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书首闲话 刚刚得知《霓裳铁衣曲》即将得到分类推荐,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有些窃喜。 在此声明一点,本书是一本历史小说。有读者可能会觉得韦伯是废话,《霓裳铁衣曲》就是历史分类小说呀?何必再次强调?韦伯这么说是因为有两重意思,《霓裳铁衣曲》里的人物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人都是唐初人物,他们的习惯、好恶、思维都是公元七世纪的东亚人。在他们看来,以家世出身定官职品级、士庶有天壤之别才是天经地义的,家族的利益往往凌驾于个人、国家之上,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是非正义的,而在当时却是非常正常的,原因很简单,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公民,而在当时,每个人在社会地位取决于自身家族的社会地位。其次:以主权国家独立平等为根基的威斯敏斯特国家体系当时尚不存在,当时的东亚地区占统治地位的是正在形成的以唐帝国为核心的“中央帝国——附庸”体系。而在这个大体系下,又存在若干个较小的“中央帝国——附庸”体系,比如高句丽在辽东、朝鲜半岛、大和王国在日本列岛、朝鲜半岛南端、外东北,都在竭力建立自己的小体系。在这个过程中,大唐与高句丽、百济、新罗、大和王国以及当地的诸多部落、酋邦,他们之间或结盟、或敌对,以自身的利益为导向,产生了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这就是本书第一卷草燃的背景,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府兵制国家 这是一篇从透过府兵制讲述当时社会状况的文章,本来打算在书中写出来的,但觉得可能会太枯燥,降低娱乐性,网文嘛,毕竟是休闲取乐的东西。于是便单独写出来,有兴趣的书友就看看,没兴趣的跳过即可。 熟悉中国中古史的书友们应该知道府兵制起至西魏宇文泰,然后经北周、隋、直到唐前期,一直都是这四个王朝的军事基础。但是其内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通常来说,后世认为府兵制的开端有两个重要节点:第一个是公元535年宇文泰就任都督中外诸军事,获得了贺拔岳遗留军和随魏孝武帝西奔之军为核心的中央军以及关中土豪指挥的乡兵的指挥权。另一个是公元543年东西邙山大战西魏惨败之后,宇文泰“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到了公元550年,西魏已经建立了24军的编制,府兵制“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的架构已经形成。其中的关陇豪右,指的就是关中陇右土豪指挥的乡兵。所谓的府兵制,就是将六镇鲜卑、西逃洛阳中央军、关中陇右乡兵融合为一,宇文泰为代表的代北豪杰、从洛阳西逃入的洛阳权贵本地化、关陇化的过程,所以在史学界也有人将西魏、北周、隋、唐称之为府兵制国家,甚至府兵的国家。即府兵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是西魏、北周、隋唐这些帝国的建立者、捍卫者、也是拥有者。 为何这么说呢?让我们回到本文前面:“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府兵制创立时招募的不是单个个体,而是一个个以关陇豪右为首领的乡兵集团。仔细一想也不奇怪,以当时的行政能力,作为一个外来者,宇文泰怎么可能有能力在关陇地区度田清理户口,然后从有能力承担军事义务的富裕农民征调出足够的兵员呢?因此府兵制从一开始就是对乡里有力首领的承认和收编,即将乡兵纳入中央军体系,同时给予其首领相应的官职,这才是府兵制的真面目。 可能有读者会说,获得官职的只不过是那些乡兵首领们,乡兵们又要当兵打仗,还没有军饷,他们怎么能说是国家的拥有者呢?这就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情况来看了,府兵制形成的同时,当时盛行的是世兵制和门阀制,前者就是世代当兵,和平时期除了耕种自食,还要承担大量的劳役赋税,而府兵制是可以免除赋税劳役的。而且从升迁来看,府兵制有单独一套升迁体系,这样就避免了当时官位和家族出身相联系的弊病。不少出身底层的府兵因为战功而升迁至高位,比如来护儿等人。我们今天看来府兵制有各种各样的弊病,但比起当时的制度,府兵制却是大大的进步,让乡野间的有力有智人士有了上升的空间,打破了魏晋南北朝的士族政治,建立了他们的国家。 扯淡几句 几天前,工作间隙在赤戟的公众号里找书看,废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一本能下嘴的,真的看不下去。不甘心又去起点翻了翻,发现还不如赤戟公众号里面的推荐,看来他还真没吹牛,他的推荐放今天的网文中的确是老白向的,最后没奈何,继续看我的《逃避统治的艺术》,回想一下,我最近看过的网文就是《我们生活在南京》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讨论区里看到有人发言,我也明白了,不是现在的写手们烂,而是我这种人的口味已经被市场所淘汰了,既然被淘汰了,就不用勉强自己。 就像他说的,为啥要写斗鸡,为啥要写马球,这些与你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写了一个女人就问是不是女主,不是女主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赶快死掉,书里没提到男主和女人上床就说男主性取向有没有问题。我想男主早就混进了统治阶级的队伍,五品的官,手下几千号人,放现在至少是个地级市市长,这种人需要考虑自己的下半身问题?只要条件许可他去哪里会不准备女人给他暖床?主角在百济早就是百人斩了,王文佐日个女人就和喝杯水,吃个瓜一样,我至于连主角喝口水吃個瓜也要专门写?能不能别这么屌丝气,来点统治阶级的样子,什么是统治阶级?就是我很有礼貌,但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屁,王文佐对小蛮很有礼貌,对曹将军很有礼貌,对投靠他的百济人也很有礼貌,甚至会抓住对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全依仗你了,但他不会因为和小蛮上了床就对其另眼相看,必要的时候让他们去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23sk. 至于酒馆、马球和斗鸡,我写的是历史小说,唱戏就要搭戏台,唐代长安的宫廷、市场、坊里生活是啥样?他们吃啥,喝啥,玩啥,怎么生活?npc要有点人样,能够立得起来,不是一个穿着古人衣服的办公室小白领。当然我知道,这种玩意现在市场已经不要了,数据说明一切,还有点存稿,发完了事,祝大家都开心。 随便扯几句。 刚刚翻讨论区,看到书友龙战于野说本书阳刚之气不足,主角阴谋诡计多,帝王之气不足。我就多说几句。 古人有句话,君子豹变,什么意思呢。就是君子就像豹子一样,刚出生的时候很丑,很普通,但随着情况的变化,越长越漂亮就和豹子成年一样.其实古代的那些帝王将相,在他们起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啥帝王之气的,否则他们早被干掉了。至于阴谋诡计更不是啥贬义词,孙子开篇就说了兵者诡道也,有一门兵法更是直接叫阴符经。 就拿刘邦做例子他在鸿门宴里在项羽面前肯定没啥天子之气,派陈平搞项羽的时候也肯定不是啥光明正大,后来唱大风歌的时候倒是有帝王之气,但废太子不成,对戚夫人感叹说。吕后是你的主人时也看不出帝王之气,只有垂死老人的暮气。这说明啥,哪怕是刘邦,在绝大部分时候也是没啥帝王之气的。 那为啥书友们会有这种想法呢?一句话,历史书里的武则天李治们不会跳出来把他们脑袋一刀砍了,更不会把他们全家抓起来,一个个把他家里人当他的面一个个寸剐,最后再来把他砍断手脚,丢大瓮里,让他满身长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他们眼里,史书里。那些万人之英,超世之杰不过是随他们耍弄的npc。可是本书的主角是可能被人千刀万剐的,他很怕死,也不想死。就像你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怕死,遇到个片警就点头哈腰一样,他在实力不够的时候,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一句话,真正的勇气不是什么都不怕,而是明明恐惧,但能战胜恐惧。司马懿高平陵之变之前人人都觉得他是大魏柱石,贞洁之臣,二世托孤,然后一翻脸,把你们全灭了,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气。 天籁小说网 第一章 十五从军归 唐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十月,百济都城泗沘(今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飰,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暮色西垂,天空下着零星的细雪,王文佐能够感觉到飘落到脸上的雪花,触脸即融,仿佛泪水。城外传来的羌笛声,曲调悲凉,城下的军营中传来低沉的应和之声,唱的正是这首《十五从军征》。词中讲的本是老卒返乡却家门破败,只余自己一人的悲凉景象,与唐军戍卒们此时的心境仿佛,是以羌笛一声,壮士垂泪,非笛声之故,只不过正和众人此时的心境罢了。 “黄海虽宽,终可横渡,但横亘在我面前的是千年的光阴,纵然有百丈巨舰亦不得渡呀!你们也许还有返回故里的一天,但我恐怕此生是再也无法见到亲人朋友的面容了!”王文佐叹了口气,拂去脸上的雪水,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多了,从一开始的惊惶失措,到接下来沦为他人之家奴,最后被迫李代桃僵替人从军,短短的三年时间,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比过去二十余年加起来还要多。记忆中家人朋友的容貌亦有些模糊了,有时候他也在问自己,眼前的一切到底只是一场幻梦还是真实? “至少还给了我一身甲仗军器、牲畜马匹,也不算亏待了!”王文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当时正值唐初,施行的还是府兵制,从军之人须得自备兵仗衣驮牛驴及糗粮,若是缺乏甲仗驮畜之人,在军中的地位就只能做些仆役之事,地位低下,反之亦然。逼迫王文佐代子从军的那家人在这方面倒是没有小气,将原本替自己儿子准备的全套家什一股脑儿都拿了出来,凭借现代社会充足营养饮食喂养出来的好身板和全套驮畜甲仗家什,王文佐一到军中就当了个火长(唐代军中小头目),手下也有十来个人。 “只是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王文佐向远处看去,城墙下不远便是集市,再远一点便是住宅区了,一排排看上去颇为体面的院落,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还住着人,这是战争的结果。两个月前,唐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领十万大军渡海,连战连捷,兵临百济都城之下,百济王扶余义慈不得不自缚而降。破城时有不少百济贵族被杀,剩下的也被苏定方掳回大唐了,漏网之鱼纷纷逃回自己的领地中,他们躲藏在坚固山城之中,阴冷的注视着这些外来的入侵者,等待着形势的变化。 “王家三郎!”城墙下传来熟悉的喊声,王文佐探出头去,却是贺拔雍,自己的军中袍泽:“柳团头今晚要去鹿尾泽打猎,三郎你也要去吗?” “当然要去!”王文佐笑道:“不过我还要在城上转一圈,可能你们要等我一会!” “快些快些,莫要耽搁了!我们在西门外的大槐树下等你!” 王文佐在城墙上转了两圈,便下得城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只见一个辫发汉子盘腿坐在地上,正在舂豆,这就是他在百济迄今为止的唯一收获——一个马韩人牧奴(百济当时是一个奴隶制国家,上层是南下的扶余人,下层是当地的三韩人,即马韩、辰韩、弁韩,古代朝鲜南部的三个本地部族)。 “桑丘,别干了!把马准备好,带上干粮,晚上我们去鹿尾泽打猎!运气好的话,明天就有鹿肉吃了!”王文佐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手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个马韩人已经能够听说一些简单的汉语,王文佐也能听说一些当地话,加上手势两人已经可以交流,王文佐也从《唐吉坷德》中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桑丘听到王文佐说有肉吃,高兴的咧开嘴,丢下木杵,向屋后的马厩跑去。 也许是曾经当过牧奴的缘故,桑丘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功夫,便把坐骑和驮马都准备好了,王文佐也脱下盔甲,换了一身轻便的短衣,将弓袋胡禄挂在马鞍上,腰间插了一柄解手短刀;桑丘将干粮杂物都堆在驮马上,自己拿了一杆铁叉,主仆二人牵着马便往西门而去。 出了西门,便看到道旁的大槐树下或站或坐着一群人,正是先前招呼自己去打猎的同袍,远远的看到王文佐纷纷站起身来。为首那人头戴纱罗幞头,身穿紧袖黑色戎服,牛皮腰带上缀满银钉,腰悬长刀,体型魁梧,正是团头(唐军中级军官)柳安,也是这个小团体中官职最高的一个:“既然三郎也来了,那人就齐了,大家都上马出发吧!” 众人应了一声,皆跳上马来,桑丘也跳上驮马,紧随其后。他所乘的是驮马,较众人所骑的战马本就矮小许多,又驮了不少干粮杂物,自然落在最后面,看上去滑稽的很,顿时引来了一阵笑声。 “三郎!”柳安回头看了看正竭力催马的桑丘,向王文佐问道:“当初破城之时,大家都争取财物女子,为何你却选了这个牧奴?” 王文佐笑道:“我不想与同伴为了财物女子而发生争执,看这牧奴受伤躺在地上没人管,可怜的很,就选了他!” “三郎果然是菩萨心肠!”柳安笑了起来:“不过现在看来却是你最划得来了,倒是好人有好报了!” “为何这么说?” “前两日我接到家中的来信!”柳安的脸上现出一丝阴霾:“信中提到上一批返乡之人回去后,不但勋官的事情泡了汤,辛辛苦苦打仗得来的财物也多被勒索。我等回去时,财物只怕也会被人强夺,倒是你的那个牧奴不起眼,应该还能保得住,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原来如此,难怪我方才在城头上听到那笛声中颇有怨恨不平之音!” “是呀!”柳安叹了口气:“我等远渡重洋不远万里而来,所求无非为天子攻灭敌寇,立下功勋,可以返乡后光宗耀祖!想不到竟然会落得这般田地,这叫我等如何不寒心呢?” 第二章 抱怨 王文佐向左右看去,只见同行之人个个脸上皆有愤懑之色,原来早先太宗贞观、高宗永徽年间虽然军法森严,但朝廷对有功将士的待遇却十分优厚,不但赐予金帛,而且阵亡的将士天子还会发出诏书派出使者前往家乡慰问祭奠,子孙后辈也能继承先人的官职爵位获得免除劳役税赋的优待。所以每次出征,都有许多人自备武器粮食志愿从军。 但显庆年间以来,出征的将士很少得到朝廷的恩赏,战死者也少有抚恤;唐军征服百济,攻破敌军都城,立下灭国大功的将士返乡后也没有得到官职爵位,家中时常被征发劳役(家中有勋官爵位可以减免劳役赋税,这也是当时志愿从军者的主要动机),甚至还有因为些许小过,被兵部的刀笔吏定罪夺去已经得到的勋官爵位的,在异国拼死苦战而来的战利品也有被夺走的,自然这些留戍百济的唐军将士会觉得心寒,愈发愤懑不平。 “柳兄,照我说在这百济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王文佐笑道,众人皆有不平之色,唯有他一人面带笑容。 “这等海东荒僻之地,连狗都不要的地方,又有什么好处?”贺拔雍愤懑的应道:“若是军令上午下来,我下午就上船,若是多留一夜便是路边野犬!” “呵呵!”王文佐笑道:“你这话说的便有些过了,据说这鹿尾泽乃是百济王的御苑,放在过去若非王室中人碰一碰都要砍头的,若非我等来了百济,哪有这等机会在这里打猎?” “什么百济王,区区一个蛮酋,沐猴而冠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文佐笑道:“百济虽然无法与大唐相提并论,但仅仅这泗沘城就有户口五万家,按照一家出丁一人算,就有五万人之军,而泗沘城不过是百济五都之一,算上其他州县,至少户口三十万,胜甲之人便不下三十万,这放在大唐也至少是一大州刺史了吧?咱们要流多少血立多大功方能为一州刺史?” 众人听了王文佐这番分析,纷纷大笑,气氛也活络了起来。柳安笑道:“听三郎这么说,若是让你留下来当这个百济王,你是乐意的很的啦?” “有何不可?”王文佐笑道:“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此地虽然荒僻些,但土地肥饶,城池险固,若是在这里称王岂不是远远胜过回到家乡受人管辖?” “这倒也是!”旁边一个白脸汉子笑道:“便说那个义慈王吧,被苏大将军打的丢盔弃甲,面缚而降。可朝廷还是将其迁回长安,赐予高官显爵,免去罪过,好吃好喝养着,哪像咱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立下大功,回去后还要受那些小吏刁难,这一比还真让人丧气了!” “是呀,朝廷真是厚四夷而薄诸夏!刻薄的很!” “是呀,看看那蛮酋的宫室,虽然无法与长安太极宫比,但肯定比一刺史府强多了!” “住口!”柳安喝止住了同袍的抱怨,目光转向王文佐:“三郎你对眼下的形势怎么看?” 王文佐犹豫了一下,虽然说这几人平日里的关系都很不错,又是一个地方来的,算得上乡党了。但毕竟言多必失,方才说出那句话自己已经觉得有点孟浪了。柳安看出了王文佐的心思,笑道:“三郎,我方才让他们住口并不是觉得你说的不对,而是他们方才说的都是些气话,嘴上痛快却与事无补,反倒会惹来麻烦。但你却不同,这里的都是乡党袍泽,在这百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提点一句,大伙儿都会念你的情分!” “柳兄言重了!”王文佐笑道:“小弟才疏学浅如何敢当提点二字。” “无妨,你只管说,我们只管听!”柳安的脸上已经全无笑意:“说的有理,我等都欠你一个人情,说的不对,就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柳安在这伙人中官职最高,年龄也最长,隐然间已经是魁首。他如此郑重的向王文佐发问,众人的目光也一下子聚集了过来。王文佐知道自己此番是蒙混不过去了,强笑道:“那小弟就随便说几句,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柳安也不多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弟以为眼下百济的形势颇为不妙!” “是因为方才的笛声吗?”柳安问道。 “是,但不全是!”王文佐道:“确实我军眼下的士气不高,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将帅颁下重赏,朝廷兑现原先许诺的官爵,派来援军,士气自然就会提振起来。毕竟我们现在是在敌国,四周都是敌人,与母国有大海相隔,就算是想跑也没有地方跑,兵法上是个死地,孙子有云:置于死地而后生!用不着担心有人不肯死战!” “说的不错!”柳安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显然王文佐先前说的那些他也都想到了:“那你说的不妙是指什么呢?” “有两个地方!”王文佐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无粮;第二、无望。” “无粮,这不太会吧?”柳安皱眉道:“据我所知这城中存粮就足够全军大半年之用,大军还可以出城外就地征发嘛,再说还有新罗为我之盟国,实在不行也可以让新罗运粮前来呀?” “柳兄,当初大总管与新罗率领大军攻伐百济,虽破其国,收其酋首,带回大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立国数百年,子弟众多、与下恩泽深厚,我大军破城之时,多有诛戮,而恩信未施,且其国中多有山城,大者千余户,小者百余户,星罗棋布,其酋首多据城而守,眼下只不过伪作恭伏罢了。一旦形势有变,岂会没有一二豪杰起兵复国的?眼下秋粮已经收割入库,直到明年夏收,野地都是无粮的,我等那时又从何地取粮?大半年的粮食看起来不少,可这是按照城中万余人据守算的,若是出去打仗那可就远远不够了?” 第三章 夜获 “你说的虽然不错,可不是还有盟国新罗吗?” “以在下所见,盟国不可持,若形势有变,新罗未必会馈粮前来!” “为何这般说,百济与我大唐本无冲突,却是新罗死敌,当初新罗国主遣子弟为质,三番两次来我大唐恳求出兵讨伐百济,此番出兵就是应新罗所邀,若是百济复国,新罗人又怎么不会运粮呢?” “新罗与百济世仇不假,当初与我大唐联军破百济也属实。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百济强而新罗弱,不与我大唐联盟,新罗不足以自存。而现在百济王室贵胄多半被带到我大唐,城郭破、库藏空、百姓疲敝,即便能够击退我军复起,也已经不足为新罗害,反倒正好成为新罗壮大的饵食。但如果新罗出兵出粮帮助我大唐击破残余的百济军,百济之地便成了我大唐的郡县,百济之民变成了我大唐的百姓,新罗不但不能拓地益土,反倒还要小心哪一天步百济后尘,若你是新罗王会怎么做?” 听王文佐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柳安尤甚,他皱眉思忖了片刻后答道:“若是我便坐山观虎斗,坐视大唐与百济两败俱伤再出兵,一举而得二虎!” “不错!”王文佐笑道:“若是我的话,就一边以出兵相援为借口,侵吞边境的土地壮大自己;一边命人暗自寻找百济王室后裔,以备将来!” “今日得闻三郎这番话,胜读十年书,果然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后裔!”柳安叹了口气,他转向众人道:“诸位,方才三郎这番话,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都明白吗?” “是!”众人也明白方才番话的轻重,个个神色凝重,脸上再无方才的轻松。 柳安吩咐了众人,又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了看王文佐,突然叹道:“我本以为侯景之乱后,江东大姓悉数覆灭,琅琊王氏便再也后继无人,现在见到三郎,才知道槐柳大木虽然主干朽颓,却又能另发新枝!” 王文佐被柳安这番话说的稀里糊涂,思忖了半响才想起当初把自己送到朝鲜来替子从军的那个王家好像祖上还阔过,难道出自琅琊王氏?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开口询问,要不然岂不是露了自己的老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鹿尾泽,由于天色已黑,众人便在泽畔芦苇丛中的兽径设下伏弩,然后回到泽旁的高地上守护猎场的虞人芦棚休息,准备等到次日天明后再打围。 由于身处敌国,柳安分配了夜哨,王文佐抓阄抓到了第二班岗。约莫初更时分他被叫醒,走到芦棚外。为了防止夜里失火,取暖的火堆早已熄灭,王文佐将披风裹紧,盘膝坐在一堆待加工的芦苇上,将佩刀横放在膝盖上,涂上油脂,又取出鹿皮轻轻擦拭。夜风吹来,夹带着沼泽特有的水腥味道,远处偶尔传来到湖泽饮水的鸟兽的鸣声,更显得万籁俱静。 王文佐给佩刀上好了油,插回鞘中,觉得身上有点冷,正准备起身来活动一下取暖,却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便听到一片草木折断的声响。他赶忙跳起身来,拔刀出鞘。 “出什么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茅棚里的人也被惊醒了,第一个冲出来的却是柳安,光着脚,手中提着一根短矛,一脸的紧张。 “不清楚!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人!”王文佐低声道:“说不定是被我们设下的伏弩射中了!” 柳安侧耳听了会,只听到隐约传来的芦苇声响,却再也没有惨叫声,冷笑道:“如果真的是人,挨了一记鸭嘴箭(古代一种箭头,形状扁平仿佛鸭子的嘴,射中时造成的创口特别大,射猎时常用。)能忍住不叫唤,还真是条硬汉子!”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不过这样的硬汉子三更半夜跑鹿尾泽来,柳兄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柳安看了王文佐一眼,点了点头,他扭过头对芦棚里喊道:“都醒醒,把火把点起来,一起去下面看看!” 夜色漆黑,芦苇拍打着脸颊,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闪动,在四周投下光陆离奇的影子。桑丘拿着铁叉在前面开路,王文佐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拿着藤牌,紧随其后。主仆二人走的非常小心,谁也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猎人和猎物的角色随时都可能转换,再说他们先前设下的伏弩又不止一处,黑暗中又看不清设下的标记,要是踩中了自己设下的伏弩岂不是自作自受。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找了一会儿,桑丘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郎君您看,有脚印,还有血迹!” 王文佐蹲下身体,借助火光细看,果然地上有几只脚印,倒伏的芦苇上还有大片黑色痕迹,他伸出手指沾了沾凑到鼻边,闻到一股血腥气,果然是血。 “跟上去,不用急,他受了伤跑不远,小心狗急跳墙!”王文佐一边低声吩咐,一边将手指塞进口中用力打了个唿哨,尖利的哨音立刻划破夜空,远处的几点火光立刻朝这边靠拢过来了。 几分钟后,桑丘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丛后找到了这个神秘的倒霉蛋——身形矮瘦,裹着皮毛,浑身沾满了污泥和芦花,右大腿根部用一块破布裹紧,血正在不断渗出,他右手拿着一柄匕首,左手拿着一根木杖,正恶狠狠的看着四周的男人,就像一头穷途末路的老狼。 柳安使了个眼色,他右手边的李通一刀便砍在那汉子的手腕上——用刀背。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叫,匕首落地。声音未落他就被一拥而上的三个人按倒在地,不管他多么拼命的挣扎,片刻之后他还是被五花大绑起来。李通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个蜡丸,柳安捏碎蜡丸,里面裹着的是一条两尺多长,约莫两指宽的绢布条,抖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些错乱的笔划,宛若鬼画符一般,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第四章 加密 “把那长杖砍断,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柳安厉声喝道。 “是!”李通一刀将木杖砍成两段,在火把下仔细检查了下,失望将木杖丢在地上:“没有,什么都没有!” 王文佐拿起那绢布条接着火光看了看,又捡起丢在地上的半截木杖比了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将那半截木杖小心收好。 “说,是谁让你来的?这绢布上写的什么?”柳安厉声道。可是那汉子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眼中流露出讥诮的神情。 “柳兄,没那么容易撬开这厮的嘴巴的!”王文佐低声道:“还是交给上头,让上头的去头疼吧!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确保把他活着送回去,挨了那一下子,他可流了不少血!” “嗯!”柳安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立刻让人将其带到茅棚里,先给他包扎好了,天一亮众人猎也不打了,赶忙回城去了。 泗沘城。 “这是你从这厮身上搜出来的?”左骁卫郎将,熊津都护刘仁愿看罢了手中的绢布条,向下首的柳安问道。 “不错!”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刘仁愿将那绢布放到几案上,脸色凝重。俗话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出身雕阴郡(今陕西绥德)刘氏的他据说祖上是西晋时匈奴右贤王刘豹的后裔,世代在绥州为豪族,他的高祖父出仕北魏朝廷,并随北魏孝武帝迁入关中地区,其后历经北魏东西分裂,雕鹰刘氏的子弟们又被编入府兵,和北方的突厥人、吐谷浑人、柔然人、关东的北齐、南方的梁、陈拼死厮杀。刘仁愿本人虽是以祖荫得官,但依然保持着关西武人的质朴,身为高官,但全身上下衣无文秀,器物无镶嵌金银,全无当时洛阳、长安贵胄子弟的浮华做派。 “是!”柳安从众人出城到鹿尾泽打猎,夜宿泽边,听到响动,乘着夜色寻找,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叙述了一遍。刘仁愿静静聆听,并不出言催促,待到柳安讲完了,问道:“那当时找到这信使的是何人?” “火长王文佐!” “你唤他进来!” “是!” 片刻之后,王文佐进来,向刘仁愿行礼如仪。刘仁愿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你拿住了贼人的信使,赏你绢五匹!” “多谢将军!”王文佐赶忙拜谢。 “传令下去,先让医生给这厮检查一下伤势,然后严加拷问,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将军!” 屋内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到了王文佐的身上,刘仁愿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的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用行刑,属下也能弄清楚那绢布上写的什么!” 刘仁愿变得严肃起来,他取下头上的铁角乌纱幞头,放在一旁的凭几上,又拿起斫刀,横放在膝盖上,冷声道:“你说吧!” “请将那绢布条给属下!” 刘仁愿点了点头,侍从将绢布条递给王文佐。王文佐让人将那半截木杖拿来,将绢布的一头固定在木棍的一端,然后小心的一圈圈紧密的缠绕在木棍上,然后念道:“启禀将军,这绢布条上写的是‘丰殿下明年渡海,大援将至,十一月十日烧粮起事。道琛、鬼室福信。’” 侍从从王文佐手中取过木棍,呈给刘仁愿。只见那条绢布螺旋形的缠绕在木棍上,从上到下写着方才王文佐口述的文字。原来写信之人一开始将这条细长的绢布缠绕在木棍上,然后在上面写字,而将布条从木棍取下来后,布条上就只剩下一堆错乱的比划,除非重新缠绕在同样粗细的木棍上,否则谁也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好狡诈的用心呀!”刘仁愿冷哼了一声,将木棍与绢条放到一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王火长,贼人此法甚为巧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回禀将军,这并非属下想出来的,而是年少时看过的一本书中记载的。” “哦?什么书上会记载这些?” “是属下家中的一本《楞严经》,在行间缝隙有人书写下来的!”王文佐依照原先编造的答案说道:“具体是何人所书,属下就不知道了?” “你家中还有《楞严经》?”刘仁愿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也难怪他如此好奇,当时的知识被诸多世家垄断,像他这种世代将门出身的武将也就能简单的读写,稍微正式一点的文章书信就得靠记室文书,而王文佐一个火长居然在家中还有《楞严经》,这简直是乌鸦里面突然冒出一只白鹤来。 王文佐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但此时也改不了只得点头称是,一旁的柳安插话道:“禀告将军,王文佐乃是琅琊王氏的后人!” “哦?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后人,为何不早说!”刘仁愿神色大变,将膝盖上的斫刀拿开,又将放在几案上的铁角黑纱幞头戴好,笑道:“快快请起!”天籁小说网 “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和士族沾点边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王文佐一边腹诽,一边站起身来,刘仁愿让侍卫送来两张胡床,柳安也沾光有了个座位。刘仁愿询问了几句王文佐家中的情况,王文佐便将当初强背下来的生平照葫芦画瓢说了一遍。 “吾家先祖时曾奉朝廷之命,南下至建康,与尔高祖王元长(东晋宰相王导六世孙,南齐文学家,竟陵八友之一)并膝而谈,以为相见恨晚,今日你我于异国相见,也算得上是有缘了!” “高祖?这攀交情未免也攀的太远了吧?别说我和那个劳什子琅琊王氏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真的是琅琊王氏的子孙,谁知道几百年前两家祖宗见过一次?不过看样子这厮祖上应该当时混得不咋地,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王文佐心中暗想,脸上却也装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不管怎么自己这个琅琊王氏的身份是真是假,但人家现在却是堂堂的左骁卫郎将、都护,有杆子垂下来了自己还能不顺着爬? 第五章 迁转 “子弟不肖,介身行伍之间,有辱祖上声名,让将军见笑了!”王文佐装出一副惭愧不已的样子,低声道。他倒也不怕这话得罪了刘仁愿,以琅琊王氏昔日的声望,子弟混到去当兵的确是辱没祖宗到了极点了。 刘仁愿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可就差了,花无常好,月无长圆,世间岂有长盛不衰之家门?又焉知琅琊王氏他日复起不是从你今日?来人!给王火长记功!擒敌细作信使,破其谋略,当为上获,赐勋二转!” “多谢将军栽培!”王文佐在军中已经混了一年多,对于唐军的军功制度已经十分熟悉了,赶忙下跪谢恩。按照唐时的军法,凡有军功之人,皆授以勋官,勋官最高一阶称为“上柱国”,正二品,需要经“十二转”才能达到。《木兰辞》里“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十二转”就是说:花木兰立下大功,勋功已经达到极限。最低一阶为“武骑尉”,等于从七品,只需一转。“转”是授予勋官时用来衡量功绩的单位。 凡以军功授勋的,战场上或战后由随军的书记员记录战前的情况,战争的过程和胜负的结果,同时要记录每个官、兵杀死或俘虏敌人的数字,上报到尚书省吏部。吏部的司勋郎中反复审查,验证为实,然后拟定官阶,奏上皇帝,等待授官。以战前的条件分:以少击多为“上阵”;兵数(包括战士人数和装备)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按战争的结果分: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四十,为“上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二十,为“中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十,为“下获”。按照战前的条件和战争的结果,综合起来,拟定“转”数。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中获为四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以下递减类推。虽然说勋官没有职务,没有实际的权力,仅仅加官而已,但无论是将来入仕参政,还是军中升迁都会参考勋官。王文佐虽然立功不小,可一箭没发就迈过了从“兵”到“官”这条天壑,不可谓是没占这个“琅琊王氏”的便宜。 “三郎,那木杖的事情你瞒的我好苦!”出了门,柳安突然叹气道。王文佐正想解释,柳安却又笑了起来:“罢了,换了是我也会瞒下来的,恭喜了!” 柳安如此大度,王文佐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苦笑道:“这件事情的确是在下的不是,还望柳兄海涵!” “这有什么好海涵的!”柳安笑了起来:“若不是三郎你,换了别人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这隐藏密信的法子,这功劳本来就该是你的,大家都是乡党,在这里就是一家人,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见外了!” “柳兄说的是!”王文佐感激的点了点头:“要不然这样,因为昨晚的事情大伙儿连只兔子都没打到,不如今晚上就由我做个东,请大伙儿吃顿酒?” “这顿酒你是该请的!”柳安笑道:“不发一矢便勋功二转,最少也是一个武骑尉,不狠狠的吃你一顿还了得!你也不用麻烦了,折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先回去休息吧,酒宴的事情就交给李通,保证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那就多谢柳兄了!” 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在床上明明一夜没睡吗,困倦到了极点,却又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想着那绢布上写的那行字:“丰殿下明年渡海,大援将至,十一月十三日烧粮起事。道琛、鬼室福信。” 这丰殿下应该是百济王室中的漏网之鱼,明年渡海,那他现在应该不在百济,在一个与百济隔海相望的地方,那莫非是在日本?也有可能是在高句丽,虽然新罗攻取汉江流域之后,已经从三面包围了百济,百济与高句丽已经没有陆上通道,但还有海路相通,而且高句丽正在与大唐开战,与百济有盟约,百济王将子弟作为人质放在高句丽也是应有之义。大援将至这句话很简单,先以内应发作,烧毁唐军存粮,然后大举,这也是常见的伎俩。道琛、鬼室福信这两个人应该就是百济内应的首领,只要先发制人,将这两人拿下,这内应便群龙无首,那时就算信中那位丰殿下带着大军渡海而来,那也是客军,自然就好对付多了。 王文佐在床上思来想去许久,快到中午时分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中他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前方陆地已经到了尽头,展开成一片无限的空旷,充盈着大海特有的碧蓝,在大海与天空的交界线上,他隐隐约约看到无数个细密的小黑点。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渐渐他黑点在渐渐变大,桅杆、船帆、最后是船身,随着朝阳一起从海平面下升了起来,每一条船上都装满了士兵。有好多船,多到他无法数清,帆影遮天蔽日,海螺声声。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吹得他毛发直竖,尖啸声让他浑身颤栗。这一瞬间,王文佐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东面,是东面,敌人是从东面来的!”王文佐大喊一声,猛地坐起身来,他仍旧能够记得梦中无数的战船的景象,太阳是从他们背后升起来的。 进门的是桑丘,他走进门看着王文佐,那张丑陋的脸上流露出关心的神情。王文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满是冰冷的汗珠,喉咙干渴欲裂。他擦了擦汗水,咳嗽了一声:“给我倒杯水来!” 喝了水,王文佐才觉得好了点,他跳下床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已经快黑了,也不知道柳安的酒宴准备的怎么样了?要不要让桑丘去问问?王文佐犹豫了起来。 “郎君!”桑丘低声道:“下午时候柳团头来了,说让您醒了之后就去城门口的那家酒肆!” “什么时候来的?你为何不叫醒我?”王文佐急道。 第六章 升职庆祝 “是柳团头不让我叫醒您的!”桑丘有些委屈的答道:“他说只要太阳低过那棵树梢前到了就行了!” “该死!”王文佐看了看外间,太阳已经有半边下山了,他低骂了一声,赶忙弄了点井水擦了擦脸,就带着桑丘一路往那酒肆去了。 和绝大多数当地居民的住所一样,酒肆是一间长屋,有一半位于地面以下,窗户很小,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暖。王文佐掀开厚重的帘子,钻进门来,一股夹着刺激的酒精气息的酸臭味扑鼻而来,他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停下脚步。 酒肆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右手边靠墙放着十几个大木桶,另一侧则是火炉,几个跑堂的正端着托盘跑来跑去。老板娘正在从一只木桶里舀出散发出刺激性气味的液体,这是一种用桦树汁和粟米酿成的酒,当地人很喜欢。一张张长桌旁座无虚席,绝大部分都是唐人装束,有武士也有商人,他们坐在凳子上,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 王文佐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两下,回头一看才看到桑丘正可怜兮兮的盯着老板娘——确切的说是老板娘手中的正在舀酒的木勺,唾沫正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好吧,好吧!”周可成有些无奈的从钱袋里取出一枚肉好(隋代五铢钱的俗称)来,塞在桑丘手上:“只能喝两杯,多了可不成!” 桑丘飞快的点着头,口中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抓过铜钱就往老板娘那边跑去。王文佐看了看四周,终于找到了朋友的桌子,朝那边走去。 “三郎你总算到了!”柳安热情的挥了挥手:“让开些,给三郎腾个位置出来,这炖兔肉不错,三郎你尝尝!” 王文佐向为自己让开位置的同伴笑了笑,坐了下来,柳安说的不错,这炖兔肉虽然看起来不咋地,味道确实不错,棕色流着热汤汁的兔肉、掺杂着大块的芜菁、萝卜和蘑菇,将兔肉原有的土腥味道去除了。他吃了几块,顿时觉得身上热乎了起来。 “三郎!”旁边伸过来一只木杯,王文佐接过杯子,看到一张谀笑的脸:“听说你这次立下大功,赐勋二转,当真?” 王文佐能够感觉到从四周而来的羡慕目光,他有点兴奋,又有点心烦意乱,喝了口酒笑道:“哦,不过是侥幸罢了!” “三郎你就不要过谦了!”旁边的柳安插话道:“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瞧出了当中的关键,这又怎么会是侥幸?”说到这里,他便将当时王文佐从细作随身携带的木杖上发现了情报的线索讲述了一番,长桌旁众人无不对王文佐赞叹不已。 “诸位还不知道吧!”柳安笑道:“三郎乃是出自琅琊王氏,与刘都护乃是世交,方才刘都护还赐座与他,相谈甚欢呢!” 众人闻言,投向王文佐的目光从艳羡转为敬畏。原来当时距离南北朝不过数十年,朝廷也多以门第取士,上品之族可平步公卿,而寒素之族累功不过州郡,至于小民更是不堪。而上品之族来源颇多:南迁有“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为“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以上“侨姓、吴姓、郡姓、虏姓”合称“四姓”,“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选”,而琅琊王氏便是侨姓中的“王”。虽然隋唐统一天下后,这些世族已经没有当初那等威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大众眼里还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原来三郎出自琅琊王氏,难怪——”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随即便听到老板娘的怒骂声,王文佐回头一看,原来是桑丘正死死抱住一只酒桶,把脑袋伸入桶中狂饮,全然不顾老板娘的拳打脚踢。他赶忙起身走到门口,一只手挡住老板娘的拳脚,一只手把桑丘的脑袋从酒桶中扯了出来,笑道:“莫要打了,他是我的人,多少钱我赔与你便是!” “你的人?”那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颧骨高耸,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而又有神,原先的辱骂到了嘴边便又咽了回去,瞥了瞥嘴道:“一个牧奴,也配碰我的好酒!罢了,拿十个五铢钱来便是!” 王文佐数了钱放在老板娘面前,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桑丘:“弄点冷水来,让他清醒清醒!” “刚刚是桑丘酒喝多了,已经处置好了!”王文佐回到桌旁:“让大家见笑了!” “三郎,你真不像是高门大姓中人呀!”旁边一人叹道:“待一个三韩牧奴还这般好,换了我,早就先抽几十鞭子让他清醒清醒了!”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琅琊王氏的人!”王文佐腹诽道,口中却笑道:“咱们身处异国,四处都是敌人,还是对下头的宽厚些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得上他们的!” “三郎所言甚是!”柳安点了点头:“从昨天那个细作身上所携带的密信看,只怕这安生日子也没有几天好过了!” 长桌旁沉寂了下来,人们凝视着眼前的杯中残酒,说不出话来。百济是个多山之国,到处都是山岭、谷地、沼泽以及大片大片的森林,村落与城镇错落其间,与大唐不同的是,这些森林茂密到正午的阳光都无法透入,仿佛旷古以来都未被人打扰。阴森的北风吹得树影瞳瞳,宛如狰狞活物,外来者能够感觉自己被一种冰冷而且满怀恶意的莫名之物凝视,让你只想掉过头,飞快的离开,而这却是绝对不可以在上官面前说出的念头。 天籁小说网 第七章 出征 嘭嘭嘭! 沉闷的鼓声仿佛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长桌旁的每个人都迅速站起身来,目光凝重。 “快去校场!”柳安摸出一把肉好丢给跑过来老板娘:“这是我们的酒钱!” 依照唐军军法,三通鼓毕若是不能赶到,便要军法从事。王文佐走到还有些迷糊的桑丘身旁,轻轻的踢了一脚:“快回去收拾一下,要打仗了!”然后便快步往校场跑去。 军营里铿锵作响,一片混乱。仆役们将一捆捆羽箭、沙袋、投矛搬上城墙;工匠们则忙着修整盔甲、床弩、并给战马和骡子上马蹄铁。铁叶甲被放进装满沙子的木桶里,沿着地面滚动,好把上面的铁锈去掉,随军的女人们忙碌着缝补外袍和披风。靠近城墙的所有建筑都被拆除,以免成为纵火的对象;士兵们则小心的打磨着自己的武器,弓手们则在给自己的弓弦上蜡。马匹嘶鸣喘息,军官们发号施令,士兵们相互咒骂,整座泗沘城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嘈杂到了极点。???.23sk. 柳安第一个离城,他骑着一匹红马,红铜色的马鬃和他的披风一个颜色,仿佛燃烧的火焰。随军女人们目送他离开,有些女人在轻声抽泣,更多的人默默的看着士兵们,沉默不语。 “如果是我可不会穿的这么显眼!百济人里可有的是好弓手!”王文佐看着柳安的背脊,心中暗想。士兵们排成两行,鱼贯而出,骑兵在前,步兵和弓箭手在后。这次的目标是真岘城一带的百济叛军,但消息很凌乱,按照传来的情报,叛乱的百济州郡很多,显然叛乱的种子早已被洒下,甚至有传说北边的高句丽已经派出大军牵制新罗人了,这可不是啥好兆头。 “三郎,三郎!” 王文佐抬起头,意识到是柳安在叫自己,赶忙踢了一下马肚子,催马来到柳安身旁:“什么事?校尉?” “三郎,你看看!”柳安勒住了坐骑,用马鞭指着远处的群山,人马的气息在清晨的空气中交织成蒸腾的白色雾网,寒风掠过两人的头顶,将军旗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群山呈现出一种阴郁的蓝黑色,没人知道那里隐藏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你觉得我们这样直接前往真岘城会不会很危险?东夷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而我们却所知甚少!就好像,就好像——”说到这里,柳安停住了,开始思忖应该如何表达会更恰当。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对,这个比方打得好!”柳安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正是这样,咱们现在就和瞎子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入东夷(当时唐人对百济的蔑称)的埋伏,那就糟糕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王文佐思忖了一会:“要不这样,这次我们的军中不是有不少三韩的军奴吗?可以把他们集中起来,发放武器,让其作为前卫,他们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 “这样行吗?”柳安犹豫了起来:“他们会卖力吗?会不会四散逃走,甚至与百济人串通?” 王文佐笑道:“瞎子虽然看不见东西,但守城时监听地道却比双目健全人还要好,这就要看我们怎么用了!” “看来你早已胸有成竹了!”柳安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笑道:“既然是这样,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是,校尉!”王文佐没有推辞,军中容不得那么多虚礼,便转身策马向后队而去。 唐初军制还是以府兵制,帝国在天下各道、州、县要冲之地一共设置了634座折冲府,每府有府兵额一千两百人至八百人不等,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府以下,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及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无事耕种,有事则出兵。这六百余座折冲府中有285座位于关内道(即关中地区),以确保关中对四方的绝对军事优势。其次便是河东道,柳安本是河东柳氏的旁支,北周灭北齐后,祖上随军迁徙到了山东居住,世代在军府中任职。此次苏定方渡海远征百济,山东的折冲府健儿几乎被征调一空。此番柳安领两团兵驰援真岘城,配发到各营的三韩军奴便有三百余人。 道路漫漫,看不到尽头。 随着人马距离泗沘城越来越远,风也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沉寂。道路的西南侧是隆起的丘陵,可以看到丘陵顶部有一座座瞭望台,那是百济人防备东北方向新罗人进攻的工事群。而西侧这是平缓的旷野,直到视力的尽头,不时可以看到一道道升起的炊烟,那是百济人的村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农田就变得越来越少,道路上也看不到行人。 王文佐跳下马,双股的内侧感觉到一阵阵刺痛,看来在泗沘城的这短时间的和平生活让自己变得软弱了。他看了看四周,军奴们正忙碌的在营地的四周竖起鹿角、生火、喂牲口、搭帐篷。他推开准备来接过坐骑缰绳的桑丘的手,低声道:“你把我的弩拿来,叫两个人,再牵头骡子,和我去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弄到点新鲜肉!” 桑丘的嘴巴兴奋的咧开了,相比起劈柴火,喂牲口,他更喜欢打猎。很快他就消失在帐篷后面,几分钟后当他重新出现时,手里一张擘张弩,一袋弩矢,背着短弓,身后跟着两个军奴,都是黑布裹头,手里分别拿着短矛和铁叉。 王文佐看了看,觉得两人都还精神,便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横刀移到背后,以避免勾到弩机误发,然后一行人走下路,逆着溪流向树林深处走去。 桑丘挑人的眼光很不错,王文佐满意的发现同来的两个军奴步伐轻捷,踩在满是落叶的林间土地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远处传来溪水的声音,突然,王文佐脚下一声轻响,他停住脚步,蹲下身子,当他重新站起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裂开的干胡桃。 第八章 野猪 “是胡桃!”桑丘靠了过来,低声道:“这片林子都是胡桃树,一直到山的那头!这里的野猪都是吃胡桃的,长得最肥。每年秋天百济人都会在这里围猎野猪,然后用胡桃木熏野猪肉!” “野猪,那可不好对付!”王文佐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四周,在不远处有一个山坳,溪水在那儿汇成了一个小水潭,水潭边长满了合抱粗的胡桃树。茂密的树冠连成了一片,盖住了大部分水面。 “我和桑丘爬到潭边的树上去,野猪听觉和嗅觉都很好,但却是个半瞎子,你们两个把骡子牵远点,埋伏在上风处等信号!”王文佐低声道,一旁的桑丘在旁边翻译,另外两个军奴点了点头,很快躲藏了起来。王文佐和桑丘走到水潭边,选择了一棵粗壮的树木爬了上去,王文佐折断几根树枝,在树杈间搭了个简陋的平台,然后将弩张满,装好箭矢,耐心的等待起来。 潭边除了流水声,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鸟鸣,安静的有点渗人。王文佐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些,好抵御林间入骨的寒气,他不禁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出来时不把皮袄披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让某个军奴回去给自己拿袄子,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他的精神头一下子提起来了,轻轻的拍了一下旁边的桑丘:“你听,来了!”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透射到水潭边的空地,王文佐能够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几次呼吸后他才看清那是一头巨大的公野猪,月光照在他巨大突出的獠牙上,呈现出一种没有生命的惨白色。这头巨大的野兽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仿佛是在寻找潜在的敌人,最终它哼哼了几声,身后的灌木丛开始剧烈的摇晃,从中钻出好几个黑乎乎的影子来。 “一共有八个,两大六小!” 桑丘的呼吸让王文佐的耳朵有点发痒,他握紧右拳,用大拇指指了指那头最大的公野猪,然后旋转拳头,让大拇指朝下。桑丘会意的点了点头,拿起短弓,搭箭上弦,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王文佐拿起弩弓,屏住呼吸,瞄准了公野猪肩膀下面一点的地方,那儿是心脏所在的位置,然后扣动了扳机,他感觉到弩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正当王文佐以为自己射偏了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嚎叫声划破了夜空,那头公野猪猛地跳起半人多高,然后落到地上,疯狂的转着圈仿佛是在寻找袭击者是谁。王文佐赶忙用力双脚猛蹬弩机下的铁环,重新上好弦,然后将第二支方头箭卡入箭槽,然后瞄准扣动扳机。 这一次王文佐射偏了,箭矢擦过公野猪的肩膀,深深没入土中。这头巨大的畜生此时终于发现敌人藏身何处,它恶狠狠的转过头,一头撞在王文佐所在的树干。剧烈的震动让正在给弩弓上弦的王文佐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去,幸好旁边的桑丘一把扯住了。 惊魂未定的王文佐死死抱住树干,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头公野猪的状态有点不对,它撞击树木的力量在迅速下降,嚎叫声也似乎有股绝望的味道。王文佐小心的换了根树杈,给自己的弩机上满弦,又射了一箭。 这一次王文佐可以清晰地看到弩矢贯穿了野猪的后腿根部,这头巨大的野兽终于倒了下去。另外两名军奴围了上来,那头公野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从树上射下的第四支弩矢彻底的粉碎了它的努力。 王文佐跳下树来,在月光下公野猪浅色的肚皮剧烈上下起伏,气流从它的鼻孔喷出,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这头巨兽即使躺在地上,也与自己腰一般高,王文佐用敬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可真是个大家伙呀!”桑丘低声道:“咱们这几个人可弄不回去!” “嗯,是呀!”王文佐点了点头:“那就先把两条前腿弄回去,回去后再叫几个人来搬运剩下的!” 军营。 篝火烧的噼噼啪啪,火上的烤架上正转着半扇野猪肋条肉,油脂滴下,香气四溢。王文佐坐在火堆旁,一旁的矮几上放着短刀和盘子,四周的军奴们垂涎欲滴。 “桑丘,这是你的!” 钢刀切开猪的肋条,松脆的皮在刀刃下噼啪作响,滚烫的油脂流了下来,王文佐撒上盐,将木盘推给自己的仆人。桑丘兴奋的接过盘子,就地盘腿坐下,大口的吞咽起来,引来了四周军奴的一阵骚动。 “你,还有你!”王文佐又切下两块,放在盘子里递给方才同去的另外两名军奴。那两人不敢像桑丘这么托大,赶忙先跪下磕了个头,才接过盘子,走到一旁开吃。 很快桑丘就把盘子里的肉吃完了,他一边舔舐着手指上的油脂,一边又用渴望的目光看着烤架上的猪肉,王文佐笑了笑,把手中的短刀递给桑丘,做了个自便的手势。桑丘发出一声欢呼,跑到烤架旁开始切肉起来。 王文佐耐心的等待着桑丘停止进食,然后向其使了个眼色,开始向四周的军奴们说话,语速缓慢,他说一句,桑丘翻译一句:“桑丘是我的家奴,我是他的主人,他为我效力服务,而我为他提供衣食、住处和保护,确保他不被外人欺压。今天在猎野猪的时候,他立下了功劳,这是他应该得到的。除此之外,我还在这里许诺,这一仗打完后我将给予他自由,到了那个时候他愿意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愿意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如果他愿意继续为我效力,那除了衣食住所之外,还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 23sk. 第九章 斥候 王文佐的这番话在军奴们中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军奴们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王文佐耐心的等待直到一切重新平息下去,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未必会相信我方才说的话,但时间还长的很,你们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耳朵听,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现在我需要二十个机灵的小伙子,这些小伙子要走在军队的前面和两翼,当发现百济人的伏兵,就先发出信号,以免我们落入圈套,愿意的人可以站出来!” 军奴们保持着缄默,正当王文佐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人举起胳膊,说了两句话。 “那我们也有报酬吗?” “当然!”王文佐拿出一张书册:“看到这个吗?这是我大唐军中的名册,只要愿意的人名字就会被列在上面,从此之后你们就不是军奴,是我大唐的藩兵了!妻儿也不再是奴仆了!” 人们交换着眼神,没人说话,正当王文佐考虑是否要再加点筹码的时候,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就是刚才那个举起胳膊发问的汉子,他向桑丘点了点头,吐出一个音节。 “他说他没有名字,不过因为胳膊长,同伴都叫他猿猴!”桑丘低声道。 “猿猴?”王文佐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下来人,身材精干,双臂修长,颧骨凸出,双颊凹陷,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忧郁的眸子,还真有几分像猴子,他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有些不雅,不如改叫袁飞吧!像猿猴一样轻捷如飞,你问他如何?” 听到桑丘的翻译,那汉子兴奋的跪下磕了几个头,把王文佐弄得愣住了。 “主人,他在感谢您给他起了这么好的名字!” “罢了,让他去吃肉,下一个,还有人要报名吗?” 半盏茶功夫后,王文佐收起书册,在他的身后是二十个围在火堆旁大口吃肉的新募藩兵,而桑丘则大声呵斥着围拢过来还想报名的军奴们,为王文佐推开一条道路。 当晨曦降临,士兵们将水浇在篝火上,背起行装,开始继续前行。路旁的溪水激流奔涌,寒冷如冰,山坡上大片大片的胡桃和雪松仿佛沉默的哨兵,静静的凝视着这些陌生的来客。与昨天不同的是,在两侧的山坡和前面已经有了自己的眼睛——希望昨天的那顿野猪肉能够生效!王文佐心中暗想。 袁飞行走在林间,脚步轻捷,没有一点声响,就好像他的外号。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这种特殊的本事,并且用投石带和一些机巧的陷阱弄到一些小猎物——他父亲死的早,若非如此仅凭母亲的力量是无法养活他和两个妹妹的。他很喜欢王文佐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对于古代人来说,名字,尤其是写在纸上的文字是有某种特殊神秘力量的,绝大部分像袁飞这样的三韩军奴从生到死都是没有正经名字的。一想到那个陌生的唐军军官在纸上写下的那两个汉文是专属于他的,袁飞就觉得一阵莫名的兴奋。 啪嚓! 袁飞几乎是下意识的躲到了一棵老枫树的阴影中,这是一个偷猎者必须的技能。片刻后他小心的探出头来,凝神谛听,仔细观察,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雪枭的呐喊。 目标无声无息出现,袁飞的眼角余光瞄到一缕白色穿过树林,他转过头,追踪那缕白色,但却什么都看不到,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伸出木指彼此搔抓,或许是看错了,或许那不过是只鸟,或是雪地上的反光,更或许是月光造成的错觉。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天籁小说网 几分钟后,一个阴影突然自树林暗处冒出,站在距离袁飞不过十多米外的地方,俯瞰着山下的道路。他身材高大,身着灰黑色的裘袍,头戴乌纱圆帽,只在胸口处露出一块白色,那应该是中衣的领口,手中提着一张角弓,腰间悬挂着横刀和箭囊。 袁飞屏住呼吸,颤抖着靠紧树干,他的脸颊贴在树皮上,粘稠甜腻的树汁流到他的脸上,片刻后他又听到几个脚步声。 “唐人的军队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禀告达率,大概还有半日的路程!” 随着外间语速交谈越来越快,袁飞渐渐听不懂说些什么,不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死死贴紧树干,以免被来人发现,良久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探出头去,已经是空无一人。 “三郎你认为这家伙说的是真的?”柳安瞥了跪在地上的袁飞一眼,这家伙削瘦枯槁,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臭气,神色惊惶,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实在不太像一个合格探子。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王文佐慢条斯理的答道:“对我们撒这个慌有什么好处?让我们更加戒备?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嗯!这倒是!”柳安点了点头。 “而且我还有一个理由,按照他的说法,敌人的交谈中提到了‘达率’,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真岘城那边的情况就非常不妙了!” 柳安两腮的肌肉顿时紧绷了起来,达率是百济国仅次于达佐的高官,大概等于唐的大州刺史、一路总管,能够出任此官的无不是百济世代贵酋,威望深重之人,如果说围攻真岘城的叛军中有这个级别的首领,其规模和战斗力就绝不是自己这区区几百援兵能够应付得了了。 “可如果我们畏缩不前,就是失期之罪,必死无疑!” “照我看可以这样!”王文佐道:“先派出骑队在前踏白,若是有变则举烟火为号,步队就退到昨日宿营地,那儿壕沟栅栏什么都是现成的,又靠近水源,地形不错,以强弩固守,便是十倍之敌围攻也不害怕!” “嗯,就这么办!”柳安两腮的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王文佐所说的踏白在唐宋时便是侦查的意思,踏,即检踏,勘察、搜查之意;白乃是薄的假借字,乃是“草木丛生,不可深入”之意,这两个字连在一起便是查探敌人可能埋伏之地的意思。失期不至当然触犯军法,但若是途中有变遭遇强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十章 叛军 “达率,唐人的斥候来了,我想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们的布置了!” 黑齿常之站起身来,他身穿白袍,比在场中最高的人还要高出一个头,而动作却极为矫健轻捷,仿佛一头穿行在山林间的猛虎,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遮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眼瞳黑亮如同玛瑙。但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他走到一棵大橡树旁,向山下的谷道看去,只见数十骑兵正在沿着下方的道路前行,这些敌人走的很慢,每到地形险要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四处查看,显然隐藏在前面不远处山坡上的伏兵是不可能瞒过这些细心的斥候的。 “给我!” 黑齿常之伸出右手,一旁的奴仆赶忙送上他的弓箭,这弓箭与他的体型相仿佛,箭矢仿佛短矛粗细。黑齿常之搭箭上弦,引满弓,稍一瞄准,便松开弓弦,随着一声轻响,便看到山脚下的骑队中有一人落马,余者飞快的将尸体扶上马,转身打马离去。 “传令下去,追击,这些斥候不会离步队太远的!” “你是说这一箭是在百步之外射过来的?”柳安看着地上的尸体,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 “是的,校尉!”回答者的脸色和地上的死人一样苍白:“我的意思是至少有百步远,实际上可能会更远。” 在苍白的晨光下,死者看上去仿佛是在沉睡,他长得只能说一般,但死亡抚平了美与丑之间的区别。一件披风遮挡住了伤口,王文佐掀开披风,伸出手指探了探伤口的深度,又捡起旁边那支仿佛短矛般的箭矢,比划了下,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挥手让部下退下休息,柳安回到尸体旁,脸上泛出一丝苦笑:“现在逃走也许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王文佐摇了摇头:“贼为主军,我为客军,如果退兵,他们肯定知道某条更近的山间小路可以抢到我们前头,与其到时候进退失据,不如就在这里打一仗!打赢了自然万事大吉,打输了那也只有认命!” “也好,不过粮食——” “这个不用担心,士卒身上有三日之粮食,军中还有十日之粮,杀掉随军的牲口又能吃几天,算起来我们至少有半个月的口粮。贼人突然暴起,一时间肯定没有这么多粮食的!” “这倒是!”柳安点了点头,人长腿,粮食可不会长腿,叛军发展的这么快,获得粮食的唯一办法就是四处劫掠,不断的流动,而不是围攻自己十几天。他想了想之后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首先把战马之外的牲口都杀掉,让士兵们吃饱吃好!其次,多砍些木材来,加固栅栏;剩下的就只有向神佛祈祷了!” “你说得对!”柳安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三郎,神佛会保佑我们的,是吗?” 王文佐拿起那支箭矢,用力折断:“神佛只会保佑自助之人!” 外面到处是车马喧嚣,乱成一团。人们高声呼喝,忙碌着加深壕沟,加固栅栏,空中下着细雪,王文佐伸出右手,雪花落在掌心,旋即融化。他吐出一口长气,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桑丘!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杀牛的地方,把牛筋都要来,就说是我有用!”王文佐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紧随身后的桑丘。 “是,郎君!”桑丘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王文佐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头发!”王文佐走到桑丘身旁:“所有的三韩人的头发都这么长吗?” “是呀,怎么了?”桑丘不解的问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们马韩的男人都是一辈子不剃头的!” “很好,你去告诉那些军奴,今晚只要愿意剃头的,都可以有肉吃!” “只有这玩意?”沙吒相如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木盘,里面除了黑乎乎的煮豆子就别无他物。 “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得知福信公从倭国迎回丰殿下,四方豪杰皆起兵相应,讨伐唐寇与新罗贼,但粮食却不够了,若非已经攻下真岘城城,连这黑豆都没有吃的!” 沙吒相如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舀了一勺豆子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艰难的咽了下去,就好像吃药一般。原来他与黑齿常之都是百济国的贵酋,他本人更是百济八大贵姓中之一,论官位门第还在黑齿常之之上。两人口中的福信公便是鬼室福信,鬼室福信本是百济王室旁支,论辈分还是义慈王的堂弟,官居佐平(大概等于兵部尚书)。公元660年,苏定方领大军渡海灭百济,不久后便领兵回国,并将百济义慈王以下一万两千余人尽数迁回大唐。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鬼室福信一面组织百济的残余力量抵抗,一面派出使者前往倭国请求援助,并迎接在日本作为人质的王子扶余丰璋回国登基为王。倭国派人送回扶余丰璋,并赠予大批物资,声言将起倾国之兵来援,百济旧地的贵族豪杰们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百济旧疆兵火四起,州县纷纷易帜。 沙吒相如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去,便把盘子推开,低声道:“常之,你觉得倭人此番所为,会不会是别有用心?”???.23sk. “那是自然,虽说是唇亡齿寒,但也没有白出力的?”黑齿常之却吃得很香,仿佛盘子里不是煮豆子,而是平日的珍肴一般:“不过本国与倭国关系匪浅,哪怕最后落到倭人手中也总比便宜了新罗人和唐人的好!” 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原来唐初时朝鲜半岛正处于“前三国”时期,即高句丽、新罗、百济。其中高句丽与百济皆为扶余人(从汉至唐我国东北地区的一个民族)建立的国家,而新罗人是半岛本地民族,即三韩人建立的国家。高句丽位于辽东和朝鲜半岛北部,百济则在朝鲜半岛西南部,新罗位于半岛东南部。 第十一章 拂晓 这三国中高句丽实力最为强大,若不是将主要扩张方向放在辽东,只怕早已一统半岛。百济人的起家之地本是汉江流域,为高句丽攻击被迫南迁,六世纪时百济与新罗联盟反攻高句丽,在取得进展后却被新罗人反戈一击,夺取了汉江流域。为了夺回故地,百济国王亲征新罗,却被新罗所杀,至此两国仇恨已经根深蒂固,无法调节,相比起来,高句丽与百济的旧仇反倒不值一提了。而百济当时与日本隔海相望,与大和王朝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双方上层通婚极为普遍,比如恒武天皇的母亲便是百济武宁王的嫡女;日本大内氏的先祖便是百济圣明王的第三王子等等不一而足。在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看来,与其落入大仇新罗人和唐人之手,还不如借助世代联姻的倭人力量复国。 “达率!” 帐篷被掀开了,寒风从外吹入,探子的呼吸迅速凝结为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面容。黑齿常之放下木勺,低声问道:“什么事?” “唐人在野猪林附近筑营!” “哦?”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依照他们原先的预料,这一小股唐军既然行动如此的慎重,那么在斥候被袭击的情况下最可能的行动就是迅速退回老巢泗沘城。而黑齿常之就派遣轻兵尾随,准备等敌人跑的精疲力竭,距离泗沘城只有半日距离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再发动突袭,却没想到这队唐军竟然走到半路就停下来了,还驻营自守,这就有些蹊跷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只有随之应变了!”沙吒相如站起身来,身上的甲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常之,让我们先去领教一下‘上国天兵’的厉害!” 他梦见自己坐在松软的床铺,面对电脑,桌上放着可乐和炸鸡翅,屏幕上画面跳跃,他哼着歌曲,熟练的操纵着键盘和鼠标,不时低下头含住吸管吮吸一口可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仿佛一切还像从前那样。直到号角声响起,梦境破碎,现实降临。 四周一片黑暗,身下是粗硬的床——实际就是一捆树枝上面铺着张鹿皮。王文佐翻身坐起,披上外衣。脚旁的桑丘也起身了,在他的帮助下王文佐披上甲胄,束紧腰带,将横刀挂在上面,然后是角弓、箭囊。 第二声号角响起,王文佐走出帐篷,外间还是一团漆黑,阴暗的天幕下充斥着刺骨的寒意,士兵们正帐篷中蜂拥而出,一边束紧腰带一边走向军营中心的小校场,那儿正对着主将的帐篷口——所有的唐军营寨都是这样,帐篷呈棋盘形,距离营边的栅栏有一段距离,以避免被营外的敌人箭矢所伤,在营帐中心有一个小校场,那儿是主将执行军法和发布命令的地方。他走到自己行列的位置,开始紧张的寻找自己部下,幸好都在,王文佐不禁吐出一口长气。3sk. 第三声号角响起,人群中传过一阵骚动,事不过三,敌人终于来了。事到临头,王文佐反倒吐出一口长气,他回过头低声对桑丘说:“这一仗打完,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安心休息了!” 发布命令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士兵们来到栅栏旁,军奴们开始分发干粮——硬的足以磕掉牙的干面饼,幸运的是还有水。王文佐不得不将面饼掰成小块,用水泡软了吃下去,寒风吹来,让他禁不住牙齿打颤, 一堆堆篝火被点起,冷风如剑,搅动火焰,让橙黄色的光不断摇曳。箭矢、盾牌、投矛就堆积在胸墙后,风吹打着头顶上的旗帜,让其胡乱舞动,仿佛乌鸦的翅膀。 “你听到了吗,主人?” 耳畔传来桑丘的声音。王文佐侧过头,风声,马嘶,还有别的什么。“是脚步声,对,很多人的脚步声!”王文佐低声道。 桑丘肥厚的鼻翼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营垒外一片黑暗,仿佛大海,但王文佐能够辨认出远处点点闪烁移动的火星,是百济人的追兵,在黑暗中就和初升的太阳一样显眼。 “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打?” 王文佐听到旁边有个声音低声嘟囔,他将一只箭矢前端绑上油布,走到篝火旁点燃,然后引满弓,松开弓弦。火箭划破夜空,散发着奇异的摇曳光芒,照亮途经的地面。王文佐可以从微光中瞥见黑压压的人群,有上千人,也许更多。火箭落入黑暗中,这时敌方的阵营传来阵阵鼓声,仿佛远古时巨人的吼声,让王文佐的背脊阵阵发麻。 唐军营响起阵阵号角,呜呜呜呜!而进攻者用呐喊声回应,夹杂着沉闷的鼓声,仿佛是在宣告我们来了,我们要冲破你们的围墙,把你们全部砍倒,剥掉你们的皮,然后踏着你们的尸骨冲向泗沘城,把你们赶下海,永远再也不敢再来。风在嚎叫,王文佐听到身后传来弓弦划破空气的声响,送火箭飞入天空,仿佛星点,他能够看到成群的百济人手持盾牌和手斧、长矛向自己涌来,仿佛海浪。 “你不打算等到天明再进攻?”沙吒相如问道:“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没办法指挥调度!” “无所谓,反正都是些杂兵!”黑齿常之笑道:“黑暗中唐人也看不清有多少敌人!” “你是想消耗唐人的士气和箭矢?”沙吒相如恍然大悟:“难怪你这么贸然行事!” “呵呵!”黑齿常之笑道:“中国之兵,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号令森严,非我等能及。若是硬攻,便是数倍于他也未必能胜之,若想取胜,唯有出奇制胜。夜里就是乱战,大家都扯平了,待其精疲力竭,等天明后再投入生力军,一决胜负!” 第十二章 天明 栅栏后面,弓弩手们手持武器,并肩而立,一边借助火光看着远处的黑暗,一边等待。桑丘紧握双手斧,紧挨着王文佐,如果注定一死,他宁可和主人死在一起,有生以来,这个唐国武士是待自己最好的,远远胜过以前的百济主人。 “百济贼来了!”王文佐喊道。 弩手们平端弩机,对准敌人的方向,火光照在方头矢上,闪烁着阴冷的光。 “别慌!”王文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他能够感觉到有一些东西正穿过雪地,从黑暗湿滑的土坡下爬上来。“别慌!”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看到一个黑布包裹的脑袋从土坡下露了出来,赶忙喊道:“放——!” 弩矢嗖的飞出,弩手们赶忙退到后排张弩装矢,后面的弓手上前,射出第二排羽箭,虽然无法看的非常清楚,但不断传来的凄厉惨叫声和尸体在土坡上滑动的声响,让王文佐松了口气。 “三郎,你有没有觉得不对?”韩长略从旁边凑了过来,他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秃了半边头发,身材矮壮敦实,是王文佐的副手:“听动静不小,但蛮子好像人数并不多!” “不错!”经由同伴提醒,王文佐也发现了,虽然敌人的动静不小,但射来的箭矢投矛却少得可怜,这与其声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不让我带几个人冲出去试探一番?”韩长略跃跃欲试的问道,他是个出色的骑士,尤其是马上长枪的功夫颇为了得,早就按奈不住了。 “黑布隆冬的什么都看不清,冲什么冲?”王文佐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副手的建议:“蛮子的举动有些蹊跷,你让弓手们不要乱放箭!” 不久之后,唐军的营地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是约定好了,百济人那边也平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鼓声和哨声,两边都在等待天明。 虽然漫长,但黑夜终于过去了,东方的天际线呈现出一种淡青色模糊的颜色。王文佐抖动了一下披风,上面有一层薄雪,他能够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站起身来,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环顾四周。 韩长略正在不远处喂马,在距离他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几个人正在宰杀一头骡子,这头倒霉的畜生被昨晚袭击者的一支投矛射中,肯定是不能活了。他转头向栅栏外望去,只见对面山坡的树林中升起了数十道蓝灰色的浓烟,那应该是百济人正在取暖。对于他们来说,昨晚只会更难熬。 “王火长!” 王文佐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身材削瘦的汉子,他叫崔弘度,是王文佐所见过最好的弓手,眼力好,手稳,拉弓平滑仿佛湖州的丝绸,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五十米外树桩上的苹果。他向王文佐点了点头:“团头让你过去一下,有事情要商量!” “多谢!” 王文佐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火辣的灼热感让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要再来一杯吗?” “好的!”王文佐感激的把空杯子又递了过去,柳安从火堆上的瓦罐里舀了一勺,笑道:“加了姜片的淡酒,烧热了喝最是祛寒的!” “如果再加个鸡蛋就更好了!” “加个鸡蛋?”柳安闻言一愣,哑然失笑道:“三郎你还真会享受,不愧是世家子,好,这次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请你喝酒的时候一定给你加个鸡蛋!”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三郎,我方才已经数过了,四周山坡上的浓烟有近两百道,按照一个篝火有十二人算,贼众就不下两千人。敌众我寡,待会肯定是几面围攻,我一人指挥不来。这样吧,我将营地分为两面,西面交给你,北面我自己来,如何?” 原来先前柳安选择营地的时候颇花了一番心思,唐军营垒的东、南两面一面临水,一面则是陡崖,不但取水方便,而且只需要应付西、北两面,易守难攻。 “遵命!”王文佐站起身来:“不过虽然南边是陡崖,但也要防备贼人乘虚而入,照我看,还是要放人看守!” “三郎说的是!”柳安点了点头:“便让弘度带几个人在那里看着吧,他眼力好!” 树林的中央有一个大火坑,四周围满了百济武士,坑中火焰烧的胡桃树枝噼啪作响,盘旋上升,直达被熏黑的树冠,四壁半是泥土,半是岩石,苍白色的树根在其中扭曲盘旋,宛如数千条缓缓蠕动的蛇。在距离火较远的地方,树根形成某种近似阶梯的形状,在那儿坐着一个人,满头白发,几乎淹没在那些巨大的树根中。 “您看到了什么?”沙吒相如恭谨的问道。 “古老的火焰,古老而又深邃,有蛇、狼、还有老虎、还有更多,不,我看不清,看不清,太多了——”那白发人突然扑倒在地,浑身剧烈的抽搐,沙吒相如与一旁的黑齿常之交换了一下眼色,俯下身去低声问道:“尊贵的萨满,希望您能够宣布今天我们将大获全胜!” 白发人勉力抬起头来,嘴唇抽搐,却说不出话来,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黑齿常之俯下身去,侧脸贴在其嘴旁,装出听懂了什么的样子,然后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萨满说,天神已经显示了吉兆,我们今天将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火坑旁无数只胳膊举起,仿佛胡桃林木。 “蛮子们来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王文佐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敌人就好像粘稠的蜂蜜,从树林中流出,漫过草地,向唐军营寨涌来,而自己这边人数大概只有敌人的四分之一,也许还要更少。虽然百济人当中的绝大部分的武器不过是粗陋的木矛和镰刀,但他们眼中的仇恨和嗜血即使隔着百步也能感觉到。王文佐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大声喊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 第十三章 投石 百济人开始缓慢的前进了,最前面的是粗陋的防具——主要是些粗陋木排,百济人将其倾斜着顶在头上,其宽度足以遮挡住五个人,这玩意看上去笨重不堪,但却足以抵挡箭矢。百济人将其移动到大约四五十步的距离时停下来,让自己的弓箭手躲在后面从缝隙放箭。王文佐下令还以火箭,但很快百济人就用淋湿了的兽皮蒙上,再多的火箭也无济于事。 “让我带人出去冲杀一趟吧!”韩长略低声道。 “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王文佐嗤笑了一声。 “别担心,蛮子们已经举着木排好一会儿了,那玩意分量可不轻!我估计他们现在两只胳膊已经酸的快抬不起来了!” “谁告诉你蛮子才这么点人?如果是我,就在把精锐藏在林子里等着你出来!到后面去再喂喂马,待会有的是你使劲的时候!” 韩长略看了王文佐一眼,低声道:“可如果这样对射下去,咱们可耗不过那些蛮子,他们人多!” “这个你无需担心,这些家伙临时起事,肯定没我们的箭多!” 砰! 随着一声闷响,王文佐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些热乎乎的液体,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满是粘稠温热的血液,低头一看,韩长略已经扑倒在地,血流了一地。 “长略,长略!”王文佐赶忙将韩长略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对方的颅骨右侧太阳穴处深深凹陷进去一大块,鲜血和脑浆正从伤口处流出来,半秃的脑袋就好像一个烂番茄。 “桑丘,快过来,把他抬到后头去!”王文佐大声喊道,他刚走了一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一看才发现踩到了一块沾满鲜血的鹅卵石上。 “糟糕,蛮子用的是投石带?”王文佐心中咯噔一响,他原先预料百济叛军虽然人多,但箭矢却绝不会多。制造箭矢要禽羽、木杆(或者竹杆)、铁、胶等多种材料,更要诸多专门的工匠。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一场仗打下来,射出数万、乃至数十万支羽箭司空见惯,各国无不在武库中存储有大批箭矢和各色材料以备军用。像苏定方征服百济后,仅仅在泗沘城中的武库中就找到铁铠万领、羽箭百万,角弓数万张,其他的军资更是不计其数,这么多的军资甲仗显然不仅仅是供应泗沘城的守军,而是百济全国的军队。 这次叛军四起,仓促之间也许可以斩木为兵,但像箭矢这样的消耗品却肯定不会太多,这也是他建议据守营垒的原因。但没想到的是叛军虽然箭矢不足,却用投石带代替,这玩意虽然在准确性上无法与弓箭相比,但威力却不小,即便身着铁甲头盔,脑袋上挨一下也吃不消,而且河滩上鹅卵石要多少有多少,绝无“弹药不足”之虞。 砰!砰!砰! 石弹击中人体和泥土的闷响不断响起,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士兵们俯下身体,举起盾牌,惊惶的四处观望,寻找军官的身影——如果说军队是羊群,军官就是头羊。 “快,快去把帐篷拖过来,竖起帷幕来!”王文佐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他指挥几个士兵跑到最近的一个营帐,飞快割开一大块幕布,竖起几根木杆,垂下的篷布形成了一大块帷幕,飞来的石弹打在帷幕上,发出嘭嘭的声响,然后无害的滑落,无法伤及躲在背后的士兵。看到这个榜样,唐军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效仿。很快在栅栏后就竖起了一段段帷幕,百济人投来的石弹不再能伤及守兵。 “放火箭!” 黑齿常之的嗓音宏亮而又浑厚,即便在嘈杂的战场上也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楚,他很快发现唐军的指挥官早就预料到了——守兵们将一桶桶水浇在竖起的帷幕上,百济人射去的火箭很快就熄灭了。 “把那玩意推上来,快点!”王文佐扭过头大声吼道,他本来还打算把这张牌留到最后,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了——百济人的首领恐怕不是一般人,如果任凭他这么折腾下去,天黑之前自己的脑袋就会被悬挂在旗杆上。 军奴们将一个奇怪的机械推到栅栏前——粗粗看上去是一辆翻转过来的两轮车,军奴们用力转动车轮,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当转动到无法再继续时,王文佐用铁棍卡住车轴,将其固定住。然后将一根短矛插入木槽中,用连接两个车轮的皮索勒住短矛的末端的凹槽中。然后小心的将木槽对准最近的一个木排。当确认瞄准完毕后,他向一旁的家奴点了点头,等待已久的桑丘挥动木锤敲开铁棍,失去锁定的车轮猛地转动,短矛飞速出去,掠过目标上方,狠狠的扎在大约百步之外一棵大树上,几乎有三分之一没入树干。 “该死的,太高了!去掉一块垫块,放低些!重新上弦!”王文佐喝道,随着他的命令,军奴们迅速的忙碌起来,很快第二次就装填好了。这一次没有打歪,短矛穿透了蒙着兽皮的粗木排,将后面的两个人连同木排一起钉在了地上,垂死者凄厉的惨叫声在战场的上空回旋,让进攻者胆寒,而让防守者士气大振。 “难道是床弩?”黑齿常之神色凝重的看着深深插入树干的短矛,他抓住矛杆用力拔了一下,却没有拔出。 “肯定是守城用的床弩!”沙吒相如冷声道:“常之,恐怕就是你也射出的箭矢也没法这么有力吧?” “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他及冠便以多力善射闻名百济,可以开二石弓,但这入木三分之一的短矛早已超出了人力所能达到的范畴了。 “若是这般就麻烦了!”沙吒相如的声音下意识的压低了三度,仿佛是怕旁人听到一般:“当真是奇怪了,这伙唐军明明是去驰援真岘城的,带着床弩干什么?他们就不嫌累赘吗?” 第十四章 昔昔盐 黑齿常之没有说话,不过他很清楚同僚话中“麻烦了”是什么意思,军中攻战之法,守则深沟高垒,强弩投石,攻则长牌冲车、地穴土山。唐军若是有了床弩,那百济这边就要有冲车、投石机等重型器械,若是没有,只凭人多,那就只能用“蚁附”之法了,即将领驱赶士兵像蚂蚁一样爬城围攻。《孙子》有云:“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这一仗打下来,不管最后是胜是败,百济一方的伤亡肯定是唐军的数倍。 “常之!”沙吒相如将黑齿常之不说话,低声道:“人之十指,有长短之别,敌亦有强弱之分。与其攻有备之兵,不如先打无备之敌,余者自然不攻自破!” “不可!”黑齿常之摇了摇头:“一世纵敌,数代之患。若是任凭这队唐军逃回泗沘城,将来岂不是要流百倍的血?” “可若要硬攻的话,只怕会自取其辱!” “相如兄你先领兵退去,我自带敢死之士隐藏于山林之中,待其退兵再——”黑齿常之说到这里,右手猛地下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也好,那便有劳常之了!”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原来黑齿常之除却多力善射,勇猛过人之外,还有一桩本事,便是生了一双夜眼,善于夜战。当初百济与新罗交战时,百济军连战不利,形势危急,黑齿常之便领百余敢死之士夜袭新罗营寨,新罗军惊骇之下,自相残杀,天明时才发现敌军不过百余人,百济军乘势反攻,大获全胜。若是自己解围退兵,唐军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在返回泗沘城的途中黑齿常之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虽然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王文佐依然可以看得出百济人的营地已经空空荡荡,只余篝火的残烟,那是用来焚毁昨日战死的百济士兵尸体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有尸体被焚烧时特有的焦臭味。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低下头感谢上天,总算是熬过这一关了。 “真是多亏了文佐的军器呀!”柳安低声道:“否则我们恐怕都已经埋骨异国了!” “这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又岂是我一人之功!” “文佐,你就不要自谦了!”柳安摇了摇头:“要不你问问其他人?万敌、法僧、弘度、你们几个觉得是不是呀?” “团头说的是!”崔弘度应道:“我军不过数百,外头的百济贼至少有两千,又有长牌遮拦,若是没有文佐的强弩,我等最多能坚持个两三日!” “是呀,贼人来势如此凶猛,我本来还以为这次要见菩萨了,连辞世诗都想好了,想不到却不用死了!”沈法僧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祖上本是江南望族,隋灭陈后他这一支被迁到了山东,自小便舍到了寺中出家,十四岁兄长早亡才还俗继承家业,还保留了许多寺中的习惯,身高体壮,使的一手好长槊。 “照我看百济贼的举动有些蹊跷!”陈万敌冷声道:“会不会是有诈?” “有诈?” “不错!”陈万敌道:“昨夜贼人死伤虽然不少,但在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并未伤元气,怎么会这么容易就退了?别忘了,这次贼人势头凶猛,又有高句丽和倭人的外援,只怕刘总管一时半会也抽不出多少人手来,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众人都是久经行伍之人,立刻也回过味来。柳安思忖了片刻,目光转到了王文佐身上:“文佐,万敌所言也颇有道理,若是贼人伪作退去,我军退兵后再来个回马枪,那当如何应对?” “回马枪可能性不大!”王文佐摇了摇头:“贼人有数千之众,往返奔波百里,不用打就先累死了。倒是有可能留一贼将,领数十敢死之众伏于山间,乘夜行侥幸之事,这倒是不可不防!” “文佐所言甚是,那可有防备之策?” “天黑交兵,难辨敌我,若是预先约好口令,严加防备,便不怕贼人夜袭!” “嗯,那以何为口令呢?” 王文佐犹豫了一下,一旁的沈法僧插口道:“不如便以薛道衡的《昔昔盐》为口令如何?各队各用其中一句,自然不会用错,想必百济贼也不会知晓上国之文采风流!” “此法甚好!” “法僧此法甚妙,果然不愧是大家子弟!” 沈法僧此言一出,众人皆齐声赞好。原来他口中的薛道衡乃是前朝诗人,此人出身河东薛氏,天资早慧,少年便文名大著,与卢思道、李德林齐名,为天子秘书,世人皆视为文章宗师,尤善五言,每有作品出,便是敌国的南陈上下也无不吟哦,这首《昔昔盐》更是流传后世的名作。柳安、沈法僧等人虽然都是出自士家,也无不知晓。而百济的上层虽然也有学习汉学,但一般都是《汉书》、《左传》这些经史之学或者佛经,对于近世中国的诗歌却所知甚少,无需担心被对方破解。唯有王文佐不知所云,站在那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幸好众人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便依照昔昔盐前后循序,每队分到两句,以为各队的口令,以为夜里辨析敌我之用。 昔昔盐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 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 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作者薛道衡因为文才过人,为同样以文才自负的隋炀帝杨广所妒恨,后被隋炀帝所杀。据说隋炀帝在其临死前派人询问,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细雨飘落,脚下的泥土松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限。黑齿常之小心的选择了一块裸岩作为自己的落脚地,俯瞰着下方的营火。唐军的营垒布置在山谷中一块地势较高的岩地上,帐篷、鹿角、旗帜、装满辎重的大车,在烟雾中时隐时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天空,他不喜欢这场雨,雨水让土地变得松软,这对夜袭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雨水会带走自己部下的体温,他们没有帐篷,也不可能像下面的敌人那样点火取暖。 第十五章 螳螂与蝉 黑齿常之凝视着谷地中的敌人,就好像一尊石像,直到将一切都刻在脑海里。他才转身离开,在曲折的山路上走了至少一里半路,穿过荆棘、树枝和纠缠在一起的灌木,方才来到一棵大橡树下。庞大茂密的树冠足以遮挡雨水,数十个身着皮裘的汉子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向黑齿常之躬身行礼。 “唐人将自己的营地放在谷地中央的石地上!”黑齿常之折断一根树枝,便在泥地上一边画一边讲解起来:“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不用站在烂泥地里过夜;第二,占据高地,四周的泥泞对于进攻者也是一个阻碍!但也有一个坏处——”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的部下:“石地是长条形的,所以唐人的营地也是长条形的,如果我们分成两路,同时攻击他们的两头,唐人就会以为他们被包围了,到了那个时候——”黑齿常之猛地挥了一下胳膊。 众人们交换了眼色,都从同伴的目光中看出兴奋,他们都是数代跟随黑齿常之家族的部曲,身经百战,很清楚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你实际有多强,而是看起来有多强,尤其是在夜里,白天怯懦者还可以依仗人数,但夜里唯一能倚靠的唯有自己。 王文佐躺在鹿皮上,浑身酸疼,虽然有马,但为了避免引来两侧山坡上百济弓手的毒矢,他不得不徒步行军,把自己隐藏在士兵的行列里。连绵的细雨把道路变得泥泞,每一步都不得不费尽力气才能把脚从泥泞中拔出,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来只装满热水的木桶,好好泡泡脚,来只烤的香喷喷的鸡,再来张干净的床,可现实中唯有柴捆、鹿皮和硬的足以磕掉牙的干饼。 “主人!”门帘被掀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丘?什么事?” “袁飞想见您,他说有要紧事情要向您禀告!” “要紧事情?”王文佐下意识的握住了身旁的刀柄:“带他进来!”23sk. “郎君!”袁飞屈膝跪下,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王文佐面前:“这是刚刚在附近一个山坳的树上发现的!”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固体,约莫有大拇指大小,王文佐看了看,凑到鼻子旁闻了闻,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是松脂?” “对!”袁飞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就是松脂!” “有多少?” “很多,很多树上都有被劈砍的痕迹,就是最近一天的事情!” 王文佐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夜袭肯定要放火,在雨夜里还有什么比沾满松脂的树枝更好的纵火物呢?袁飞的发现只有一种可能,百济人已经追上来了,就潜伏在周围,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你做的非常好,袁飞!比我对你的期望还要好!”王文佐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跪在地上那个男人的肩膀:“待到回到泗沘,我一定会向上头禀告你的功劳,兑现原先的承诺!” 柳安坐在火盆旁,正在烘烤手:“文佐,快坐下来烤烤身子,这鬼天气真的要命,又湿又冷!” “您看!”王文佐把松香递给对方:“这是哨探在山上的松林里找到的,有很多,树上到处都是!” “松香?”柳安也顿时明白过来:“百济人追上来了?要夜袭?” “嗯!只能是这个了!”柳安低声道:“不过人数应该不多,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也没法隐蔽的这么好!” “传令下去,让各营夜里加强防备!”柳安将松香丢进火盆,高声下令道,旋即他对王文佐道:“时间紧迫,不多说了,文佐你也快点回去吧!” 夜色中的篝火,在下方的山谷中放光,犹如坠落的星星,实际上他们比星星更加明亮,而且不闪烁,有时舒展膨胀,有时搜索阴郁,否则黑齿常之此时的心绪。 大概有一里左右,黑齿常之居高临下,心中默默的估算,但黑夜里会遮挡树根、石块和陡壁。自己白天应该亲自走一趟的,他不禁暗自后悔,不过他很快就把后悔的情绪赶出心头,转过身低声道:“分成两队,一队我带头,另外一队由真由带队!” 一个矮瘦汉子走出行列,浓密的胡须和头发连在了一起,看不出年纪,但身材精瘦,举动间有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他是当地有名的猎手,有一双夜眼。 袭击者们行走在树影间,向下方的谷地走去,留下蜿蜒的轨迹。呼吸在漆黑的空气中结成霜雾,雨早就停了,一路上艰苦而又缓慢,因为稍不留意就会摔断膝盖,不过黑齿常之仿佛本能知道应该往何处落脚,后面的人踩在前人的脚印上,艰难前行。 雨早就停了,从盖马高原吹来的西北风穿过山谷,仿佛锋利的剃刀,直入骨髓。远处的山地不时传出山猫的嚎叫,那些善于隐藏的动物就好像山间缓缓流动的烟雾——无声、无息而又致命。 但愿我们能做的像那些山猫一样好!黑齿常之心中暗忖,他握紧腰间的刀柄,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火光。问题是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呢? 大约四十分钟后,黑齿常之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敌人篝火发出的昏暗黄光了,为了避免被风吹熄,哨兵将火堆放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旁边有一根竖起的木桩,从黑齿常之的角度,还能够看到半边身体,看样子应该是在火堆旁打盹的哨兵。他吐出一口长气,看来敌人已经觉得自己安全了,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还是三个人?应该不会更多了!”黑齿常之稍一思忖,指了指身后的一名部下,又指了指自己,双手画了个圆,再指了指石头后的火堆,部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平安归来 黑齿常之蹑手蹑脚的走到石块旁,爬上大石,看着部下绕过石块,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从大石上跃下,人在半空中就甩手掷出短刀,击中火堆旁的那个人。几乎是同时,另一名袭击者用力突刺,刀刃刺穿皮革布匹,发出沉闷的声响,颓然倒下,可是散开的外衣下露出的不是鲜血,只有裹着麻布的稻草捆。黑齿常之心中一冷,下意识的向石头后面扑去,但凄厉的鸣镝声响起,几乎是下一秒钟,他便听到耳边穿过轻微的风声,紧接着感觉到大腿挨了一下重击,与此同时他还看到火堆旁的那名部下向后飞起——数只近距离发射的弩矢几乎同时射穿了他。 “狐狸上套了!”栅栏后王文佐露出了讽刺的笑容:“点着火把,丢出去!”十几个军奴将包裹着易燃物的火把点着,然后用力丢了出去。火光划破夜空,将慌乱中的百济人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守军的弓箭手们没有浪费难得的机会,松开引满的弓弦、扣动扳机,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表明他们收获颇丰。 “郎君,要出去割首级吗?” “不必节外生枝了!”王文佐笑了笑:“明天天亮后再出去割吧!这次能把大伙儿都活着带回去就是运气了,咱们不能太贪心!” 当黎明再次来临,营地外只有熄灭的篝火和倒下的假人,但血迹和拖曳尸体留下的痕迹证明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想。 “可惜了!”崔弘度砸了砸嘴:“至少可以割七八个首级,如果昨天晚上派人出来的话!” “也有可能会送掉几条好汉子的命,昨晚太黑了,谁死都有可能!”王文佐笑道。 “你说的也是!”崔弘度看了王文佐一眼,突然笑道:“难怪将士们都愿意把性命交在你手里!” “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王文佐笑道:“吹号拔营,早一刻回泗沘城也好!” 泗沘城。 “真岘城城已经被叛贼攻陷了!”使者大声喊道:“守将高文渡战死!” 他的说话伴随着稳定的“哒——哒——哒”的停顿,那是他斗篷上滑落的雪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夹杂着雨的小雪已经在泗沘城下了一天了,寒冷就好像死神的手,无形而又阴柔,直入骨髓。刘仁愿拉拢了一下自己的皮袍,做了个让其退下的手势。 “真岘城陷落,通往新罗城的陆上通道已经断绝了!”行军长史杜爽拿掉地图上代表着唐军的一个小木块:“形势与我更加不利了!” 刘仁愿没有回答,他走到火盆旁坐下搓了搓手,火光将他的浓密的须发染成了暗红色,仿佛要燃烧起来。苏定方灭百济之后,很快就领大军回国,随后就被委任其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与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分道进击高句丽,指挥北线和西线的战事。而刘仁愿领兵一万留守百济故都,等待从国内调来的新任上司领援兵前来,显然在百济被灭之后,在唐与高句丽战争中刘仁愿所在的南线已经变成一个次要方向,但出乎意料的是苏定方刚走,继任者还没来,百济的形势就发生了陡然的变化。 “杜长史,你觉得什么时候援兵能到?” “这个就很难说了!毕竟远隔大海,眼下是冬天,海上风大,不利行船!” 刘仁愿道:“那继任者总该先到吧?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杜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再去清点一下存粮,如果要守城这个可千万马虎不得!” 还没等杜爽答应,外间便有人通传,说是被派往真岘城的援兵回来了。这让刘仁愿和杜爽都颇为惊讶,毕竟从出发时间来看,这支援兵应该已经也陷在真岘城城中了。 “就是柳安柳校尉那两营兵吗?死伤了多少?” “回禀都护,柳校尉的那两营兵全师而返的!” “全师而返?”刘仁愿与杜爽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诧,当时被派去支援各郡县的援兵并不是只有柳安一支,要么是杳无音信,要么是死伤惨重,这倒也不能怪那些将佐无能,毕竟叛乱的爆发太过突然,叛军又都是地头蛇,唐军却是客军,陡然一交手胜负不问可知,像柳安这样能够全身而退的反倒是奇怪得很。 “你把柳校尉请来,马上!” “是,都护!” “杜长史,柳安这件事你怎么看?”待到侍卫退下,刘仁愿低声问道。 杜爽出身京兆杜氏,与刘仁愿也是世交,如何听不出刘仁愿话中的深意,压低声音道:“都护,眼下乱贼四起,王师新创,孤悬海外,人心摇动之时,柳校尉能够全身而退,这就是好事。哪怕是为了激励士气,有些事情也不可深究了!” “长史所言甚是!”刘仁愿点了点头:“不过也要提点他几句,否则若是人人都这样不战而退,那还成何体统?” 说话间,柳安已经到了门外。刘仁愿让其进来,见过了礼,便沉声问道:“柳校尉,你把一路上的事情仔仔细细讲述一遍。” “是,都护!” 在回来的路上,柳安早就与王文佐仔细商量过应该上司的逼问,打好了腹稿,便将一开始派出踏白发现百济人的伏兵,筑营自守,击退百济叛军的围攻,在撤退的途中又击败敌军的夜袭,返回泗沘城的事情原委仔细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所获敌军首级皆在,还请都护派军吏勘察。” 刘仁愿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柳安的回答颇出乎他的意料,别的可以作假,敌军的首级是做不了假的,这至少说明柳安在半途中与叛军打了一仗,还至少打平了——否则没法控制战场割首级。没有继续前去救援真岘城的理由也很充分——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叛军可以围攻援兵的营寨,就算没有十倍的数量优势,三五倍总是有的,一定要前往真岘城那是送死,军法可没规定要去送死。 ???.23sk. 第十七章 立功 “嗯,你此番处置的颇为得当,回去后将报功文书呈送上来,我自会为尔等请功!” “多谢都护栽培!”柳安躬身再拜,倒退到门口方才转身出屋,赶忙走出都督府,这才吐出一口长气,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 “校尉!” “团头!” “五郎!” 门外守候的众人看到柳安出来,赶忙围拢了上来,不注口的询问。柳安摆了摆手,苦笑道:“都莫要问了,我在里头紧张的要死,谁有水给我喝口!” “我这里有!”崔弘度赶忙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柳安接过喝了两口,笑道:“好,这水真好,方才在都护府里头等候通传的时候,我就心里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喝口水了!”3sk. “团头又说笑了,你刚刚进去也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怎么会渴成这样?”崔弘度笑道。 “你懂什么!”柳安冷笑道:“我哪里是渴的,分明是吓的,若是都护治我个敌前怯懦,致使城陷之罪,直接推出去便斩首,我还有水喝吗?还是多亏了文佐,替我想好了回话,才过了这一关!”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聚集到了王文佐的身上,只见他笑了笑:“校尉,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百济反叛的势头极猛,大唐在百济的城邑除了泗沘城几乎全部陷落,派出去的各路援兵除了我们这路皆败,若是都护再处罚您,那岂不是全盘皆败。咱们孤军在外,若是士气崩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难怪先前三郎你那么笃定!”柳安这才恍然大悟:“那为何不和我说,让我白担心一场?” “校尉,我先告诉你了,若是让都护看出来了,他会怎么想?还是让你吓一吓,看在他眼里就是诚惶诚恐,反倒会好些!” “这倒是!”柳安回想了会笑道:“刚才都护还说要为我们请功呢!” “当真?” “那五郎你岂不是要当果毅校尉(折冲府的副长官)了?” 看着众人笑逐颜开,王文佐只是含笑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刘仁愿的做法完全符合“丧事喜办”的原则,越是形势不利,就越是要树英雄、树典型。眼下唐军在百济的形势可以说恶劣到了极点,只要刘仁愿不是个傻子,就不会揪着这些旁枝末节不放,别说柳安他们是打了胜仗,就算是败仗,也要好好的褒奖一番,给剩下的人一个样子看看。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在一个傻瓜的指挥下打仗。 “三郎,你怎么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从兴奋中恢复过来的柳安看到王文佐站在一旁,笑道:“难道是因为功劳的事,你放心,这次的事情谁的功劳最大大家都知道,你肯定是在报功名单第一个的!” “柳兄,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我们都活着回来了,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柳兄,真岘城现在已经落入百济贼之手,泗沘与新罗的陆上通道就已经被切断了!我们现在已经四面受敌,孤立无援了!我正是因为这个忧虑呀!”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几个虽然都不过是中低级军官,但都知道当初唐军来攻打百济就是受新罗的邀请而来,没有新罗的支援,他们就不过是一支远在异国的孤军,失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那干脆放弃泗沘城,前往新罗就粮!” “不行,真岘城失陷后通往新罗的陆路已经断绝,我们前往新罗如果攻不下真岘城,后退又没有城寨可以据守,那岂不是自投死地?” “那要不上船,渡海返回登莱?” “眼下正是冬天,海上风大,乘舟渡海就是找死!” “是呀,而且这算是临阵脱逃,就算回去也逃不过军法的处置,还要牵连家里人,我宁可死在这里,至少不会牵连家人!” 众人正七嘴八舌,争论不休,但无论是谁都无法说服剩下的人。最终每个人都将目光转到了王文佐的身上,宛若惊风骇浪中的水手看着船长。 “具体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毕竟这是都护、长史他们的事情!”王文佐沉声道:“不过有一点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什么事?” “筹钱!” “钱?”众人闻言都呆住了,片刻之后柳安问道:“文佐,形势这么危急,还要钱干什么?照我看,还是先想办法多弄些粮食要紧,粮食够了军心才安呀!” “粮食当然重要,但这个用不着我们操心!”王文佐答道:“都护、长史他们不是傻子,接下来肯定会把全城的粮食都集中起来,然后计口发粮的,我们就算筹了些粮食最后还是要交出去的,何必去废这个功夫?” “那干嘛要筹钱呢?” “发军饷!给士兵们按月发饷钱!” 发饷?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迷茫之色,原来唐初的府兵制本是西魏时权臣宇文泰创立,一开始模仿的是北魏鲜卑早期的部落兵制。宇文泰将北魏开国时的九十九大姓分别赐给部下诸将,而兵士就跟从各自隶属的主将姓氏,形成类似于家兵部曲的关系。其后制度变迁,大体来说府兵兵员都是来自社会中上阶层,免除其家庭的劳役税赋,自备战马和武器;战时则召集出战,官府也不用发放军饷,最多供应从军时的口粮,按照军功给予相应的赏赐。在从魏晋南北朝数百年时间里,绝大部分军队也都是这样,士兵没有军饷一说,众人自然不明白王文佐说的什么。 “就是报酬!”王文佐解释道:“柳兄,你家里要收麦了,要是人手不够,请人来家中帮忙,难道不要给人家一两斗新麦?” “这当然要给!”柳安答道:“但士兵都是侍官,家中都有田亩吗,又免了劳役租税,凭什么再发薪饷?” 第十八章 借钱 “因为眼下的形势不一样!接下来很可能我们会被围在孤城之中,四周都是敌人,谁也不知道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会到,发饷能够安定人心。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好处!”23sk. “第二个好处,什么好处?”柳安不解的问道。 “增加人手!我们渡海而来已经有快一年了,各营都有不少减员,多的有三四成,少的也有两成。城里有不少三韩人,若能把他们补入军中,哪怕是守堞也可以有很大用处。他们可不是朝廷的侍官,若是不发饷,怎么让他们卖力气?” “三韩军奴?这倒也是个办法!”柳安捋了捋颔下的呼吸:“问题是钱从哪里来呢?难道要我们掏腰包?就算我们几个愿意,恐怕也没有那么多钱吧?” “这个钱自然不能由我们出!”王文佐笑道:“不过却有个人有这个钱,也出得起!” “快,快去多弄几条船,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弄到!越快越好!”与绝大部分粟特商人一样,曹野那体型臃肿,用力捶打桌面的右手每根指头都闪烁着宝石的光,上嘴唇的八字胡上涂了油,闪着金光。他身上的每一个元素都仿佛在大声告诉别人——我是个有钱人。 “主人,主人,外头有人求见,说有要紧事情!” “不见,就说我不在家!”曹野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仆人出去,他这个节骨眼上可没有时间浪费,这几个月来自己在百济一手从军中收买战利品、奴隶,一手卖出酒、腌肉、妓女、器具等杂货,赚的盆满钵满,本来刚刚运来一批新货,还想大赚一笔,但没想到百济形势陡变,只能忍痛割掉了,毕竟赚得再多也得有命花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砰! 随着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随之进来的是两个体格健壮的汉子,曹野那本能的后退一步,拍了拍手,屏风旁那个身材魁伟的昆仑奴上前一步,拔出腰间的弯刀,冷冷的看着入侵者。 “曹东主,是我呀,左厢第二营的王文佐!您还记得吗?”来人摊开双手,示意手中没有武器,笑的满脸开了花:“外头人说您有事情出去了,我几个兄弟不信,所以就动了点粗,没碰坏您什么东西吧?见谅呀!见谅!” 曹野那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冷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快些说,我现在很忙!” “没啥大事,就是手头有些紧,想要向曹公借些钱周转周转!” “借钱?”曹野那冷哼了一声,他这个时候也懒得与不速之客废话,打算花点钱将其打发走了事:“来人,拿两贯钱来给这二位军爷!” “且慢!”王文佐笑道:“只怕两贯少了些?” “少了?你要多少?” “五百贯,若是能多些就更好了!” “赶出去!”曹野那懒得废话,那个昆仑奴横刀上前,柳安赶忙伸手拔刀,却被王文佐拉住了。 “曹东主,何必这么急呢?且听我把话说完嘛!”王文佐笑道:“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把城里那几间酒铺、妓院、杂货铺抵给我,折算成铜钱,权当是我向您借的!” 曹野那愣住了,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昆仑奴让到一旁:“你想要那几家铺子?” “还有里面的存货!”王文佐笑道:“曹东主您是个大忙人,我们就别绕圈子浪费时间了。眼下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百济乱贼群起,真岘城已经失陷,咱们与新罗的陆上通道已经断了。这泗沘城的生死就关系在水路上了。您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弄到足够的船只把这边的家当都运回大唐去吧,再说了,就算有船您再运回去也不值当呀!您说是不是?” “那给你就值当了?” “当然!您估算一下,贵号在泗沘城的家当一共值多少?” “怎么也值个八百贯吧!” “八百贯?我给您开一张一千贯的欠条怎么样,只要打完了这一仗,您大可拿着这张欠条找我拿钱!” “噗嗤!”曹野那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这一仗打下来你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到时候你要是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曹东主你别忘了,这些家什你本来就拿不回去的!现在你拿出去卖,十贯钱都没人出,对不?”王文佐冷笑道:“现在你至少还多了一张借条,多了个念想!这一仗若是我死了也就罢了,我若是能在这孤城之中活下来了,肯定是能加官进爵的,你花一千贯与我结个善缘亏本吗?” 曹野那盯着王文佐,这个男人泰然自若的笑着,仿佛已经稳操胜券。几分钟后他笑了起来,用满是戒指的右手捋着金黄色的胡须:“很好,我答应你的条件,那几家铺子是你的了!” “好,请取纸笔来,我写借条与东主!” “不必了!”曹野那摆了摆手:“反正也是做赌,你取一样随身物件与我做信物便是了,无需这么麻烦!” 走出院子,王文佐听到身旁的男人吐出一口长气,他不禁笑了起来:“五郎,方才在里面憋坏了?” “是呀!”柳安叹了口气:“在那个曹东主面前我一口粗气都不敢喘,唯恐坏了你的事情,真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做成了,说几句话就能让那粟特人把铺子给你,简直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呀!” 听到柳安的比方,王文佐笑了起来:“是呀,那个粟特人是贪财的很,但这人并不小气,只要未来能赚一万贯,现在要他掏一千贯他也愿意!” “未来能赚一万贯?什么意思?你不是未来还他一千贯吗?怎么变成一万贯?”柳安不解的问道。 “五郎,刚刚那个曹东主连借条都不让我打了,你觉得他还指望我还钱吗?”王文佐笑道:“他想的是用这几家肯定保不住的店铺换来和我们的关系,赌这次大唐能在百济能站稳脚跟,我们加官进爵,那时只要这条商路不断,多少钱他都赚的回来的!” 第十九章 噩耗 “这倒是!”柳安点了点头:“我听说这厮暗地里做人口买卖,把百济这边的妇人运回去便充作新罗婢出卖,眼下洛下、长安那边的大家公子最喜欢,一个便可以卖几百贯,一千贯与他又算的了什么!” “不说这些了!”王文佐道:“眼下时间紧,你我先去那几家铺子清点存货,否则一旦被人捷足先登可就惨了!” 百济王宫,唐军都督府。 当行军长史杜爽进门时,刘仁愿正独自一人,肘旁的油灯散发着柔亮的光,俯身看着桌上的地图,不时在上面轻轻用炭笔做一个标记。 “都护,已经快要初更了!”m.23sk. 刘仁愿抬起头来,揉了揉发花的眼睛:“已经这么晚了?我怎么没有一点感觉?” “军务虽然繁忙,您也要注意身体!”杜爽在刘仁愿对面坐下:“刘公,来消息了!” “什么?”刘仁愿大喜过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当真,是援兵到了吗?” “您看!”杜爽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刘仁愿确认了印鉴无错后,拆开细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了,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想不到王文度竟然死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天不佑我大唐?” “是呀!”杜爽叹道:“原本还希望王都督能够带新军来援,现在就算朝廷委任新人替代,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时间,真是雪上加霜呀!” 原来刘仁愿、杜爽二人口中的王文度乃是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苏定方平定百济后,以刘仁愿为都护,领兵一万镇守百济旧都,但是唐在百济故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却不是他,而是这位。此人领军从山东渡海,于三年山城(位于韩国忠清北道报恩郡报恩邑鱼岩里乌顶山,是新罗距离白村江入海口最近的重要军事据点)登陆。由于风浪颠簸的缘故,王文度渡海后身体就有病,抱病前往新罗向新罗王金春秋宣读册封的诏书,突然发作暴死,就连册封仪式都是由属下代替完成的。一箭未发,就丧了主帅,这对于刘仁愿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只能指望自己了!杜长史!”刘仁愿走到地图旁:“你觉得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是什么?” “泗沘城乃是百济旧都,城墙险固!但若只凭城墙而守恐怕不够,以在下所见,须在城外险要处立栅,以为屏障!” “嗯,那我们明天就开始立栅!”刘仁愿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两下:“在这里,还有这里!” 酒肆。 “这就是这几家店铺的账薄,我已经誊抄在一本里了!”王文佐打了个哈切,将账薄递给柳安:“五郎,你先看看里面有没有错!” 柳安疑惑的拿起账薄,刚翻看了两页就被里面一行行的数字给弄糊涂了,他赶忙递给下一个人:“弘度,要不你看看,我是没有问题了!” “我也没问题了!” “我也是!” 账薄飞快的经过桌子旁每个人的手,回到王文佐手中,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几个根本就没看,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呀!” “我们都信得过你!”崔弘度反应最快。 “对,三郎你办事我们都放心!” “对!” 桌边人都是世代军户,走马弯弓、披甲舞杖个个熟稔,但对于算筹、账薄一看到便头疼的很。王文佐见状只得叹道:“好,既然是这样,那就按我的办法来!这几家铺子第一个月就包给原先的掌柜,要交定额给我们,剩下的都是他们的。为了防止有人趁乱抢劫,每个店铺每天都要派两个军士看守,各队轮流抽人,如何?” “好!” 众人齐声称是,王文佐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希望接下来一切都顺利吧!” 军士们排成整齐的方阵,寒风掠过,吹在脸上,仿佛利刃掠过,但无人动弹,仿佛神道旁的石翁仲。 “以柳安为果毅都尉,领青州府诸卫兵;以王文佐为宣节校尉,为折冲府别将……” 行军司马的声音洪亮而又悠扬,即使在方阵的最后一排也可以听得清楚。王文佐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是嘴角还是下意识的上勾——终于摆脱了兵头的身份,进入了将尾的行列。依照唐代兵制,折冲府的长官就是折冲都尉,果毅都尉担任副将,柳安这是以青州折冲府副将的身份指挥从青州折冲府来的府兵;而自己的散官到了正八品上,担任柳安的副手。虽然整个青州折冲府在城中的军士也就六七百人,但自己总算可以摆脱炮灰的命运了——或者说是个比较高级的炮灰了。 “三郎,恭喜了!” “恭喜了!” “这可是大喜事呀!” 有些窘迫的回应了同僚们的恭维,王文佐正准备去恭喜一下柳安,却发现从行军司马那边过来的柳安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 “我们的防区在城外!”柳安苦涩的说:“上头让我们在尔扎岗立栅坚守!” “尔扎岗?那岂不是首当其冲?”王文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泗沘城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尔扎岭是泗沘城东门外的一个山岗,地势并不险峻,但是位置十分重要,如果叛军要攻击泗沘城的东门,尔扎岗上的守军就可以突击其侧背。所以叛军一旦来攻,尔扎岗必然首当其冲。 “是呀,这个官还真不是白升的!”柳安叹了口气:“三郎,我们先去看看地形,怎么设栅!” 东门外,尔扎岗。 “太危险了,要把这些树都砍掉!”柳安指着山岗右侧的森林,通往泗沘城东门的道路绕过森林的边缘,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这恐怕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王文佐笑道:“这片林子太大了,也太密了!” 柳安没有说话,他抽了一下马股,向岗下的树林行去,王文佐紧随其后。地表的薄雪在马蹄下碎裂,宛若脆骨,朔风吹拂,落叶沙沙作响,树木之间靠的很近,将斜照来的阳光遮挡,柳安似乎感觉到有无数冰凉的手指沿着脊背缓缓爬上。 第二十章 准备 柳安没有说话,他抽了一下马股,向岗下的树林行去,王文佐紧随其后。地表的薄雪在马蹄下碎裂,宛若脆骨,朔风吹拂,落叶沙沙作响,树木之间靠的很近,将斜照来的阳光遮挡,柳安似乎感觉到有无数冰凉的手指沿着脊背缓缓爬上。 “该死的百济人!”柳安低声骂道:“为什么在都城旁边留下这么大一片林子?” “听桑丘说这林子里有神灵居住!”王文佐答道:“所以百济王下令禁止在这里砍柴,狩猎!以免惊扰了神灵,引来报应,每年春秋两季还会到林中祭祀!” 柳安吐了口唾沫,他的坐骑打了个响鼻,原地踏步起来,前面的树木已经密集到毫无缝隙,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三郎你说得对,人手确实不够,不过这么密的林子也无法容纳大队前行,只可惜敌人不缺打造攻城器械所需的木材了!” 王文佐提了下缰绳,目光扫过眼前的密林,寒风穿过树林的间隙,带来神秘的气息,拉扯他的皮袍,直透胸襟。他一点也不奇怪百济人为何会认为这片密林是神灵的居所,即便是自己,面对这片密林时灵魂深处也会感觉到颤栗。 “三郎,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抓紧了!”柳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在岗顶上准备,我回去准备材料工具,早一会动手也好!” 王文佐回到山岗上,桑丘正带着几个军奴依照自己的部署撒着生石灰,那是挖掘壕沟的标识。拜魏晋南北朝数百年连绵不断的战乱所赐,唐军的野战防御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大体来说,唐军的防御方针是“守点不守面”:即不平均分配兵力,而是根据地形将兵力集中在若干关键的点上,而面的防御则用侧射交叉火力和机动部队的侧击来承担,强调纵深与灵活性,这也是柳安被派到城外高地立栅坚守的原因——如果敌军直接攻击泗沘城东门,那尔扎岗上的唐军可以从侧后方攻击敌军;如果敌军攻击尔扎岗,由于山岗两面面临密林,能够展开兵力的地段很狭窄,以很少的守军就可以牵制大量敌军,而城内的唐军可以以逸待劳,相机行事。但反过来说,山岗上的守军就成为了“饵军”——为了钓上水中的大鱼而悬挂在铁钩上的饵食。 “这可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岗位!”王文佐喃喃自语,从树林里吹出的风更冷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愿那些百济人脚步再慢一点,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三郎,按照你的要求,我把你要的那些玩意都弄来了,粗麻、马尾巴、头发!”沈法僧气喘吁吁的说:“这些够了吗?” 王文佐走到沈法僧身旁,箩筐里堆满了一捆捆粗麻、鬃毛,还有一束束发辫,他蹲下身子随手抽出一束,用力拉扯,满意的确认了这些纤维的柔韧有力。 “很好,把这些依照我的要求编制成粗索,三天内必须完成!” “就像这样,像我这样!把粗麻、马鬃、马尾巴还有头发混编在一起,编成粗索!对,对就这样!” 袁好小心翼翼的模仿着正在示范的索匠,唯恐出一点差错,那个索匠的手满是老茧,仿佛她手中的粗索,袁好禁不住暗想自己的手也许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禁有点沮丧。 “别偷懒,不然中午就没饭吃!”索匠抖动了一下手中的绳索,发出清脆的声响。袁好赶忙低下头去,作为袁飞最小的妹妹,她还没完全弄明白自己这个新名字代表着什么,不过当时母亲和姐姐的狂喜和激动她是看在眼里的——年迈的母亲把自己、姐姐和兄长扯到那个简陋的佛像面前,虔诚的下跪祈祷感谢。而且兄长还带回了米和布,这都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唯一让袁好有些不快的是兄长的头发没了,不但如此,自己、母亲和姐姐的头发也被剪掉了,用兄长的话说是要拿去制造打叛贼的武器,袁好实在无法理解头发与武器有什么关系。天籁小说网 砰砰砰! 无论袁好有再多不满,也已经被饭勺敲击木桶的声音一扫而空。她离开了奴隶们的村落,来到了城内的店铺,在屋里有一张稻草床,干活虽然辛苦,但好过过去的日子。在可怕的冬天,村里人一天只有一顿薄粥,孩子们必须想尽办法觅食充饥——田鼠窝、冬眠的虫蛹,但现在每天都有三顿饭——掺杂了芜菁、萝卜的麦粥、有时还有一点咸鱼,这对于她来说不啻于天堂。 不过兄长的吃的更好,有次袁飞来看望家人时,还给她带了饭团——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吃到大米饭,那种美味让袁好几乎咬伤了自己的舌头。据哥哥说他天天都有饭团吃,可是母亲却不那么高兴,这让袁好有些不明白,难道母亲觉得饭团不好吃吗? “快吃,快些吃,吃完继续干,天黑前要把所有的活计都干完!”索匠一边敲打着饭桶,一边大声喊道。 袁好几乎是将粥倒入胃中,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开始应付那些粗硬的麻、头发和马鬃,这些东西既不锋利也不尖锐,她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这些绳索和武器有什么关系?当她询问兄长时,袁飞只是怜爱的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妹妹,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但愿这些绳索可以帮助哥哥,打败敌人!”袁好一边工作,一边暗自祈祷:“愿神佛保佑哥哥,还有我们一家人,能够让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 东门外,尔扎岗。 经过六天的努力,唐军的守栅已经大体完工了,在比较平缓的西、北两面土坡上,已经挖掘了一道深两米、宽一米半的波浪形壕沟,在壕沟的内侧是大约一米半高的土垒,在土垒的上方竖起了两道木栅栏,外侧的木栅栏有两米半高,内侧有一米左右,两道木栅栏之间填满土壤然后铺上木质步道,形成一道简单的木墙。在木墙的外侧,一条较浅的壕沟正在挖掘中,那将用于缓冲敌人的冲击。 第二十一章 蝎子 “幸好山岗上有两个泉眼,省下我们不少功夫了,最多还要两天我们就能把所有的工事完成了!”王文佐的声音有些沙哑,火光摇动,映照出脸上坚毅的线条,行军、战斗和劳苦就好像锋利的凿刀,将软弱与虚浮削去,只留下刚强与坚韧。 “辛苦你了,三郎!”柳安走到木墙旁,压低了声音:“你的那个秘密武器准备好了吗?” “样品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们去看看!” 幕布被掀开,露出下面的东西来,这台奇怪的机械从侧面看过去前粗后细,就好像一头趴在地上的蝎子,橡木与钢铁在火光的映射下,闪动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涌动。柳安走近这个奇怪的机械,竭力将其和记忆中那个摧毁百济人木排的玩意相比较,但却难以找到共同之处,最后他放弃了努力:“三郎,好像和上次的有些不一样吧?” “上次是临时凑合的,这次才是正经货的!”王文佐笑嘻嘻的拍了两下支架:“五郎,演练一下让你看看?” “好,演练一下!”柳安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两个士兵走到机械旁,开始用力转动尾部的木柄,,柳安注意到弩臂缓慢的转动,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还伴随着一下下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最后弩臂被收紧到了极致,最后只听到咔的一声。士兵放开手柄,将一支长约半米多长的短标放入滑轨,将弩弦卡入短标尾部的凹槽。 “校尉,都准备好了!” 王文佐走到那机械的尾部,从支架上将其抬起,柳安惊讶的发现仅凭王文佐仅凭一人就可以轻松的上下左右转动,最后他对准了大约三十米外的靶子——一顶挂在木墙上的头盔,用力推了一下滑轨旁的扳机,只听得一声闷响,弩臂以惊人的速度弹回,撞在包裹着皮革的横木上。 “走,我们过去看看!” 短标将头盔钉了个对穿,深深没入扎入原木中,柳安抓住标柄用力拔了一下,却丝毫未动。他禁不住暗自咋舌,显然无论多好的盔甲和盾牌都这玩意面前都如纸一般脆弱。 “三郎,这玩意叫什么名字?” “蝎子!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柳安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十分贴切:这台机械就像毒蝎子一样准确而又致命。也许床弩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床弩需要的操作人员更多、需要占据更大的空间、移动起来十分困难,很难对单兵目标瞄准射击。这玩意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操作,很容易转动、瞄准,也更精确,隐藏在壕沟和壁垒后面可以发挥出恐怖的杀伤力。 “你是在这玩意里藏着恶鬼吗?”柳安拍了拍摇柄,用开玩笑的口气问道:“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可怕?” “所有的秘密就在这里!”王文佐将火把凑近弩臂:“你看见了里面的粗索吗?那是用马鬃、头发、肌腱和粗麻编成的,转动弩臂的时候就会将其扭紧,就和床弩的弓臂一样可以积蓄巨大的力量,只要松开就能把箭矢或者铅弹弹射出去。” 王文佐制造的这台神秘机械就是扭力弹簧弩,这种由古希腊科学家们发明的武器也许是冷兵器时代最恐怖的弹射武器。众所周知,弓弩的威力来源于弓臂所发生弹性形变存储的势能,为了提高弓弩的威力,人们不断提高弓弩的长度和改进弩臂的材料,但两者都是有极限的,随着盔甲和盾牌制造技术的不断提高,很快就超过了单兵弓弩所能达到的上限。在战争的压力下,古希腊叙拉古僭主狄俄尼索斯的工匠们采用了当时科学家们最新的成果——扭力弹簧:即利用两束马鬃、麻绳或者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驱动弩臂带动弓弦来发射箭矢或者弹丸。相比起弩臂,扭力弹簧组的回弹速度要快得多,发射的箭矢不但足以击穿盾牌和盔甲,甚至可以击碎土木工事。在采用了棘齿、扳机、转动机之后,其装填发射速度和准确性可以和单兵弩比美,而且比床弩轻便,拆卸后也易于携带,罗马共和国晚期的军团中就有携带相当数量的这种武器作为野战压制火力。 “一共有多少台‘蝎子’?”柳安低声问道。 “我手头上的材料和零件至少可以制造二十台!”王文佐答道:“但组装和调试还需要时间!” “很好,你把手头上的事情都交给别人,专心把这件事情做好!”柳安两腮泛红,仿佛犯了热病:“咱们这次能不能在尔扎岗上活下来,就看这玩意了!” 周留城(又名州柔城)。 “你看,这是最上等的丝绸,是从大唐扬州来的!”兄长挑起长袍给她看:“来,摸摸!” 鬼室芸摸了摸,衣料正如哥哥说的一样柔软,流过她的指尖,她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她突然有点害怕,抽回了手:“这是哪来的衣服!” “这是特别为你准备的!”鬼室福信笑道,很少有人能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轻松的笑容:“最好的扬州丝绸,水红色,正好配你。还有黄金束冠、各种各样的宝石首饰,今晚你必须比所有人都美丽,让丰殿下的目光离不开你!” “丰殿下?”鬼室芸长大了嘴巴,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作为百济王室的疏宗,鬼室芸对王室的情况十分了解。在义慈王的诸多儿子中,幼年时便被送到倭国为质的扶余丰璋是个边缘人,只不过百济王都被唐军攻陷后,义慈王与诸子几乎都被一网打尽带回大唐,扶余丰璋也就成为了复国者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了。 “对!”鬼室福信露出自得的笑容:“今晚我将率领众人迎接丰殿下,他将成为新的百济王,而你将成为他的王后!” “可,可是我听说倭王已经许配贵女与丰殿下为妻了!” “国王又不止有一个妻子!”鬼室福信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有朝一日,王座上的新王必须有我们家的血脉!” 第二十二章 联姻 鬼室芸没有说话,她知道兄长的野心绝不仅仅成为新国王的妻兄,也许当初他只是想把唐人赶出百济,但时过境迁,兄长想要的东西就要多得多了。不过鬼室芸知道最好不要戳破兄长的梦,鬼室福信暴怒起来会非常可怕,即便是亲妹妹,她也不想看到。 “时间不早了,来人!”鬼室福信轻拍了两下手掌:“来人,替我妹妹梳妆打扮!” 侍女无声的走了进来,她们在木桶里倒满热水,洒入香油。她们用布巾包裹住鬼室芸的头发,搀扶她迈入木桶。梳头仆妇替她梳洗头发,理清纠结起来的发束,用香油涂抹梳理,而侍女则一边为她刷洗背部和双脚,一边称赞丰殿下的英俊和威武,据说倭人派出五千人护送他回国,倭王还亲自统领大军作为后援。侍女一边洗一边说,没完没了,而鬼室芸却一言不发,她能够听到窗外不时传来的号角声和军队的操练声,她知道百济人面临着是何等可怕的敌人,而此时似乎兄长考虑的最多的不是战争,而是别的。 沐浴清净之后,侍女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躯体。梳头女仆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镜子,侍女则为她搽上珍贵的香精,两腕、耳后、双唇各轻触一抹;接着为她穿上白色丝绸内衣,再罩上水红色的外袍,衬出她绯红色的两腮。梳头女仆为她戴上金质束发宝冠和镶着紫水晶的金手镯,宝石耳坠、戒指和脚镯。 “真是一位天女呀!” 梳头女仆赞叹道,侍女也赞不绝口,两人将一面铜镜推到鬼室芸的面前,少女看着镜子中那个有些陌生的身影,禁不住有点浑身发冷。 鬼室福信在门口的游廊等待,当他看到鬼室芸出来时也站起身来,面露震惊:“你过来,转个身,很好,非常好……” “达佐!”梳头女仆躬身道:“今晚丰殿下的眼睛一定无法离开小姐的!” “嗯!”鬼室福信满意的连连点头:“很好,那接下来的你就教授我妹妹一些女人必须知道的事情!” “是!” 周留城位于距离熊津江入海口不远的一个高岗,在都城被唐军攻陷之后,这里就成为了百济复国运动的中心。与绝大部分百济城市一样,周留城也是一座山城——或者说围绕着山城发展起来的城市,而紧贴着山城的便是一座寺院——弥勒寺,拔起的三座佛塔,投影在清澈的江面上,在这片土地上,城墙护卫肉体,寺庙护卫心灵,缺一不可,密不可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黑齿常之虔诚的跪伏在甲板上,向高岗上的佛塔叩首祈祷,在他的身后,士兵和水手们也纷纷伏地叩首。自从公元四世纪,朝鲜半岛陷入了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战乱的状态,对于下位者来说,常年的战争迫使他们找到一种能有效从痛苦现状中解脱出来的办法,至少是一种能使他们获得心理平衡的精神寄托;而对于上位者,面对胜败无常、前途难料窘境中,他们也需要一种新的宗教理论来巩固政权、维持自身的统治。佛教的传入同时满足了所有人的要求,很快就击败了所有的本土宗教,成为了从上到下各阶层的共同信仰。 “看,倭人的兵船!” 黑齿常之回过头,顺着沙咤相如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的河湾处隐约可见一排排桅杆,从旗帜和船舶看与百济的颇有不同,应该就是护送扶余丰璋回国的倭人兵船。 “我听说这次丰殿下回国,倭王十分慷慨,不但派兵护送,还赠予许多兵甲、粮食和布匹!”沙咤相如的声音低沉:“而鬼室福信却把这些东西都扣在手中,不予分发!” 面对同伴的抱怨,黑齿常之没有立刻回答,几分钟后他才低声道:“他本来就是王室疏宗,又是达佐,这主帅之位本就是他的——” “那可未必!”沙咤相如冷笑道:“疏宗就不是王室,若论血统家世你我也不差于他,至于官职,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伙儿都是一般高。若论功绩,我们攻下真岘城,切断了新罗人的援兵之路,谁能比得上我们?凭什么他就摆出一副人上人的样子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初起事谋划最早的也是他,首义之功也应该是他的!”3sk. “首义之功也不是他一人的,当初信上可是两个人,还有道琛法师呢!” 船速渐渐慢了,最后轻轻一震,靠在了岸边的栈桥上。黑齿常之的脸色不太好看,沙咤相如的话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了面纱,将残酷的现实呈现在他的面前——在复国运动的内部已经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痕,他禁不住暗想,这样能够击败强大的唐军吗? 大厅之中,四周的墙壁上石灯笼里的灯油燃烧不绝,弥漫着鞣制皮革特有的气息,黑齿常之小心的观察着四周,他注意到许多人宽松的袍服下都有皮甲,腰悬刀剑,这可不太对!难道今晚这里会爆发一次火并? “丰殿下到!” 随着侍者拖长的声调,扶余丰璋穿过走廊,走进大厅。黑齿常之赶忙让开道路,向其敛衽下拜,利用眼角的余光,他看到扶余丰璋的身材矮小,面貌阴柔,右手边是一位锦袍金冠的绝美少女,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捧刀汉子,应该是扶余丰璋的侍从护卫。黑齿常之正准备在人群中寻找鬼室福信和道琛的身影,却发现扶余丰璋的目光朝自己这边转过来,赶忙低下头,避开与其对视。 “那个女孩就是鬼室福信的妹妹!”沙咤相如没好气的说:“这家伙总是抢先一步!” “鬼室福信的妹妹?” “对,你没想到吧?他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沙咤相如冷笑道:“鬼室福信的妹妹成了新王后,这下道琛可争不过他了!” 沙咤相如并不是厅内唯一的明眼人,当鬼室福信与道琛分别站在扶余丰璋两侧时,站到鬼室福信那边的人远多于道琛,这让鬼室福信笑的愈发得意,仿佛他已经赢得了这场胜利。 第二十三章 阿衡 沙咤相如并不是厅内唯一的明眼人,当鬼室福信与道琛分别站在扶余丰璋两侧时,站到鬼室福信那边的人远多于道琛,这让鬼室福信笑的愈发得意,仿佛他已经赢得了这场胜利。 “常之,我们也站过去吧!”沙咤相如低声道:“再不过去就晚了!” “我不想过去!”黑齿常之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疯了吗?”沙咤相如瞪大了眼睛:“鬼室福信的度量可不算大,他那边的人至少有道琛这边三倍!” “不,我哪边都不站!” “哪边都不站?” “对,你也说过了我们论家世论功绩都不比别人差,为啥要依附鬼室或道琛?”黑齿常之稍微停顿了一下:“再说你觉得丰殿下会高兴看到鬼室福信有这么强的势力吗?哪怕他是自己的妻兄!” 沙咤相如愣住了,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扶余丰璋,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得意洋洋的鬼室福信,脚步停住了:“好吧,这次我听你的!”两人站在厅的末尾,既不属于道琛,也不属于鬼室福信,格外的显眼。 “诸位!”鬼室福信浑厚的嗓音响起,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个男人身上,只见他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指着首座上的扶余丰璋道:“今年八月,唐人联合新罗,破我都城,毁我宗庙,先王诸子皆被掳走。幸神佛护佑,倭人送丰殿下返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便请丰殿下登基为王,率领我等夺回旧都,驱逐唐人,复我百济!” “夺回旧都,驱逐唐人,复我百济!” 鬼室福信话音刚落,站在他那边的众人便齐声应和,即便是道琛这边的也有不少人开口赞同,显然在拥立扶余丰璋登基为王这件事情上可谓是众望所归。但扶余丰璋本人却称自己德能浅薄,不足以继承先王之业,众人都以为这是扶余丰璋故作推辞,纷纷再三劝进。 “以老僧所见,丰殿下登基的时机并不成熟!”道琛的发言让鬼室福信一阵狂喜,他没有想到对手竟然会说出这种蠢话来,他甚至不用自己开口,道琛就被众人的怒吼声淹没了。 “殿下,道琛对您不忠!” “请将道琛拿下!” …… 不管心中作何想法,至少扶余丰璋此时风度依旧,他举起右手,大厅里重新平静了下来。 “道琛法师,可以听听你的理由吗?” “遵命,殿下!”道琛向宝座上的扶余丰璋欠了欠身体,浓密的胡须垂过膝盖:“身为王者,须得为当世垂范,如今先王尚在人世,丰殿下您刚刚回国便登基为王,只怕在神佛面前也说不过去呀!” “可是父王是在唐人手中呀!难道要等到父王去世我才可以继位?” “克复旧都即可!”道琛道:“只需克复旧都,大王之位便非您莫属,世上再也无人可以多言一句!除此之外,我百济若想复国,不可不借高句丽之力,您暂不登基,在这方便也可以灵活一些!” 扶余丰璋点了点头,对于道琛的前半段话他并不太在意,不过后半段话倒是正中他的心事。唐军渡海灭百济乃是其对高句丽宏大攻略的一部分,因此当百济亡国之后,高句丽不顾自己的西线和北线与唐军主力正在进行的激战,抽出相当数量的兵力攻打新罗,以支持百济的复国(当时高句丽与百济并未接壤)。考虑到当时高句丽手中也有百济的王室成员人质,如果扶余丰璋现在就登基称王,那就很可能会激怒高句丽,停止进攻新罗,这无疑对百济的复国运动是不利的。 “法师所言甚是,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用什么名义呢?” “殿下乃是先王爱子,既然先王为唐人掳去,殿下便以阿衡之任,暂摄其政!” “甚好!”扶余丰璋满意点了点头,他虽然在幼年便被送到日本当人质,但还是受过很好的汉学教育,知晓道琛说的阿衡乃是商代名臣伊尹担任过的官职,伊尹辅佐商汤灭夏之后,又先后辅佐商汤之后的四任君主,当商汤的长孙太甲不遵守商汤遗留的法度,伊尹便将太甲囚禁在成汤墓葬之地桐宫,自己掌握朝政,并作《伊训》、《肆命》、《徂后》等训词给太甲,让其学习。太甲在桐宫三年改恶从善,商汤方才将朝政交还给太甲,去世后伊尹被以天子之礼安葬。这等官职距离称王也不过是半步之遥,正和他的心意。3sk. “殿下!”鬼室福信见状急了,赶忙上前道:“俗话说名正言顺,眼下豪杰云集,为的就是拥立新王,立下不世之功,若是错过这一机会,失却人心,那可是后悔莫及呀!” “驱逐唐寇,恢复旧都才是人心所向!”扶余丰璋的声音带有一种金属的铿锵,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的身上,突然笑道:“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 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愣住了,两人都完全没有想到扶余丰璋会点到他们两个,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敛衽下拜道:“下官黑齿常之(沙咤相如)!” “黑齿常之?沙咤相如?就是你们两个克复真岘城?” 沙咤相如闻言大喜,赶忙大声道:“不错,正是我们两人!” “好,很好!”扶余丰璋笑的愈发和蔼了:“真岘城是唐人通往新罗的要道,你们二人此功不小。若是我将恢复旧都的先锋委任给你们二人,想必也不会让我失望!” “臣下遵命!”沙咤相如赶忙叩首领命,黑齿常之犹豫了一下,大声道:“殿下,臣下并非不愿为殿下效力,只是手下士卒甲仗不全,恐怕难以抵抗唐寇,有损殿下声威!” “原来是这个!”扶余丰璋笑道:“福信公,你从倭国所赠的兵甲中拿出铁甲三百领,长枪一千支,箭矢五万给这两位!” 第二十四章 矛盾 鬼室福信的脸色就好像有人狠狠的对他的下半身踢了一脚,他的身体微微后仰,目光转向扶余丰璋,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扶余丰璋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戏谑的语气笑道:“我记得昨天晚上您还亲口向我保证甲仗犀利,足以复国的呀?” “遵命!”鬼室福信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俯首遵命。 “很好,黑齿、沙咤二人为前部督,领所部为大军先锋,鬼室福信为左将军!道琛法师为右将军!分统各军攻打故都!” 木桌上的猪肩肉被烤的金黄酥脆,香气扑鼻,但沙咤相如与黑齿常之却都没有动手,今天在大厅所发生的一切让两人毫无胃口。 “常之,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黑齿常之问道:“今天丰殿下为何不登基为王?不但如此,他还册封道琛法师为右将军,与福信公等夷?” “我想丰殿下与福信公的关系并没有表现上那么好吧!” “这怎么可能?当初力主从倭国迎回丰殿下的就是福信公!殿下回国后福信公不但全力支持他登基为王,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呀!” “事情恐怕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沙咤相如摇了摇头:“如果今天丰殿下就登基为王,那么功劳最大的无疑是福信公,加上他的妻子又是福信公的妹妹,朝堂之上恐怕都是他的党羽?那时候丰殿下这个王想必当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吧?” “这倒是!”黑齿常之想起先前在厅中鬼室福信身后人头攒动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但丰殿下今日这些做法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好处可就大了!”沙咤相如笑道:“你想想,既然他今日没有称王,那福信公的拥立之功自然就没有了。