县生员居然临时创作起了打油诗。 引得哄堂大笑。 魏学政手握一杯酒,淡笑地看着眼前一幕。 新晋的生员嘛,就该如此放纵。若是一个个都成了老学究的模样,国朝又哪来的生气。 如此,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午。直到曲终人散,林迎等人才尽兴而归。 第100章 消息传回 (注:98章开始对报喜和发落过程已重新修改,感兴趣的可以刷新一遍。2022.11.02晚修。) 翌日清晨,骄阳早起,清风拂老枝。 姚府高墙内,天光无限好。 林迎等人此番院试一共在府城逗留了十余日,昨日功成名就,回来后又在姚府热闹了一宿。 所以清早,他们收拾好行囊,也该告辞离去了。 “姚伯父,这些日子还多亏了你们收留,如若不是你们提供了如此好的地方供我们温书赴考,也不知院试榜单上会不会有我们的名字。” 姚府门前,林迎朝姚厝进郑重行礼,对姚厝进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林贤侄过谦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便没有我,贤侄上榜仍是应有之意,我姚府不过是做了些锦上添花的事罢了。” 姚厝进望着一身生员打扮的林迎,抚了抚须,一脸含笑地道。 他也是没想到,准女婿带来入住的几个读书人居然如此了得,四人中三人院试中式,虽有一人落榜,但也是佾生,而那高中的三人中更是有一人“中第”案首,成为廪生生员。 想到昨日报喜的场景,姚厝进仍是历历在目。 要说这给姚府带来的荣光,已不是这几日的招待花费所能比拟的了。 更重要的是,姚府与这几个读书人结下了缘分,正如他刚才所言,如果哪一天大鹏同风起,他们姚府也沾光。 更何况几位学子与他的准女婿关系要好,将来若能一路扶持,也是一桩好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家族如果没有远虑,不思发展,那么离衰落也就不远了。 林迎再次感谢了姚厝进一番,最后在桑门房的护送下,来到了府城的内河码头。 “桑老哥,我们便在此别过吧,感谢这些日子你对我们的照料。” 登上船,林迎回头朝桑门房拱手。 这位桑门房虽说只是姚家的家生子,但头脑灵活、办事牢靠,这些日子林迎他们能够专心赴考,少不了他的鞍前马后。 对于此,林迎自然感激在心,将来若有机会,他定当予以回报。 “林公子客气了,家主所托,分内之事罢了。” 林迎深深看了他一眼,尔后一笑。 突然想起了什么,林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桑老哥,劳烦你回去时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家主。” “此事容易!”桑门房大大咧咧地答应,从林迎手中接过了信笺。 这时候离发船的时间也近了,艄公敲响了挂在船头的铜钟,发出铛铛铛的声响。 “林公子,外面风大,你们快些进去吧。” “好!” 没有再多说什么,林迎张开双臂拥抱了桑门房一下。 这一拥抱可让桑门房受宠若惊了,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大户家生子,而对方可是堂堂廪生生员啊,将来如果科举顺遂,那是要当大官的。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气血上涌,那眼角似乎也有些受到了风沙的吹拂,变得温热起来。 “回去吧。”林迎笑了笑,尔后进入到船舱。 这时候艄公也开始抽走木板,大船沿着江面,缓缓地远去。 桑门房站立了会儿,直到大船远去,才掉转身,朝着姚府而去。 …… 姚府,姚厝进拿着信笺看了起来,完后对桑门房道:“林贤侄他们已经坐船走了?” “是的三爷,林公子他们坐了今早的第一班船,我是等船离岸了才回来的,料想他们下午时就能到青川县。” “嗯。”姚厝进点点头,嘴角忽然带上了一抹笑。 “这个林迎林明序,倒是一个妙人。” 桑门房不明所以,但也不好过问。 姚厝进道:“你也别站着,去他们居住的东厢小院看看,林贤侄说他在床头柜中留了些银两,添作这些天的住宿费,你去将它们取来。” “啊?!”桑门房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忙向姚厝进告了声罪,就朝东厢小院而去。 桑门房走后,姚厝进摇摇头:“这个林明序啊,倒是会做人!” 林迎此次离开,特地在姚府寄住的地方留下了银两,也算是还了部分姚府的人情。 当然留的银两不多,几人合计也就十两的样子,堪堪相当于居住在外面十余日的花销。 还了姚府的部分人情,但也承了部分,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两方都不会生厌。 若全还了,反倒有些看不起姚府的意思了。 而且料想姚厝进肯定不会收,所以他特地上船走后才通过信笺的形式告知。 另外在信中,他也对桑门房不乏溢美,算是替桑门房美言了几句。 …… 另一边,正当林迎他们满载荣誉坐上船只返回家乡的时候。 远在大安镇林家村的林家老小,这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考中秀才的事。 此时,烈日高悬,一股股热浪伴着夏风吹拂着干涸的大地。 林父坐在院中抽着旱烟,嘴里吧嗒吧嗒,不断吞云吐雾。 “孩子娘,你说二郎他们去府城都十来天了,怎得还没有回来?” 林父记得,林迎临走时说过,如果一切顺利十日左右便好,可这都十五天了,还没有回来,这就教全家人不得不担心了。 “你说,二郎他们在府城不会出什么事吧?” “呸呸!你瞧我这乌鸦嘴!”林父说完,就用手中拍了几下嘴,“老天爷莫怪,言者无心,言者无心。” 林母瞪了老头子一眼,手里淘着今年刚收上来的早季稻,脸上并无太多忧色:“今早我去赶集,老头子可知我听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林父愣了一下。 “就是隔壁村的小马,他已经回来了!” “啊?!小马回来了?” “是啊,还是昨天夜里刚回来的,据说这回咱们陆江府的院试出了些状况,所以考生们放榜的时间也延后了……” “是这样的吗?” 林父将信将疑,接着将烟杆一敲,瞪眼道:“你这老婆子,这么重要的事也不早告诉我,害我瞎担心!” “呵。”林母轻笑了下,不无嘲讽地道,“谁让你对二郎没信心的,要我说,咱家二郎就跟戏文里说的那样,有,有……对了,有秀才之姿!” “你懂个什么,还秀才之姿,不过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咱们家二郎,就是有秀才之姿!” “那你赶紧跟我说说,既然小马都回来了,为什么二郎还没回?还有,他们说的院试出状况,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我也听得不是太真切。” 说到关键处,林母却有些卡壳。 她也是过去赶集的时候顺道听说的,只记得院试出了些状况,考生们要晚些才能回来。 据说越晚回来的,就表明在这次院试中考得成绩越好,似乎要一级一级的考试。 而且大家都在传,说马家村的那个小马,好像考了个什么“乙生”,应该是比较好的成绩。 总之,马员外现在又抖擞起来了,逢人就说什么“乙生、乙生”的。 第101章 捷报到来 “你这老婆子,你说……明明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就听不太真切呢!” 林父顿时恼火了,站起身在屋檐下走来走去,心里烦得很。 就在这时,大儿子林成从外面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林父正在气头上,抬头便呵斥:“大热的天,你跑这么快干嘛,还嫌天不够热?!” 林成无辜躺枪,但也不恼,而是焦急道:“爹,隔壁马老弟来了,他说给咱们家带来了好消息,我这不是急着回来告诉你嘛。” “什么,小马来了?”林父立刻一喜。 “是的,已经来了,他还说让咱们家赶紧准备准备,这不是急么,我就先回来了。” “小马来了还需准备什么,又不是没来过。” 马崇杉在林家住过不少天,林父对他熟悉得很,也很喜欢这个大大咧咧但无太大脾气的员外之子,总觉得这小子讨喜。 “林老爹,林老爹,哈哈哈,我小马回来啦!” 未见其人就闻其声,就在林家父子说话间,马崇杉推开林家的院门,阔步走了进来。 此时的马崇杉一身“波光粼粼”,又是一副骚包的打扮。不用说,铁定又是被马员外带着去外面炫耀了一趟刚回来的。 “哎呀,小马来了,快进屋坐、进屋坐。”林父赶紧请马崇杉进屋。 “啊,不用不用,我随便搬把凳子就行了。” 马崇杉连连摆手,也不认生,自己拉了拉身旁不远的矮凳,一屁股坐了下来。 “林老爹,我还要跟你道喜呢,这回啊,林师兄他……秀才有望了!”马崇杉坐下后脸上堆笑地道。 “啥?!” 林父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激动道:“你是说……我家二郎真的考中秀才了?” “可不是嘛!” 林父便高兴了,虽说林迎走的时候,就跟他说过府案首铁定能考中秀才,但作为庄稼汉子,他也怕了,万一出了什么事,秀才功名黄了呢? 没到手的,总归有些担心受怕。 马崇杉就将这次院试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也不乏吹嘘自己成了佾生的事。 “林老爹,佾生是什么你知道么,就是县学里的非正式生,到了丁祭时上场跳六佾之舞的,到时候场面可气派了。” 林父林母、林成他们默默听着,反正……听不太懂,他们只知道童生、秀才,佾生是个啥?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马崇杉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着林父道:“林老爹你们赶紧准备起来,算算时日,如果林师兄中了秀才,这会儿报喜的队伍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作为主家……得要先安排起来,免得待会儿措手不及。” “什么,已经在路上了?” 林父闻言大惊。 赶紧起身,就对着林母、林成道:“赶紧的,回屋捯饬一下,换身崭新的袍子、衣物,还有孩子娘,你也赶紧通知一下大媳、二媳,让她们梳妆打扮一下。” “还有三郎,让他也赶紧回来,大热的天不要在外面瞎晃了。” 说完,林父又是一振,“还有赏钱,赏钱也得准备好!” 上回差役送县令的赏银过来,他们给了二十文辛苦钱,这回差役过来报喜,带来了儿子考中秀才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一百文吧。 一百文啊! 林父心里肉痛,不过也知道这时候这点钱可不能省! 就在林家这边因为马崇杉带来的消息,忙得一阵鸡飞狗跳的时候。 通往林家村的村口大路上,一队官差正着红装,领着一班唢呐队,沿途敲锣打鼓,一副十分喜庆地赶过来。 这支队伍由三名差役和五名礼乐人员构成,一共八人,正是由县里派出,前来林家村报喜的队伍! 原来自学政衙门公布秀才榜单后,当日就由知府衙门用快马送至了隶下各县,再由各县安排人手,于第二天一早,派出队伍上门一一报喜。 这可是考中了秀才,在古时,是需要大张旗鼓宣传的。 更别说林家村这边,乃是院试案首、县廪生,更需要隆重对待! 派出的报喜人数也是最多的。 …… 此时,林家村口,几个在屋檐下纳凉的村民大老远就听到了礼乐声。 再一看,由县衙差役领队,身后还跟着礼乐班子,这不是报喜的队伍吗? 难道村里有人遇到喜事了? 再一思量,据说府城那边正在考秀才,而林家西房那边好像有学子在考,前些日子才办过流水席呢,看这架势,难道…… 考中了?? 这时候几个思维敏捷的已经反应过来,赶紧招呼腿脚利索的,一路往族长林大榕那报信,另一路则火速赶往村西头林迎家,让他们好生准备起来。 此时,林大榕正在家中与几位族老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正在府城那边考试的林迎。 他们也都期盼村里能再出一个年轻的秀才,这之于家族的兴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时就看到一个家住村口的族人赤着脚跑了进来。 “狗娃,你跑得这么急作甚,连鞋都没穿就出来了?” “里长、几位族老,报……村口来报喜的队伍了!!” “啥?!” 林大榕赶紧站了起来。 其他几个白须的族老也面面相觑。 “你说报喜,你是说……县里来报喜的了?” 林大榕再三确认,作为里长,他可太清楚县里派报喜队伍来是什么份量了! 若无大事,怎么可能派报喜队伍!要知道即便学子获得了童生资格,县里至多也就赏些银子罢了,想让他们派报喜的队伍,想都不要想。 现在却派出了报喜的队伍! “好好好!好啊!!” 林大榕连说三个好字,再也坐不住了,跟几位族老道:“几位叔伯有所不知,这县里的报喜队伍一旦来了,也就意味着咱们林家村……出秀才了!!” “秀才!!” 几位族老反应过来,立刻抚须大笑起来。这都多少年没出现过了,林家村终于又出秀才了! “走,咱们这就去村西头兴旺家,让他们赶紧准备起来。”林大榕兴奋之余,也没忘了正事。 “里长放心,已经有人过去通知他们了。” “嗯,这就好。” …… 一刻钟后,报喜队伍经林家村中间而过,一路向着村西头而去。沿途男女老少,都站在路边旁观,等报喜队伍过去了,又不约而同地跟在了后面,想要亲眼见证一下这喜庆的事。 而林家院子。 有了马崇杉的提前告知,林父林母早就准备完毕。 不仅房屋重新打扫了一番,连院子都收拾得一丝不苟。 此时,林母一番梳洗,换上了新衣,边上站着同样经过一番梳妆的丁芸君、孟芊芊两位儿媳,而林父以及林成、林阳他们,也都是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一脸激动地等着报喜队伍的到来。 吹吹打打的声音不断靠近,人来了。 一些本村的年轻人、小孩,甚至提前跑进了院子,过来告知他们队伍到来的消息。 不多时,里长、族老他们也来了。 而报喜的队伍,也在几响礼炮过后,正式进到了林家院子。 第102章 老秀才的错愕 这次过来报喜的队伍,由三名差役和五名礼乐人员构成,其中差役中又以当初来过林家的张衙役为首。 杜县令知道张衙役以前与林家打过交道,出于稳妥考虑,这次也就不劳二主了,依旧派遣张衙役为报喜队伍的领头。 只见此时的张衙役披红挂彩,一脸喜庆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的两位差役则一人举旗,一人推着一辆装满布匹、食盐、纸张等贺礼的小车。 张衙役领着报喜队伍进入院子后,径直就朝林父走了过去,拱手道:“林老哥,一段时间不见,我又来啦!” “好好好!”林父看到是熟人,激动的心情也有些平复,脸上堆着笑容,赶紧招呼大伙儿往堂屋走去。 张衙役也不客气,又朝里长打了声招呼,便回头对随行的两位差役道:“小六、小王,你们跟我进屋。” 然后又对五名礼乐客气道:“肖班主,劳烦你们在外候着,吹吹打打不要间断,等我们报完了捷,再请你们进去喝茶。” “好嘞!”肖班主爽朗地应道。 报捷该走什么程序他还是知晓的,不用张衙役多说,他就招呼起了班里的几位弟兄。 一时间唢呐、锣鼓,声响震天,整个林家小院热闹极了。 接下来,林父客气地迎着张衙役他们,还有里长以及几位族老,一起进入了堂屋。 村里还有不少年轻人和小孩也想跟着进去,可惜堂屋虽说不算狭小,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 这些凑热闹的村民被族老一瞪,全都乖乖站在堂屋门口不敢迈入,只能一个个伸长着脖子,远远地观看。 但饶是如此,还是架不住后面人群的推搡,最终一个个越走越近,很快就挤进堂屋,将堂屋的边缘围了个难以落脚的程度。 “哎,莫挤莫挤,这儿是我站的!”人群中,马崇杉郁闷地发出声响。原来他正被两个小孩挤着,“波光粼粼”的衣裳都变得褶皱了。 “哎,你这小屁孩手往哪放的,黑乎乎的玩完泥巴不知道洗手的吗?讨打是不?” 看着自己崭新的衣裳留下了一块块黑斑,马崇杉欲哭无泪,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堂屋内,林父林母被请上座。 一番客气地交流后,两人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堂前。 而林成、林阳,还有大媳丁芸君、二媳孟芊芊,则就站在一侧。 另一侧,则是里长、族老等人,他们一个个也都含着笑,兴致盎然的样子。 “行,今个儿是高兴的日子,咱们也就不耽搁了,现下林公子父母已经在堂上坐着,那我就来个开门见山吧。”张衙役说着,就准备请上捷报。 “哎,慢一下。”林父突然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张衙役诧异地问:“林老哥,可是有什么疑问?” “疑问倒是没有,就是有件事……”林父说到这,扭了扭身子,好似颇不自在,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喊居然有这样的效果,整个屋的人都看着自己呢! 这一刻,林父精神抖擞起来,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的话如此好使过。 “芊芊……”林父招了招手,将孟芊芊叫了过来。 孟芊芊知道自己夫君考中了秀才,这会儿正站在边上美美地等着听捷报呢,见林父忽然招呼自己过去,她略微一愣,但还是很快来至林父跟前。 “爹,你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 林父凑到孟芊芊耳畔说了几句,就见孟芊芊嗯嗯地点头,等林父说完,小丫头转身就朝着一扇侧门跑了进去。 没过多久,孟芊芊又回来了,脸颊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红润,她回到原来的位置,朝林父微微颔首。 “行了,可以开始了。”林父这才松了口气,端坐了下身子,脸上便露出满是喜悦的笑容。 “咳咳,那就开始吧。” 张衙役轻咳一声,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卷捷报,正是林迎在学政衙门所书的寄往家中的那份。 只见张衙役将大红捷报高高举起,然后转身,朝着周围的围观村民展示了下。 这捷报形状类似一个挂轴,上方可悬挂于墙上,底为一张大红纸,红纸的周围有很多纸片呈各种花纹图案分散开来。 看上去十分华美。 内嵌红纸的一侧写有粗体的“捷报”二字。笔迹飞扬,颇为洒脱。 “哗,捷报啊……原来长这副模样。” “这算开了眼界了,瞧这上面的字,多漂亮!” “那当然,这可是秀才公的字!” 周围的村民这时候也不管识不识字,只觉得捷报这东西十分贵气,至于上面写的字,当然也非常好看。 嗯,秀才写的,肯定是好字没跑了! 张衙役举着捷报展示了几周,尔后放于正前,开始念叨起来: “大周宣沣六年,农历七月初十,陆江府乙丑年院试秀才榜揭晓,经快马传讯,悉知青川县大安镇林家村林氏讳迎,荣登青川县榜首,此当大喜,故……县尊大人特令我等来此报捷!” “捷报如是!” 说着,张衙役开始照着捷报上所写的内容,高亢地念起来: “捷报!!” “贵府令郎少爷林迎,本学报毕,院试一等生员,忝为青川县院试案首!” “奉,钦命提督江右省学院政事魏,择于本月吉日迎送入青川县学肄业。为廪膳生员。” 念完捷报,张衙役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捷报递到林父手中。 “林老哥,恭喜恭喜!” “哎,谢了谢了。” 林父此时激动得两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虽然听不懂捷报里说的“一等生员”是什么意思,但“院试案首”四个字,他还是听明白了。 上次林迎向他科普过,案首就是第一名的意思,照捷报上说的,我儿这回又考了院试的第一名? 这一刻,林父眼角一热,心中充满了骄傲。 他接过捷报站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林母掐了他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 “快快,摆座,点鞭炮!门外的两捆鞭炮都点了!!” 林成自是明白,林父话音刚落,他就赶忙上前一步,往堂前供奉有祖宗牌位的桌案前又摆起了一套架子。 这是用于悬挂捷报用的。 而林阳则拿着烛火跑了出去,点燃了事先放在院中的两捆鞭炮。