他也说了,克复旧都方才登基为王,那么论功行赏的时候谁战功多,谁战功少,就不是福信公一手遮天了。他又封了道琛法师为右将军,与福信公等夷,福信公无论想干什么,都有道琛法师牵制,当这种王岂不是要舒服多了?” “不错!”黑齿常之拊掌笑道:“那丰殿下让我们两个当前部督,赐予兵甲的原因也是为了对付福信公?” “是呀,前部督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丰殿下封道琛法师为右将军是为了牵制福信公,而非对其信任。咱们两个当时哪边都没站,当然用咱们两个啦!”沙咤相如笑道:“当时福信公的脸色有多难看,你难道没看到?” “这倒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不过这么看来,福信公还真是惨,费尽心力把丰殿下从倭国请回来,还送上自家妹妹,对方不但不领情,还使出这种手腕来,换了我还不活活气死!” “帝王之家嘛,有什么法子?”沙咤相如冷笑道:“鬼室福信当初把妹妹送过去也是没安好心的,丰殿下见招拆招又有啥不对的?唯一可怜的就是鬼室福信的妹妹,一边是兄长,一边是丈夫,她一个弱女子夹在当中难做人!” “是呀!”黑齿常之叹了口气:“相如,这么看来周留城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嗯!”沙咤相如点了点头,拔出小刀将烤猪肩一分为二:“甲仗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沿途募集的兵马也是如此,待到攻下泗沘城,功劳也是如此,如何?”???.23sk. “好!”黑齿常之抓住一半猪肩肉:“一人一半!” 泗沘城、尔扎岗。 夜色中的篝火,犹如坠落的繁星,时而舒展,时而收缩,仿佛有生命一般。 袁飞站在望楼上,即便他身着皮裘,但寒风依旧能够直透骨髓,将灵魂冻结。脚下的马厩传来战马的嘶鸣,还有马蹄践踏地面的声响,他跺了跺脚,好让已经有些麻木的脚恢复知觉,但无济于事。他正犹豫要不要找个避风的地方揉搓一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谁!”袁飞紧张的握住腰间的刀柄。 “是我!” “校尉!”袁飞已经听出王文佐的声音,赶忙敛衽下拜。王文佐伸手将其扶起,笑道:“怎么样,很冷吧?” “还好!袍子很厚实!” 透过呼吸凝成的薄雾,王文佐能够看到部下头发和胡须上的霜冻,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待会下了勤,好好睡一觉,接下来的早晚勤务你都免了!” “免了?” “对,你们几个接下来都直接隶属于我,负责斥候,所以各种勤务全免,月粮也翻倍!”王文佐的笑容一现即没,仿佛北地的寒风:“这几天贼人的斥候活动频繁,大队应该不久了!” 袁飞无声的点了点头,山岗下的密林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庞大而又神秘,远处,他看到通往西北方向的大道上,距此数里之外的有一点灯火,以及此起彼落,自山间倾注而下,贯穿平原的冰冷溪流,水面闪烁,月光映照。除此之外,世界便是一片由饱受冷风摧残的丘陵,嶙峋危岩和缀着残雪的野地构成的无尽荒芜,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恐怖传说,下意识的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袁飞,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那片森林里真的有神灵的话,他是会支持我们,还是会支持敌人?” “这个——,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神灵眼里,你我都是蝼蚁!”王文佐的声音不大,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面对死亡,我与你一样恐惧,刀剑无眼,会杀你也会杀我。我们能做的只有奋力一搏,胜者荣锦加身,败则葬身疆场!” 袁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虽然情况依旧,但至少自己不是一人面对,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大着胆子道:“校尉,收下我当您的郎党吧!” “郎党?”王文佐愣了一下,他还不是太理解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的含义。 “对,我有母亲,还有两个妹妹,如果我战死了,那家里就没有男人了。所以——” 袁飞的话语结结巴巴,但王文佐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了:“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会照顾你的母亲和妹妹!”说到这里,他拔出短刀,割破自己的手臂,指着伤口流出的鲜血道:“若有违背,天厌之!” 第二十五章 头阵 两天后。 王文佐是被斧头声吵醒的。 天色已经破晓,晨光映照在他脸上,有些刺眼。王文佐抬起头遮住阳光,开始仔细观察敌人的营地——百济人的营寨沿着森林展开,在望楼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篝火升起的烟柱,那是正在做早饭,一顶顶帐篷就好像雨后的蘑菇,到处都是人,有打磨武器、有穿戴盔甲、还有制造攻城器械的。当然,王文佐知道敌人比看到的要多得多,森林遮挡了自己视线。3sk. “真可惜,这两天都下雪了!”柳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沙哑。 “是呀,否则就可以火攻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不过总得试试,至少可以不让他们睡好觉!” 柳安走到栏杆旁,凝视了一会:“三郎,你觉得有多少人?” “光是我们看到的就至少有五千人,树林里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俘虏送上去后,城里头有啥回音?” “让我们待机而动,没了!”柳安吐了口唾沫,笑了起来:“还好有你哪儿玩意,否则我们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昨天袁飞和三个同伴抓到了一个俘虏,从他的口中得知扶余丰璋领五万倭兵返回百济,他自称阿衡,以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为前部督,鬼室福信为左将军,道琛为右将军,号称大军二十万,要夺回旧都。 “这个大军二十万肯定是有水分的!”柳安低声道:“但这个扶余丰璋一回来,百济人就有了首领,局势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还有倭人为后继。三郎,你觉得——” 呜呜呜! 号角声打断了柳安的话,两人的目光一起向敌人的营地转去,由于居高临下,天气晴朗,可以清晰的看到百济人的帅旗正在缓慢升起,显然敌人的将领正在准备做什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粥热了就快发下去,还有饭团,让所有人快些吃,吃饱才能打仗!” 尽管胃口很差,王文佐还是把肚子塞得满满当当,尔扎岗上只有八百人,而百济人拥有无限的人力资源,一定会不断投入生力军来消耗守军,谁也不知道下一餐什么时候能吃到。 “开始进攻吧!”沙咤相如挥了下皮鞭,面上有点厌倦,他并没太把尔扎岗上的这个小营寨放在心上——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从营寨的大小看守兵不会超过一千人。虽然无法将其四面包围,但最晚明天天黑前就能将其拿下,毕竟唐军没有纵火焚毁这片森林,给他留下了充足的木材来建造攻城所需要的各种器械。 随着有节奏的鼓声,百济人的头阵开始向前缓慢的移动——都是些杂牌军,拿着柳条盾和生锈刀剑和长柄镰刀的庄稼汉、骑着驽马的小地主、毫无纪律的强盗和临时搜罗来的半大孩子和老人,只有极少数身披盔甲,每个人都背着土袋和柴捆,这些人的最主要责任是消耗敌人的箭矢与气力,填平壕沟,为后面的大队人马铺平道路。沙咤相如打了个哈切,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泗沘城东门——那才是配得上自己的战利品。 “看来乌鸦不用担心午餐了!”沈法僧喃喃自语,说出了王文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不由得暗自点头,显然敌人是想打一场消耗战,他回过头对沈法僧道:“让这些家伙近一些再开火,他们没有什么威胁!蝎子对准敌人的后队,那些才是士兵,这些不过是些渣渣!” 咚咚咚咚,鼓声变密了,百济人的第二阵也开始向前移动了,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他们漫过田野和山坡,隐藏在长矛和大盾的壁垒之后,整齐划一的迈步前进,显然,这才是百济人真正的军队。 尽管早已不是初上战场的菜鸟,但王文佐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渗进自己的皮肤之下,让他的手指轻微的抽搐。骑在马上的敌军首领身披铁甲,阳光照在他们的甲叶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在他们身旁,旗头高高举起一面面旗帜,他能够看到迎风招展的旗帜上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图腾,这应该是代表这些百济贵酋的家族。 “该死,看看有多少人,他们都想我们死!”王文佐心想,他拔出佩刀,向身后的沈法僧低声道:“吹号!” 呜呜呜呜——! 唐军的号声响起,低沉而又悠扬,仿佛透骨的寒风。随着号声的还有一排排离弦的箭矢。百济人的头阵宛若镰刀扫过的麦田,成群的倒伏,不可胜数。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转为哀嚎。这时第二波攻击已从空中落下,弓箭手们纷纷将第三枝箭搭上弓弦。活着的人丢下柴捆和武器,转身向后逃去。 相比起箭矢,弩炮射击时的动静要小得多,但影响却不小,站在望楼上王文佐可以清楚的看到百济人第二阵最前面那个骑士从马背上飞起,然后摔落在地,后面的队形顿时混乱起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就好像有个无形的巨人挥锤猛击,百济人次阵的队形散乱起来。 “混账,不是已经说过了,敢于冲击后阵的渣滓,一律斩首的吗?”沙咤相如愤怒的吼道,由于身居后阵的缘故,他无法完全看清前面的情况,以为是被箭雨击垮的前阵杂牌军冲乱了次阵的队形。那些杂牌军被击垮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让次阵队形混乱却让他怒不可遏。 “击鼓,加快击鼓,让次阵冲击!” 鼓声急促起来,密集的仿佛落下的箭雨。尽管有不少首领被射杀,但在鼓声的催促下,百济人还是加快了前进的脚步,他们穿过遍地的尸体,举着沉重的长牌,向营垒冲去。箭矢雨点般洒落,溅起一片片血花。 “蝎子都换上重标,瞄准长牌!”沈法僧大声喝道。 第二十六章 击退 士兵们赶忙在弩炮的滑轨放上特制的短标,相比起先前发射的短标,这些要更粗一点,铁标内部灌满了铅,虽然最远射程要近一些,但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足以穿透长牌、盾车之类的攻城器械。 “放!” “放!” 随着一声声叫喊,射手敲动扳机,被扭动到了极限的纤维束猛地被释放开来,弹开的弩臂巨大的力量扯动弩弦,将重标弹射出去。击穿木板、铁叶、皮革、肌肉、和内脏,将长牌后面的人钉在地上,人们发出惊恐的叫喊声,丢下长牌,暴露出后面的人体来,更多的箭矢落下,带走生命。 尽管不断有人倒下,但百济人的还是冲到了营垒的外围壕沟前,他们将尸体、柴捆以及能够找到的一切丢进壕沟,企图填平壕沟,打通一条道路,而其余的人则向木墙后的唐军投掷标枪和射箭,来掩护工作的同伴。 “很好,让第三阵开始前进!”大旗下沙咤相如踌躇满志,尽管过程有些波折,但总体来说还是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的,无非是多死几个人而已,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反正自己的本队还未损一兵一卒。 “这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呀!” 王文佐透过射孔,观察着战局,不断有箭矢从头顶掠过。百济人已经在外壕上填出了七八条通道,士兵们踩着柴捆和同伴的尸体,进入两条战壕间的空地,现在他们与壁垒之间只隔着一条内壕了,人群就好像洪水冲击着堤坝,眼看冲破就是时间问题了。 “法僧,让多面堡打开侧射孔,向内壕前的敌人射击!” “是!” 如果从高空俯瞰,唐军的营寨是一个不规矩的多面体,有五个凸出部,每个凸出部都要比普通的壁垒要高出两到三米,王文佐称其为多面堡,部署在多面堡内的弩炮可以对内壕与外壕间的空地形成致命的侧射。当百济人越过外壕之后,便拥挤在内壕与外壕之间的狭窄空地中,仿佛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人注意到多面堡侧面的几个射孔被打开了。 砰! 随着一声闷响,弩臂有力的敲打着蒙了牛皮的支架,袁飞用力转动手柄,给弩炮上弦,即使隔着厚实的木墙,他也能听得到那一阵凄厉的惨叫,沉重的短标击穿盾牌和盔甲,将人串钉在地上,百济人相互拥挤,推搡,企图逃出精心设置的陷阱,但只有极少数能够成功,更多的人被挤落壕沟,被竹签和尖木桩刺穿双腿,然后被同伴践踏,生命的顽强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折磨,尸体下传出的隐约呻吟,让人不寒而栗。 沙咤相如的脸色铁青,他也能清楚的看到百济人正在向后溃退,即使将领已经斩杀了几个溃兵,但也无法阻止——显然,那些家伙已经被吓疯了,这样的人不但不能打仗,反而会传染恐惧,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他们不够勇敢,那我就只好帮他们一把!”沙咤相如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让骑兵上前,把那些吓破胆的废物干掉!” 鼓声响起,一直隐藏在树丛中的百济人骑队终于出现了,就好像乌鸦不祥的羽翼,他们掠过战场,熟练的收割生命——不过目标不是唐人而是自己的同胞。溃兵们发出哀嚎、诅咒和号哭,转过身再次向营寨发起绝望的冲击,但这不过是徒劳——绝大部分人甚至还没冲过外壕就散开了,他们丢下武器,向不远处的密林逃去,唐军甚至懒得对这些逃兵射击。 百济人的第一次进攻结束的比预想的早的多——从号角声响起算才不到一个半时辰,至少有一千百济人丧命,受伤、逃散的至少是这个人数的两倍,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发出呱呱的叫声,比起两边的人群,它们才是最幸福的。 “五郎!我有一个想法!”王文佐走下望楼:“可以削弱不少百济人的战力!” “那太好了,快说!”柳安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派出使者,告诉百济人停战半个时辰,好让双方打扫战场,抬走尸体和伤员,期间不允许互相攻击!” 柳安露出不解的神色,旋即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我明白了,三郎你是想把敌人引诱过来然后用弩炮射杀吗?这真是个不错的计策——” “不,不,不!这不是诡计,是真的!” “真的?”柳安愣住了:“三郎,你不是开玩笑吧?战场上都是他们的人,这不是让那些百济狗占便宜了?” “在他们收拾伤员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射出去的箭矢和投矛捡回来,还能把壕沟里的尸体丢出去!”王文佐笑道:“而且抬回去的伤员并不能增加敌人的力量,反而需要人来照料,呻吟和尸臭也能打击士气!” “不错!”柳安笑了起来,旋即又皱起了眉头:“那如果百济人拒绝呢?” “那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再说了,百济人的将军又怎么能够拒绝收容己方伤员和尸体呢?” “这倒是,三郎你总是这样,给出一个无法拒绝的建议!”柳安捋了捋颔下的胡须:“那派谁去呢?” 王文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旁人,最后停留在桑丘的身上:“桑丘,对,就是你,过来!” 锋利的剃刀刮过头皮,一撮撮碎发滑落,露出青渗渗的头皮,王文佐站在一旁,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桑丘,想不到你还蛮有佛缘的嘛!” “主人!”桑丘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让我乔装成僧人,可我什么都不懂呀!” “这个我教你!”王文佐笑道:“很简单,无论对方问你什么,你都在开头加上一句‘阿弥陀佛’或者‘我佛慈悲’就行了,没人知道你过去是干什么的!好了,别废话了,弄点水来把他脑袋洗干净,换身衣服!”天籁小说网 “混账逃兵,该死的胆小鬼!”沙咤相如丢下皮鞭,满是血星的脸庞宛若恶鬼:“给我拿点喝的!”一个侍卫递上来一只杯子,他只喝了一口就吐掉,将杯子砸在那个倒霉蛋脸上:“水?去你妈的水,拿酒来!” 第二十七章 间战 “将军!营寨里的唐军派使者来了!” “使者?这些狗娘养的要干什么?” “他们要求停战半个时辰,以供双方打扫战场,我们可以把伤员和尸体抬走,在这期间双方都不允许攻击对方!” 沙咤相如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就好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猫科猛兽,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道:“很好,让使者进来,让我见见他!” 几分钟后,一个百济僧人被带了进来,不难看出他很害怕,但他还是颤抖的将唐军的建议叙述了一遍,在每句话开始,他都要念一遍“阿弥陀佛”,不过在场的每一个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能够在沙咤相如的注视下把话说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唐人可以得到什么?他们可不需要停战半个时辰来收容尸体和伤员!” “阿弥陀佛,这个贫僧就不知道了!”桑丘低着头,双眼盯着地面答道。 沙咤相如长长出了口气,即使不看他也能感觉到周围将吏们的情绪——绝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够接受:先前的进攻输的太惨,调整策略也需要时间,答应停战对自己没损失。但沙咤相如内心深处还是有一股子邪火在翻腾——这给他一种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和尚!”沙咤相如突然拔出佩刀,架在桑丘的脖子上:“你来做这个信使,唐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桑丘颤抖了一下,他能够感觉到冰凉的刀刃紧贴着自己的脖子,只要轻轻一拉,鲜血就会从颈动脉喷射出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并没有什么好处,贫僧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就这么死在那儿,孤儿寡母无人照看!” “真的?”沙咤相如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个僧人,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恐惧,这也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不少,他笑了起来,突然用刀面平拍了两下桑丘的脸颊:“那好,你可以回去告诉唐狗,就说我答应了,双方收尸队都不许携带武器,以一百人为限!” 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插在泥土中的箭矢和长矛经由鲜血浇灌,成了新的可怕作物,百济人的收尸队穿行其间,呻吟的伤者竭力爬起,发出哀求声,乌鸦在天空中盘旋,不时落下,当有人靠近才扑打着翅膀飞起。 袁飞带着二十多个女人行走在尸体间,他们从尸体和泥土中拔出箭矢,放入篮子里,以备下次使用。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百济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其中甚至还有几个身着铁叶甲的老爷——他很清楚一副这种铁叶甲足够换十个像自己这样身强力壮的奴隶。而他们就这么躺在地上,没有呼吸,与那些最鄙贱的炮灰一样。这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也许这些老爷和自己的区别没有那么大。 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快,百济人将尸体堆积成三处,然后浇上油,堆起木柴点火焚烧。虽然相距有一里多,但人肉被焚烧时特有的焦臭味依然随风飘来,王文佐用袖子遮住口鼻,但依旧觉得让人作呕。 “三郎,你觉得百济人下一次进攻会在什么时候?”柳安问道。 “至少明天,也许还要更晚点!”王文佐蒙着鼻子答道:“没有比焚烧尸体的味道更让士兵丧气得了!” “这倒是!”柳安叹了口气:“三郎,不过这样一来,咱们这边也未免太安静了吧?” 王文佐转过身,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从西面传来,那应该是百济人在进攻泗沘城西门外的两处唐军壁垒,相比起来尔扎岗下显得格外的安静,有些渗人。 “不过这未必是好事!如果我是百济人的将军,在下一次进攻前肯定会做更好的准备,比如说——”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你听!” 柳安侧耳倾听,依稀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伐木声,显然百济人已经吸取了教训,正在打制更多,更坚固的攻城器械。 “我们得做点什么,不能让百济人这样下去!” 泗沘城,东门。 “这么说,你们想要夜袭百济人?”刘仁愿说。 “是的!”王文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从心理学上讲会更有说服力:“确切的说是接近拂晓时分,那时敌人睡得最香,而且如果敌人预先有防备,到了接近天明的时候耐心也耗的差不多了!” “不错!”刘仁愿满意的点了点头:“百济人新败,士气低沉,又连夜打制攻城器械,士卒疲敝,确实是发动夜袭的好时机。不过西门那边贼兵攻势很猛,我军城外的两处营寨都已经被其夺下,恐怕抽不出太多的余力来了!” “都护,正是因为西门那边形势紧急,所以才应该在东门发动夜袭呀!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要击破东门外的贼众,诸贼自然瓦解!”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好,说得好!”刘仁愿眼前一亮,拊掌赞道:“文佐此言甚妙,这样吧,那今晚就举火为号,出城夜袭贼军!” 林子一片黑暗,淡泊的月光为树影遮掩,袁飞行走在阴影之下,吐息在冷气中结霜。 岩石上的积雪融化,涓涓滴落,在低洼处化为小池,为薄冰覆盖,被脚步踏碎。几根杂草从乱石缝隙长出,间或还有几块苍白的地衣。很难把这些林中缝隙称之为道路,但凭借与生俱来的本能,袁飞能够在黑夜穿行林间,抵达目的地。 “还有多远?”沈法僧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不远了!您别出声,细听!” 沈法僧侧耳倾听,一开始他除了水滴溅落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但渐渐地他从中辨认出有节奏的声响,他意识到那并非树林中的自然声音。 “那是百济贼的声音?” “嗯,我们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不过林子里没有直路,走过去大概还要两刻钟!” 第二十八章 袭击 “那时间还早,大伙先坐下来歇息会,吃点东西!”沈法僧向身后的士兵们下了命令,绝大多数人蜷缩在斗篷中,几乎立刻就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饮水进食。而袁飞靠着一块岩石坐下,用磨石打磨匕首,沈法僧打量了会这个向导,笑道:“你不累吗?” “还好!”袁飞放下匕首,恭谨的答道:“早就习惯了,以前给老爷干活的时候比这辛苦多了!” “给老爷干活?”沈法僧饶有兴致的笑道:“都干什么活?” “什么都干!种田、伐木、筑城、修堤、烧炭,反正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 “倒是和大唐的农夫差不多!”沈法僧一屁股坐了下来:“天底下的种田人都差不多呀!” “大唐的农夫也这么惨?”袁飞愣住了:“不会吧?我们可是三韩家奴呀!” “骗你干嘛!”沈法僧笑了起来:“是,大唐的农夫有自家的田宅,日子可能会比你们好点,但也是一年到头不得闲的,租庸调一样都不得少,还有服不完的劳役,杂税,一年到头下来腰都不得直一下。要不然他们干嘛跑百济来?还不是为了免去劳役杂税租庸调!” “那,那岂不是刚出狼群,又入虎口?” “那倒也未必!”沈法僧笑了起来:“你是个百济人,在州县户籍上又没有名字,只在军籍上有名字。到时候你投到一个贵人门下当他的荫户不就行了!” “贵人门下?那王校尉可以吗?” “你是说三郎呀?他家世倒是不错,可惜应该只是旁枝,否则刚来的时候不会就是个火长,现在虽然立了些军功,但距离贵人倒还早了些。其实你可以去当僧户,也一样可以躲掉劳役租税!” “僧户?” “对,就是投到一家寺院名下,租种寺庙的田地,今后什么租税劳役就都和你无关了。当然,你还是要给寺庙里的和尚干活的,不过比起官府的搜刮还是强多了!好了,不多说了,睡会儿吧,接下来事情还多着呢!” 袁飞知道自己睡不着,但明白沈法僧确实是好意,他蜷缩在石块旁,裹紧披风,闭上眼睛,父亲的背影便浮现在他眼前。当父亲离开人世时袁飞还是个孩子,早已忘记他的容貌,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佝偻的背影,父亲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弯着腰,不时咳嗽两声,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更不想早早死去,让孩子像自己这样年幼便失去父亲。 百济人营寨。 “常之已经扫清了唐军在城外的壁垒?”沙咤相如问道。 “是的,天黑前刚刚拿下的!” 沙咤相如冷哼了一声,他此时的心理颇为矛盾,理智上他当然明白同僚进展顺利对自己也是有利的,但武人特有的竞争心却让他颇为不快。 “我知道了,你回去转告你家达率一声,就说我这里遇到了点麻烦,可能要明日才能扫清东门外围的壁垒!” “是!”信使应了一声,退出帐外。沙咤相如吐出一口长气,回到地图旁开始重新研究起来。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大地,这是一天中最为寒冷的时候。袁飞行走无声,地上充满断枝、树根、碎石,稀疏的林木间隐约可见远处跳跃的火光,百济人的营寨已经不远了。他停下脚步,蹲下捡起一块石头,向身后的树丛扔去,几分钟后,沈法僧带着十几名士兵走出树丛。 “您看!” “嗯!”沈法僧兴奋的点了点头,他抽出一条白布绑在自己的右臂上:“以白布为记,大伙儿并肩向前,功名富贵就在今日!” 所有人都抽出白布捆绑,接下来他们散开成一字横队,向火光的方向走去。黑暗之中,有猛兽的咆哮声在林间回荡传扬,好似有成打的同类在遥相呼应。 没人知道战斗爆发的具体时间,袁飞看到沈法僧冲在最前面,他用盾牌撞倒第一个企图上前阻拦的敌人,旋即砍断第二个敌人的脖子,鲜血飞溅,第三个敌人乘机冲上前将其抱住,却被沈法僧用刀柄的配重铅球砸碎了颅骨,颓然倒地。乘着后面敌人还没上前的空隙,沈法僧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着火的木棍,向不远处的一顶帐篷丢去:“烧,都烧个干净!” “贼人营寨着火了!”望楼上柳安兴奋的转过头来:“三郎,法僧杀进贼营了!” “可以击鼓吹号了!”王文佐笑道:“我们也出兵接应!” “对,快击鼓,吹号!”柳安大声喊道:“告诉城中都护,出兵接应!” 号角声响起,仿佛在呼唤什么,游荡于群山之间,旋即隆隆的鼓声响起,震动天地,仿佛是在回应。王文佐看了柳安一样,笑道:“五郎,看来这次我们赌赢了!” 黑夜和大火都是突袭者的朋友,百济人为了准备攻寨的各种器械忙了一天一夜,满地的碎木和刨花成了最好的燃料,精疲力竭的百济人被烈火从睡梦中惊醒,马蹄声和喊杀声铺面而来,不少人赤着脚光着身子冲出帐篷,就被扑面而来的火光和喊杀声给惊呆了。夜里百济人无法辨认谁是敌人,谁是友军,唯一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拔刀相向。当黎明来临,晨光照在每个人头上,百济人才痛苦的发现倒在身旁的却是自己的同伴。而敌军直逼营寨,旌旗招展,杀气腾腾,若非黑齿常之遣军来援,围攻东门的百济军就将全军覆没。天籁小说网 “昨晚敌人到底有多少!”黑齿常之问道,人们个个浑身脏污,盔甲凹陷,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回答。 “没人知道吗?”黑齿常之问道,他的眉头紧锁,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刀柄上,有人低声道:“也许几十人,也许几百人,不会更多了!” 黑齿常之摇了摇头:“都出去,都出去!” 军官们都走了出去,只留下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二人,黑齿常之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相如,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第二十九章 大雪 “你不必安慰我!”沙咤相如抬起头来,牙关紧咬,两眼冒火:“破城之后,我一定要把那些唐狗绑在树上,用火在下面烤,让他们把自己的肉一块块吃下去。”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黑齿常之摆了摆手:“经过昨晚这一仗,你手下的人马肯定士气衰落,不休养个几天是上不得阵了。这样吧,你退下去,让我的人顶上来,怎么样?” “好吧!”沙咤相如虽然不情愿,但也清楚黑齿常之说的不错,他吐出一口气:“常之,你要小心,东门外那个寨子里的唐狗十分奸滑!” “我会小心的!” “对了,周留城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是太清楚!不过从已知的情况看,不是太好!” “怎么说?” “还不是道琛法师与福信之间的事情,道琛法师已经领兵退至任存城,自立幕府,以右将军旗号广募军士,自立一军了。” “居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那丰殿下也不管管?”沙咤相如吃了一惊。 “管啥管呀,照我看丰殿下是乐见其成!”黑齿常之冷笑道:“原本周留城里福信公一手遮天的,现在外有道琛法师,内有丰殿下在头顶上。换了我,只怕气都气死了!”原来当初唐军灭百济时,鬼室福信便招募残军,退守周留城,是最早起事的,自己又是王室疏亲,无论从实力还是名望在众人都是最高的。而扶余丰璋回国后一番操作,鬼室福信可谓是赔了妹妹又折兵,原本想借助扶余丰璋的身份号令群雄,结果虽然得了个左将军的官职,但啥好处都没捞到,反倒让道琛爬到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位置,自然是不爽到了极点。 “是呀!”沙咤相如叹了口气:“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就凭城内那万把唐军,早就拿下来了,何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了,常之你觉得那几位这么闹下去,最后谁赢谁输!” “这个谁知道,我又不是菩萨!”黑齿常之苦笑道:“不过这么搞下去,肯定很难看,最后很可能刀兵相见!”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都意识到这个话题再持续下去有些危险了。片刻后,沙咤相如站起来:“就这样吧,东门这边就交给你了!” 泗沘城内,都护府。 “都护在楼上等您!” “是!” 王文佐登上螺旋楼梯,脚下精心打磨过涂漆橡木地板好像镜子,映照出自己的样子——圆领短袍、黑纱幞头、修整整齐的短须、腰间皮带上悬挂的佩刀,这都给他一种错觉——这里不是在异国他乡的战场,而是在长安、在洛阳、在扬州的某处贵人宅邸。 “卑职拜见将军!” “三郎来了,坐下说话吧!” 与王文佐相同,此时的刘仁愿此时的穿着与其说是一位将军召见部属,不如说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接见一个熟悉的晚辈,他指了指几案旁的一个锦墩,示意其坐下:“城外的贼军有什么动向?” “从旗号看应该是换了一拨人马,原先的那些贼军被替换下去了!” “嗯!这倒也不奇怪,只可惜城中只有万人,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刘仁愿叹了口气,给王文佐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三郎,你觉得眼下的形势如何?” “属下官职卑微,岂敢妄言!” “呵呵!”刘仁愿笑了起来:“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尽管直言!” “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到底是年轻人呀!”刘仁愿笑道:“比起我这种老朽来,心气还是高多了!”说到这里,刘仁愿走到窗旁,猛地推开,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灌了进来,自透骨髓,王文佐顿时打了个哆嗦。 “好大的一场大雪呀!”刘仁愿转过身来,背对着呼啸的窗外:“这百济果然是苦寒之地,现在才不过十月,已经是漫天飞雪了,若是在长安,还真是秋高气爽,五陵少年登高游乐之时呀!” “将军说的是,正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百济这苦寒之地怎么能和锦绣长安比!” “好一个胡天八月即飞雪,千树万树梨花开!”刘仁愿眼睛一亮,拊掌赞道:“想不到三郎还能着诗,果然是世家子,好,好!” 王文佐方才顺口接上,这才想起来自己这首诗的作者恐怕还没出世,赶忙谦谢了几句,问道:“将军,这下雪难道对我们不是好事吗?可为何方才您好像有些忧虑?” “呵呵!”刘仁愿笑了两声,重新将窗户关上,回到几案旁:“我们是守城的,有城郭可以依仗,下雪对我们自然是好事。但别忘了高句丽可是在百济的北边,我们这些都下大雪了,北边只会更冷,看来我大唐的征伐高句丽会更加艰难呀!” “无功而返?”王文佐反问道:“将军您得到消息了?” 刘仁愿摇了摇头:“此番我军渡海灭百济,其实不过是我大唐攻伐高句丽的一次前哨战罢了。在出兵征讨百济之前,天子就以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伯英、程名振四人为各道行军总管,并下诏当年的河北(唐代的河北指的是华北地区,包括今天河北省、山东省、北京天津以及山西、河南、内蒙古和辽宁的一部分,是当时经济最发达,人口最稠密的地区)、江淮租税无需运往关中,直接运往幽州调配军前,可见此番大唐是势在必得!” 刘仁愿提到的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伯英、程名振四人,除了左骁卫将军刘伯英声名稍逊,其余三人都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宿将,尤其是契苾何力,此人本为契苾部可汗,归唐后先后攻略高昌、吐谷浑、龟兹、西突厥、铁勒、高句丽,灭国无数,即便是刚刚立下灭国之功的苏定方,与其相比都略有不如。王文佐在军中这些时日,也有所耳闻,不由得问道:“我大唐军威如此之盛,难道是一场大雪就能抵挡的吗?” 第三十章 回忆 刘仁愿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三郎,你知道我的第一次出征是什么时候?” “属下不知!” “那是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的事情了!”刘仁愿走到窗户旁,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陷入了回忆之中:“家父官至右骁卫大将军,凭借门荫我一出仕便得以在先帝身旁捧刀侍卫。我们听说先帝要亲领大军,征讨高句丽,为中国子弟报父兄之怨,都雀跃不已,纷纷收拾甲兵弓马,打算立下大功,留名青史。次年二月我们来到辽泽前,才发现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的沼泽湖泊,先帝下令各军留下辎重,挖土伐木造土梁,我记得在辽泽一共走了七天,沿途骨骸相望,遍于原野。先帝下令将尸骸收容,运回中国掩埋——”说到这里,刘仁愿低下头去,厚实的手掌捂住双眼,双肩微微抽动。 听到这里,王文佐也明白过来。刘仁愿口中的“先帝”便是唐太宗李世民,而辽泽中的那些骨骸便是数十年前隋炀帝征讨高丽时葬身于辽泽的中国子弟,当时全中国也不过五六千万人口,而隋炀帝累次所动员的兵力便有百万,其中多半都葬身于辽东,由于隋军和唐军的核心力量都是关中子弟,可以说当时随太宗皇帝东征的唐军士兵几乎个个都有父兄死于征辽之役,回想当时看到亲人白骨露于荒野数十年却无人安葬,饶是刘仁愿这等铁汉也不禁掩面落泪。 “先帝心地仁厚,果然是菩萨天子!” “是呀!”刘仁愿擦去眼角的泪珠:“对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您方才说到渡辽泽时看到许多骨骸,先帝下令将其运回国中掩埋!” “哦哦!渡过辽泽之后,先帝下令毁去河梁,以坚将士之心。先破辽东城、杀高丽贼万人,后破势如破竹,连破十余城,兵锋直抵安市城。高丽贼以倾国之师来援,先帝设伏出奇兵,大破援兵,斩俘数万,余贼依山固守,先帝令断其归路河梁,四面合围,贼人援兵无奈只得请降。只可惜安市城坚兵精,屡攻不下,迁延时日,待到天气日寒,军中粮尽,先帝不得不撤兵。撤兵渡辽时,正好辽水上涨,原有的土梁被冲坏,我们不得不重新整修,为了争取时间,先帝甚至将自己的坐骑也拿出来驮运柴捆。在渡过辽泽时,天降大雪,许多袍泽衣衫尽湿,泽中无法烤火取暖,多有被冻死的,陛下还特地下诏书让州县在辽泽入口点起篝火让士兵烘烤取暖,这才保全了大多数人的性命,但战马却冻死了许多,十万马出征,回来的不过八千。”说到这里,刘仁愿撩起左袖:“你看,这两根手指便是回程渡过辽泽时受了冻疮,不得已截去的!” 王文佐定睛一看,果然刘仁愿的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的最后一节指头都不见了。方才刘仁愿那番话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渡过辽泽时为父兄报仇建立功勋的雄心、渡辽后连破敌城的喜悦,高句丽起倾国之师来援的忧虑,太宗皇帝设伏破敌的自豪,最后不得已退兵的无奈,还有回师渡辽遭遇风雪失去战友的悲伤,无一不鲜活灵现,仿佛映于眼前。天籁小说网 “恨不能早生十余年,可以跟随先帝渡辽,与将军并肩杀贼!” “好,好!”刘仁愿笑了起来:“像三郎你这等智勇兼备之俊才,先帝若是见了,肯定是喜欢的很!哎,当初先帝出师伐辽时,多少少年英杰自备甲仗马匹诣于军前,不求恩赏,只求为天子效死,报父兄之仇!只可惜这等英雄气象,今日是难得再见了!” “将军,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郎尽管直言!” “当初先帝顿兵与安市城下,为何不以偏师围之,余者长驱直入,直捣心腹呢?” 刘仁愿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当时高句丽降将献策,言安市城小而坚,守将材勇且得众心,人自为战,难得破城,不如乘援兵新破,人心摇动,出间道而破乌骨城,渡鸭绿水,直逼平壤。先帝也以为是,只可惜当时长孙无忌言天子亲征,不可称危侥幸,当求万全之策!才久攻安市不下!先帝回师后也常以为悔!想不到你竟然与先帝暗合!” “将军谬赞了!”王文佐低下头去:“不过那长孙无忌说的倒也有道理,我这番话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事后诸葛亮?三郎这个比方打的甚妙!”刘仁愿笑了起来:“所以你明白我为何看到大雪就说此番出兵又要无功而返了吧?这辽泽横亘于辽东与中原之间,比起瀚海来更为凶险,一旦大雪,大军进退不得,只有束手就擒。以先帝之神武,尚且无功而返,何况诸将?” “那这么说来,我们这里岂不是更糟了?” “是呀,我们身处贼人腹心,高句丽人哪怕是再怎么民穷财尽,只要大军回师,他们就会全力支持百济人,否则他们能够躲过这一次,可就难保下一次了!” “那明年,后年呢?大唐可以再出师征讨呀?” “明年?后年?”刘仁愿苦笑了起来:“一士征战,十人转运,百人耕织呀!为了供应这三十万大军,永济渠里千帆竞渡,百舸争流,两岸的纤夫便不下百万。为了这次出师,天子已经下令江淮河北租税无需转运关中,全部运往幽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关中只能依靠河东、河南两地的粮食了,春荒时天子就得带着后宫和百官前往洛阳就粮,北庭和安西都护府的将士们就得节衣缩食。你觉得还能连续几年这样大举兴师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大隋的前车之鉴可不远呀!” 离开都护府时,王文佐脚步沉重,耳边回荡着刘仁愿的最后那番话。作为一个穿越者,不管从后世的书本和网络上获得多少知识,但那些只是一行行的文字和数字,而刘仁愿们看到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隋炀帝三征高丽,留下的不仅仅是辽泽那一片片无人掩埋的白骨,还有荆棘遍地、村落稀少的中原大地,这一切都在不断的警醒着唐初的肉食者们——主不可以怒而兴师。 第三十一章 敌退 “达率,您还是把皮裘穿上吧!”亲兵对黑齿常之道:“外头正在下雪,风也很大!” 迎面而来大风卷来飞雪,黑齿常之的须发皆白,但他摆了摆手,推开亲兵手中的皮裘,自小父亲就教训他:为将者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以知士卒之寒暑,他也是这么做的。只见其穿过一个个帐篷,不时停下脚步,轻轻的拍打蜷缩着的士兵,低声询问两句,待到巡完营回到帐篷里,他已经成了一个雪人,亲兵赶忙替其拍掉身上的积雪,送上热汤。他喝了两口,叹道:“雪如此之大,看来只能暂且退兵了!” 周留城。 “阿芸,你还好吧?”扶余丰璋问道。 “殿下,我很好!”鬼室芸撒了谎,声音还特别大,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谎言成真:“您呢?” 扶余丰璋眉头皱了起来,他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很不好,外面这么大的雪,黑齿常之和沙咤相如已经撤兵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狠狠的在桌子上顿了一下:“看来连老天都不站在我这边!” 鬼室芸小心的给扶余丰璋的酒杯倒满,低声劝慰道:“殿下且宽心,等到开春之后再大举进兵即可!” 扶余丰璋看了看鬼室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笑道:“阿芸,你给自己也倒一杯酒,我们坐下说话!” “是,殿下!”鬼室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扶余丰璋并肩而坐,扶余丰璋抓住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道:“阿芸,你我夫妻一体,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待到克复旧都,我登基为王,你便是我的王后,这阿衡之位便是你哥哥的!”天籁小说网 “啊?”鬼室芸吃了一惊,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呆呆的看着扶余丰璋:“那,殿下您不是已经先娶了倭国贵女吗?即便是立后也应该是那位姐姐在先吧?” “阿芸!”扶余丰璋笑了起来:“我在倭国为质也不是一日两日,倭人待我也只是寻常,突然以贵女妻我,用心何在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立倭女为后只怕后患无穷,更何况我若能登基为王,汝兄功劳最大,我不立你为后又有何人?” “那,那天为何——” “你是说为何要立法师道琛为右将军,与你兄长并立吗?” 被扶余丰璋说中了心事,鬼室芸有些心慌,本能的垂下头去。扶余丰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阿芸,若是照我的心意,自然是希望让你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后果?” “不错,阿芸,你到底是个女儿家,有些事情还是不明白的!”扶余丰璋叹道:“仅凭你兄长与我之力,是不足以对抗唐与新罗,复兴百济。所以我才以那道琛为右将军,不过是为了借重他的实力与声望罢了?” “当真?”鬼室芸将信将疑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扶余丰璋笑道:“诗云:‘常棣之华,鄂不韦韦,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你们鬼室一族本来就是王室疏宗,令兄算来还是我的从兄。我扶余丰璋难道放着自家亲族不信任,还去信任外姓之人不成?” 听到这里,鬼室芸终于被扶余丰璋说服了,她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殿下说的是,我自然会劝说兄长的,还请不要担心!” 扶余丰璋笑着点了点头,又劝慰了几句,把鬼室芸哄得高兴了方才让其离开。随着鬼室芸的离去,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重新回到木桌旁,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半响之后他信笺封好口,盖上自己的印章,招来一名亲信:“你将这封信送到右将军那儿,不得有误!” 泗沘城,尔扎岗寨子。 “百济人退兵了!”柳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狂喜。 “这么大的雪,不退兵就都得冻死!”沈法僧吐了口唾沫:“这鬼天气,我敢打赌,他们回去的路上还会冻死不少人!” 众人纷纷发言,而王文佐始终保持沉默,面色凝重,就好像一尊铜像,渐渐的交谈声平息了下来,目光聚集在这个始终不出声的同伴身上。 “三郎,你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不对吗?”柳安问道。 “没什么!”王文佐拍了拍栅栏:“等雪停了,我们最好把这里的工事加固一下,多挖一条壕沟,把围墙在增高三尺!” “为什么要挖壕沟?”沈法僧问道:“等到国内的援兵一到,就轮到我们进攻了!”崔弘度却比他要老到不少,听出了王文佐的弦外之音:“三郎你觉得援兵未必会那么快到?” “嗯!”王文佐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里下了这么大雪,那辽东高句丽那边雪只会更大,朝廷肯定要退兵,那时高句丽人就会腾出手来进攻新罗,我们就是唯一落下的孤军了!归根到底,朝廷要打的是高句丽,而不是百济!” 望楼上静默了下来,只有阵阵风声,半响之后柳安涩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照我看也未必,这大雪是一个机会!”沈法僧大声喊道,在柳安为核心的这个小团体中他最年轻,性子也最烈:“一个扭转局面的好机会!” “扭转局面?”柳安苦笑了起来:“七郎,你不明白吗?我们这边只是偏师,一旦辽东那边撤兵了,我们这边就成弃子了!” “我不管什么弃子不弃子!”沈法僧大声道:“柳五,你说城下这些百济人是退到哪里去?” “应该是真岘城,他们的冬营应该就是在那儿!” “没错,是真岘城!他们这么多人,肯定不会就呆在冬营里吃白饭。我是百济将军就会散各部,让他们回家,等到春耕之后再来召集起来,这中间对我们来说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你难道想大雪天出兵攻打百济人的冬营,你疯了吗?” “怎么疯了?其他时候百济人多,下大雪不就扯平了,难道你怕了吗?” 第三十二章 冒雪 “谁说老子怕了,老子只是不想让士卒们去白白送死!” “我倒是觉得法僧说的有道理,咱们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如果不行险一搏,开春后百济人只会更多,说不定倭人和高句丽的援兵也会到了,那时候我们就想要拼命也没机会了!” 看着众人争执不下,王文佐却一直保持沉默,柳安忍不住问道:“三郎,你觉得如何?” “照我看,考虑这个还有点早!”王文佐凝视着山岗下的雪地,乌鸦正在百济人营地上空盘旋,发出呱呱的叫声:“毕竟对于百济人的情况我们知道的还太少,贸然行事很容易弄砸,先加固营寨吧!” 泗沘城,店铺仓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陈旧纸张的味道,在王文佐面前的是一排排木架,直抵房顶,架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货物:盐、豆油、鱼干、蜡烛、药材等等。为了避免引起火灾,王文佐吹熄了手中的蜡烛,只凭借从天窗透进的一点微弱光线比对木架上的货物。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就好像一个穿行在过道中的鬼魂。 “鱼干还剩六十五包!”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在账薄上用炭笔做了一个标记,对身后的老人笑道:“都对,这几日麻烦你了,曹老丈!” “分内的事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王文佐口中的曹老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身材干瘦,额顶半秃,下巴的灰色胡须倒是茂盛的很,是曹野那手下中唯一愿意留下来的账房先生,王文佐便让他管手中那些店铺的账目。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日的生意好的吓人,一天赚的钱抵得上过去半个月的!”天籁小说网 “那是,这一仗打下来,泗沘城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还留着铜的银的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快活一日便是一日嘛!”王文佐从鱼干包里抽出一条干鱼来,闻了闻:“老丈呀,那些三韩女人孩子在你这里还成吧?” “还成,干活都挺卖力气的!看得出都是苦出身,给口饭吃就不偷懒!”曹老丈答道。 “那就好!”王文佐将那条干鱼塞回草包里:“明天你煮三十石米的饭,鱼干和腌梅子,海菜干也准备好了,都做成饭团!” “嗯!您这是要出城?” 王文佐也不回答,走到库房门口,停住脚步,看着门外的漫天大雪:“这么冷的天,血一流出来应该就立刻能冻住了!” 刘仁愿并没有让王文佐在都护府外等多久,当王文佐走进书房时,看到刘仁愿正在与行军长史杜爽说话,桌面上放着还没吃完的早餐,一个亲兵正在清理桌面,好腾出空间。 “刘公!”杜爽没有理会王文佐,继续对刘仁愿道:“西门的防御颇为薄弱,应当修建一座罗城,具体的筹划是这样的,请看!”他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的地图上比划着。 “嗯,那就按你的意思办,抓紧时间!”刘仁愿点了点头,他向一旁的王文佐招了招手:“三郎过来,你又有什么事情?” “末将是有一件事情要向将军禀告!”王文佐沉声道:“是关于百济贼的事情!” “百济贼?怎么了?”刘仁愿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杜爽也停止收拾地图,目光转到了王文佐身上。 “末将觉得眼下的大雪,对我军来说是一个难得扭转局面的机会!” 刘仁愿与杜爽交换了一下眼色,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说你的打算!” “是,将军!”王文佐将沈法僧对百济人的判断叙述了一遍:“以末将所见,如果带领数百精兵,人带双马,乘着大雪贼人不备,掩袭贼人冬营的话,就可以扭转整个战局!” 刘仁愿攥住颔下的胡须,用力搓着,眉头紧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杜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成会如何?” “我会挑选最好的骑手和最强壮的马匹带回消息,至少会让您知道我们死在哪里,是怎么死的!” 刘仁愿瞪目结舌,长大的嘴足以让塞进一只喜鹊,半响之后方才摇头叹道:“不行,我不能把手下最勇敢的一群人派去送死——” “将军,我只要三百人,其余的我会从三韩人里面募集,只要您提供足够的武器盔甲,并保证选中的人会被录入大唐军籍即可!”王文佐劝说道:“您想想,即使失败,您也不过损失三百人;而如果成功,就可以扭转整个战局。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坐等这个冬天过去,待到雪化了之后百济人杀回来,多三百人,少三百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仁愿与杜爽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三郎,我答应你。当真是可惜了,假使你早生三十年,遇到先帝,总管、国公不过是寻常事?” 当王文佐走出都护府的时候,寒风迎面而来,但却浇不灭胸中的翻腾的火焰。自从那天他在都护府中从刘仁愿口中知晓泗沘城中的唐军已经是一枚弃子之后,胸中就在不断翻滚着一个念头——如何把这个死局下活了。 从唐军过去一年来的一系列行动来看,几个月前发动的那次对百济渡海远征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军事冒险,其目的很简单,就是打击百济,联络拉拢新罗这个盟友,向北进攻高句丽,夹击高句丽。从军事上看,这次冒险赌赢了!苏定方指挥的唐军对百济军可谓是势如破竹,两战两胜,直逼其京城,一举将其覆灭。 但接下来唐军就昏招叠出了,在百济人已经投降的情况下,军纪败坏,烧杀抢掠,激起了百济豪杰的群起反抗。苏定方不但没有将其弹压下去,反而将大军撤走,只留下刘仁愿带着万人守泗沘城。唐高宗下令在百济故地设立熊津等五个都督府,直接将其吞并。其结果就是这个熊津都督府既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复国军,又没有一个百济王室成员来招牌来拉拢当地人。鬼室福信拿着扶余丰璋的旗号振臂一呼,便应者云集,刘仁愿只能龟缩在泗沘城内等待国内和新罗的援兵。 第三十三章 冒死 偏生天降大雪,唐军投入三十万大军的东线和南线对高句丽攻势泡了汤,只能拖到明年。高句丽可以腾出手来牵制新罗人,让其难以出兵支援唐军,而倭人也借机插手半岛,留在泗沘城中的这一小股唐军一下子发现自己孤零零的,四面皆是敌人,与祖国有茫茫大海相隔。 王文佐设想与高宗皇帝易地而处,其能够做的选择无非有二:派来船队将城中守军撤走,剩下的烂摊子丢给新罗人,死道友不死贫道;或者派来援兵继续打下去。后者也还罢了,前者就意味着王文佐这半年多来流的血汗全部白费,还欠了曹野那一千贯的债,这笔钱对他来说就是个无底洞。而刘仁愿在百济打的越出色,形势越有利,高宗在做第二种选择概率就越高,毕竟这里对于大唐来说不过是“第二战场”,只有牵制之效,如果影响到正面战场肯定是不行的。那么自己与其呆在泗沘城里过冬,听凭命运的安排,不如冒险一搏,赢了荣华富贵,输了小命一条。 “曹老丈!曹老丈!”王文佐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回荡,正在清点货物的曹老丈赶忙穿过过道,向堂前走来:“王校尉吗?什么事?” “眼下账面上有多少钱?”王文佐径直问道。 “多少钱?”曹老丈愣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老朽一时间还不清楚,要去查账才知道!” “那就快查,我今晚前就要用钱,饭团的事情也要抓紧!”王文佐一甩袖子:“还有,给我叫个机灵点的伙计来,我有用!” “诶!”曹老丈应了一声,他伸手招来一个少年:“这是老朽一个外甥,名叫曹舍儿,平时办事倒也还稳当!” 王文佐打量了下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看上去倒也还机灵,便点了点头:“好,便是你了,收拾一下,随我出城!” 曹舍儿应了一声便跑开了,曹老丈看了看自家外甥的背影,小心的问道:“王校尉,您这是要——” “放马出兵,干大事了!”王文佐裂开嘴笑了笑,脸上却满是森冷的杀意:“没法子呀,欠了你家主人一千贯的债,不搏一把恐怕这辈子就搭进去了!” 尔扎岗,军帐。 “什么,就三百人?三郎你疯了吗?”柳安惊问道,话里有恼火,更多的是困惑。 “我没有疯!剩下的不足之数,我打算从募集来的三韩人中补足!”王文佐答道。 “为什么要用三韩人?”沈法僧站起身来:“难道他们比我们自家袍泽还信得过?” “因为他们的命不值钱!”王文佐答道:“死掉三百个大唐士卒,刘都护会心疼一个上午,死掉一千个三韩人,刘都护只会哦一声!若想获得他的首肯,只有这么做!” “那你准备一共带多少人出征?”柳安问道。 “八百人!都护已经应允了,甲仗不足之处可以在百济的武库里补足!” “八百人?这点人够干什么?” “够用了,兵在精不在多,只要用对地方,八百人也足够多了!”王文佐沉声道:“再说了,这种天气,人再多反而是坏事!” “临时募来的乌合之众,还说什么精兵,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沈法僧插口道。 “出发前还要操练十几天,那时结阵而战还是可以的!”王文佐站起身来:“诸位,这件事情我也不勉强,愿意与我去的就去,不愿意去的就留下来,都凭自愿!” “我愿意!”沈法僧第一个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三郎你怎么在十几天里把一群新募来的乌合之众操练出来的!” “算上我一个!”崔弘度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腰间的弓袋:“若无崔某的弓矢同行,三郎你恐怕寝食难安!” “还有我!” “还有我!” …… 说话间,屋内众人纷纷起身应和,十多条起身的魁梧汉子将军帐挤得满满当当,最后只剩下柳安一人还坐着,只见他脸色忽红忽白,最后才颓然摇了摇头:“三郎,恐怕我是不能与你同去了,倒不是怕死,只是乡里同来的这么多袍泽,总要有人将他们带回去!” “柳兄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王文佐笑道:“你我相交又不是三五日,柳五又岂是畏死之人,有你留下来,我也心安!” 柳安激动的点了点头,他低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要看天气,不过操练那些菜鸟至少也要十来天。”王文佐低声道:“其他事情就都麻烦五郎你了!” “这武库好生雄伟呀!”看着眼前的建筑物,沈法僧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文佐点了点头,沈法僧的惊叹并非大惊小怪。泗沘城的武库是由四座方正、丑陋却坚固的建筑物组成,灰黑色的墙壁完全用同色的花岗岩砌成,建筑物之间由悬空的复道相连,射孔、望楼、女墙、铁闸门、壕沟一应俱全。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这是都护府的符信!”王文佐取出领取甲仗的凭信,递给守门的校尉:“还请您清点!”m.23sk. “哦,王文佐,领取五百人所需的甲仗,杜长史和都护的印记都有。嗯嗯,进来吧!”守门的校尉是个干瘦汉子,狭长的脸从侧面看过去就像只狐狸,他的脸上也带着狐狸特有的狡黠表情:“你便是王文佐?” “正是在下!” “王三郎呀,久闻大名!”那校尉一边示意手下替王文佐开门,一边翘起大拇指道:“上次出援真岘城全师而返,这次在东门外立栅又击退百济贼,端的是好汉子呀!” “不敢!”王文佐谦谢道:“不过是运气罢了!” “那就更了不得了!啥好也比不上运气好呀!”那校尉是个健谈的,一边示意手下去开门,一边笑道:“立下再大的功劳勋业,也得有命在才能享受是不?换了别人这两仗打下来,少说也要死伤个三成,哪里及得上您!就算是杨大眼(北魏名将,以骁勇闻名)、高敖曹(东魏名将,善于使长槊,有当世项藉之称),到头来……” 第三十四章 行贿 那校尉口中喋喋不休,就是不挪脚,王文佐强忍住性子,耐心等待,身后的沈法僧却忍不住了,径直道:“上官,我等有军务在身,还请快些,莫耽搁了!” “哦,哦,小哥儿等不及了!”那校尉瞥了沈法僧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这库中存放的都是军国重器,再要紧不过了,轻慢不得,且请二位稍候,让本官先去勘察一番!”说罢转身就要走。 王文佐见状心知要糟,赶忙一把拉住那校尉,低声笑道:“我这小兄弟不晓事,言语冲撞了张校尉了,还请海涵!”说罢从腰间摸出一物塞了过去:“军情紧急,还请张校尉体谅则个!” 那校尉低头一看,原来王文佐塞过来的是个银佛像,也有七八两重,心中大喜:“好说,好说,来人,快给王校尉开门!” 王文佐与那张校尉敷衍了两句,便带着沈法僧等人进了武库大门。沈法僧低声骂道:“无耻小人!” “罢了,正事要紧!” “都是我多嘴惹来麻烦,还让三哥你破费了!” “这也不能怪你!”王文佐笑道:“他拦在那儿不动弹本来就是要钱的,只要能把事情办成了,这点算不了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武库,随员送上书册,沈法僧看了看,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甲仗!” “好歹也是一国近百年的积蓄,岂是好相与的?”王文佐却表现十分平静:“你知道吗?苏将军破百济时,收存图籍,共有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而当初隋平南陈时,才不过获五十万户,口两百万而已!我等岂可小视了?” 沈法僧闻言不由得咋舌,他家本就是南方大姓,隋灭陈时才被迁往山东,也曾从长辈口中听说过不少南朝故事,而听说这百济国竟然户口比故国还多出一半来,古代农业社会生产力水平差距不大,户口数与国力基本就是同义词,百济虽然还不是与隋唐一个体量的大国,但也绝不可以寻常小国视之。 沈法僧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支擘张弩来,一边检查其弓弦、牙机是否完好,一边问道:“三哥,当初苏大将军回国的时候,为何不把这些甲仗军器都运回大唐呢?” “你忘了吗?大将军回国的时候,可是将百济王室豪杰共万余人都运回去了,历年来的府库也搬得精光,船上哪里还有地方放这些家什!”王文佐笑道:“幸好留下这些,不然现在咱们可就麻烦了!” “这倒是,对了,你打算拿那些甲仗!” “就这些吧!”王文佐已经查看完了名册,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了一会,递给了跟在身后的书吏,沈法僧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几行数字,最上面两行就是:鱼鳞甲一百领、擘张弩两百张、蹶张弩两百张,下面的就看不清了。 “劳烦书吏了!”王文佐解下腰间一只皮囊,塞到那书吏手中:“些许心意,万勿推脱!” 那书吏得了好处,答应的分外爽快,便指挥着王文佐的人去取军器甲仗。王文佐凑到身旁,低声道:“书吏,这武库中可有四轮大车?” “有呀!莫非校尉需要?” “嗯,只是不知可否!” “校尉要多少?” “二十可否?” 那书吏犹豫了一下,王文佐又从袖中摸出一物塞到对方手中,那书吏一咬牙,低声道:“校尉你且随我来!” 王文佐跟着书吏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他感觉到道路正在往地下延伸,四周也变得愈发昏暗,直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才发现四周的墙壁是用没有加工过的粗粝石块,他伸出手抚摸着墙面,紧随着那个书吏的脚步。 “小心了!”书吏低声道,随即王文佐听到细碎的声响,旋即刺眼火光升起,他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几分钟后他的眼睛才重新适应光明。只见地面上摆放着一辆辆战车,从车辆表面精致的纹饰看,这些车辆应该是属于百济的贵族甚至王室成员的。 “您看,都在这里,您可以随便挑选,不过最好别这么出去!” “我明白!”王文佐点了点头:“我弄点泥涂了,再蒙块黑布上去!” 当王文佐回到尔扎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下令将大车和甲仗放到后营,才坐下来吃饭。虽然食物不过碎麦粥、胡饼和腌韭,但却吃得十分香甜。 “郎君!” “是袁飞吗?进来说话!” 袁飞从帐外进来,先向王文佐敛衽下拜:“您找小人有事?” “嗯,坐下说话!”王文佐用筷子点了点旁边的胡床:“袁飞,你熟悉眼下城中的三韩人的情况吗?” “这个——”袁飞没有想到王文佐突然问道这个,想了想后答道:“还行吧!郎君有何吩咐?” “他们眼下过得怎么样?” 袁飞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怎么样,前些日子百济人来围攻,都护府征发了不少壮丁上城,不管怎么样还发点粮食,百济人退兵后又没了事情做,不少人家里都断顿了!” “是这样呀!”王文佐点了点头:“那你带几个人去城里,募五百人来,都要身强力壮的青壮,最好家里有兄弟的。应募的每人发五斗米、一匹布,每月还有饷钱领!” “是,郎君!”袁飞闻言大喜,旋即反应过来:“家中有兄弟的?郎君募集这么多青壮是要干什么?”23sk. “我这里又不是办救济的,自然是当兵打仗!”王文佐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来而不往非礼也,百济人既然打过来了,我们自然就要打回去!” “郎君!”袁飞小心的答道:“可,可是他们只会种地,不会打仗呀!” “不会打仗?你不是打的好好的?” “那不一样呀!小人虽然也是三韩人,可却是猎户,自小便在山林间,射猎、寻迹都会,那些人生下来就是种地,你让他们上阵只能送死呀!” “你说他们只会种地?那好,他们会打谷吧?会砍柴吧?会割草割麦吧?” “这个谁不会?可这些有什么用?还用这个杀敌不成?” “当然可以,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去把人募来,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第三十五章 操练 袁飞没奈何,只得唱了声诺,退了出去。王文佐叫上沈法僧等人,来到后营,早有桑丘带着数十个三韩辅兵一旁等候。王文佐清了一下喉咙,对众人道:“孙子云:不教而战谓之杀,就是说平时不教会士卒怎么战斗,临战把他们赶上战场,那就和杀人没有区别。你们过去都是农民,但农民也有农民的打法,今日我便让桑丘演练一番,让你们看看!”说到这里,他招了招手,示意桑丘过来,笑道:“桑丘,你就照昨天我教你的做一遍,动作慢一下,让大家看的清楚些!” “是,主人!”桑丘应了一声,来到武器架旁,拿起一张蹶张弩,先用脚踏住铁环,弯下腰用皮带上的铁钩勾住弩弦,发力站直便将弩拉满了,然后抽出一支弩矢卡入滑槽中,瞄准约莫三十步外的靶子扣动扳机,只听得一声轻响,正中靶心。 “如何,这个就算是农夫操练个一两天也能学会吧!”王文佐笑道。 “三郎你这可有些糊弄人了!”顾慈航笑道,他也是江南人,使得一手好刀盾投标,性子与沈法僧一般跳脱:“你这个家奴每次打猎都拿着铁叉强弩在你马前,鹿和野猪都射死过,射个三十步的靶子对他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能做数!” “那好,就换一个!”王文佐随手又叫了个三韩人出来,在桑丘的指导下,那人给强弩上弦、瞄准、击发,虽然没有射中靶心,但也中靶了。接着又换了几个人上来,有射中的,也有射偏的,但偏的也不远,显然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射中。沈法僧等人倒也不惊讶,他们都是世代军户出身,知道弓弩虽然并称,但使用的难度可是天壤之别,一个能够上阵杀敌的好步弓手不但要身高臂长,而且还得经年累月的苦练;而弩手就简单多了,哪怕是个女人半大孩子,只要练习半日就能躲在城碟矮墙后面杀敌了。只是强弩的造价昂贵,而且射速远比弓手慢,使用起来也远不如弓手灵活。 “好,换下一样!” 桑丘应了一声,将蹶张弩放回原位,又叫来几人,从兵器架上拿了军器,依照号令挥舞起来,这次他们的动作就熟练整齐多了,只是这兵器怪异的很,是由一根长约一米半的木杆与两尺长的包铁短棍组成,中间用铁链相连,那些汉子从上往下挥舞,带起呜呜的风声,砸在地上雪泥四溅,力道十分沉重,便是身着铁甲挨上一下也吃不消。 “咦,这不是农家打麦的转棒锤吗?”沈法僧惊问道。23sk. 王文佐笑了笑,却不回答,又让桑丘更换。只见那几人又拿起一样怪异的武器来演练,却是长柄镰刀,那几人又是勾砍,又是横凿,倒是熟练之极。 就这般,王文佐让那些三韩人演练了四五样军器,除了开头的强弩之外竟然全都是农家器具,有铁头大棒、连枷、长柄镰刀、双手斧等等。这些三韩人倒是用的熟极而流,不像是上阵厮杀,倒像是自家田地干活,全无新兵的生涩模样。 “三郎呀!”柳安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若你就想拿这些人去打百济人,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别看这里搞得热闹,上了阵就不成了,否则我等又何必苦练长槊大枪?大家都拿着锄头对打不就成了?” “五哥莫急,我刚刚只是演练军器,还没有演练阵法,待看完再说!”王文佐笑了笑,挥了挥手,桑丘指挥着众人推了两辆大车过来,先用铁链将大车串联,然后一侧竖起厚重的木板,弩手与连枷手登上大车,而余者隐藏在大车之后,若有人冲来。弩手和连枷手则居高临下,而余者或用长镰勾砍,或者向敌人投掷石块和标枪,每当有人越过铁链,车后众人便一拥而上,将其打倒。这时围观众人也看出门道来了,这些农夫虽然不会列阵厮杀,但躲在大车后面用强弩射击还是会的。而如果敌人进攻大车,无论是盾牌还是头盔都挡不住居高临下的连枷重击;而如果从大车间的空隙冲入,骑兵将会失去速度和冲击力,步兵的队形则会被铁链和大车切割的支离破碎,陷入混战。这等于把农夫不懂得列阵的劣势扯平了,而混战中长枪是没有用的,即冲进来的敌人只能用刀剑来应对双手斧、连枷、长镰,胜负不问可知。 “三郎,你这阵型里只看到三韩的新兵,我们这些人置于何处?”沈法僧问道。 “临战时大车列空心圆阵,我们的步队置于圆阵之中,马队或置于圆阵中,或置于圆阵侧后方某处,最好是树林里!” “不错,最好是背河或者占据高处列阵!” “对,待敌久攻不下,马队出其后,内外夹击,必获全胜!” 在场的都是老行伍,立刻看出了王文佐这种布阵的妙处,以车阵作为铁砧,吸引敌人来攻,而骑队作为铁锤,从背后或者侧翼发起猛攻,将敢于进攻的敌人粉碎。 “三郎,你这布阵的确妙处颇多!”柳安此时脸上的神色好看多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车阵只能守不能攻,若是敌人不来攻你,岂不是只能坐等挨打?” 不待王文佐开口,一旁的崔弘度已经笑道:“柳五你又在说笑了,几百新募的乌合之众能守得住就是偷笑了,你这不是难为三郎吗?” “诸位!”王文佐转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望楼:“你们难道忘了这些‘蝎子’吗?有了这个,难道还用得着害怕敌人不攻?” 校场,清晨。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二十六七,甚至有一个已经年近三十,但大多数人都很年轻,在二十以下。 王文佐站在木台上看着他们挥舞着盾牌和棍棒,气喘吁吁,闷哼和咒骂,木棍敲击的声音响彻校场,不时还传来挨揍时发出的号叫。袁飞迈着大步,在人群里走来走去,鼻子冻得通红,嘴里念念有词,王文佐从没见他的表情如此严厉过。“不行!”他不停念叨,“加把劲,不行,快些啊!” 第三十六章 戴罪 “这些家伙笨的要命!”沈法僧笑道,他漫不经心的打磨着自己的短刀,磨石与钢铁摩擦,咯吱作响:“我十三岁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他们生下来就是农夫,而南朝时候你家先祖就是车骑大将军了,怎么能比?”王文佐叹了口气:“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过去教教他们,只当他们是你家的部曲。” 早就闲的浑身发痒的沈法僧应了声,走到人群中去了。王文佐吐出口长气,开始重新思考起来,虽然只有数百人,但要将其与相应数量的武器、盔甲、物资、器械、牲畜编组成一支军队可是一件千头万绪的事情。他不断在那张纸上书写、涂抹,就好像穿越前在公司里改n一样。 大唐山东,成山港(烟台)。 微弱的光线穿透海面的晨雾,在地平线附近闪耀。 “那是晨曦吗?”刘仁轨问道。 “不,那是星星!”一旁的侍从答道。 “是大唐的星星,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呀!”刘仁轨叹了口气。 不远处的栈桥上,船长正在发号施令,挑夫们沿着摇晃的跳板,将沉重的货物运到船上,水手们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忙着摆弄索具和船帆,为即将的出航做准备。此时一阵大风吹来,船只随之剧烈的晃动,一个挑夫不小心从跳板上坠落海中,溅起水柱,引来一阵惊呼声。 “快,快去救人!”刘仁轨走到岸边,大声喊道:“把绳索放下去!” “刘使君!风势如此之大,还是再等两天吧!” 刘仁轨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名绿袍官员,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刘使君,港中风便如此大,若是在海上还得了,还是再等两日吧!” “袁兄,我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与白衣无异,你还是莫要以使君相称了!”刘仁轨苦笑了一声:“你难道还不知道李义府是何等人?我若再等两日,只怕等来的就是拿我回长安问罪的敕书了,出海尚有一丝生机,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那绿袍官员闻言,也只能叹一口气。原来这刘仁轨本是河南人,以精通文史而得以入仕,而他方才口中的李义府乃是当朝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即宰相,唐初定制,以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而太宗时,相职便不轻易与人,通常只授予元老重臣,以为寄禄之用。而以身居其他官职之人为宰相,在其官名之后加“参预朝政”、“参知政事”等名以示区别。贞观十七年(643),太宗皇帝以萧瑀为太子太保,李靖为詹事,二人皆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即与侍中、中书令相同。从此而后,同中书门下三品便成为了宰相的代名词,即便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若官名后无中书门下三品,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也不是宰相,不可参与政事堂) 这李义府本为当今天子潜宅中人,后又上书天子,废王皇后而立武后,成为武后的心腹大臣,为天子皇后共所宠信。为相期间,广结朋党,卖官鬻爵,权势熏天,妄行不法之事。洛州妇人淳于氏长得很漂亮,陷于狱中,李义府便命令大理寺丞毕正义偷偷把其放出纳之为妾,大理卿段宝玄,怀疑上奏。唐高宗命给事中刘仁轨等人审问,李义府恐怕事情泄露,便逼杀毕正义。唐高宗事后得知也没有追究李义府的罪责。因此李义府十分怨恨刘仁轨,便将其赶出朝堂出任青州刺史。其后唐军征讨百济,刘仁轨受命督海运,船队却遭遇风暴而沉没,李义府乘机派监察御史袁异式审讯此案,企图借机将刘仁轨处死。虽然袁异式替其辩解,认为风暴乃是天数而非人力所能及,但刘仁轨还是被免去官职,以白衣从军。这次渡海,由于百济乱起,海况不明,众人都不肯去,唯有刘仁轨慨然受命,以戴罪之身,为检校带方州刺史的身份带领援兵渡海。23sk. “正则兄!”袁异式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身居宰辅,微忤意者,必置之死地而后快。纵然你领兵出海,他也绝不会就此罢休,千万小心!” “袁兄放心!”刘仁轨扯下腰间玉佩,用力掷于地上,摔得粉碎:“我此番出海,便如这玉一般,要么死于贼人锋镝,要么立下盖世大功而还,绝不会让堂堂丈夫之躯受辱于刀笔小吏!” 袁异式见状,心知刘仁轨已经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吉利,但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小弟也只有祝正则兄此番出师,东海波平、破国还乡了!” 泗沘城。 “陈波,这是你的!”王文佐将一匹布和装满铜钱的竹筒递给面前的三韩新兵。 “多谢校尉!”新兵的口音还有些怪异,他用颤抖着手接过铜钱和布,磕了个头退到一旁,让后面的人上前领饷。 “文佐,你真的一文也不留吗?”一旁的柳安压低声音问道。 “我又不是守财奴,留钱干什么!”王文佐笑道:“要人家给你卖命,总得先把安家钱给了吧?再说了,我们这次是踏雪出征,绝无退路的,要么大胜,要么大败,无论是哪样,这些钱布留着都是没用的!” “那你有几成胜算?” “如果百济人有了防备,一成都没有;如果没有防备,有五成!”说到这里,王文佐叹道:“三代为将,道家所忌,兵凶战祸,岂有必胜之理!若是这次我回不来了,便请五郎你请僧人在菩萨面前替我多念几遍经文吧!” 看着好友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柳安胸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阿弥陀佛,你们杀敌报国,菩萨必会庇佑的!” “愿如五郎吉言!”王文佐笑道,他回到木桌旁,拿起布和铜钱,递给对面的又一个新兵,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串肉好加了上去:“我记得你媳妇刚刚生了个小子吧?拿去买几只鸡,给媳妇炖了,添点奶水!” 第三十七章 出兵 就这般到了下午,王文佐才把所有出征将士的薪俸全部发完了,又清查了出兵前的甲仗粮秣,确认一切安好后才回到住处,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间阴沉的天空:“骰子已经投下,就看是几点了!” 真岘城城。 “渊盖苏文(高句丽的权臣,实际的掌控者)总算是出兵征讨新罗了!”沙咤相如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广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常之,你怎么看?” “好事,不管是胜是败,至少可以牵制新罗人,这样我们这边的就轻松了!”黑齿常之站起身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不过也不能太指望高句丽人!”沙咤相如跳下窗台:“唐人在辽东那边的压力很大,渊盖苏文能拿出来的兵力也有限,说到底,春天一过,唐军又会来了!” “是呀,我们这边也是如此,明天开春谁知道会不会有唐军渡海而来呢?”黑齿常之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要想复国还是得靠我们百济人自己!就拿围攻泗沘城吧,我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先王定都于此已有百余年,城郭府库皆备,花了多少心血?又岂是仓促间就能拿下来的?照我看,就应该先筑夹城隔绝内外,断其粮秣樵采,然后打制器械,待到一切齐全了,再分作数队四面轮番围攻,方能破城!” “不错!”沙咤相如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么做就不是你我这点实力够了的,恐怕是要左右将军一同前来。” “何止左右将军,照我看丰殿下也要一同来,集大兵与一处!”黑齿常之斩钉截铁的答道:“之所以要先修筑夹城,就是为了这个,就算新罗人出兵来援,我们有夹城为依托,可以隔绝内外,将其各个击破,只要能够恢复旧都,自然人心依附,登基为王,形势就大不一样了。以我百济数十万户百姓,又有倭人、高句丽在外,即便是大唐,隔着大海,也奈何我不得!” “你说的确实是万全之策呀!”沙咤相如叹了口气:“不过眼下左右将军势成水火,而丰殿下态度迷离,要想一心实在是太难了呀!” “无妨,现在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应该事情会有转机!”黑齿常之笑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先把兵给练好了,其他的也只有菩萨能做主了!” 正当黑齿常之和沙咤相如在为祖国未来的命运而忧虑的时候,王文佐的那支小部队正踏雪向真岘城进发。幸运的是,他们出发前两天雪就停了,从渤海吹来的东南风将乌云吹散,出现了冬天难得的太阳,阳光晒化了最上面一层积雪,雪水流入下层,路面变得结实坚硬起来,足以让步卒和牲畜在上面通行,但车辆就行进的速度就慢多了。因此王文佐离开泗沘城三天时间,才走了70里左右,平均一天才走了二十里左右。 “三郎,走的这么慢,啥时候才能到真岘城呀!”崔弘度不解的问道。 “刚募来的新兵,那么急干什么?先找几个村寨让他们练练才好!”王文佐笑道。 “三郎!”崔弘度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百济的冬天我也听人说过了,别看现在太阳好好的,说不定到了晚上便狂风大作,雪就下来了。咱们这千把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 “那正好!”王文佐笑了起来:“弘度,你该不会以为真岘城城的百济人会蠢到在大晴天也不防备我军的偷袭吧?” “难道你是在等下雪?” “不错!”王文佐指了指天空:“否则这趟出来我最多也就打劫几个村寨便回去了!”23sk.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颤抖的号角声,王文佐屏住呼吸,细数号角的次数:一次、两次、便再也没有了。他吐出一口长气,与崔弘度交换了一下眼色——并不是大股的敌人,是个不小的寨子。他对身旁的传骑大声喊道:“告诉后面的队伍,让他们加快脚步,晚上可以不用露营了!” “加快脚步,较快脚步!”传骑在官道上飞驰而过,宏亮的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向远方延伸。 “快,走快些!”骡子上的袁飞手中的皮鞭划破新兵们头顶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人们加快了脚步,马蹄踏在冰面上,溅起飞屑。说实话,对于自己能够这么快适应军官的角色,连袁飞自己都有些惊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对于呵斥和皮鞭并不陌生,但不同的是当时他是忍受的一方,而现在则是施加的一方。一开始的惶恐不安渐渐被理所当然所替代,现在已经有些欣然自得了。 “队头,这号角声是前头遇到敌军了吗?”副手低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你这个蠢货,把训练时候的东西都忘光了?”袁飞低声骂道:“如果哨探遇到敌军,就会让我们停下来,占据高地,把战车连成圆阵!现在没有这个命令,怎么会是遇到敌人?” “对,对,我想起来了!”副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羡慕的看了看袁飞:“队头,你还真厉害,这时候都一点都不慌乱!” “你多经历几次就也不慌了!”袁飞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好了,去队尾盯着,别让哪个蠢货掉队了!” “这里就好像三次征辽后的河北!”崔弘度低声道:“遍地邬堡坚壁,不是在准备抢人,就是在防备被人抢!” 王文佐笑了笑,眼前的这座村寨位于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上,除去靠山的一面,村寨的东、西、南三面山坡都明显有人工切削的痕迹,显然村寨的居民曾经用人力将山坡较为平缓的部分挖去,变成难以通行的峭壁。唯一一条可以通往村落的道路也是七曲八折,还有数道壁垒加以防御,在寨门前竖着一对长竿,上面悬挂着两面旗帜,其中一面是白色,正是百济所尚的军旗,显然这并非一座中立的村寨。 第三十八章 破寨 “虽然用处不大,但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王文佐笑道,他从护卫手中接过纸笔,写完了一封书信,递给崔弘度:“弘度,麻烦你了!” “多此一举!”崔弘度冷哼了一声,抽出一支羽箭将那信绑在箭杆上,打马来到第一座壁垒前,弯弓将那箭书射了进去,然后便策马回来了。事实证明崔弘度猜的不错,几分钟后从壁垒后丢出一顶唐军的头盔来,上面有十七八个箭孔,即使是文盲,也能明白背后的敌意。 “那就开始吧!”王文佐跳下马:“弘度你沿着路佯攻,法僧你在西面用长梯,多挖土,多用蝎子,少死人,让那些新兵出出汗,见见血!” 随着号角与鼓声,这支小军队开始缓慢的移动了,相比起唐军的老兵来说,这些不久前还是农奴的三韩新兵的动作就要笨拙的多了。他们在军官的呵斥下将一座座“蝎子”从大车上卸下来,然后推到阵前拼装起来,而老兵们着一边穿着盔甲,一边大声嘲讽着那些初上战场的菜鸟。 “看这些家伙的笨样,他们以为这是在自家田头割麦子吗?” “没错呀,你看他们手里拿的不就是打麦子的家伙吗?” “是呀,镰刀,连枷,还有羊角锄,他们这是来种地还是打仗呀!” 嘲讽声就好像箭矢一般落在袁飞的头上,他装作没有听见,指挥着新兵们来到村寨的西坡前——那边是整个村寨地势最低的一部分,虽然山坡很陡峭,但是距离地面的垂直高度只有不到二十米,架上梯子就能爬上去。在袁飞的指挥下,新兵们走到距离突破还有大约八十步远就停下来了,他们先支起长牌,然后就挖起土来,一开始寨子里的人还向这边射箭、投掷石块,但当他们发现敌人只不过是在挖土,就停止射击,开始大声的嘲讽叫骂起来。 “别理会那些混球,别害怕,快干活!”袁飞穿行于行列之中,狠狠的踢那些畏缩的人的屁股,毫不理会不少从头顶飞过的流矢——前有长牌遮挡,身着铁叶甲,他坚信自己命不至于此。 在村寨的另外一侧,通往村寨的道路上,战斗正在激烈的进行。百济人在这条唯一的道路上修建了六道壁垒,每到壁垒都由三米高土垒、一人深的壕沟和木栅栏构成,而且由于道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之字形,所以除了当面的壁垒,在侧后高处的守兵也可以向山道上的敌人射箭、投掷标枪和投石,这样进攻方将会同时受到几个方向的火力威胁。而当面唐军则用“蝎子”向壁垒上发射短矛和石弹,当将壁垒上的守兵清理的差不多了,才派出排成龟甲阵的步卒去进攻。也许是因为背后就是家人的缘故,守兵打的极为顽强,不断派出援兵,这样鏖战了一个下午,唐军也就攻占了两座壁垒,受伤的有三十余人,距离村寨还远着呢,而时间已经不早了。 此时袁飞早已依照命令将土坡堆成,并竖起了数十个长牌,由于面前是陡峭的山坡,也无需担心敌人逆袭,新兵三三两两的躲在长牌后面,有的喝水,有的扯着闲话。若不是村寨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简直就是秋后给自家翻地。就连袁飞本人,也觉得有些怪异:难道王校尉让自己在这边挖土就是为了吸引守兵的注意力? “你的人都休息够了吗?” 袁飞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王文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身后的士兵们都身着铁甲,斫刀长矛,扛着十余副长梯,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点头道:“都休息够了,听候校尉调遣!” “很好,把火把准备好,法僧,带你的人先登!”王文佐对身后的沈法僧吩咐道。 袁飞应了一声,把新兵从地上叫起来去扛梯子,其余的人将六具“蝎子”推到土坡上,瞄准坡顶的村寨,引而不发。由于是突袭的缘故,就不击鼓吹号了,新兵们扛着梯子,将其竖起,长梯顶部的铁钩深深嵌入土坡,身披重甲的唐军老兵们顿时一拥而上,他们口衔着武器,一手将皮盾顶在头上,一手抓着梯子爬了上去,就好像敏捷的猿猴。村寨这一面为数不多的守卫者这时才意识到这并非是诓骗,而是真正的进攻,他们赶忙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冲到寨墙上向长梯上的唐兵投掷石块和射箭。天籁小说网 “吹号,‘蝎子’开火,弩手上前!”王文佐沉声道。 号角声响起,几乎是同时,村寨的另一面也响起号角声,仿佛是在回应。“蝎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短矛和石弹以惊人的速度射上墙头,被击中的倒霉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从寨墙上摔下来,随即戛然而止。乘着这个间隙,沈法僧第一个登上寨墙,他用皮盾格开刺过来的长矛,斫刀斜劈,对手如稻草人一般倒下,第二个对手被喷出的鲜血吓住了,稍有迟疑,这给了沈法僧机会,他的斫刀第一下砍断对方的手腕,第二击从肩膀至胸骨活活劈开,顿时气绝身亡。他举起染血的斫刀,声若洪钟:“没什么好怕的,这些家伙弱得很!” “上呀,上呀!” 身披重甲的唐军先登沿着长梯鱼贯而入,比起他们身上的鱼鳞铁甲;百济人几乎与赤裸无异,加上守军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吸引到寨子的另外一侧去了。很快他们就清理出来一大段寨墙,越来越多的后继者沿着长梯登了上来,他们开始向四周的房屋投掷短矛、石块和火把,很快烟雾和火光便升了起来,夕阳的光照在烟雾上,仿佛凝固的血浆,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暗红色。 火焰在木柴上跳跃,仿佛一群调皮的精灵,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竟相追逐,朝空中节节攀升,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桑丘小心的翻弄着烤架上的猪肉,以免其被烤焦,这是今天的战利品的一部分,胜利是最好的醇酒,火堆旁的每一个人都脸色通红。 第三十九章 分肉 “三郎,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俘虏?”崔弘度沉声问道。 “还能怎么处置?”沈法僧的右臂中了一箭,已经由大夫处置过了,用白布包裹着,在众人中显得格外显眼,他冷哼了一声:“抗拒王师,又是围而后降,自然是举兵抗命者皆斩,余者分赏将士啦!” 王文佐眉头微皱,目光扫过火堆旁的众人,只见众人神色如常,或进食,或谈笑,并无对沈法僧的提议显示出厌恶或者反对,心知沈法僧所言在众人看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唐太宗率军征讨高句丽时围攻白岩城,守军势穷而请降,太宗便应允了。大将李绩得知后便领甲士数十人在太宗皇帝马前进谏:“士卒之所以冒矢石,不顾生死而攻城,贪其虏获也。今城垂拔,奈何受其降,孤将士之心?”太宗皇帝向李绩下马谦谢,用自己的财物分赏将士,以补偿将士们的损失,方才受降。可见被围敌城中的财物人口是属于攻城将士的战利品已经是当时军队中不成文的法则,即便是像李世民这样的马上天子,也只能遵循。)自己不过是个校尉,又岂能犯了众怒?只能曲言说服。 “袁飞!你觉得呢?” “啊,我?”在火堆边缘的袁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完全没有想到王文佐竟然会问到自己头上。 “不错,俗话说兼听则明,我们都是唐人,唯有你和桑丘是百济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家郎君说的自然是不错的!”袁飞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王文佐的脸色,他生下来便为人奴仆,察言观色的本事肯定是有的,自然明白王文佐跳过那么多人询问场中地位最低微的自己,肯定是意见与沈法僧相左所以才借自己的嘴巴来说话:“只是小人觉得这村子里的人落得这种下场也蛮可怜的!” “可怜?”沈法僧怒道:“袁飞,你忘记了刚才他们朝你我射了多少箭石、投掷了多少标枪吗?那时候你觉得他们可怜不?” “那时候自然不会觉得,不过现在又觉得了!”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火堆旁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王文佐挥了挥手,示意袁飞坐下,笑道:“诸位,袁飞的话听来可笑,但也未尝没有道理。百济人抗拒王命,我辈征讨乃是大义所在,而现在他们已经弃甲归降,我等再滥杀便不太好了!” “校尉此言差矣!”说话的却是顾慈航,他恨恨的看了袁飞一眼:“这些贼子不过是势穷而降,抗拒王师征伐本就该死,又怎么可以说是滥杀?” 既然有人第一个站了出来,其余人也纷纷表明态度,基本都是站在沈法僧一边,主张将曾经抵抗过的成年男子全部杀掉,剩下的财货妇孺分给将士,理由基本有两个1、惩罚敌人,震慑潜在的抵抗者;2、奖励有功之人。 “诸位!”王文佐喝了口水,语气平静的说:“如果法僧所说的,要将这村寨中曾经抵抗的人全部处死,那恐怕除了女人孩子就没人能活下来了,甚至女人中也有不少要死的,毕竟当时也有女人向我们射箭投石的,不是吗?” “这样更好!”顾慈航答道:“下一个百济人的寨子就会明白对抗王师是什么下场了!” “如果我们有十万大军,那的确不错!”王文佐笑道:“可是现在我们只有不到一千人,泗沘城里有几万人,而百济有七十余万户,你这么做只会让下一个寨子打到最后一个人!” 火堆旁陷入了沉默,只有烤肉时油滴落在火堆上发出的噼啪声,王文佐没有催促,耐心等待,几分钟后崔弘度开口了:“三郎,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将士们在围攻时死了人,流了血,他们渴望报复,也希望得到奖赏,如果我们不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下一次就没人卖力气了,你说怎么办?”天籁小说网 “诛其首恶便是了,报复不一定要死人,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王文佐笑道:“至于奖赏,如果将其成年男子都杀了,那留下来的妇孺又有什么用呢?别忘了,我们现在孤悬海外,即不能将其出卖,也没法将其当成家奴带回大唐呀!” “那怎么办?”沈法僧抱怨道:“就这么算了?士兵们可不会答应!” “当然不,首领必须处死,他们的家属将被充为官奴,家产也被充公,由其亲人出钱赎回。村里交出二十个孩子给我们当人质,交出全部武器,拆毁所有防御工事,三十个壮丁、一百匹驮马,五百匹布,以及负担我们二十天的全部军需。你们觉得如何?” 火堆旁的人们相互交换眼色,然后一个个点头。最后崔弘度道:“一百匹驮马,五百匹布,他们拿的出这么多东西吗?收缴全部武器,拆掉围墙,我怎么觉得你这比全部杀掉还狠呀!” “我算过了,很困难,但是拿的出!这也是一种惩罚嘛,总比全杀光强,至少下一个百济村寨不会打到最后一个人了!”说到这里,王文佐拍了一下膝盖:“好了,不说这个了!桑丘,肉烤好了吧,快分肉吧!” 新罗山城。 “刘使君,您看那边!”船长指着东北方向的一片阴影:“那就是新罗的山城郡!如果风向不变的话,中午前我们就能到了!” 刘仁轨从船舷处转过身来,面露笑容:“你做的很好,传令下去,船上每个水手皆赏钱百文!” “多谢使君的赏!”那船长赶忙敛衽下拜。刘仁轨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这个船长已经在这片海上讨了三十年的生活了,从一个桨手到今天拥有四条海船的老海狗,他心里清楚刘仁轨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便小心的退下,只留下刘仁轨一人。 第四十章 迎接 “总算是安全到了!”刘仁轨转过身来,向来时的路上看去,只见茫茫大海,杳无帆影,他不禁长长的出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李义府的手虽长,权势虽大,但隔着茫茫大海,恐怕是管不到自己吧。在海那边自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戴罪之身,而在这边自己就是代表着大唐的上国天使,今上虽然宠幸李义府,却也是英明之主,只要自己能立下大功,就可以洗脱罪名,无需担心会被李义府抓着不放。 船长的判断很准确,距离中午还有半个时辰,巳时三刻左右,刘仁轨的座船就驶入了熊津江,向山城港驶去,荒芜的田园、废弃的村落、露出水面的沉船桅杆,两岸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对于这一切刘仁轨并不陌生,年近六旬的他还保有大业武德年间的记忆,只是想不到自己在异国他乡又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刘仁轨叹道,原本悲悯的神色渐渐从脸上褪去,露出下面的坚定来。 滚烫的沸水注入陶钵之中,与粉末状的茶混合,变成淡绿色的茶汤,淡淡的雾气从茶钵中泛起,弥漫在静室之内,仿佛仙境。 “嗯!”刘仁轨惬意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也能品到陆九亲手制的茶汤,当真是不虚此行呀!” “请!”坐在刘仁轨对面的耆年文士指了指刘仁轨面前的茶汤:“我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正则兄你,洛阳一别,算来有十二年了吧?” “是呀!那是你我还是体力克壮志方刚,如今却都已经两鬓斑白,衰朽不堪了!”刘仁轨喝了口茶汤:“岁月催人老呀!” “是吗?”陆九笑了起来:“照我看正则兄两鬓斑白不假,壮心却是不逊于少年,否则又怎么会在耳顺之年来这海东之地呢?” 被老友揭穿了底,刘仁轨也不着恼,他放下茶碗,笑道:“还是瞒不过你。不错,我此番来的确是想有一番作为的。陆九,王文度死后,这边的形势如何?金春秋(新罗王,亲唐派)为何不依照盟约出兵进击,救援泗沘城?” “正则兄你有所不知,金春秋确实有出兵,但他是先攻百济南部的尔礼城,待将其周围二十余城皆取下后,才转兵去救泗沘城,但途中遭遇百济鬼室福信,激战之后死伤千余人便退兵了!” “还有为何先攻尔扎城再去救泗沘?”刘仁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金春秋这厮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三番五次哀求大唐出兵征讨百济的?我大唐与百济本来可是无冤无仇的!” “那尔扎城周围本是新罗故地,百济人十余年前攻取后在当地筑城坚守,灭百济后天子将其划给新罗。对于金春秋来说,自然是先去收复故地再来救泗沘。” “也罢,那为何死伤千余人就退兵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金春秋眼下重病在身,已经卧床不起好些时日了,现在新罗国中大权掌握在金庾信手中,此人才兼文武,又是金春秋的姻亲,在国中名望极高。他以国主有恙,国中不稳为由不肯出兵,谁也没有办法!” “笑话,国主有恙就不打仗了?”刘仁轨冷笑了一声:“那要是百济兵来了,那金春秋也能说自己生病让其退兵吗?分明是推托之辞!陆九,你明日替我安排,我要面见那金春秋,借兵征讨百济!” 作为上国的使臣,刘仁轨面见新罗国主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应允,并派来由“花郎”(新罗古代青年贵族团体,锻炼武艺,灌输封建道义,同时还会学习乐器、绘画、诗歌等)组成的卫队迎接。 “上国天使请!”向刘仁轨躬身行礼的是个漂亮的青年,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浓密的黑发上是一顶束发金冠,代表着他的高贵身份。 “有劳了!”在来人面前,虽然刘仁轨以上国使者自居,但也不敢太过倨傲,毕竟请他上车的不是别人,却是金法敏——新罗国太子。虽然金春秋有好几个儿子,有一个还在大唐,但每个人都知道金法敏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他的妻子是金庾信的女儿。刘仁轨在长安时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声,“姿表英特,聪明多智略”,曾经出使过大唐,高宗皇帝还授予过官职,如今看来,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新罗王派他来亲自迎接,从情理礼节上已经无可挑剔。 “家父听说天使前来,本欲亲自前来迎接,只是重病在身!所以由外臣代为迎接,还请天使海涵!”金法敏并没有与刘仁轨同登一车,而是乘马持鞭并行,仿佛护卫一般。 “殿下言重了!”刘仁轨的目光扫过随行的护卫,所有人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英俊、矫健、骁勇,这些应该就是新罗的“花郎”了吧,他想了想,随口问道:“殿下,这些便是贵国的花郎了吧?” “正是!” “好,好,果然都是矫健英俊的好男儿,在我大唐也不多!”刘仁轨赞了句,突然话锋一转:“可惜呀,这等好男儿不在沙场杀贼,却用来给老夫为锦障,不免有些可惜了!” “天使谬赞了!”金法敏是何等机敏之人,如何听不出刘仁轨话中有话,却只装作没有听出来:“海东小国,如何及得上上国虎贲!” “殿下这话可就差了!”刘仁轨笑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忠良勇健之士又岂只生在中土?殿下,老夫记得令弟便在我大唐为天子宿卫,只是姓名却一时想不起了,是叫——?”刘仁轨轻敲脑门,一副临时想不起来的样子。 “舍弟汉名叫金仁问 、字仁寿!”金法敏虽明知刘仁轨是在做戏,但也只得装作不知。 “对,对,就是仁寿大将军,瞧我这记性!”刘仁轨翘起了大拇指:“令弟当真是文武双全,不但弓马娴熟,而且涉猎百学,还善隶书。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公贵戚无不引以为至交,即便是圣人、天后也时常谈起,以为令弟乃当世少有之俊才。上次圣人行幸万年宫,随扈48名重臣之中唯有令弟一人非我大唐人氏,实在是圣眷非浅呀!” 第四十一章 兄弟 金法敏虽然明知道刘仁轨这番话用意颇深,但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异样来。原来金法敏之父金春秋乃是新罗不世出的英才,他本为王室旁枝,依照当时新罗的骨品制,只是“真骨”(即第二等级),并无权继承王位。但此人不但才略出众,而且心胸宽广,格局极大,在花郎徒时便与金庾信等人结好,其后又屡立功勋,乘着新罗王室内乱,逐渐控制了朝政。 当时朝鲜半岛处于三国纷争的局面,新罗在控制了汉江流域后,高句丽与百济已经不再接壤,于是无形之中新罗就成为了百济与高句丽共同的敌人,加上新罗曾经吞并日本大和王朝在朝鲜半岛的据点任那。于是百济便逐渐与高句丽与大和交好,形成了一个以百济国为核心的反新罗包围网,新罗隐然有亡国灭种之忧。 因此金春秋便于公元648年携子金仁问出使大唐,以百济阻挡新罗朝贡大唐为借口,恳请大唐出兵征讨百济,次年金春秋回国时,留下金仁问为天子宿卫(即人质),回国后全面推行唐制,在外交上全面倒向大唐,数年后新罗真德女王去世,具有王位继承权的“圣骨”已经无人,金春秋也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 而这些年金仁问往返于新罗与大唐之间,最终促成了公元660年唐出动十万大军渡海伐百济,一举消灭了百济这个百年宿敌,从根本上瓦解了反新罗包围网。对于新罗国上下,第一大功臣是制定联唐灭百济这一宏伟战略的金春秋,功劳第二的便是这一战略的具体执行者金仁问。如今金春秋久病卧床不起,大位距离金法敏只有一步之遥,突然听到唐人使臣拼命夸奖自己那个功勋卓著,文武双全的弟弟,金法敏心中的滋味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之。他思忖了片刻,挤出了一句话来:“天恩深重,舍弟杀身难报!”???.23sk. “呵呵呵!”刘仁轨笑了起来:“也不瞒殿下,在下此番来是给令弟打前站的,临行前天子曾下口诏,若是明年还不能平定百济乱贼,便以令弟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统领大唐、新罗二国之兵,镇抚海东之事!” 听到刘仁轨这番话,金法敏脸色大变,也难怪他如此惊骇,原来上次唐军渡海灭百济,担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的便是苏定方,而副总管便是金仁问。当初出兵前金庾信就曾叮嘱过自己:金仁问虽然是骨肉兄弟,但在唐国已经十余年,心意难测。要提防唐军灭百济之后,立金仁问为傀儡,反手把新罗也给灭了来个假道伐虢,一石二鸟。果然唐军灭百济后,便与新罗军起了冲突,若非随后百济形势不稳,苏定方又急着回国指挥对高句丽的战事,只怕两边就打起来了。金法敏外表恭顺,内实戒备,好不容易才应付过去。而如果刘仁轨所言属实,那他虽为兄长,继承顺位在金仁问之前,但金春秋继位本来凭的就不是血统礼法,而是结好大唐改革内政的功绩,而若论功绩,金法敏拍马都追不上金仁问,弟弟又有大唐这样的强力外援。这般看来,即便有金庾信这种大佬支持,这场兄弟之争最后的胜利者也多半是金仁问。 “天使所有不知,在下虽在海东,但对上国的一番拳拳之心,却也不亚于舍弟!” “那殿下的意思是?” “天使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在父王、大将军面前劝说,促成出兵平百济之乱之事的!”金法敏拍着自己胸脯,沉声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刘仁轨笑道。 新罗京城金城(今韩国庆尚北道庆州市)。 “父王现在如何,我要立刻见他!”金法敏将缰绳和马鞭交给侍卫,向王宫总管问道。 “陛下刚刚吃了药,正在休息!”总管恭谨的低下头:“大将军吩咐,您一回来就让我带您去他那儿!” “好!”金法敏在总管的引领下登上阶梯,穿过庭院,四边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墙壁,上面是华丽繁复的壁画,那是描绘新罗历代“花郎”们的英勇事迹的,在内门的右侧工匠们正在描绘的正是金仁问正率领军队踏入泗沘城门的画像,这让金法敏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大将军就在上面!”总管在螺旋楼梯前停下脚步。上面便是王宫最高的一层,在那儿的阳台上金春秋可以将自己的王宫、京城乃至城外山顶历代新罗国王的陵墓尽收眼底,这也是金春秋最喜欢的地方。当他生病之后,就将自己的床搬到了上面,每当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让侍从把自己的床搬到阳台上,晒晒太阳,观看风景。 “岳父!”金法敏向书桌后的老人躬身道。 “你回来了!”金庾信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迎了上来,年轻的时候他高大魁梧,现在虽然已是暮年,但腰杆依旧停的笔直,就像门旁兵器架上的长枪。 “怎么样?唐国的使臣好打交道?”金庾信与自己的女婿拥抱了一下,松开手问道:“这次又勒索什么贿赂了?” “没有!”金法敏摇了摇头:“不过更麻烦,他催促我们出兵征讨百济,救援泗沘城中的唐军!如果我们拒绝,唐国就会派金仁问来指挥两国军队,征讨百济!” “哈哈哈哈!” 金庾信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宏亮的笑声在走廊中回荡,几分钟后他才停了下来:“这个唐国使臣还挺会虚张声势的嘛!” “虚张声势?您是说他在撒谎?” “不一定是他在撒谎,也有可能是唐国天子的计谋!”金庾信笑道:“唐国天子是绝不会派金仁问这样一个异国人来指挥本国军队的!” “可是唐国明明军中有不少番将呀?” “那不一样!那些番将要么本国已经被唐国吞并,要么就是指挥与本国无关的战事,金仁问可不是这样?” “那,那如果父王驾崩之后,唐国天子会不会借机立他为新罗王呢?” 听到这里,金庾信总算明白了为何素来沉稳的女婿今天为何这么沉不住气,原来是关心则乱。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仁问在唐国天子手中的确是一件可以致我等死命的利器,不可不防!这样吧,你待会进去后,就对陛下说仁寿在外奔走十余年,功勋卓著,你于心不忍,请求让他回新罗,你去唐国做人质!” “啊?这可以吗?”金法敏愣住了。 “当然可以!”金庾信拍了拍胸脯,笑道:“有我在你还有可什么担心的?” 房门被推开了,金春秋的床被移到了床边,正倚在靠垫上看窗外的景色。年轻时曾经做过风月主(花郎的首领)的他身材高大,然而如今的他却似乎有些萎缩,全身的肌肉都融进了骨头里,脸颊削瘦,眼窝深陷,雪白的头发和胡子连成了一团,听到门开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露出颤巍巍的笑容,细微的声音充满着痛苦:“你回来了?来,看看外边的景色,真美呀!”他摸索着想要握住儿子的手:“唐国的使臣怎么样……” 金法敏双膝跪下,握住父亲的手,这手从前很大,很有力,而如今却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松垮垮的包裹着骨头,松软无力:“唐国使臣要我们出兵征讨百济!” “呵呵!”金春秋笑了两声,就好像一只干瘪的箱子:“这些唐人总是这么着急,这么傲慢,就好像当初的隋人一样,看来他们没有从前人的失败中学到什么,上天会把灾祸降在他们头上的,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不久前我们已经出兵了,但打了败仗,您也生病了,高句丽人和倭人的活动也很频繁,所以暂时我方无力出兵。” “很好,你回答的很好!” “但是唐国使臣说如果我国不肯立刻出兵,那就要让二弟来指挥唐国和我国的兵马,进攻百济!” “什么?” 金法敏立刻感觉到父亲手指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手,从外表根本无法看出这样一个枯瘦的老人还有这样的力气。 “唐人这是利用仁问来胁迫我们!”金庾信沉声道:“毕竟他也是你的儿子,也能继承新罗的王位!” “也是我的儿子!”金春秋喃喃自语,眼神有点飘忽。 “唐人总是这样,外示宽仁,而内怀无餍之欲!眼下他们催促我们出兵,却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弹压百济的叛军,二来也可以消耗新罗的实力,以备将来!” “可毕竟我新罗上下皆已认唐国为主,如今他下令我出兵,彼顺我逆,如何应对?” “犬畏其主,而主踏其脚则啮之!况唐国与我新罗?”金庾信说到这里,向一旁的金法敏使了个眼色,金法敏赶忙跪倒在地,大声道:“父王,二弟这十余年来奔走于唐与新罗之间,于新罗有大功。孩儿愿前往唐国,以身替二弟为质。若唐人相逼,孩儿自杀便是,决不为新罗之害!” “法敏,你出去把几位“真骨”重臣都请来,我有话要与他们说!” 大门刚在金法敏的背后合拢,金春秋就痛苦的蜷缩起来,惨叫道:“庾信,有猫在我的肚子里,用爪子抓我,日夜不停,这些畜生的爪子可真利呀,我的肠子都被它们抓碎了!这难道就是佛经里说的现世报吗?” “春秋,春秋,你莫要多想了!”没有第三者在场,金庾信也直呼老友的名字:“当初那些事情多半是我做的,若有报应也应该先落到我身上才是!” “不,不!”金春秋反手抓住老友的右手:“千万不可,我死后国中必然不稳,法敏他到底还年轻,外又有倭国、百济余党、高句丽和唐人虎视眈眈,若没有你镇守,只怕祖宗留下来数百年的基业会毁于一旦。佛祖在上,若有罪孽请尽归于弟子春秋一人,不可及于旁人,弟子宁可落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心甘情愿!” 原来当初金春秋金庾信二人为了控制朝政,对许多政敌下了黑手,尤其是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圣骨”家族,即朴、昔、金三家王族的大宗都彻底断绝,是以真德女王死后,只有“真骨”资格的金春秋才能登基为王。这些事情在金春秋身强力壮的时候自然没什么,但眼下他痛苦难忍,性命危在旦夕之时,这些亏心之事,往日里读过的佛经也涌上心头。只是此人不愧为新罗不世出的英杰,哪怕已经疼的昏天黑地,内心深处那股执念还在。 此时金法敏已经带着数人进来,都是新罗国中的重臣,金春秋强忍住腹部的剧痛,在儿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来:“诸位,寡人请你们今日来是为了做个见证。唐人派来使节,要我新罗出兵协助其弹压百济叛军,以我儿法敏领花郎徒及其随众前往!” “遵旨!”众人齐声应道,这里金春秋是玩了个小花样,那花郎虽然是新罗青年贵族的精华,但其人数并不多,算上其随从也不过两三千人,耗用的国力不多,但唐人也无法指责新罗人不出力。 “法敏,你将我的宝剑取来!” “是,父王!”金法敏绕过金春秋的床,将挂在墙上的那柄宝剑取下,回到父亲身旁跪下,将宝剑双手举过头顶,金春秋却不伸手去接:“谁让你给我了,把宝剑给你岳父!” “诸位!今日我便立法敏为太子,若有人敢在我死后争夺王位的,无论是谁都是逆国叛贼!庾信!” “臣在!”金庾信在床前跪下。 “你与寡人相交数十年,虽非一母同胞但与兄弟无异,在寡人心中一直是以兄长视之!寡人死后,诸子皆托付与你,若有悖乱叛逆者,便以那宝剑诛之!”说到这里,金春秋话语已经是森寒入骨。室内众人都已经明白金春秋这番话表面上针对的是次子金仁问,实际上却是说给自己听的,金仁问若想在父亲死后争夺王位,首要之事便是在国中争取支持者,而金春秋把宝剑给金庾信,表面上是授权给金庾信杀金仁问;实际上却是告诉在场的众人只要你们敢于掺和,就是死路一条。毕竟金庾信的手段众人都是知道的,既然连金仁问都可以杀,杀其他人更是如割草一般。 第四十二章 生俘 当众人离开,金春秋就好像被抽掉房梁的屋子,彻底垮了下来,他瘫软在床上,两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金法敏侧耳细听,依稀可以听到父亲低声道:“仁寿,仁寿,爹爹对不起你呀!” 桌子上放着可乐、炸鸡翅、洒满西红柿酱的薯条,双手抓住手机一心一意的开黑,不时低下头吸一口可乐,把炸鸡翅含入口中,大口咀嚼最后吐出两根骨头。 “文佐,文佐!你又在偷偷打游戏了!” 门外传来的叫喊声让青年惊惶的丢下手机,却不小心将可乐弄倒了,撒的满桌都是。 “该死的,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一局黑完再醒过来呢?”王文佐沮丧的睁开眼睛,屋内昏暗,床板死硬,暗淡的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又是一个苦寒天。炸鸡、可乐、沾满西红柿酱的薯条还有电子游戏都化为泡影,唯有寒冷、劳苦和战争。他打了个寒颤,决定再钻进被窝里睡个回笼觉,顺便看看是否能够把前面的梦继续做下去。???.23sk. 砰砰砰! 传来敲门声,王文佐猛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大声喊道:“什么事?” “主人,已经是早饭的时间了,还有,探子回来了,有军情!”是桑丘的声音。 早饭可以不吃,但军情不等人。王文佐沮丧的跳下床,拿起长袍穿上,一边问道:“早上有什么吃的?” “胡饼,煮蛋!”桑丘听到里面的动静,推开门一边帮王文佐穿戴,一边笑道:“主人,您的运气不错,这恐怕是这个寨子最后几个鸡蛋了,生蛋的母鸡已经被拔了毛,串在铁叉上烤呢!” “鸡吃完了?看来我们又要挪屁股了?”王文佐一边整理腰带,一边笑道,这已经是他们出兵以来占领的第五个寨子了,胜利是如此的甘美,哪怕是对菜鸡的胜利。王文佐的这支小军队里每个士兵都吃的膘肥体壮,有厚实的衣物御寒,腰包里都有或多或少的战利品,哪怕是最底层的辅兵也有一匹骡子代步。在这些战斗,或者说劫掠的过程中,那些新兵们学会了服从命令,锻炼了体魄和使用武器的技巧,最重要的是他们开始相信自己是强者,相对于敌人处于优势,这才是古今中外强大军队唯一的共性。 “哨探俘虏了一个百济人的信使!”桑丘道。 “哦?”王文佐停止整理皮带:“俘虏在哪里?” “在后面仓库里!崔郎君让我来请您过去!” “好,你把早餐也送过去!” 仓库。 当卫兵把俘虏带进来的时候,他的双手被麻绳捆绑着,脖子上是一根套索,套索的另一端在崔弘度手中,而这个俘虏只穿着一件及膝的短衫,四肢裸露在寒风中,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也许应该让这家伙留着他的外套,外面可是在下雪!” “没事,这有助于他回忆!”崔弘度满不在乎的笑道,他用力扯了一下那根套索,俘虏呜咽起来,套索勒的他喘不过气,然后松开套索问道:“说,你的任务是什么?” 俘虏大张着嘴,吞入宝贵的氧气,眼睛里露出仇恨的光,王文佐摇了摇头,示意部下把套索取下来,丢一件披风过去,那俘虏赶忙将披风裹在身上,几分钟后惨白的脸色才有了几分血色。 “我与你素不相识,只要你说实话,我也没有兴趣折磨你!”王文佐放慢自己的语速,给桑丘留下翻译的间隙,他走到俘虏身前,用手指捅了捅对方的胸口:“但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熬过去,我的手下都是些狠角色,有必要的话,他们会把你的心挖出来!” 俘虏看着王文佐的眼睛,仿佛是在确认方才话语的真伪,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如果我说出来,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把你关起来,等到确认你没撒谎,就放你走!” “好,不过可以先给我点热乎的吗?我已经快冻僵了!”俘虏祈求道。 王文佐回到桌子旁,拿过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俘虏接过杯子,凑到嘴边,两大口灌了进去,王文佐接过空杯子问道:“再来点?” 俘虏感激的点了点头,第二杯的时候他的动作就迟缓多了,他看了看四周的众人,低声道:“唐国有使臣来了,催逼新罗人出兵!” “什么?”桑丘翻译的七七八八,让王文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是什么情况?” “是这么回事,一个月前新罗人曾经进攻过一次,但被鬼室大将军击败了,死了几千人。但前几天新罗人又开始调动了,按照细作的消息是唐国天子派使臣来新罗,命令新罗人征讨百济,救援被围在泗沘城中的唐军。因此鬼室大将军派我传令给道琛将军,让他出兵周留,合兵一处!” 尽管桑丘翻译的坑坑巴巴,但众人这次都听清楚了,最年轻的顾慈航耐不住性子,大声喊道:“太好了,长安果然没有把我们忘了!” “是呀,有天使传旨,新罗人总不敢推诿了吧!” “菩萨保佑,我们总算不用埋骨在这异国他乡了!” 屋子里人人雀跃,王文佐是唯一冷静的人,他思忖了片刻,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了!就这件事情!”俘虏摇了摇头。 王文佐挥了挥手,示意将俘虏带下去,渐渐的众人的兴奋头过去了,沈法僧笑道:“三郎,还是先把这个人送回泗沘城?” “先不忙,孤证不立!”王文佐摆了摆手:“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 “真假自有上头判断,这用不着我们操心,只要把人押回去,就是大功一件!”崔弘度答道,他发现王文佐的态度有点奇怪:“怎么了,三郎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王文佐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崔弘度:“不,我没有!” “既然是这样,那就尽快把这个人送回去吧?” 第四十三章 情报 王文佐终于点了头,屋内的气氛变得活络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笑容,是呀,身在异国他乡,还有什么能比故国的消息更让人开心呢?但王文佐是唯一的例外,毕竟他与故国之间相隔的不是黄海,而是数千年的光阴,长安天子与他是没有那种特殊威力的。 “主人!” “什么事?”王文佐抬起头,看到桑丘关切的眼神。 “您的早饭已经冷了,要拿去热下吗?” 王文佐低头,桌子上的胡饼和煮蛋已经冰凉,盘子上凝结着白色的油脂。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胃口,你吃掉吧!” 桑丘高兴的连连点头,王文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门外,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寒颤,突然他停下脚步:“这家伙被俘的时候是骑马还是徒步?” “我不知道!” “去搞清楚,马上!算了,如果有马,给我牵过来!” 当地窖的门被关上,高岩这才吐出一口长气,方才的审问给他很大的压力,但他还是蒙混过关了。他其实带有两个口信:第一个是他供认出的唐国使臣催逼新罗人进兵,而第二个则是传令周围的十几个村寨集中兵力围攻这一小股唐军。他只说出了第一个,而隐瞒了第二个,因为同时派出的信使不止他一个,即便他被俘通知照样会到位,而这些唐人只得知第一个消息就会有误以为百济人将会调兵增援周留城,而削弱对泗沘城这边的压力,从而放松警惕,这对接下来的行动是非常有利的。 嘭! 地窖门被猛地推开了,高岩慌张的抬起头来,只见王文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桑丘紧随其后。 “你是从哪里来?” “从周留城来!” “中途有经过其他地方吗?” “没有,军情紧急,不敢耽搁!小人这一路未曾离鞍!” “你撒谎!”王文佐宏亮的声音在地窖里回荡,震的高岩耳朵嗡嗡作响:“你根本不是从周留城来的!” 高岩强自按奈下心中的惊恐:“没,小人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是从周留城一路来的!” “我刚刚去看了你的坐骑了,马肥的很,你若是从周留城一路赶来,少说也跑了几百里雪路,马膘肯定掉的差不多了,马怎么会这么肥?” “这个——”高岩心中咯噔一响,顿时结巴了起来,正如王文佐说的,马其实是一种极为娇贵的牲口,平时吃干草还好,若是战时就要喂精料——豆类、粮食甚至鸡蛋,吃的比人还要好。而且长途行军就会掉膘,若是不让其休息喂养精料,就会累死。如果自己像说的那样是从周留城一路冒雪而来,中途又未曾换马,那坐骑肯定瘦的很。自己方才编谎话的时候,未曾想到这点,却被对方揭穿了。 “其实小人途中是有换马的——” 王文佐已经懒得在听了,他向桑丘做了个手势,便转身出去了。桑丘走到高岩面前,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狗贼,你竟然敢在我家郎君面前撒谎,好,今日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三郎,你是说那家伙是在撒谎?”崔弘度的脸色有些难看。 “嗯,我刚刚已经看过那家伙骑的马了,马的膘很肥,如果是从周留城过来的,马肯定已经瘦的很了!” “百济狗贼!”顾慈航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上面的碗筷跳了起来:“空欢喜一场!” “顾七莫恼,照我看朝廷有使臣来新罗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为何这么说?”顾慈航又惊又喜的问道。 “很简单?你们想想,朝廷有使臣来新罗可是大事,是瞒不了多久的,说不定我们从其他渠道已经得了消息,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也太容易被拆穿了。若是换了我,要么在其他旁枝末节上撒谎,要么隐瞒部分事实,却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假话!” “不错!” “三郎说的是!” 王文佐的分析顿时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屋内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显然对于这些人来说,母国的使臣是唯一的指望了。 “这厮故意哄骗我们,着实可恨,且让我去好好拷打一番,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元骜烈大声道,他祖上本是北魏宗室,高齐篡魏时屠杀宗室,其先祖隐姓埋名逃到了易州,北周灭齐后才改回原姓,为人最是悍勇鲁莽。 “我已经让桑丘去拷问了,元十三你手太重,把人打死了就麻烦了!”王文佐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搞清楚这厮到底隐瞒了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元十三、顾七你们两个各带十个骑兵,一个向西、一个向南,出去四十里,看看周围有没有动静!”天籁小说网 元骜烈与顾慈航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道:“遵命!” “下一个!” 厨子用大木勺敲打着饭桶,对着队伍大声喊道。 队伍很长,仅仅目光所及之处就不下三百人,后面还有更多人,而这样的队伍一共有五条。黑齿常之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父亲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有多少双手,就有多少张嘴!”,是呀,身为一个将军踏上战场之前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击败敌人,而是怎么填饱手下的那一张张嘴,否则在被敌人打败之前,就会被身后的无数张嘴吞噬。 在得到周留城派来的求援信之后,黑齿常之就下定决心发动这次军事行动,解决掉那只一直在背后叮咬的小跳蚤。唐国使臣的出现给他带来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百济形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变好还是变坏呢?他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 “常之,什么时候出发?”沙咤相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天早上,如果天气不错的话!”黑齿常之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时间很宝贵!” “应该说粮食很宝贵!”沙咤相如冷哼了一声,向窗外正在进餐的人群抬了抬下巴:“这么吃下去,我们的粮仓就要见底了!” 黑齿常之笑了笑,没有说话,沙咤相如说出了他想说而又没有说出口的,是呀,战争很可怕,但饥荒却更可怕,相比起活活饿死,死于刀剑之下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幸福了。 第四十三章 踏雪 “常之,你有没有听说过!”沙咤相如压低了嗓门:“一个风声,关于左右将军的!” “什么风声?” “福信公这次求援,其实是想把道琛法师引到周留城,然后杀了他,吞并他的军队!” 黑齿常之深深的看了好友一眼,沉默了半响,然后道:“福信公应该不会如此不智吧?” “这也不能说不智吧!”沙咤相如意味深长的笑道:“力分则弱嘛!总比眼下两强并立,互不服气好吧?” “唐人乃当世大国,当初渡海而来,两战两胜直逼都城,先王自缚而降,其国力之盛,兵势之强,非人力所能及。之所以能有今日这番局面,还不是因为因为唐人多行诛杀,不施仁德,人心思故罢了!但人心易散而难聚,道琛法师有首义之功,若无罪而被杀,又有何人不可杀?不能杀?人心一散,就算是韩白复生,孙吴再世恐怕也束手无策了,何况福信公?” “你说的也有道理!”沙咤相如笑道:“不过这就并非你我能够置喙得了!” “是呀!”黑齿常之叹了口气:“所以在回师之前,我想给唐军一点颜色看看,至少让他们知晓我百济并非无人!”说到这里,他向窗外望去,双目闪过一丝寒光。 细密的雪粒打在王文佐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踢了踢马腹,驱使坐骑越过前面干涸的溪流,回头看着行进间的军队。在风雪中,士兵们扯紧斗篷的兜帽,雪落在他们头和肩膀上,白茫茫的一片,就仿佛道路两旁的田地。王文佐相信绝大部分人都在思念着村子里的炉火、茅屋和热乎的饭菜,而现在他们只有寒风、雪和冰冷的干粮。 “三郎,雪越下越大了!”元骜烈凑近了道。 “这是好事,这样敌人就不会有防备!” “可如果情报有误呢?如果那家伙在撒谎,敌军的存粮不在——” “没有什么如果!”王文佐的声音就好像雪一般冷:“在行军和战斗中我是你们的军主,而你是我的部下,你必须无条件的服从我的命令,回到你的部下那儿去!” 元骜烈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调转马头向队伍的后方跑去。王文佐看了一眼朋友的背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情,但转眼就消失了,用力抽了一下马鞭,高声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柴川栅!” 柴川栅,次日上午。 山丘自柴川边的浅滩陡然升起,孤立而又突兀,数里之外就能看到土丘坡上的柴川栅,由于山丘好像一只攥紧的拳头,所以当地人又称其为拳头城。这个绰号还真的名副其实,王文佐心中暗想,整座土丘屹立于河川和杂木林间,洁白的雪坡上依稀可见棕色的乱石。 “百济人的军粮就囤积在这里吗?”王文佐指着远处的城寨问道。 高岩抬起头,他的右眼肿的只剩下一条缝,那是拷打后留下的痕迹,他点了点头,瓮声瓮气的答道:“是的,这一带的村寨中,除了真岘城城,这里的存粮就最多了,至少有两三万石,都是最近调配来为出兵准备的!” “很好,如果你没有撒谎,我会重重赏你的!”王文佐挥了挥手,让人把高岩押下去,对众人道:“这里很冷,太阳下山后会更冷,我希望天黑前能够到敌人的寨里烤火!” 号角声响起,柴川栅因之而沸腾,由于占据方圆十几里的制高点的缘故,几乎在王文佐发出命令的同时,柴川栅的瞭望哨就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他们吹响号角,男人们拿起武器,登上围墙,凝视着正在缓慢靠近的敌人,吐出的空气凝结成一片片白雾,一时间连北风都停止呼啸。女人和老人们侧耳倾听,有婴儿大声啼哭,旋即便被母亲的**堵住嘴,刹那间,似乎整个柴川寨都屏住呼吸,恐惧着即将到来的答案。 “桑丘,你去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 “是!”桑丘应了一声,策马跑到距离寨墙一箭之地,勒住了坐骑,大声喊道:“我等是大唐王师,尔等快开门迎降,便可保家小平安。否则破栅之日,鸡犬不留,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桑丘宏亮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他的坐骑打着响鼻,用马蹄凿地,溅起层层雪粉,突然,从寨墙上射来一箭,落在距离桑丘不过数步远的雪地上,大半没入雪中,随即寨墙上有人高声喊叫。王文佐皱了皱眉头,向一旁的袁飞问道:“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说这里是百济之地,非唐人之地,不过如果你们死了,会给你们一块——”说到这里,袁飞不敢再说下去,低下头去。 “给我们一块葬身之地?”王文佐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的部属,笑道:“口气倒是硬的很,好,破栅之后将那喊话者押到我这里来,我倒要看看是这块地里埋得是谁!” “是!”众人齐声应道。 唐军围攻村寨的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了,他们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将大车推到距离柴川寨西门大约四百米左右的位置,将大车用铁链串联起来,竖起长牌,形成了一道简易的矮墙,同时在后面砍柴烧水,让士兵们烤火,喂牲口,轮流就着热水吃干粮。 “这些唐人也未免太嚣张了吧,竟然就在只有两箭之地外立寨!”柴川栅守官苗辅看着河边升起的道道炊烟,脸上交织着疑惑与愤怒。m.23sk. “拖延时间对我们有利!”副将沸流低声道:“天上在下雪,而我们在寨子里,他们却是在野地——” “不,不能允许他们就这么休息!”苗辅转过身来:“你带两百步骑从东门出去,绕到他们的背面,然后来个前后夹击!”说到这里,他双掌猛地一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文佐将半根马肠烤了个半熟,就用胡饼卷了,塞进口中大嚼,火焰映照在他的胸甲,仿佛一个个跳动的精灵。突然,一声凄厉的鸣镝声传来,旋即便是一阵喊杀声,惊起一片飞鸟。王文佐把手中剩下的那点胡饼丢入火堆中,跳了起来:“好,果然截住了!” 第四十五章 围攻 原来王文佐大模大样的带着车队在柴川栅门前两箭之地烤火进食,又派人叫阵,故示骄狂,为的就是引诱百济人出来袭击自己。不过百济人把那么多存粮放在柴川栅,那么守将肯定不是无谋之辈,所以王文佐估计敌将不会简单的从正面进攻。所以他昨天抵达后并未靠近扎营,而是在勘察了柴川栅周围地形后,派崔弘度于拂晓时分领一百弩手,五十骑兵隐藏在通往唐军立营的河滩地必经之路旁的一片杂木林中,天亮后才带着主力大摇大摆的来到柴川栅前,将大车列为一排,以为壁垒,而背后全无防备,让士卒们在百济人的眼皮底下烤火进食。果然苗辅中了他的圈套,让副将带两百步骑绕到唐军的背后,想要来个前后夹击,却不想迂回的那两百人踏入了王文佐事先设好的圈套,箭矢如雨落下,尸体成排倒下,铁骑冲出树林,百济人溃不成军。23sk. “该死的唐人,竟然设下了圈套!”苗辅一拳砸在望楼的栏杆上,飞雪四溅。站在高处的他看的很清楚:迂回的分队已经被伏击的唐军截成两段,首尾不得相顾,正在向右侧路旁的田野溃退,而田地上没膝的积雪让逃兵们行动艰难,成为站在道路上的唐军弩手的活靶子,洁白的雪地上遍布着一具具尸体,百济人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直冲云霄。 “开门,出城!” “对,杀唐人一个片甲不留!” “对,我们不能坐视同伴被杀!” 面对众人的叫喊,苗辅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相信那个设下圈套的敌人肯定不会没有为自己设下第二个圈套。 “你们以为这是在干什么?看戏吗?都给我住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声音穿透众人的喧哗,仿佛利剑划破油脂。 众人默然,旋即纷纷转身离开,苗辅强迫自己回过头,开始继续观察战局,每一个雪地上的黑点都让他的心剧烈的抽搐——“这里死掉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你的愚蠢,没有识破敌人的诡计,你欠他们的,正如唐人欠你的!” 短促的伏击战已经进入尾声了,大部分百济人要么放下武器投降,要么变为尸体,只有少数人逃走了——即使如此他们也丢下了盔甲,以减轻雪地上奔走的负担。崔弘度并没有追击逃走的敌人,他下令割取首级,收集战利品,然后带着俘虏回到营地。 “一切都如三郎预料的一样!”崔弘度盘腿坐在鹿皮垫子上,唾沫横飞:“百济人想绕道背后袭击我们,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好被我抓了个正着!” “我们损失大吗?”顾慈航问道 “损失大?”崔弘度笑了起来:“这么说吧,他们死了十个人,我们还没死一个,光弩手射死的就有五六十人,啧啧,这次胜的可算是酣畅淋漓了!” “开胃菜罢了!”王文佐笑了笑:“正戏还没开场呢,只要没拿下柴川栅,胜负就没定,优势就还在他们那边!” 火堆旁的众人默然点头,朝鲜半岛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南边比北边要暖和不少,但零下十几度还是司空见惯,野营一夜下来冻死冻伤几十上百人畜也不奇怪。只要拖延下去,吃亏的肯定是唐军这边,所以王文佐肯定是要速战速决。 “全军披甲,先用蝎子轰击敌营!” 随着王文佐的号令,唐军士兵们开始将大车上的“蝎子”弩炮组装起来——遍布乱石河滩上有足够的弹药,随着一声声让人牙酸的闷响,一发发石弹向柴川栅的外墙飞去。一开始百济人还对此不以为意——他们还以为是杠杆投石机,这种攻城机械在与新罗人的战争中很常见,虽然威力和射程都很惊人,但是命中率就很感人了——用来破坏城墙和房屋还行,射杀人马等小目标就不成了,而且射速很慢,也很容易损坏,而柴川栅很坚固,也有足够的材料用来修补。但他们很快就惊讶的发现唐人不是想摧毁围墙,而是在射杀墙上的守兵,而且还打的很准,许多站在围墙上的人被石弹打的粉身碎骨。更可怕的是,唐人发射的石弹都在重量在两公斤以上,这个重量的石弹已经足以摧毁土木结构的女墙,更不要说盾牌和盔甲了,站在围墙上的百济人都成了唐军的活靶子。而三百米已经超出了所有弓弩的射程了,换句话说,百济人等于是只能干挨打,没法还手。 “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成呀,已经没人愿意上墙了!” “是呀,上去就是送死,我们不是怕死,刀对刀,矛对矛的厮杀,谁也不会怕,但这样死,太憋屈了!” “冲出去吧,和唐人拼个死活,总比这样被他们一点点磨死得好!” “对,冲出去,刀对刀,枪对枪,一个换一个!” 四周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苗辅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大海包围了,随时都可能被淹没。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如此的可怕。 “出去你们就一定能赢?”苗辅紧皱眉头,额头挤出一道道深缝。 “不能保证赢,但总比这样好!” “不能赢为什么要打?”苗辅的声音抬高了调门,压过了所有的声音:“谁知道唐人有没有圈套等着我们?你们难道忘记了刚刚的败仗?如果我们输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就夺回落入唐人的手中,任凭唐人的摆布。而留在寨子里,会死人,但不会输!” “那要留到什么时候?” “留到唐人撤退的时候,现在是冬天,他们在野地里,而我们有房子!” 叫喊声平息了下来,苗辅能够看到一双双眼睛里的愤懑和不满,但至少不再咄咄逼人。他吐出一口长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柔和一点:“留下几个放哨的,其他人都下墙休息,拖下去对我们有利!” “百济人从墙上撤下来了!”沈法僧摇头道:“没有可以射击的目标了,要让炮手换更重的石弹,直接轰击围墙吗?” 第四十六章 出寨 “不用!”王文佐摇了摇头:“太重的石弹会损害弹力索,百济人的墙很厚实,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炮手把弩炮的昂角调高些,我们打里面的房屋!” 按照王文佐的命令,唐军炮手们开始调整弩炮的仰角,石弹掠过围墙,落在柴川栅内,很快,栅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和嚎哭声,显然,唐军的炮击收到了成效,栅内的房屋已经有被击中了。 “可惜,不能纵火,若是把火油装在陶罐里射进去,啧啧,不动一刀一枪就赢了!”沈法僧遗憾的摇了摇头。 “那里面的粮食也烧了!”王文佐笑道:“这个寨子地势很不错,又有足够的存粮,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完整占下来!法僧,你带着步队上前,等我号令!” “唐人动了!”望楼传来哨探的喊声。苗辅赶忙爬上墙头,探出半个脑袋向外望去,果然敌人出动了,最前头的是长牌,后面的则是弩手和矛队,最后面的是扛着长梯、柴捆的杂兵。他强自按奈住自己发出上墙号令的冲动,经过刚才那几轮炮击,西门附近的寨墙已经被唐人的石弹砸的如狗啃的一样,射塔、女墙、长牌等一扫而空,守兵站在上面毫无遮挡,现在让人上去不过是送死。与其这样不如等唐人靠的再近些,突然打开寨门冲出去,两边杀成一团,唐人那种可以发射石弹的可怕军械也就废了。他打定了主意,便下令两百选锋隐藏在寨门后,等待号令。天籁小说网 但出乎苗辅意料之外的是,唐人并没有直接冲上来登城,而是走到距离城墙大概还有一箭之地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竖起长牌,随即那些大车又向前移动了一段,重新串联成来,这个距离苗辅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发射石弹的机械,前粗后窄,有挡板遮挡箭矢,士兵在后面摆弄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换上油弹,轰击敌门!”崔弘度的声音好似闷雷,在士兵们头顶回荡,随着扳机被拍开,扭力弹簧扯动弩臂,将一个个装满油脂的陶罐射出,狠狠的砸在柴川栅的西门上,然后火箭落下,火焰腾的一下跳了起来,舔舐着橡木大门。墙壁内外同时发出一片呼喊声,只不过外间的是欢呼,而里面的是绝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柴川栅的守卫者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自我牺牲精神,男人、女人、甚至孩子和老人都涌上墙头,冒着灼热的高温和呛人的浓烟泼水和砂土,企图将火扑灭,而唐军的箭矢与石弹如雨点般落下,带走一条条生命。 咔嚓。 苗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扭过头,屏住呼吸,片刻之后他从周围的嘈杂中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扇坚固的包铁叶橡木大门即将崩塌,木头就是木头,不管多么坚硬,也无法抵抗火焰的舔舐。 “下来,从墙上下来!门就要塌了!”他高声喊道:“把大车推来,堵住大门,我们与唐人巷战!” 正如苗辅预料的那样,大约半盏茶功夫后,那扇橡木大门就在火焰中倒塌了下来,溅起漫天的火星。此时百济人已经推来数辆大车,将其推翻,又将许多杂物家具堆在上头,形成一道街垒,青壮们手持刀矛弓弩隐藏在街垒后,老弱妇孺爬上附近屋顶,拿起砖石瓦片。苗辅还在粮仓浇油,一旦兵败就让妻子点火,玉石俱焚。每个人都知道胜负已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胜利者付出最大的代价。 不知不觉间,又开始下雪了。干渴难耐的士兵们伸出手去接雪花,舔舐手上的雪水,倒塌大门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只余缕缕青烟。苗辅不禁暗想如果这雪能够早下两刻钟就好了,唐人的火攻之计就泡汤了,难道是菩萨这次也站在了唐人一边? 正当苗辅胡思乱想的时候,栅门前走出个一瘸一拐的人来,随即他耳边便传来一阵弓弦绷紧特有的咯吱声,还没等苗辅下令,那人便用百济语喊道:“别放箭,我是沸流!” “你居然没事,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看到副将安然无恙,苗辅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这不能怪我!”副将听出了苗辅语气不善,赶忙解释道:“一开始我的马就被射死了,我被死马压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呀!等我从马下面爬出来,仗都已经打完了!” “哼!”苗辅冷哼了一声:“那唐人放你回来干嘛?劝降?” “将军,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意义了!”副将抬高嗓门,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唐人开出条件:只要我们放下武器,完整交出柴川栅,就保证我们的性命,如果我们想离开,每个人都可以带走自卫的武器、御寒衣物、五天的口粮!” 四周的百济人脸上都露出疑色,唐人给出的要求宽厚过头了,不像是真的,一般来说这种围城战最后结果都是青壮杀光,妇孺老弱为奴,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至于离开、携带武器口粮那更是匪夷所思,怎么看都觉得是唐人的陷阱。 “都不要说话!”苗辅制止住旁人的发问,径直问道:“唐人说的自卫武器是什么意思?” “就是刀剑、盾牌,但弓弩、盔甲、枪矛等长兵必须交出来!” “这是唐人的圈套!”有人厉声喊道:“他们是想把我们引出城栅,然后在旷野杀光我们,没有弓弩、没有长枪、没有盔甲,我们只有任凭唐人宰割!” “对!” “说的不错!”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在这里拼死一搏。” “沸流,你这个唐人的走狗,竟然来哄骗我们!” “对,杀了这条走狗!” 面对四周伸过来的一支支手臂和咒骂,沸流不禁下意识的向苗辅靠了一步,大声喊道:“我不是唐人的走狗,我只是帮他们带话,至于接受与否是你们的事情呀;再说唐人有蝎子弩,就算我们在这里坚守,也不过是送死!” 第四十七章 背主 “且慢!”苗辅敏锐的捕捉到了沸流话语中的一个重要词汇,他挡住要冲过来打杀沸流的旁人,冷声道:“蝎子弩是什么?为何你说我们在这里坚守,也是送死?” “蝎子弩是唐人的一种强弩,可以将七八斤重的石弹射到两三百步开外,而且还弹无虚发,指哪打哪,已经非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眼下栅门已经洞开,他们只要推上几具蝎子弩上来,架在高处,就算我们再怎么拼死抵抗也没什么用的!”说到这里,沸流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唐人无信好杀,但眼下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求个万一了。不过无论降与不降,我都会在这里与你们同死。” 听了沸流这番辩解,四周的百济人的情绪也平息了下来,不少人回想起方才唐军在攻寨时猛烈的火力,他们原先还以为是杠杆式投石机,但杠杆投石机第一射速没有这么快,也没那么准,第二很难携带运输,需要临时建造,而唐军到柴川栅前才不到一个时辰功夫,石弹就雨点般落下,打的城头立不住人。现在回想起来,唐军所使用的正是沸流说的蝎子弩,确实非血肉之躯可以抵挡,垂死一搏的勇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贪生恶死的本能。 苗辅也感觉到了众人情绪的变化,心中暗叫不好,赶忙问道:“沸流,既然唐人有这等利器,那何必又开出这等优厚的条件来?” “唐人的大将说了,他们知道栅里有数万石的存粮,他们就是冲着这些粮食来的。而且栅的地势也很好,房屋都是现成的,与其硬打最后弄得个玉石俱焚,不如放我们一条生路,把这个城栅和存粮完完整整的拿到手。而且他们其实也没死几个人,士兵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怨恨,也无需让士兵们屠城泄愤!” 听到这里,四周百济人都信了六七分,也有些哭笑不得,正如沸流说的,除了那次一边倒的伏击战,实际上百济人就一直在干挨打,没机会还手,唐人的死伤可以说屈指可数,自然对守兵没什么怨恨。而依照约定,百济人能带走的只有御寒衣物、五天口粮和防身的武器,柴川栅的绝大部分财富都要留下来,考虑到屠城时必然造成的大量破坏,唐军士卒不屠城分到的战利品还会多不少。从得失利害的角度看,唐军士卒也没太大动力屠城。 “唐人给的期限是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沸流答道,他指了指天空:“唐人的大将说了,天黑之前他要进寨子!” 苗辅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冬天天黑的早,现在距离太阳下山最多也就两个多时辰了。北风夹杂着飞雪,仿佛鹅毛,这种鬼天气在野外度过一宿太可怕了,对方提出这种要求一点也不奇怪。 “我想见唐人的大将一面,和他当面谈谈!” 王文佐仔细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汉子,一身白色的细麻披风,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毫无生气,活像一具裹布的尸体。 “我就是唐人的大将!你有什么要和我谈的?”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王文佐皱了皱眉头,轻蔑的笑了起来:“不,不,我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而是发号施令的,要么接受,要么准备打到底!” 苗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桑丘的翻译,继续说道:“为了避免你们半途毁约,袭击离开村寨的我们,所以我要呆在粮仓里,直到我的人安全撤走了,才会把粮仓交给你!”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毁约,那你就会点火烧仓?” “对,粮仓里有很多油,如果你的人动手,那我就点火!” 王文佐重新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思忖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很好,这是个公道的要求。不过我要提醒你,假如你留下来,那就走不了了。既然当初你说要给我们一块葬身之地,礼尚往来,我也会在这里给你留一块地,六尺长,三尺宽,五尺深!”王文佐一边说,一边用手做着比划,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 雪依旧在下,血、灼烧、崩塌,一切战争留下的痕迹已经被覆盖,只留下洁白的一片。百济人扶老携幼,背着干粮,穿过熟悉的街道,穿过被烧毁的西门,向茫茫的雪原走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他们过去的家,而现在已经换了主人。 “那家伙什么时候交出粮仓?”沈法僧看了看在暮色中缓慢消失的人影,向王文佐问道。 “依照约定是明天早上!”王文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好大的雪,桑丘,你带人先把西门这边给堵起来,不然今晚都睡不了个踏实觉!” “三郎,照我看用不着等到明天天明吧?”沈法僧低声道:“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玉石俱焚?等他们的人走远了就一把火把粮仓给烧了,那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居然能想到这个?有长进呀!”王文佐惊讶的看了沈法僧一眼:“那你有什么打算?” “等天黑后,我带几个人摸进去,把那家伙抓起来不就成了?” “法子是不错,但时间不对!”王文佐笑道:“天黑后他肯定防备的紧,还是等四更时分再动手比较好,那时候天快亮了,再紧的弦绷了一宿也得松下来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沈法僧兴奋的连连点头:“那我就现在去睡会儿,养精蓄锐,到时候再抓他!” 沈法僧刚刚离开,来请示命令的人便接踵而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按照已经到手的账薄,仓库里有三万五千石粮食,就王文佐手下这千把人和马匹驮畜,至少一年时间是不用考虑军粮问题了,加上城寨、房屋、家什、烧柴都是现成的,比起泗沘城中计口授粮、一天一顿的日子都要强到天上去了。 ???.23sk. 第四十八章 逆奴 “三郎,接下来咱们就呆在这儿了?”崔弘度搓着手问道。 “驽马恋栈豆呀!”王文佐摇头笑道:“怎么,几顿饱饭就让你挪不动腿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军无储则亡嘛!”崔弘度闻言笑了起来,王文佐那句驽马恋栈豆出自《晋书宣帝纪》,却是嘲讽他得了几万石的粮食,就舍不得动了。 “百济人也缺粮食呀!”王文佐笑道“你觉得他们会饿着肚子看我们吃他们牙缝里挤出来的粮食过冬?” “你是说百济人会来夺粮?” “军无储则亡!”王文佐冷笑道:“去年八月我们攻破泗沘城,兵火就没怎么停过,明年肯定是少壮荷戈戟,老弱扶犁耕,你觉得收成能有多好?这粮食就是命,你夺了百济人的命,他们能不和你拼命?” “这倒是,那三郎你有什么对策?” “你回泗沘城一趟,把那个俘虏的信使送回去!顺便请些援兵过来!”王文佐低声道:“都护肯定会答应!” “那是,派一个人来就少一张吃饭的嘴,这个账都护可算得清!”崔弘度连连点头:“那我明早就出发!” 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欢笑歌舞声,苗辅闭上眼睛,眼角渐渐湿润。他开始记事的时候,柴川栅还是个方圆不过百步的土寨,但随着父祖两代人的苦心经营,这个土寨也不断扩大,从一百步、到两百步,逐渐成为了今天的柴川栅这样一个有方圆千步的大寨子,方圆数十里的农户也都变成苗家的部曲家奴,每年收的谷子就有上万石,粮食越多,部曲家兵就越多,家主的官职也就越高,到了苗辅这一代已经是郡将之位了。唐人渡海灭百济后,苗辅潜伏了一段时间,但随着苏定方率领大军回国,他也立刻活跃起来,先是出兵四处兼并,结寨自保,鬼室福信他们起兵之后,他也起兵响应,但主要精力还是花在吞并周围的寨子,壮大自身实力之上。在苗辅看来,无论是百济复国,还是被唐或者新罗吞并,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都离不开像他这样的土皇帝。实力越强,与未来统治者博弈的筹码就越多,未来能够得到的官职就越高,人就是实力,而在乱世之中有了粮食就有了人。 “郎君!” 家奴的声音将苗辅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他睁开双眼,看到家奴阿普站在自己面前。 “唐人有什么动静吗?” “不,还是老样子!不过您已经有半天没进食了,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罢了,我没有胃口!”苗辅摇了摇头。 “郎君,不吃东西怎么行?这一晚还长着呢!哪怕是一碗酪浆也好呀!”阿普劝说道。 