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几个孩童一边蹦跳,一边捂住耳朵。而礼乐班此时,也吹响了喜悦的曲调。 鞭炮声中夹杂着高亢的唢呐,虽然嘈杂刺耳,但充满了喜庆。 林父就在这声响中,将捷报供奉到了祖宗牌位前。 当下全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然后看着林父抓起一捆香凑到炉子前,等香点燃了后,又用手扇了扇,然后每人三支分给了林家老小。 之后就是拜祖宗,众人拜后,挨次将香插到香炉上。 等做完这一切,林父一脸笑容,对着张衙役道:“张老弟,这一趟你们辛苦了,芊芊,将准备好的喜钱拿上来。” “好嘞,爹。” 孟芊芊笑着应承,然后拿出一个大大的布袋荷包,这荷包里面既有碎银子,也有铜钱,碎银子加在一起有好几钱,而铜钱则更是达到了近千枚。 原先林父准备给报喜人的辛苦钱是一百文的,但谁想报喜的队伍这么庞大,居然足有八人之多,一下子打乱了林父原先的安排。 所以他特地让孟芊芊回房拿了些银两和铜钱,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只有二房媳妇那才有那么多散钱。 报喜之人一人要给上一钱碎银子,这一下子就撒出去了八钱。 再是在场的所有乡亲,每人也要分个一到两文铜钱,是为喜钱。 “来来来,各位同族乡亲,每人都有,每人都有!!” 随着林父一声吆喝,孟芊芊陪同林母,还有大嫂一起,开始给众人散钱。 里长和几位族老这时候也站了出来,替她们维持秩序。 “恭喜!” “恭喜!” 每个拿到钱的村民都说了句吉祥话,而林家的女眷则散着钱,一脸开心地道:“多谢多谢!” “来来,每个人都沾沾喜庆!” 林家女眷脸上洋溢笑容。 虽说将自己的钱送给别人是件心痛的事,但相比于此刻的心情,这点心痛则完完全全被喜悦所压制了。 这一分就是好一会儿,直到把准备好的所有铜钱全都散完,分喜钱的过程才算告一段落。 此时门口的礼乐也已经停了下来。 礼乐班人员依次走入大堂,接受了礼钱,之后便与张衙役一起,准备告辞离开了。 林父挽留道:“几位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这边事了,我们还要回去向县尊大人复命呢。” 张衙役笑了笑,一脸无奈的样子。 林父见状也不好再挽留,于是一边客气地说话,一边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口。m.23sk. “大伙儿也都散了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挤着。”里长和族老冲围观的村民挥手。 很快周围的村民就拿着喜钱四散而去,不过村西头出了秀才这一事,肯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就是今天的盛况,也足够他们吹好久的牛了。 “怎么样,你们村今年出秀才了吗?” “噢,没有啊。” “你说我们村?” “我们村有啊!!” …… 刚送走报喜队伍,林父正打算往回走,大老远就看到本村的两名老秀才朝这边赶了过来。 他们也是刚刚得知报喜队伍来村里的事,料想是村西头的林兴旺家出了喜事,于是赶紧朝这边赶了过来。 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回去的村民,从他们口中大致知道了一些经过。 心里不由感慨,他们林家村又出秀才了啊! 还是这么年轻的!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的事了。 等到了林家院子,就见里长和族老也在,两位老秀才赶紧拱手作礼。 林父见两位秀才来了,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将他们迎了进去。 要说平时,这两位秀才在村里地位非凡,没事可不会来他这村西头啊。大概也就清明上坟,才会从这边路过吧。 今天倒是因为儿子考中秀才的事,把他们吸引来了。 这让林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两位秀才进入客堂,然后就看到了悬挂于显眼位置的捷报。 一等生员! 院试案首! 廪膳生员!! 嘶——!! 两个老秀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尔后面面相觑,都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念及自己二人,已过了半生,却依旧还是最为普通的附生,而人家林迎,今年二十岁不到,居然就已经是廪生了! 还是本次院试的案首。 这是要起飞啊! 不能比、不能比啊! 第103章 林氏家族的大计 林家客堂里。 此时只剩下林家老小、里长、几位族老,以及两个正围着捷报不断端详的老秀才。 两位老秀才凑到捷报前,边看边啧啧,当年的他们也是往家里送过捷报的。 那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即便只是考了普通的附生,却也是全家人的骄傲。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如今再看到这象征喜庆的捷报,顿时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他们,令他们跨越时间,依稀想起了当年的景象。 而眼前,这可是院试第一的捷报,份量有多重,他们作为读书人,当然十分清楚。 只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美感。 两位秀才恨不得好好将这捷报研究个透! “说起来,咱们林家村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没出过秀才了吧?” 里长林大榕搬了把凳子坐下,从林父手中接过一些烟丝,边往烟杆里装着,边发出感慨。 “确切地说,已有二十一载没出过新秀才了。”两位老秀才之一,名为林兴章的秀才一脸追思地说道。 “自二十一年前我考中秀才以来,咱们林家村已经二十一年没出过秀才了。” “是啊,已经二十一年了!”另一个名为林兴桥的老秀才同样感慨。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些年,咱们族文运不昌,虽说孺童不少,也有相当一部分接受了蒙学,但坚持走到童子试的却很少,大多文章习了一半,便让家里人喊回去操持家计去了。” “能坚持者已是少数,何况这科举之路,又哪是那么容易走的!想靠文章出头,希望终归还是太过渺茫,还不如学些手艺,也算能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里长和几位族老听着林兴桥的抱怨,不由沉默了下。 里长点燃烟丝,用力深吸了一口,吧嗒道:“族里好些年没因为科举而热闹过了,族人们看不到读书的希望,也觉得读书嘛,识些字,看得懂账目,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够了,还能有啥大花头不成。” “觉得不如学些手艺来得实惠,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确实是这样。” 两位秀才点头,其中稍许年长的林兴桥微微苦笑:“说起来还是我们扯了村里的后腿,正如前宋赵时韶在诗中所云,三五年时折桂来,也曾班底戴花回。而今四十还流落,却被人呼老秀才。” “我与兴章都是这副遭遇,其他族人眼见读书难有出头之日,又如何舍得以全家之力去供养一位读书人?” 说着,林兴桥不禁唏嘘起来,“读书无用,读书无用啊!” “哎,兴桥,你这说的就有些不对了。” 里长开玩笑地道,“谁不知你和兴章在咱们村过得还算惬意,要说这读书也不全没用,起码省了两石粮的赋税以及徭役所需的力差银,你若说读书没用,要不你把这些银两全部补上?” 边上一位族老,其儿子正是粮长,也笑着道:“我看成!改天我跟家里小幺知会一声,让他把你们俩的赋税也给算上。” 两位秀才顿时一笑,“可别!我俩这功名,也就用在这两件事上了。少了它们,我们要这功名还有何用?” 众人就是一笑。 谁说秀才就穷酸,在这物资相对匮乏的古代农村,免了两石粮的赋税以及徭役所需的力差银后,秀才已是村里生活条件较好的一个群体了。 笑后,里长沉默了下,说道:“兴章、兴桥,上次跟你们商量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 两位秀才互相看了眼,叹道:“罢了罢了。” “我和兴桥在来的路上就已商量好,虽说读书本是为了走那科举之路,以报国家养士之恩,但无奈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既然科举这条路行不通,不如就此断了这一念头,将这有用之身投到族学之中,也算对得起咱们林氏一族。” “好!!” 林大榕听他这么说,用力抚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原本还想请外面的童生来当教书先生的,现在有了你们两位秀才加入,咱们林氏一族的族学可就有希望了!” 具体有多大的希望,林大榕也说不清,但至少比起周围几个村庄来,那是要强上不少的! 他们林氏一族的族学,这是要复兴了啊。 林大榕心情一时大好,他是多希望,在他的带领下,林氏一族能够再创出百年前的辉煌啊。 若是能再增加一座进士牌坊,那真是功德圆满了。 几位族老也是高兴地抚着白须,连连点头,“咱们族里的祖产、祖田倒是还有不少,我们与大榕商量了下,拿出些许收成来支持族学,让家中有孺童的族人少些负担,也可增加他们送子女就学的意愿。” “还有就是咱们族刚出了新秀才,还是院试第一的成绩,得热热闹闹地再办一场庆功宴才是,也好让他们晓得,读书……那是顶顶风光的事!” “啊……” 这回轮到林父惊讶了,“还要再办庆功宴?” 上回那流水席才过去两个月多啊,这宴席哪能一年办好几次的? 这开宴收礼钱,次数多了,亲友们也会有意见的。 上次之所以童生过后就办席,一是因为林父觉得家里出个童生不容易,加上事先就已经商定,他也就觉得没必要更改;二则是担心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虽说林迎告诉他……秀才功名十拿九稳,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保险。 其实后者才是林父担心的。 既然报考了院试,那就怕出现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万一落榜了,再办席就差点意思了。 单纯为考中童生办席,与考中童生但却落榜了秀才后再办席,中间还是有些区别的。 最基本的,客人们道贺词的时候就会多些顾虑,原本好多可用的贺词都不能说了。 “什么叫还要再办庆功宴。” 见林父这语调,林大榕大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觉得意外,这宴席,必须办!!” “没错,必须办!” 几位族老虽然垂垂老矣,但嗓子却都十分洪亮,震得林父这一小辈只能悻悻一笑。 “必须要办,还得隆重的办!!” 两位秀才也发话了,而且说得更为坚决,这是属于读书人的坚持。 “这可是院试第一,还是生员中的廪膳生,如此不易,就算为了族学的未来,也得隆重的办!” 借这个机会,也好告诉族人,瞧瞧,这就是读好书后的风光。 “可都办过流水席了,还能咋隆重的办?”林父嘀咕了声。 里长看了几位族老一眼,忽然哈哈一笑:“你家二郎考中童生时,办了全村的流水席,这考中秀才了,还不得……开祠堂啊!” “开祠堂?” 林父吓了一跳。 “没错!就是开祠堂!” “到时候咱们族里请上戏班子,好好演上个七天七夜!再在祠堂摆上几桌,请族里的老先生、老秀才,还有各房有名望的人,一起吃顿饭!” 林父还在震惊中,族长说……为了庆祝他儿子考中秀才,要开祠堂、请戏班子。 虽然不是祭祖,但也不差了啊。 到时候肯定附带着要给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上几炷香的,那么简易的祭祖仪式也就跑不掉了。 作为事主,他家二郎还不得上头香? 嘿嘿,这样真好。 林父心里喜孜孜的,儿子出息,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族里也有面子。3sk. …… 里长和几位族老在林迎家中没有待多久,商量完后续的庆祝事宜后,很快就站起来告辞了。 他们还要回去着手筹办庆功酒、请戏班子,以及落实族学的事,这些都要在开祠堂前完成,也是有的忙了。 但为了家族大事,他们虽然忙,但心里却是喜孜孜的,充满了干劲。 古之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而年轻一辈中能出一个头面之人,他们心里哪能不高兴。 最后两位秀才也提出告辞。 走前,林兴桥抓着林父的手,认真道:“兴旺,你家二郎以院试案首的身份考中秀才,如今更是廪生,一年从官府领到的俸银就足够他一年开销,日后你还须督促他勤于课业,切不可因为考中了秀才就得意忘形。” 说着,林兴桥一脸羡慕,“他将来……科举有望啊!” “兴桥,你是说……” 林兴桥摇头:“打包票的事我不敢说,但总归大有希望就是。” 林父闻言,吸了口气,用力地点头:“放心,等二郎回来,我会督促他的!” 事实上林父心里明白,以他家二郎的自觉,也不需要他督促什么。 第104章 捷报的影响 送走了里长和两位秀才,林父哼着小曲,心情不错地回到客堂。 今天可以说是他几十年来最为风光的一天了,谁能想到,他一个在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如今也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了呢? 林父早年过得很辛苦,自小便丧父丧母的他,可以说是在村中长辈的关照下长大的。若非当时有上任族长的照料,他家中的几亩薄田,还不让族里的其他人欺他年小给抢了去? 因为早年的家境困顿,林父成婚也很晚,他给大户放过牛,也当过学徒,最终一次远行时遇到了当时在外面做生意的徐老汉。 徐老汉见他能够吃苦,且为人也实诚,家中虽无太多近亲可以帮衬,但也有几块田地可以作为基础,加上林家村又是大村,风气一向较好,便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他。 但哪怕成了婚,开始的几年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 直到头两个孩子出生,日子才一点一点变好起来。 不过穷怕了的日子,还是养成了林父平日“吝啬”的坏毛病,在某些方面,林父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老头。 往事不堪追忆,如今的林父对当下的生活十分满意就是了。 回到堂屋,就见林母正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儿媳在那整理张衙役他们带来的贺礼。 那都是衙门赏给院试案首的奖励,像布匹、食盐、纸张,那是奖励读书人取得成就的常规操作了,只是这次奖励的东西稍微多了一些。 在布匹的上方,贴有一张礼单名目,林母便将它交给了家中识字最多的二媳孟芊芊,让她念出来,好让大家清点。 “清点个啥,张衙役他们还能在这关头贪去了不成。” 林父乐呵呵地说着,那是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但他本人却第一个走到贺礼前,蹲下身一一摆弄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无语地瞥了一眼,也跟着林父一起,对这些贺礼进行整理。 在布匹的最下方,林父翻出了一包红绸包裹的礼金。 打开一看,居然是八个二两一锭的银子,共有十六两! 原本考中秀才,县衙会奖励每名秀才十两银子,但轮到林迎这边,这奖励额度提升到了十六两,以示对院试案首的隆宠。 林父捧起银锭,嘴角乐开了花。 “别人家读书都是往里死命花钱,咱们家二郎,这是不断赚钱啊。” 算算今年,他已经给家里增加了多少银两了? 林父心里美滋滋。 “孩子娘,将这银两收好,十六两银锭,给二郎留八两作为私房钱,剩下八两,就是咱们大家庭的。” 这会儿林父也是想通透了,经过前面几轮的“创收”,如今二房那边已是小有积蓄了,那这次县衙送来的十六两里,有八两银子就合该交给大家庭。 毕竟规矩就是规矩,不可次次通融。 林母也是很开心,看向了二儿媳孟芊芊。 孟芊芊点头:“爹娘,这八两银子你们拿着吧。小弟还没成婚,需要用钱呢。” “诶,好好!” 林母眉开眼笑,自家这二儿媳,不愧是秀才家养出来的,年仅十七,就已是这么聪明乖巧,而且善解人意。 不为钱财闹纠纷,家庭和睦也便可期了。 …… 与此同时,大安镇,位于东侧村尾的一栋砖瓦房。 此处前院,悬有“大安学堂”四个大字的匾额。 这天上午,孟夫子正在给弟子们讲解经书,课才上到一半,就见虞氏过来找他。 “有什么事吗?”孟夫子中断了授课,走过来。 “孩子他爹,外面有差役找你,说是……过来报喜的。” “报喜?” 孟夫子略微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面露惊喜道:“可是明序那边寄回捷报了?” 早先他已经收到弟子马崇杉派人给他传的话,知道林迎在此次院试中发挥不错,不出意外,秀才功名是妥妥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被录为廪生。 “应当是的。” “走,去客堂迎接!” 说着,孟夫子来了精神,又回了趟教室,让学生们先自习一会儿,自己则与虞氏一起,火速前去客堂迎接捷报。 与林家一样,这次过来传捷报的依旧是县衙的差役,不同之处在于,来孟家的差役只有一名,且没有吹吹打打,更没有随行的贺礼。 不过孟夫子哪会计较这些,他在意的是捷报本身。 “恭喜孟夫子,您座下弟子林氏讳迎,高中陆江府乙丑年童子试院试案首,为一等生员,廪膳生员。县尊大人特派我来报捷!” “这是捷报。” 说着,那差役将手中的捷报呈了上来。 孟夫子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脸上喜色顿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廪膳生员,明序果然没有教我失望,如此,我们翁婿俩同为县学廪生,可颂为佳话啊!” “孟夫子,小的这里还有一份捷报……”说着,差役又取出了另一份捷报。 赫然是艾金良所写的那份,虽然不是廪生,但同样是考中了秀才,可谓双喜临门。 “哎,好事成双呀!”孟夫子开心地大笑。 热情地招呼了前来传捷的差役,又奉上了不轻的喜钱后,孟夫子就招呼着将两份捷报悬挂到了客堂的显眼位置。 等送走了差役,他悠然自得地坐在客堂大椅上,抿了抿已经有些发凉的茶水。 看了眼正趴在捷报前仔细打量的儿子,心情不错道:“小革,你这姐夫已经考中秀才,成了廪生,你做小舅子的,也不能落后啊。” 孟革默默地将眼睛从捷报上挪开,回过头,用力点头道:“我这就回房温书去!” “哎,慢着。”孟夫子将他喊住。 “读书不在于一时,有空也要多去外面走动走动,只有脚踏实地去领略了,才可思接千载,神游万仞。将来写文章,自可起于微末,发于华枝,落于笔下。” “这些你可要用心记着。” 孟革恍然地点头,老父亲这是教导他,要多去践行书中所学的人生大道理,才能写出真正的好文章啊! 说得好有道理。 就在这时,孟夫子端起茶道:“这样吧,你替为父去林家走一趟,送些热手的礼,顺道也去看看你姐姐。” “做小舅子的,没去姐夫家上过门,像话吗?” 孟革:“……” 感觉……好像,有点,错付了。 …… 另一处,报喜人员同样来到了林迎的外公徐老汉家。 那会儿徐老汉正拄着拐杖在院中收拾着木工后产生的刨花,想将它们收集起来用作引火的材料,正忙活着,便看到里长带着一名差役走了进来。 得知是自家外孙考中了秀才,徐老汉惊喜过后,连忙将客人请进了门。 之后叫来了老伴、儿子、儿媳,几个人一起迎接了捷报的到来。 等送走了里长和差役,关于徐老汉的外孙考中秀才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便不断地有相熟的村人前来串门、道喜。 直把徐老汉和王氏乐得合不拢嘴。 