听家奴这般说,苗辅也觉得有些饿了,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来碗酪浆吧!”他看了看阿普叹道:“让你们几个留下来陪我同死,会不会有怨气?” 阿普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郎君为何这么说?奴辈性命皆为郎君所赐,岂有怨恨之理?”说到这里,他扯开衣领露出脖子来:“郎君若是不信,便请斩奴首!” “我岂有不信之理!”苗辅见状也十分感动,叹道:“我本欲富贵汝等,却不想有今日,也罢,若有来世,我必与汝等共富贵!” “多谢郎君!”阿普磕了两个头,起身出去了,片刻之后他拿着酪浆回来,苗辅伸手去接碗,阿普突然目露凶光,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只见身后扑出一人来,将细索勒住苗辅的脖子,用力向后猛拉。只听得啪的一响,苗辅手中的碗落地摔碎,他本能的伸手去抓身旁的佩刀,却被阿普把刀踢开了,抓了个空。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苗辅一边竭力拉住脖子上的绳索,一边厉声问道。 “无他,想借郎君首级一用,保住我等性命罢了!”阿普脸上早已没有平日里的恭顺,冷笑道。 “叛主恶奴,汝辈必有恶报!”苗辅又惊又怒,不禁破口大骂。 阿普冷笑了一声,也不作答,他捡起地上的佩刀,做了个手势,苗辅身后的那名家奴用膝盖顶住苗辅的背心,用力扯动绳索,苗辅渐渐吃不住劲,绳索越来越紧,他呼吸困难,呜呜作声,嘴角流出白沫来。阿普走到苗辅身旁,拔刀高高举起,一刀砍了下去, 桑丘将托盘放在王文佐面前,王文佐解开盖布,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呈现在王文佐面前,死者双目圆瞪,眼角崩裂。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入屋中,蜡焰跳动,照在死者狰狞的脸上,仿佛活过来一样。 王文佐将盖布放下,向一旁的沈法僧问道:“已经确认这是苗辅的首级了?” “嗯!”沈法僧点了点头:“寨子里有几个本地老人不肯离开的,已经让他们辨认过了,的确是那厮的!” “粮仓里面已经清查过了?没有其他人隐藏?” “已经清查过了,没有其他人隐藏,里面的纵火物也都已经拿出来了?” 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其实他主要关心的是存粮的安全,而对苗辅的生死并不太在意,只要粮食保住了,即便苗辅逃走了他也可以接受。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等沈法僧拂晓突袭,敌人的家奴就反戈一击,杀了苗辅请降。 “法僧,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王文佐问道。 “以奴犯主,大逆不道,自然是要诛之!”沈法僧毫不犹豫答道。 “嗯,崔兄你觉得呢?” “关乎顺逆大事,不可宽贷,我也觉得应当惩治。”崔弘度道:“其实就算那几个家奴不动手,那厮也活不了多久,那几个背主奴婢也没什么功劳!” “嗯,顾贤弟你觉得呢?” “自然是杀之,若是不严加处置,岂能以儆效尤?” 第四十九章 经权 王文佐对周围将佐询问了一圈,人人都表示要对那几个家奴治罪,最好也就是将功抵过,稍加宽恕罢了。得到这样的回答王文佐倒也不意外,从西魏北周发展而来的府兵制实际上就是对关陇地区豪强体系的一种妥协,即中央承认地方豪强实力的合法性,并予以相应的官职,换取其支持,并将其军事力量纳入府兵体系之中。其后虽然其中央军的性质越来越重,但是有一点没有改变,那就是其兵源标准是从富裕阶层选拔,尤其是军官阶层,更是几乎都是来源于形势豪强之家,尤其是关中、陇西、河东、河北等靠近边陲,善于骑射、骁勇善战的良家子阶层。m.23sk. 从柳安、崔弘度、沈法僧、顾慈航、元骜烈、张君岩等人的姓氏也不难看出一二来,这些人在郡县都是强宗豪右,有多则上万亩,少则数百亩的田地,豢养有家奴部曲,祖上也多少有出任朝廷的官职,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供养出像他们这样武艺精熟、娴于军事的职业军人。对于他们来说,主奴之间的封建秩序才是恒古不变的规矩,对于破坏这一规矩的人,必须予以严厉的惩罚,哪怕是这一破坏对己方暂时有利。 “有些遗憾!”王文佐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应当对这几个家奴予以嘉奖!” “三郎!这可是背主之人呀!”沈法僧一听便急了:“若是桑丘也这么对你——” “莫急,且听我把话先说完!”王文佐笑着抬了抬手:“诸位,我们来百济也有半年了,大家对这里也不像刚开始那样一无所知了。我斗胆说一句,只要百济人能够团结一心,我们是奈何不了他们的,这片土地终归是还是他们的!” 众人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王文佐在大胜之余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丧气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文佐没有理会,径直说了下去:“按照百济人的史料,百济出自扶余,所以他们的国王皆以扶余为姓。其建国于后汉安帝年间,距今已经有四百余年,其间兴衰变幻,但国运不绝如缕。苏大将军破其国都,迁其王室豪杰万余人返唐。但其四百余年,数十代的传承,德泽何等深厚,草莽之中又岂会没有一二豪杰领兵复国?百姓又岂会没有思慕之心?这又岂是人力所能对抗的?” “三郎也未免言过其实了,说到底百济不过是一海东小国罢了!”顾慈航道。 “海东小国?”王文佐笑道:“小顾,你可记得当初隋文帝灭陈时出兵多少?” “分兵五路,共五十万!” “嗯,文帝灭陈后,清点府库图籍,陈国共有户口五十万;而百济有户口七十六万,我们眼下有多少人马?别忘了,这黄海可比长江宽多了!” 面对王文佐的反驳,顾慈航无言以对,一旁的元骜烈思虑要深一些:“那三郎你的意思是大唐最后会输?” “如果百济人会团结一心,那我们肯定会输,按照五户出一丁算,百济人最少也可以出兵十五万人,倭国和高句丽也会支持他们!” 众人默然,王文佐方才说的五户出一丁以战时的衡量标准其实已经非常宽松了,三户一丁,两户一丁,一户一丁都不是不可能的,在紧急时刻,甚至会出现男丁尽数充军,壮妇转运的情况。尤其是百济是本土作战,这意味着除去十五万军队外还有大量的乡兵、团结兵,而唐军的每一兵一卒都要渡海而来,这样的消耗战唐军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苏定方当初之所以能赢得那么轻松,是因为打了百济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全面动员就国都失守,国君被俘,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要想打赢,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百济人不能团结一致!”王文佐笑道:“你们说的那些虽然有理,可是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外来人,又何必替百济人来处置主奴的事情?他们若是主奴纷争,那得利的是谁?等到将来我们打赢了,再来重树纲常也来得及!” “不错,三郎说的有理!”元骜烈第一个开口赞同:“百济人他们自相猜忌才好呢,又关咱们什么事?” “嗯,处事有经有权,若是与战事有利的,倒也不必拘泥!” “也是,那几个家奴虽然行事可鄙,但只要于大唐有利,也不是不可以放过他们这次!” 阿普被带进大门前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雪已经停了,阳光把天空照得瓦蓝瓦蓝的,微风催来,夹带着松脂的香气。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这么美丽天空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 “别磨蹭!” 背后被猛地推了一把,阿普一个踉跄,他虽然听不懂那唐人说的什么,但也猜得出几分来。他低着头走进大门,仿佛走进猛兽的巢穴。 王文佐坐在中间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走进来的三个青年人,从外表上看他们身材匀称,营养良好,显然他们不是田地里耕作的奴隶,而是苗辅的贴身家奴。不用人吩咐,三人便跪下了,向王文佐磕头行礼。王文佐决定出奇制胜:“你们会骑马吗?” “啊?”阿普惊讶的抬起头,他不明白为何唐军的首领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们会骑马吗?” “会!我们三个都会!”阿普这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赶忙答道:“将军您又何吩咐!” “依照承诺,我允许这里的人离开,但眼下是冬天,他们身上只有五天口粮,这很危险。我希望你们可以追上去,告诉他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回来在这里过冬!现在只隔了一个晚上,他们肯定还没走远,沿着足迹你们可以很容易追上他们!” 阿普张了张嘴,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是,遵命!” “很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对于昨晚的事情,你们每人赏绢五匹,谷十石。除此之外,在柴川寨中还赏给你们每人一处宅院,回来后你们就可以挑选!” 第五十章 收容 “多谢将军赏赐!”阿普赶忙磕头谢恩,心中暗自庆幸,这个唐国将军还真是个慷慨大度之人,看起来自己这次是选对了。 “好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阿普等人的背影刚刚在门口消失,崔弘度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我敢打赌,这三个家伙出去就不会回来了,可惜了那三匹好马!” “寨子的马厩里有两百匹好马,还缺这三匹!”王文佐笑道:“而且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只要咱们把他们以奴杀主的事情捅出去,谁都要他们的命,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容身之地!” “这倒是,那你为何还要他们去做这件事?” “这柴川栅虽然名为栅,但铁匠铺子、水磨坊、木匠铺、制革等各色作坊一应俱全,就连制酱、酿酒的作坊都有,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光有房子工具,没有匠人也就是空摆设,并无用处。” “这倒是!”张君岩插话进来:“我方才仔细看过了,这庄园经营的着实不错,周围的田地肥沃,而且还有数条灌渠,临近还有菜圃、果园,河边还有磨坊,周围山上都种满了栗子树、桑树和漆树,我家在沂河边上那处庄子都及不上这里!” “真的?这庄子有这么好?”沈法僧吃了一惊,众人都知道张君岩的高祖是贾思勰(《齐民要术》的作者)的入室弟子,其家善于经营田园而着称,族中共有十余处庄园,其中最小的每年都有三五千匹绢的收入,而沂河边上那处更是那十余处庄园中的翘楚,每年收来的谷物财帛价值有万匹绢布之多,有万匹庄的绰号。 “嗯!”张君岩点了点头:“若论经营,这家庄子还是差些,但这里的水土更好,田块更大,河渠也都是现成的,而且临近还有现成的陶土,可以烧陶,山上有更多的桑树漆林,栗子林可以养猪,河边可以养鱼,山上可以养蜂,若是给我个三五年时间整治一下,肯定要胜过那处庄园!” “哈哈哈,君岩你这是准备留在百济当田舍翁吗?”沈法僧笑道。 “那有何不可?”张君岩面色严肃的说:“有谷万事足,若是能安安稳稳当这个庄主,那我这趟百济还真没白来!” 说到这里,众人投向张君岩的目光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由原先的嘲讽、调笑变为认同,毕竟对于众人来说,土地才是财富的源泉,粮食、布匹、丝绸无一不是来自土地,拥有大量肥沃的土地,认真经营,自给自足,传于子孙后代也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但这样的梦想在大唐却是极其难以实现的,别看众人都是出自豪强,但家中田产却是属于宗族,分到个人头上的充其量也就两三百亩田地罢了,像柴川栅这样人口四五千人,周围有十几万亩田地的大庄园,若非皇亲国戚,就是开国功臣,寻常富户是肯定没有的 “诸位!”王文佐的声音将众人从各自的思绪中又拉了回来:“我刚刚说了,这寨子里什么都有,可如果没有人,在我们手里就是废物,但如果能够把人拉些回来,那就不一样了。” “三郎,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个庄子经营起来吧?这可都是百济人!”元骜烈问道。 “那又如何?”王文佐笑道:“袁飞、桑丘他们不都是百济人?我就打算拿这个寨子做个模范,愿意留下来的百济人我只收一成半的田租,周围的村寨也都一样,只要顺从我且交一成半的田租给我,我就不会侵害他,而且还会尽量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的侵害!” 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崔弘度问道:“三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只有千余人,自守有余,若说其他可就不足了!” “一步一步来嘛,这个寨子里有这么多作坊店铺,肯定不会只为了寨子里的人,周围村落也是指靠着这个寨子的,碾米、做酱、打制农具这些事情都是少不得的,只要我们不碍事,自然就会有往来。我先前已经说过了,若是百济人团结一心,最后输的肯定是我们,但若是他们不能,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柴川栅里的各色作坊齐全,肯定不只是为那几千居民服务的,方圆几十里内的村落也会来这里交易,只不过现在打仗暂时停滞了,但这些需求不会消失,只要工匠和商铺都在,而他们不干涉,不破坏,时间一久还是会逐渐恢复。只要这种商业行为恢复了,无论是征税还是别的什么就方便多了,用不着一个个村寨打过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众人虽然没有读过马哲,但也都是明白的。 元骜烈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重要,只让那三个家伙怎么成,不如那让我带些人马把他们抓回来!” “不用了!”王文佐示意元骜烈坐下:“人无信不立,我们既然已经应允让他们离开,那再去抓人那就是自毁承诺?你放心,眼下是冬天,四处都是大雪,他们几千号人又有不少老弱,只有五天口粮,能跑到哪里去?哪个村寨有那么多余粮收容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怕我们屠城报复罢了,饿两天就自然回来了,我派他们三个去也就是个引子,让他们知道这瑞安全的很罢了!” 真岘城。 黑齿常之穿过狭长的走廊,他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就仿佛他此时焦急的心情——若无急事,沙咤相如绝不会派人叫他来,每个人都知道他在为了准备出兵而忙的不可开交。 “恐怕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了!”沙咤相如也不绕圈子,径直道:“柴川栅失陷了!” “苗辅这个蠢货,谁干的?” “我赞同你的前半句话,那家伙的确是个蠢货!”沙咤相如笑了笑,仿佛这是件颇为有趣的事情:“是一队唐军干的,他们在夜里派出一个分队隐藏在柴川栅附近的杂木林里,第二天天明后本队大摇大摆的在柴川栅的大门口立阵。那个蠢货误以为有机可乘,就派兵迂回到敌人的侧后方,想来个前后夹击——” 第五十一章 韬略上 “然后就落入了圈套,这个蠢货,为什么不躲在寨子里等敌人冻死?”黑齿常之骂道:“难道他就这么冲出去救援被伏击的人吗?” “那倒没有,他还没这么蠢!”沙咤相如慢条斯理的答道:“那些唐军有一种非常厉害的强弩,可以在两箭之地外把几斤重的石弹投射过来,而且还打得很准,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常之,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用不着沙咤相如提醒,黑齿常之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你是说你在泗沘城下遇到的那玩意?” “嗯,还有那次我们伏击未遂,你忘了吗?投矛击穿长牌,深深没入树干,我可没有忘!就是那群家伙!” 黑齿常之攥紧拳头,愤怒烧灼着他的心,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你觉得为什么那些家伙会在冬天离开温暖的巢穴,这很危险!” “渡海而来本来就很危险!”沙咤相如耸了耸肩膀:“他们都是勇敢的人!” “不,勇敢的人也不会无谓冒险!这是在响应新罗人的行动!”黑齿常之走到地图旁:“你看,按照周留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唐国的使臣到后,新罗人就开始调动兵力了。显然,这队唐军是来牵制我们的,这样我们就无法支援周留城了!”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沙咤相如点了点头:“不过还没有得到证实!” “无需证实!” “无需证实?” “对,如果你是道琛,你会怎么做?” 沙咤相如默然不语,自从上次周留城扶余丰璋分别封鬼室福信与道琛为左右将军之后,两人各树旗帜,招募兵众,两强并立的局面就已经形成。而这次鬼室福信以唐使前来,新罗兵将至的理由要求道琛出兵救援,无疑道琛是不太愿意的,只是没有理由推脱罢了。而柴川栅的失陷无论其真实原因是什么,都给了道琛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推诿,客观上都起到了牵制百济人兵力的目的。 周留城。 鬼室芸披着一件洁白的狐裘,领口别着镶嵌着黑玉的白银别针,头戴束发金冠,其实她更想穿的更轻便些,但随身的首席侍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身为未来百济王后,她必须穿着尊贵,举止得体。 当鬼室芸走到阳台的台阶前,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当扶余丰璋向其伸出右手,她还是走了出去。在阳台下方,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士兵,当他们看到头戴金冠的扶余丰璋与鬼室芸在阳台出现,齐声欢呼“百济万岁!扶余王万岁!”欢呼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鬼室芸知道士兵们欢呼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身旁的男人、是四百年来的百济王国、是刚刚对新罗人赢得的胜利。但她依旧感觉到十分骄傲,她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身旁的男人,正是他为自己带来了胜利。 几天前,新罗人采取了行动,他们在熊津江上游的一处浅滩旁的密林中偷偷打制木筏,企图偷偷渡河,但制作木筏的木屑沿着河水流淌,被下游百济人的哨兵发现。道琛派兵发动了一次夜袭,将隐藏在树林中木筏和存粮尽数烧毁,而百济人的损失微乎其微。随后道琛将数十名俘虏送到周留城,扶余丰璋下令举行宴会,庆祝这次胜利。 鬼室芸与自己的丈夫并肩而坐,这让她的脸色通红,不过这也让她很高兴。她能够注意到每个人脸上真心的笑容,这种笑容她已经好久未曾看到了,战争就好像魔鬼,吸吮着快乐和幸福,但愿可以早一天结束,她心中暗想。 “阿芸!”扶余丰璋压低声音,鬼室芸几乎无法听清。 “怎么了?” “你哥哥好像不太高兴!” 鬼室芸诧异的向兄长看去,扶余丰璋说的不错,虽然每当有人向鬼室福信敬酒时他都露出笑容,但当敬酒人一离开他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 “好像是的!”鬼室芸犹豫了一下,她很清楚为何兄长这么不高兴,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要我过去问问吗?” “现在不合适,你是我的王后,必须坐在我身边,酒宴结束之后吧”扶余丰璋笑道:“我想他应该不会隐瞒你的!” 鬼室芸还没回答,她就看到一名军官飞快的冲进大厅,在兄长耳边低语了几句,鬼室福信霍的一下站起身来,面露笑容,声如响雷:“诸位,道琛派使者来求援了!” “刘使君,您的计策果然奏效了!”看着不远处升起的一道道烟柱,金法敏心怀钦佩。由于先前诸事的缘故,原本他对这位唐国使者的第一印象极为恶劣,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刘仁轨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韬略。 他首先频繁调动军队,散布消息要进攻百济军的巢穴周留城,但暗中却准备船只,准备走苏定方当初征百济的老路,渡过熊津江然后沿江逆流而上,与泗沘城的守军汇合。为了阻止唐军通过水路支援泗沘,道琛在熊津江两岸各修建了一处营寨,中间用浮桥相连,这样他就可以把兵力灵活的往返于两岸之间。 而刘仁轨在仔细考察过战场环境和敌军的部署之后,决定先虚张声势做出要渡河的样子,然后在上游派少量兵力伐木造筏,果然百济人发现后派兵渡河夜袭,烧毁木筏赢得小胜。而刘仁轨就乘敌人兵力分散之际指挥联军一面从放火船撞击河面上的浮桥,同时猛攻河这边的营寨。百济人猝不及防,浮桥被烧,无法支援对岸的守军,只能坐视对岸的失陷。百济人在联军的三面围攻之下,抵挡不住,溃兵沿着烟火密布的浮桥逃往对岸,被挤入冬日江中的不计其数,浮尸满江。 “百济贼以为我想要渡河,那我就假作要造筏渡河,引他来烧筏,我却先拔其营寨!”刘仁轨笑道:“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刘使君果然神算!”金法敏笑道:“此番取胜,百济贼已经丧胆,那下一步是否是要渡河攻对岸的敌寨?” 第五十二章 韬略下 “不可!”刘仁轨摇了摇头:“兵法之道,避实而击虚也。敌营乃贼之巢穴,贼人新败之余,必收拾余烬,背城借一,上下同仇敌忾,有求死之心,不可当其锋也!” “那应该怎么做呢?” “我在河边造船立寨,虚张声势,做渡河状。彼集众于河边,严加防备,后必空虚,而我出别部从上游渡河,抄掠其后,彼见状必出兵救之,然后我再以大军渡河,必能破贼!” 听到这里,金法敏已经听的是目瞪口呆,为刘仁轨的韬略所折服,半响之后他敛衽下拜道:“上国兵法,妙参天机,非海东小国所能及,学生还请以师事之,得授一二!” 刘仁轨闻言笑了起来:“殿下也曾读过《汉书》吧?” “读过!” “那就先去看看韩彭英卢吴传吧!” “韩彭英卢吴传?学生记住了!”金法敏赶忙躬身拜谢。 (刘仁轨这一战的谋略借鉴的是韩信渡黄河破魏王豹,当时韩信从关中出兵,魏王豹屯扎重兵于黄河的蒲坂渡口,据守河东。韩信便假装要从蒲坂渡河,实际上却领偏师用简易的渡河器材从上游的韩城渡河,袭击魏都安邑(即运城),魏王豹得知后回师救援,灌婴则乘机领主力从蒲坂渡河,然后击败疲于奔命的魏军。在这次战役中,韩信巧妙的运用假情报和隐蔽迂回的战术,克服了地理上的巨大障碍,避实击虚,调动敌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是我国古代军事史上的著名战例。韦伯这里想多说几句,很多历史穿越文喷儒生,认为他们不懂军事云云,耽误中国发展。其实这是一种对中国古代历史的歪曲,诸子百家基本都诞生于春秋中后期,战国初期。在那样一个礼乐崩坏,战事频发的时代里,任何学说如果不能富国强兵,救亡图存都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儒家也不例外。像《左传》、《汉书》、《周礼》、《礼记》、《仪礼》的经学史书中就有大量的兵制、政制、战史、地理志、组织学内容,然后与兵法书籍相互结合,一个受过完整士大夫教育的贵族青年,必然也受过相当的军事教育。所以像诸葛亮、曹操、袁绍以及本书中的刘仁轨,都是上马能治军打仗,下马即可治民。只是宋代以后科举制度日渐发达,为了考试的标准化和公平性,考试内容也渐渐狭窄和形式化,那些与军事相关的内容也渐渐被剔除出去,最后变成了纯粹的文字游戏。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时的士大夫不懂军事,因为考试归考试,实践归实践,大部分士大夫在取得功名之后,都会花费时间去学习所需的知识,比如《读史舆方纪要》等书籍便是如此。甚至一些考不上功名的儒生也能利用所学的知识用于军事,比如太平天国的军制就是来自《周礼》,明清两代继承遇到外敌一般都是由有功名的乡绅组织团练自保。)m.23sk. 在刘仁轨的巧妙调动之下,道琛进退失措,先后两次惨败于新罗与唐联军,死伤万余人,被迫放弃熊津江岸边的联营,退守任存城,一时间形势大为改变,通往泗沘城的道路已经被打开了。 “老师,请看!”金法敏恭谨的向刘仁轨拱了拱手:“百济贼眼下已经退守任存城,我们眼下是应该进围任存,还是前往泗沘城,与王师会师呢?” “自然是会师!”刘仁轨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眼下兵不满万,还是尽快与泗沘城守军汇合为上!” 柴川栅。 王文佐是被嘭嘭的打年糕声吵醒的,他打了个哈切,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毯子来到窗旁,黑烟从铁匠铺的烟囱冒出,被风吹得向西偏斜,越过河面,几个百济妇女正在围在石舂旁,打着年糕,孩子们正在四周打闹嬉笑。在他的眼里,这简直是再美丽不过的景色了。是呀,马上就要过年了,这还是自己在这个国家度过的第一个上元节(元宵),哪怕是战争,也应该为这个节日停上两天吧? 王文佐的计策起到了效果,跟随阿普等人回来的有两三百人,几乎都是有还在吃奶孩子的,王文佐下令交还房屋,反正寨子里有足够的空房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王文佐下令对归来之人皆予以清查登记,注明其姓名、年龄、擅长技能,小心保存,经过十余日后,返回的人口约莫有六成左右,估计没有回来了是投靠附近的村落了。有了这些人力,王文佐下令修补城墙、射塔,加深壕沟,以为长久之计,而柴川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砰砰! “是桑丘吗?进来吧!”王文佐转过身来,看到门被推开,相比起在泗沘城的时候,他的腰围要大了一圈,看来必须管管这家伙了,不然这样下去恐怕连马都上不了了。 “郎君!又有三个村寨来使者来了!”桑丘一边往桌子上摆碗筷,一边说:“他们愿意纳质缴赋!” “嗯,让君岩去处置吧,钱谷方面的事情他很擅长!”王文佐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 “是!”桑丘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王文佐有些讶异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桑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方才去寨门口的时候,听前来乞降的酋长随从说,前些日子唐人与新罗联军在熊津江附近大败百济人,尸体飘得满江都是呢!” “有这等事?你确定?”王文佐闻言大喜,赶忙问道。 “确定,那厮以为我是唐人,所以说话时毫无忌讳,我听的很清楚!” “好,好,你马上把那个随从带来,我要严加询问!”王文佐笑道,自从上次剃发之后,他就不再像百济人那样留辫,而是如唐人一般穿着打扮,只要不开口在百济人眼里与唐人无异。 第五十三章 无常 不过半盏茶功夫后,桑丘便带着一个面无人色的百济人回来,他是个健壮的青年,肩膀宽阔,双臂修长有力,但面露恐惧,刚进门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时间紧迫,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王文佐道:“我问,你答,说实话,然后你可以安全的带着五匹绢布回去,明白吗?”天籁小说网 百济青年惊讶的抬起头,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唐人竟然说的如此流利的一口百济话。 “郎君在和你说话呢?”桑丘见状,踢了那青年屁股一脚。 “明白,明白!”那青年如梦初醒,赶忙连连点头。 “很好,你方才说唐人在熊津江附近击败了百济人?” “是的,就是几天前的事情!”那青年忙不迭的答道:“听看到的人说,道琛法师在熊津江两岸的两个寨子都被攻破了,死的人有上万人,江面上都飘满了,就连靠海的岸边都有!”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慢慢的说,不要急!” “是,郎君!” 听着那青年的讲述,王文佐与脑海中的敌我形势图相比照,不由得暗自钦佩那位唐军指挥官的谋略和勇气,唐军的这次辉煌胜利绝非偶然,而是一系列侦查、佯动、欺诈、突袭的结果。 这位指挥官对于百济复国军的内情很了解,知道道琛与鬼室福信之间的矛盾,所以他才没有选择进攻更接近与新罗边界的周留城,而选择位于周留城以东的熊津江口的道琛营地作为打击目标,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出其不意,而且一旦取胜,就可以逆流而上,前往往泗沘城再无障碍;而坏处就是如果鬼室福信所部来援,那就会陷入两军的夹击之下。而由于二人的尖锐矛盾,所以百济复国军的协同出现了问题,鬼室福信没有及时的派兵出援,坐视道琛孤军奋战。而唐军对道琛所部的进攻可以说是一次教科书般的演练,先通过佯动使其分散兵力,然后用火船摧毁江面上的浮桥,将两岸的敌人分割开来,最后全力进攻北岸的营寨,在消灭了北岸的敌人后再佯装要从正面强渡,实际上派偏师从上游渡河,假作要进攻敌人巢穴,引敌回援,然后半道以逸待劳将回援途中的道琛击败。从头到尾他始终掌握着主动权,巧妙的调动原本占据了有利地形的敌人,以微不足道的代价赢得了全胜。 “当真是雄略内断,英猷外决,兵动若神,谋无再计呀!”王文佐拊掌叹道,相比起那位不知名的指挥官,自己简直就是个刚出道的孩子,经此一战,唐军在百济原本困守孤城,朝不保夕的形势就完全扭转过来了。 桑丘将王文佐站在那儿一会儿感叹,一会儿点头,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还以为发痴了,赶忙低声道:“郎君,您没事吧?” “没事!”王文佐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青年,笑道:“起来吧,桑丘,你带他去领赏!” “是!” 任存城。 “这么说,唐人和新罗人没有继续追击?”道琛问道。 “是的,将军,他们逆着熊津江而上!”信使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呆滞,他的罩袍上满是草叶和干涸的血迹,破碎的不成样子。 “那应该是去泗沘城了,与那边的唐人汇合!”道琛吐出一口长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如释重负,实际上所有人都有同感,刚刚从两场惨败中逃生,不少人身上都有伤,疼痛在提醒着他们失败的滋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再也不想与那些敌人再相遇。 道琛与军官们都安静了下来,听探子详细讲述看到的一切,在宽敞的大厅里,只有火炉里的木柴不时发出噼啪声。 “我们必须征集新兵,以备再战!”道琛终于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原本浑厚而又富有韵味,但此时听起来却毫无生气,仿佛是一个刚刚学会阅读的学生。 “照我看征集新兵毫无意义!”有人摇头道:“根本没有这么多军官和老兵来组织他们,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还是先各自收拾残兵,然后回乡修整,等春耕后再说!” “对,我也赞同,各村的青壮已经被征发不少了,如果再征新兵,那开春谁来耕种?就靠女人和老人?那肯定要欠收的!” “是呀!我这次带来的青壮死伤了两千多人,如果还要征新兵,那可真的没法回去交代了!” 屋内的军官众口一词,仿佛是商量好了,都反对道琛征集新兵的建议,显然他们不愿意在道琛身上继续下注了,面对众人的推诿态度,道琛尽管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正当此时,窗外传来响亮的敲钟声,正气不打一处来的道琛借机发作,大声道:“外头是哪个家伙这般大声喧哗,难道不知道现在城内已经戒严了吗?快去查查!” “是,将军!” 侍从刚刚出去,转眼就又进来了,脸色惨白的犹如他身上的白色罩袍:“左,左将军进城了!” “什么?左将军?鬼室福信?他怎么来了?谁给他开城门的!”道琛大吃一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的脸,而军官们就神色各异了,有的如道琛一样惊诧,有的阴晴不定、有的避开道琛的目光,有的左顾右盼寻找出路。道琛顾不得再去与这些家伙纠缠,大声喝道:“吹号,立刻吹号,召集卫队!” 号角声响起,仿佛猛兽的吼叫,道琛刚刚走出大门,他的卫队长就站在面前,皮衣外面罩着环片甲,铁手套和护膝,紧握斫刀。道琛满意的点了点头:“留二十个人看住屋里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去,剩下的人跟我去军营!” “是,将军!” 道琛走下楼梯,风势陡然变大,刺痛他的双眼,马蹄轰然敲打着地面,黑色的浊流正向自己这边涌来,卫队长惊讶的喊道:“菩萨呀!”声音里满含惊讶,他将道琛挡在身后,拔出佩刀喝道:“准备战斗!” 第五十四章 火并 转眼之间,街道上已经满是士兵,道琛看到他们身着铁制胸甲、戴着镀金的青铜头盔,被雪水浸透的披风紧贴着背部,他无暇细数,但至少有百骑,第一排的已经下马,平端着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 “后面!”突然道琛听到有人大喊,回头一看却是有更多的士兵,已经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放下武器,让开,这是右将军道琛法师!”卫队长高声叫喊。 “已经不是了!”前方的士兵给鬼室福信让开一条路,只见其跳下枣红马,高傲的抬着下巴:“或者说前任右将军,至于现在,他不过是罪臣一个罢了!” “旨意呢?殿下免去我官职的旨意呢?”道琛沉声道。 “旨意?”鬼室福信拔出自己的佩刀:“这就是旨意,不想死的人让开,不要给这个老匹夫陪葬!” 卫队无人逃走,他们都拔出武器,但数量对比是二十比一百,居民们隐藏在门窗后,无人打算干涉。道琛这边无人骑马,而对面有几十匹马,胜负不言而喻。道琛竭力寻找更安全的策略:“你矫诏杀我,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呵!”鬼室福信笑了起来:“杀了你,我就并吞了你的部众,殿下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我的妹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这逆贼!”道琛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他拔出刀来:“你竟然早就怀了弑主的逆心!” 鬼室福信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对军官道:“不要放过一个活口!” “不——!”道琛尖声大叫,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道琛挡住一记劈砍,刺倒一人,挥剑朝着周围幽灵般的披风猛砍,但披风却在他面前散开。卫队长挥刀猛砍,正中一名士兵的脸,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第二个人避了开来,刹那间他似乎要冲出去了,但下一秒他就被一支长枪刺穿,卫队长踉跄着跪下,血汩汩地从伤口流淌出来。道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口中满是血腥。 道琛坐在地上,看见自己的卫士一个个倒下,敌人站在倒下的人身旁,刀起刀落,血肉横飞,他用刀鞘撑着地,挣扎着站起身来,但一名骑士横冲了过来,斫刀猛地一挥,头颅飞起,鲜血四溅。 周留城。 鬼室芸坐在乘舆上,观看庭院里正在进行的射箭比赛。乘舆的帘幕是用生丝织成,做工极为精细,她可以通过帘幕,观赏射箭健儿的英姿——若是依照鬼室芸的本意,她更希望撩起帘幕,而她现在已经身为王后,随便抛头露面已经不太合适了。 依照百济的习俗,射圃约有一百二十步长,通常他们会射两种靶子——大约50步左右的立靶,还有一百步左右的方靶,前者是块与人形相仿的木板,而后者则是一块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靶子,平放在地上,显然前者是用于平射,而后者则是抛射。鬼室芸并非场中唯一的女性——在两旁的条凳上还坐着数十名贵妇,她们正大声嬉笑,指点正在比试的健儿们。m.23sk. 对于百济人来说,射箭是一项“国技”,他们的先祖扶余人就以善射而闻名,而半岛数百年连绵不断的战事更给这样技艺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鬼室芸还是少女的时候就从歌谣中听说过一个个神射手的名字,而现在居然跃然眼前,一个比一个英姿焕发。其中最优秀的几个是来自沙氏、燕氏、劦氏、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几个大姓的贵族青年,他们都身着鹿皮紧身衣,外罩绣着自家家徽的锦袍,手持貊弓,等待被叫到他们的名号上前射箭。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鬼室芸不认得的人,服色各异,不过他们都没有锦袍加身,站在稍远的地方,小心的调整自己的弓,准备上场比赛。依照百济人的传统,在射箭场上没有身份高下,即便是三韩牧奴也有权利上场与他们的主人一较高下。 比赛开始了,最早上场的是那些身着华服的贵族青年,每当他们射中靶心,在箭靶旁的家奴就会挥舞着白旗,大声唱出自家主人的名号,观众们也会随之发出欢呼尖叫,尤其是这些贵妇,更是忘记了平日的矜持,向这些英俊的弓手挥舞着手帕,叫着他们的名字。鬼室芸不禁暗自庆幸帘幕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否则恐怕绯红的脸会有失王后的体面。 可能是风向的缘故,弓手们当天的发挥都不错,三轮射下来,竟然还有四人没有被淘汰。依照当时风行的规则,每个射手可以射十二箭,六枝射50步的立靶,六枝射百步外的方靶,只要一箭脱靶即被淘汰。(这个难度其实已经很高了,现代射箭运动的反曲弓比赛的长度也不过只有70米,而一步等于一米半算,立靶的距离与之差不多。但现代比赛用弓的稳定性、精确性远胜古时的射弓;现在比赛用弓是一种体育器材,一般拉力不会超过四十磅,而古时射手们用来比赛的是杀人的武器,其拉力最低也在七斗,换算过来拉力在70磅以上,其难度自然更高。)而如果三轮下来还没有决出胜负,那就把靶子向远处移动,每次移动五步,坚持到最后之人便是胜利者。 “殿下,您觉得哪位会留到最后!”不等鬼室芸回答,女伴便给出了自己的选择:“肯定是那位戴着立乌帽子的郎君,您看他多英俊呀!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儿,死了也心甘!” 鬼室芸笑了起来,她也看到了侍女选择的弓手,那青年确实生的极为英俊,耸立的乌纱高帽正好承托他白皙的皮肤,身材挺拔仿佛青松。不过她比女伴看到的要更多一些。 “那可是燕氏这一代的嫡子,那家世恐怕不是你配得上的!” 第五十五章 软禁 “哎!”女伴叹了口气:“可惜我哥哥没本事呀,要不然莫说是燕氏的嫡子,就算是嫁给国君也可以的!” 听到女伴的抱怨,鬼室芸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正想回怼几句,却听到外间有人高声叫喊,赶忙回过头去,只见却是一名倭人武士用半生不熟的百济语喊道:“传殿下之令,比赛到此为止!”23sk. “啊,不是还没决出最后胜负吗?真扫兴!”女伴眼睛珠子一转,便落到了鬼室芸身上:“你也想看到谁才是第一名吧!让比赛进行下去吧!” “那怎么行?这可是殿下之命!” “你是他的妻子呀!他那么宠爱你!”女伴怂恿道:“何况你还有了他的孩子,只要是你开口,肯定可以的!” 鬼室芸犹豫了下,最后从小到大所受的顺从丈夫的教育和自身的小小任性之间权衡了下,最终还是教育占了上风,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下次我们再看就是了!” “哪里还有下次呀!”女伴失望的叹息道:“你还是未来的王后呢,怎么这么点事都不行!” 鬼室芸安慰的拍了拍女伴的肩膀,笑道:“下次,等我兄长回来,我让他再举办一次就是了!” “对了,你兄长这次出去是干什么?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回来?”女伴好奇的问道。 “好像说是去救援任存城,右将军刚刚被唐人和新罗人打败了,损失很大!” “右将军?你是说道琛法师?”女伴压低声音道:“可我听说你哥哥和他关系很差的,怎么会去救援他?” “我哥哥和道琛法师的关系的确不好,不过道琛如果被消灭了,我们也会唇亡齿寒。大家都是百济人,就算平日有些不快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得团结起来的!” “嗯,阿芸,你哥哥真是个胸怀宽广的男人呀!”女伴笑道:“他和道琛法师能够携起手来,我们百济一定能早日复国的!” “尊贵的夫人,殿下命令我护送您回去!” 倭人武士的声音打断了鬼室芸与女伴的交谈,她皱了皱眉头,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些来自海对面的异国武士,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从来不以王后、陛下这类尊称,而只称其为夫人,这仿佛是在提醒鬼室芸自己的丈夫还有一个倭人妻子,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贼,一个从别的女人怀中抢走丈夫的女贼。 “你们回去吧,我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和我的女伴一起!” “夫人,殿下命令我立刻护送您回去!”倭人武士的声音他腰间的铁剑一般冰冷:“这是为了您的安全!” “安全?”鬼室芸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怒气,与你们在一起我才不会觉得安全! “这里有许多英勇的弓手,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安全!” 倭人武士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他的部下就好像蚁群无声的围拢过来,鬼室芸的侍女发出惊叫声,纷纷散开,他们将鬼室芸的乘舆抬起,向侧门走去。 “大胆!”鬼室芸差点摔倒,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小腹喝道:“你叫什么名字,竟然敢如此无礼,我一定要殿下严加治罪!” “小人名叫安倍右卫门!”倭人武士转过身来对乘舆躬身行礼:“若有失礼之处,尽请夫人责罚!” 对方的态度让鬼室芸的愤怒在喉中凝固,她抓住女伴的右手,低声道:“我一定要让殿下砍下这厮的头,做成便器放在厕所里!” 但鬼室芸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扶余丰璋,她被送到一座高塔之上,女伴也被带走,除了两个贴身侍女之外身边只有言语不通的倭人武士,与囚徒无异。愤怒就像火山口内的岩浆,表面凝固而内里炙热,压抑的时间越长,喷发时就越狂暴。 三天后黎明,鬼室芸被号角声惊起,她惊恐的冲到窗户旁,寻找敌人的旗帜,但却一无所获,唯一所见的只有进城的军队,整齐划一的队伍前面打着两面旗帜,最高的是百济左将军旗,而矮一点的是鬼室家的家徽,刀剑碰撞,火炬摇曳,旗帜飘舞风中;战马嘶鸣。一切都令人兴奋。穿着黑色铁甲和灰色长披风的鬼室家亲兵,看起来尤其英姿勃发。 “哥哥回来了,回来了!”狂喜立刻冲破了鬼室芸的矜持,她挥舞着拳头,突然她停了下来,咬紧牙关:“安培右卫门,很好,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的!” 鬼室福信并没有让自己的妹妹等多久,大约二十分钟后,鬼室芸就被一队士兵从高塔救出,她对军官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命令你找到一个叫做安培右卫门的倭人武士,然后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我!” “是!”军官微微一愣:“不过左将军给我的命令是把您护送到王宫那儿去!” “不要忘记这个名字就行了!”鬼室芸心中也满是问题,迫切想要见到兄长:“乘舆在哪儿!” 当鬼室福信走进大厅的时候,扶余丰璋正坐在当中的宝座上,冷冷的看着他,在宝座下,数十名倭人武士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殿下!”鬼室福信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倭人武士,他向宝座上的扶余丰璋鞠了一躬:“我从任存城回来向您复命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下让你去任存城的命令!”扶余丰璋冷声道。 “军情十万紧急,还请殿下见谅!”鬼室福信答道:“唐人在熊津江畔击败了右将军道琛,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来不及向您请示,就立刻出发了!” “哦?结果如何?” “幸好我赶到的及时,新败之后,城中军心动摇,各军主都要回家,现在已经被我留住,已经没有大事了!” “我是问右将军?他现在在哪里!”扶余丰璋问道。 “道琛?哦!”鬼室福信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口袋,随手丢了过去:“原来殿下想见他,幸好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扶余丰璋从倭人武士手中接过口袋,毫不意外的从口袋里看到道琛的首级,他咬紧牙关,怒吼道:“鬼室福信,你竟然敢擅杀与你等夷的右将军?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衡?” 第五十六章 博弈 “殿下!”鬼室福信冷声道:“中国《司马法》有云:败军者死,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右将军领数万之军,屯守咽喉之地,夹河为营,高沟深垒,以为稳固不破。而唐人一战破江右营,再战破江左营,诸军皆溃,漂尸满江,弃甲山积,万余健儿抛尸荒野,复国之功毁于一旦,若是不将其处死,福信不知将何以用众?” 面对鬼室福信的诘问,扶余丰璋顿时哑然,正如鬼室福信所说的,若是依照当时东亚普遍通行的军法,像道琛这样败军之将不但自己要被处死,家属也会受连坐之罪。否则有赏无罚,还怎么治军打仗?如何克敌制胜? “纵然道琛有罪,赏罚之权也不在左将军手里,大可先将其拿下,再禀明我,再处罪不迟!” “殿下有所不知,道琛这厮败军之后,唯恐被治罪,便同唐人勾结,以为反逆。我领军到达后拒不开城,还向我军放箭,这才被我麾下勇士斩杀。”说到这里,鬼室福信从部下手中接过一只木盒:“口说无凭,这里是从他住处搜出的与唐人的联络文书信笺,殿下一看就知道!” 扶余丰璋接过木盒,打开随便看了看,他当然知道这些信笺的真实性颇为可疑,但即便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唐人为了离间拉拢百济各路豪杰,送出去的信笺、招降书、告身文书多如牛毛,复国军中的将领们谁手上没几张?只怕鬼室福信自己屋子里也有,只不过道琛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没办法替自己辩解的。 “既然是这样,那便免去左将军的擅杀之罪!”扶余丰璋冷哼了一声:“那道琛余部——” “下官已经安排停当,由家叔暂代指挥。”鬼室福信答道:“若是殿下另有安排——” “罢了,便照左将军安排的吧!”扶余丰璋心知眼下大局已经在鬼室福信手中,自己手头只有那几千倭兵,其他都已经听命于鬼室福信,这点力量连自保都难,更不要说控制大局了。与其鸡蛋碰石头硬碰硬,不如暂且让一步装糊涂,以待将来的好。 “还有一件事情!”鬼室福信却没有就此罢休:“我进城时听说阿芸被殿下下令囚禁在高塔中,不知是否有此事?” “啊!”扶余丰璋顿时语塞,他先前得知道琛兵败,鬼室福信出兵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忙派人将鬼室芸扣在手中当做人质,却不想道琛这么不中用,被鬼室福信摧枯拉朽一般砍了脑袋,吞并了道琛的军队,原本左右将军相互制衡的局面被彻底打破,这种情况下区区一个人质又有何用?没想到鬼室福信居然立刻还当面提出来了,着实尴尬得很。 “左将军误会了!”扶余丰璋陪笑道:“不是囚禁,而是隐居!阿芸不是有了身孕,喜欢清静吗?高塔之上无人打扰,所以我才请她移居高塔的!” “是吗?那倒是下臣误会了,还请殿下见谅!”鬼室福信向扶余丰璋拱了拱手:“不过小妹方才告诉我,殿下手下有个叫安培右卫门的倭奴,行事粗鲁,她甚为不喜,让我带此人的首级回去,还请殿下应允!” “安培右卫门?”扶余丰璋脸色大变:“应该不会吧?这厮平日里行事谦谨的很,怎么会粗鲁呢?” “哦?这么说来是阿芸冤枉了他?”鬼室福信冷笑道。 扶余丰璋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话语后隐藏的锋芒,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来,原来这个安培右卫门却是有来历的,此人乃是倭人名将安倍比罗夫(即阿倍比罗夫,又名阿倍引田臣)的家臣,而当初扶余丰璋在倭国的妻子也是安培比罗夫的养女,换句话说,扶余丰璋其实是安培氏的女婿,安培氏也是他在倭国的后援。若是他应鬼室芸所请将安培右卫门杀了,在倭国那边的确难以交代。 “看来这位安培右卫门是一位重要人物呀!”鬼室福信突然笑了起来:“让殿下这么为难,满头都是汗水,若是实在为难,那就算了吧!” 扶余丰璋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应承,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笑容下隐藏的杀机,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陷阱。他强笑了一声:“这安培右卫门乃是倭人越国守、后将军安培比罗夫的心爱家臣,的确是位要紧人物。不过既然他对阿芸失礼,自然应当处死。来人,传令给安培右卫门让他自尽,然后取他首级来!” “多谢殿下成全!”鬼室福信躬身行礼,几分钟后,侍卫送来了安培右卫门的首级,鬼室福信将首级交给身旁的侍卫,沉声道:“殿下,下臣有兄弟十二人,但一母同胞的却只有阿芸一个,家母临死前抓住下臣的手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阿芸,让她一世平安喜乐。下臣以为殿下乃是天下英杰,所以才觍颜与殿下联姻,希望殿下莫要让下臣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家母!” 柴川栅。 “刘都护让我们回泗沘?”王文佐盯着正据案大嚼的贺拔雍,沉声问道。 “嗯!”贺拔雍一边吐出口中的鸡骨头,一边连连点头:“越快越好,三郎,你这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有鱼、有鸡、还有鸡蛋,在泗沘城要想吃肉,只有冒着被伏击的危险出城自己打猎,拿命换。否则只有老鼠!不对,眼下就连老鼠都快没了,我临走前一只新鲜老鼠要卖六七个‘肉好’呢!” “泗沘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吓了一跳:“不是来了援兵,还打了大胜仗,斩首万余级吗?” 第五十七章 困局 “那有卵用?来,再给我一碗!”贺拔雍把空碗往旁边的桑丘手里一塞:“打了胜仗是不假,可带来的粮食不多,嘴却不少。泗沘城周围不到四十里就到处是百济人的山栅,出去砍点煮饭的木柴都要派兵护送,不然就会被百济贼伏击。为了取暖,刘都护已经下令把不需要的房子都拆了当柴火,咱们在那泗沘城说得好听点是镇守百济,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围城之中。” “我还以为援兵一到,形势完全扭转过来了呢,怎么会这个样子!”王文佐叹了口气:“可以乘着援兵到了,先把周围百济贼的山栅一一攻下来嘛!” “三郎你是不知道,援兵里面大半是新罗人,咱们的人只有三千余人,新罗人一到发现情况不对就跑了。理由也很充分,少个人就少张嘴呀!” “那招我们回去干吗?” “应该是集中兵力扫清泗沘周围的山栅吧!你这里怎么说也有千把人,而且信使还说你攻下了好几处山栅,却死伤很少,刘都护估计也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m.23sk. “我这里好不容易有点局面,眼看又要半途而废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倒是能够理解刘仁愿要招自己回泗沘,修山城可以说是扶余人的种族天赋了,早在秦汉时期,扶余人据险而守,依山建城,成为了第一个在东北亚建立霸权的民族。时至今日,在我国东北、朝鲜半岛、一直到日本列岛迄今还有大量古代山城的遗迹,其中大部分都是扶余人以及其后裔留下来的(日本的渡来人主要成分就是扶余人)。 以高句丽王都古平壤为例,其城位于今天平壤东北方的大城山,在当地发现了被称为安鹤宫的古高句丽宫殿遗址,在安鹤宫附近的山上,有一座方圆约一里的古城,其四壁都有依山而建的坚固石墙,山坡也被人工切削使其陡峭,城内有存储武器粮食的仓库和士兵的住所。但平时高句丽王并非住在城中,而是住在山下的安鹤宫中,遇到敌人入侵,则退入山城坚守。 这处遗迹正好与我国史书中记载的关于高句丽王都的条目相符(治平壤城。其城,东西六里,南临浿水。城内唯积仓储器备,寇贼至日,守人固守。王则别为宅于其侧,不常居之。其外有国内城及汉城,亦别都也,复有辽东,玄冤等数十城,皆置官司以相统摄。)而居民区则往往在山城附近的山谷之中,谷口用石壁保护,在山脊上有若干个山城堡垒,中间用石壁相连。一旦敌人来到,百姓就会退入难以进攻的山谷或者山城中,放弃平地的街市。 不难想象,像这样的山城+平城的结构是非常难以攻取的,因为壁垒是用石块堆砌,并非泥土夯制,十分坚固,而且地基一般选择岩体,所以无法进行穴地攻城;而险峻的地形又使得攻城锤、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搬运困难,很难靠近城墙,基本上冷兵器时代常用的攻城法都很难奏效,而朝鲜半岛三国数百年的混战又使得这种山城到处都是。 所以百济人一旦揭竿而起,唐军就立刻陷入了困守孤城的窘境,所到之处,人民扶老携幼逃入山顶的栅栏、岩寨之中,唐军围攻则难以攻取,绕过前进则会被从背后袭击,切断归路。野无所掠,进退无据,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惨败,这并非是刘仁愿没有将略,实在是非人力所能及。 “军令如山呀!”贺拔雍拍了拍隆起的肚子:“三郎,你这里有不少粮食吧?只要多运些回去,那可是立了大功!都护肯定会重重赏你的!” “粮食这里倒是多得是,仓里面有三万多石,不过我们的驮畜车辆不够,最多也就运回去三分之一!其他的只有舍弃了!” “三万多石粮食?”贺拔雍吓了一跳:“这么多粮食要一把火烧掉,着实可惜了!” “烧掉?”王文佐长大了嘴巴:“你要烧掉?” “你自己刚刚说了,粮食搬不走呀!总不能把粮食留给叛军吧?”贺拔雍反问道:“还有这寨子,也要烧了,否则所以被叛军所据,将来也是一个大麻烦!” “这柴川栅里还有近两千百姓,把粮食和寨子都烧了,他们怎么过冬?还有周围有二十多个村寨都已经纳贡献质了,我们这么一烧他们会怎么想?”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是百济人?”贺拔雍摊开双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现在屈服于你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一旦形势有变就又会刀剑相向,当初不就是这样?照我看就应该先将其青壮尽数诛杀,然后将妇人财物分赏将士,即除了后患,又激励了将士们的士气,一举两得!” “桑丘,你先出去,守在门外,若有人来就说我现在有事,就请他稍候!” 桑丘清楚这是王文佐想要与贺拔雍说些私密话,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房门刚刚合拢王文佐便厉声道:“杀已降之人,你怎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若非苏大总管破百济后放纵麾下将士肆意胡为,咱们会落得如今的境地吗?” 肆意胡为?一时间贺拔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文佐肯定是失心疯了,那可是堂堂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路大总管、正三品的高官,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开国时留下来的元勋宿将,这已经是大唐武人的顶峰了,而他竟敢开口批评。 “三,三郎,你疯了吗?竟然敢——” “自家兄弟说话,有何不敢?”王文佐冷笑道:“大总管做错了两件事情,其一放纵士卒抢掠,又过分迁就新罗人,结果在百济人眼里王师成了世敌新罗人的帮凶,搞得烽烟四起,而新罗人却只顾着蚕食领土,对大唐阴奉阳违;其二将百济王室尽数迁回大唐,他应该留下一个宗室出任大都督,以为号召,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济人都被扶余丰璋拉过去了,我们手头连个唱对台戏的都没有!” 第五十八章 新玩意 “该不该留个百济宗室和有没有过分迁就新罗人我不清楚,不过放纵士卒抢掠算不得错吧?”贺拔雍皱起了眉头:“大伙儿渡海而来,可都是把性命豁出去的,打了胜仗总管将军们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若是不让下头的捞点好处,下次谁还卖力?” “好处是应该的,但用得着让士卒杀人放火自己抢吗?百济立国也有几百年了,虽然没法和大唐比,但也是70多万户的大国,府库里拿不出几十万匹绢布赏军你信吗?就算府库里的不能动,那临时向百济降人课税不就行了,反正户籍都是现成的,每户增收加布一匹,哪怕就收了一半来,也有几十万匹布,用来赏军足够了。何必搞得天怒人怨,又有几个人分到好处?”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贺拔雍已经是哑口无言,依照唐时的均田制,丁男二十则授田百亩,而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称做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是不服劳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 当时的高句丽、百济、新罗的法度与其大同小异,考虑到当时东亚各国的生产力水平没有代差,其国力基本与户口数成正比。像百济这种有76万户口的大国,每年光是收上来的绢布就有几百万匹,当时去乱世未远,市面上虽然也有铜钱流行,但数量有限,布帛仍然被当成货币流通,那些绢布在当时人眼里都是绿油油的美钞,再硬不过的硬通货。有这么丰厚的现金收入,却去烧杀抢掠来给军队发赏钱,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听三郎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他们可都是敌寇呀!” “眼下还不是,至于将来的事情谁知道?若是因为将来可能是敌寇,现在就杀已降之人,那百济之人就真的都成敌寇了?百济的山城少说也有两三百座,要是都不肯降,让我们一座座打过去,这个无底洞多少人命也不够填呀!” 此时贺拔雍已经被王文佐完全说服,他叹了口气:“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反正我也只是个信使,你打算怎么安排这里?” “人质带回泗沘城,不能带走的财物粮食散于穷乏之人。这柴川栅的原主人名叫苗辅,也是当地大族。势穷后被家奴所杀,那家奴眼下在我手下!”王文佐笑了笑:“我打算把这里交给那个家奴!” “好计!”贺拔雍立即明白了过来:“三郎你果然早有准备,那家奴四周都是仇家,若想坐稳位置,肯定不敢背叛你!” “坐不坐得稳还说不准!”王文佐笑道:“他还有几个党羽,就看他自己的手腕了!” “左右都在你的瓮中,再有手腕又如何?”贺拔雍笑容一敛:“什么时候动身?” “粮食车辆太多,少说还要几天时间!”王文佐站起身来:“方才说的那些事关乎性命,我出门便不认的!” 贺拔雍肃容道:“我省得,不会多言!” 将贺拔雍送走,回到屋里,王文佐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于后世的历史他只知道大略:唐虽然消灭了高句丽这个宿敌,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在朝鲜半岛站住脚,白白辛苦一番替别人做了嫁衣裳。但他不知道唐人最终退出朝鲜半岛的具体时间,只知道应该不会晚于安史之乱,否则老巢在范阳(北京)的安禄山就会被从朝鲜半岛回来的勤王军背后捅一刀,战争的局势也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发展。 从自己在百济的所见所闻,唐百济经略是为消灭高句丽这个目标服务的,因此虽然灭百济之后,高宗立刻就在百济设置了五都督府,将其划入大唐的羁縻州体系。但其实并没有对其小心的经营,而是放纵士卒掠夺,也没有压制盟友新罗人的扩张欲望,企图以此来诱使其出兵,帮助唐军南北夹击高句丽。但至今为止,其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新罗人随便表面恭服,但在实际行动上却多半是敷衍了事,将主要精力花在对百济南部领土的蚕食上,而唐军却陷入百济复国军这个大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必须想出办法改变这一切,否则早晚都会陷进去没顶!”王文佐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他走到书桌旁,取出几十个零件,开始小心的拼装起来。半响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奇怪的机械。 “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否则回去后事情繁多,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空闲了!”王文佐站起身来,来到庭院,他将沉重光滑的胡桃木竹背长弓一端抵在地上,利用体重将其拗弯,将另一端羊角弓稍的凹槽挂上弓弦,将那个奇怪的机械的一端固定在胡桃木长弓的把手处,理顺了弓弦,然后取出五支羽箭一一填入机械上端的凹槽内。最后一手抬起长弓,一手紧握机械末端的握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拉动握把,将滑轨拉倒顶端,只见弓弦被扯动,弓臂弯曲,拨动扳机,弓弦猛地回弹,箭矢射出,贯穿三十步外的藤靶,然后王文佐重新拉满扳机,扯动弓弦,周而复始,到了第四次终于力竭,王文佐丢下胡桃木长弓,苦笑道:“那些外国户外宅真是牲口,居然搞出这种玩意来!” 王文佐正在测试的奇怪机械是穿越前他在某视频网站上看到的一种连续发射装置,该视频的拍摄者是一位名叫joergsprave的光头大叔,他将自己的发明称之为半自动弓,由滑轨骨架、箭槽组成,可以通过动作机构自动上箭、挂弦,手拉滑轨引弓、瞄准,机械末端有扳机,后手扣动扳机释放弓弦,每发射完一支箭后,箭匣中的箭就会落入箭轨中。 天籁小说网 第五十九章 父子 在王文佐看来,这是更应该称之为连弩,相比起国内复原的所谓“诸葛连弩”,这种弓结合了希腊腹弩和我国偏架弩(神臂弓)的优点,弓式竖直握法(不是弩的水平握法)大大增加战线上火力密度,增强了威力(比水平握法有更长的拉锯和弩臂长度),基本全面继承了弓的优点,而且添加可滑动弩臂后也保持了弩的随机等待击发的优点且用箭槽实现了半自动发射功能。美中不足就是这玩意的动力源还是来自于人体肌肉,人力有时而穷,如果使用强弓连续发射士兵体能很快就会耗尽,无法像枪械那样。除此之外,这连弩中有几个零件制作工艺要求颇高,若非柴川栅中正好有两个专门制造佛像、佛龛的铜匠,这种连弩恐怕还只能停留在王文佐的脑子里。 王文佐休息了片刻,又重新测试了几遍,最后确定这种连续发射装置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不过重量有些超标,需要做进一步的改进。他回到书桌旁,对桑丘吩咐道:“桑丘,你去拿十匹绢,赏给那两个铜匠。再派几个军士将他们都看紧了,切不可让其跑了,我要带他们回泗沘城。” 在柳平吉家的后院里有一棵古老的枫树,笼罩着一泓黑冷池水。白棕色的枝条宛若枯骨,叶色深红,犹如无数染血的手掌。这棵树是如此的古老,比柴川栅还要古老的多,它曾经目睹着第一批从大陆迁徙而来的扶余人在这里挖起第一锹土,竖起第一根木桩;它也见证着村落日渐壮大,人口繁衍,壁垒加高,正如它见证着唐人将其攻陷,成为柴川栅的新主人一样。 柳平吉就在树下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静静的坐在爬满苔藓的大石上,右手边放着十匹绢布,凝视着漆黑如夜的深池。 “阿爷!我听说唐人来了!” 柳重光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是的,带了十匹绢布来!”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平吉,坐下吧!” “真漂亮呀!”柳平吉在父亲身旁坐下,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绢布:“唐人的将军真大方呀,一下子就赏了我们十匹绢,比寺庙强多了!” 柳重光悲哀的瞥了儿子一眼,他到底还年轻,不明白佛祖给世间万物都标了价。他叹了口气:“我们柳家是世代为寺院服务的工匠,铸造佛像、制造佛龛、建造石塔、修建长廊,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会成为来世的善果,又岂能用些许钱帛来衡量报酬呢。佛经中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说的不正是当今的乱世吗?即便是大王、诸位大臣这样的有福之人,也难逃无常,我们这样的卑微小人难道不应该越发小心,向佛祖祈祷赎罪吗?”m.23sk. “阿爷说的是!”柳平吉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也只是做几个铜件,用不着赎罪吧?” “唐人将军让我们做的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左右不过是杀人的!”柳重光冷哼了一声:“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吗?前门和后门都有士兵,那都是看押我们的!” “看押我们的?”柳平吉一开始还不在乎,听到父亲说有唐人的士兵看押,顿时吓住了:“难道他要杀我们?” “那倒不至于!”柳重光捡起一片枯叶,叹道:“你难道忘了当初唐人在王都都干了些什么吗?他们若要杀我们用不着这么麻烦!” 柳平吉听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原来这父子二人世代都是建造佛寺的工匠,当初唐军攻陷泗沘城时,两人逃了出来,回到家乡,却不想又落到了王文佐手上。当初唐军破城后的所作所为柳平吉都是亲眼目睹,自然不会忘记。 “那是为什么呢?”柳平吉问道:“眼下到处都在打仗,又是冬天,野外根本找不到吃的,只有这里还暂时安全点,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柳重光摇了摇头:“不过前几天我们铸造的铜件应该很重要,所以才派人看押我们!” 柳重光父子二人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两天后半夜两人被从床上赶了起来,然后和所有的工具一起被塞进了一辆四轮马车中,拂晓时分离开了柴川栅。透过车窗,两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唐军整齐的行列和绵长的车队,显然,唐军这是要带着他们离开柴川栅。 “糟糕!”柳重光猛地顿足, “怎么了,阿爷,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拉下了吗?” “不是!”柳重光叹道:“村寨完了!” “村寨完了?没有吧?不是好好的吗?”柳平吉不解的问道。 “蠢货!”柳重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唐人会把这么好一个村寨留给别人?别忘了村子里有不少工匠丁口,他们临走之前肯定会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放火烧掉一切的。幸好我们父子还有点用,才保住了性命!南无阿弥陀佛!”说到这里,柳重光向着西方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念起《往生经》来。 柳平吉赶忙跟着父亲跪下念经,可车队越走越远,太阳已经升到半边天了,柴川栅却根本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着火,他不禁起了疑心。 “阿爷,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寨子还是好好的,根本没着火呀!” 柳重光也有些疑惑,柴川栅位于半山腰上,若是着火方圆几十里都看的清楚,难道唐人这次大发善心?绝对不可能! “兴许是不想被周围的村寨看到知道他们逃走,引来追击,再走远些就会放火!” 可是直到太阳下山,柳重光父子也没有看到烟火,显然柳重光的预言已经破产了。 “阿爷,也许唐人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篝火旁,柳平吉喝了口热汤,低声道。 “住口!”柳重光吓了一跳,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自己这边,方才压低声音道:“小子你想死吗?我可就你一个儿子!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 第六十章 追兵 “阿爷,我觉得至少这个唐人将军没那么坏,他带我们走就是要我们给他做事情,也很大方!”柳平吉低声道:“你看,我们是坐马车的,路上还有热汤喝、胡饼吃!给寺院干活我们可是要自己走路的,吃的也很差!” “小声些!”柳重光叹了口气,口气变得和缓了少许:“平吉,你还年轻,见识也少。别忘了,我们家给寺院做事情已经有十二代人了。这么多代人,无论是多大的灾年,我们柳家都有一口饭吃,这是菩萨的恩德,我们不能忘。这个唐人将军今天给我们马车做,胡饼吃,明天还有吗?别忘了,他是唐人,我们是百济人,这是改变不了的!” “二位,一路上都还满意吧?”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把柳重光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看到桑丘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手中拿着两条有油滋滋的烤鱼。 “这是我家郎君特地让我给二位送来的!”桑丘笑嘻嘻的将插着烤鱼的桦树枝塞到柳重光手中:“来,趁热吃,这玩意冷了就腥了!” “多谢将军厚赐!”柳重光赶忙接过烤鱼,塞给身后的儿子然后躬身拜谢:“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呀!” “哪个要你粉身碎骨!”桑丘笑了起来,他在火堆旁坐下,拍了拍旁边:“来,都坐下来,咱们一边吃一边聊。我家郎君说了,你们两个人就交给我了,若是有什么差池,都是我桑丘的罪过,二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都只管和我说,只要做得到的,都没问题!” 柳重光赔着笑脸,说了几句恭维话,他也知道眼前这个百济人是王文佐的身边人,可千万开罪不起! “老爷,我有一个问题!”柳平吉突然问道。 “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叫我桑丘就好了!”桑丘笑道:“有啥问题你只管问!” “桑丘老爷!”柳平吉瞥了一眼父亲,咬了咬牙问道:“你们没有对柴川栅做什么吧?” 柳重光一听又是害怕又是恼怒,反手一个耳光就抽在儿子脸上,怒骂道:“多嘴的东西,烤鱼塞不住你的嘴?”他转过头又对桑丘赔笑道:“桑丘老爷,我这孩子平日里没有管教好,胡乱说惯了,还请恕罪!” “哎,你这是干嘛,好端端的干嘛打自家孩子呢!”桑丘把柳重光拉开,又把柳平吉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道:“柴川栅好端端的,郎君留下的粮食足够栅里的人吃了。等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去,坐在你家后院那棵大枫树下乘凉了!” “仗打完?”柳平吉小心的问道:“桑丘老爷,您觉得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回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桑丘笑了笑,他将额前头发撩起:“你看,这是什么?” 柳家父子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原来桑丘的右颧骨上有个烙印,却是奴隶才有的。 “这个烙印是我七岁时候打上的,这表明我是个放马的牧奴,我的父亲是的,祖父是的,祖父的父亲也是的!我本以为我的儿子、孙子也会有,就像我一样!”桑丘的声音庄重而又遥远,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百济城破的那天,主人让我去准备马匹,冲出城去。但是我被流矢射中了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时我本以为死期将至,没人会需要一个不能干活的奴隶的。但郎君救了我!” 说到这里,桑丘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他指着我说:‘我就要这个人,其他的东西你们分吧!’后来他请大夫来给我治伤,还分给我食物,衣服,我立下功劳后还赏给我钱物。他经常和我说,等仗打完了,就让我去找个女人,生几个儿子,带着他们春夏耕作,秋冬射猎,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想他是不会骗我的,肯定会有这样一天的!” 柳重光突然觉得眼角有点酸胀,他偏过头去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低声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敌人的斥候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侦查归来的袁飞用手指在灰土上划着形势图:“我们追了一会儿,发现敌人的前队后,为了避免被包围就撤退了,应该不少于一千人。” “前队有一千人,那后队至少有两倍那么多!”贺拔雍脸色阴沉:“至少有三千人!” “嗯,只会多不会少!”顾慈航表示赞同:“袁飞,有多少骑兵?” “无法确定!”袁飞答道:“不过从蹄印看,应该不会超过全部兵力的五分之一!” 火堆旁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般来说前队的骑兵比例是要比后继高的,如果说前队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骑兵,那后队比例更低,换句话说,这队敌人主要是以步兵为主。 “就算全是步兵,数量也是我们的三倍!”贺拔雍面露忧色:“恐怕我们要把粮食烧掉了!” “烧掉?”沈法僧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贺拔,你不是说泗沘城里都要吃老鼠了吗?还要烧掉这么多粮食!” “死人是不需要粮食的!”贺拔雍反驳道:“我们的牲口马匹很多,就算步兵也有驮马,只要丢掉粮食和辎重,那股敌人是追不上我们的!”m.23sk. “还要丢掉辎重?”沈法僧越发着恼了:“不行,贺拔,你该不会是被那些百济贼吓破胆了吧?” “谁吓破胆了!”贺拔雍也有些恼了:“敌人至少三倍于我,我又不是傻子!” 两人争吵的愈发激烈,旁人赶忙上前劝解,王文佐却皱眉苦苦思索,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部下的争吵,几分钟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袁飞,你应该有看到敌人的马粪吧?” “有!”袁飞点了点头,对于猎人、斥候来说,通过马粪的软硬,温度来判断马匹的状况,经过这里的时间长短是一个基本功,他自然也不会错过。 “那好,你还记得敌骑马粪里面都有些什么?可有黄豆杂粮?还是都是干草麦秸?” “有几粒黄豆,但很少,大部分都是干草麦秸!” “嗯!”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股敌人的情况很不妙呀!” 第六十一章 临战 众人都是老行伍,听王文佐这几个提问,都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马的肠胃的消化能力很一般,吃掉的食物经常没有消化就又跟着粪便排泄出来了,所以看他的粪便就能知道其最近喂了什么饲料。在古代军队中,战马的优先级是要高于普通士兵的,宁可让步卒忍饥挨饿,也不能少了战马的精料,这才是正常操作。既然这股敌人连马匹的精料都喂的不够,那说明其补给已经相当窘迫了。 “通过我们的车辙,贼人的斥候已经知道我们的辎重很丰富了!”王文佐沉声道:“传令下去:“今夜轮班休息,外围竖起鹿角,准备迎敌!” “你觉得应该夜袭吗?”沙咤相如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问道。23sk. 黑齿常之犹豫了一下,若是过去他肯定早已点头,但今时不同往日,熊津江口的两场败仗和任存城的那次火并让军心动摇,而除非向其宣誓效忠并交出人质,鬼室福信就绝不会调配军粮和补给,士兵们已经有十天一天只吃一顿饭了,一支吃不饱肚子且士气摇动的军队是无法发动夜袭的。 “夜袭有些勉强了,就派人骚扰一下,让唐人今晚不得安寝吧!” 了解好友苦衷的沙咤相如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听斥候说,这股唐军的车辙很深,如果能打赢,军粮的问题就可以暂缓了!” “暂缓?”黑齿常之如何听不出好友的未尽之言,他苦笑了一声:“你是在提醒我向左将军纳质的事情吧?” “不是左将军,福信公已经是国相了!”沙咤相如道:“如果用唐人的称谓,那就是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录尚书事,再威风不过了。” “他干脆登基称王算了!”黑齿常之冷哼了一声。 “常之,话也不能这么说!”沙咤相如回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照我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黑齿常之怒道:“唐人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福信公是怎么做的呢?同室操戈,拔刀相向,令亲者痛仇者快呀!” “常之,你太激动了,且听我解释!”沙咤相如笑道:“如果福信公不动手,那你觉得这两位能够和衷共济,并肩抗敌吗?” 黑齿常之默然,不过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沙咤相如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俗话说力分则弱,这两位的情况其实更糟,他们各树旗帜,招兵买马,还相互提防,十分力气倒有四五分用在自家人身上,只有一半用在唐人身上。若非唐人缺粮,动弹不得,否则恐怕唐人已经将我们逐个击破了!” “是呀,右将军熊津江那一战输给唐人也有两军互不相救的原因!” “嗯!道琛输掉那一仗后,唐人援兵已经进入泗沘城。形势已经大变,如果两家继续这么维持下去,复国大业早晚都会毁于一旦。与其这样,还不如权归于一的好!” “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黑齿常之点了点头:“只是丰殿下才是一国之君,归于一那也应该归于殿下,而不是福信公呀?” “权归福信,祭由扶余也未尝不可嘛!”沙咤相如笑了起来:“没有福信公的奔走苦战,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这次王都被破,唐人将王室即京城的豪杰尽数迁走,王室已经是元气大伤,就算能够复国,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殿下有名望而无实力,福信公有实力而无名望,相互扶持才是正路。再说了,殿下已经立鬼室氏之女为后,只要生出个儿子来,立为太子,终归还是一家人嘛!” 听到这里,黑齿常之不由得点了点头,百济之所以有眼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就是因为两边内部都有问题,唐人这边是远道兴师,又是次要战场,投入兵力有限,盟友新罗也暗怀心思,所以在开局大好的情况下却形势急转直下,险些被绝地翻盘;而百济方在触底反弹后,却因为内部整合不好,出现声势浩大,但却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反而被弱势的敌人反咬了一口。因此谁能更快的整合好内部的矛盾,采取主动,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都是智勇兼备之士,又处于旁观者的位置,所以将局面看的清楚。 “天命高远呀!”黑齿常之长叹了口气:“我辈能做的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你我之明所能逆睹也!” 王文佐是被喇叭声吵醒的,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刚刚睡着,在醒来的一瞬间他很想把毯子蒙到头上继续睡,但桑丘从外面冲了进来,高亢的嗓门几乎把帐篷掀翻。 “郎君,前哨发现敌军了!” 他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掀开毛毯,号音响彻野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着:快啊,快啊,快啊。他听见人们的叫喊、枪矛的撞击、马儿的嘶鸣,好在没有打斗。“是作战召集令!”他说,“该死的,这些百济人为什么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呢?” 桑丘张了张嘴,眼睛等得老大,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口。 王文佐呻吟着下床,摸索着走到帐外,桑丘拿着盔甲紧跟其后。苍白的迷雾自夜幕中飘浮过来,宛如河面上悠长的白手指。人和马在黎明前的寒气里跌跌撞撞,他们忙着系紧马鞍,穿上盔甲,把箭矢和投矛搬到蝎子弩炮旁,并熄灭营火。号角再度吹响:快啊,快啊,快啊。骑兵们纷纷跃上不住吐气的战马,步兵则边跑边束紧皮带。昨夜当值的沈法僧从雾中跑来,已然全副武装,骑在马上。 “发生什么事了?”王文佐问道。 “百济贼已经抢先一步了!”沈法僧大声道:“他们乘着夜色绕过树林,到了我们的后方,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一里了!” 第六十二章 扫射 “很好,让贺拔雍带着骑队先退到车阵侧后方去,他是骑将!”王文佐一边抬起胳膊,好让桑丘替自己披上胸甲,一边大声道:“你去指挥步队,顾慈航把蝎子都准备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 “是!”沈法僧应了一声,猛抽了一下坐骑,调转马头向后跑去,溅起的尘土扑了王文佐一脸。 “这个混账,还是老样子!” “郎君不必着急,您昨晚已经让大车占据了高地!”桑丘一边帮王文佐穿上裙甲一边笑道:“我们有蝎子,他们会撞得满脸是血!” “只是血?”王文佐将佩刀挂在腰上,冷笑道:“我要砸出他们的脑浆来,桑丘,今天你跟在我身边,当我的传令兵!” 待到王文佐装束停当,朝阳自地平线升起,一根根淡红的手指从东方伸出。西边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缀着几颗星星。这并非他第一次看到日出,但不知这是否会是他今生所见最后一次!王文佐心中暗想,也许自己永远也没法像真正的勇士那样笑对生死,但至少自己能够将恐惧隐藏在内心深处。 远处传来号角声,低沉哀怨,令人灵魂不寒而栗,那是百济人的回应声。唐军在军官的催促下,井然有序的走进自己的行列,大车被连成一个圆阵,中间的空虚用长牌和鹿角填满,大车向内侧的挡板被放倒,一台台“蝎子”被推上大车,上面的金属部件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王文佐跳上战马,扫视战场,连续几天的晴天,让地面的雪多半化去,只剩下一点残雪。可以清晰的看到小丘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西侧是滑软泥泞、低缓上坡,一直延伸到那条打到,向北而去。东侧则是多石的破碎地形。丘陵有些许林木点缀,不过此间树木多半已被伐尽,辟作农田;只有南侧土地较为平缓。这地形其实对百济人比较有利,因为在失去都城的武库和马场之后,复国军的骑兵质量远不及唐军,他们取胜的几次战斗,都是在不利于骑兵驰骋的谷地、丘陵地带赢得的。 随着隆隆的鼓声,百济人已经出现,他们从丘陵顶端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仿佛融化的岩浆,躲在长矛与盾牌组成的壁垒后面,随着鼓声的节奏前进。 “该死,敌人的数量肯定多于三千人!”王文佐腹中暗骂,百济人的首领骑着披甲战马,四周是他们的部曲亲兵,旗头高举着他们的家族旗帜,后面才是大队的士兵,象征着百济国王的白色大旗随处可见,敌人的主将在哪儿?王文佐竭力寻找,但一无所获。 百济人的前锋已经踏入了蝎子的射程,不过唐军并没有开火,依照王文佐事先的吩咐:把敌人放近些再开火,一来可以打的更准些,二来也可以让百济人无法知晓蝎子的真正射程。但此时王文佐却有点心虚,敌人的数量好像有点太多了。 军号声在复国军阵中响起,百济人停下脚步,他们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史莱姆,在缓慢的摊开,从东、西、北三面包围小丘,王文佐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敌人的数量应该在四千五到六千之间。不可以再拖延了!他告诉自己。 “桑丘,下令蝎子开火,对准贼军旗帜多的地方打!” 黑齿常之冷冷的看着土丘上的唐军车阵,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土丘只有大约一百米高,也并不陡峭,而己方的数量至少是敌人的四倍,围三缺一的话,应该午饭前就可以结束战斗。他正准备下令吹号进攻,左侧不远处的掌旗官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大旗也随之倒下,引起一片骚动。 “这个蠢货,快把大旗举起来!”黑齿常之勃然大怒,战场上三军皆唯大旗是从,自古以来因为大旗倒下而三军溃败的战事数不胜数,幸好还没开打。 “将军,您看!” 黑齿常之打了个寒颤,只见掌旗官被一支三尺短标贯穿胸口,已经死了,难道这是唐军射来的?可这里距离车阵至少有两百步呀!难道又遇到泗沘城下唐军的那种强弩呢?黑齿常之响起那支深深没入树干的短矛,不禁打了个寒颤。 吁——! 一声凄厉的嘶鸣,黑齿常之赶忙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一名亲兵从马背上摔到地上,他的坐骑被一支短标贯穿马腹,倒在地上,正痛苦的嘶鸣着。 “蠢货,快把马杀了!”黑齿常之铁青着脸,大声骂道。那亲兵拔出刀来,站在马旁泪流满面,一时间却下不得手。旁人赶忙拔刀割断了马颈,这才了事。 唐军车阵上,弩炮手转动着摇柄,机括与棘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时传来扣动扳机击发的沉闷声。经过改造之后的扭力弩炮实现了自动装弹和上弦功能,操作手只需不断将投矛放入长方形的箭槽之中,同时另外一人不断转动摇柄,这台机械就可以不断自动上弦,每当上弦完毕,箭槽底部的机括就会自动打开,让短矛落入滑轨之中,无需每次手动装填,发射速度可以提高到每分钟七到八发,其发射速度已经不亚于单兵弓弩了。 “这,这简直就是在割麦呀!”贺拔雍还是第一次看到改进后的弩炮,只见在居高临下的弩炮扫射下,两百步外的百济人成排的倒下,宛若镰刀下的麦子,盾牌和盔甲在这种机械面前也毫无意义,被攻击的百济军已经开始队形混乱的向后溃退,与耳边传来有节奏的零件碰撞声与机括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3sk. “调整,攻击后队敌人!”顾慈航的声调高亢,他已经有些兴奋过头了,他当然知道蝎子的威力,但能有这样的效果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古人说“兵不血刃”不过是夸张之词,但今天唐军很可能真的刀矛不沾一点血丝就能将三倍于己的敌人打垮。 第六十三章 全灭 “不要乱,不许乱!”黑齿常之的用尽力气叫喊,但他的声音在乱军之中实在是太微弱了,由于王文佐下令优先攻击敌军的旗帜密集处,所以黑齿常之所在的那个方阵成了集火点,至少有六门弩炮都在向其倾泻投矛与石弹,不断有人被击倒,旗帜倒伏,人的惨叫与战马的嘶鸣连成一片,士兵们惊恐的丢下武器,转身逃走,企图离死神尽可能远一点。 “常之,常之!” 黑齿常之回过头,看到沙咤相如正在不远处对自己大喊:“快,快退吧!” “不能退,我军本就是各部乌合而成,我这里一退军心就乱,那时就不可收拾了!” “军心已经乱了!”沙咤相如在亲兵的簇拥下冲开溃兵,来到黑齿常之身旁:“没人能这么忍受下去?士兵们可以死,但是不能白死!先退到敌人射程之外去,继续留下来只能白白送死!” 黑齿常之看了看四周,一匹战马从他身边跑过,马的主人软绵绵地趴在马脖子上,一枝投矛插进肚腹,从背后穿出,虽然人是没救了,一个士兵跑过去要住那匹马的缰绳,把尸体推下马,跳上马向远处逃去。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撤退吧!” “可以吹号了!”王文佐看到百济人中军将旗正在缓慢的向移动,大声喊道:“让贺拔雍带着骑队从南边下山,然后绕到敌人的侧面进攻!桑丘,你去告诉小顾,让他集中打击南边最靠边那个方阵!” 号角声响起,在战场上空回荡。步卒们将鹿角挪开,松开大车之间的铁链,骑兵们如洪流一般涌出,向小丘下冲去。他们绕过百济人右翼末端,向敌人方阵的侧后方扑去。方阵的指挥官高声呐喊,让士兵们组成盾墙,伸出长矛,来抵抗敌人骑兵的侧击。而与此同时,十二台“蝎子”正在向那个可怜的方阵倾斜投矛和石弹,盾墙后的士兵们在无情的弹雨下纷纷倒地,就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百济人的溃败并没有什么征兆,一开始各军还保持着秩序,方阵们相互掩护着缓慢退却。小丘上的唐军步队走出车阵,开始向下移动,阳光在枪尖闪耀,绯红色的唐军旗帜在头顶飞扬。那个可怜的方阵在步骑的两面夹击下彻底溃散,有如被铁锤敲打的玻璃。整个百济军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倒下,人们丢下旗帜和武器,转身逃走,仿佛有魔鬼在身后追击。 就这样,这场短促的战斗在中午之前就结束了,百济人后来称其为矮丘之战,也有人称其为雀尾岭之战,而唐人这边则称其为“麦收之战”,那些可以连续发射的扭力弩炮也得到了一个新绰号“镰刀”。战后唐人在战场上找到了大约六百具尸体,有不少是相互践踏而死,被俘的有一千人,除此之外,还夺取了百济人的所有辎重,而唐军的损失微不足道。 “三郎,这是清理战场后的清单!”张君岩把一张纸往桌上一放:“你先看看!” “都在清单里了!”王文佐将清单放到一旁,随口问道。 “这只是草稿,先给三郎你过过目,然后再报上去!” “那我待会看吧!” “是!”张君岩欠了欠身体,退出帐外。 对于古今中外的将军们来说,都有一样心照不宣的特权——处置战利品。当然,栽在这件事情上的仁兄也不少,比如史万岁、侯君集、大西庇阿等,他们都曾经因为处置战利品不当而受到惩罚(史万岁,侯君集),或者控告(大西庇阿)。毕竟从理论上讲,将军只有指挥军队赢得胜利的权力,如何处置战利品是统治者的权力,擅自处置战利品是严重的擅权行为。 但战争是最激烈、急剧变化的对抗活动,要想赢得胜利,就必须给予将领足够的自主权,分配战利品来激励士兵们的士气也是其中之一,毕竟打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通常来说对擅自处理战利品的将军一般是重罪轻罚,或者干脆不罚。像王文佐这样打了胜仗又没有上级在场的将领一般会就地将大部分战利品瓜分,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列入清单上交,张君岩先把清单给他过目就是这个缘故。 不过王文佐更看重的并非那些缴获的财物,而是那一千俘虏,这些劳动力可比战利品有价值多了。若非柴川栅有充沛的人力资源,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对弩炮做出新的改进,只可惜迫于上司的命令,自己只能将其放弃,而这一千俘虏要怎么处置,可就有大学问了。 “郎君!” “桑丘,进来吧!”王文佐笑道:“柳家父子都没事吧?” “有点呆呆的,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桑丘笑道:“我和那个小的聊了几句,安慰了几句,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他们父子你要多留心,别出什么差池!”王文佐笑了笑:“还有,你从手下挑几个机灵点的,混到俘虏里面去。”天籁小说网 “当内应打探消息?”桑丘眼前一亮。 “差不多,俘虏和我们的人一样多,如果有几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在里头煽动——”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你明白了吧?” “明白,那我立刻去办!” 王文佐点了点头,拿起了那份清单看了起来,他刚看了两行,贺拔雍就从外头冲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大声道:“三郎,你看看这个!” “哪里来的?”王文佐看罢了书信,神色严峻。 “一个铜盒子!从一具尸体上找到的!”贺拔雍笑道:“怎么样?这信要紧吧?” 王文佐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起来。这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但里面的内容却极为惊人:发信人诱使信的主人刺杀黑齿常之,还许诺事成之后会让其接替黑齿常之之权位,不过信纸比正常的纸张要短一点,最后也没有落款,显然当事人已经把落款撕掉了。 第六十四章 怀德 “这个黑齿常之真应该感谢三郎你,若不是你,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稀里糊涂的被害死了!只可惜不知道写信人是谁!” “我们不知道,但黑齿常之应该能猜得出来。” “不错,他应该知道谁最希望自己死!” “既然救了他这一次,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去找几个俘虏,让他们把那个盒子给黑齿常之送回去!”王文佐将信折好,交还给贺拔雍。 “妙呀!”贺拔雍猛地一击掌:“最好他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就省心了!”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大唐若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得以百济治百济,否则即便一时胜了,最终还是要输!” 很多年以后,柳平吉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大地被战马的铁蹄撕裂,将残余的麦秸与灌木踏入泥土之中,插在地上的投矛与箭矢经过鲜血浇灌,成了新的可怕庄稼,尸骸遍地,仿佛等待收获的邪恶果实,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叫声,精疲力竭的百济俘虏在唐人的驱赶下,仿佛驯服的羊群,个个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恐惧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想象假如自己也在其中会是什么滋味,也许自己更可能是沦为地上的尸首吧——他的双手习惯于打磨、雕刻、制范,而非拉弓、刺枪和挥刀。 “都看到了吧?” 柳平吉回过头来,看到父亲那张凝重的脸,点了点头:“都看到了,阿爷!” “这就是唐人!他们是第一流的画师、僧人、工匠、诗人,也是最残酷的武士!”柳重光叹了口气:“这么多人,昨天还是身强力壮的好汉子,而现在却——”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含泪光,说不下去了。 “阿爷!”柳平吉抓住父亲的手臂,低声道:“至少我们不在里面,也许这么想您就好受一些了!” “是啊!”柳重光点了点头:“可怜别人总比被别人可怜的好,不管怎么说我们父子都还好好的,真是菩萨保佑呀!” “是呀!”柳平吉叹了口气,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阿爷,我们可不可以请求唐人的将军允许我们在这里立一座佛塔?” “佛塔?” “对!立一座佛塔,超度亡灵!” “这个——”柳重光愣了一下:“可是这些都是叛军吧?唐人肯定对他们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允许我们替他们修佛塔呢?再说我们只会修塔,却不会念经和开光呀!” “俘虏之中说不定就有僧人,我们不问怎么知道!”柳平吉笑道:“我倒是觉得那位唐人将军会应允的,柴川栅那些战死者的尸骸也都被人掩埋,他也没有阻拦呀!” “也罢,就试一试吧!”柳重光终于被儿子说服:“若是让这么多人曝尸荒野,一定会化为怨灵,永世在天地间游荡,不得转世超生,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要为战死者立佛塔?”王文佐的音调下意识的抬高了。 “是的!”桑丘吓了一跳,赶忙辩解道:“不过这是那两个百济工匠的主意,属下一时心软,所以才——” “不,不,不,这是个好主意!” “好主意?”桑丘愣住了,试探问道:“郎君您同意了!” “当然,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同意?”王文佐笑道。23sk. “可死掉的多半是叛贼,是敌人!” “活着的时候是,死人就不是了!我们已经打赢了,没必要再对尸体耍威风,搞得天怒人怨的!以武威之,以德怀之,这才是王者之风,你去告诉那两个工匠,这件事情他们做的很好,要好好做,事成之后我赏他们十匹绢。”说到这里,王文佐解下腰牌:“这个你拿给他,告诉他们若是需要劳力,可以去俘虏当中挑人,我们会在这里等上一日,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柳重光神情兴奋:“我已经看过了,战场附近就有很多石头,只需要把石头堆起来,临时调些灰浆粘好,然后在上面的大石上雕上菩萨即可!” “那好!”桑丘取出一块腰牌递给柳重光:“这个你拿好,人手你只管去俘虏里面挑,两百三百都可以,事情干好了还有赏赐!哎,将军真是个善心人,你们父子真是好运气!” 看着桑丘离去的背影,柳重光抚摸了腰牌上精致繁密的花纹,对儿子叹道:“也许你才是对的,菩萨眼里众生平等,唐人与百济人并无差别!” 呻吟、痛苦、恶臭、绝望,这就是战俘营。 慧聪蜷缩着身体,尽可能将赤裸的双脚包裹在长袍里以避免冻伤——慌乱之中他误入泥沼,丢掉了鞋,而后沦为唐人的俘虏,不过幸好没有受伤——此时受伤就意味着死亡,没人会在俘虏身上浪费伤药。 “阿娘,阿娘!” 慧聪转过头,向呻吟声来处望去,只见一个汉子躺在地上,脸色通红,口中喃喃自语,显然已经是发癔了。他犹豫了一下,爬了过去,伸手在那汉子额头上摸了下,烫得吓人。 “谁能弄点水来,雪也行!” 周围沉默若死,几分钟后有人答道:“哪来的水?只有血!” 慧聪抬起头,周围是一张张木然的脸,他叹了口气,盘膝在那汉子身旁坐下,双手合十,念起《往生经》来。 “谁愿意干活,一块饼一碗热汤;谁愿意干活,一块饼一碗热汤!” 慧聪站起身来,只见营口处站着两个男人,年长的那个正朝这边大声叫喊,听口音却是泗沘口音。 “能给口热汤吗?这里有人发烧了!”慧聪高声道。 “发烧了?好,好,马上拿来!”柳重光应了一声,赶忙取了个陶碗,打了碗热汤送了过去,慧聪用力掐住地上那汉子的人中,使其张开嘴,喂了几口热汤进去,那汉子喉咙里发出声响,吐出一口浓痰,渐渐苏醒过来。 第六十五章 慰灵 “阿弥陀佛,活过来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慧聪将汤碗递给旁人让其喂汤,双手合十向柳重光道谢,柳重光上下打量了下,突然问道:“敢问一句,您是哪座寺里的禅师?” 慧聪看了柳重光一眼,小心的答道:“贫僧是定林寺的慧聪!” “啊呀,原来是定林寺的高僧呀!”柳重光一拍大腿,倒把对方吓了一跳:“在下柳重光,世代都是为寺庙塑像的!”说罢他便将打算掩埋尸体,修建佛塔祭奠亡灵之事告知了对方,最后道:“还请禅师前往莫要推辞!” “这本就是贫僧的分内之事!”慧聪慨然应允,旋即他低声问道:“只是你哪来这么多人手?” “无妨!”柳重光取出一块腰牌,在慧聪面前一晃:“这是唐人将军给我的,只要愿意出力修佛塔的,都给饼吃,给热汤喝!” “唐人将军允许你修佛塔安抚亡灵,还肯拿出粮食来?”慧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腰牌为证?”柳重光将腰牌递给慧聪,慧聪看了看,他虽然没有见过真的唐军腰牌,但看这做工应该不是伪造的,他将牌子还给柳重光:“既然是这样,那就快些动手吧!”23sk. 王文佐从沈法僧手中接过火把,将其插入柴堆,鱼油立刻燃烧,干草下一刻也燃起火焰,细小的火苗在柴堆各处窜出,在枝叶间攀援。王文佐后退了一步,以避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同舟共渡,并肩而战!今日丧汝,痛彻心扉!他日衣锦还乡,定将骨殖带回,葬诸桑梓,与先祖为邻!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王文佐的声音高亢而又悲凉,众人齐声应和,引来不远处正在修筑佛塔的百济人驻足观看,他们知道那些唐人也在火葬战死的袍泽,虽然言语不通,但那种失去同伴的悲怆却是相通的,心中仇恨依旧不减,但也渐渐明白对方并非青面獠牙的吃人怪物,而是与自己一般有血有肉的人。 慧聪在简陋的佛塔前念诵完《往生经》、《金刚经》,超度完亡灵之后,便对一旁的柳重光问道:“柳施主,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 “禅师请讲!” “以贫僧所见,您在那位唐人将军面前颇为说得上话,可否替我等打听一下,到底要如何处置我等,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柳重光长大了嘴,他当然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自己在王文佐眼中不过是一个工匠罢了,又何尝有什么分量。 “柳施主,贫僧也知道这件事十分难办,但这可是上千条性命呀!”慧聪见状,赶忙加重了语气:“人人都有父母妻儿,在家中翘首期盼他们的归来!” 慧聪的最后一句话击破了柳重光的心防,他咬了咬牙:“也罢,我便拼了性命替禅师问一句了!” 火已经渐渐熄了,用白布蒙住口鼻的士兵们用铁钩拨开灰烬,将残余的白色骨殖放入一个个瓦罐中,这些瓦罐将按照尸体上的铁制铭牌写上姓名,将来运回死者的家乡安葬。而王文佐站在火堆旁,亲自看着这一切。 “郎君!” “桑丘,有事吗?” “那个铜匠想见您!”桑丘低声道:“年纪大的那个!”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凝视着火堆,直到最后一堆骨骸被放入陶罐。 “带他去我的帐篷!” 帷幕掀动,王文佐抬起头回身,只见柳重光进来,深深低头。由于忙碌了一天一夜,他看上去形容憔悴,眼窝凹陷,双手皮破血流。桑丘跟在他后面,帐篷里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了。 “佛塔已经修好了?” “都已经好了!”柳重光不敢抬头:“僧人也唱经送佛,告慰亡灵了!” “很好,桑丘说你有事要见我?” “是的!”柳重光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跪下磕了两个头:“您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俘虏?” “谁让你问的?”王文佐目露寒光:“别想哄骗过去,你不会有这么大胆子,为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冒险!” 柳重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给自己的巨大压力,就好像水银泻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是那个僧人,对不对?” 不等从柳重光那儿得到确认,王文佐做了个手势,桑丘走出帐篷,片刻之后便把慧聪押回来了。 “是你让柳重光向我询问的?”王文佐将双肘放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凝视着慧聪:“为什么要这么做?” 慧聪看了柳重光一眼,这个男人跪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不过身上并没有被拷打的痕迹——不过也许是没必要。他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贫僧,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我也不例外!” 王文佐点了点头:“不错,不过你是个方外之人,世间事与你何干?好生修行便是,为何要从贼!” 慧聪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讥诮:“贵军破我王都,杀我百姓。贫僧虽为方外之人,但口中之食,身上之衣,哪样不是百济之人施舍的,岂有坐视尔等横行之理?” 帐内静的吓人,王文佐听到轻微的哒哒哒声响,一看却是柳重光吓得牙齿打架所致,他示意桑丘将其带出帐外,笑道:“自古两国攻战,杀戮在所难免。不过你毕竟是个方外之人,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你若是答应我不再从贼,我就放你走!” “你放我走?”慧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此时帐中只有王文佐与自己两人,对方根本没有必要撒谎骗自己。 “自然是真的,其实你骗我也不打紧,眼下百济四处都是叛军,也不多你这一个了!” 慧聪听到这里,却不惊喜,反倒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将军,其实贫僧现在已经不可能从贼了!” “什么意思?” 第六十六章 拇指和烙印 “我本是定林寺的僧人,但是定林寺早就在王都陷落时被焚毁了,所以我才跟随道琛法师,但前些日子道琛法师被唐军打败,退守任存城。鬼室福信那厮乘机突袭,杀了道琛法师,并吞其部众。我逃出任存城,托庇于黑齿将军麾下,而黑齿将军被你打败,自身难保。若是有人拿住了我,恐怕就会立刻送到鬼室福信那儿领赏!”3sk. 慧聪这番话包含的巨大信息量让王文佐目瞪口呆,他知道在百济叛军中有派别之争,但搞到刀兵相见,人头落地还是有些出乎意外,毕竟百济人刚刚打了败仗,一般来说打了败仗会暂时放下矛盾,共同应对外敌,没想到那个鬼室福信竟然乘机火并,将政敌连根拔起,当真是个狠角色。 “据我所知,道琛法师乃是右将军,官职与那鬼室福信等夷。鬼室福信公然攻杀同僚,并吞部众,难道那扶余丰璋就坐视不理?” “丰殿下现在不过是鬼室福信的傀儡,生死操于人手,除了坐视还能如何?”慧聪苦笑道:“其实道琛法师原先与鬼室福信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和睦,但也绝不至于弄到今日的田地。丰殿下从倭国回来后,发现鬼室福信势力太大,难以控制。就故意封道琛为右将军来分鬼室福信之权,鬼室福信怀恨在心,才出兵攻杀道琛的!” 听了慧聪所说的这番密辛,王文佐才对百济复国军高层的情况有了一番了解,他思忖了片刻:“既然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也回答你的问题。我不会杀俘,但怎么处置眼下还没有决定!” “既然不杀,那要么是留要么是放,留下来没有那么多粮食,放走了又担心重新拿起武器反抗,贫僧猜的对不?” “不错!” “那还是放了吧!”慧聪道:“只要将其右手拇指砍掉,就无需担心了!” “砍掉一千人的右手拇指?”王文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至少保住了脑袋!”慧聪道:“割掉右手拇指,这样就无法再拿起武器,却还能耕田防止。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感谢您的慈悲!” “割掉大拇指叫慈悲?这还真是件新鲜事!”王文佐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吗?可贫僧以前听商人说,贵国的农民为了逃避兵役和劳役,就曾经割断自己的手足拇指,称其为‘福手’、‘福足’,虽然失去拇指,但却能和家人在一起,比起战场上的孤魂野鬼,又何尝不是一种慈悲呢?” 王文佐看着这名眼神清亮,眉目清秀的青年僧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之后他摇了摇头:“我时常取人性命,可那是战场,对手无寸铁之人断其手足,非我所能做的。禅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您可以称我为慧聪!” “慧聪禅师,我有一个办法,也许更好一些!我不可能就这么将他们释放,因为他们可能会重新拿起武器,而且我的士兵们不能白白流血流汗,但我又不想杀害已经放下武器之人,所以这一千人必须替自己缴纳赎金!” “赎金?”慧聪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们身上没有钱,就算有也早就成了你的战利品了,难道您要他们的家人送赎金来?这不太现实吧?” “那倒是不用!”王文佐笑道:“他们可以服三年劳役,这三年里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但没有薪饷,三年之后就可以自由。除此之外,为了防止他们逃走和自由后重新从贼,必须在脸颊上留下烙印,若是逃走或者再次从贼,只要抓到就立刻处死,绝不宽贷!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好吧!”慧聪点了点头:“脸上打烙印总比被砍掉大拇指好,更比砍掉脑袋强,只要您能有这么多粮食来喂饱他们!” “哈哈哈!”王文佐笑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还有,慧聪禅师,既然你已经无路可去,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我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帮我来管理这一千战俘。当然,你无需烙面。” “您无需优待贫僧!”慧聪摇了摇头:“我会留下来,也会听命行事,但我与他们一样,都是被您打败的俘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不打烙印,也无法改变事实!” 当慧聪离开帐篷,王文佐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他还需要重新咀嚼一下从对方口中获得的大量信息,当然,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这些还只是一些流言,但王文佐心中却有一种预感:这个慧聪和尚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临时编出这么大一个谎言却没有自相矛盾,又与外界信息没有冲突太困难了。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这样,扶余丰璋现在不过是鬼室福信的傀儡,那一直旁观的倭人也应该快要入局了,否则前期的投入就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 倭国,筑紫(日本九州岛福冈县一带,是古代日本通往朝鲜半岛的重要港口)朝仓,橘广庭宫。 “太阳出来了!”齐明天皇用疲倦的声音说道。中大兄皇子做了个手势,奴仆们便将她的锦榻移动到了窗旁,然后无声的退开,阳光从窗外投入,落在齐明天皇的身上,之后许久都无人说话。(历史上此时的日本还没有天皇,只是后世称其为天皇,为了讲述方便,本书中还是以天皇相称) 窗外的庭院里,种满了橘树,这座宫殿也正是因此而得名,在树林间有水渠穿行,水渠边缘是精心打磨的石条台阶。在夏末,庭院里将弥漫着橘子的甜美香气,男女们将穿行于橘林中,坐在石阶上谈论说笑,一切都是这么美好,不像现在,草木凋零,渠水干涸,一切都毫无生气,就好像这个锦榻上的这个华服老妪。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唯一的声音就是北风刮过树梢的嗖嗖声,偶尔会有轻微的噼啪声,那是枯枝被风所折断。随后,中大兄皇子听到远处传来木屐踩踏石阶的声音,犹如鼓点。 第六十七章 中大兄皇子 “应该是安培卿来了!”齐明天皇笑道。 “是的,肯定是他!”中大兄皇子表示赞同,虽然安培氏在大和朝廷里为官者甚多,但能够让齐明天皇以安培卿相称的却只有越国守安培比罗夫一人。 “他总是这样子的,步子大、急促、暴躁,他的马一定浑身是汗,马股被皮鞭抽的血迹斑斑,真的难以想象,安培卿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漂亮娴淑的女儿!” “我倒是觉得他们父女二人脾气很像,只不过晴子的刚烈隐藏在心中,平日里未曾表现出来罢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呀!”齐明天皇笑了起来,但很快笑容就又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次只有请安培卿父女都忍耐一下了!” “陛下!殿下!” 安培比罗夫走进门来,他的嗓门低沉浑厚,带有浓重的北方口音。他的身材高大,两条浓密的眉毛离得很近,几乎连在一起,高耸的颧骨和微微突出的下巴给人一种坚忍不拔的感觉,灰黑色的熊皮斗篷下是老旧的棕色皮衣,已经磨得柔软顺贴,腰间的皮带上是一长一短两柄钢刀——这是齐明天皇授予他的特权。 “免礼!”齐明天皇指了指身前的一个锦墩:“我已经听说过你对肃慎人的胜利了,真是了不起的武功呀!” “说是胜利,其实也不过是侥幸罢了!”安培比罗夫盘腿坐下,沉声道:“肃慎人的弓手十分厉害,两次交锋我方都死伤不少,最后不得不向虾夷人做出让步,换得他们的援助,方才击败了肃慎人。” “虽然途中有波折,但最后还是迫使肃慎人表示臣服,缴纳贡品,这就是胜利嘛!”中大兄皇子笑道:“若非越国守,其他人也无法征服如此凶狠的蛮夷呀!” 安培比罗夫口中的虾夷人乃是日本本州岛岛的原住民,以来自朝鲜半岛的渡来人为核心的大和王朝将其不断发动远征,迫使其向本州岛岛的东北部区域迁徙,并蔑称其为虾夷人;而肃慎人乃是我国东北与远东、北海道地区的古老民族。 大和王朝当时的统治核心在本州岛岛的奈良盆地与大阪湾周围,企图建立一个以自己为中心,遍布朝鲜半岛以及日本海沿岸的藩属体系,而安培比罗夫的这次远征就是其中之一。 “殿下谬赞了!我们什么时候渡海出兵?”安培比罗夫知道齐明天皇年事已高,精力衰退,第二次继位以来(齐明天皇是一位女天皇,她曾经两次出任天皇,即日本的第35代和37代天皇。)实际上朝政是掌握在中大兄皇子手中,这次出兵朝鲜半岛背后实际的策动者也是此人,所以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你刚刚到这里,还是先休息两日再说!”中大兄皇子笑道。天籁小说网 安培比罗夫知道对方貌似谦和有礼,但城府极深,自己若是追问只怕反倒哪里惹恼了对方便不好了,便点了点头:“也好,便依照殿下吩咐。”他又向锦榻上的齐明天皇拜了拜,便起身告退了。 “这次远征肃慎,安培卿的器量又有长进呀!”看着安培比罗夫的背影,齐明天皇笑道。 “是呀!”中大兄皇子点了点头道:“不像有些人,只想着自家那点部民、庄园,却忘记了天下的辽阔!” “葛城(中大兄皇子之名)!”齐明天皇:“你扶我起身,我想出去走走!” “是,母亲!”中大兄皇子虽然觉得有点异样,但还是小心的扶着母亲从锦榻上下来,走出门外。 “这片橘林秋天多美呀!可惜我是再也看不到了!”齐明天皇突然说。 “母亲——”中大兄皇子正想安慰两句,齐明天皇却抬起右手,制止住儿子的劝说:“葛城,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如果留在京城,也许我还能熬过这个冬天,但经过这番颠簸,我的时日应该不多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母亲说出这番话来,中大兄皇子还是感觉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泪湿双颊,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又有什么好悲伤的!更何况我这一生比寻常人精彩十倍也不止!”齐明天皇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慈爱,她伸出手抹去儿子的泪水:“你身为皇太子,在这个时候还有太多事情要准备,哪里还有余暇悲伤?” “母亲您说的是!”中大兄皇子也是一等一的枭雄,立刻就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母亲您把越国守这个时候调回来,想必也是为了震慑群小吧?” 齐明天皇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四周:“我有些累了,先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中大兄皇子应了一声,他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先拂去上面的尘土,又脱下外衣叠好垫在上面,方请母亲坐下,自己站在一旁侍立。齐明天皇坐下,突然笑道:“我这次继位以来,着实替你顶了不少恶名,不过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孩儿走的都是正道!”中大兄皇子答道。 “不错!”齐明天皇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先后有两个丈夫,有两次登基为皇,又有什么没有见过?数百年前秋津洲(日本人对古代日本的雅称)列国数百,我大和国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为何能够压服诸国,统一宇内?还不是控制了与大陆诸国的航道?有了航道就有源源不断的从大陆而来的各色匠人、精通文武之艺的士人、僧侣,有各色精巧货物。如果我们大和是这橘树,那大陆诸国就是生长橘树的土地。橘树离开土地就会枯萎,大和失去了与大陆的航道,也会逐渐衰败!所以你兴建新港口,挖掘航道,建造佛寺、打造战船,出兵征讨虾夷、肃慎,乃至准备出兵百济,不管旁人怎么说你劳民伤财,我都支持你!” “母亲说的是,不过孩儿这次要出兵百济,其实考虑并不仅仅是想要打通前往大唐的航道!” “哦,还有什么?” 第六十八章 革新 “母亲,这次唐出兵征讨百济,理由是其阻碍新罗的贡道,但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自从大汉覆灭,大陆就再也没有出现一统天子,直到大隋圣人灭陈,不过也二代即亡,但即便如此,隋依旧三次攻打高句丽。如今大陆诸国又重归一统,唐人又出兵征讨高句丽,可见只要大陆一统,就会四处征讨。” “你的意思是这次唐人不会以百济为满足,还会渡海征讨我大和?” “嗯!”中大兄皇子点了点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即便出兵不胜,百济之民也必然感激我大和,将亡国之民迁回九州岛,不但可以壮大国力,还可以壮大皇室一族的实力!” “不错,你考虑的的确十分周全!”齐明天皇嘉许的点了点头,百济与当时的倭国关系极为紧密,文化习俗相通,上层有血缘关系,而当时的日本有大片待开发的土地,百济移民又掌握着高超的生产技术,可以壮大倭国的实力。 而且当时大和王朝还处于从贵族国家向律令制国家转型的过程中,天皇一族对其他大贵族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比如天皇死后,皇位由何人继承并不是由天皇生前决定,而是由贵族们共同推举,所以才出现了像齐明天皇这样以女子之身两次登基为皇的例子。 而且当时倭国的天皇往往不是单指天皇本人,皇后、皇太子也往往被认为是拥有相当的权力,属于皇位的一部分。比如中大兄皇子、圣德太子等人虽然还未曾登基,但实际的执政者却是他们而非天皇本人。 在这种情况下,中大兄皇子对百济的经略就有了一层特殊的用意,因为齐明天皇死后,他未必会成为下一任天皇,很可能失势,而皇室的失势者往往会被消灭。而如果对百济的攻略成功,毫无疑问会给他的继任加上一块重要的砝码。 “这都是母亲平日的教导有方!”中大兄皇帝笑道。 “不过对于鬼室福信那番作为,你有什么打算?”齐明天皇笑道。 “他这是自寻死路!”中大兄皇子冷笑道。 “为何这么说?” “他只是扶余氏旁支,若无扶余丰璋在手便无法号令百济群豪,又同时与唐和新罗为敌,势单力薄,离不开我大和的外援,所以他杀不了扶余丰璋。而这次他杀道琛、安培右卫门,同时把扶余丰璋和越国守都得罪狠了,不亡何待?”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立刻对鬼室福信下手?” “不错,鬼室福信乃是百济复国军的实际首领,若是现在杀了他,最高兴的是新罗人和唐人。所以我打算让越国守先册封扶余丰璋为百济王,定下君臣之分,然后攻打新罗,一来可以牵制新罗人之力,二来也可以恢复任那四郡,毕竟那才是我们的故地!” “任那四郡!”齐明天皇吐出一口长气:“若是葛城你真的能恢复那儿,那我将来在列祖列宗面前,也是有颜面的很呀!” 中大兄皇子提到的任那四郡指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朝鲜半岛南端的一个小国,那儿有距离日本九州岛岛最近的港口,自古就与日本大和王国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按照日本史书的记载,古代日本大和王朝曾经统治过当地,即任那日本府(依照神功皇后东征说);而朝鲜则认为当地存在一个名叫伽倻的松散的城邦联盟,大约于公元525年被新罗所并吞。 不过有一点双方都承认,古代大和王朝曾经对当地有相当的影响力,唯一的争论在于是直接统治还是间接影响。而对于倭人来说,从新罗人手中夺回任那四郡无疑才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地位远在支持百济之上。 一阵微风吹过,摇动着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齐明天皇抬起头,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微微闭上眼睛,金冠白发,鸡皮枯肤,形容枯槁。中大兄皇子记得母亲年轻时是无与伦比的绝代美人,多少杰出的男人都为之魂牵梦绕,而时光是如此的残酷,将一切都摧毁,只余残渣。 “葛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齐明天皇突然睁开双眼:“我们一族最大的敌人是谁?” “一族最大的敌人?”中大兄皇子愣住了,如果是二十年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苏我氏,这个来自百济的豪族是当时大和王朝的首席大臣,曾经掌握朝廷大权,甚至派人杀死没有苏我氏血统的皇位继承者。但此人已经在十五年前被中大兄皇子发动政变杀死,苏我氏的宗家也在不久后灭亡。 从此之后,朝廷的大权也就落入了中大兄皇子之手,他也在不久后发动了以加强天皇集权为目的的政治经济革新运动,即“大化革新”,经过这些年的改革,贵族们也许还能插手天皇家族内部斗争,但已经没有像苏我氏那样可以威胁到天皇家族本身的氏族贵族了。23sk. “孩儿不知!”中大兄皇子摇了摇头。 “照我看,应该是中臣镰足!(中大兄皇子的心腹,藤原氏的始祖)” “他?不可能?”中大兄皇子连连摇头:“他对我极为忠心,又才具过人,乃是朝廷的柱石,又怎么会是我们一族的威胁?” “他现在自然不是,但将来就不一定了!”齐明天皇叹了口气:“依照你颁布的新法:天皇等所立子代之民,处处屯仓及别臣、连、伴造、国造、村首所有部曲之民,处处田庄,悉数被废除,使其成为公地、公民。而国家则以律令统治土地和人民,而朝中大臣之中,在律令之学上没有一人及得上中臣镰足的,若是几代下去,他将这传为家学,恐怕这朝政也就落入他的后人手中了!” 第六十九章 隐患 中大兄皇子笑了起来:“母亲未免想的也太远了?律令较之神命,岂不是好多了?”原来在大化革新之前,大和王国施行的是部民制,即皇室与大小氏族贵族(即别臣、连、伴造、国造、村首)都有自己的部民,部民以村社的形式,向氏族贵族缴纳各种租贡、服劳役,而贵族则庇护这些部民,国家无权插手其中。 不难看出,在部民制下,每个氏族贵族都是个小国王,而天皇与其说是政治领袖,更不如说是宗教领袖,比如齐明天皇第一次登基就是凭借祈雨成功战胜其他竞争者而成为国君的。而国家实际执政者是最强者,即拥有最多部民的氏族贵族,倒未必是天皇本人,比如大伴氏、苏我氏等,这些有力的氏族首领也是天皇家族的直接威胁。 而大和国家高层权力运行也没有什么成文的法则,充斥了血腥和阴谋,即便是号称“现人神”天皇本人,也时常遭到杀身之祸。 所以中大兄皇子所实行的大化革新,借鉴朝鲜和隋的制度,废除了部民制,天皇本人与诸多氏族贵族都不再直接占有土地和人民,而代之以授予不同位阶的官职。一个贵族权力的大小不再由其拥有的人民和土地多少决定,而是由官职的高低。 天皇作为国家元首的权力大大提高,彻底压倒了其他氏族贵族,但从另外一个方面,天皇从某种角度上也失去了原先“现世神”的身份,变为天皇国家的一个部件,必须受到律令制的限制,其一族经济来源由于失去了直接占有的诸多田庄和人口,实际上是被削弱了,齐明天皇作为一个具有丰富经验的政治家,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是呀!”齐明天皇叹了口气:“我一个将死之人,的确是不应该想那么多了!” 中大兄皇子听母亲语意凄凉,正想劝说两句,齐明天皇却叹道:“外间风大,你扶我进去歇息吧!” “是!”中大兄皇子应了一声,小心的将齐明天皇扶进屋内,又侍候她躺下,待其睡了过去,方才退出屋外,招来一名侍从,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列国加紧调运军粮运往筑紫,来年渡海进攻新罗!” ———————————————————————————— 泗沘城。 刘仁愿与刘仁轨并肩站在城墙上,风吹拂着两人头顶上的旗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一切都准备好了!”王文佐向刘仁愿躬身行礼,对于旁边那个陌生人,他还保持着戒惧之心——虽然对方总是面带笑容,但他能感觉到其笑容下面隐藏的火焰,一不小心就会把旁人灼伤。 “正则兄?”刘仁愿再向同僚征求了一下意见后,向王文佐点了点头:“靶子在哪里?” “那边,就在城墙拐角处,有几个木桶,您看到了吗?” 刘仁愿眯起了眼睛,向王文佐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反问道:“那几个?差不多有两百步了吧?” “差不多!”王文佐瞥了刘仁轨一眼,他一直沉默,只是认真的盯着那几个靶子:“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刘仁愿威严的点了点头,旋即他对刘仁轨笑道:“小儿辈的玩意儿,且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花样可是能要人命的!”刘仁轨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台蝎子弩炮,只见几个士兵在熟练的转动瞄准,然后他们开始转动摇柄,那台奇怪的机械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然后拍动扳机,只听得一声闷响;然后继续转动摇柄,再次拍动扳机,依次循环。片刻后,城墙拐角那边有人举起一面红旗,用力摇动。 “停止射击!”王文佐喝住士兵,跑到刘仁愿与刘仁轨面前,躬身道:“都护、使君,已经完成了,请过去查验!” “这些都是那强弩射来的?”刘仁轨弯曲膝盖,从地上拔出一根投矛,投矛的木柄已经折断,头部没入泥土,旁边有个已经缺了半边的木桶。 “正是!”王文佐笑道:“方才一共射了十三支,有七个木桶!” 刘仁轨没有说话,他捡起方才那个破木桶,掂量了两下,木桶是海船上装运酒水用的,禁得起风浪,十分坚固,而现在却好像被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丢下来一般,变成了碎片。他抬起头来:“再来一次!” “啊?”王文佐没有听清。 “再来一次!”刘仁轨重复道。 “是,是!”王文佐赶忙对一旁的士兵喊道:“你再搬几个木桶来!” 几分钟后,三人重新站在破碎的木桶前,这一次炮手们更准了,他们只用了九支投矛就打碎了六个木桶。 “呵呵呵呵!”刘仁愿的笑声宏亮如昔:“正则兄,看来这次扫清泗沘城周围的叛贼山寨指日可待呀!” “都护所言甚是!”刘仁轨点了点头,转而向王文佐问道:“王校尉,我方才看你那弩手只是不断转动手柄,却未曾上弦,装填弩矢,这是何道理?” “回禀使君,卑职这强弩内有机括,转动手柄时便可自动上弦,又有弩匣,每发一箭,弩匣中有一箭落下,无须再去装填!” “嗯,原来是连弩呀!”刘仁愿笑道:“这一共有多少具?” “二十具!” “那如果赶制的话?一个月内可以造出多少来?” 王文佐等着这句话已经好久了,他赶忙装出一副为难之色来:“回禀都护,若要赶制这连弩,须得先有铜、铅、锡、牛筋、木材等各种材料——” “这个是自然!”刘仁愿笑道:“既然要让你去造,那材料自然用不着操心!” “且慢!”刘仁轨倒是要冷静的多:“此乃军国之器,制造之法若是泄露出去,只怕反有大害,须得选用一僻静隐秘的地方,用精细可靠之人才是。王校尉!” 第七十章 升官 “末将在!”王文佐赶忙躬身。 “你娴于军事,通晓攻战之法,善治戎器,现以你为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专职督造这连弩。”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刘仁愿笑道:“都护,你以为如何?” 按说刘仁轨离开大唐时是戴罪从军,不过有个检校带方州刺史(检校有临时、试用的意思)的官职,后来虽然取得大胜,依照常理朝廷肯定会将其官职上的那个“检校”去掉,但毕竟路途遥远,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其官位还是在刘仁愿之下的。这样有上官在场,却抢先任免部将的,着实有些无礼,刘仁愿心中虽有些不快,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刘府君之言甚合我意,便这样吧!” “下官遵命,多谢二位上官栽培!”王文佐赶忙下跪谢恩,他心中甚喜,所谓兵曹参军指的是掌管兵事的官员。汉唐时去古时未远,州郡也被视为一地之君,有开府之权限,设有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这六个部门辅佐州郡官,便如汉代宰相下的属官六曹、隋唐六部一般。熊津都督府虽然眼下只有泗沘城一地,但将来若是能抚平百济,那至少也是个中都护府的,兵曹参军至少也是个七品官,还是长官身边的人,相比起王文佐原先的官职,可以说是一步飞跃了。 刘仁愿虽然对刘仁轨的擅自做主有些不喜,但并未迁怒王文佐,毕竟此人是自己早就看好的人才,先前又与刘仁轨并无瓜葛。他示意王文佐站起身来:“方才刺史所言你也都听到了,此乃军国之器,切不可泄露出去,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下官先前考虑不周,若非刺史提醒,只怕早已酿成大错!”王文佐赶忙先拍了刘仁轨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然后笑道:“如果可以的话,下官打算在河边先建一个造船之所!” “造船之所?”刘仁愿一愣:“这与造船有什么关系?不是要打造这连弩吗?” “都护!”王文佐走到弩炮旁,轻轻的拍了拍:“您看这连弩,要用硬木、牛筋、麻索、铜、铁等多样材料,伐木、鞣索、打制零件、锻造、熔铸、打磨,工序甚多。需要劳力甚多,这泗沘城中到处都是百济人,若想不让消息泄露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若是将这零件拆开了,分成数十个部件,让不同的工匠打制,只要不告诉他们是做什么,他们就不会知道,是不?” “王参军此计甚妙!”一旁的刘仁轨已经反应过来了:“刘都护,王校尉这是瞒天过海呀!他明面上是在造船,实际上却让那些工匠打制连弩的部件,反正船舱里面也有铁匠、绳匠等各色匠人,只要不告诉他们,谁又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旁人都以为这是造船的,谁又知道造的是连弩?” “不错,果然好计!”刘仁愿也如梦初醒:“你明日便在熊津江边上寻找适合造船的场所!工匠劳力也随你调配,事后报上来便是!” 泗沘城,酒肆。 清亮的酒液从壶口流入,落入杯中,溅起点点香气,崔弘度陶醉的吸了一口,叹道:“上等的兰陵酒,有日子没喝过了!” “崔十一郎见了酒就这幅德行,来来!”倒酒的贺拔雍把倒满的酒杯往崔弘度那边一推:“品品,这就是多少年头的?” “真香。”崔弘度猛灌一大口。此人喝酒从不小口浅酌:“十五年,对少说也有十五年,要是少了一年,砍了我的脑袋去!” “还有这腌肉!”贺拔雍把酒壶放下,拔出匕首给众人切起腌肉来,切开的腌猪肉薄片驯服的滑落木盘上,鲜红色的肌肉与脂肪交错,形成漂亮的花纹,让人看了就垂涎欲滴:“这可是我在百济人地窖里翻出来的,都是前腿,一共二十根,来,参军您请尝尝!” “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如此客气!”对于同伴们态度的微妙改变,王文佐有点窘迫,他将盘子退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安面前:“还是请五郎先尝!” “三郎还是老样子!”柳安笑的有些苦涩,他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腌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嗯,这腌肉着实不错!” 柳安开了头,众人纷纷伸出筷子夹肉。王文佐能够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似乎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变远了,他此时才注意到柳安竟然坐在自己的对面,唐时酒宴座次有严格的尊卑,东向坐是首席,次者是南向坐,再次者是北向坐,最卑的位置是西向坐。自己进门后习惯性的选择南向而坐,没想到众人依序坐下,有意无意间却将最尊的东向位置空出来了。 “柳兄!”王文佐咳嗽了一声:“为何今日不坐东向之位?” 柳安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三郎右迁(升官)为兵曹参军,东向之位自当是三郎的。” “柳兄何出此言,我辈聚饮,当以年齿为序,岂有以官位定尊卑之礼?”王文佐笑道:“再说兵曹参军也不过七品,柳兄乃是折冲府中的果毅都尉,却是从六品下,即便论官职也是在我之上的!” “对,三郎说的是,柳兄还请坐东向之位!”一旁的贺拔雍见状赶忙出言附和,其他人也出言相劝,将柳安拥到了首位坐下。柳安向王文佐投来感激的一瞥,他心里当然清楚虽然自己的官职品级还在王文佐之上,但王文佐这个兵曹参军乃是熊津都护府的,而自己的果毅都尉却是青州折冲府的,眼下能管的也就手头上这几百上千个大头兵,而王文佐掌管的是整个熊津都护府(即整个百济)范围内的武官选举、兵甲器仪、门户营钥,烽候传释等事(虽然现在只有一座泗沘城)。举个例子,三国时蜀国马谡的官职就是兵曹参军,只不过是诸葛亮丞相府的兵曹参军,其实际的权力和前途都远非柳安所能及。 第七十一章 投靠 众人重新定了位次,举杯相劝,酒过三巡,气氛也变得活络起来。那贺拔雍乘着酒意,大着胆子问道:“三郎,你当了兵曹参军,手下的佐吏可有空缺的?” “哦?贺拔你有意来我手下做事?”王文佐笑道 “不错!”贺拔雍一拍大腿,喝道:“刘都护和刘刺史都很看重你,所以才让你做了这个兵曹参军,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跟着你前途无量。三郎,估计到了明天就有不少人跑来你这里求情了,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照顾一下自家兄弟吧!” “哈哈哈哈!”王文佐被贺拔雍这番话弄得笑了起来:“听你说的倒好像在我手下做事是什么肥缺一般!” “照我看,能在三郎你手下做事还真不错!”沈法僧插嘴道:“也给小弟我留个位置吧!” “对,也给我留个!” “也给我留个!” 长桌旁众人纷纷出言恳求,王文佐被围在当中,推脱不得,赶忙向柳安请求道:“柳兄,你看这些家伙都成什么样子,还请帮我开解开解!” “这也怪不得他们!”柳安笑道:“若非我走脱不得,只怕也求托来你手下当个小吏,干两年外放出去就能当个州县官,岂不是远胜当个丘八头子?” “外放出去?柳兄你对百济的形势这么乐观?” “当然!”柳安捋了捋被酒水打湿的胡须:“刘刺史两战两胜,大破叛贼;三郎你又造出了如此厉害的连弩,只要能打通与新罗的粮道,平定叛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面对同袍的乐观,王文佐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距离战事结束还遥遥无期。如果把战争比成一场赌局,那么只有当一方输光全部的筹码,赌局才会结束。从眼下的战局看,唐人固然远没有下全部筹码,隐藏在百济人背后的倭人手中也还有大把筹码未下。 从百济与倭人过去的外交关系来看,百济是交出人质的一方,倭人是收人质的一方,其在与倭人外交关系中都是处于较低一方的,显然其实力要低于倭人,考虑到倭人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参战,养精蓄锐已久,其实力着实不可小视。在这种情况下,战事发生反复都很正常,说战事何时结束还早得很。 酒宴终于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王文佐在桑丘的帮助下,爬上马。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两个太阳穴嘭嘭作响,跳得厉害,不过幸好还能在马鞍上坐稳。突然,从道旁冲出几个黑影来,拦在马前,受惊的战马猛地前蹄扬起,王文佐赶忙死死抱住马脖子,喊道:“刺客,刺客!” “不是刺客,是我,袁飞呀!”来人喊道。 在桑丘的帮助下,王文佐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马,他有些狼狈的从马上下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地上跪着五个人,为首的那个身材精干,双臂修长,颧骨凸出,双颊凹陷,正是袁飞。桑丘抢上前去踹了一脚:“袁飞你这个时候不乖乖呆在营里,跑这里来干什么,小心让郎君的马踩死!” 王文佐见状心知桑丘这是想要维护自己的这个同乡,所以抢先替王文佐出气,他没好气的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块上:“罢了,你们几个起来吧!有什么事?” “我等不想当兵了,只想当您的部曲!” 王文佐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你们五个?” “不止,还有其他人!”袁飞低声道:“所有人都想,我们五个是被推举来的!” 王文佐伸出手指用力揉自己的两个太阳穴,那儿疼的要命,他摇了摇头:“不行,你们现在都是大唐的蕃兵,名字都在军籍之上,不是我王文佐一人的私兵。你们这么乱来,是要掉脑袋的,不但你们要,我也要!” 袁飞等人都被王文佐吓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袁飞哀求道:“郎君,我听说新来的军官会把我们打散了,分到各营当军奴!以后攻打百济人的山城,就让我们填壕!” “这都是谣言,不要自己吓自己!”王文佐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生硬了,便稍微放缓了一点:“你们也都是打过好几仗的老兵了,对于怎么攻山城都有经验,上头怎么会让你们当军奴去填壕?倒是有可能让你们当选锋,蝎子的厉害你们也都见过了,真的打起来,百济贼的弓箭手城墙上都冒不了头,正是你们立功的机会!” 听了王文佐这番劝慰,袁飞等人的情绪好了点。离开前袁飞又磕了两个头:“我辈虽如草一般,但郎君活命之恩永不敢忘!他日若是有需,一言即来,万死亦不辞!” 看着袁飞等人的背影在黑夜中消失,王文佐突然沉声喝道:“桑丘,跪下!” 桑丘赶忙跪下。 “袁飞的事情,是你在背后替他们出的主意吧?” “是的!”桑丘磕了个头:“他们几个在小人面前苦苦哀求,小人拗不过,才让他们来找您的!” 王文佐冷哼了一声,他今晚来与柳安等人聚会的事情旁人并不知晓,柳安等人平日里与这些三韩人没啥来往,也不会给他们出这种犯忌的主意来,唯有桑丘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又与袁飞等人往来甚密,嫌疑最大。 “你跟随我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不知道孰轻孰重?”王文佐冷声道:“这等事也是你能做主的?” “小人知罪,愿听郎君责罚!”桑丘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是袁飞他们着实可怜,唐人将主多视三韩人如草芥,如郎君待奴等的少之又少,袁飞他们都愿为郎君部曲,世世代代侍奉郎君!” 王文佐听到这里心中一软,唐军灭百济之后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只能说搞出后来百济全境皆反绝非偶然,战争带来的苦难像桑丘、袁飞这种底层中的底层感受最深,而他们又不像百济人有武器,有原有的社会组织来反抗,只能默默忍受。因此一旦遇到王文佐这种宽厚待人、又有能力庇护他们的首领,他们就会本能的死死抓住不放,希望能够成为王文佐的部曲,摆脱眼下这种毫无能力反抗,只能任凭命运摆弄的现状。 第七十二章 柳少府 “即便想要当我的部曲,也不能如此行事!”王文佐口气缓和了少许:“军中岂无法度?这样吧,你这几日去问问袁飞,看看有哪几个想要当我部曲的,总数不要超过三十人,莫要被外人知晓!” “是,是!”桑丘应了一声,笑道:“郎君请放心,袁飞几个都是明白人,绝不会漏出半点风声!” 城门外的河滩一片荒芜,唯有烂泥,灰烬和烧焦的骨骸废墟,为了避免百济人利用城墙外的坊肆攻城,唐军在两个月前就将其全部烧毁。如今只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们重新搭起的茅棚,他们在城墙下售卖鱼和各种贝类。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王文佐在马背上,对一旁的张君岩道:“这段河岸很适合建造船坞、堆料场、工坊,先把地方清理出来!” “是!”已经跟着王文佐去了熊津都督府兵曹当佐吏的张君岩飞快的在书薄上记录下上司的命令:“参军请放心,明天天黑前就能完成!” “嗯!那边,看到没有,就是那块芦苇丛边上!”王文佐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调五十个人来从这里修一条路过去,把地也平整一下,告诉那些卖鱼的,以后鱼市就在那边,让他们迁过去做生意,要给这些苦人儿一条活路!” “是!” “这里修建工人宿舍,临近宿舍区的高地上修建兵营,对,就在那片长满灌木丛的岗地!”王文佐一边比划一边大声道。 “参军!”张君岩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要建这么多房子,恐怕没有足够的材料吧!” “怎么会没材料!”王文佐笑道:“你忘记了泗沘城外有那么多寺院吗?将其拆掉不就有了?那些寺院的梁柱可都是上好的木材,用来造船再好不过了!” “是,是!”张君岩已经有些跟不上王文佐的思路了,他只能飞快的在书薄上记录,正如王文佐所说的,自从公元4世纪佛教传入百济,百济诸王便将其视为护国治民之本,极为崇信,其国土遍布寺塔,首都周围更是有数十座佛寺,其中慧聪所在的定林寺便是其中之一。唐灭百济之后,由于战乱不断,这些寺庙中的僧侣几乎都逃散了,寺庙中的金铜佛像、珍宝也多半被唐军掠夺,但寺庙建筑的主体结构都基本完好,有大量的梁木、砖石可用。 “可惜这河边没有佛寺,不然连打地基的功夫都省下来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他踢了下马腹,向城内而去。 回到兵曹的衙门,他便赶往刘仁愿处,将自己的造船厂计划向其禀告了一番。刘仁愿在听完他的报告,稍微犹豫了一下道:“王参军,你先前不是说造船厂不过是个幌子吗?怎么这么大费周章?” “都护!”王文佐压低了声音:“下官以为就算是作假,也是越真越好!” “呵呵!”刘仁愿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也罢,反正这件事情既然交给你了,那我也就不多问了,抓紧便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天刘使君已经攻下了丁林栅,斩首百余人,收粮万余石,牲口上千,你的那个蝎子功劳不小!” 王文佐赶忙谦逊道:“这都是刘使君调度有方,将士奋勇,下官并无什么功劳!” “三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客套了!”刘仁愿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了起来:“苏大将军回师之后,留守泗沘诸将之中,你论功第一!”天籁小说网 “不敢!” “论功行赏,又有什么不敢的!”刘仁愿点了点书案上的一张折好的白麻纸:“这就是将要送回长安的请功文书,你的名字就在第一个!” 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都护栽培之恩,文佐粉身难报!”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王文佐赶忙站起身来,垂首叉手而立。他看到刘仁愿站起身来,对门口躬身行礼道:“不知柳公前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柳某不告而来,刘都护何罪之有?”来人仿佛这才注意到王文佐,笑道:“诶!这位郎君如此英挺,想必是刘都护幕府中的俊才吧?” “下官王文佐,乃是都护府中兵曹参军!”王文佐赶忙向来人敛衽下拜,乘机瞥了对方一眼,只见来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白皙丰满的脸颊,三缕长须,鼻直口方,眉心一点黑痣,以唐时的标准却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双目略有些狭长,给人一种阴微的感觉。 “原来是王参军,好,好!”来人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笑道:“某家姓柳,名元贞,在少府中任官,此番来百济采办一些玩意,今后还有亲近的机会,呵呵!” “不敢!”王文佐赶忙躬身行礼,这人口中的“少府”指的是替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与内廷关系紧密,有很多上达天听的渠道,其地位绝非区区一个熊津都护府的兵曹参军能比。 “王参军无需如此,柳某平日里最敬重的便是像你这样的边士,可千万莫要自外呀!”那柳元贞笑嘻嘻的将王文佐扶起,轻轻的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拂去上面的灰尘,才对刘仁愿笑道:“刘公,不知可有空,下官有件事情想要与你商议!” “王参军,你且在外面稍候片刻!” “下官遵命!”王文佐退出门外,在走廊上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便看到那柳元贞出来了,赶忙向其行礼,柳元贞向其拱了拱手,方才离去。 王文佐重新进门,却只见刘仁愿脸色难看的紧,好似有什么极为为难的事情,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刘仁愿问道:“王参军,你可知道这柳元贞是何人?” “不知!”王文佐摇了摇头。 “此人的岳父便是当朝宰相李义府!” “啊!”王文佐脸色大变,当朝宰相是谁他倒未必清楚,但“口腹蜜剑李义府”这个id昔日在网络上可见过好几次,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这等名声的人物,也许并不可敬,但绝对可怕。 第七十三章 舍利子 “呵呵!”刘仁愿苦笑着摇了摇头:“堂堂的大唐宰相,把自己女婿派到百济来,就是为了赶尽杀绝,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我以前还以为那些传言有夸大之辞,现在看来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赶尽杀绝?”王文佐吓了一跳:“都护,难道这是冲着您来的?” “当然不是,否则老夫还能活到今日?”刘仁愿笑了笑:“是想拿老夫当刀,替他岳父除去仇敌,身为当朝宰辅,却全然不把国事放在心上,只想着一己私怨,啧啧!” 王文佐见刘仁愿满肚子的怨愤,心知今天没法谈正事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便随便找个理由溜了。 接下来几天里,王文佐为了船厂与城内武器工坊的事情,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渐渐把那天刘仁愿的事情给忘了。这天傍晚回到家中,让仆妇送上饭来,刚吃了两口,便听到柳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三郎回来吗?” “是柳兄吗?”王文佐赶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出门相迎:“刚刚才到家,正在吃饭,我让桑丘去买点酒肉,——”话说到这里,王文佐便停住了,只见庭院里站着两人,柳安身后那人身着锦袍,白面长须,正向自己矜持的微笑,不是柳元贞是哪个? “三郎,不必麻烦了,酒菜我都准备好了,马上就送到!”柳安笑道:“我今日还带了个朋友来,却是我的同族——” “五郎不必介绍了,我与王参军在刘都护那儿已经见过面了!”柳元贞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五郎的朋友,当真是巧的很呀!” “是,是!”王文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应承了两句,将两人迎进屋内,分宾主坐下。 “下官虽然知道柳少府与五哥同姓,但没想到竟然是同族!”王文佐一边吩咐桑丘将自己吃到一半的碗筷拿下去,取些坚果上来,一边笑道。 “王参军不必如此客气,本官虽在少府任职,但只是一介佐吏罢了!眼下也不是公府之地,不必以官职相称,我族中行十三,你便称我柳十三即可!”柳元贞笑道。 “那您称我三郎即可!”王文佐笑道。 “也好!”柳元贞指了指一旁的柳安:““我河东柳氏开枝散叶,分布颇广。柳安与我这一支倒是颇近的,周灭齐后才迁到山东,算起来我还长他一辈!” 王文佐愣住了,暗想难道还要跟着柳安叫你叔?这还真有点叫不出口。柳元贞看出了王文佐的心思:“我们三人年齿相仿,三郎你又不是我柳氏之人,你我之间便以平辈论交,无需在意那些!” “是!”王文佐赶忙顺坡下驴,笑道:“那在下就斗胆僭越了!” “无妨,我本是个随性的人,三郎不必拘礼!”柳元贞伸出食指敲了敲面前坚果碟:“先前我在五郎那儿时也曾经听过一些你的事情,着实是难得的英才,可惜,着实是可惜了!” 王文佐被柳元贞突然冒出的两句“可惜”给弄糊涂了,又不敢问,一旁的柳安插嘴道:“家叔的意思是,以三郎你的才具,若是朝中有人,早就青云直上了,又怎么会今日这般境地?” “娘的,这厮下鱼饵了!”王文佐立刻警惕了起来,他赶忙装出一副鲁直的样子:“下官当上这个兵曹参军,已经是都护栽培,心满意足了!” “兵曹参军,呵呵!”柳元贞扬起衣袖,掩住口鼻笑了起来,片刻后他止住了:“三郎,你知道这少府是做什么的吗?” “听说是替天子掌管私库的!” “不错!”柳元贞甩了一下衣袖:“宫中御衣、宝货、珍膳、天子祭祀天地鬼神、赏赐百官将吏,这些花费都是少府掌管。我这次来百济,便是受了皇后武氏之命,寻找一物,五郎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力,愚兄必然会在武皇后那儿提上一句!” 王文佐本以为柳元贞要让自己去当刀子杀人,正想着应该如何找个理由推诿掉,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让自己寻物,还牵扯到了武则天身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由得愣住了,他想了想后问道:“不知皇后要寻的是何物?” “舍利子,三郎知道吗?” “舍利子?