上了岁数的老人,最喜欢的就是听别人夸自己的后辈,那简直比夸他们自己还要让他们舒服。 徐老汉悠然自得,瞧见没有,若非当年自己慧眼识珠相中了林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光彩了。 “竹子,先把手头压着的单子结一结,然后抽空用上好的木料打一套书桌和柜子,改天你和小硕亲自走一趟,给你那外甥送过去。” 徐老汉嘚瑟了,便对着儿子“颐指气使”起来。 “哦对了,年轻人喜亮色,记得桌椅什么的,做得精致一些,不要太死气沉沉。” “漆料也要用得好一些,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我们家小迎喜欢素色,简单点就好,我看原木色就不错。” 徐竹是经验老道的木匠,一听老父所言,立刻明白是什么要求了。 嗯,做舅舅的,在外甥考中秀才的当口,亲手打一套好的读书家具送过去,确实是最好的贺礼。 “放心吧老爹,我省得!” 徐竹笑着应承。 “我们徐家,也出了个秀才公喽!” 徐老汉说完,便起身拄着拐杖上村里的几个老朋友家串门去了。 自家外孙考中了秀才,听他们夸几句,不过分吧。 第105章 助人为乐马员外 青川县城外的渡口码头,随着客船缓缓靠岸,一船十几个读书人,通过艄公铺在船一侧的木板,全都上了岸。 这些人正是刚刚从陆江府城归来的新晋秀才们,此刻的他们正值春风得意,齐刷刷的秀才正服,一派意气风发,引来了码头上不少百姓的目光。 “看这些人的装扮,难道是今年新考出来的秀才?” 码头茶棚下,几位等待坐船的商旅有些惊讶地交谈着。 “上回我去府城的时候,据说院试快结束了,算算日子,应当是榜单公布,新秀才们返乡了。” “啧啧,果然风华正茂啊,你看其中那几位,倒是年轻得很。”一个体态微胖的商贾操着道听途说来的成语,一脸感慨地说着。 “是极是极,这些个年轻秀才,一看就是有大前途的,还生得如此俊朗,你瞧瞧中间那个,也不知婚配否?” 边上一个穿黑衣的商贾脸上露出神往,指了指队伍中央的林迎。 “怎么,你这做菜油生意的,莫非还想找个秀才女婿?” “有何不可,我家隔壁老章,也不过做年糕生意的,去年不也找了个童生当女婿?”m.23sk. “那能一样?童生童生,只是普通文童而已,就算考出了,也不过一教书匠,能与秀才相提并论?” “秀才,那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相当于九品官哩!不仅能减免赋税、遇县官不跪,而且还有纳妾婢、豢奴仆的权力,更重要的是,秀才遇事……能随时向县官陈情,那是普通童生能比的?” 先前那个黑衣商贾听得一脸讪然,悻悻道:“事在人为嘛,我家女儿,长得是闭月羞花,貌,貌……” “行了行了,不会成语就不要乱说,丢人!” “再则说了,你女儿啊,没戏!”那胖胖的商人一脸自得。 “为何?” “我且问你,你女儿除了长得漂亮外,今岁年芳几何?” “十五,怎么了?” “呸!你家女儿十五?当我不知道?明明快十六了!” “那不还是十五岁么。” “那你可知我女儿几岁了?” “几岁?” “年芳一十四,还未及十五呢,就已出落得极为高挑了,而且姿色随了她娘,如今已是一朵漂亮的小蝴蝶哩,料想那年轻的茂才,合该是我家女婿啊,哈哈哈!” 说着,那胖胖的商人整了整衣衫就站起身,一扶头上的六合帽,便堆起笑容朝着前方的秀才队伍走去。 “你这……” 先前与他对话的黑衣商人目瞪口呆,敢情……这是竞争对手啊,竟如此的无耻,用语言麻痹了他。 刚想起身追上去,边上一个看了好一会儿戏的商贾一把将他拉住。 “哎,老弟,不必去了,刚才那家伙……没戏!” “啊?为何?” 只见那看戏的商贾嘴角微微勾起:“因为我认识刚才你们所说的,那个走在中间的秀才,他姓林名迎,家住大安镇林家村,他家中已有妻子,乃其恩师之女。” “有妻子又如何,只要锄头挥得勤,还能有撬不走的墙脚?再说了,咱不是有钱嘛!” 看戏商贾摇头:“那就是你不懂了,先不说品性,林秀才就不是那种会嫌弃糟糠之妻的人。何况你可见过他的妻子?那叫生得一个娇艳可人啊,而且其父还是县里廪生,手里会没几个钱?恐怕任你锄头挥得再勤,也是徒劳啊。” “嘶!”一旁黑衣商人抽了口气,妻子长得漂亮,又有钱,那真的没辙了啊。 “感谢兄台提醒,免让小弟遭人嘲笑。” “好说好说,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也!” “兄台高义,不知贵姓?” “免贵姓马,家中亦有一子,乃今年佾生!” 说着,马姓商贾掸了掸手中的六合帽,将它服服帖帖地戴到头上,就朝着另一艘停泊着的船只方向而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没有在这个时候上前去打搅林迎,因为他知道林迎等新晋的秀才,还要赶着去面见县令。 面见完后,如果今天要回大安镇,那时间上已经是相当紧凑了。 …… 码头处,先前抱着“势在必得”信念的胖商人终归还是没能与林迎攀谈上几句,就在他那碰了钉子,败兴而归。 先前那个黑衣商人看到后,捧腹大笑:“家中有十四岁待嫁的漂亮女儿又有何用,人家新秀才家中有娇妻,漂亮着呢。” “那实在是可惜,可惜啊!”那胖胖的商人悻悻一笑。 不理会这样的小插曲,此时林迎他们结伴朝着县城走去,很快就到了城中县衙。 在那里与杜县令见了面,听完了杜县令的一番勉励后,众位新晋秀才的印结也加盖了县衙的官印,进一步得到了地方官府的背书。 之后杜县令也没有挽留秀才们,他知道此刻这些秀才一定归乡心切。 便告知在场的秀才,捷报已经送抵他们家中的消息后,就让秀才们各自回家去了。 临行前,县学宋教谕通知了几位秀才,宣布他们有七天的休沐时间。 七天后,新秀才必须到县学报到,进行正式的入学典礼。 新秀才入县学,典礼叫作“入泮”,这是周天子时期就留下来的传统。 因学校前有半圆形的池,名泮水,而学校也被称作“泮宫”。 所以入泮,就是入学的意思。 后代学宫也沿袭其形制,所以到了现下,这一制度得以保留,大致就是由学官带着,进行一套完整的入学典礼的意思。 第106章 回家 从县衙出来后,本次同考的秀才在衙前互相道了声别,之后便带上行囊,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林迎和艾金良是一起的,所以结伴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林迎他们入的是县学,所以知府衙门还专门给他们每个生员都发了一两银子作为盘缠。 一两好似不多,但也算额外的收入了。 而像柳新沅他们这样的拔府生员,则当场就被府学的教授领走,直接带去府学进行“入泮”仪式去了。 也就没有跟林迎他们一起回来。 “大师兄,我们快些回去吧,不然到家天都黑了。” 艾金良归乡心切,刚与其他秀才们道别,就笑着对林迎说道。 林迎点头。 眼下天色有些阴沉,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 他们必须赶紧找辆带棚子的牛车,否则一路淋雨,万一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两人不敢迟疑,便准备去城门方向,看能不能找到去大安镇的牛棚车。 其他需要返乡的秀才大抵也是如此,因此当林迎他们到了城门时,又见到了几个刚刚才分开的秀才。 彼此笑了笑,几个人算是互相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牛棚车夫那询问出行的情况。 只可惜,一听几个秀才要下乡,而且路途偏远,许多车夫犹豫着,都不肯去。 这一去肯定要过夜,不说过夜的花销,也耽搁了明天的生意啊。 这些车夫往往都有固定的路线,因此额外雇佣,费用是非常高的,比如去一趟大安镇,大概需要六十文钱起步。 顶得上两名壮劳力工作一天的酬劳了。 “大师兄,怎么办?” 六十文不是小钱,要知道现在已经不是童子试那段非常时期了,普通客栈住一晚不过二十文,算上食宿,也才四十文而已。 如果今天在城里住下,不仅花的钱更少,也不用那么赶,人也更轻松。 林迎犹豫了下。 有些钱该花要花,而有些钱则该省要省!虽说现在他也算小有积蓄,但有些钱值不值得花,他还是需要好好斟酌一下。再想到艾金良的家境,能省还是要省一下的。 “要不我们……”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边上传来,很快一辆造型别致的马车就在两人身旁停下。 与此同时,林迎也看到了驾车之人,居然是马家的雇佣长工康叔。 “康叔!” “林公子,你和艾公子应该是要回乡吧,正好,我捎你们回去吧。” “康叔,你怎么在这?” “说来也巧了,我家老爷今日正好要去邻县谈生意,我送老爷去了渡口。后来老爷看到了林公子你们,就吩咐我回去的时候捎上你们。” “啊,那真是太感谢了!康叔你的出现,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林迎说着,就朝康叔拱了拱手,大家都这么熟了,也没有说推辞的话,便将书箱之类的物品放到了马车上。 “顺道而已,林公子不必客气。” 接下来林迎和艾金良就上了马车,路过城门时,发现两个顺路的秀才还在那找不到下乡的牛车,便与康叔商量了下,顺道也带他们一程。 反正也是回去,多载两人,收些路费也是好的。 至于再后面的路,就看两位秀才愿不愿意步行了。 康叔自然没有意见,何况还是两位秀才公,平民百姓见之也要行礼的,当即就停下马车带了他们一程。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途径一个叫聊塘乡的地方,康叔拉动缰绳停下马车,将那两位秀才放在中途。 “康老伯,今日多亏了您老,要不是您老捎我们一程,我等准是要在县城住下了。” 那两位秀才下了马车后一番感激,并从荷包中取出二十文钱,交给康叔算作路钱。 “哪里哪里,两位相公客气了。” 之后,马车再次奔跑,开始进入群山环绕的山道。 过了这山道,就可以到大安镇了。 只是此时天色已经暗淡,并且天边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如大兵压境,好似要下一场大雨一般。 林迎眉头微蹙,看着窗外的天色,就听几道惊天的撼雷忽然炸响。 咔……隆隆…… 好像天空都被撕裂了。 随即豆大的雨点,便从高空中倾泻而下。 打在马车棚子上,如同打在硬邦邦的鼓面上,一时间嘈杂得连耳旁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 “两位公子,快些把窗合上,雨势变大了。” 康叔大声呼喊,随即动作麻利地披上蓑衣,再将斗笠往头上一戴,双手拉着缰绳,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正所谓“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如此大的雷暴雨,还真是比较少见的。 只听见天地间除了雷声炸响,便是沙沙沙的雨点,击打在车棚上发出的闷响。 随着马车缓慢地晃动,林迎和艾金良的脸上也不由带了几分忧色。 “康叔,要不先将马车停到安全的地方,你先进来避一避雨吧?” 林迎掀开帘子,探出去道。 “不用的林公子,这条路我熟,沿途也没有危险的地方,只需好好驾车,保管将你们安全送达!” 听着康叔自信从容的话,林迎也不好继续劝说了,只得回到车厢里,与艾金良面面相觑。 他们好像听到外面有哗哗哗的溪水流淌的声音。 那是山间的涧溪,这会儿暴雨骤下,大概也汇成汹涌的急流了。 林迎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后世新闻报道中经常出现的,山洪暴发、泥石流、马车坠落、无人生还之类的词眼。 只觉得马车晃荡晃荡,可别是把他晃荡去了奈何桥啊。 那首诗怎么说来着?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 想想就打寒颤。 还有那句: 摇啊摇,摇到奈何……嗯? 林迎突然一愣,因为马车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把他甩到对面地上。 “康叔,这是怎么了?”林迎赶紧问道。 “啊,抱歉啊,两位公子,刚刚路边上有个大坑,没事的,已经过了。” “……” “大师兄,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打油诗。” 一直紧咬着牙关的艾金良突然开口。 “什么诗?”林迎好奇地问。 艾金良哆嗦了下牙齿,饱含深情地朗诵起来:“步及黄泉路,踏上奈何桥;又见忘川河,相聚望乡台。” 林迎皱眉:“老艾,你这诗,听着瘆人啊。” 艾金良悻悻一笑:“有感而发。” 林迎点头:“诗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艾金良:“……” …… 好在,两人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场突如其来的雷电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个胖子从天空洒下了洗脚水,啪叽一下泼到地上,也就没有后文了。 随着雨势慢慢减小。 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大安镇。 此时,天色已晚,隐约看到附近的村庄点起了灯火。 第107章 简单的幸福 暴雨过后是一片和风细雨,天空中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点点银丝,被晚风裹挟着在天空中打转。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温度不暖也不热,恰是宜人。 刚到林家村口,林迎就看到前面站着两个人。 一身蓑衣斗笠的林父,以及撑着一把油纸伞、辫子盘在脑后留出两缕鬓发在风中飘扬的孟芊芊。 他赶紧掂了掂身后的书箱,紧了下肩头的拉绳,就快步走了过去。 “爹,芊芊,你们怎么跑村口来等了?”???.23sk. “哦,我寻思着你今天可能回来,而刚才那场下得那么急,看芊芊好像担心你,就带着她到村口等你。” 林父笑呵呵地看着考中秀才归来的儿子,只觉得因为二郎,他们老林家在这村里的社会地位也在不断提高啊。 当然,林父之所以带着二儿媳到村口,见二儿媳脸上有忧色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想出来显摆了。 现在正值晚饭过后,不少人都在屋檐底下纳凉。林父从他们面前走过,还不跟他们唠上几句? 他们说的话那么好听,林父想多听几遍。 提神! “哦,这次府城之行出了些变故,导致晚回来了几天,教爹还有芊芊担心了。” 林迎说着,走到孟芊芊跟前,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两人就撑着伞,准备回家了。 “夫君应当饿了吧?” 孟芊芊微微抬头,脸上带着关心的神色。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闪闪的,眼神中仿佛有光似的。 林迎点头:“来的路上就饿得咕咕叫了,可惜那会儿干粮也吃完了,只能忍着到现在。” “啊,那我们快回去吧,娘给你温着饭呢。”说着,孟芊芊一把拽着林迎的手,就准备回家。 林迎冁然而笑,牵上了妻子的手。 林父在一旁见了,也乐呵呵地笑了下,抚了抚头上的斗笠,开怀道: “走喽走喽,咱们家秀才公回家喽!” 回去的路上,林迎才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名人。 沿途不断有村民向他打招呼,一个个都喊他“秀才公”,也不知是表示敬重,还是打趣。 不过他们口吻中的善意他全都接收到了,故而也都笑着回应,或点头应上几句,或驻足与他们一番简短交谈。 直到出了大村,来到村的西头,这边人少许多,周边都是田地,林迎才稍微轻松了些。 “怎么样?感受到他们的热情了吧?”林父笑呵呵的,满脸嘚瑟的样子。 林迎笑着点头:“确实比以前热情了好多!” “那是当然的,谁让我儿子现在是秀才公了呢!” “公”是尊称,取自周天子时期大封天下时采取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第一等的“公爵”。活着的公,必须是分封的,而死后称“公”,一般要其在生前获得过大成就才行。 不过随着语言演变,语言文字也在呈现不断贬值的趋势,到了当下这个大周朝,活着的公也已经不少,真真是真仙多如狗,圣人遍地走。 什么秀才公、状元公,但凡男性尊称,也都能冠上“公”字了。 不过林父可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内心的骄傲也是真实的。 那可是秀才公啊! 搁在当下这个社会,意味着许多特权。 对于老林家而言,免除两石米粮的赋税以及减免徭役所折的力差银最为实在,那是实打实地减轻了家庭负担。 而之于整个林氏一族而言,秀才具有随时向县官陈情的权力。这就是一条向上沟通的渠道,但凡族中遇到什么事,也可通过这条管道“直达天听”,继而借助官府的力量解决。 是大家族,尤其商贾家族最看重的。 关键时候,说是可以活命都不为过。 正因地位特殊,所以古时的秀才,常常与民间老人制度中的“乡老”一起,作为调解邻里纠纷、主持大义的不二人选。 在民间,尤其在农村,有着难以忽视的地位。 一行人很快走进了自家院子,只见院中林母徐氏、大哥林成、嫂子丁氏、三弟林阳都坐在屋檐下等着,看到林父和林迎他们走进来,全都站起身,迎了上来。 “二郎,这一路赶回来,还没吃饭吧,快快,先去灶房吃点东西填一填肚子!” 说完忙帮着林迎取下身后的书箱,而孟芊芊这时候已经提前向厨房跑去,替自家夫君摆弄吃食去了。 林迎笑着回应家人们的热情,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厨房。 此时孟芊芊已经掀开大大的木头灶盖,从里面将几碗温热的菜和米饭取了出来。 “行了行了,大家都别耽搁二郎吃饭,先让二郎填饱肚子再说。” 林父这时候展现出了大家长的威严,挥挥手,便让大伙儿别围在餐桌边。打扰别人吃饭不是! 林迎倒是不太介意,这时候的他确实饥肠辘辘了,捧起大口的碗,便用筷子夹起几缕青菜,送着米饭下肚。 只见青菜叶上带着屡屡菜油,扒拉着带有微微泛焦的大锅锅巴的米饭,那味道别提有多么香了。 边上还有一碗焖得出油的野猪肉,是用自家地里种的小葱头一起烧的,味道也是堪称绝佳。 剩下一碗,便是笋丝炒鸡蛋。中规中矩,却也味美。 事实上,随着林迎在科举之路上逐渐崭露头角,姑且不说他本人的赏银、礼钱进账,光是几次贺礼,就已让林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基本的就是表现在食物上。 米饭变得比原来白净了不少,那是多花了钱用了更好的碾米工艺,其次食物中肉的出现次数也增加了,且食物中也带了更多的油水。 总之,对于这样的生活,林家老小全都很满意,平日脸上也都洋溢笑容。 他们的追求也不是很高,不奢望餐餐都能吃上大鱼大肉。 但生活倘若能一直像当下这般,那真是满满的幸福感了。 第108章 廪生的待遇 在家人的注视下,林迎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这才微微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这餐饭是谁做的呀,手艺真是不错。”林迎夸奖道。 林母脸上便推起笑容:“还能是谁,当然是为娘了。当然你嫂子和芊芊也帮了不少忙,这盘笋丝抄鸡蛋就是芊芊做的。” 林迎脸上露出讶然,故意道:“难怪都这么香,敢情这里面浓缩的是满满的爱啊!” 林母啐了一口,但表情却是相当受用。 孟芊芊则洋溢开心的笑容。 接下来林母简单收拾了下厨房,几个人便搬着凳子坐到屋檐下,一边乘凉,一边听着廊外夏雨由屋檐落下发出的细碎声响,开始聊起天来。 林迎大致讲述了下此行院试的经过,听得林家老小心里既是紧张,又是激昂。 考试过程虽然精彩,但受他们关注的,其实还是放榜的过程以及考中秀才后的种种仪式。 当然,随着林迎说到考题泄露、学子罢考、学政震怒,并严厉拘捕了将近千名童生时,林父虽已听马崇杉说过,但仍忍不住唏嘘起来。 “原来这中间还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你在府城待了这么久才回来呢!” “不过那可是童生啊,搁在咱们这,那是顶顶有面子的,没想到学政大人竟然如此威严,一口气抓了近千个童生,将他们投入了大狱。” 