莫不是佛祖死后焚化佛体后留下的宝物?” “嗯,三郎果然所知渊博!”柳元贞笑道:“前朝文帝为人臣时,有一僧人以舍利相赠,言:‘檀越好心,故留于供奉。’文帝以七宝箱藏之,称帝后建浮屠储之。开皇十五年秋,有神光从塔基升起,右绕露盘,赫若冶炉之焰。文帝令天下建三十佛塔,以储舍利。舍利临入塔时,沙门高捧宝瓶,巡示四部,人人拭目谛观,共睹光明,哀恋号泣,声响如雷,天地为之变动。时百济、高句丽、新罗三国使臣请一舍利回国供奉,以保家国安泰,千秋万岁!” “莫非您此番来百济,要找的便是这枚舍利子?” “不错,正是此物!”柳元贞含笑点头。 “这里面水很深呀!”王文佐心中暗想,隋文帝死后没几年就天下大乱了,他当然不信这舍利子有神秘力量可以保家国安泰,但佛教在世人中的影响力可不是假的,武则天派柳元贞来百济找舍利的目的应该和当初杨坚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加强自身政治地位的合法性。毕竟相比起王、崔、长孙、李、萧这些世家大族,武家的社会地位要低得多,如果能够借助佛法加持,给自己镀上一层金,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三郎!”柳安低声道:“这舍利的下落,百济人是最清楚的。若论对百济人了解,你在泗沘城中不做第二人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第七十四章 诱惑 “掺和进去也是掉脑袋的大好机会呀!”王文佐心中暗自吐槽,他当然知道武则天是这场政治斗争的最后胜利者,也知道武则天对好狗很大方,问题是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沦为这场残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武则天的对头对于他来说可也是天上人,别看自己现在手头上也有了一点实力,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也就是一只蝼蚁,心意之间就能把自己打的灰飞烟灭。 “三郎,你我习得文武艺,不就是为了——” “柳安,你不必催促!这种事让三郎自决便是!” 柳安见王文佐始终不表态,心中焦急正要催促,却被柳元贞喝住了,这时酒菜已经送上来了,他举起酒杯笑道:“好了,正事到此为止,今晚接下来便只谈风月,莫要辜负了这好酒佳时,来,来,来!” 那柳元贞果然如他说的一般,当晚再也不提任何关于舍利子之事,只是说些当时长安洛阳的趣事,劝酒行令。饶是王文佐心知他的底牌,也不禁暗自钦佩此人的耐心谋划,相比起来柳安就逊色多了,不住的向王文佐打眼色,唯恐错过了攀结贵人的机会,让王文佐心中暗自感叹中下层寒门子弟的悲哀。 转眼已经是初更时分,酒冷肴残。王文佐将柳安与柳元贞送出门外,临别前柳安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低声道:“三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说罢便不顾而去。 回到屋中,王文佐在席前坐下,便看到桑丘跪坐在一旁,面露忧虑,显然是在为自己担心。王文佐心中一动,拍了拍面前的地板:“来,桑丘你坐下,和我喝一杯!” “是,郎君!” “来!”王文佐想要找酒杯,却发现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便随手拿起一只碟子,将里面的残羹汤汁倒掉,将其倒满了,递给桑丘:“来,喝吧!” “是!”桑丘将碟中酒一饮而尽,又默契的将其倒满了,双手呈给王文佐,就这样两人你一碟我一碟的,共用一只酒碟对饮了起来。 “桑丘,我问你如果前面有两条路,一条危险但通往高处,一条安全却只能通往平地,你会选哪条?” “那就要看郎君选哪条了!”桑丘笑道:“反正无论郎君走哪一条路,我桑丘都会跟随的!” “一定会跟随,无论是去哪里?”王文佐问道。 “对,无论是去哪里!”桑丘平静的对视着王文佐的目光,神色坦然。 “好,好!”王文佐突然笑了起来:“你现在就去慧聪找来!” 夜色低沉。 他穿过塔林,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存储着历代高僧骨灰的一座座石塔在夜风中兀立,夜风掠过塔尖,仿佛是诵经声。最后,他来到老师的长眠之处,在他身旁是老师的老师。“慧聪,不要忘记,性命事小,佛法为重。”老师的声音轻声说,他的手臂削瘦,面容枯槁。 慧聪惊坐而起,心脏狂跳,毛毯纠结。房间漆黑一片,敲门声大作。“慧聪师傅。”有人高叫。 “稍等!”慧聪赤裸着身体从床上下来,抓起一件长袍裹上,打开房门,他看到桑丘那张熟悉的脸,背后站着两个士兵。 “慧聪,主人想马上见你!”桑丘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显然他刚刚喝了酒,好像还不少,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慧聪点了点头:“稍等片刻,让我穿衣服!” 他打开窗户,借助月光穿上衣服和鞋,随桑丘向外走去,街道黑暗而又寂静,当他来到王文佐住处门口时,由缺转圆的月亮已经低悬高墙。门口,一名手持长矛的守卫正来回巡视。 “桑丘,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我和慧聪法师单独谈谈!”王文佐盘腿坐在床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慧聪坐下。 桑丘点了点头,退出门外把门带上,慧聪能够听到外间低沉的脚步声,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狮子的巢穴,不禁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 “慧聪,我记得你是定林寺的,对吗?” “是的!” “那是一座很不错的寺院!”王文佐摊开双手:“金堂(安放佛像本尊的建筑)、走廊、佛塔、园林、佛像、莲花池,一应俱全。可惜现在已经被毁了,战争就是这样,把我们最珍爱的东西毁灭,这简直是太可怕了!”23sk. 慧聪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此时的诚意,也许这个男人平日里没少撒谎,但至少这个时候说的是真心话。 “是的,确实是太可怕了!” “那么慧聪法师,你有没有想过,重建它呢?” “重建定林寺?”慧聪怀疑的问道:“您要重建定林寺?” “不是我,我也没有能力重建定林寺!”王文佐答道:“但是有人可以!” “谁?” “大唐武皇后!”王文佐道:“只要她下旨,定林寺就一定可以重建,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大唐武皇后?”慧聪愣住了,他不知道王文佐为何会提到这个人,毫无疑问她有这个能力,但为何她会下旨重建这座异国的佛寺呢?他思忖了一会,小心的问道:“那要怎么才能让皇后陛下下旨呢?” “舍利子!” “舍利子?” “对!”王文佐笑道:“皇后陛下想要得到百济的舍利子,若是你能够找到舍利子献给陛下,那就一定会博得她的欢心,重建定林寺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 王文佐抛出的诱饵并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慧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王文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对于自己来说舍利子不过是僧人死后火化留下的珠状结晶体,分文不值,而对于慧聪来说,舍利子却是佛祖留下的宝物,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与功德,又怎么能交给异国的强盗呢? 第七十五章 线索 “慧聪和尚!”王文佐低咳了一声:“这舍利子应该不属于定林寺吧?” “不,原本珍藏于弥勒寺的佛塔之中!” “那就好!”王文佐松了口气,笑道:“那你还犹豫什么呢?莫非你不希望重建定林寺!” “不,那怎么会!”慧聪摇了摇头:“只是这舍利子乃是百济的国宝,我怎么可以为了重建寺院就将其出卖给——” “哈哈哈!”王文佐突然笑了起来:“慧聪你真是糊涂呀!” “糊涂?” “我问你,为何舍利子从何而来?为何是百济的国宝?” “舍利子是贵国大隋天子相赠,其可弘扬佛法,度化人心,家国安泰,千秋万岁!” “大隋天子赠汝、高句丽、新罗各一舍利子,可三国依旧攻杀不止,生灵涂炭,自己也二代即亡,宗庙不保;百济建佛塔供奉舍利子,不可谓不恭敬虔诚,而如今王都被破,王族贵胄迁往长安,哪有家国安泰,千秋万岁?” “这个——”慧聪顿时哑然,王文佐这番话倒是直戳心底无法辩驳,几分钟后他才反驳道:“兴许是百济侍奉佛法不够虔诚,所以——” “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要争论了,毕竟谁也没法知道当初百济人是否虔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仅靠舍利子并不能让家国安康,对不?” “既然你觉得舍利子并没什么用处,那为何又向我索要?” “不是我要,而是皇后陛下要,你明白吗?”王文佐冷笑道:“我辈武人就像那箭矢一般,唯人所射,听命行事罢了。慧聪和尚,我也不瞒你,皇后陛下已经派了贵人前来,为的就是这舍利子。圣旨一旦发出,那就如离弦之箭,再也无法挽回,哪怕那舍利子藏在天边,最后都会被找到,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与其被别人找到,不如你找到,至少还能让定林寺重建!” 慧聪垂下头一言不发,显然他听出了王文佐话语中的威胁之意。王文佐也不催逼,只是静静等待其作出决定。 “其实贫僧并不知道舍利子现在在哪里!”慧聪抬起头来道。 “无妨,只要有线索即可,追查是我的事情!”王文佐笑道:“只要最后能找到舍利子,都算你的功劳!” “如果真的能找到舍利子,皇后陛下真的会下旨重建定林寺?”慧聪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呵呵!”王文佐笑道:“慧聪和尚你还在担心什么?皇后陛下下旨寻找舍利子,这说明她崇信佛法。崇信佛法之人兴建佛寺很奇怪吗?至于花费自然是有百济人自己承担,最多她拨发几百匹绢布,免去半年捐税便是了,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又有什么为难的?你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怎么才能找到舍利子吧!”23sk. “舍利子原本在弥勒寺佛塔的地宫之中!”慧聪和尚低声道:“王都陷落时,弥勒寺的定远和尚取出金瓶,逃出来了。” “定远和尚?好威风的名字!”王文佐笑了笑:“那舍利子就在金瓶之中?” “是的,舍利子乃是佛宝,必须放在七宝装饰的金瓶之中!” “嗯,那这定远和尚现在在哪里?” “我在道琛法师那儿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也正是因为这个才知道舍利子在他那儿,但现在在哪儿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慧聪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唯恐对方因为线索在这里断了而发火。 “嗯!”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至少不是毫无头绪了,慧聪和尚你先去休息,等天亮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对于柳元贞来说,隅中(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时分的访客是极为少见的,甚至可以说无礼的,依照长安与洛阳上流社会的风俗,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哩!他们还得再过至少一个时辰,才开始所谓“今天”的这个旖旎绚烂的好日子。因此不难理解当他得知王文佐到访时的惊讶和恼火。 “这个无礼的蛮子!”柳元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恼火的骂道。 “是,是,那小人就先去将这厮斥退了,让他午后再来?”家奴小心的问道。 “罢了,带他到书房吧!”柳元贞摆了摆手:“这么早来,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这里不是长安,也只得将就些了!” 家奴早已习惯了柳元贞的反复无常,他磕了个头,退出门外。柳元贞轻拍了两下手掌,外间的侍女赶忙进来侍候他洗漱穿戴,他不禁摇了摇头:“这个鬼地方真是不能多呆,要尽快把差使办完了回去!” 待到柳元贞走进书房,王文佐与慧聪已经等候了两刻钟,两人赶忙向柳元贞下拜,行礼如仪后,王文佐指着慧聪道:“郎君,这位知道舍利子的下落!” “什么?”柳元贞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飞:“当真?” “不错!”王文佐将慧聪昨晚所说的那些话重述了一遍,最后道:“不过下官斗胆向其承诺,如果从他这条路上找回舍利子,皇后陛下将会下旨重建定林寺,还请恕罪!” “无妨!若非如此,如何能让他出力寻找!”柳元贞倒也不是那种死板之人,他点了点头,对慧聪道:“本官乃是少府互市监柳元贞,出行之前皇后陛下曾有言,若能找回舍利子便可便宜行事,重修寺庙之事绝无问题!” 由于语言的障碍,慧聪虽然听不懂柳元贞说的什么,但那种上位者特有的气度和威严却是做不了假的,他犹豫了一下,对王文佐道:“王参军,贫僧有一个无礼的请求,口说无凭,可否——” “你想落到纸上?”王文佐笑道。 “正是!”慧聪小心翼翼的答道。 “我可以帮你转达,但同意与否那就不是我能定的了!”王文佐笑了笑,向柳元贞转达了慧聪的恳求。 第七十六章 赐金 “这个和尚,行事倒也周密!”柳元贞笑道:“无妨,只要他能出力找回舍利子,我写几行字又算的什么!”说罢,他便让侍女取来纸笔,写了文书,画押盖印之后,由王文佐转交给慧聪。 “这就是柳令监的判书,你且收好了!”王文佐笑道。 慧聪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汉字却是认识的,柳元贞这种世家子弟一手遒劲的魏碑体看得他赞叹不已,此时心中再无怀疑,赶忙小心收好了,退出门外。 柳元贞有了舍利子的线索,此时心情甚好,方才的恼怒早已丢到九霄云外,笑道:“三郎,你觉得要多长时间能找回舍利子?” “这个说不准,要看那定远和尚现在在何处,柳令监刚来百济,不知贼中情况!”于是王文佐将刘仁轨击败道琛之后,鬼室福信乘机袭杀道琛,并吞了其兵马的情况讲述了一番:“现在首先要搞清楚那定远和尚当时是逃出来了,还是还在任存城中,若是逃出来了倒还好说,若是还在任存城中,那就要先击败百济贼,再谈舍利子了!” “想不到百济贼内部还有这么多蹊跷!”柳元贞叹了口气,旋即笑道:“三郎你且放心,圣人极为宠爱皇后,若是你能找回舍利子,我一定会将你之功劳报与皇后陛下,到了那时,二位陛下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多谢柳令监栽培!”王文佐赶忙下拜谢恩,对于武则天对唐高宗的影响力,他可比任何人都有信心,但对柳元贞的人品却不太有信心,历史上跟着武则天起家的那批人,基本有一个共同点——基本都是奸佞倾险之人,比如许敬宗、周兴、来俊臣、李义府等,这些人后来也基本没啥好下场,因为武则天用人一向是用得着就升官快,用完了就踢一边,甚至拉出去干掉收买人心。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这种人着实是得罪不起,所以王文佐在考虑良久之后,还是决定答应柳元贞,至少在找到舍利子之前,对方不会对自己下手。 柳元贞将王文佐扶起,笑道:“三郎如此才具,如锥处囊中,即便没有柳某,早晚也能脱颖而出!” “令监谬赞了!” “三郎坐下说话!”柳元贞笑了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此番来百济,陛下虽然未曾明言,但舍利子之事就不得迁延太久,三郎觉得要多长时间才能取得?” “这个就不好说了!”王文佐露出苦笑:“两军相争,变化莫测,下官官职卑微,着实说不准!” “官职之事好说!”柳元贞还以为王文佐是在讨要官职,他拍了拍胸脯:“本官出京之前皇后陛下就曾经说过,若是为了舍利子,大可便宜从事。你要如何才能攻取任存城只管说,我自会让那刘仁愿应允!” “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王文佐赶忙摆了摆手,这柳元贞京官当久了,完全不知道兵凶战危,刘仁愿身为一方主帅,又怎么会为了一介舍利子改变自己的方略?再说即便真的能取得舍利子而导致战局恶化,莫说柳元贞没这个本钱包庇自己,就算有这个本钱,估计也多半会把王文佐踢出去背锅,自己独占大功。 “三郎!”柳元贞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示意仆役退出门外:“有什么打算,尽请直言,只要有利于找到舍利子,我无不遵从!” “我们现在对于舍利子的下落所知甚少,只知道可能在那定远和尚手中,至于那定远和尚现在是死是活,在何处,舍利子是否还在他手中都一无所知。所以下官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找都护,而是派出细作打探消息,然后再做决定。” “嗯,三郎所言甚是!”柳元贞拊掌笑道:“对于百济的情况,我所知甚少,不过想必三郎已经有了成算,我也就不多言了。”说到这里,他轻拍了两下手掌,一名家奴从屏风后面出来,手中捧着一只托盘。 “这里是黄金一百两,是宫中所赐!”柳元贞掀开托盘上的蒙布:“若要打探消息,肯定花费不少,还请三郎手下!” 王文佐瞥了一眼,只见那托盘中有二十枚金铤,上有铭文注明重量、铸造者、用途等,应该是宫中专门铸造的,用于赏赐贵人之用。当时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还是以铜钱、布帛为主,金银只是上层社会赏赐储藏财富之用,市面上并未流通。 “既然是宫中所赐,那下官就斗胆收下了!”王文佐从家奴手中接过托盘,交给一旁的慧聪。 “好,那某家就静待佳音了!”柳元贞笑道:“三郎若有消息,无论何时都可以来找我!” 王文佐应了一声,起身拜别,柳元贞将其送出二门外。回到住处,王文佐一边让人送来茶水,一边问道:“慧聪,你可有办法找到这定远和尚?” “很难!”慧聪摇了摇头:“此人当时是道琛法师的心腹,我不在任存城中,所以才活了下来,鬼室福信为人睚眦必报,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活下来了,也多半逃出城了,怎么寻找他的下落?” “你方才也都看到了!”王文佐将口袋中的金铤尽数丢在地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就好像敲在慧聪心头,饶是他修行多年,心湖也不禁溅起一片涟漪。 “慧聪和尚,当官的都是笑面虎,笑的越好看,吃起人来就越狠!你看到这些金子吗?都是用来寻找舍利子下落的,如果找不到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贫僧明白!”慧聪低下头去。 “明白就好,在这件事情上,我与你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王文佐将金铤堆拨出两根来:“你拿去,在俘虏里找几个可用之人,去任存城打探定远和尚的下落!” 第七十七章 取舍 “是!” 柳元贞的出现对于王文佐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插曲,虽然至今为止此人都表现的十分友善,但王文佐很清楚这不过是一种假象——所有的上位者都是吃人的野兽,区别无非是遮掩的好坏罢了。武则天派其来百济寻找舍利子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利用佛教给自身的地位笼罩上一层神圣的面纱,这说明她在与政敌的斗争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结果来,否则刚刚收下的那一百两黄金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看来必须加紧造船的速度了!”王文佐从书架取出一支卷轴,在书案上摊开,纸上描绘的是一张维京长船的结构草图,确切的说是装上了三角帆的维京长船。这种帆桨两用船的吃水很巧,甚至可以通过一米深的浅水区,装上了三角帆后,比起历史上的维京长船更加灵活,甚至可以逆风航行。王文佐原先打算制造几条,用于在熊津江面上活动之用。而现在看来必须加紧建造的速度,万一得罪了柳元贞,这些船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哪怕是逃往蛮荒之地也说不得了。 慧聪回到住处,拿着那两锭金铤,心中思绪万千。从去年八月份王都陷落到现在算起来也不过半年时间,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已经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了,眼看王都陥落、寺庙破灭,自己被人追杀,却不想绝处逢生,不但保住了性命,就连寺院都有重建的机会,一时间觉得眼前恍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慧聪师傅,你怎么了?” 慧聪回过神来,赶忙将金铤放入袖中,回头一看柳重光站在门口,赶忙请他进来:“方才在想些事情,未曾看到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平吉这孩子抓到了几只野兔,我记得您是不忌口的,就给您送了点来!”柳重光笑嘻嘻的举起用草绳串起来的熏兔肉:“您看是放哪儿?” “这怎么好意思!”慧聪赶忙推辞。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柳重光笑道:“我看您最近脸色不太好,这熏兔肉正好给您补补身子!” 两人正推让间,却不想慧聪袖中的金铤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柳重光告了声罪,将金铤捡了起来:“这,这应该是金子吧?” 慧聪知道柳重光原本就是铸造佛像的工匠,对于金银并不陌生,这瞒他不过,坦然承认道:“不错,这是金铤,是王参军赐予贫僧的?” “啊!”柳重光吃了一惊:“这么多金子?难道是要重建寺庙?” 听到重建寺庙四字,慧聪心中一动,赶忙问道:“柳师傅,这些黄金可以换成多少钱帛?” 柳重光拿起一枚金铤看了看上头的铭文:“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换一贯钱,看这金铤上的铭文,一枚便有五两重,就是五十贯钱,两枚便是一百贯了!” “一百贯?这么多!”慧聪吓了一跳。 “其实还不止!”柳重光摇了摇头:“这金铤看样式、质地应该是宫中来的,是上等的纯金,换成银、铜钱都可以多换些,若是遇到识货的,换一百二十贯、一百三十贯也不多!这么大一笔钱财,您可千万要收好了,将来待到战事平息,便可用来重建寺院!” “不!”慧聪摇了摇头:“这不是用来重建寺院的!” “啊?”柳重光愣住了,在他看来王文佐这人虽然宽厚,但绝非那种滥好人,再说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是王文佐恐怕也不是能随便拿出来的吧?若非是要委托慧聪重建寺院,怎么会拿出来呢? “柳师傅!”慧聪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觉得是舍利子重要,还是寺院重要?” “舍利子?寺院?”柳重光愣住了,他思忖了一会,低声道:“以在下所见,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那我还是选择寺院!” “为何这么说?” “因为舍利子固然宝贵,但对于我来说,寺院是我们柳氏世世代代的家,没有舍利子,我依旧能活,没有了家,我就成了流浪的野狗,已经不是人了!” “是呀!”慧聪听了柳重光的回答,就仿佛被心中的尘埃被一扫而空,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点了点头:“多谢柳师傅,你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 “这又算得了什么!”柳重光笑了起来:“慧聪师傅,只要是为了重建寺院,无论什么忙我都会出力的!” 任存城。 由于雪水融化的缘故,河流比上次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过河时要宽出一半,汹涌的河水宛若巨兽咆哮,将一切吞没。望着浑浊打旋的河水,黑齿常之充满疑虑,这座坚固的山城已经换了主人,而新主人将如何对待自己,无人知晓。23sk. 细密的雨点让天空变得阴沉,只能隐约看到任存城的塔楼,宛若高大幽灵,随着靠近,阴气渐渐凝聚。雨水将城壕填满,仿佛一道长湖,环绕着山脚扼守路口的塔楼。 透过漫天雨水,黑齿常之发现山坡上有数千士兵安营扎寨,营帐外挂的旗帜被水浸透后搭在杆子上,好似许多溺水的猫,看不清颜色与图案。他只知道大多数旗帜都是灰色的,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灰色。 失败就是如此的可怕,没人和输家站在一边,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的身后只有不到两百人,而那天战败后他们身边还有至少一千人,但士兵们就好像枯叶脱离树干一样离开他们,三五成群,他们曾派人去追回,但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常之,待会你可要忍耐!”沙咤相如叮嘱道:“福信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待会他肯定会被我们好看,你可千万别着恼!” “你放心,我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无论他说些什么,我都会俯首听从!” 第七十八章 屈辱 任存城。 由于雪水融化的缘故,河流比上次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过河时要宽出一半,汹涌的河水宛若巨兽咆哮,将一切吞没。望着浑浊打旋的河水,黑齿常之充满疑虑,这座坚固的山城已经换了主人,而新主人将如何对待自己,无人知晓。 细密的雨点让天空变得阴沉,只能隐约看到任存城的塔楼,宛若高大幽灵,随着靠近,阴气渐渐凝聚。雨水将城壕填满,仿佛一道长湖,环绕着山脚扼守路口的塔楼。23sk. 透过漫天雨水,黑齿常之发现山坡上有数千士兵安营扎寨,营帐外挂的旗帜被水浸透后搭在杆子上,好似许多溺水的猫,看不清颜色与图案。他只知道大多数旗帜都是灰色的,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灰色。 失败就是如此的可怕,没人和输家站在一边,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的身后只有不到两百人,而那天战败后他们身边还有至少一千人,但士兵们就好像枯叶脱离树干一样离开他们,三五成群,他们曾派人去追回,但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常之,待会你可要忍耐!”沙咤相如叮嘱道:“福信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待会他肯定会给我们好看,你可千万别着恼!” “你放心,我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无论他说些什么,我都会俯首听从!” “那就好!”沙咤相如抹去脸上的雨水,裂开嘴笑了笑:“福信公会既往不咎的,他现在需要每一个人来对付唐人和新罗人!” 黑齿常之笑了笑,没有说话,失败者没有选择的权利,区区两百人,自己能做的唯有接受命运的安排。 正如沙咤相如预料的那样,鬼室福信对于穷途来投的两人表现的慷慨大度,他唯一的要求是要去两人向其下跪效忠,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自从道琛死后,他已经成为了复国军实际的统帅。 而且绝大部分军官们都赞同一点——先前百济人的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双头体系”分散了力量,他们虽然并不一定赞同鬼室福信杀死道琛,但对能够恢复统一指挥却是乐见其成的。 长桌上摆满食物:猪肉馅饼、豆粥、炖鸡、河鱼等等,每个人的杯中都有足够的酒,这在一个正在进行战争的国度不可谓不丰盛。 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并肩而坐,一边进食,一边听着长桌旁的袍泽们在大声吹嘘说笑——几天前,百济人刚刚击退了新罗人的一次入侵,双方杀伤相当,但入侵者的辎重被俘获,百济人可以说是小胜一场了。 “三月份雪就全化了,然后就是春耕,春耕完了之后就可以征召丁壮,收复王都了!”一个军官一手拿着一根猪骨头,用力挥舞,仿佛他手中拿的是宝剑:“这次有福信公指挥,唐人肯定抵挡不住!” “不错,上次若非道琛那厮调度无方,我们已经收复王都了!”另一个军官站起身来,手中挥舞着酒杯,杯中的残酒四处乱飞,引起旁人的一片叫骂声。 “是呀,明明是僧人,却要滥竽充数,结果就是害死无数将士。若是我来指挥熊津江口那一战,就绝不会分别在两岸立营,力分则弱嘛!” 那人的指责立刻引起了长桌旁的一片赞同声,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鬼室福信的亲信,自然会拼命往死人身上泼脏水来换取长上的欢心。 “以在下所见,收复王都之事还是暂缓为上!” 听到黑齿常之熟悉的声音,沙咤相如心中暗叫不好,但在一片赞同声的长桌旁,唯一的反对声格外刺耳,人们立刻静了下来,目光集中在黑齿常之身上。 “怎么了?黑齿兄莫非觉得有了国相的筹划调度,我们这一次还是不能收复王都吗?”发问者加重了“国相”这两个字咬字,挑衅的看着黑齿常之。 “不错!”黑齿常之不理旁边用力扯自己衣袖的沙咤相如,沉声道:“因为唐人有一种新式连弩,极为厉害,贸然进攻只会白白送死!” “哈哈哈!新式连弩?” “干脆说唐人请天神下凡了吧!” “自己打了败仗,就把唐人捧上天,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真是可笑之极!” 战场上打输了,酒桌上也赢不了!沙咤相如已经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用在今晚却再合适不过了。不管黑齿常之表现的多么镇定,竭尽全力辩驳,但依然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把他当成笑料,悲哀的是,沙咤相如知道如果自己易地而处,也不会相信好友的话——除非亲身经历过那场噩梦,但那已经来不及了。 “黑齿常之,你真让我失望!”一名军官站起身来,他手中的酒杯在轻轻的颤抖:“打败仗没什么,没人能保证自己百战百胜,但被敌人吓破了胆就很可笑了。唐人的弓弩是很厉害,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也有弓弩,两军交锋勇者胜!” “对,两军交锋勇者胜!” “对!你真是个胆小鬼!” 讥讽的话语就好像箭雨般落下,黑齿常之脸变得惨白,沙咤相如知道这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他正想起身替好友打个圆场,却听到黑齿常之猛地扯开上衣,袒露出上半身来。 “你们如果能在背后找到一条伤疤,我就承认黑齿常之是胆小鬼。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可怕的是败,我们这些人是百济仅有的力量了,如果我们再败给唐人一次,那百济就要亡了!” 长桌旁静默无声,只见黑齿常之赤裸上半身正面有七八处伤疤,狰狞可怖,但背后却光洁如新,显然这个男人在战场上只有面朝敌人,从未背对敌人逃走。 “披上衣服吧,你的勇武勿需用言语证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长桌的另一端传来:“这里也无人会怀疑,是吗?” 说话的是鬼室福信,长桌旁无人敢于质疑,他的目光扫过长桌旁的每一个人,众人纷纷低下头去,无人敢于与其对视:“我赞同黑齿常之,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并非恢复旧都,而是新罗,确切的说是述川城(大约位于韩国京畿道东南部的骊州)!” 第七十九章任务 “述川城?”沙咤相如脸色微变,沉声问道:“国相,高句丽人又要南下了?” “不错,相如果然是见微知着呀!”鬼室福信赞许的点了点头:“不过不仅是高句丽人,开春后大和人也会出兵攻打新罗的南部,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原来这述川城位于汉江边,本属于百济国,公元五世纪初高句丽广开土王出兵南侵,占领了汉江流域,百济南迁到熊津江流域重新建国,公元六世纪百济联合新罗反攻高句丽,企图夺回汉水流域,却不想被新罗反戈一击,将汉江流域收入囊中,从而从陆地上将高句丽与百济分割开来,也成为了两国的共同敌人。 倭人渴望能够恢复位于新罗南部的任那四郡,高句丽人则渴望收复新罗北部的汉水流域,因此无需担心这两家不出力,而百济复国军则从南面进攻百济在汉江流域的州县,一则可以收复失地,二来可以打通与高句丽的陆上通道,对新罗则形成三面夹击之势,从兵法上无疑是极为出色的谋划。 “唐人虽然可恨,但终究远隔大海,新罗人才是百济的生死大敌!”鬼室福信沉声道:“只要能够把新罗打垮,唐人就无法在我百济立足,早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对!” “不错!” “收复汉江!” “攻破金城(新罗首都),掘其坟墓!” 提到新罗,长桌旁人人切齿,个个怨毒,苏定方破百济时,其实不过是一次斩首战术,王都泗沘被一战而下,百济国中枢被连锅端,但其他州郡没什么损害,这些将领几乎都是州郡的守将和土豪,与唐军还来不及有冤仇。 而新罗与百济是数百年的世仇,两边年年相互攻战,子丧其父,妻失其夫的数不胜数,而且百济的上层是南下的扶余人(百济的正式国号是南扶余),而新罗是半岛三韩土著建立的国家,双方的仇怨还有族群、文化的差异掺杂其中,盘根错节,早已深入骨髓。 对于这些人来说,如果灭于唐人之手,唐人最多占了中枢之位,至少州郡一级的官员还是他们的;(历史上唐镇压复国运动后委任百济末代王族扶余隆为熊津都督府都督,与百济国时候其实也就差一个王号罢了)但如果灭于新罗之手,那恐怕连祖坟都要被新罗人给刨了。 所以鬼室福信在王都被唐人占领的情况下,还要先攻新罗也就不奇怪了。(历史上百济末代王族扶余隆被唐高宗委任为熊津都督府都督后,害怕遭到新罗人的报复,根本就没敢赴任,在洛阳住到老死,两国的仇恨之深可见一斑。) 长桌上的菜肴被挪去,取而代之的是地图,鬼室福信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黑齿常之冷冷的看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军官们兴奋的挥舞着胳膊,争夺着不同的任务,而自己却好像一个局外人。是的,打了败仗,没有士兵的将军又有怎么资格说话呢?也许这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这张长桌旁了。 “还有最后一个任务,也许不是最难,但却是最关键的!”鬼室福信站起身来,腰杆笔挺:“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好汉子,无所畏惧,坚忍不拔,可以忍受屈辱,以国事为重——” 鬼室福信的一连串形容词让长桌旁的人都缩起了脖子,这一连串形容词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而鬼室福信的目光扫过一颗颗脑袋,最后停留在长桌的另外一端。 “黑齿常之,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 黑齿常之抬起头,目光冰冷:“国相,我现在手下只有两百残兵,恐怕无力承担!” “一个士兵都不需要!”鬼室福信说:“只需要你本人就够了!” “什么事?” “大和人的统帅是越国守安培比罗夫,不久前我曾经杀了他的一个部下,而他是一个刚强傲慢的人,他一定会恨我。”鬼室福信毫不掩饰的说:“我并不害怕他,但我不希望我们两人的私仇坏了国事,所以我打算派人送一件礼物给他来缓和双方的关系!” “安培比罗夫?”黑齿常之扭了扭嘴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恐怕他是不会收你的礼物的!” “那要看是什么礼物!”鬼室福信拍了拍手掌,两名仆人抬上一只石函,约莫有尺许见方,石函表面刻满经文。 “这是隋国天子所赠的舍利子,你将其送给安培比罗夫,请他收下!” “这就是弥勒寺佛塔地宫里的那舍利子?”黑齿常之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惊诧的问道。 “不错,这石函里是铜箱,铜箱里是银箱,银箱里是金箱,金箱里是玉盒,玉盒中便是有大功德,大法力的舍利子。王都陷落时被弥勒寺的僧人带走,依附道琛,道琛死后落于我手!” 听说那石函中便是舍利子,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念佛,有的更是向其跪拜祈祷。鬼室福信得意的笑道:“你觉得这礼物如何,越国守会收下吗?” 黑齿常之没有说话,答案显而易见,在当时的东亚,佛教是一种普世性的宗教,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匍匐在其面前,被认为能够护佑国家,教导人民。 日本七世纪初圣德太子制定的日本第一部法典《十七条宪法》中的第二条:“笃敬三宝。三宝者,佛,法,僧也。则四生之终归,万国之极宗。何世何人,非贵是法。人鲜尤恶,能教从之,其不归三宝,何以直枉?” 可见在当时的日本,佛教已经成为了大和国家的一部分,像舍利子这样的宝物,只要建立起寺院供奉,立刻就可以集聚起大量的人力财力,形成一个政治经济中心,这样的礼物没有人能够拒绝的。 “你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鬼室福信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你先回去准备吧,时间出发前我会通知你的!” ???.23sk. 第八十章 水力锯 离开餐厅,黑齿常之一言不发,沙吒相如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好友抓住胳膊,他会意的看了看四周,紧闭双唇。 “这是个圈套!”沙吒相如刚上马,便低声道:“这么一来,每个人都知道舍利子会由你送往倭国,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你身上了,而他就可以把舍利子安全的送走了!” “我知道!”黑齿常之的声音有点浑浊,其中透着绝望还是愤怒?无人清楚。 “那你还答应?” “我没有选择!”黑齿常之抬起头,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是国相,我若是抗命唯有一死!” 沙吒相如的口中苦涩,好友说的不错:败军之将、只有两百残兵,若是抗命立刻就会被推下去砍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黑齿常之踢了一下马腹:“也许神佛会保佑我们!” 泗沘城外,熊津江边。 “三郎,柳令监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柳安竭力压低自己的音调,但还是难以遮掩其中的焦虑:“而你却在江边指挥手下挖土,泥巴里可没有舍利子!” “很好!我待会就来检查!”王文佐满意的拍了拍部下的肩膀,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旁柳安的抱怨。 “三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柳安再也耐不住性子,大声吼道:“我可先告诉你了,别看柳令监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就以为他是个好应付的。须知他素笔一挑,就能让你我去岭南走一遭!” “岭南?好呀!”王文佐随手在手下呈上的文书上画了亚,笑道:“我听说那儿天气暖和,还有荔枝桂圆各种甘果吃,若是能走一遭也好!” “小心瘴气要了你的命,还荔枝桂圆,也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柳安怒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柳令监的岳父可是——”天籁小说网 “他岳父是当朝宰相,我知道!”王文佐挥了挥手,示意桑丘让来请示的手下在一旁稍候:“舍利子的事情,我一直都在心上,也已经派人去打听其下落,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筑水坝和找舍利子有什么关系?” “柳兄莫急!”王文佐陪着笑脸:“你先看看这个,再急也不迟!” 柳安看着王文佐那张笑脸,也发作不得,只得跟着他来到河边。只见河中已经多了一条弧形的堤坝,将一大段河面包裹其中,从上游而来的河水被堤坝阻挡,缓慢上涨,形成了一个约莫有七八亩见方的坡塘。 “前些日子是枯水期,筑堤省下了不少工料!”王文佐一边指着堤坝,一边笑道:“柳兄你看,这坡塘不错吧?” “这里就在江边,灌溉根本不缺水,你修坡塘干嘛?”柳安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根本是白费力气!” “我这又不是为了种田的!”王文佐笑道:“你难道没见过碾米的水舂?” “我当然见过水舂,问题是你现在要水舂干嘛?泗沘城才多少人?犯得着花这么大力气用水舂舂米?” “流水可以舂米,也可以做别的呀!”王文佐笑道:“比如锯木,锻铁等等其他事情!” “这些和舍利子又有什么关系?”柳安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三郎,你还不明白吗?找不到舍利子我们都会被流放岭南!说是流放,半道上就会被人干掉,你觉得这些东西那时候能救你的命吗?” “我已经有舍利子的消息了!”王文佐突然压低了嗓门。 “什么?在哪里,为何不早说?”柳安大喜,赶忙也压低了嗓门。 “就在鬼室福信手中,刚刚得到的消息!” “在鬼室福信手中,那想要弄回来可就麻烦了!” “还有更麻烦的呢!”王文佐冷笑道:“按照打探回来的消息,鬼室福信打算将这舍利子送给倭人,以换取倭人出兵!” “什么?送给倭人?那万万不可!”说到这里,柳安也明白过来了:“三郎,你搞这个难道是为了——” “没错,倭人与百济有大海相隔,若是出兵必然乘船而来,所以我这也是为了舍利子准备!”王文佐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修建中的船坞:“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柳令监,烦请你替我转告一声,请他将各寺庙宫殿的梁木都拨给我造船用!” “没有问题,我立刻转告柳令监!”柳安态度大变,他拍了拍胸脯:“三郎你放心,只要是与舍利子相关的,柳令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莫说是几座破庙的梁木,就算是百济先王的陵墓也可以都挖了!” “那倒也不必!”王文佐哭笑不得,这些寺院早已被拆毁了,自己不过是用材料造船,百济的王族可还都在长安洛阳好好的,天子也加封了官爵,自己如果把人家祖坟刨了,一状告到天子面前,绝对是死路一条。 送走了柳安,王文佐来到堤坝旁,开始查看手下安装水力锯木机。确认一切都准备停当,王文佐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扳动机关,只见在水流的冲击下,水轮开始缓慢的转动,固定好木料的工作台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当木料接触到上下往复运动的锯条,发出尖锐的声响,细碎的木屑四处飞溅,木料仿佛豆腐一样被沿着事先弹好的墨线切开,旁观的百济人发出一片片惊呼声。 王文佐暗自吐出一口长气,这种水力锯的设想是他在穿越前在某视频网站上看到的,据说是按照达芬奇手稿改进而得,原理大体来说就是利用可控制的水流冲击木轮,通过木轮的转动带动锯条的上下往复运动。 这种机械的关键点有二:一必须确保水流速度和流量的稳定;其二、通过齿轮的传动来完成变速,这样就无需人力推动木材,只需将木材放置在车床上,固定完毕,就可以实现全自动锯木。 这样即保证了安全,又避免了工人送料过快而让锯条过热折断。为此王文佐特地通过修建水坝来实现了稳定的水源,然后修建多条排水渠,通过闸门的开关来实现多台水力机械同时开工,其工作效率将远超一两台水力锯。 第八十一章 船坞 “很好,先试工一天吧!”王文佐对一旁的柳平吉道:“要注意给锯条降温,防止其过热,其他人不要凑近,免得发生事故伤人,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请参军放心!”柳平吉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动锯木机,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和父亲原本用来铸造佛像、香炉的手艺,居然还能用在这些机械上,相比起那些或庄严、或优雅、或威武的神佛塑像,那些奇怪的齿轮、扳机、连杆似乎要有趣多了,也有用多了。 王文佐看柳平吉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不放心:“桑丘,你派两个士兵站在锯木机边上,除了工人不许有旁人走近,否则一律赶出去!” 将这边安排停当了,王文佐赶忙往船坞那边去了,相比起上头交给的制造弩炮的任务,其实王文佐更在乎的是造船。 原因很简单,弩炮只能用来杀人,而海船能做的可就多了:贸易、捕鲸、劫掠、逃难乃至殖民,不管自己的官职有多高,爵位有多重,也只是人臣,而每个船长在自己的甲板上都是国王。 “都准备好了吗?”王文佐沉声问道。 “已经好了,您请看!”监工袁飞伸出右手,指向岸边的船坞。 百济人是精于航海的民族,国都也不乏造船的工匠,但他们当时还不懂得在船坞中建造船只。通常他们在岸边架起支架,在上面建造船只,待到船只建好后,在地面铺上稀泥,然后用人力将船拖入水中。 但这有两个麻烦:1、假如潮水上涨,很可能会把建造到一半的船冲走;2、只能建造平底船,而无法建造太大的尖底海船,否则在拖曳入水时会倾倒,或者陷入稀泥中。 而船坞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最原始的船坞是一个靠近水边的深坑,人们在坑中建造船舶,待到船造好后,将靠近水边的那段土墙拆除,水涌入坑中,船自然漂浮起来,再将其拖入水中即可。 王文佐建造的这个船坞要先进多了,先在河岸便找一小段凹陷的河岸,然后修建土堤将其与河隔绝,只留下供船只进出的闸门,最后将内部的水排干,船坞便造好了,约莫有三十五米长,十二米宽,五米深。 为了搬运材料方便,在船坞四周还竖起了十余根吊杆,王文佐仔细检查了一番闸门和土堤,满意的点了点头:“袁飞,做的不错!” “这都是属下份内的事情的事情!” “下午我让人送口猪来,让船匠们吃顿好的,明天开工!” 当王文佐回到兵曹衙门,正盘算着应当怎么把造船的花费掺杂在弩炮的费用之中,却有军吏前来,说刘都护相召。王文佐赶忙起身,笑道:“都护相召,可知是什么事情?” “属下不知!”军吏笑道:“不过刘刺史刚刚回来,应该是与其有关。” “哦哦,多谢了!”王文佐打开抽屉,取出一贯钱来塞给那军吏:“今后都护那边若有事情还请先提醒一下,王某必有重谢!” “不敢!”军吏大喜,他铜钱纳入袖中,压低声音道:“王参军,都护请您去应该是关于运粮的事情!” “运粮?你可知道从哪儿运到哪儿吗?”王文佐赶忙问道。 “属下也就是在门外听到的一点只言片语!”军吏陪笑道:“再多就不知道了!”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军吏来到节堂门前,等待其替自己通传之后方才进门。 “属下拜见都护、使君!” “免礼!”刘仁愿坐在当中,他挥了挥手示意王文佐坐下:“三郎,你所造的连弩果然厉害,刘使君凭借攻破了数处贼人的山栅,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总算是松一点了!” “这都是刘使君调度有方,属下何敢居功!”王文佐赶忙起身谦谢,相对于刘仁愿,他对于刘仁轨要戒备的多,军法无情,他可不希望哪里得罪了这个顶头上司,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参军不必谦虚!”刘仁轨虽然也在笑,但给人的感觉却要颇为疏远:“我出兵已经有一月,不知王参军赶制了多少具?” “完好的有六具!”王文佐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刘仁轨的脸色:“不过工坊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材料充足,接下来就快了!” “嗯,那可要抓紧了!”刘仁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文佐无法从对方淡淡的笑容下窥看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下官遵命!”王文佐恭谨的拜了拜,方才重新坐下。 刘仁愿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能够感觉到王文佐与刘仁轨交谈中的疏远和戒备,这两人中一个是自己十分看重和喜爱的下属,而另一个则是未来的同僚,这让他颇为不舒服,但又无法插手——毕竟没人规定上司与下属就一定要亲密无间。m.23sk. “王参军,依照朝廷的旨意,开春之后就要出兵讨伐高句丽了,苏大将军从登州渡海,直捣平壤城下,而我与鸡林道大总管(即新罗)有馈粮之责!”刘仁轨的声音四平八稳,但却全无情感,王文佐小心的看了一眼,难道他心里对于这个部署颇为不以为然?还是说他平日里说话都这个样子? “三郎!”刘仁愿咳嗽了一声:“我与刘使君商量再三,都觉得运粮到平壤极为不易,你有何良策?” 从泗沘到平壤中间至少隔着三条大江(汉江、大同江、白村江),运粮过去何止是不易呀,这简直是送死! 王文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在刘仁轨面前还是不要授人与柄的好:“下官以为,运粮之事,我们实在是力有不逮,还是从新罗人那边比较方便些!” “不错,但朝廷既然有了部署,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刘仁愿叹了口气,看了刘仁轨一眼,才低声道:“终究是要有所举动的!” “有所举动?”王文佐也瞥了刘仁轨一眼,发现对方还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咬了咬牙:“下官以为,运粮之力不足,但牵制之效尚可! 第八十二章 停战 “对,对!”刘仁愿一拍大腿:“正则兄,三郎这句话说的甚得我心,让我们运粮做不到,但出兵牵制一下百济人还是没问题的嘛,朝廷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也能有个说辞!三郎,具体怎么牵制,你说说看?” “都护,使君请看!”王文佐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地图旁,右手指向一处:“既然是牵制,那下官以为不如直捣贼人之腹心!” “周留城?”刘仁愿皱起了眉头:“这也未免太难了吧?”他目光转向刘仁轨:“正则兄你以为呢?” “下官以为,应当首先打通与新罗的联系!”刘仁轨沉声道:“毕竟要运粮,首先得有粮可以运,若是不能打通与新罗人的联系,依旧是困守一地,灭亡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何谈其他?” “正则兄说的是正理呀!”刘仁愿叹了口气:“那就依照正则兄所言,待到雪化后,就先出兵打通与新罗的联系!” 自己的意见被否定,王文佐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刘仁轨的官职远在自己之上,而且对方的建议也的确更切中时弊,不久前泗沘城里一只老鼠还要卖几个铜板呢!朝廷让他们往平壤城下送粮食,莫说送不过去,就算送的过去,估计刘仁愿他们也不愿意送。 “都护,刺史,关于军粮不足,下官倒是有一点愚见!” “三郎请讲!” “以下官所见,不如颁出法令,休战四十日!” “休战四十日?”刘仁愿皱了皱眉头:“三郎为何要休战呢?” “都护,刺史,眼下已经开始化雪了,然后就是春耕。其实在泗沘城周边郡县经过百济人多年开垦,河渠纵横,多桑枣,实乃膏腴之地,不但足以自养,还多有结余。3sk. 只是兵戈四起,百姓不得不逃入山中结寨自保,田园荒芜了而已。现在将是春耕时节,百济人也肯定想着回家种地,否则误了农时,他们吃什么呢? 如果我们颁出法令,告诉他们未来四十天,停止攻战厮杀,只要不持兵刃弓弩之人,在田中耕种者皆为良民,肯定会有不少人回来的!” “嗯!”刘仁愿一拍手掌:“正则兄,你觉得呢?” 刘仁轨没有回答刘仁愿的问题,反倒向王文佐问道:“王参军,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下官曾听说,兵法之道首在足食、足兵、民信!如今我兵不过万余,粮不过半年,困守孤城,百姓疑虑,所依仗不过甲仗精利,身处绝地,将士有必死之心罢了。 与敌交锋,胜不足喜,败则有倾亡之势,实乃危殆之极。下官以为最先要做的是取信于民,民以农事为本,本固则民安,民安则事无不成!” “参军所言甚为有理!”刘仁轨点了点头:“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并非我大唐之民,而是百济之民,你与他们休战务农,有没有想过他们种出来粮食吃饱了继续打你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下官以为百济人也为我大唐之百姓!” 王文佐答道:“至于使君疑虑之事,下官倒是觉得无妨。彼辈甲仗不全,号令不一,若是在山中聚险而守也还罢了,若是在平夷之地,十不得当我一。 再说彼辈虽为夷狄,但好生恶死之心,人皆有之,岂有不愿在家中安享太平,却一定要去山中拼死的?即便有这种顽冥不化之辈,也不会太多。” “嗯!”刘仁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想不到王参军虽为武人,但思虑颇深呀!” “其实下官还有两计!”王文佐将刘仁轨没有反对,笑道:“待到有人下山耕地,便发出告示,村中若无人,则视其为无主之地,占据之人只要今秋课后,便为田主,发给田契,为永业之田!” “好!” “妙策!” 刘仁轨与刘仁愿二人闻言不由得齐声赞好,王文佐所提出的这一建议可谓是正好戳中了要害。 唐军一开始发出休战四十日以便春耕之令时,肯定只有一部分百济人会回来种田,其余还会留在山中观望,但当那些人下山耕作之后,得知只需在邻居的田地上下种耕作,秋后缴纳田课之后,他们就可以占据这些田地,熊津都督府还会向其发给田契,承认其对土地的所有权。 而那些继续留在山中之人就会沦为一无所有的无田之人。不难想象,只有极少数人还愿意留在山中坚守的。 “对了,泗沘城周围也有不少田产,都是主人已经被迁回大唐的,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刘仁愿笑道。 “下官以为应当一样处置,只要今年耕种,秋后缴纳田课之人,便发于田契,承认为其永业之田!” “不可!”不待刘仁愿表态,刘仁轨已经打断了王文佐的话头:“据我所知,天子已经免去百济王之罪,并赐予宅邸,封官爵,其臣子也多有任用。若是我们随意处置城外的田产,传到长安,只怕——” “不错,还是正则兄想的周到!”刘仁愿也反应过来了,他们虽然在百济是封疆大吏,举足轻重,但在长安城眼里却什么都不是,距离万里,谁知道这里的事情传到天子耳朵里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那就任其耕作,暂免其田租?”王文佐笑道:“都护,使君,其实泗沘城外的都是膏腴之地,我方将士不下万人,俘虏军奴也有万余人,种子、牲畜、农具都是现成的,若是错过农时就太可惜了!” “王参军说的也有道理!”刘仁轨这一次倒是站在了王文佐一边:“且耕且战,以为长久之计,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嘛!” “嗯,那就依照正则兄所言,择日开始吧!” 王篙小心的推开竹门,走进屋子,他敲打地板和墙壁,爬上房顶、掀开瓦罐、寻找一切可能藏匿食物的地方,大雪已化,山栅中的食物越来越少,而野菜尚未发芽,野兽越来越少,而他还有老母和三个弟弟要奉养,身为长子和兄长,王篙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第八十三章 租庸调 翻遍了地板和房顶,但一无所获,王篙不禁失望的摇了摇头,想不到这间屋子的主人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正准备离开,去其他地方去砰砰运气,突然脚被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个踉跄,低头一看,却是地板已经裂开了。 他蹲下来往裂口里看了看,似乎有点闪光,王篙兴奋的将护身短刀的刀柄插入裂缝,用力将其撬开,露出一个极为隐蔽的地窖来。 “这可是好大的收获呀!”王篙满意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房屋的主人在地窖里藏了锄头、镰刀、铁犁、鹤嘴锄等一整套农具,当然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瓦罐,里面装满了饱满的谷子,足足有四十公斤。 “可以让母亲和弟弟们都吃顿饱饭了,还有寨子里那个头脸整齐的小寡妇,拿半碗谷子给她就能领回屋睡一宿了!” 王篙满意的将陶罐搬了上来,一边美美的盘算着,一边小心将里面的谷子倒入自己的口袋里,他不准备把全部收获都带回去,一来太重,二来也太明显,如果被其他村民看到很容易引来祸患。 兴许是狂喜降低了警惕,当王篙听到动静时,说话声已经在院子外面了,他赶忙瓦罐放回原处,竭力将一切恢复成原状,慌乱间他却碰倒了下面的铁器,发出的声响足以惊醒沉睡的人。 “里面有人!” “袁飞,快让你的人去屋后去,别让他跑了!” 王篙虽然听不懂汉语,但也能分辨出这是唐人的声音,他心中暗叫不好,正准备从屋后逃走,却听到后面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知自己已经无路可跑,被包围了。 元骜烈冷冷的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个百济人,脸色蜡黄,瘦的像根竹竿,眼神空洞,穿着树皮靴子的双脚沾有血迹,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划破的。 “这些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屋里还有个地窖,里面有农具还有一些谷种!”袁飞将一柄短刀和一只装满谷物的口袋双手呈上。 元骜烈没有碰口袋,接过短刀,打制的很粗陋,刀刃满是缺口,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对袁飞道:“你问问他,是什么人,到这个屋子来干什么?” “是!”袁飞应了一声,将元骜烈的话用百济语说了一遍。 听到本国的语言,王篙惊讶的抬起头,他这才发现这个作唐人打扮的士兵其实是本国的同胞,他赶忙哀求道:“我只是想在这里找点吃的,军爷,可不可以把那口袋还给我,我的母亲还有两个弟弟都在山里等着我带着食物回去呢!” 袁飞没有说话,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不断哀求的男人让他似乎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一样的瘦、一样的绝望、一样为了家人而挣扎。 他稍一犹豫,便对元骜烈道:“回禀校尉,这个男人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为了避免战乱逃到山里去了,刚刚是回到家里取一点谷子带回山上去的!” “这屋子的主人?”元骜烈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跪在上骨瘦如柴的王篙,又看了看眼前这栋虽然有些破败,但原本还是颇为宽敞体面的屋子:“会不会搞错了,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么好屋子的人吧?” 既然撒了第一句谎,袁飞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他装出一副很肯定的样子:“校尉,应该不会错,属下方才进去的时候,这家伙正在从地窖里搬东西,那地窖颇为隐秘,若是外人肯定是难以发现的。至于外表,这家伙在山上熬了一个冬天,所以——” “这倒是,山里头熬一个冬天,也难怪这幅惨样!”元骜烈点了点头,他接受了袁飞的说辞,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那你就把都督府的无战事令告诉他,把告示贴好,然后我们就去下个村子!” “是!”袁飞应了一声,转过头对王篙沉声道:“我等是大唐熊津都督府的军吏,刘都护发下军令,未来四十天内禁止攻战,你们可以回到家中种田,过去的事情全部既往不咎。只要秋天缴纳田课,都督府便发下田契,承认你是田主!” 王篙大张着嘴,傻傻的看着王篙,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袁飞心知对方还不明白:“就是说你可以回来种田了,只要你今秋缴纳田课,这房子和田地就都是你的了!” “都是我的了?”王篙仿佛梦呓一般,他伸出右手划了个圆圈:“您是说这些都是我的了?” “对,只要秋天你缴纳田课,一亩谷两升,一丁布二丈五尺、麻三斤,那这田产就是你的,永业不替!” “是,是!”王篙终于明白了过来,赶忙连连叩首,袁飞所说的这个征税标准是按照当时唐的租庸调制而来。 唐时规定一丁分田百亩(唐时亩大概等于现在的0.81亩),秋后每丁缴纳田租两石,平摊到土地上就是一亩地两升谷的田租,而布二丈五尺、麻三斤则是调。 以当时的标准,是非常低的税率了,更不要说唐分配的百亩田地中有八十亩是死后便要交还给国家的,只有二十亩是可以传诸子孙的永业田,而这里交多少亩的税就占据多少,全部都可以传给子孙。 “好了!”元骜烈见王篙叩首谢恩,知道其已经明白了,从部下手中接过书册毛笔,将毛笔在口中舔了舔:“让这厮报上名字,家中丁口,好在田册上登记姓名!” “是!”袁飞应了一声,对王篙问道:“报上姓名,家中有几口人,也好定下名册,为你发放田契!” “小人姓王,名篙!”王篙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家中有老母,还有三个弟弟!” “你可曾婚配?” “小人家贫,无人愿嫁!”王篙小声答道。 “有这么大的房子田产还家贫?”袁飞笑了笑:“回去快找个媳妇,记住了,这田地你种多少,秋后就能交多少田租,那些田地就都成你的了!人越多田地就越多,明白了吗?”说到这里,向王篙挤了挤眼睛。 王篙就算是根木头,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你都知道——” 第八十四章 村长 袁飞笑了笑,没有理会王篙,转身对元骜烈禀告了王篙的姓名家小,最后道:“元校尉,我看此人倒也诚朴,这村子又只有他一家,不如就让他做村长,今后这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他了!” “也好,反正也没别人了!”元骜烈满不在乎的取出一块木牌,在上头用朱砂笔龙飞凤舞的写下王篙的性命,递给袁飞。 袁飞将那木牌递给王篙:“王篙你收好了,今后你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这就是凭证。若是有人不服的,便找都督府,自然有人给你撑腰!” “都督府?”王篙愣住了,这个陌生的词汇让他有几分向往,又有几分害怕。 “对,熊津都督府!大唐熊津都督府!”袁飞笑道:“你认清我们的旗号了,只要是这个旗号的,你将木牌给他看便成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骑影,王篙长长的出了口气,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遇上这伙唐人自己不但没有掉半根毫毛,就连地窖里的那些谷子也都保住了,至于方才那家伙的这番说辞,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官府老爷们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更不要说这还是唐人的官府老爷,现在说一亩地两升谷子,布二丈五尺、麻三斤,到时候抢个一干二净自己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白忙活了一场,血汗都是为别人流的?想到这里,王篙笑着摇了摇头,将那木牌随手一丢,转身回屋去了。 片刻后王篙重新出来,肩膀上背着饱满的口袋,走到院子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回头向房屋看去:柘木柱子,被雨水淋的发黑的椽子、有些塌陷的茅草屋顶要翻新了、井旁只有半截绳子的辘轳、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桑树、还有屋后那长满了杂草的菜园子,一切都显得这么的温馨可爱,王篙的双脚好似被涂上了一层胶水,无法移动。 他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哪怕是死,能够死在这样的屋子里也是一种福气了。突然他走到木牌旁,弯腰将其捡起,拂去上面的尘土,如珍宝一般纳入怀中,转身向外走去,步伐坚定,腰杆挺直。 新罗国都金城。 虽然已经无数次在梦中看到故土的样子,但当金仁问看到金城的高塔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慢慢变大,还是感觉到眼角酸楚,泪水盈眶。 坚硬的岩石、陡峭的崖壁、不断出现的敌人,这就是金仁问年幼时对故土留下的最深印象,相比起百济和高句丽,新罗是一个后发者,三百年前,高句丽就已经是能和中原王朝争夺辽东,带甲十万的巨无霸了,百济也控制了大半个朝鲜半岛以及部分辽西,而新罗在那个时候还是朝鲜半岛东南角的一个部落同盟,公元四世纪后期才形成正式的王权。 其力量远不及同时期的高句丽和百济,为了抵御强邻的入侵,新罗人不得不将自己的城堡建立在陡峭的山顶上。也正是这个原因,当金仁问随父亲第一次来到长安时,感觉到万分的惊讶——为何唐人竟然把国都修建在渭河旁的平原之上?难道他们不担心敌人的入侵吗? 当在一次酒宴中金仁问吐出自己的疑问时,引起了唐人们的哄笑声,一位公子骄傲的回答了金仁问的问题:“天子以天下为家,以四夷为守,未闻以城郭自固尔!” 真是自信到傲慢的一群人呀!金仁问还记得那位公子回答自己问题时的样子,下巴微微抬起,双目平视远方,整个人就仿佛在闪烁着光。 也难怪他是如此的自信,唐人的军队当时东至辽东、西至波斯、南至大海,北至漠北,举新罗全国也不过唐数州之地,如果自己生在这样的国度,想必也会像那位公子一样吧? “殿下!” 护卫的声音打断了金仁问的思绪,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迎面而来的队伍的旗帜上都束着白帛,这可是出丧的标识,难道——? “殿下!”前来迎接金仁问的是一名面容陌生的将领,他向金仁问躬身行礼:“先王是半个月前去世的,请您快换衣服!”说罢,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便送上一件衣服。 金仁问接过衣服,这衣服是用最粗陋的生麻布制作,也不染色,断处外露不缉边,即斩衰之服,这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按照儒家的礼仪,子女因为父母去世,无心修饰以尽哀痛,须得服丧三年。 金春秋乃是金仁问的亲生父亲,自然要行斩衰之礼。他脱去外面的锦袍,换上生麻布衣,又取下金冠,簪子,扯断一截麻线束好头发,对那将领道:“有烦带路!” “殿下请!” 穿过城门,金仁问内心中的疑虑越发增加,市井依旧,但人民目光冷漠,在他们眼里我已经不是那个二王子,而是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他将疑虑和不安强压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们依旧存在,随着迈出的每一步不断增长。 “父王的灵柩在哪儿?”金仁问问道。 “已经下葬了!”将领沉声答道:“陛下正在大殿等您!” 金仁问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先王之子,还是大唐天子的使臣,肩负着督促新罗向即将进攻平壤的唐军运粮的任务。按照君臣之道,自己应当先公后私,先完成天子之命,后尽一个儿子的责任。他点了点头:“很好!” 让金仁问安慰的是,兄长与自己会面的场所并不是在大殿,而是在一座偏殿,在场的人也只有几个,都是重臣。至少他还没有忘记我是他的弟弟!金仁问心中暗想,由于大唐使节的身份,他不得不面南而立,接受兄长和几位重臣的跪拜,宣读天子的命令,然后才重新坐下。 “父王是怎么去世的?” “父王的身体从去年入冬来就很不好,一直卧病再床,前些日子我们在百济人那边吃了一场败仗,他的病势就加重了,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念着你的名字!”说到这里,金法敏擦了一下眼角:“说实话,父王心里最看重的还是你!” “ 第八十五章 折冲 “殿下在大唐是为我新罗出力,家国一体,也是尽孝了!”打圆场的是金庾信,作为金春秋遗命的辅国重臣,新王金法敏的岳父,他在场中可谓是一言九鼎。 “殿下,这里都是自家人,老朽也就不绕圈子了,新败之余,出兵运粮之事实在是力有未逮,大唐天子那边可否有回旋的余地。” “新败之余?就是最近在百济人手中吃的那场败仗?损失了多少?” “死伤并不多,不过千余人,算是杀伤相当,但辎重全部丢了!”金庾信的声音低沉:“去年收回失地,死伤就有三千余人,还有出兵护送唐国使节前往泗沘,如果今年还要运粮平壤,恐怕会伤了国家的元气!” 金仁问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从某种意义上讲,丢失辎重比死人更糟糕,尸体对百济人毫无价值,但武器、盔甲、粮食、大车对所有人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对于亡国之余的百济人来说。 “唐人这次出兵规模有多大?”金庾信问道。 “分兵四路,算上属国之兵有三十五万人,江南诸州也受命发舟师,可以说是倾国之兵了!” 听到金仁问的回答,屋内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高句丽与大唐有辽泽、大海之隔,补给困难,派上去的每一个人都要是可战之兵,否则不过徒然增加后勤负担。 所以这三十五万人肯定都是平时受过良好训练的府兵、或者是敢战的属国义从,而非临时拉出来的乌合之众。 像这样的军队高句丽、百济、新罗也就只有五到十万,而大唐一下子就能派出三十五万,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简直是泰山压顶呀!”一名新罗重臣叹道:“看来高句丽是逃不过这一劫了!”???.23sk. “那也未必!”旁边有人插口道:“你难道忘了当初大隋三征高句丽?若论出兵之盛,只怕这次还及不上当时!” “是呀,辽泽、鸭绿水、平壤山城,这可都不是好啃的骨头!照我看,唐人这次兴师动众,恐怕还是会无功而返!” “不错,出兵越多,吃饭的人就越多,都要我们运粮至平壤了,我看这次唐人虽然声势浩大,但胜败还在两可之间!” 金庾信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屋内顿时静了下来,狮子怒吼之前,绵羊自会噤声,金仁问心中暗想。 “殿下!你对唐人此番出兵有何看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仁问食大唐天子之禄,自然是尽心竭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愚之明所能逆睹也!” 金仁问这番回答却是来自诸葛亮的《出师表》一文,经过金春秋这些年普及汉学,在座的众人除了一两个年纪太大的,自然不会陌生。 其他人不敢开口,金法敏却有些按奈不住:“二弟你只记得自己是大唐臣子,难道忘记了还是父王之子,新罗国之亲王吗?” “仁问自然不会忘记!”金仁问仿佛没有感觉到兄长话中的责问之意,恭谨的答道:“不过在仁问看来,忠于大唐便是忠于新罗,尽心竭力为大唐效力,新罗自然安康,这原本就是一件事情,无需区分!” “呵呵!”金法敏冷笑了两声:“这么说来,今年运粮平壤,伤了国家元气反倒是有利于国家啦?” “正是!” 金法敏怒极反笑,正要呵斥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弟弟,一旁的金庾信低咳了一声,制止住女婿的怒气,沉声道:“愿闻其详!” “是!”金仁问应了一声:“百济乃我之世仇,若无大唐,以我新罗之力可能将其攻灭,收复失地?” “不能!”金庾信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百济已灭,是唐国有求于我,而非我有求于唐国!” 金仁问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虽然人人都面带笑容,但他能瞧得出背后隐藏的得意。他站起身来,沉声道。 “若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新罗危殆!以仁问所见,新罗之兴衰祸福,皆在长安天子的一念之间,彼欲我生则生,欲我死则我死。先前唐人困守泗沘城,而先王不救,出兵收失地,便有唐臣进谏,言我新罗首鼠两端,非人臣之礼,欲送扶余隆回国为熊津都督府都督,以分国为饵,与倭人联兵灭我新罗!” 屋内所有人顿时觉得寒气逼人,若是唐人执行了这一策略,即便新罗不会亡国,也必然会元气大伤,不但会失去原先好不容易收复的故土,被打回数百年前的城邦联盟也不是不可能。 “那天子是如何说的?”金法敏觉得口中有些干涩。 “天子将谏书与我看!我答曰:大唐父也,新罗子也,倭人外贼也!子纵有悖逆之处,父可斥责、鞭挞、杖责乃至处死,岂有与外贼合攻之的道理? 阿爷(即父亲)所为确有不当之处,圣人遣一使臣持节即可,何须动劳王师?古人云,不教而诛,非圣人所为!新罗有不善之行,诛不善之人即可,若借倭兵合攻,岂不是玉石俱焚?恐有伤天子盛德!天子这才作罢!” 金法敏站起身来,敛衽向金仁问深深一拜:“若无二弟在长安周旋,我新罗已化为糜粉!愚兄惭愧无地,方才妄言之处,还请二弟原谅!” 金仁问如何敢受金法敏这一拜,赶忙避让开,这般推让数回,方才重新坐下。金仁问叹道。 “兄长,大将军,大唐建都于长安,与海东有万里之遥,得其土不足以耕,得其民不足以使,之所以兴师动众,无非是为了报先代之仇罢了,我新罗若能从中出力,纵有一二逾矩之处,大唐天子其实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不肯在高句丽的事情出力,纵然我再怎么劝说,也是没有用的!” 金法敏与金庾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之色。正如金仁问所说的,新罗在半岛上的扩张其实是建立在大唐的支持,至少是默许上的。 第八十六章 家族 而唐由于其建都长安,对东面的扩张实际上已经到了极限,其本身对朝鲜半岛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其军事行动是为了打击高句丽这一地区霸权,以免其坐大后对河北、山东州县造成威胁。 所以新罗对百济州郡的侵吞蚕食大唐其实是不太在意的,毕竟那也就是些羁縻州、本土之外的缓冲区罢了。但如果新罗对消灭高句丽这个大战略敷衍了事,甚至暗怀异心的话,那唐人恐怕宁可引狼入室也要先灭了新罗这个反骨仔。 这也就是金仁问先前说的自己尽心竭力为大唐效力,新罗自然安康的道理,因为他越是对大唐忠诚,大唐天子才越信任他,他才能在关键时候为新罗辩解,否则上次就是灭顶之灾了。 “二弟的意思寡人明白了!”金法敏点了点头:“请放心,无论如何寡人都会把粮食运到平壤的!” “如此就好!”见金法敏终于松了口,金仁问也松了口气:“兄长,父王的灵柩在哪儿,请让我去祭拜吧!” ---------- 这小石堡几乎完全荒废,就好像石堡不远处的墓地一样,荒草萋萋,荆棘遍地,在时间面前,坚固的石头也无法与其抗衡。 袁飞穿着一件单衣,用羊角锄挖开泉眼中的淤土,这泉眼并不大,但足以灌溉石堡下那片肥沃的谷地。 作为自己服务的回报,王文佐将这座小石堡和这个小山谷赐给了袁飞及其一族之人,当拿到地契时,这个坚强的男人泪水盈眶而出,沾满脸颊。 终于,泉水喷出,溢满石池,然后顺着早已清理干净的渠道向山下流去。袁飞放下锄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捧起泉水喝了一口,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暖气息。 谷地里族人正在忙碌,他们正在挖开烧荒过的土地,播下种子,有人在后山坡砍伐木材,准备建造房屋,石堡虽然坚固难攻,但若论舒适方便,还是低处的木头房子舒服呀! 傍晚时分,袁飞坐在篝火旁,母亲正在为两个弟弟和三十多个族人舀粥,虽然白日的劳作极为繁重,但无人抱怨。 依照往日的习惯,母亲是最后一个为袁飞舀粥的,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即便是最淘气的幼弟,也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强忍住食物的诱惑,默默地等待着兄长拿起筷子,每个人都知道此时的袁飞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物了:为将军奋战立下功劳、被赐予土地、堡垒,放在过去,像这样的老爷经过时,他们都只能跪在路旁,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尘土之中,不敢仰视。 