这等杀伐,就是气魄啊! 林父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肯定威风极了。 林迎点头道:“毕竟是学政,乃负责一省教育的钦差大臣,掌握着读书人的生杀大权,是朝廷派往地方的三品大员呢。” “这就不奇怪了。” 林父轻轻点头,以他对戏文里钦差大臣的理解,那可是奉皇帝的旨意下来的,祭出尚方宝剑,临阵杀将、斩杀贪官都可以,抓几百个闹事的童生,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二郎,继续说,继续说。” “嗯。”林迎点头,接着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 当一切真相大白,林父又忍不住喷了,“这些个童生,枉费他们读了那么多书,居然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还不如我这个庄稼人看事情看得明白。” “要不怎么说是年轻气盛呢。” 林迎附和了一句,接着就讲到了之后重新公布的榜单,以及接下来的堂覆和后续两场验证考生身份的覆试。 其中的弯弯道道,与之前的县试、府试大为迥异,林父他们也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得全都沉浸其中。 直到最后,林迎考中了秀才,几人结伴游街、堂前听候学政“发落”、行簪花之礼、写捷报、席间飞花令。23sk. 这一切的一切,听得林父等人如痴如醉。 恨不得置身现场,亲身领略其中的风采。 “哈哈哈,我儿了不起啊,想来当时一定风光极了!” 林父抚掌大笑起来,也将白天张衙役过来报捷时的场面和盘托出,那热热闹闹的场景,林父可太喜欢了。所以提起时,脸上依旧眉飞色舞。 “哦对了二郎,捷报上说你考了院试第一,还成了那啥生……” “廪生。”林迎补充了一句,“全称叫廪膳生员。” “对对,就是这个廪生,我听张衙役还有村里的老秀才说,这类秀才数量比较少,是可以从县衙那边领取奉银的?” “是的,咱们青川县一共只有二十位廪膳生员的员额,一人上必然有一人下,也只有前人下了,后面的候补廪生才能补位接他们空出来的位置。” “因为是朝廷规定的正统奉养生员,所以确实是可以从县衙领取到相应补贴的。” “那……有多少?” 林父紧张地问。 林迎想了想:“廪生的补贴,各地情况不同都有差异,以咱们青川县为例,每个廪生的补贴,大概是每月六斗米,另额外有鱼肉果蔬等,则视具体月份而定。” “每月六斗!还额外有鱼肉果蔬?”林父听完后惊呼了声。 六斗米,相当于一百斤,对于寻常小家庭来说,已经足够食用了,更别说还有额外的鱼肉果蔬提供。 这待遇,放在古代,绝对是小康有余了。 林迎点头道:“除了生活饮食上的补助,廪生还有灯油、笔墨之类的补助,只是数量相对较少一些。” “而且官府给廪生的补贴,是可以折成现银的,称为‘饩银’,各地情况不同,饩银数量大概由八两到十八两不等,咱们陆江府赋税较好,所以统一都是十二两银子。” “所以如果不要米粮,也可折成银子,只是鱼肉果蔬、灯油之类的属于福利,不可折银。” “嗯嗯。”林父等人听得连连点头。 “还有就是县学所属的田地,由这些地收上来的米粮也要算在廪粮中,是要强制派给生员的,这些廪粮不能折银,廪生们必须领走。” “好好好,这样也好,一年十二两,乖乖,廪生这待遇……真是顶顶好啊。” “以后二郎有着这份补贴,咱们家真是要发达了!!” 林父说话的时候声音带了些哽咽,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满足过。 读书,真能改变命运啊。 “二郎,你再说说,廪生还有其它的待遇吗?” 林父望眼欲穿地问。 “其它的,就没有了。” 林迎摇了摇头,“哦对了,县学以后每季还将进行季考,这季考是要排名的,然后划分等级给予奖赏。” “具体细则我还不知晓,但听夫子讲,生员参加府学、县学季考,有文具类供给,考成后则有激赏,大致依据成绩分为几等,其中考取一等的生员,每人奖励一两二钱现银,首名翻倍奖励;考取二等的,奖八钱银子。” “至于考了三等前三十名的,每个生员就只奖八个饼以及几袋水果了,基本只够来回路费。而其余名次不佳的,大概要被申饬了。” “不过咱们县总共才一百多个秀才,大概只要考进前五十就不会被申饬。” “有奖有罚,那倒也还不错。” 林父嘀咕了声,他相信既然二郎在院试中能考第一,那之后的季考,应该不至于进不去前五十吧。 折中一下,通过季考,一年赚个四两银子还是比较容易的。 龟龟。 再加上廪生的十二两饩银。 这么一算,自家二郎光是在县学里学习,一年所入账的钱,就差不多相当于林家老小全年的收入了呀。 这……这也太夸张了。 是可以对外吹的吗? 哎,财不可外露,还是烂在肚里吧。 其实廪生还有一项最大的收入,林迎没有说。 那就是每年童子试给学子们作保的礼钱。这礼钱基本都是一两银子起步的,常为两到三两,当然了也有廪生作保不要银子的,但这就不合规矩了。 廪生一次作保个十来人,一年的收入也是十分了得了。 只是作保要背负责任,其中得失也要看清楚,只有擦亮了眼睛,才可给其他人作保,否则就要伤及自身了。 这一夜,林家老小一直说到很晚,且大有越说越精神的架势。 直到星斗变换位置,林父才催着大家赶紧回屋去休息。 第109章 人情世故 回到屋中,夫妻俩终于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 相隔半月未见,两人都对彼此充满思念,如今共处在一个房间,自然是一番互诉衷肠。 但见不大的房间里,烛火随风抖动,而这夏季的夜晚,因为一场暴雨而显得不是那么闷热。 两人稍事洗漱,然后互为宽衣,于床头共叙。 这一夜仿佛很长,但又仿佛很短,彼此温存后,林迎搂着孟芊芊的肩,沾上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骄阳东升,暖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将不大的屋子照得通亮。 林迎今日没有太多事情要做,吃了早饭后,就拿起书本在院中看了起来。 新的生员在进行完“入泮”仪式后,照例还要再进行一次入学考试。 这入学考试,原本是早期县学教官招录新生员的常规方式。 凡民间自认学有所长者,都可报名参加,然后经由教官考核,合格者即可入学,由县学“陶铸英才”,为朝廷养士。 但随着科举制度的日益成熟,各级学院也就成了科举的附庸。 学院不断科举化,而科举也不断学院化,以至于两者逐渐糅合到了一块,互为补充。 自那时起,朝廷也就顺势设立了学政一职,由学政来负责童子试最后一关“院试”的把关。 直截了当地将地方各级学院的招生之权,收缴到了朝廷直派的学政的职责当中。 经学政考核审定合格的,才获准可以送入地方学院。 所以,所谓的“入学考试”自那时候起。 也就逐渐虚化了,成了流于形式的象征性程序。 但作为每一个入泮的新生员,入学后经历的第一场考试,它的意义还是十分重大的。 因为关乎生员在县学中的名声。 所以,没有谁愿意在这场考试上丢分! 尤其作为本届生员第一的林迎,更是不能给考差了! 否则岂不遭人嗤笑。 这天,林迎拿着书籍正在用功学习,可惜因为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村里不断有人来到他家串门。 最先来的是邻居蔡嫂,这蔡嫂是个大嗓门,行事大大咧咧,对着林迎好一顿夸奖,最后丢下了一篮刚收上来的蔬菜,笑呵呵地回家去了。 之后来的是里长,还有几位族老,与林迎推心置腹地聊了好一会儿,内容是关于后几日开祠堂摆酒席的事。 这些林迎都听林父说起过了,自无不允的道理。 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而得到林迎的答应后,里长显得很高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时间就定在十五日后,我请先生算过了,是个吉日!” 十日后,也就是七月廿七。 林迎轻轻颔首,对于具体什么时候摆席,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在这件事上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拱手,客气道:“一切由榕叔,还有几位族老做主即可。” “放心,这事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林大榕哈哈一笑,显得满意极了。 难能可贵啊,考中了秀才而不桀骜,如此年龄,将来必是大有作为啊! 送走了林大榕他们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拨人,都是特地路过林家院子,来看本村新出的秀才公的。 林迎觉得很无奈,不管熟与不熟的,都往他家里钻,好似自己成了稀有动物一样。 想来如果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一文钱看一次”,估计也有人愿意花这钱吧。 甚至一些还是带着小孩过来的。 看着三四岁的小萌娃在父母的“教唆”下喊自己“叔叔”,林迎嘴角一抽,但还是设法挤出一丝自认为友善的笑容,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让秀才公摸了头顶,那将来也是聪明的娃! 小孩的父母见状后一脸开怀,此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又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后,便带着小孩一脸开心地离去。 “古人还真是淳朴啊,信奉认为对自己好的事。” 林迎不禁摇了摇头,他觉得如果真这么灵验,那自己可以摆摊了。 不过有时候,给人留一念想也挺好,没准就因为这一念想,最后果真朝着这一目标奋斗,而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 到了快中午时,林迎终于看到了消失快一个上午的孟芊芊。 只见她腰间挎着一个小篮子,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脸笑靥地回来了。 “小丫头,你这是上哪去了?”林迎见她这么开心,忽然好奇起来。 孟芊芊笑着道:“刚才隔壁阿翠找我去她家做女红,我看她手艺好,就跟她学了下。” “你看!” 说着,孟芊芊从篮中掏出了她辛苦一上午的半成品。 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阿翠是不远处一个邻居新娶进的媳妇,孟芊芊原本与她不熟,是大嫂丁氏带着她们认识的。 同是新婚的媳妇,孟芊芊和阿翠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尤其林迎考中了秀才,阿翠的阿公阿婆更是嘱咐阿翠,要与孟芊芊多走动走动。 毕竟是秀才娘子,处好关系准没有错的。 而孟芊芊也很高兴自己在村里有聊得来的朋友,上午的时候就与几个“媳妇团”一起,在阿翠家交流做女红的经验。23sk. 只是与往常相比,今天大家隐隐中都有些恭维她,令孟芊芊有些不太适应。 林迎目光落在她的作品上。 嗯…… 那是两个像鸭子一样的东西。 可惜不够肥美,大概也没几斤肉的样子。 “芊芊,这是……” “鸳鸯?” 林迎迟疑了下问道。 他可不犯傻,哪有新婚燕尔的女子学女红是绣鸭子的,这就算是鸭子,在他眼中那也必须是鸳鸯。 “嗯!!” 孟芊芊用力点头。 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很开心道:“我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做过女红,但阿翠的这种针法很奇妙,跟我以前做的完全不一样。听她说,这是她一个在平江府的姑姑教她的,我学了半天,已经有她一成功力了!” 平江府就是后世的苏州市,林迎猜测孟芊芊学的针法,不会是苏绣的一种吧,那可是高难度的。 听完后,林迎不由夸奖道:“已经有一成功力了?那真是了不起,不过芊芊,你还要再接再厉啊!” “嗯!那当然。” “改天我给你绣个荷包。” “好啊,我等着呢。” 林迎笑笑,心里真有些期待孟芊芊能把荷包绣成怎样的水平。 …… 中午,林迎在家中简单吃了点东西。 如今老林家因为林迎而脱胎换骨,也逐渐开始实行一日三餐了。不过因为中午这一餐是临时增加的,所以准备的东西还是十分简单。 但也是个好的开始。 午饭后,家中依旧不时有客人造访,林迎不胜其扰,干脆收拾了几本书,与家人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准备出门“游学”去了。 也不知马崇杉那厮现在在干什么,不会也像他家这样“客人”络绎不绝吧。 要不再走远一点,去艾金良那看看? 不行,老艾也考中了秀才,大概也成稀有动物了。 自己过去,怕是自投罗网。 要不去一下孟夫子那? 林迎正站在门口犹豫着,就见大老远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手里提着两提红纸包裹的礼品,身后还背着一个小书箱,此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迎愣了一下,这人……居然是他的小舅子孟革! 他这会儿怎么上门来了? 那自己岂不是游不成学了? 嗐!╮(╯▽╰)╭ 这事闹得! 第110章 小舅子登门 林迎的去而又返,引起了院中正拿着扫帚扫地的孟芊芊的好奇。 这才刚刚走出门,怎么又回来了? 仔细一看,孟芊芊才发现他的身后居然还跟了一个人,正是她的小弟孟革。 “小革,你怎么来了?” 孟芊芊诧异了下,连忙露出笑容将他迎进门。 自她嫁入林家以来,孟革也就娶亲的那一天来过林家,之后都忙于童子试的事,倒是没有专程登门过,还真是稀客啊。 此时孟革也露出了腼腆之色,提了提手中的礼品,微微笑了下道:“还不是咱爹嘛,说我那么久了也没来林家拜访过,这不……趁姐夫考中秀才,说什么也要我带着礼物过来登门。” 孟芊芊这才了然地点头。 是嘛,早该登门了的。 在民间,女子出家后,兄长或者弟弟就是其在婆家这边最大的倚仗,平日自应当经常来往的。像孟革这样,姐姐出家后没怎么登过门的,严格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但考虑到孟革年纪还小,本身也还没有成亲,这些倒还情有可原。 林父林母也不会斤斤计较。 不过今天弟弟登门,孟芊芊还是非常高兴的。 将他迎进门,就领着他去见林父林母。 林父林母见二儿媳的弟弟上门了,也非常高兴,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就专程来到客堂陪他。 这边孟芊芊已经准备了一些瓜果招待,林父尤嫌得不够,又让林母去厨房泡茶。 孟革连忙制止:“伯父伯母不必这么客气,早先未曾登门,说起来还是我失了礼数,怎劳教你们这么客气呢。” “说得哪里话!”林父爽朗地摆摆手,“先前你与我们家二郎一样疲于童子试,没有上门来我们都能理解的。” 至于童子试之后为什么没来,林父就不说了。 人家都落榜了,自己儿子却高中,之后还一路府试、院试,考取了童生、秀才。这让人家上门来,岂不是触景生情,往伤口上撒盐嘛。23sk. 林父这会儿心情那么好,很自然的给孟革脑补了一套说辞。 这不,人家心头的“伤痕”方才治愈,不就立马提着礼物登门拜访来了。 如此已经算是上心了,自己做长辈的,又怎么能过分的苛求人家? 主要是儿子考中了秀才,林父看待什么都觉得顺眼了,自然不会在一些小事上过分计较。 见林家如此大度,反倒让孟革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了。 瞧瞧,果然是大义之家啊。 以前自己看不起姐夫,连带着对林家也不太待见,不愿意上门。如今想来,是自己一叶障目了,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顿感羞煞。 于是乎,身段放得愈发的低,全然没有几个月前那种自视甚高的姿态。 孟芊芊在一旁看着,暗暗诧异,自己这小弟,经历过一次童子试之后,倒是成长了不少。 林父则更加高兴了,瞧瞧,不愧是孟家,教出的孩子,女的如芊芊那般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男的也像孟革这样,哪怕身为读书人,对身为老农的自己,也是这么斯抬斯敬。 让人畅快啊。 于是乎,林父对待孟革也就更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关照。 “小革,你今日来,还背了书箱作甚?” “哦是这样,在来之前,家父告诉晚辈,读书不可终在纸上,有空也要多去外面走动走动,只有脚踏实地去领略了,才可思接千载,神游万仞,将来写文章,自可起于微末,发于华枝,落于笔下。” “晚辈深以为然,于是背上书箱,这就投奔姐夫来了。” 有一个现成的榜样在这,孟革思来想去,还是到林家投奔姐夫比较实在。 他这姐夫肚子里是有货的,就如县试那会儿的“方程式”解法,就让孟革惊为天人。 他不信以林迎院试案首的学识,就没其它货了。 要知道自家父亲虽然也是廪生,可也考不出院试案首的成绩啊。 两者一番比较,孟革顿时觉得自家老父亲惜败给了姐夫。 守得金山在,还怕挖不出金子吗? 改天让姐姐在他耳旁吹吹枕边风,没准还能再榨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自己则在林家这边守着,等金子从山上滚落了,自己就去捡来。来年的童子试上,就轮到自己发光发热了。 “林伯父,接下来几日,还要在你们这叨扰了。” 孟革脸上堆着笑容,一脸真诚的样子。 “哈哈哈,好说好说,哪会叨扰呢。”林父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想跟自家儿子学习啊,这是好事,摆明了认可自家儿子的学识呀,林父又哪会拒绝。 姐夫帮助学识尚浅的小舅子,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这时候林母也泡了茶端上来,林父又赶紧招呼孟革喝茶。 孟革忙客气地道谢。 在孟革的刻意低调下,一时间聊得也是十分开心。 倒是林迎,听着孟革的这些说辞,下意识地觉得孟革好像被夫子忽悠了。 不会是要给自己送秀才礼,而夫子本人又不想出门,所以就忽悠儿子过来吧? 与孟芊芊对视了眼,就见孟芊芊颇为端庄地坐在一旁,看到他的视线后,朝他淡淡笑了下,冲他眨眼。 林迎立刻明白了,不管夫子心里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接下来的几日,自己肯定不能闲着了,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操练小舅子一番,让他不虚此行。 当天,孟革就在林家住下了。 并在之后的几天,犹如一块吸水的海面,不断从林迎这汲取着知识的养分。 第111章 艾秀才的婚事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如往常一般,悄然流逝。 由于孟革的入住,林家这边好似又热闹了几分。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七这一日。 明天就要举行入泮仪式了,所以这天清早,林迎在家人的帮助下收拾了下衣物、学具、书籍等,就坐上了前往县城的牛棚车。 几日前马崇杉就以佾生的身份,先去县学报到了,所以这次林迎只好独自坐着牛棚车上路。 牛棚车的行进速度自然比不得马车那么快,大通铺式的座位,坐起来也不是太舒服。 但因有着秀才的身份,林迎才刚上了牛棚车,就得到了一些礼遇。 一个坐在牛棚车前部的同村村民,在看到他后立刻往边上挪了挪,冲他招手道: “秀才公,你坐这吧,这边敞亮,视野好,也能吹到风。” 夏季的牛棚车,车厢周围的遮挡全都收了起来,仅留下顶棚用于遮雨,因此坐在哪里其实都差不多。 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来,那自然是前部的位置要稍好于后部。 对于有人给他让座,林迎倒也不会迂腐到拒绝。毕竟牛棚车上乘坐着的人不多,还有大把的空位,他也不算损了别人的利益。 林迎隐约觉得那人眼熟,但真要说是谁,又喊不出名字。反正就是同村的族亲就是了。 冲着那人稍稍拱手,略微表示了感谢后,林迎走过去顺势坐了下来。 边上的乘客,有同村的,也有邻村的,在先前的对话中,他们知道这个刚上来的年轻人,居然是个秀才。 纷纷围着他询问起来。 “小后生,你真是秀才吗?” “那不得叫一声林相公?” “你不会就是得了案首的那个吧,我听隔壁一个读书人说起过。” “哎,那可了不起。” “好年轻,这么年轻,就是秀才,不知道成没成亲,我二姨家有个女儿……” 几乎刚坐下,就成了话题的焦点。 如此热闹的场面,让林迎疲于应对,心里叹了声,这就是成为名人后的烦恼啊。 秀才功名,或许放在县城里不算太稀奇的事,但在农村,哪怕附近好几个稍大点的村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出一个秀才,自然是别人眼中的稀罕物。3sk. 一朝考中秀才,在十里八乡成为名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好在当牛棚车过了大安镇,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个小村庄时,艾金良也坐上了牛棚车。 这下子,车上的乘客又有了新目标,果断转移了火力,将注意力投到了另一个秀才身上,将“喜新厌旧”的本性展露无遗。 尤其当林迎说出艾金良尚未婚配时,车上无论男女,热情更高了,不断寻思着给艾金良拉郎配。 虽说艾金良今年已有十八,岁数是大了点,但这毕竟是秀才公啊,十八岁的秀才公,还是头婚,对于农村人而言,那绝对是金龟婿了。 怎么说也得给他介绍给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啊。 若嫌小姑娘岁数小,不好生养,那没事,先娶过门,搁家里养上一年半载,等养大了,岂不是妥妥的生育好年龄? 一时间,各种婚介的话术不断往艾金良身上砸着,惹得艾金良闹不太清楚状况,一下子有点头晕了。 …… 好在天气热,同行的老乡们见艾金良不太愿意搭话,也就慢慢偃旗息鼓了。 转而,该扇扇子的扇扇子,该打盹的打盹,一路上有人下车,也有新的乘客坐上牛棚车,临近中午时,小小的牛棚车终于晃悠着来到了县城。 进了城,艾金良这才有时间抱怨,同时也告诉了林迎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这次回家后,他母亲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 女方是隔壁小村庄的一位“大龄女青年”,也是因为家中条件不好,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所以年至十七了,也没人敢上门求亲。 这次借儿子高中秀才的当口,艾家也有了几分底气,于是就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女方母亲一听对方是秀才,虽然十八岁了,但前景可是非常远大的,当下就允诺了。 之后又安排两人私下里见了一面,艾金良虽然颇有些老学究的样子,但长得其实还不差,又有秀才光环加身,可谓牢牢抓住了主动权。 而那女子也是中人以上的姿色,交谈间就看出了是个腼腆之人,基本上都是艾金良引导着话题,她嗯嗯地点头,偶尔说上几句。 像极了后世的尬聊。 那次见面可把艾金良这个秀才为难坏了,只觉得跟女子打交道,比背诵圣贤书还要难。 但最终,两人还是对上了眼,女子回去后就对母亲说了那句代表同意的“终生大事,全凭母亲做主”的话。 于是两家张罗着,就完成了下聘订婚,之后的婚礼……考虑到男女双方岁数都不小了,也不准备耽搁,便决定下个月成婚。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流程一律从简。 “那女子颇为淑良,且也孝顺母亲,是个持家的好伴啊!” 言语间,艾金良对那女子非常满意,毕竟女子的性格、品行、相貌,这三者都在他的审美上,哪还有不满的道理。 “大师兄,到时候还请你一定要赏脸过来啊。” 艾金良说完了自己的感情经历,当即向林迎发出邀请。 “那当然,你成婚,我肯定到现场!” 林迎笑着答应下来,不管怎么说,艾金良也算自己的同窗师弟兼老友,他成婚,自己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不仅要去,到时候还要带上芊芊一起去。 “在这,我先恭喜你了。” “学业、婚事,双丰收!说不定来年,你就该晋升为父亲了。” “哈哈,多谢大师兄,老艾我就照单全收了!” 两人说笑间,穿过了大半个县城。 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青川县县学学宫。 第112章 青川县学宫 青川县县学学宫,又名青川县黉学。 位于青川县县城的北侧,是一片依山而建,坐北朝南的庞大建筑群。 黉学,不仅仅是单纯的教育机构,同时它还兼顾祭祀功能,是一个集文庙与儒学教育为一体的特殊建筑群。 一般各级黉学遵循“前庙后学”的格局,即前面是文庙,用于祭祀包括孔子在内的历史先贤、先儒;后面则是学宫,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教学场所。 当然少数几个县因受地理限制,也有分左右布局的。因兼顾教学与祭祀,所以按形制,黉学就有学制和庙制两套班底。 当林迎和艾金良来到青川县学宫时,不禁被眼前的红墙大门给震惊了。 青川县学宫占地四十余亩,均由红墙所围,正门为“棂星门”,乃是一扇颇具威仪的牌楼式斗拱木质大门,它既是文庙的正大门,同时也是学宫的正大门。 棂星,就是文曲星、魁星的意思,以棂星门为正门,有着“施行教化、广育英才”的寓意。 在棂星门边上,还有两扇小门,东为“圣域门”,西为“贤关门”。 两门除了名字不同,功能上别无二致,无论从哪一门进入,都蕴含“贤者入圣域”的意思。 当然,圣域门和贤关门多为摆设,真的有人来了,还是要走棂星门的。 “大师兄,这学宫的大门好气派啊!” 两人站在学宫前久久凝视,一时间有些被震惊到了。 与县学试院大门的威严气派不同,学宫的大门更多的是给人一种神圣的气息。 要不怎么说是庙宇呢,形制上确实给人一种莫名的气息。 建筑风格这方面,林迎现在所在的大周朝,与前世的大明朝颇为相似,似乎都深谙在建筑风格中融入神秘元素的道理。 就好比前世明朝紫禁城的奉天殿,其上部建筑几乎就占满了底下的全部基座,其臃肿庞大,看起来就很不协调,远观就如一只卧在狭小台子上的巨大蛤蟆。 因此,如果从殿前的皇极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充斥整个视野的怪兽。 它十分臃肿、庞大,甚至因为基座的狭小,反倒在观者的心中萦绕出一种极不符合比例的莫名恐怖感。 这种视觉上的违和震撼,便让人自然而然的心生出一种来自上苍的神秘压迫。 相较而言,清朝重修的太和殿,虽然仍旧使用原来的基座,但出于审美而缩小了上部的建筑尺寸,使之看起来虽然依旧那么威严,但却少了那种视觉上的不适所带来的恐怖震撼,而变得典雅娟秀了不少。 相较而言,林迎觉得明朝的奉天殿,才更让人有那种敬畏的感觉。 两者产生压迫的源头不同,如果说清朝的太和殿,威严源自对皇权的畏惧的话,那么明朝的奉天殿,其巍峨就是一种对苍天的敬畏。 眼前的棂星门,似乎也有着那么一丝丝不协调。 但因为规模所限,倒是不会产生恐怖的气息,只会让人觉得有种形制上的神圣感。 “两位是新来报到的生员吗?” 正当林迎他们领略着学宫的气派时,一位稍稍年长他们几岁,一副读书人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看衣着,还是位秀才。 长相俊朗,一派儒雅风姿。 “是的,我俩正是为报到而来。”林迎他们忙不迟疑,作揖说道。 那人笑了笑,“看你们的样子就是了。” 说着也作了下揖,客气道:“在下姓许名仙,字名宣,乃本县庠学弟子,增广生员,忝为庠学副学长,奉教谕之命,在此迎接新晋的生员。” “许仙?” 林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原来是许学长,失敬失敬!” 庠(xiang)学,即官办学院的意思,这才是其本名。 好比林迎和艾金良是秀才,但无论是秀才还是茂才,都是民间的俗称,官方称呼为生员,但到底是哪里的生员呢,全称则为庠学生员,简称庠生。 而学长,也不是后世“低年级对高年级男生”的称呼,而是负责协助教官管理生员学业的职务。 由生员充任,有正学长与副学长。大致可以认为是学生会头头。 只不过就林迎所知,学长这一职务不是应该到了清末时才设立的吗,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大周朝,就有了这样的配置。 “在下林迎,字明序,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弟,艾金良,字谨良。” “原来你就是林明序,本次院试的案首,失敬失敬!” 许仙是听过林迎事迹的,多次县试而不中,严格说起来,当年他还与林迎一起考过县试。只不过他一下就进学了,而林迎则一直蹉跎到现在。 不过慢有慢着,这不,一进来就是以“院试案首”的身份强势到来,一下子就空降为廪生。 想到自己当初不过区区附生身份进来,好不容易前面有了空缺,才有机会熬到增生。 而对方晚几年到,却已经是廪生了。 个中得失,实在难以衡量啊。 不过对于林迎这一厚积薄发之人,许仙心里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接着许仙又看向艾金良,朝艾金良道:“谨良、金良,艾兄的名与字倒是别致。” 艾金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在下村庄识字的人不多,金良是父母找一位老童生起的,后来进学的晚,索性父母又找到那个老童生,起了谨良这个字。” “哈哈哈,倒也不错。” “哎,光顾着聊天,忘了带你们进去了,请!” 许仙一拍自己的脑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接着便带领两人进入学宫。 穿过棂星门后,前方就有一个大水池。 “这个水池就是‘泮池’,明日你们入泮,需要从这个池子上面的桥上走过,再到后面的大殿完成祭拜,就算正式成为庠学生员了。” 许仙一路走,一路为林迎他们介绍。 当然此时他们没有从泮池上面的桥梁上走过,而是从边上绕了过去。 林迎、艾金良两人好奇地往泮池中看,发现就是个普通的大池子而已,中间倒是有些荷花荷叶,似乎还有鲤鱼和乌龟居于其中。 跟寺庙里的功德池挺像。 看不出特别的名堂来。 过了泮池,前面就是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旁的长廊,东廊为更衣所,是用于存放祭祀所用礼服的,也作为祭典时更换衣物之用;西廊则为收发所,是用来接收学宫内外的信笺、公文以及其它文书等往来,以后你们对外若有书信需要寄收,也都可以寄到这里。” 许仙事无巨细,详细地介绍着,接着穿过甬道,三人来到一个比棂星门还要大上许多的门。 足足五间房子那么大,有八根大柱子支撑。 “此门名为戟门,乃文庙大门,又名大成门,门后面就是文庙的核心建筑——大成殿和东西两庑。现在文庙关闭着,我们就不进去了。” “两位这边请,我们从边上绕过,去后面的学宫。” 说着,许仙学长又带着林迎他们从文庙边上走过去,来到了文庙后面的学宫。 在去的途中,许仙告诉了林迎他们学宫的基础配置。 目前县学学宫,共有教谕一人、训导两人,此三人为县学的主要负责人。另配有若干个不同课业的助教予以辅助。 总体的教员队伍控制在十人左右。 原则上学宫的事务不受地方官管辖,直接隶属于学政。 但实际上,县令对学宫也有管辖义务,起码要给予财政支持,所以,彼此的关系比较微妙。 此外还包括一些辅助人员,如斗级三名、库子二名、膳夫四名、门子三名、斋夫六名、射圃亭门子一名,共计十九名。 这么看来,学宫这边的编制差不多是二十九人的样子。 其中具有教学义务的教员就十个,管理着整个学宫二十名廪生、二十名增生,以及六十来名附生。 第113章 初到县学 学宫的正门,为儒学门。 与文庙的正门“戟门”经常关闭不同,儒学门是常年开放的,可供师生们随时进出。 “这里就是学宫的正门了,里面即是黉学的育才之所,也就是学宫所在。” 几人来到学宫前,许仙作为老生,此时事无巨细地向林迎和艾金良介绍着。 儒学门与文庙之间空出一些距离,周边栽植着一些松柏和翠竹。 林迎发现在松柏之间居然还立着两个圆形的石柱,岁月侵蚀下微微泛白,但上面依稀可见“将及百年,贤书久寂”和“兴学崇文、声教广被”十六个大字。 幽静结合,倒显得有几分古韵。 “哦,这是本县一位先贤捐出俸禄重修学宫时所立的碑,上面的字也是他亲自提的,寄望本县的文教能够‘发祥继美’。” 见林迎他们看着那两个石柱,许仙笑了笑,给他们解释。 林迎和艾金良这才恍然,原来是先贤捐款重新学宫时立下的。 相当于捐款证明了。 学宫的收入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县学自有的田产,每年雇佣专人打理,一年也有不少产出。 这方面收入,一是弥补县学日常开支,补贴在校生员的膳食,二是补助家境困难的学子,如有婚丧嫁娶,县学这边会予以支持,三则是给廪生发放廪粮,又或是季考之后给优秀考生发放奖励。 而学宫的另两方面收入,大头来自县衙的财政支持,一年约有四千两,用于县学日常开支,以及支付教官、教员,还有辅助人员的薪资。 小头则是来自民间的捐助,不少大族大户,都有捐款协助县学发展的传统,一年也有个一千两左右。尤其到了重修学宫时,来自民间的捐款更是络绎不绝。 作为报答,县学这边就会立下各种石碑,记载他们的功绩,以传后世。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早些带你们参观完学宫,咱们也好早些去吃午饭。” 许仙笑呵呵地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迎和艾金良见了也是一笑,便和许仙一起,从儒学门走进。 儒学门的后面是一个小广场,不是很大,地面铺着一层石板,看上去挺庄重的。 两边是门房,林迎猜测,大概是给那些辅助人员居住的。 广场前方,则是一扇仪门。 古代大凡成形制的建筑,基本都有“仪门”,以礼仪之门为界,则有内外之分。 进入仪门,就算正式踏入了内院。 而学宫仪门的背后,自然是它最核心的建筑——明伦堂。 它是县学的主讲堂,也称作“庠”,秀才被称为“庠生”,也是由它而来。 “你们看到正前方那座大殿了没有,那就是明伦堂了,乃学宫中最高大的建筑。以后教谕就会在明伦堂给我们主讲儒学,当然,那里也是将来咱们进行季考的地方。” 说到季考,许仙神色变了变。 “你们有所不知,虽然咱们考中秀才后,可不必天天到学宫报到,但每次季考是必须参加的,而且每次季考的成绩都会记录在案,若连连数次季考的成绩都遭申饬,可能会被贬的。” 说着,许仙左右看了看,声音降低道:“我听闻杜县令正对文教有所动作,经报学政同意,上次的季考已经有一名附生被降为青衣,另有两名青衣被发社了。” “虽说发社乃支援乡下社学发展,但……哎!” “总之,你们一定不可怠慢了季考!” 这些事情,林迎也从孟夫子那听说过,此时见许仙善意的提醒,他拱了拱手,感激道:“多谢学长告知。” 艾金良也道:“多谢学长告知。” “哈哈哈,没事没事,反正这些你们很快也会从教谕那得知的,我不过先一步罢了。” 说完,许仙带着两人从仪门通过。 仪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前方为明伦堂,而左右两边则是两座规模比较大的厢房。 类似后世的教学楼。 东为“进德”,西为“修业”,各有数间教室,是平时训导、教员们给生员上课的地方。 许仙指了指“教学楼”,面带笑容地道:“进德、修业,在于巩固生员的德行与学业,具体你们以后进去上过课就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点忘记跟你们说了。” 许仙突然一顿,手指朝前指了指,“你们看到明伦堂前的那块卧碑了没?” 见林迎他们点头,许仙继续道:“那是县学的院规,上面的各项条款,你们必须牢记在心,平日不管在内还是在外,都不可肆意触犯。” 林迎和艾金良听完,都默默地点了下头。 县学嘛,有院规很正常。 据说这卧碑上的院规,还是本朝太祖在立下学院制度的时候设立的。23sk. 林林总总有着不少约束学子德行、举止、修业的条款。 当然,其中最严厉的,莫过于“生员不可妄议朝政”这一条。 相传当初开朝设立学院制度的时候,很多官员是反对让商贾子弟进学的,他们上书称:“天下学校教育人材,有出于工商技艺之家,稍通于肤浅,即欺人傲物。故工商杂类,当不预士伍,万一任之以政,必无益于治。” 太祖看后笑了笑,认为不允许工商技艺之子入学、进入仕途,有悖于孔子有教无类的宗旨,未允大臣们的请求。 但太祖也深知“既有钱又有势”的危害,既然允诺了秀才可随时向县官陈情的权力,那么出于防范,他对生员的言行也进行了非常严厉的限制。 即卧石碑上的那条铁律: 凡一切有关军民利病之事,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生员,不许!” 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还未明理呢,就想着入世了? 凡胆敢触犯者,当地学官,有权力对学子进行顶格处罚。 对于这一条规则,林迎他们非常熟悉了,本次院试,魏学政就对着那些闹事的童生,亲自践行了这一规则。 堪称恐怖! …… 几人继续往前走,到了明伦堂边上,许仙又介绍了下明伦堂两侧,几间由回廊相连的房子。 “此为斋房,明伦堂两侧各有数间,左为居仁斋,右为由义斋,其中左侧居仁斋为学子住宿之用,内课生(住宿生)如家住较远,往来不便,可以在此住宿。” 有内课生,则有与之对应的外课生,也就是非寄宿的走读生,一般都是年龄较大,且有了家室的生员。 “……右侧的由义斋,常作为学子自习之用,你们以后若有事需要用到,也可向主管的训导进行申请。” 林迎点点头。 这就有些类似后世的自习室和活动室了。 果真是考虑周到,处处为学子着想。 倒是艾金良,眼中略微有些好奇。 原来县学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啊,学子居然可以向县学申请使用斋舍。 这么神奇。 接下来,许仙又带着林迎他们,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位于明伦堂后面的成片建筑。 分别是儒学署(办公室)、教谕厅、训导厅、尊经阁(也叫敬一亭,藏书楼)、会馔堂(食堂)、学仓(仓库),以及射圃(操场)等地。 一圈走下来,看得林迎和艾金良眼花缭乱。 别看只是区区县学,规格还是不小的,单论占地面积,比县衙都要大了。 参观的过程中,他们当然也碰到了几个在读的内课生。 见许仙带着新生员到来,几个内课生都笑着上前打招呼。 许仙与他们点头致敬,便给林迎和艾金良做了简单的介绍。 尔后,便带着林迎和艾金良,与几个内课生一起,结伴去了会馔(zhuan)堂吃饭。 第114章 老艾也是艾夫子了 会馔堂的饭菜,伙食还是不错的。 米粮、蔬菜,均由县学自产,鱼肉之类的虽然要从外面采购,但每位学子也都有定额。 所谓“学在官府”,那学子的各项开支,当然也要由官府埋单。 哪怕条件稍差一点的县,学子们也只需象征性的交一些钱,比如一年交个两钱银子,就能在学院里读书、住宿、吃饭一条龙。 加之本朝皇帝历来对民间书院采取敌视的态度,那些私人书院顷刻就噩梦降临了,少不得各种打压。而对应的,对于学生而言,则是春天了。 官方学院各种优渥的待遇,简直让学子们感激涕零。 连带着,民间书院为了生存,要么在教学上下功夫,要么在待遇上下功夫。 非民间书院良心发现,只因有官方学院存在。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会馔堂里有着不少师生,许仙带着林迎他们来到打饭处,颇为豪放地拿出票据,就让打菜的膳夫打了三份餐食。 艾金良惊讶地发现,他的餐盘里,居然有肉,有肉!! “大师兄,这县学餐食,居然如此丰厚……” 林迎也点头。 这些伙食,或许在后世看来,只是较为一般的搭配。 无非是青菜、萝卜、冬瓜,再加一些鱼肉罢了。 但在此刻的社会背景下,真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了。 难怪县学明明不要求生员天天来学宫报到,可居于家中学习,但依旧有那么多生员来此上课、学习,敢情这伙食也是莫大的吸引。 只要不是家中开了私塾,忙得无法脱开身,生员们来这里吃饭,才是理所应当的是首选啊! 几人在会馔堂吃完饭,之后便由许仙带着去儒学署办理相关的手续,然后又由另一名学子带着,去了居仁斋校舍。 许仙则向林迎他们道别,又去棂星门外等候其他到来的学子去了。 接许仙班的学子名叫秋宗关,是一名附生。 今年二十有五的他,已有家室,甚至小孩都过了打酱油的年纪。 高高的个子,倒是可以与艾金良一争高下,反正林迎看了,那要甘拜下风的。???.23sk. 当然,宗关是他的字,至于名什么。秋宗关未说,许仙也没讲,林迎他们初来乍到的,更不好贸然询问。 秋宗关先是带着林迎他们去学仓那边,向学仓库子领取了被褥以及洗漱用品,之后三人来到居仁斋,为林迎和艾金良指定了斋舍。 县学斋舍共有房屋三十余间,均是三人一间的中等房舍,其中林迎和艾金良同为大安镇生员,被安排在一间,另一个床铺暂时还空着,大概要等县学这边之后分配。 “多谢宗关兄引路,改天请宗关兄到外面小酌!” 林迎朝秋宗关作揖,客气地道。 秋宗关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林兄乃廪生,今后学业上若有不殆的地方,还请你不吝赐教。” “这是自然,既为同窗,当然应该互利互助!”林迎笑着应承下来。 虽然只是简单打了下交道,但林迎知道,无论是之前的许仙,还是面前的秋宗关,都非桀骜之人,是可以深交的。 秋宗关拱手,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这个宗关兄,是县城人,本身是生员,还开了一家小私塾,生活稳当,让人羡慕啊。” 秋宗关走后,艾金良笑着说道。 林迎这边放下了书箱,之后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听见艾金良这么说,就道:“老艾你也可以啊,对了老艾,上回你说要回乡开私塾,具体落实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附近几个村的里长找我商量过,暂定已有二十名儒童有求学意向,几个里长还联合兜了一笔钱,准备将我家前院修整一下,作为教学之所。” “待过些日子完婚,我那小私塾就能张罗起来了。” “哦吼,那可要恭喜老艾你了。” “果然秀才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林迎笑着说道,“再过不久,可就得称呼你为艾夫子了。” “大师兄可莫要打趣我。” 艾金良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艾金良自己也觉得有趣,明明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一名普通学子的,这会儿也要被别人称呼为“夫子”了。 哈哈,可以打那些顽劣之生的手掌心了。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哪是打趣你,我分明是为你感到高兴!” 艾金良考中秀才,也算苦尽甘来了。 二十名弟子,哪怕每人交一点点束脩的钱,也够他好好过日子了。 古代束脩钱一般是几条腊肉,或者帛、酒、脩等礼品,如果折算成钱,一名学生一年大概要交八钱到一两,更多的当然也有,但那是大户人家,不差那钱。 二十几名学生,相当于小二十两束脩钱了。 当然民间学子家境普遍不好,实际对一些贫困家庭,老师还要减免他们的学费。 所以除去老师给学生的回礼,单就教学而言,艾金良一年的收入,大概可以达到十二三两的样子。 算是小康家庭了。 此外,县衙对各地社学、私塾也有不同程度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一年收入个三四两还是有可能的。 再加上民间婚丧嫁娶,也需要文人参与,其间书写一下婚娶贴、体书、买卖契约、春帖等,随便几个润笔,也是聊胜于无的收入。 这么算下来,艾金良的纯收入,大概在二十两左右。 比老林家一年的收入都高了。 不说顿顿吃肉,但起码衣食无忧,往后成了亲,这小日子过得,也会红红火火。 …… 两人一边说着学院的事,一边聊着家常。 等斋舍这边收拾妥当,林迎看时间还早,就出了县学,准备去大姨家走一趟。 县学位于县城北侧,而恰好大姨他们的杂货铺也位于北侧。 也就隔了几条街的距离,以后闲暇时过去串门倒也不错。 由于初到县学,林迎也不敢妄自托大,打算先在县学住上一段时间,等捋顺了学业上的安排后,再做后面的打算。 后续到底是返回大安镇居家学习,还是继续留在学宫聆听教员教导,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 第115章 齐聚房舍 县城的坊街热闹依旧,尤其越是往大姨杂货铺的方向走去,各种摊贩的叫卖声,也是络绎不绝。 城北是青川县城的老街区,市井之息也最为浓重,加上又有县学存在,人气自然也最旺。 这回林迎过去倒是没买什么东西,两手空空,穿着一身合体的秀才服,看上去精神抖擞。 说起来,大表哥蒋武的婚事,前些日子也差不多商定了。 他的老丈人姓程,巧合的是,那位程秀才,正是林迎府试时孟夫子找来为他作保的另一个廪生! 据说程秀才一开始是不太同意蒋武与自己女儿的这门亲事的,为此还苦恼自己女儿怎么看中了这么个“五大三粗”之人。 除了家境还不错,据说身体还倍儿棒,怎么看都没啥可称道的优点。 女儿的审美怎么就长歪了? 不过后来程秀才亲自去试院“见”了蒋武。 发现那小子虽然长得壮实,身上也全无读书人的那种文气,但难得的是为人谦和,并且识礼数,哪怕对待衣衫邋遢的乡野老者,他也耐得住性子,与之赤诚相待。 一番隐姓埋名的交流,程秀才认定蒋武是个宅心仁厚之人,那么之前的种种缺点,也就不值一提了。 程秀才不奢望未来女婿是人中龙凤,只要人品好、待自己女儿好,这就足够了。 而程秀才这边一过,秀才娘子那边也就没有意见了。 这不,等林迎考中秀才的消息传来,大姨和大姨夫赶紧找了媒婆上门。 两家一拍即合,就商定了婚期。 林迎不知道这中间有没有自己考中廪生的因素的影响。 要说全没有影响,那不可能,应该是有一些的。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 等林迎来到蒋家的时候,发现大姨和大姨夫正在家中准备各种婚礼所需的物品,忙着为儿子筹办婚礼的事。 见外甥来了,大姨百忙中抽出空来。 “小迎,快让大姨瞧瞧……啧啧,果然一表人才,穿上秀才的衣裳就是不一样,变得更加有读书人的气韵了。” 林迎笑了笑,指了指门口的大红灯笼,问道:“表哥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找先生算过了,就定在今年十月初八!哎,你看你表哥,这么大年纪了,大姨我终于给他找到媳妇了。” 说着,大姨不禁热泪盈眶。 林迎见状,也是无奈地点头。 是啊,蒋武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一些,搁在当下,十足的大龄青年啊。 要说大姨家,家中积蓄还是有一些的,但光有钱不成啊,蒋武油盐不进,就是不开窍,大姨都恨不得用钱给儿子捏一个老婆了。 谁承想好事多磨,今年他终于能够娶亲了,对象还是县城的秀才之女。 更重要的是,人家程秀才同意嫁女。 这可把大姨乐坏了。 …… 林迎在大姨家待了一个下午,其间当然少不了给他们一家讲述自己赴考的经历。 吃过晚饭后,林迎就告别大姨他们,回到了学宫。 居仁斋,丙字八号房舍。 当林迎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同房舍的另一名秀才也已经到了,正和艾金良在房中说着话。 巧合的是,这位秀才正是前些天林迎他们回家时让康叔路上捎带的两位秀才中的一个。 这位秀才姓吕,名海生,字义平,是个附生。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如今住在一个房舍内,更是应当好好相处。 “义平兄,看来咱们还是很有缘分啊,往后一块居住,可要多多担待了。”林迎笑着说。 吕秀才也惊喜自己居然会和林迎住一块,见林迎回来了,赶紧走过去拱手行礼。 “林兄,应该是你们多多担待我才是。” 作为一名附生,能够跟廪生住一块,那是莫大的幸事。往后无论对学业还是人脉,都是大有裨益的。 吕秀才觉得自己很幸运,这是老天爷也眷顾自己啊,没准来年的时候,他可以冲击一下增生! 所谓得陇望蜀,先前自己还是童生,渴望考中秀才,而考中了秀才,成了一名在庠的生员,他又渴望由附生晋级为增生。 至于廪生,他暂时还不敢奢望。 “哈哈哈,咱们互相担待。”林迎笑呵呵地说,往斋舍里一看,发现艾金良和吕秀才已经将各处座椅、柜橱都收拾好了。 三人间的斋舍中,每人配备了一床一椅一桌一柜,由镂空的格栅略作装饰,看上去就像有了私密的空间,另外还共用一个小客厅,摆着一张小桌。 条件相当不错,充分考虑到了读书人的生活与学习。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林迎便收拾了下自己的床铺,整理完后,就与艾金良、吕秀才他们席地而坐,互相交谈起来。 吕秀才来自聊塘乡的一个小村庄,今年二十有一,当初他参加府试时,乃是县榜第六、总榜第二十八的成绩。若当时就参加院试,妥妥的是秀才功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府试结束,踌躇满志准备参加来年院试的时候,他的母亲却意外患病身故了,吕秀才不得不为母居丧二十七个月,因“丁忧”而未能参加那年的院试。 直到今年的年初,除服之祭完成,他才终于参与了丁丑年的院试。 “好在三年时光也不算白费,今年院试考得还算马马虎虎,总算捞到了附生的功名。” 吕秀才笑了笑说着,语气中并无太多遗憾,一看就是豁达之人。 事实上,吕秀才在附生中的排名还是靠前的,毕竟他考的是三等卷头几名,只是遗憾没挤进前十罢了,不然没准也是一名增生。 “所以往后的日子,还请林兄不吝赐教,来年我可是想冲刺一下增生的。”吕秀才抱拳说道。 “啊,谁说要冲刺一下增生呢?” 就在吕秀才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大嗓门,众人回头,就看到范文炳持着把扇子,颇为骚包地走了进来。 边上还跟着苏泉川、简孟轶,原来们三个也被分配到了一个房舍。 吕秀才不由有些为难了,他刚立下宏志说要冲击增生,这不……本次院试货真价实的增生走进来了。 这不是打脸么。 要知道县学廪生、增生都有定额,附生想要冲击增生,前提是增生出缺,那岂不是诅咒原来增生梯队中有一人要降级? 当然也可以祝愿其中一人升级,可增生升廪生哪是那么好升的,就算要升,大概率也轮不到范文炳这个新晋的增生啊。 “范兄,刚才是我孟浪了。”吕秀才赶紧致歉。 “哪里哪里,不碍事!” 范文炳无所谓地摆手,笑了笑道:“来年我可是要冲击廪生的,照你的意思,岂不是我还要跟林兄道歉?” 林迎一凛,听范文炳这话,说得也没毛病啊。 莫非这厮来年要将自己拉下马? 呵,廪生只有主动升上去或者降下来,可没有被拉下马这一说。 只要自己占着廪生的位置不动,他就没机会。 不过大家都知道范文炳说的是玩笑话,不由哈哈一笑,那一丝丝尴尬很快随着范文炳的一席话而消散。 接下来几人聊起来,原来范文炳、苏泉川、简孟轶住的房舍为丙字十号房,与林迎他们的丙字八号房,仅隔了一个房间罢了。 以后互相交流倒也方便。 交流期间,也有其他秀才过来串门。 大家都是新生员,彼此搞好关系也是应当的,尤其作为廪生的林迎,更是他们着重结交的对象。 因此,丙字八号房,隐约成了新生们齐聚的焦点。 而老生们,大多并不住校,仅有几个年轻的内课生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大家彼此交流,也都混熟了脸。 第116章 入泮之礼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 林迎等十一个新晋生员,在学官宋教谕的带领下,于棂星门前集合。 此时的棂星门已经装扮一新,在彩绸与彩旗的点缀下,朱红大门既显庄重而又不失喜庆。 与此同时,两旁的“圣域门”和“贤关门”,经装点后,看上去也是喜气洋洋。 门前还立上了两块崭新的牌子,左右各上书曰:“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此时,林迎等人已经换上了新衣,完成了入泮前的第一道环节“正衣冠”。 他们齐齐站在棂星门前,等待着朱红大门的开启。???.23sk. 此刻,县学前游人如织,他们或是周围坊区的居民,或是专程从别处赶来的游人。 这会儿一个个都探长着脖子,想要一睹新生们入泮的风采。 可惜,县衙这边早有防范,那些凑热闹的游人全被衙役阻隔在老远的位置,隐约也只看到学子们的背影而已。 吉时将至。 学官宋教谕领着县学的两位训导一起上前,来到新晋生员们的面前稍稍站立。 经司仪示意后,宋教谕朗声道: “吉时到,新科生员上前,辟户!” 辟即开的意思。 随着宋教谕话音刚落,就见以林迎为首的十一名生员齐齐地上前。 而棂星门、圣域门、贤关门三扇门户,此时也接到了来自教谕的信号,由门旁的礼生一扇一扇地开启。 布满黄色门钉的朱门,这一刻在门枢吱呀呀的转动声音中,徐徐打开。一派充满厚重与威严的古韵之气,油然而生。 等到三扇大门全部打开,宋教谕面露微笑,对着林迎等人说道:“新科生员,请随我来吧。” 说着,宋教谕先行一步,就经棂星门,走了进去。 林迎等新生员见状,顿时按照礼仪要求,双手交叠着微微举起,然后微曲身子,俯首跟在身后。 进了棂星门,之后从泮池上方的桥梁走过,这就算入泮了。 这泮池林迎昨日就参观过,也就是普通的池子罢了。 但今日,加上了祭典光环,又有彩绸装点,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入宫游泮,薄采其芹,这可是读书人心目中非常神圣的一件事。 而泮池上方的桥梁,按规矩也只有身居功名的人才能通过,没有功名的人,哪怕家世再显赫,也只能绕着泮池而行。 有无功名,那是天差地别的。 林迎等人一个个从泮池桥梁上走下来,之后沿着中轴线,过甬道、进戟门,一路来到大成殿前的广场。 此时,文庙内的门子、斋夫、库子等人员,甚至提前到场的马崇杉等佾生,全都穿着特定的礼服,站立在中轴线的两侧,作俯首行礼之状,看着林迎等人从面前经过。 这就是新科生员入场啊,看得人群中低头观礼的马崇杉万分羡慕。 为啥别人能走在中轴上,而咱只能站在边上看呢。 看就看吧,还要俯首行礼。 这是往伤口上撒盐啊。 …… 大成殿前的广场两侧分别有东西两庑,东为乐器所,西为祭器所,两庑形成两道长廊,如两条臂膀,一同拱卫着大成殿。 林迎等人一路走到大成殿前的露台,之后宋教谕朝大成殿的通赞(礼仪官)点头。 就由通赞带着生员们进入到大成殿内。 大成殿里,主祀孔子,当然在正中位置立有孔子塑像,一旁还有四配和十二哲人,也是配享从祀的。 后世的人可能只认识一个孔子,而不知道还有四亚圣和十二哲人。 但在当下这个时代,四配和十二哲人,在文人的心目中也是拥有着崇高地位的。 他们的精神内核构成了文人的价值观,是脊梁骨一般的存在。 领着生员进入大成殿,通赞神情肃穆,看了众位生员一眼,高声道: “行大礼!” “兴!” “礼毕,平身!” 林迎等人照做,行完大礼后,又面向学宫的老师,再拜教谕、训导、助教等人,意为收入门下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入泮的第二道环节“拜师礼”,也算完成了。 之后由通赞高呼:“诣盥洗所!” 就带着生员们去了边上洗手的地方。 “金盆洗手”是第三道环节。 好吧,这一过程很简单,林迎将手伸进金盆里稍微洗了洗,又用毛巾擦干,这一过程就完成了。 最后一道环节,是老师持笔蘸朱砂,往学生眉心上点痣,意为“朱砂开智”。 完成这一切,入泮之礼正式结束。 众位新生员依次退出大成殿,然后来到后方学宫的明伦堂中静坐休息。 这一刻,所有生员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进行礼仪的时候,他们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在那庄严的场合中犯错。 那不仅闹了笑话,也破坏了整个仪式的严肃性。 现在则不同了,生员们彼此面对面坐着,互相交谈,也显得十分轻松。 接着众人开始自报年龄,进行序齿。 所谓序齿,就是同届生员按年龄进行排序的意思。 一般序齿都是同辈相交,同时生员也只与生员序齿,不同级别间是不能乱了“辈分”的。 这里面,林迎虽然是廪生,但序齿的结果,他却只排在第七。 好吧,排名越靠后,他应该骄傲才对。 没看到这届生员中,序齿排第一的,都已是四十岁“高龄”了吗? 那年龄都足够做林迎父亲了,但序齿过后,也只能与他平辈相交。 这其中的酸爽,还是相当让人快意的。 “说起这入泮之礼,按照本朝的规定,一甲子为一循环,也就是说,倘若我们当中有谁能当六十年的秀才,那六十年后还可以再进行一次入泮呢。” 聊天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季姓秀才笑呵呵地说起来。 第117章 选科 “本朝便有先例,某县有一庠生,乃垂垂老者。他入庠学六十载,就行了第二次入泮之礼,而巧的是,当年亦是他孙子入泮,爷孙二人一起过泮桥,真是一段佳话啊。” “哇。”其余秀才面露惊讶。 季秀才笑了笑,朝众人摇头道:“为兄不才,今年已是不惑之年,料想是挨不到下一次入泮了。” “噗!”一个年轻秀才笑了起来,“季兄要是能挨到下次入泮,怕是百岁高龄了。” “那会儿,我怕是都已经作古了。” “要我说,咱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挨不到下次。” “那可未必,今岁二十以下的,还是大有希望的嘛。” 说着,众人看向了林迎、艾金良、范文炳、简孟轶等人。 “可别,他们几位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将来是有大前途的,说他们有机会第二次入泮,岂不是咒他们考不中举人?” 一位秀才站出来笑道。 “哎呀,瞧我这嘴,失言了失言了。” “哈哈,我也没反应过来。” 林迎无奈地摇头。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众人说笑间,宋教谕携两位训导走了进来。 众位生员连忙起身,朝三位老师行礼。 宋教谕笑着摆了摆手,“你们都坐吧,今日入泮之礼完成,你们也是庠学生员了。” “在这里,我有一些话需要交待。” “教谕请讲。”众人齐声道。 “嗯。” 宋教谕满意地点点头:“本朝太祖有言,治国之道,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故在朝野设立学院制度,以陶铸英才。” “你们既然入了庠学成为生员,那就应该牢记,朝廷奉养你们,给你们‘廪食居黉学,差徭不到门’这等优渥的读书环境,是为了培养你们克己奉公、廉洁爱民的良好品德。” “……即所谓‘其言在典籍,其要在心身,而其用在国家天下。’学者读书,贵乎知而能行。” “弟子谨遵教诲!” 所有生员都齐声说道。 宋教谕面露微笑:“好了,大道理也不讲了,接下来我给你们讲讲庠学生员将来的出路吧。” 话音落下,就见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说到出路,他们怎能不关心。 之前一心只为读书,哪能想到秀才之后的事。而他们的老师,也都告诉他们成为秀才之后大有前途,但究竟是怎样的前途,无非是当官,可又怎么当官呢? 当然是科举。 可如果只是科举这条路,那宋教谕就没必要特别提及了。 肯定不止一条出路! 在场的生员,满脸期待的样子。 这其中,林迎最为淡定,因为他在后世研究科举文史,自然知道所谓庠学生员的出路在哪里。 只听宋教谕朗声说道:“生员之出路,共有三条,其一,赴科举,由科举入仕,成为朝廷栋梁。” 这一条也是学子们最为看重的,经科试、乡试、会试、殿试,最终获取进士出身,扛着匾额回家挂在门第上,然后学有所成,外放为官。 这条路也是当官之道,最根正苗红的路径。 当然,生员还有第二条出路,就听宋教谕徐徐道来: “其次,为学院晋级,尔等都为生员,自有学院这条天梯,具体则是由贡入监,再经朝考,外派为官。” 既然本朝设立下学院制度,那么经学院系统升迁,也是一条正途。 各地县学、府学,往上升就是两京国子监,生员们可以通过成为“贡生”的方式,升入国子监中深造。 深造期限为三年,深造完毕后,或视学业情况,通过国子监的内部考核,或经朝廷举办的统一“朝考”,成绩优秀的,就可以外放为官。 不同级别、不同路径的贡生,将分别担任州同知、州判、县令、县丞、教谕、训导等职。 事实上,经这条路真正成为地方主官的很少,反倒是地方佐官,以及学院系统的那么多教授、学正、教谕、训导,基本都是通过这条线晋升上来的。 类似于后世的公务员考试。 “除此之外,生员们还有第三条出路,多年成绩不佳,而又不思进取者,则直接充吏!” 充吏,那可就是处罚了。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凛,感到了阵阵寒风。 辛辛苦苦考中了秀才,要是被充吏,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呢。 丢不起那人,也对不起子孙后代。 但很快,宋教谕又满面温煦道:“当然,充吏是最极端的情况,我相信在坐的诸生都是有远大抱负的,万万不会堕落到这番田地。” 所有人有松了口气。 心中开始腹诽,这宋教谕真喜欢吓人。 看咱这脆弱的心肝呀,经不住吓啊。 …… 宋教谕意犹未尽地看着众人不断变幻的神色。 朝边上两位训导示意了下,就开始进行分科了。 所谓分科,就是分科教学法。 大周朝庠学,除了要学四书五经这一常规科目外,还要兼学礼、律、书、射、乐、数六艺。 其中,教谕主讲儒家经典,而礼、律、书三门为一科,射、乐、数三门为一科,分别有两位训导总揽。 虽然六艺所有生员都要学,但也要根据自身所处,选一到两科为特长,重点学习。 将来考试的时候,也是各有侧重的。 类似于后世的文理分科。 主要还是为了因材施教,培养生员们的业务能力。 毕竟,在场的生员中,真正能通过科举之路走上仕途的,还是少数。多数人的出路,还是贡入太学,出为府、州、县官员。 既然可能成为佐官,没有一技之长怎么行,人家地方主官也看不上你啊,怎么提拔? 随着教谕宣布,众人立刻交头接耳,互相讨论起来。 这分科只是选特长,并非选了后其它几门就不用学了。 当然,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精力充足,技多不压身,也可以多选几门作为特长。 “大师兄,这个怎么选?” 艾金良小声地问。 “按照自己的特长来,觉得擅长哪个,就选哪个,不过我们的最终目标是科举,所以选科也只是为将来打个保险而已。” 林迎想了想,最终确定了两科中的律和数作为自己的特长。 艾金良思考过后,则选了礼和数作为自己的特长。 选礼,是因为艾金良深知自己性子上是个古板之人,而礼的核心就是规矩,那么他选礼,就是恰到好处了。 至于数,则因为与林迎同房舍,自上次让大师兄开发了“数学”的神奇之后,艾金良就有些迷上数学了。 自然没有不选的道理。 林迎和艾金良这边倒是痛快地选了科,而其他生员则愁眉苦脸了起来。 最终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之后,也纷纷选择了自己擅长的科。 “好了,既然大家都已选定,那后续则由两位训导带领你们去见相应的教员。” “至于儒学方面,你们回去后也细细思索一下,选五经中的一经作为自己的‘本经’,这可是关乎将来科举的,望你们好好斟酌。” 说完,宋教谕笑了笑,就带着两位训导先行离开了。 第118章 才子治春秋 “诸位同学,对于刚才教谕所说的本经一事,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等宋教谕和两位训导都出去了,众秀才中年纪最长的季秀才站出来问道。 其他秀才一听,纷纷沉默了下,眉头蹙了起来。23sk. 事实上,选“本经”,比刚才选科更加重要。 选科选错了,大不了影响在校的成绩以及肄业的评价,总体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本经要是选错了,则会直接干扰到将来的科举,造成科举失败。 这是不得不慎重的。 盖因大周朝的科举,采取的是“一经取士”之法。 这种方法大致可以理解为采用“常规科目+主修科目”的考试方式进行抡才。有点类似后世高考改革后采用的“3+2”或“3+3”模式。 放在大周朝科举,则为“4+1”的模式。 即儒学的四书五经中,四书为常规科目,全省统一试卷,为必考题。 其余五经,则因学子精力有限,任选其一为主修。 届时参加乡试,也是“分经取士”,每一经都有固定的举人名额,全省范围内同一“经”的学子组内竞争,决出最后的入围者。 因此,乡试放榜的前五名也叫经魁,因为每经必占一个名额。 比如说,如果乡试第一名解元选的是五经中的《诗经》,那么同修《诗经》的学子,哪怕考得再好,也只能获得第六名了。 这也是为什么乡试放榜,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其余三名称经魁。 而到了第六名,则称亚魁,至于再之后,则全是文魁了。 正是因为选经十分重要,所以在场的秀才一听到要选本经,一时之间才如此纠结。 《易经》《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五者选其一,还是比较难以抉择的。 “其实我是想选《易》的,毕竟《易》才两万余字,相对来说也比较容易背诵。” 正当大家谁也没有先开口时,一个三十岁出头、额前已有些秃发的老成秀才叹了口气说道。 见其他人都看向他,那名秀才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苦笑道:“岁月不饶人啊,对于我这般年纪,恐怕只有《易》和《书》这种篇幅较少的经典才适合我了。” 随着年岁日益增长,他越发体会到身体之于科举的重要性了。起码记忆力方面,到了他这种年纪,想要再背诵动辄好几万字的儒家经典,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所以选择字数少的经书作为本经,实在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厉兄所思,同样也是我所困苦的。” 作为最年长的秀才,季秀才这时也感同身受地点头。 忍不住感慨起来:“岁月悠悠数载空,昔日壮志流水中。谁言离别最伤人,不晓迟暮胜凛冬。” “《书经(尚书)》亦两万余字,且相比《易》的深晦,它更简单一些。实在不行,我可能只好选它了。” 像其余的《诗》《礼》《春秋》,动不动就是四万字、十万字、二十万字,想想都觉得恐怖。 见厉秀才和季秀才迫于现实都做出了选择,其他秀才沉思了下,一时之间反倒没了主意。 他们好不容易才考上了秀才,正值当打之年,可不想这么轻易地向现实低头。 再则,选哪部经典作为本经,其实与授业老师专门治哪部经息息相关,老师以哪部经典为本经,则学生跟着学就是了,以便得到老师的专业指导。 思索间,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林迎他们,想要看看这几个年轻的秀才会怎么选择。 “大师兄,你觉得呢……” 艾金良也转过头来问道。 林迎想了想,说道:“《易》和《书》的字数确实是少,但也正因它们字少,却也未见得是好事。” “怎么说?”简孟轶好奇地问。 林迎一笑:“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必然会有更多的考生选择它们作为本经,到时候……只怕竞争只会更激烈。” 就像后世某省选修副科,结果弃考物理的占了绝大部分,变相地都扎堆到历史、地理等相对简单的科目中去了。最后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社会反响,学生也未见得获得了什么好处。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经他这么一说,其余人都有些惊醒。 几个秀才不确定地问:“那依你的意思是……” 林迎笑了笑:“在我看来,《易》《书》《诗》其实都在一个档次,都是五万字以下的经典,选它们作为本经的学子必然不少。” “与其学子间彼此倾轧,倒不如跳出这个圈,直接选压力小的。” “林兄该不会是想选……”范文炳吸了口气,面露错愕地问。 林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来选,我会选《春秋》!” “嘶!” 所有人抽了一口凉气。 果然年轻人就是无畏。 这大毅力、大无畏,竟恐怖如斯! 《春秋》,那可是足足有二十万字啊,能将它看完都已是殊为不易,要以它为本经,这酸爽的滋味,怕是谁选谁知道。 当然,林迎说的也不无道理。 《易》《书》《诗》字数少,选择的人肯定多。 反倒是《礼》《春秋》字数多,选的人少。 后世林迎做过统计,明清两代乡试中,选择《易》和《诗》为本经的其实最多,两经各占所有考生的大概三成,合计就是六成多。 再加上《书》的两成多。 剩下选择《礼》和《春秋》的,加起来也不到两成。 竞争小、成长性好。 妥妥的黄金赛道啊。 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度比较大。 “明序兄,才子治春秋,推寻命氏由。佩服!!” 几位秀才朝他竖起大拇指。 对此,林迎笑了笑,要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有把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春秋》作为本经的。 那与自虐没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选择《春秋》为本经,可不是像从前那样的泛泛而读,而是要扎根于经典,读出花样来的。 这其中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明序老弟,避开其他考生的竞争自然是非常重要的考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选了《春秋》为本经,咱们青川县学可有治《春秋》的教员?” 季秀才眉头一皱,说出来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既然乡试中选择《礼》和《春秋》的考生少,那么各级学院中,专治这两部经典的教员势必也很少。 而巧的是,偌大一个青川县学,教谕加两个训导七个教员,竟然无一人专精于《春秋》。 没有老师教,那还学个瘠薄。 还不如趁早洗洗睡了。 “对啊,本院没有治《春秋》的教员啊。” “师无从,又何以学?” “彼其娘之,我竟忘了这茬。” 一时间,几个原本被林迎说得有些蠢蠢欲动的年轻秀才,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老师教,这个问题太现实了。 总不能自己抱着书本啃吧,这要能出师那就怪了。 想到林迎年纪轻轻就已是廪生,众位秀才忍不住规劝起来,实在不忍他这般作贱自己的前途。 “哈哈哈,我就这么一说,大伙勿怪。” 见其余秀才都是一副劝他偃旗息鼓的样子,林迎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好了好了,选本经的事,大家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也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咱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应对下午的入学考试!” 季秀才又站出来说。 要不怎么说是在场所有秀才中岁数最大的呢,季秀才开口,还真有些老大哥的意味。 毕竟年龄摆在那,其他秀才也比较信服他的阅历,听他这么说,便纷纷将话题转移到了入学考试上。 上午完成了入泮仪式,紧接着下午要进行的,正是入学考试。 虽然只是象征意义的考试,但成绩的好坏,还是直接关乎到新科生员们的脸面。 让他们不得不重视。 接下来,十一个秀才结伴去了会馔馆。 吃完午饭后,便再次回到明伦堂,准备参加由宋教谕亲自主持的入学考试。 第119章 入学考试 入学考试只需作四书文一篇即可,题目是教谕亲自出的,又由两位训导亲自监考。 此时,十一位新晋秀才已经坐在自己的考桌前,他们面前放着的是一副砚台、一块墨、一架笔,以及几张纸。 “好了,新科生员既已坐在了这里,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两位训导,出示考题吧。” 宋教谕笑着来到考场中央,朝两位训导示意了下,便直接宣布了入学考试的开始。 两位训导手里各拿了一块牌子,上面分别贴有本次入学考试的题目。 一共有两道,考生们可任选其一作答。 左侧,吴姓训导手中的考题选自《论语》:有朋自远方来。 右侧,张姓训导手中的考题,则选自《孟子》: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 林迎看后,心中便是一阵了然。 这两道题,出得倒是都不难。 甚至可以说简单至极,基本就是给秀才们送分的。 他看了看其他秀才的面容,发现他们在看到考题后,也都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可见难度确实不高。 “考题已出,你们开始答题吧,可选二题中的一题作答,也可将两题合一进行作答,限字七百,两炷香后交卷。” 宋教谕说着,面带笑容地点燃了手中的香,用手扇了扇,插到一旁的香炉上。 所有人一凜,这题目确实不难,但时间紧啊。 两炷香,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 要作出一篇好的文章,这点时间还是有些偏紧的。 当下,他们便不敢马虎,立刻闭目冥思了起来。 而宋教谕,则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沏了沏手中的茶,悠然品茗,看着底下的学子埋头作答。 第一题的“有朋自远方来”,是《论语》的开篇之句,基本囊括了孔子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宋代朱熹对《论语》的开篇极为推崇,说它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一言以蔽之,透彻说明了做人与做学问该有的态度。 为此,围绕它,可书写的内容就太多了。 至于第二题,“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则基本囊括了《孟子》全书的“仁义”思想,注重民本。 但凡读过《孟子》,便会对这句话产生共鸣。 那么,究竟该选择哪一题来作答呢? 林迎略作思索,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于是他执笔,蘸了蘸墨后,就在纸上写起来: “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也。若挈裘领,诎五指而顿之,顺者不可胜数也。” 所谓文章,核心要义就在纲兴目张。 宋教谕出的两题,全都切合两部经典的核心主张,如果将它们合二为一作答的话,则很容易得出“提纲挈领”之意。 …… 时间缓缓的过去。 偌大的明伦堂中,十一位秀才一人一张考桌,看起来显得分外稀疏。 宋教谕坐在上方的讲台上,看着底下的学子都开始执笔疾书,心里不由暗笑。 看来这题目确实不难啊,丝毫难不住下方的诸位秀才。 毕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水平自是有几分。 这么想着,他不由点了点头,伸手一探,将燃烧着的香从香炉上拔了出来。 然后左手执香,右手执扇,便对着香……开始轻轻扇动。 两位训导见状,不由忍俊不禁地一笑。 而考生们并不知道他的这番操作,此时正畅快于自己的疾书当中,暗暗为自己的文采折服,想着入学考试,也不过如此嘛。 果然只是走个过场。 蓦地抬起头,却看到宋教谕手中的香已经只剩下一半不到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滴,还有这样的操作?! 考生们不由瞪大眼。 “那边的几位学子,请不要四处张望,时间已经不多了,还请认真作答。” 林迎听到动静后也抬起了头,心里正想着才开考没多久呢,怎么时间就不多了? 等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他心里顿时无语。 敢情……时间是这样流逝的。 只见宋教谕手中的一柱香烧完,很快又换上了另一炷。 “教谕先生,轻点,轻点扇,我的文章才写了一半呢……” “是啊,扇慢点,这香它撑不住。” “我等的锦绣文章尚在书写啊……” 新科秀才们哀嚎、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教谕闻言,神情一肃:“肃静,考场重地,岂可交头接耳,如此散漫放纵,岂不视考场如儿戏?” 众秀才:“……” 好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不过宋教谕可不管这些,转头对负责学风的吴姓训导道:“吴训导,待会儿若还有谁东张西望、肆意发声,你将他的名字记下来,以破坏考场纪律之名,记入三等簿,扣其学分。” 秀才们:“……” 一听要扣学分,刚才还嗷嗷叫的秀才,顿时瑟瑟发抖。 众所周知,在县学里学习,学分可是命啊。 县学教育,实行的是学分制,具体则根据“三等簿制度”,考察生员们的课业、学风、德行三方面。 三者全都优良的,则可获得学分,不仅可以免遭申饬,还能在梯队内进行升级。 青川县学仿照国子监,以教室之名为学子排位,实行的是分堂管理的方式。 具体则是分为三个级别,其中低级别的有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品学好的秀才,可以升至中级别的修道堂、诚心堂,最后再升至高级别的率性堂。 每一级都有出勤率要求,并且所教的六艺课业进度也有所不同。 相当于后世的年级段。 全部学完的生员,学院这边就不做具体的课业要求了,只要能通过每年的四次季考和学政主持的岁考,哪怕不来学院点卯都可以。 …… 面对宋教谕这样的强权,秀才们没有办法,只好加快手中落笔的速度,不求字写得多好,但求能在香燃尽前把文章写完。 只是这样一来,文章的质量就必然难以保证了。 要知道这文章最终可是要张贴到布告栏上供其他学子赏析的,如果写得不好,肯定丢死人了。 众生心中不由暗叹自己命苦。 终于,宋教谕手中的香燃烧殆尽,两位训导开始收卷了。 宋教谕满意地点头:“诸位今天的表现还不错,明日一早,成绩及试卷会在布告栏中展示,到时候你们自行查看即可。” 说完,宋教谕朝两位训导示意了下,就率先离开了明伦堂。 第120章 新修的学册 宋教谕一走,秀才们顿时互相交流起来。 一个个都十分哀怨,心说好好的入学考试,怎还会遇到这样的刁难呢。 宋教谕他,不讲武德啊! 但很快,也有生员想通了其中的症结,大胆猜测道:“你们说,宋教谕此举,会不会是故意而为之?” “这不是明摆着么。” “不,我的意思是,宋教谕此举,定有深意!”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看,一县之教谕,又岂会真的如此儿戏?” “宋教谕定是觉得我等初入庠学,必是春风得意,自诩不凡,故而才借这入学考试之机,故意杀一杀我们的锐气。” “啧,听兄一席话,我好像也有同感。” “正所谓,君子谦谦兮,居心而攸宁。题词赋诗兮,吟咏而无所听。虚心方能万事成,自满则十事九空。” “他是希望我们认清现实,不可沉浸在原来的成就中志得意满,否则必遭外在无常所累及。” “啊,原来教谕想得如此深远。” “是极是极,宋教谕用心之良苦,可鉴日月啊。” “原来是这样,我险些误会了宋教谕。” 几位秀才互相引经据典,越说越觉得宋教谕此番作为,肯定是有所指代,一时间为宋教谕的默默付出,感激涕零。 林迎很自觉地走得远了一点,这些个书呆子,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老艾,今天这场考试你考得如何?”林迎收拾了下自己桌面,来到艾金良面前问道。 艾金良露出淡淡的笑容:“还行,总算是在交卷之前完成了。” 林迎也是一笑:“那就好。” 接下来几人返回房舍,就开始拿出携带的书籍默默看了起来。 县学这边,虽然也有名师主讲经典,但主要还是以自习为主、答疑为辅,真正需要上课的,不过是六艺那几门课罢了。 此时依据层级划分,他们都挂名在低级别的“正义堂”名下,同层次的还有崇志堂、广业堂,需要通过修业,慢慢磨过去。 之后才能升入中级别的修道堂、诚心堂。 乃至高级别的率性堂。 正当几人拿着书认真看着的时候,马崇杉这厮一脸笑眯眯地来到了丙字八号房。 “哎,崇山兄,这会儿怎么有空到我这串门来了?你们那事情都做完了?”看到马崇杉进来,林迎心情不错地说道。 马崇杉一屁股在席子上坐了下来,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经做完了,今早可把我和清河给忙坏了,想不到作为佾生,还要为你们入泮的事忙活。” “这不,刚刚收拾好文庙那边的各种礼器,又在前辈的带领下彩排了下六佾之舞,我便到大师兄这边偷闲来了。” 林迎一听,不由乐了下。 “作为佾生,六佾之舞可是重中之重啊,毕竟是要在丁祭这种大场合上跳的,马虎不得。” 马崇杉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些无奈。 看着林迎他们,羡慕道:“还是你和老艾好啊,院试后成了正儿八经的生员,课业内容也是主学经典、兼学六艺,而不像我们佾生,主修的是礼仪和跳舞,感觉就是一舞男。” 听到“舞男”一词,艾金良忍不住笑了下:“那我们上儒学课时,你也可以过来旁听啊。” “那是必须的!不然我去文庙做佾生干嘛。”马崇杉理所当然地说着,“对了,听说你们下午进行入学考试了?怎么样,难度大吗?” “难度倒是不大。”林迎微微一笑说道,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了宋教谕用扇子扇香的画面,“但过程挺有一番波折的。” “哦,什么波折?” “这……不提也罢,反正不是大问题。要想知道是什么,来年院试时你考中秀才,大概就能体会到了。” 马崇杉闻言,便有些沉默不语。半晌后,他惆怅地道:“明年你和老艾就有机会参加科试了,如果考得好,说不定赶得上后年的乡试,你说咱们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那可未见得。” 林迎摇摇头,“明年我和老艾势必是要挑战一下科试的,而你也要参加院试,院试过后如果成绩好,达到了录科的标准,同样也有机会参加后年的乡试。” “即便院试成绩达不到录科,只要你能考中秀才,不还可以参加录遗嘛。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后年咱们师兄弟三个,还有机会结伴到省城一同参加乡试呢!” “没错,咱们师兄弟三个,一起去省城!” 马崇杉被说得有些热血上涌,连连点头道:“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不信了,我马崇杉现在是佾生,来年还考不中秀才!” 林迎瞥了他一眼:“有信心固然好,但秀才有多么难考你也领教过了,要想毕其功于一役,院试时直接达到录科的标准,这一年你还得加倍努力才是。” “嗯嗯,那肯定的。” 马崇杉吃了一块“大饼”,现在充满了动力。 一旁的艾金良,还有同房舍的吕秀才见了,都是会心一笑。 就在几人说话间,先前领着林迎他们参观黉学的许仙走了进来。 “哎呀,这里好热闹啊,你们下午进行了入学考试,过程还算顺利吧?” 林迎赶紧起身,朝许仙行了一个同辈礼,淡笑着道:“过程还算顺利。” “那宋教谕有没有……”说着,许仙做了一个扇扇子的动作。 林迎便无语,看样子,那宋教谕还是惯犯啊。 许仙看着林迎的反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哈哈大笑起来,“教谕先生,他人就是那样,他扇了扇子,那说明你们考得还不错,让他满意了。倘若不扇扇子,那则说明学子表现一般,那会儿他就该面沉如水了。” 一个笑容可掬的宋教谕还是蛮亲和的,林迎无法想象他面沉如水的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不知许学长这次过来是……”林迎疑惑地问。 “哦,我是过来给你们送学册的。” 许仙说着,将手中几本薄薄的册子放到了桌上。 “来来,你们一人一本!这学册里面记录了黉学内所有学生与教员的资料以及住址,囊括了学宫的生员,以及文庙的佾生。” “哦?” 林迎脸上不由露出了好奇。 接着,就和艾金良、吕秀才、马崇杉他们一起,人手一本学册,仔细看了起来。 青川县黉学,其实分为学宫和文庙两部分。 学宫这边,现拥有教官和教员十人,生员一百四十一人;文庙那边同样由宋教谕管理,但具体事务则由专职的辅助人员负责,现有佾生三十六名。 林迎重点看了学宫这边的情况。 教师队伍方面,宋教谕为总负责人,读破五车,学识渊博,其主治《尚书》、辅治《诗经》,兼讲四书,是学宫中儒学成就最高的。 两位训导,吴姓训导负责学风学纪,治《易经》,兼管礼、律、书三课;张姓训导则负责院内杂事,治《诗经》,兼管射、乐、数三课。 其余七位教员,都为民间选拔的专业人士,六人传授礼、律、书、射、乐、数等课,还有一人传授诏、诰、表、笺、疏、议、碑传等文体,学子愿学者,皆听从其便。 当然了,学册中最重点的,还是刚刚更新的生员信息。 林迎翻到生员一栏,很快就看到了青川县的生员表。 首栏为【廪膳生员,二十名】 变化包括:停廪生一名、起复康膳生一人;提岁贡生一名(提升)、增新科廪膳生一名(林迎)。 这里面,停廪生,就是岁考成绩不好,被学政降格为增生的原廪生;而起复康膳生,则是原本被降级为增生的生员在岁考之后又重回廪生资格。 这一升一降,名额并没有变化。 而林迎这边虽然新进了廪生行列,但同样也有一名老廪生作为岁贡生被选拔去了国子监,所以名额也没有发生变化。 最终,青川县仍旧维持着二十名廪生。 增生方面。 【增广生员,二十名】 其中在家丁忧的增广生二名,变化则包括:停增广生四名,起复增广生二名,增新科增广生二名(包括范文炳)。 总体仍维持二十名。 此外,还有一名增生按成绩原本应晋升廪生的,但因廪生名额未出缺,所以仍为增生。 附生方面的变化则多了。 不仅新进了八名新科附生,同时原有的八十六名附生中,有两名复起为增生、四名由增生降为附生,另有五名附生被降为青衣和发社。 目前共有附生九十一名。 【青衣和发社】,经过降级、除名等变动后,目前合计十人。 以上就是全部生员信息。 所以,算上青衣和发社的话,目前青川县共有生员一百四十一人。 …… 总表之后,就是每一名生员的基本状况,包括他们的童子试或者岁考成绩,以及家庭住址。 廪生是不排名的,所以林迎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廪生中的第几名,不过做表时,工作人员却遵循了入廪的资历,将他排在了廪生的最后一名。 林迎着重找了下孟夫子,发现孟夫子的名字出现在表格的第三位,想来也是老资格了。后面备注着“十二年老廪生”。 这资历,如果“挨贡”的话,很快就能轮到他前去国子监了。 增生则进行了排名,作为以后廪生出缺时晋升的依据。 比较可怜的还是那个原本可以升为廪生,但因缺乏名额而仍排增生第一的那位名叫郁书荣的秀才。 增生、廪生一字之差,一年少获得的待遇起码差了三四十两。 林迎为他默哀三秒钟。 第121章 老生贡入太学 许仙送完学册后,很快就告辞去了其它房舍。 马崇杉在他走后问道:“这位许学长,是学册里面标注的那位许仙、许名宣吗?增广生员?” “就是他。”林迎点了点头。 “啧啧,看上面说他今年才二十一岁,没想到就是咱们黉学的副学长了。”马崇杉一脸羡慕的样子,低头,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要说县学生员的种类,那必须提到廪生、增生、附生、青衣、发社这样的划分,但在整个县学中,论管事的权力,则除了教官和教员外,就属生员学长比较实打实了。 生员学长分正学长和副学长各一人,正学长一般从廪生中挑选留校的内课生担任,平时协助教谕管理学宫事务,已经相当于教员的职责了。 而副学长,则从留校的增生中挑选。 这是因为留校的廪生本就不多,大多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平时能来学宫点个卯就算难得了。 能具体为教员分担管事压力的,也唯有增生了。 毕竟让附生担任副学长,是难以服众的。 而增生则不一样,在廪生大多不在校的情况下,增生那可是实打实的带头大哥! 事实上,以青川县的实际情况来说,如果修完了学宫内的全部课业,选择继续留校的增生还是比较少的。 增生不比廪生,他们没有定期的饩银可以领取,所以受迫于现实,大多数增生在完成课业后都会选择在家备考,顺便发展一下副业,贴补家用。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在学宫这边举办文会时,定期回来寻师长们答疑就可以了。 平日除了备考,也是要赚小钱钱的。 因此,像许仙这样担任副学长的增生,要么极受宋教谕看重,从众位增生当中脱颖而出。 要么长袖善舞,本身就擅于处理生员间的各种矛盾,受到教员们的信任。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家中并不是太缺钱。 也唯有不缺钱,才不用为生计奔波,才有大把的时间处理学院的事务。 林迎笑了笑,从几次接触看来,许仙的为人处事还是很值得学习的。家中也有钱,倒是与范文炳的情况有些相似,就是不知道许仙出自哪户人家,县城有姓许的大户? 就在林迎念叨着范文炳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就见范文炳一脸笑容地走进了丙字八号房,身后自然还跟着与他同房舍的苏泉川和简孟轶。 “范兄,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瞧把你乐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马崇杉看了一眼,轻轻地用杯盖撇去茶水中的些许茶叶渣滓,随口调侃。 “是啊范兄,看你的样子,这是遇到喜事了?”林迎也道。 “啊,马兄也在呀。”范文炳看到马崇杉居然也在房间里,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随后朝房间中的吕秀才拱手打了下招呼,就对着林迎的疑问,笑着道:“喜事,自然是大喜事了!” “哦,是什么大喜事?”马崇杉放下茶杯,一脸好奇。 “哈哈,你猜猜看?” “不猜!” “啧,无趣!” 范文炳瞥了一眼,见他桌上放了本学册,也不藏着掖着了,“方才许学长来我房间发下了学册,你们可看了?” “看了,怎么了?上面有你的名字,不就是排倒数第二的增生嘛。”马崇杉酸溜溜地道。 “非也非也!”范文炳撕拉一声打开扇子,对着自己胸口扇了扇,笑眯眯道:“我乃新科入选的增生,排倒数也是应有之意,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但也不值得我如此高兴。” “听范兄的意思,让你高兴的事,莫非在廪生那一栏?” 林迎很快反应过来,这次廪生的变动,无非是停一人、复一人,再加上一人被提至国子监,恰好自己补了缺。 能让范文炳高兴的,肯定不是因为停了某人的廪生资格。 至于复一人,也不值得他这么高兴,起码不应该这么兴奋。 那剩下的只有一种。 “你有亲属以岁贡之名,升入国子监了?”林迎惊讶地问。 就见范文炳笑眯眯地点头。 马崇杉连忙又翻开学册,翻到了廪生那一栏。 上面赫然在一位生员的名字后面写着“岁贡入太学”。 而再看那生员的名字,刘丰德,字弘与!! “大师兄,这个生员,是范兄的老师啊!”马崇杉惊呼一声。 林迎也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升入国子监的生员,居然是范文炳的老师! 那岂不就是那个在教学方面,成就与孟夫子不相上下的城南刘夫子? 他先前只记得范文炳师从刘夫子,倒是没刻意记住刘夫子的名字。 “范兄,原来是令师长贡入太学了,那确实是一件大喜事,恭喜恭喜。” 林迎忙朝范文炳道喜。 “哈哈,原先我也不知道的,前些日子还与夫子见过一面,他也未告知我这件事,估计那会儿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这回我从学册上得知了,嘿,改天可得登门拜访一下。” 说着说着,范文炳突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唏嘘道:“本来还以为能和夫子一起作为县学生员了呢,没想到夫子如此狡猾,居然先我一步跑去国子监了!” 林迎便无语,这是什么孝子贤孙啊,人家是你老师,你却想跟他平起平坐。 还好刘夫子跑得快,否则还不被这个弟子气死。 吕秀才在一旁听得也是十分羡慕,插嘴道:“贡入太学啊,对于老廪生来说可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啊!” “是啊,我家夫子也算熬出头了!”范文炳感慨地道。 林迎、苏泉川见了,也赞同地点头。 倒是马崇杉和简孟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也知道知道贡入太学肯定是好事,毕竟升到国子监,对于地方学院的生员而言,也是一条出路。m.23sk. 但至于让范文炳高兴成这样? 第122章 魏学政到来 “崇杉兄有所不知,这生员入贡,成为贡生,还是相当了不起的。” 林迎解释道:“贡生介于秀才与举人之间,是从优秀的生员中遴选产生的,类似于乡试考举人,只不过贡生要低于举人。” “但是,如果贡生们在国子监中表现出色,顺利完成课业后,就可参加由朝廷统一举办的朝考,过了朝考就能直接为官了。” “虽然比不了科举出身的进士,但优秀者也可比照同进士进行选官。” 听林迎这么一说,马崇杉和简孟轶恍然大悟。 朝考是什么,他们不太清楚,但既然是朝廷举办的,想来与会试相差不大。 而且优秀者可比照同进士,完全就是“副科举”啊。 这下子完全明白了,尤其马崇杉,自己就身为佾生,不就是副秀才嘛。 那类比一下,他就知道贡生相当于副举人,通过朝考,就相当于同进士。 虽然贡入太学,只是相当于副举人,但那也不错呀! “嗯,这确实是个大大的好消息!”马崇杉起身拱手道。 范文炳满脸笑容,大有出去做东,请大家出去吃一顿的意思。 新生员一般都致力于科举,渴望在科举这条路上披荆斩棘,最终进士及第,光耀门楣。 但实际情况却是,科举之路何其艰辛! 大环境就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众多生员中,只有极其少数惊才绝艳之辈,才能依靠科举这条路出头。 于是,一次次乡试考下来,等新生员熬成了老生员,在经历了一场场失败过后,老生员们对科举的看法也就不同了。 虽然次次乡试他们还是会报考,但其实心态已经变了,变得并不那么指望依靠科举来出头了。 那么,成为贡生升入国子监,就是可以期待一下的选择。 地方生员升入国子监,都是通过选贡这一途径。 而选贡又分好几种方式,其中难度最大的,莫过于“拔贡”。一般每六年或十二年才举行一次,属于学院系统的顶级大考。 其实就是针对少部分生员的“小乡试”,经一省总督、学政、巡抚三堂会审之后,选优秀者送入京师参加“廷试”。 再通过,则直接赶赴各省先见习县令以下的官职,后续再一步步提升。 而没通过廷试的,则送入国子监学习,三年后替补为学院教习,再过三年授予县令或教谕等职。 值得一提的是,宋教谕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 即便廷试失败了,也属于贡生中的优等生。 但每次拔贡的间隔都太久了,以至于虽然含金量高,但并非所有优秀生员都能等到。 第二种选贡,就是岁贡了。 也就是例行选拔的意思。 一般县级学院每两年产生一名岁贡生,通常两个县结对,轮流给定名额。 能成为岁贡生的,通常都要十年以上的廪生资历。为此老资格的廪生争得头破血流,后来干脆改为按排名来,而排名又根据生员的资历和平时的历次考试来确定。 排队等待名额的过程称为“挨贡”,就是占着位置等待的意思。 岁贡生进入国子监后,照例要进行学习,学完之后任学院教习,走的基本是与“廷试失败”的拔贡生差不多的路线。 最后一个选贡途径,就是优贡生了。 优贡生是学政三年任期满后,离开时视学问、德行而带走的生员。 每位学政每任约带走三四名,小省甚至只带走一二名。 被带走的生员如果是廪生、增生,就称为优贡生,如果是附生,则称优监生。 这些生员经过简单的学习、一定的考核,就可直接任用为县令或者教谕。 属于学政保举的官员,也是朝廷赋予学政这一特派钦差下来地方所行的察举之权。 当然,比起德行,为防止风言风语,地方学政更愿意将学业作为保举出贡的依据。 …… 本次岁试过后,正好轮到青川县得到岁贡名额。 因此,原本排名第一的刘夫子,自然“挨到贡”了。 不得不说,正因为贡生这一制度的存在,解决了大量优秀生员的出路问题,同时,也对全国的学院系统以及少部分的县令职位,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为各地教育的推行,打下了基础。 尤其像孟夫子、刘夫子这样,已经绝了科举的念头,一心只为教书育人的老廪生。有了选贡的制度后,他们也有更大的舞台去发挥自己的长处。 目前孟夫子排在新学册的第三位,如果按照正常岁贡流程,六年后就可轮到孟夫子。但中间倘若夹杂一次拔贡或者恩贡(临时增加的选贡),则基本三至四年就可以去国子监了。 届时如果表现优秀,出任县级教谕或者州级学正,也未尝不可能。 那对于孟夫子来说,可谓功德圆满了。 …… 范文炳因为老师的“升级”而高兴不已,但最终还是没能做东。 因为又有一位老生过来串门了。 秋宗关虽然只是附生,但却是居仁斋中的老大哥了,这次他过来,正是给林迎等人带来了刚刚发下来的会馔堂吃饭的票据。 青川县黉学的饭票每月一发,基本保证了生员们的一日三餐。 拿到票据的林迎等人内心也有些激荡,握着手里的几十张餐票有些蠢蠢欲动,于是乎几人商量了一下,便组团去了会馔堂体验一番。 结果自然是极好的,膳夫老大哥人善得很,对诸位生员也是礼貌有加,丝毫不存在手抖阿姨“带病上岗”的情况。 餐盘里盛了满满的饭,更重要的是,有肉! 这次是黄豆焖猪肉! 那软糯到一舔就化的黄豆,夹杂着几块嫩扑扑的鲜肉,一口吃下去,别提多么幸福了。 只见艾金良手捧着碗,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热泪盈眶。 会馔堂的碗比较小,艾金良最后一连吃了三碗,直到将最后一粒黄豆、最后一粒米饭吃下肚,才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林迎见了,笑着道:“老艾,照你这吃法,我相信很快就能胖起来的。” 艾金良身高一米八多,在古代社会,尤其是南方,算是十足的高个子了。但美中不足的是,艾金良体态略显消瘦,原本五官还算不错的面容,因为饥瘦而显得有些不协调,一下子减分了不少。 “哈哈,胖点好啊,要真能胖起来,我还得感谢会馔堂的膳夫呢。”???.23sk. 艾金良心情不错地笑道,继而遗憾道:“可惜这里只供生员们吃食,要是爹娘小妹他们也能来就好了。” “那还不简单?”听到艾金良的感慨后,同坐的秋宗关笑了笑道,“咱们黉学虽然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但可以将食物打包带回去啊。” “说起来许多家境不好的学子,每次回家都会打包一些食物回去。教谕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但这是孝心体现,有碍于院规,他们不好支持,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倒是不错……” 艾金良眼睛一亮,心想着下次回去,一定要带些给家人尝尝。 虽然因为他考中秀才,家里摆席收了不少亲友的贺礼,加上私塾开学在即,他家的条件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 不说顿顿吃肉,起码比以前要改善了不少。 自然不缺一两顿好吃的。 可会馔堂的饭菜,光这名字就不一般。 而且这是他在县学里的待遇,他也想让家人们知道一下。 …… 正当林迎他们坐在会馔堂里吃着饭,聊着天的时候。 位于县城中部位置的县衙,此刻也迎来了一位贵客。 只见位于县衙正堂的县令住所。 小厅中摆了一桌上好酒席,杜县令正举杯,与一位大人物畅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按临陆江府,对本地生员进行岁试,并开展院试选拔新生员的大宗师——魏学政。 原来魏学政巡视完陆江府后,竟悄然地来到了青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