晚饭只有豆粥,但每个人都吃得十分香甜,当男人们吃完,准备去草棚里休息时。袁飞叫住了两个弟弟:“等一会!” 少年们停下脚步,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兄长。袁飞走到木材堆旁,找出三根大约小臂粗细,三米长的笔直枝干,用匕首将枝叶削去,走到弟弟们面前,塞到两人手中:“今晚有月亮,我教你们怎么使长枪!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郎党!” 少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兴奋的连连点头。袁飞开始向弟弟们示范如何用尖端穿刺,如何用杆部格挡,以及如何闪躲敌人的攻击,最后他开始告诉弟弟们应该敌人身体的那个部分刺杀。 “肚子和咽喉是最好的目标,不要对胸口刺,那儿有很多骨头,你的矛尖很可能会被骨头卡住,拔不出来,战场上这可是会要命的。肚子很软,虽然刺中了不会马上死,但没人肠子流出来还能动弹多久的。如果有哪个傻瓜背对着你,那你就要对准肩胛骨的缝隙和两肋刺,尤其是两肋,被刺进去的人会立刻死去!” 听着兄长的讲解,两个少年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害怕,其余的族人艳羡的旁观。 但很快就是繁重的练习,袁飞把在军中看到唐军步卒操练的那一套原封不动的套在了两个弟弟身上,“刺、转动枪杆、拔出来,对!刺、转、拔,用力,快一些,再快一些,对,战场上快的人就能活,慢的人就要死,对,快,再快一些!” 袁飞的呵斥声足足持续到月亮越过山脊,两个少年躺在草堆上时,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当母亲有些心疼的求情时,袁飞坚定的摇了摇头:“他们既然是我的兄弟,那就得学会射箭和持矛!参军赐给我土地和石堡,岂能只有我一人为他效力!” 正当这片土地暂时平静下来,隔海相望的大唐帝国的战车却轰隆隆的转动起来。四月,高宗皇帝分遣契苾何力、苏定方、刘伯英、程名振等为浿江、辽东、平壤、镂方等数道行军大总管,分统胡汉军三十余万分海陆并击高句丽。 天子本人甚至要亲领大军为后继,只是因为皇后竭力劝阻,方才做罢。 ---------- 泗沘城,熊津江畔,船坞。 崭新的长船散发着沥青和树脂的味道,虽然还没有完全完工,躺在岸边的船坞里,已经能让人充分感觉到她的灵巧和敏捷,25米长的黑色流线形船壳,高耸的主桅杆,五十条长桨,足够一百人站立的甲板,船首则是指向斜上方的船首桅。 “这条船真的很漂亮,虽然和我过去见过的船只都不太一样!”柳元贞有些惊讶的看着船坞里的即将完工的船体,向王文佐问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模仿广州胡商座船所建的!”王文佐笑道:“进退更加便捷,还可以逆风航行!” “哦?还有这等事?”柳元贞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船,收回了目光:“王参军,你这都是为了舍利子做的准备吧?这年头像你这么实心办事的人已经不多了,你放心,待我回到长安,会在皇后面前好好保举你的!” 王文佐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造船是为了夺得舍利子,他自然不会解释,赶忙拜谢道:“多谢柳令监,这不过是属下应该做的!” “呵呵!”柳元贞笑了笑:“不过你这些力气应该是白费了,你知道吗?前几日长安已经有来信了!” 第八十七章 “这条船真的很漂亮,虽然和我过去见过的船只都不太一样!”柳元贞有些惊讶的看着船坞里的即将完工的船体,向王文佐问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23sk. “是模仿广州胡商座船所建的!”王文佐笑道:“进退更加便捷,还可以逆风航行!” “哦?还有这等事?”柳元贞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船,收回了目光:“王参军,你这都是为了舍利子做的准备吧?这年头像你这么实心办事的人已经不多了,你放心,待我回到长安,会在皇后面前好好保举你的!” 王文佐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造船是为了夺得舍利子,他自然不会解释,赶忙拜谢道:“多谢柳令监,这不过是属下应该做的!” “呵呵!”柳元贞笑了笑:“不过你这些力气应该是白费了,你知道吗?前几日长安已经有来信了!”他不待王文佐回应便继续说了下去:“皇后陛下得知舍利子的下落后,十分高兴,在信中褒奖了本官。在信中,陛下还让本官莫要莽撞,以至于冲撞损坏了佛宝!” “冲撞损坏了佛宝?皇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王文佐不解的问道。 “既然百济人要把舍利子送给倭人,那就不要阻止,让他们送去便是了,免得抢夺时再出意外!” “可若是到了倭人手里,岂不是更难得到了?” “哈哈哈!”柳元贞笑了起来:“王参军你还不明白呀!以大唐之威势,皇后陛下所欲之物,除非是没有了行踪,否则又有谁敢不给的?只要确认了舍利子的行踪,就和到手没有什么区别得了!” 王文佐张大了嘴,被柳元贞话语中那种“看到了就是我的”的霸气给震住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唱反调:“那属下就预祝柳令监大功告成!” “罢了!”柳元贞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这船就不要半途而废了,好好造完了,若是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用,我就将其带回长安,当成献给皇后陛下的礼物!” “属下遵命!” 送走了柳元贞,王文佐这才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舍利子之事竟然就这么容易就了结了,不管柳元吉许下的在武则天面前保举自己的承诺最后是否会兑现,王文佐都已经心满意足,其实从内心深处,他并不希望被卷入当时中枢的权力斗争的,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泗沘城已经恢复了几分过去的繁荣,装满了蔬菜、柴火木炭等生活必需品的车辆和驮畜在城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队。王文佐注意到当自己经过时,路旁的百济人都通通闭上嘴,向他恭谨的低下头,目光中似乎也少了几分阴冷与仇恨。虽然不知道自己背对着他们是将会如何?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王文佐心中暗想,希望自己的这番心血不会白费。 当看到都护府的高大围墙时,王文佐踢了一下自己的坐骑,战马轻快的跑了过去,他跳下马,把缰绳交给桑丘。然后登上台阶,向守门的军吏问道:“都护在吗?” “在书房里!”军吏笑道:“您有事情要禀告吗?直接过去就成了,都护吩咐过了,您无需通传!” “多谢了!”王文佐向守门人点了点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书房走去,脑子里却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让刘仁愿同意自己的计划:春耕已经结束,有足够的人力腾出手来,可以发动一次试探性的军事行动,而他的目标是位于熊津江上游的熊津城,百济国除京城泗沘城之外,还有五方,皆为其重镇,其中熊津城便是五方之一,而且距离都城最近,可以说互为犄角。若是能将其拿下,那唐军有了回旋的余地,就可以摆脱眼下困守孤城的窘境。 当王文佐来到书房门前,他听到刘仁愿正在与人交谈,他正犹豫着是先回避还是通报,却听到刘仁愿的声音:“三郎你来了?甚好,进来说话!” 书房就像平日一样有些乱,刘仁愿披着一件皮裘,坐在书案旁,正听着一名陌生的将佐的报告,王文佐眉头微皱,自己竟然不认识,那一定是后来跟着刘仁轨从国内带来的,当初跟着刘仁愿困守那些将佐自己肯定不会没有印象。 “情况就是这样的,百济人已经开始调动了,不过目标应该是——” “我知道了!”刘仁愿打断了那名将领的报告:“你先退下吧,若是有事我自然会派人通传你!” “是!”那将领应了一声,向王文佐笑了笑,躬身退下。刘仁愿的目光转到了王文佐的身上,犹豫了一下:“三郎,我听说最近与那柳元贞走的很近?” “确有此事!我的好友柳安与他乃是同族,所以——” 刘仁愿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文佐的解释:“你不必解释,我只想告诉你,此人心术不正,你莫要和他掺和在一起,否则必受其害!” “是!” 刘仁愿见王文佐如此爽快,反倒愣住了:“你倒是答得爽快,为何不问我说那柳元贞心术不正?” “都护乃是直心人,若是有怨于人,必当张弓射人,而非巧言暗害!” 刘仁愿愣住了,他的脸就好像凝固的蜂蜡,呈现出一种错愕的表情,几分钟后他才摇头苦笑起来:“我若是如你说的这般鲁直,哪里能活到今日?不过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但,但——” 看着刘仁愿为难的表情,王文佐没有追问,他知道假如对方愿意告诉自己,自然就会说,否则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还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最终刘仁愿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有些烦躁的挥了一下右手,仿佛是在怨恨自己不能将胸中块垒倾吐一空:“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你记住了,不管柳元贞为你许下了什么好处,都切不可替他做事,否则必受其害,记住了?” “都护之言,属下必定铭记在心!” “好,好!”刘仁愿露出一丝笑容:“三郎,你今日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都护,属下今日来,是为了攻打熊津城之事!” “熊津城? “正是!”王文佐将自己打算攻打熊津城的理由和打算讲述了一遍,不过并没有把计划完全托盘而出,在这个世界上你说得越多,选择就越少。 “可惜,当真是可惜了!” 王文佐有种不妙的感觉,仿佛小偷发现钱包里空无一物,他赶忙追问:“都护,您还没有听我的计划!” “三郎,我相信你有一个好计划,但眼下却不是好时机呀!”刘仁愿摊开双手:“我们现在有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王文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应该和刚刚那位陌生人有关,他正考虑应该如何旁敲侧击,刘仁愿倒是替他省了心。 “百济人和高句丽南北夹击新罗的述川城,形势极为危急,如果述川失守,新罗在汉江流域的据点就会被分隔开来,整个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刘仁愿道:“如果我们坐视,恐怕朝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们!” “述川城?”王文佐稍一思忖就立刻明白了过来,按照唐高宗的部署,新罗与驻扎百济的唐军的任务就是为渡海直捣平壤的南路唐军输送补给,而这些补给的出发点就是新罗在汉江流域的州县。显然高句丽与百济复国军这次南北夹击攻势就是在唐军渡海之前先断新罗一臂,往平壤运粮刘仁愿还可以说力有未逮,但如果坐视述川失守,导致围攻平壤失败,那绝对逃不脱军法的制裁。 “都护,请恕属下直言,眼下我们是攻则不足,守则有余。熊津城我相距不过一日路程,又有河流相通。我方有连弩,极利水战,若是进攻熊津纵然不胜,也不至大败,可任存、周留等贼人巢穴就不一样了,地势陡峭,路途遥远——” “三郎,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对于朝廷来说,我们是偏师,你明白吗?”刘仁愿摊开双手:“偏师是用来干什么的,用不着我告诉你吧?” “是给主力背锅的!”王文佐腹诽道,但脸上却格外严肃:“那什么时候出兵?” “大概还要一个月吧!”刘仁愿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春草方生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刘仁愿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他已经清楚了:靠干草刚刚熬过一个冬天的唐军马匹瘦弱不堪,不堪驱使,这对于拥有当初攻陷泗沘城后,控制了周围马场中的数千匹战马的唐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不利因素,拖上一个月虽然不足以让这些战马恢复到最好状态,但肯定会比现在强多了。 第八十八章 偏师 “是给主力背锅的!”王文佐腹诽道,但脸上却格外严肃:“那什么时候出兵?” “大概还要一个月吧!”刘仁愿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春草方生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刘仁愿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他已经清楚了:靠干草刚刚熬过一个冬天的唐军马匹瘦弱不堪,不堪驱使,这对于拥有当初攻陷泗沘城后,控制了周围马场中的数千匹战马的唐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不利因素,拖上一个月虽然不足以让这些战马恢复到最好状态,但肯定会比现在强多了。 “都护,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刘仁愿看了一眼王文佐,这个年轻人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说吧,什么请求?”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也可以参与这次远征,和袍泽们并肩而战!” “你也要去?” “是的!”王文佐神色如常:“我知道兵曹参军的职责是什么,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能够和袍泽们在一起!” “好,好!”王文佐的这番话让刘仁愿颇为感动,身为兵曹参军,王文佐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安全的泗沘城,而无需参加这次颇为凶险的远征:“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虽出身关东,但却生就关陇男儿的胆魄。我应允你,就兼任你过去的营官!” “多谢都护!” 离住处还有很长一段路,王文佐在马背上,桑丘牵着缰绳。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了,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艰难。 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也从士兵和俘虏口中听过这两座著名的坚城。 与王文佐先前攻下的这些山栅不同的是,这两座城都是百济人花费了近百年时间修建的山城——由若干个位于山坡和山顶上的石堡组成,通往这些石堡的只有曲折陡峭的盘山小路,而守兵可以居高临下向道路上的敌人投射石头和箭矢,而进攻方的攻城器械却很难通过小路上山,越靠近山顶就越难。 在冷兵器时代要想攻下这种规模的山城,要么长期围困待其粮尽,要么不计牺牲的猛攻,而时间与人命唐军都很缺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什么?”桑丘回过头来:“什么山呀虎的?您这是在说啥?” “没什么!”王文佐看了一眼还一无所知的桑丘:“也许这一次,我们有大麻烦了!” 金属溶液流入泥范之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柳重光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工匠们的操作,这是铸造时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温度、工艺稍有不对,泥范中的金属溶液就会炸开,不但前面的心血半途而废,被溅到的工匠也会非死即伤。 也许是神佛听到了柳重光的祈祷,今天没有出什么差池,待到铜液渐渐凝固冷却,呈现出青铜还未曾氧化时特有的金黄色泽,柳重光暗自吐出一口长气,示意工匠们将铜件外面的泥范敲碎,然后运到下一个车间打磨——这也是他从王文佐口中学到的新名词,即按照工序分成若干个步骤,每道工序安排在一个专门的房间。 柳重光承认这种做法的确让工匠们的手艺提高的很快,因为他们每天都只需要反复的做一件事情,但他也认为这些人根本不配被叫做师傅——在他看来只有掌握全部手艺才能出师,配得上师傅这个光荣的称号。 “柳师傅,今天又超额完成了!” “嗯,超出了多少?”柳重光点了点头。???.23sk. “两成!” “都检查过,都合格吗?” “质检员已经检查过了,您看!”小头目小心的呈上一份草纸薄,只见上头有一个红色的印记,柳重光认得这是质检员的印记,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枚铜印,在那草纸薄上也印了一下:“你拿去吧!” “多谢柳师傅!”那小头目赶忙接过草纸薄,兴奋的跑开了。柳重光看着背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知道这个小头目为何这么兴奋,按照规定——这又是那个王文佐搞出的新名词:每个工人每天都有定额,如果没有完成定额,工人必须无偿加班直到完成定额。 这一点柳重光倒是不奇怪——过去规定时间内干不完活何止要加班,挨打饿饭,甚至杀头也不奇怪;如果超出定额,那就要按照超出数量予以奖励,酒、粮食、布匹都有,除此之外,能够节约原料、提高工艺、改进工序、减少废品等等,只要对生产有利的都会予以各种奖励,这就是柳重光未曾听说过的了。 过去活干得好上头奖赏也是有的,但都要看上头的心情,没有像这样都写在墙上,多干多少奖多少都写的清清楚楚的,还照着一丝不苟执行,这可是柳重光未曾听说过的。 这么做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作坊里的工匠几乎都是百济人,有些小工甚至还是被俘的士兵,这些亡国之人对入侵的唐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产量和质量都在不断提高,很快就超过了原先的水平。柳重光惊讶的发现一些原本总是想方设法偷懒的家伙也开始把琢磨提高自己的技术,这可是过往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还真是个懂得抓住人心的家伙呀!”柳重光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去工坊巡视一番,看看那些下工的人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却听到门外有人道:“柳师傅!” “哦,慧聪禅师呀!”柳重光拖开椅子,邀请对方坐下:“您怎么有时间来了,快请坐,我给您倒水去!” “不必麻烦了!”慧聪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摆了摆手阻止柳重光的殷勤:“柳师傅,我马上就走!” “哦,哦!”柳重光有些困惑的看着慧聪,他这段时间在城里的作坊和城外的船坊两头跑,忙的不可开交,和慧聪也没见过几面,偶尔几次相遇对方都是行色匆匆,像是在忙什么事情一般,他又不敢多问,没想到今日却不请自来了。 “你知道吗?唐人又要打仗了!”慧聪看了看门外无人,压低声音道。 “打仗?”柳重光愣住了:“禅师你怎么知道的?” 第八十九章 赎罪 “方才我从东门出来,看到唐人正在去鹿尾泽围猎!”慧聪低声道:“春天正是野兽发情的时候,也没什么肉,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打猎的,唐人这个时候围猎,分明是为了出征准备干肉!” 说到这里,慧聪听到外间有脚步声,赶忙低声道:“有人来了,下次再说!”说罢便从后门跑掉了。 柳重光瞪大眼睛,他完全不明白慧聪为何要逃走,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叫其回来时,王文佐在门口出现了,他赶忙躬身行礼:“参军!” “不必多礼!”王文佐摆了摆手:“柳师傅,叫上你儿子,再叫几个得力的工匠,今晚我们加个班!” “加班?”柳重光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呆呆的站在那儿。 “对,时间紧,有些事情必须提前了!”王文佐笑道:“你放心,每个人都有加班费!” “不,不!”柳重光下意识的摇头,表明自己方才并非因为加班费才没有立刻应允,话刚出口才发现不对,赶忙道:“参军,其实有没有加班费都不要紧,我立刻去叫人!” 看到柳重光的样子,王文佐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这话可就错了,干活拿钱粮,多劳多得,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不然谁又会真正出力呢?这加班费对工匠好,对我也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是,是!”柳重光习惯性的连连称是,在上位者面前他总是这样子,但等他出门之后,王文佐方才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恍惚,两全其美?难道在老爷与工匠之间还有这等好事? 半盏茶功夫后,王文佐与柳重光父子带着十多个工匠出了城,来到水坝旁。流水推动着水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工匠们将一根根弹好墨线的原木抬上锯台,扳动机关,然后原木就被挪动的滑轨推到上下移动的锯条下,发出刺耳的锯木声,仿佛永远不会平息。 “这水力锯你们觉得如何?”王文佐突然问道。 “巧夺天工!” 柳重光犹豫了一下,却被儿子抢了先,他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低声道:“确实是很好,不但省下不少人力,而且锯出来的木材比人力要好很多!” “嗯!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水力除了锯木头,还可以做别的?”王文佐问道。 “参军的意思是?” “比如说锻铁!”王文佐指了指一个空缺的出水口:“水力锻锤?” “水力锻锤?”柳重光微微一愣,旋即他就明白了过来:“您想要建造水力锻锤?” “没错,人的力气终归有限,而水力却无穷无尽!”王文佐挥了挥手:“我废这么大力气修成堤坝可不是就为了锯木头!” 方才慧聪的话闪过心头,话语就好像一缕光,从柳重光的口中流出,不由自主:“又要打仗了吗?” 王文佐看了柳重光一眼,直透心扉:“战争从未平息!” 柳重光低下头,寒意彻骨,他几乎以为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被下令砍头,几分钟后他听到王文佐的声音:“我把图纸给你,多长时间能够建好?” “一个月!”柳重光小心的答道。 “不行,半个月之内,不,十天之内!”王文佐的声音里有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是,小人遵命!” 王文佐看了一眼柳重光,这个男人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显然他在害怕。也许我方才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但这是战争,每一点懈怠和犹豫都要以千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足够严厉。 “十天之内,你记住了!”王文佐强迫自己表现的更强硬一点:“图纸我待会就拿给你,从今晚开始你和你的人必须加班,当然每个人都有加班费!” “是,小人明白!” 烛光跳跃,将桌面照亮。柳重光展开卷轴,将其在桌面上铺开。王文佐的图纸像过去一样精美,干净的墨线、详细的标注,一切都是那么的简洁明了,柳重光下意识的吐出一口长气,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父亲,您看这个曲轴,简直是太漂亮了!”柳平吉叹道:“我怎么就想不到可以这么做呢?” “废话,要是你也能画出来,那岂不是你也能做兵曹参军呢?”柳重光冷哼了一声,将图纸推开,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一旁的柳平吉见状,小心的问道:“阿爷,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柳重光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平吉,你说这水力锻锤是个好东西吗?” “当然是好东西呀?”柳平吉愕然:“怎么会不是好东西呢?过去铁匠们多累呀,铁炉旁汗流如雨,还要一下下挥锤子,有了这玩意,只需要把烧红的铁块放到铁砧上,让锻锤一下下砸就好了,一点力气都不用花!”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重光摆了摆手:“水力锻锤当然能省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唐人建造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然打铁呀?” “没错,确切的说是打造兵器的,这些兵器是用来对付谁的呢?” 柳平吉顿住了,答案显而易见。柳重光没有等待儿子给出答案,他继续在屋中来回踱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走到窗旁,伸手稳住身体:“那些兵器都是用来杀百济人的呀,我们父子皆是有罪之人!” “阿爷,照我看倒也未必!” “未必?” “水力锯、水力锻锤固然可以制造杀人的武器,但也可以用来做别的!”柳平吉道:“您想想,就拿建造寺院来说吧,过去的木板、椽子,都要用锯子刨子一下下的,得耗费多少力气血汗?而有了水力锯,一个人就能顶十个人、二十个人用; 锻锤就更不用说了,锄头、斧子、刀具都可用这些,这些也算是功德吧?现在唐人是用来造武器杀人,但仗总会打完的,打完之后这些水力锯、水力锻锤就可以做好事了。我们就算现在有罪,将来也可以凭累积的功德赎罪。” 第九十章 自动弓 汤汁沸腾,萝卜、芜菁和羊肉上下起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王文佐伸出筷子夹出一块羊肉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羊肉还差点火候,不过萝卜和芜菁肯定已经熟了,来,先吃点萝卜芜菁,等会再吃羊肉!” 没人伸筷子,陶锅旁的人们交换了下眼色,元骜烈第一个开口询问:“三郎,你方才说的马上要攻打周留、任存二城是真是假?” “是一个月后,等草都长起来,战马有点膘后再出兵!”王文佐把筷子在锅边敲了两下:“吃呀,干嘛都不动手,羊肉炖的萝卜和芜菁味道也很好的!” “现在哪有胃口吃呀!”顾慈航拍了一下桌子:“就这么直捣贼人巢穴,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不是你我说的算的!”王文佐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色变得冷硬起来:“还有,这话我就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出了门我可是不认的!” “那是自然!”柳安终于开口了:“三郎担了天大的干系,大伙儿嘴巴可都要把严实了!” 陶锅旁众人纷纷点头,目光重新聚集在王文佐身上,王文佐夹起一块萝卜,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便吞咽了下去:“这次出征我也要去,与你们一起!” “啊!”柳安愣住了:“你不是已经是兵曹参军了?这次应该可以留守泗沘吧?” “我已经和都护说过了!”王文佐沉声道:“这一次出兵的原因我不能说,但确有其道理,我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你们同去!希望能够渡过这个难关,一起平安归来!” 屋内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是曾一同历经生死的袍泽,背靠着背,肩并着肩,共同面对敌人与危险,而王文佐的选择证明他并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值得信赖的王三郎。 “三郎,我服了你了!”柳安抓住王文佐的手臂,用力摇晃道, “我也服了你了!” “三郎!” 陶锅旁的男人们抓住王文佐的手臂,纷纷说出相似的话语,对于这些军中男儿来说:“服了你了!”这句话是有着特殊涵义的,即可以性命相托,即使为之丧命也绝不后悔。 “五郎无须如此!”王文佐从柳安手中抽出右臂,笑道:“羊肉已经熟了,我们先吃肉,吃完了我还有些事要与你们说!” 众人都不是那种扭捏作态之人,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约莫小半个时辰便把锅中肉菜一扫而空。王文佐站起身来:“随我来!” 王文佐的住所原是一位百济武官的宅邸,在屋后有一个长七十米,宽十五米的院子,王文佐搬进来后便将这院子清理了一下,用来自己与部曲练习弓术。一行人来到走廊上,王文佐在点了两根火把,指着大约四十米外的几个靶子,笑道:“正好吃饱了,大伙儿先射几箭消消食!” 在场的众人除了王文佐,个个都是军府人家,弯弓射箭可以说是吃饭的手艺,都笑嘻嘻的挑了张合用的弓,上了弦,射了起来。 当时唐人军中所用之弓共有四种:一曰长弓,二曰角弓,三曰稍弓,四曰格弓。第一种长弓是以桑柘木弓,步兵使用;第二种是筋角弓,骑兵所用;第三种稍弓,乃是发射长羽大箭近射之弓,也基本是骑兵所用;第四种格弓乃是供仪仗队使用的彩饰之弓。 来吃饭的十余人要么是军官,要么也是家资丰厚的豪强人家,有家资供子弟修习弓马之术,自然平日里更习惯用角弓或者稍弓,而王文佐放在走廊上供挑选的全都是胡桃木竹背长弓,并无一张角弓、稍弓,众人不禁觉得有些怪异。 王文佐却并没有射箭,而是取出一支长匣来,小心的固定在一张弓的把手上,然后将一支支箭矢填入长匣中,最后一手抬起长弓,一手紧握机械末端的握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拉动握把,将滑轨拉倒顶端,只见弓弦被扯动,弓臂弯曲,拨动扳机,弓弦猛地回弹,箭矢射出,贯穿四十步外的藤靶。 然后王文佐重新拉满扳机,扯动弓弦,周而复始,只听到机括声与弓弦声交错,仿佛一个无生命的怪物将一支支箭矢弹出。 “三郎,你这是什么玩意?”站在一旁的崔弘度第一个发现异常,王文佐没有回答,而是又重新将箭匣填满,然后递给崔弘度:“弘度,你也来试试!” 崔弘度小心的接过这个新奇的武器,就好像是条随时可能昂起头来咬自己一口的眼镜蛇,他小心的拉动握把,然后拨动扳机,箭矢射出,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当箭矢射中靶子,他就像一个孩子兴奋的叫了起来:“我用不着取箭矢,也无需勾弦,这可太方便了!” “别停下来,弘度,你不会没力气了吧?”王文佐道。 “怎么会!”崔弘度的脸涨红起来,他引满弓,然后拨动扳机,如此重复了五次,当第六次时,却不再有箭矢射出,他有些错愕的问道:“三郎,怎么没了?” “箭匣里只有六枝箭,你已经射完了!”王文佐从崔弘度手中取回弓,一边检查弓弦和箭匣有无损坏之处,一边问道:“你觉得如何?” “如何?”崔弘度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惊诧中恢复过来,但很快他就兴奋的喊道:“太棒了,我从没有想过天下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三郎,可以让我再试试吗?” “弘度有好东西就霸着不放手,快让开,该轮到我了!”一旁的沈法僧看着眼红,一把将崔弘度挤到身后,对王文佐笑道:“三郎,让我也试试吧!” “放心,今晚人人都有机会,房间里还有十几张,待会你们都可以带一张回去!”王文佐一边给箭匣装填箭矢,一边道:“先去看看弘度射中了几箭,是否穿透了箭靶!”天籁小说网 不待王文佐吩咐,元骜烈和顾慈航就将靶子抬了过来,崔弘度不愧为众人中弓术第一,虽然还是第一次使用,便全部射中四十步外的草靶,箭矢也深深没入草靶之中,这也证明这种连弩不但可以连续发射,而且其威力不逊于普通弓箭,不是“诸葛连弩”那种守户捕盗之器。 第九十一章 任存 “三郎,这也是你想出来的?”柳安脸上还有明显的惊诧。 “嗯,在让‘蝎子’可以连射之后我就想过如何将其转到弓箭上,不久前才试造成功!”王文佐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慌。 “那你有没有禀告上面?” “还没有,一开始还有不少毛病,我前两天才完全定型!明天我就会禀告都护!”王文佐压低了声音:“上头肯定会让我加工赶制,不过我打算把我们的亲兵部曲先配齐了,关键时候这玩意能保命!” “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百济狗临死前看到箭雨的表情呀!” “是呀,只可惜现在看不到!” “三郎有这等压箱底的招数,却不早点拿出来!” 众人都露出了轻快的笑容,这种新式连弩的优势显而易见,短时间内一个人可以顶四五个人用,如果百济人想要靠人数优势从正面冲击,后果可想而知。 “这玩意攻城时用处不大!”王文佐提醒道:“毕竟人的臂力有限,上阵的步弓少说也要七斗,这样的连射,最多两三次便脱力了,攻城时这么短的时间可决不了胜负!” “这倒是,否则这次就能给百济狗好看!” 听着同伴们的叹息,王文佐没有说话,他从库房中取出弩匣与长弓,分给众人,叮嘱他们莫要泄露消息。此时他库存中的数量当然不止这点,但他不认为这次战役的结果是一两件新式武器能够改变,与其现在就把牌都打出去,不如多留几张底牌的好。 铛!铛!铛! 铁锤落在铁砧上,响声直透骨髓,王文佐将小指伸入耳朵,掏了两下,他现在总算明白在西方的奇幻小说中矮人的战锤和铁砧为何有那么特殊的地位了,四十公斤的铁锤从高处落下,狠狠的砸在铁砧上,王文佐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击碎了。 “参军,不知是否合乎您的要求!”柳重光小心的问道。 “先试一试吧!”王文佐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水力锻锤的结构要比水力锯要简单多了,无非是将舂米的水锥改为锻打的铁锤罢了,王文佐的无非是将传动部分加以改进,使其效率更高,稳定性更好些罢了,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柳重光父子肯定是怠工。 “是,参军!” 身为第一流的铜匠,柳重光对铁匠很多技能也不陌生,他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小工用力拉动风箱,铁炉的火焰顿时升腾起来,很快里面的铁料就被烧的通红。 柳重光辨认了下颜色,便钳起铁料,将其放在铁砧上,落下的铁锤砸在铁料上,顿时火星四溅。在铁锤的重击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铁料在变薄,变宽,半顿饭后,就变成了一块数尺见方,两三厘米厚的熟铁板,柳重光将铁板浸入装满尿水的木桶中,顿时冒出一股夹带着骚味的白烟来。 “参军,您看!” 王文佐小心的用手指点了点,确认那块铁板只是有点烫手,他方才伸手接过,用力拗了两下,然后拔出腰刀,狠狠的一刀砍在上面,熟铁板上顿时出现一条明显的裂纹。 “看来这样不行!”王文佐皱了皱眉头,腹中暗骂那些不靠谱的穿越文作者,什么水力锻锤就能流水线一般造出刀枪不入的板甲来,反正读者也不会去亲手试验,倒是把我给坑苦了。 “参军!”一旁的柳平吉道:“您是想制铁甲吗?” “起来说话吧!”王文佐看了跪在地上的柳平吉一眼:“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对了有赏,说错了无过!” “若想铁质坚韧,就须得反复叠打,然后再冷锻,打一会还要退火,免得受力不过断裂,最后才能有所成!” 王文佐看了看手中那块裂开的熟铁板,又看了看柳平吉,最后决定还是让其试试,反正也没有任何损失,他点了点头:“也好,就按你说的试试吧!” 任存山城。 “国相还真是大方,把这么大一座山城都留给了我们两个败军之将!”黑齿常之看着山路上绵延不绝的军队,嘴角微微上翘,唇边泛出一丝苦笑。 “四千新兵残卒要重新操练,还有几百个缺口、崩塌处都要重新修补!”沙咤相如冷笑道:“国相这是把我们两个当苦役用呢!” 正如沙咤相如说的那样,鬼室福信抽走了几乎全部可战之兵,只留下几千新兵和伤兵,让两人将其操练编练,而任存山城的许多地方几近腐朽凋敝。 这座山城原本是一百多年前用来抵御北方强敌高句丽人入侵之用,但高句丽与百济早已没有接壤之地,而新罗人的都城金城在百济的西南面,其兵锋也不会从北边来。 换句话说,任存山城已经有数十年未曾遭到攻击,早已荒废。而其重新获得生命的就是因为唐人的入侵,王都被破后,福信带领部众逃入这里,并凭借其险要的地势击败了唐人的征讨,然后召集人马,发展壮大的。 而鬼室福信临走前命令二人将这里加以整备,变为一座足以屯扎数万士卒的不落之城。 “你觉得国相这次出师会如何?”沙咤相如看到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我听说王后的肚子已经显形,应该再过四五个月就会生产了!” 沙咤相如问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黑齿常之却明白好友的真实含义:“你的意思是,国相与大王的关系已经缓和了?” “应该是吧!”沙咤相如说:“只要孩子生出来了,国相与大王也就两家变一家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解决了!” “那如果是个女孩呢?” 面对好友的诘问,沙咤相如顿时语塞,几分钟后才叹了口气:“只能希望是个男孩吧!” 看着沿着蜿蜒山路缓缓前进的军队,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沉默不语,两人心里都清楚鬼室福信与扶余丰璋二人乃是复国军的两根支柱,前者是军队的创立者和实际的指挥官,而后者则拥有王室的直系血统,是复国军大义的来源,除此之外,在扶余丰璋背后还站着百济最大的外援倭人,任何一人都是百济复国运动不可或缺的。 第九十二章 行军 王文佐小心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由于长时间骑马行军的缘故,他的大腿内侧又被磨破皮了,阵阵刺痛迫使他尽可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离开泗沘城已经三天了,第一天渡过了熊津江,向西走了二十里,然后折向东北。棕褐色、布满车辙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穿过山冈与平原,随着越来越进入内陆地区,地形变得愈发崎岖不平。 王文佐忍不住开始怀念起泗沘城里的住所,柔软的床、热乎乎的食物、每天睡觉前的热洗脚水、殷勤的奴仆,而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似乎永远走不完的路,不断出现的危险……,王文佐只能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尽管王文佐竭尽所能,把自己手下最出色的斥候都派了出去,但道路两侧依旧不时传来尖利的哨声,他知道那是百济人的游哨。 身处异国便是如此,无论你多么小心,四周依然会遍布敌人的眼睛,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王文佐还是感觉到自己似乎赤身行走于闹市之中。 傍晚时分,六千唐军终于抵达了宿营地,王文佐跳下战马,拄着短矛一瘸一拐的监督着士兵们挖掘壕沟、竖起鹿角。 他曾听刘仁愿说当初跟随先帝征讨高句丽时,依仗先帝的威名,虽然身处敌国,但唐军却可以在本国宿营一般,不掘壕沟、不树起鹿角,高句丽人也不敢前来夜袭。在感慨完太宗皇帝的威名远扬后,王文佐反而对士兵们催逼的更紧了——无论是刘仁愿,还是这些士兵,王文佐都不认为能和二十年前的太宗皇帝及其麾下壮士比拟的。 吃完粗粝的食物,王文佐裹着一张山猫皮披风,沉沉睡去,直到半夜时分被柳安叫醒,出来巡营。残月光照之下,只能看到不远处的鹿角和帐篷,营火在风中闪烁,如同暗中窥探的血色眼球。王文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夜风还是吓得。 “别打瞌睡,不然百济人会把你的肚子剖开,用肠子勒断你的脖子!”王文佐对揉着眼睛的哨兵低声恐吓,他咬紧牙关,竭力让自己的步态不那么奇怪,继续向下一个哨位走去。 东方天际的星星渐渐隐去,山峦出现在自己眼前,耸立于树林与晨雾之上,白色的月光在水面上闪烁,王文佐拄着长枪,沿着营地边缘行走,他能够看见远处山上点点火光,那应该就是这次进攻的目标。他不禁感觉到一阵荒谬,自己居然想要攻打地势如此险要的山城,哪怕无人防守,想要登临那儿都绝非易事。 当清晨来临,王文佐回到自己的帐篷,精疲力竭的他在草榻上躺了半个小时,然后起来吃了点豆粥和干肉。然后继续行军,这条道路与山溪平行,由于融雪的缘故,水势大涨。王文佐能够听到了汹涌的水声,沉吟不绝,犹如巨兽咆哮。 “希望敌人没有在上游修起堤坝!”王文佐低声道:“否则我们就完蛋了!” “以水为兵?我想那些百济人应该不会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会来!”柳安笑道:“这是好事,至少我们用不着担心口渴了!” “这倒是!”王文佐看了看远处的多石的山坡:“你看,这山上根本就没多少树,我们到时候用什么来建造长牌、大盾呢?没有这些,难道让士兵们用皮盾、藤牌来抵挡山上的落石吗?” 柳安看了看陡峭的山势,想象了下石块从山上滚落时的景象,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如果仅凭士兵们抵挡箭矢的盾牌来抵挡,唯一的结果就是被连人带牌一起砸倒,这绝非是可以凭勇气和人力克服的困难。 “我们可以从山下砍木头,然后运上来!”柳安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 “砍树一天,搬运至少两天,然后造木排至少还要一天!什么都没干就四天没了,而百济人肯定不会乖乖的在山上看着,而我们一共才有一个月的粮食!” “我们有至少五十台蝎子,那玩意应该可以起作用!”柳安低声道。 “蝎子可以杀人,打碎女墙,但很难摧毁城墙本身,尤其是石头城墙!”王文佐低声道:“如果敌人躲在城墙后面,那蝎子就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要说这样的山城,高度就是最致命的武器了!” 柳安没有说话,他扬起脖子企图看清山顶,但很快就放弃了努力,摇头道:“这简直是见鬼了,攻打这种地方还太早了,真的太早了!”???.23sk. 任存山城。 “唐人来了,距离这里只有半天的路程了!”沙咤相如冲进长厅,脸色苍白:“我们当中一定有他们的密探,否则怎么会国相刚离开,唐人就打过来了!” “也许是凑巧!”黑齿常之丢下手中的猪骨头,丢给地上的猎犬,引起一片争夺:“即便我们手头都是些新兵,也不难守住这里!” “这倒是!”沙咤相如笑了起来,但旋即笑容消失了:“常之,你还记得上一次吗?唐人所使用的那种连弩?” “当然不会忘记!”黑齿常之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桌面:“我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如果是在野战,那的确很难对付。但攻城,尤其是山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用担心,毕竟我们在高处,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在城墙后面准备尽可能多的石头,我们要好好款待我们的客人!” “我觉得这个命令有点多余!”沙咤相如笑道:“在任存别的都缺,唯独不缺石头!” 次日。 “您看,那就是任存山城!” 刘仁愿顺着王文佐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峡谷的西端,道路便开始蜿蜒向上,直至足足两里高的山顶。这座巍峨的高山便是任存山,重重山脉都仰之弥高,它的山尖离平地足足有1000米,溪流自其高耸的西峦贯穿而下,刘仁愿可以清晰的听到溪流直下的轰鸣声。 “就在溪流旁边,那些白色的建筑就是的!” 即便刘仁愿身经百战,但依旧本能的倒吸一口凉气,那山峰仿佛匕首刺进苍天的肚腹,耸立云天,站在城垛上,云层都在脚下。而他们必须将其攻下,难怪被审问的俘虏听说唐军要进攻任存城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九十三章 临战 “他们的主城在半山腰!”王文佐道:“就在那个水潭旁边,有充足的水源!” 即便不在山顶,登上也绝非易事。刘仁愿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沮丧,沉声道:“先扎营,让士卒们砍伐木材,打造器械!” “是!” 虽然已经是晚春,但在山中晚上依旧需要烤火取暖。王文佐站在篝火旁,看着工匠们忙着将拆开的“蝎子”重新拼装起来,大部分人的神态都很轻松,因为他们都曾经见识过“蝎子”的威力,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能抵挡住这种兼具射速、威力和准确的投射机械。 但王文佐却没有他们这么乐观,不管怎么说扭力弹簧炮也只是一种肌肉能驱动的武器,无法与化学能驱动的管装火器相比;而数百年后的西班牙人在围攻印加人在安第斯山脉的要塞时,面对印加人从山上投掷的石块时,也打的辛苦无比,西班牙人当时可已经有了火绳枪和简易火炮,而印加人手中只有青铜武器而已。 远处传来尖利的哨音,那是斥候发现夜袭者的警报。工匠们有些骚动,有的人站起身来,向声音来处望去,但夜色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这更增添了几分不安。 “郎君!”袁飞站在王文佐面前,紧束的牛皮腰带上挂着佩刀和箭囊,弓袋在另外一侧,头顶着铜盔,他看上去有些焦躁,身上的甲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 “可否给我四十个人,我可以设下一个陷阱,给那些百济人一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们一个晚上都不会歇息的!” “不必了!”王文佐拒绝了手下的请战要求,百济人对这里的地形更熟悉,也比远道而来的唐军体力充沛。唐人能做的只能是将其逐退,而不是追击,以免在陌生的环境堕入敌人的陷阱。 “郎君!” “仗有的是你打的,但不是现在!”王文佐站起身来,用在场众人都听到清楚的声音高声道:“我有些累了,来人,给我取一张芦席来,我想休息会!”???.23sk. 桑丘应了一声,片刻后便取了一张芦席来,王文佐将自己的山猫披风铺在芦席上,就在火堆旁躺下,不一会儿便发出轻微的鼾声,竟然睡着了。四周的工匠军士见状,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该干活的干活,该休息的休息,该值夜的值夜,各司其职,把夜色中的哨音当成催眠曲。 清晨将至,王文佐从芦席爬起身来,篝火已经熄灭,只余缕缕青烟。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如同死人,赶忙起身做了两节柔软体操,才觉得好了点。 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战事的痕迹,显然昨晚百济人只是虚张声势,这有两种可能:敌人的守兵很弱,无力夜袭;或者敌人认为这还不是最好时机。前者自然是好事,但也说明敌人有自知之明,后者说明敌人很谨慎,这对于进攻者都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号角声响起,这是中军在召集诸将军议。王文佐丢下粥碗,跳上战马,往帅帐而去。 帐篷里军官们都是满脸倦容,显然昨夜他们都没睡好觉,王文佐偷偷打了个哈切,开始考虑自己待会是否找个机会偷偷打个盹。 “王参军,对于攻城你有什么头绪吗?”刘仁愿问道。 军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想到都护竟然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王文佐摇了摇头:“没有,都护,请恕属下直言,我们与其攻城,不如反客为主,等待敌人的回援为上!” 帐篷里传出一片嗡嗡声,大多数人都露出了赞同之色,他们并不缺乏勇气,但和石头拼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罢了!”刘仁愿没有想到王文佐竟然如此直言不讳,他有些恼火的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长史杜爽身上:“杜长史以为呢?” “下官以为王参军所言甚是,任存城绝非以我现有之兵力能攻下的!” 刘仁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已经知道答案,但形势与职责却迫使他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他站起身来,沉声道:“传令下去,三军加紧打制器械,三天后攻城!” 王文佐随着众人离开帐篷,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看到刘仁愿的亲兵:“王参军,都护想和您谈谈!” 王文佐点了点头,跟着那亲兵回到帐篷,他走到距离刘仁愿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 “都护,我来了!” “你方才为何这么说,你明明知道出兵的原因的!” 王文佐看了看刘仁愿,上司的气色很糟糕,形容枯槁,双眼都有深深的黑眼圈,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旁的杜爽毫无表情,帐篷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因为我必须对您忠诚,而实话实说就是最大的忠诚!” “哈哈哈哈!” 刘仁愿哈哈大笑,笑声犹如一场突兀的风,声调粗鲁。“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杜长史!”他对杜爽道,“三郎这家伙生就一张俏脸,胆却是铁打的,什么都吓不住他!” “您的确很了解他!”杜爽说。 “我当然知道这任存山城绝非轻易攻的下的,但身为偏师,就要有身为偏师的觉悟,哪怕是明知道碰的头破血流,也要去碰,三郎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想必是为了堵住新罗人的嘴!” 刘仁愿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打制器械是你最擅长的,虽然血一定要流,但能少流一滴还是少流一滴的好!” 三天后,清晨。 空气潮湿,唐军士兵们沿着曲折的山路小心前进,这些山路用石条铺砌而成,是当初的百济王为修建山城而铺设的,如今石条多半已经开裂、破碎,长出斑斑苔藓,昨夜的雨让这些石板闪烁着潮湿的光泽,在早晨的阳光下仿佛被涂了一层黑油。 道路的尽头就是耸立的塔楼,那塔楼看上去倾斜的就要倒塌,但它已经在那儿耸立了近一百年,苔藓和污泥布满了它的表面,一棵扭曲的怪树从塔身的北侧长出,破败的石墙依旧屹立,百济人的白色旗帜在山风间飘荡。 第九十四章 落石 前面的道路变得陡然狭窄,只能供四匹马并行,一面是几乎都垂直的崖壁,而另一面则是深渊。如果从山上投下石块,道路上的人只能在被砸死和跳崖之间做出选择。 “把木板送到前面去,快!”王文佐下令道。 唐军士兵们将一块块木板向前递了过去,最前面的工匠们将这些三米长,两米宽的木板一端靠住崖壁,一端顶住地面,然后在木板外侧打入木楔,每几块木板之便留下一端空隙。 这一切完成之后,唐军的士兵们才开始排成松散的队形通过前面的那段狭窄山路。 果然走了没多远,山上就传来一阵叫骂声,紧接着便有雨点般的石头砸落下来。原来百济人在山道上面的崖壁内侧竖起了十多个杠杆,待到唐人经过险要的路段,便发出信号,上面的百济人便装满碎石的箩筐用杠杆吊起,然后将其转到唐人的头顶,扯动绳索让箩筐翻转碎石落下。 却没想到唐人士兵们飞快的钻进旁边木板与崖壁间的空隙中,落石砸在木板上嘭嘭作响,然后滚落深渊,却没有打倒几个人。 “幸好参军早有准备,否则——”元骜烈长出了一口气,百济人这一招落石虽然看起来颇为粗陋,但堪称是无解的杀招,却被想到被王文佐这么简单的破了。 王文佐挥了挥手,四台“蝎子”的仰角被抬到最高,炮手摇动木柄,他能听到肌腱被绞动到最紧时候的声响,旋即拍动扳机,石弹飞出,抵达最高点然后绝望的落下。 “参军,敌人的位置太高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射程!” 居高临下,以一敌十!王文佐心中暗想,不过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沮丧表现出来:“这么高丢下来的石头,一定会偏的很远,方才那不过是凑巧罢了!” 仿佛是为了反驳王文佐的话,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从天而降,将木板砸的粉碎,一起粉碎的还有木板下面的人。王文佐盯着碎木片下流出的鲜血,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用尖桩和支柱加固木板,快,快些动手!”王文佐大声喊道,他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表现得足够冷酷,战场上如果将军动摇,那士兵就会后退,如果将军后退,士兵就会逃走,冷酷会杀死十个人,而动摇会让一万人丧命! 在王文佐的指挥下,唐军用六十条生命建成了这条狭窄的甬道,山上的落石再也无法伤害经过这条大约三百步长的山道的士兵。五步一条命!王文佐经过时在心中默默自语,总有一天要让百济人为此付出代价,用他们的血,他们的命! “唐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呀,断头路才死了这么点人!”看着正鱼贯通过狭窄山路的敌人,沙咤相如感叹道:“常之,要不要趁他们立足未稳,出去冲杀一番?” “你不是说他们有备而来吗?我们手下大部分是新兵,有几个能硬拼的?”黑齿常之翻了下白眼:“这仗还长着呢?得留着力气在后头!” “也是!”沙咤相如点了点头:“那唐人那种连弩,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应付?” 好友触动到旧疮疤,沙咤相如脸上泛起一丝阴霾,片刻后他低声道:“方法是有,但不知道是否有效!” “有办法就好!”沙咤相如倒是表现的颇为乐观:“不试怎么知道是否有效?若是不行,最多让出这座城,退到下一座城就是了,任存山城可是有十几座呢,我就不信唐人能够沿着山路一路打上来!” 黑齿常之脸上的阴霾消失了,正如好友所说的,这座可怕的山城由十三座大小不同的石城组成,曲折狭窄的山路、不计其数的石头和高度带来的重力就是守兵最有力的武器,最无畏的勇士看到这一切也会胆寒。他点了点头:“让我们开始吧,让士兵们都从城墙上面下来,只留下两个斥候!” “奇怪了,城墙上没有人!”元骜烈眯着眼睛说:“至少我没有看到人!” 正如元骜烈所说的,城墙上空无一人,只有百济人的白色旗帜在随风飘扬。王文佐不是个圣人,再说即便是圣人在敌人往你头顶上丢了小半个时辰石头后,也会怒火中烧,想要将那些丢石头家伙的狗头砸烂,难道百济人放弃这座石垒了? “蝎子准备好了没有?”王文佐厉声喝道。 “有三台准备好了!” “很好,用石弹射击,目标是女墙!” 黑齿恒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女墙后面,小心的透过射孔窥看着敌人的动静。虽然他也姓黑齿,但却并非黑齿家的血脉,也许是五六代之前的某位黑齿家的老爷无意间留下的种子,他姓黑齿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和血汗换来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黑齿常之的部曲的。 他有双锐利的眼睛、敏感的耳朵、强健的腿和聪明的脑袋——但可惜他的骨架不够粗壮,力气也不够大,即不能身披重甲,也无法拉开强弓,只能做一名斥候,而非站在老爷身前的卫士。 老爷交给自己的任务很简单——呆在石墙上观看唐人的动静,然后按照唐人的行动吹出不同的哨音,这个黑齿恒很擅长。 砰! 随着第一声响,黑齿恒看到距离自己约有七八步远处的城碟被石弹击中,他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被敌人发现了,但下一发石弹击中的是更远的城碟。难道是打偏了? 还是在胡乱射击,黑齿恒将哨嘴含在嘴里,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吹。越来越多的石弹飞上城头,四溅的碎片横飞,黑齿恒不得不缩紧脖子,以减少被击中的概率,几分钟后他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另外一个城墙上的斥候倒在地上,双手捂住头,鲜血从指间流出,汇成血泊。23sk. 黑齿恒俯下身体,匍匐着爬到同伴的身旁,将其翻过身来,只见其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颅骨右侧有一个明显的凹陷,鲜血正从创口流出。他用力将其扶起,向楼梯处拖去,全然不顾四处飞溅的碎石。 “可以开始了!”王文佐用力挥动右手,传令官高亢的声音在阵前挥动,军旗向前倾斜,排成棋盘形方阵的士兵开始缓慢前行,最前面的是手持盾牌的人,矛手和弓手紧随其后,方阵的间隙是扛着长梯的步卒。石弹掠过方阵的头顶,狠狠的砸在城墙上,将可能存在的敌人击倒。 第九十五章 登城 尖利的哨音响起,黑齿恒竭尽全力吹哨,直到口腔里有鲜血特有的咸腥味,他觉得自己的肺已经出血了。他听到楼梯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那是在城墙下等候已久守兵们,黑齿恒翻过身,仰面朝天,吐出哨子,嘴角含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用力拉!”在城墙背后,沙咤相如大声叫喊,士兵们用力扯动绳索,让杠杆转动,将皮囊里装着的碎石飞出,越过城墙落在敌人的头上。 顾忌被唐人的连弩的可怕威力,黑齿常之将这些投石机械布置在城墙后面的空地上,这样虽然保证了机械和士兵的安全,缺点就是命中率和射程大打折扣。但不管怎么样,石头就是石头,只要砸到头上都会死人的。 “不要乱,把盾牌顶在头上,前进!”元骜烈高声叫喊,他以身作则,走在最前面,有人被石头集中,像木桩一样倒下,但后面的人填补了空缺,继续前进。 方阵来到城墙下,最前面的盾牌停下脚步,他们竖起盾牌,组成一道盾墙,后面的弓手上前,向城头上的百济人放箭,扛着盾牌的人们一拥而上,竖起长梯,让梯子前端的铁钩深深嵌入城头的石缝中,跳荡手们沿着长梯一拥而上。 “冲呀,冲上去!”王文佐攥紧拳头,口中喃喃自语。为避免误伤自己人,所有的“蝎子”都已经停止射击。现在能够倚靠的只有钢铁和肌肉了,枪对枪、刀对刀,战场就是那段狭窄的墙头,谁能把对方赶下去,谁就赢。 “杀呀,杀呀!”黑齿常之挥舞着双手斧,大声叫喊声,站在第一排,他用斧头斩断一只抓住城碟的手,然后又用铁斧钝的一头敲碎了女墙间露出脑袋,最后用力劈断嵌入岩缝的铁钩,将长梯用力推倒。 他能够听到从半空中掉落的唐人发出的凄厉惨叫声,这叫声让他的血流的更快、力气更大。他用最大的力气吼:“下一个城碟,去下一个,把唐人都赶下去!” 唐人的进攻宛如潮水,王文佐就像一个冷酷的赌徒,不断用新的、体力充沛的生力军更替疲惫的军队,不时还让猛攻城头的士兵们退下来,让“蝎子”齐射两次杀伤城头上的守军。 很快,守兵的血就流干了,第一线的元骜烈敏锐的感觉到了敌人的虚弱,他举起盾牌,在头顶上挥舞着斫刀,喝道:“冲呀,登城呀!” 面对唐人的这一波猛攻,百济人再也无力抵挡,元骜烈口衔斫刀,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抓住长梯,飞快的登上城头,一根长矛向他的右肋刺来,时机和部位都很棒,但速度太慢了。 元骜烈敏捷的扭腰,长矛划过精钢甲叶,溅起一片火星,他挥动盾牌,用包铁的下沿撞中敌人的脸,然后抓住斫刀,凌空一刀下劈,钢刃劈开皮甲、肌肉和骨头,鲜血飞溅。元骜烈抖动手腕,抽出斫刀,跳下城碟,然后又一记横扫,给身边清出一大块空地来,身后的士兵跟着跳下城碟。 “常之,差不多了,该退了!”沙咤相如喝道:“唐人已经登城了,我们的人多半是新兵,久战不利呀!” 黑齿常之吐了口血沫,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倒油点火,吹号!” 随着一个个火把被投下,城头上升起一道火墙来,将进攻者和防守者双方分隔开来,乘着这个短暂的间隙,百济人退出石城,向山上退去,将石城留给了唐军。 唐军大帐。 “元骜烈录先登之功?”杜爽停下笔,笑道:“王参军,其实首功应该是你自己的!” “冒矢石而进,临敌先登是元骜烈,这是众人亲眼目睹的!”王文佐笑道:“冒功可是大罪!” “杜长史,录元骜烈先登之功便是!”刘仁愿用铁如意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这是他在遇到为难之事时的表现:“三郎,你觉得百济守兵如何?” “很弱!” “很弱?”杜爽好奇的问道:“可我看死伤却不少呀?” “长史有所不知!死伤固然不少,但多半是被飞石击中的,真正与贼人厮杀战死的却不多。二位也知道,百济贼与我有灭国之恨,即便不敌,也少有不战至山穷水尽便退兵的。这次攻城时我军刚刚登城,百济贼便纵火断后,弃城而去,其斗志,战意较之过去要弱许多!” 杜爽与刘仁愿闻言都暗自点头,正如王文佐所说的,由于武器、训练、指挥等方面的差距,百济复国军的战力参差不齐,差别很大,强的不亚于唐军,弱的就是乌合之众,但有一个共同点是士气都不低。 即便是实力相差甚远,也少有一触即溃的,即便是布衣竹枪之徒,也往往苦战不休,直至力尽,这也是为何唐军明明屡战屡胜,却越打越是心虚的道理。 “若如三郎所言,那任存城的守军莫不是有什么蹊跷?”刘仁愿问道。 “属下不知!”王文佐摇了摇头:“只有一边打一边看了!” 刘仁愿看了杜爽一眼,发现长史的眼里也是茫然,身经百战的他深知在战场上很多时候不能等到万事俱备再做决定,那时往往已经为时已晚,真正的名将往往在发现一点细微的异常之后就迅速做出决断,取得胜利。 虽然从当时来看这些决断往往有些鲁莽,甚至毫无道理,但战争就是这样,有属于侦查、计算、估计、谋划的部分,但也有属于勇猛、果决、冒险、运气的部分。 知道一切,分析一切,找出最优解,然后从容不迫的执行那是属于后世军事学院里的战史学家的想象,而战场上的将军们被战争迷雾所笼罩,仿佛双目被蒙着黑纱之人,行走于深渊之旁,只能凭借一点模糊的影子、听觉、触觉、本能以及运气,而这就是伟大统帅最可贵的品质,他能够从旁人看来完全杂乱无章的麻团中寻找出那条通往胜利的线索,而毫无疑问,刘仁愿的身上是没有这点东西的。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只有行一步看一步了!”刘仁愿叹了口气,放下铁如意:“希望我等的苦战能够牵制百济人,对大局有利!” 第九十六章 全局 新罗京城金城。 “高句丽人大举南下,百济贼北上,已经对汉江诸城形成了夹击之势!”负责解说的军官一边讲述,一边用竹棍在悬挂在墙上的地图上比划出敌我的形势。 金仁问的目光随着竹棍移动,那些简单的线条、箭头、不同颜色的圆点在他的眼里变成了陡峭的山体、宽阔的河流、狭长的谷地、广阔的田园、村落、堡垒、山城、以及一行行的军队。 当金仁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跟随着父亲参与这些危险的旅程,那些与高句丽人、百济人犬牙交错的哨卡和堡垒、随时可能遭到袭击的运粮小道、松脂香与血腥味交杂的空气。他实在是太熟悉那片土地了,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正在发生的一切。 “二弟,二弟?”金法敏注意到金仁问有点恍惚,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金仁问笑了笑:“只是想起了过去跟着父亲奔走于汉江诸城的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金法敏目光中闪过一丝妒恨:“二弟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既然你对那边的情况如此了解,那这次出援汉江诸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吧?” 金仁问抬起头,兄长偏过头以避免与自己对视,下一秒钟他就猜出了金法敏的用意,不过金仁问并没有争辩,而是恭谨的低下头:“臣弟遵命!” 会议结束,众人已经离去,屋内只余两人。金法敏双手按在扶手上,如坐针毡。 “方才我是不是说错了?我不应该让仁问去的,这样看上我在妒忌他!” “你已经是新罗王了!”金庾信慢吞吞的说:“王者金口玉言,不会犯错,除非不再是王!” “不再是王?”金法敏打了个寒颤:“岳父,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金庾信依旧慢条斯理:“法敏,你现在已经高踞宝座之上,身为王者。你就要明白一个道理,除非你自己做蠢事,那就没人能把你从上面拉下来!而无端猜疑自己的兄弟就是王者最常做的蠢事!” 金法敏低下头,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父亲把一切都留给了自己,而自己却妒忌那个在大唐当人质的弟弟,也许他才是更好的人选。 “不过你这次并没有错!” “什么?”金法敏惊讶的抬起头。 “仁问是指挥援军的最好人选!”金庾信说:“他更了解唐人的计划,可以更好的调解两军的矛盾!” “嗯!”岳父的话让金法敏感觉好了点,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您觉得唐人这一次能够得逞吗?” “不知道!”金庾信摇了摇头:“但不管谁胜谁负,高句丽都会变得更加虚弱,毕竟战争是在他们的国土上打的!” 金法敏点了点头,战争是最残酷的事情,为了击败敌人,国王和将军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烧毁城镇和村落、挖开堤坝、放马啃食践踏禾苗、抢走或者杀死牲畜、男人和女人,任凭剩下的人饿死,由于战场是在高句丽人的土地上,唐人更会无所顾忌。这一仗打下来,高句丽至少会损失五分之一的户口。 “这是新罗千载难逢的良机!”金庾信的声音毫无生气,就好像他枯槁的手臂,金庾信比刚刚去世的金春秋还要大八岁,时间已经带走了他年轻时的宏亮嗓门、过人的体力、乌黑的头发,但并没有让他的头脑变得迟钝。时间就好像一块磨刀石,把他的智慧打磨的更加锋利、直接、残酷。 “战争在百济人和高句丽人的土地上进行着,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虚弱。是的,我们也在流血,但比起百济人和高句丽人,我们流的血要少得多!陛下,你明白了吗?” “明白!”金法敏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有对眼前这个老人的,也有对已经逝去的父亲的,正是他们两人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而自己决不能错过了眼前的机会,辜负了他们。 “很好!”金庾信枯槁的声音里传出一丝波澜:“陛下,我十四岁那年,也就是加入花郎徒前那一年,百济、高句丽交相入侵我国。我激愤之下,独自一人走入山中,希望能够找出一条救国之路来。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好笑,一个半大孩子,走到山里冥思苦想怎么救国,又能想出点什么来呢? 哎,那已经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真的像做梦一样,尔父看到了百济被灭,但还没有看到高句丽灭国,更没有看到我新罗能够一统三国,贤婿,希望你能够让我亲眼看到,到了地下也能将这一切告知春秋贤弟!” “小婿明白!”金法敏站起身来,向金庾信深深一躬:“法敏一定不会忘记您与先父的辛苦,以国家为重,夷灭百济、高句丽二贼,完成一统三国的大业!” ---------------- 长安、大兴城、太极宫。 李治抬起头,闭上眼睛来缓解越来越严重的目眩,一旁的太监见状,赶忙蹑手蹑脚的上前,轻柔的替天子揉捏额头和太阳穴,这让李治觉得好了点,这样几分钟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继续工作,轻轻的拍了拍龙椅的副手,那太监赶忙停止按摩,无声的退到一旁,让天子继续批阅文书。 烛光照在文书上,文字仿佛在跳跃。李治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但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毛笔:“今晚便到这里吧!” “是!”一旁侍立的太监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收拾文书,低声问道:“官家今晚是要去皇后那儿歇息吗?” “皇后?”李治眉头微皱,他稍一犹豫便摇了摇头:“罢了,今晚就在偏殿吧!” “老奴遵旨!”那太监应了一声,侍奉着李治出门上了乘舆,去了不远处的偏殿。李治洗漱完毕后便上了床,临睡前还吩咐了一句:“给政事堂那边传个话,若是登州、辽东那边有紧急军情送到的,随到随报,不得耽搁了!” “老奴明白!” 第九十七章 冤案 李治躺在床上,疲惫的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窗外新月如钩,仿佛锋利的小刀,月光透过细绢窗帘,映照在李治那张文秀的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恍惚中,李治觉得自己身处迷宫之中,找不到出路。正惊疑间,他看到前面站着一名女子,腰悬明铛,服饰华贵,面蒙轻纱。李治停下脚步,问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九哥你竟然已经认不出我了?”那女子轻笑了两声,阴惨惨宛若鬼声。 “九哥?你是何人?” “呵呵!”那女子笑了两声,揭开面纱,露出自己的面容来:“九哥如今已为天子,想必已经把我这个妹妹忘了吧!” “十七妹?怎么是你?”李治浑身颤抖:“你不是,不是已经——” “已经被你赐死了是吗?”那女子冷笑道:“九哥你是不是很意外,这里想见你的人还以后很多呢,那边就有一个,你看!” 李治一看,只见自己右边站着一名华衣公子,只见其双眉入鬓,鼻梁高挺,英武过人,正冷冷的看着李治。李治打了个寒颤:“三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止我在这里!”那贵公子冷笑道:“还有七妹、襄阳郡公、潞国公他们也都在这里。” “这,这——”李治已经连连摆手:“汝等之事,非寡人所愿,奈何元舅欲杀尔等,寡人也是没奈何!” “长孙无忌?”那贵公子笑了笑:“雉奴你还是老样子,也罢,长孙无忌也在这里,就让你们侄舅二人自己说清楚吧!” 说罢他从身后扯出一人来,白面长须,神色威武,却是长孙无忌,其不待李治发问,便一把抓住李治的胳膊,喊道:“雉奴,我助你登基为帝,你却逼我自缢,将我子孙流放岭南,先帝临终前与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元舅,不,这一切都是皇后所为,非寡人的意思!”李治大惊失色,赶忙甩开胳膊向后逃走,却被那女子和贵公子挡住,四周影影绰绰的围上了人,都拉扯李治的衣服,那长孙无忌嗓门最大:“雉奴,我要与你去同去见先帝,让他为你我评理!” “不,不,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李治猛的一下坐起身来,才发现方才那些不过是南柯一梦。他呆坐了半响,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露出极为痛苦之色来。 原来方才梦中的“十九妹”乃是太宗皇帝第十九女高阳公主;“三哥”是太宗皇帝第三子吴王李恪;襄阳郡公乃是平阳公主之子柴令爱,潞国公是当时名将薛万彻,这两人也分别娶了李世民的女儿和妹妹为妻。 长孙无忌乃是李治生母长孙皇后之兄,即李治的嫡亲舅舅,也是李世民留给李治的辅政大臣。这些人当时都已经获罪而死,而除长孙无忌之外,其余人身死的原因便是李治登基后不久爆发的房遗爱谋反案。 永徽四年(653年)年初,高阳公主状告其夫房遗爱之兄房遗直对自己无礼,房遗直乃是贞观名相房玄龄之嫡长子,继承了父亲梁国公的爵位。 由于牵扯到公主,李治便让长孙无忌来审理此案。令人想不到的是,长孙无忌竟然从中牵扯出了一个惊天大案——高阳公主与其夫房遗爱便联络与高宗不和的薛万彻(娶高祖第十五女丹阳公主)、柴令武(驸马、霍国公柴绍的次子,娶太宗第七女巴陵公主),打算发动政变,废掉高宗,拥立荆王李元景(高祖的第六子,太宗的六弟)为帝。 长孙无忌乘机便将曾经与李治争夺太子之位的吴王李恪(李世民第三子)也牵连进来,李元景、李恪、房遗爱、高阳公主、薛万彻、柴令武、巴陵公主等人全部被杀,江夏郡王李道宗(太常卿、礼部尚书、特进)、宰相宇文节(侍中、太子詹事)、安国公执失思力(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谯国公柴哲威(安西都护)、尚书奉御薛万备等人也因为被牵连而被流放。 在《资治通鉴》和《新唐书》中都认为此案株连甚广是长孙无忌借机打击政敌,滥杀无辜,比如吴王李恪有文武才略,名望素高,当初李世民也以为像自己,有意立为太子。 长孙无忌对其深忌,因此在审问中就暗示主犯房遗爱,房遗爱想要借机免死,就供认与李恪同谋,长孙无忌借机处死李恪。 还有江夏郡王李道宗,曾经参与过开国时征讨刘武周、王世充、东突厥、吐谷浑、高句丽等诸次战役,乃是宗室中与赵郡王李孝恭齐名的重将,深孚众望,因为与长孙无忌、褚遂良关系不好也被流放等等。 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还借吴王李恪之口痛骂:“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灭族不久!”李恪一语成谶,不过数年之后,长孙无忌就因为在废立皇后之事上与高宗意见相左而失宠,并于显庆四年(659年)被诬谋反而自缢而死,子女也被发配岭南。 显然,无论是房遗爱谋反案,还是后来长孙无忌谋反案,其真实情况都不像史书上描述的那么简单,其幕后都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唐高宗李治无疑是这些秘密的知情者和最大的受益者。 与相比起读者更熟悉的近古专制皇权(即明清)不同,刚刚进入中古时代的唐初皇权要虚弱的多:没有成熟的科举制度,可供皇权选拔文官的范围很小;庄园制经济下,士族高门手中拥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和政治资本,皇权也不得不向其做出一定的让步;还没有来得及建立锦衣卫、皇城司等特务机构,不得不使用酷吏这种副作用极大的手段来打击消灭异己等等。 其表现就是在整个唐代宫廷政变多如牛毛,天子鲜有能通过正常手段继承皇位的,安史之乱后许多天子更是沦为家奴的傀儡。 第九十八章 席卷 而李治的情况更为特殊,其父李世民是唐帝国实际的建立者,也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帝王,在继承了其丰厚的政治遗产的同时,也继承了最强大的功臣集团,这些拥有出色军政才能的豪杰们也许对李治伟大的父亲忠心耿耿,但对于这个逊色了许多的儿子可就未必那么忠诚了。 毕竟李世民可以把皇位传给李治,却没法把才能和威望留给儿子。更糟糕的是,这些功臣们已经通过联姻与皇族捆绑在一起,换句话说,宫廷与朝堂已经完全融为一体,皇族与勋贵也密不可分,考虑到李世民在立储时在皇族内部留下的诸多矛盾,李治登基后的局面可想而知。 按照史书的记载,李治在面对房遗爱谋反案时的表现颇为符合其“仁懦”的人设,比如当他审问房遗爱时,居然说出“你是我的亲戚,为何谋反?”的话来。 后来当长孙无忌向其禀告谋反案牵涉到吴王李恪和荆王李元景时,李治哭泣着说“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免其死,可乎?”,将房遗爱谋反案株连极广的责任推到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但从后来李治在执政中表现出来的手腕和果决来,这种描写就只能说是古代史书中“为尊者讳”的一种惯用手法了。毕竟后来有人举报长孙无忌谋反时,李治的表现还是哭着说:“舅若果然,朕决不忍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世将谓朕何?”,好似李治又是被手下蒙蔽,误杀了长孙无忌。 当然司马光还是有点史家的良心,在后面补了一句,“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李治以为说的不错,竟然不与长孙无忌当面对质),狠狠的黑了李治一把。 “帝王家,帝王家呀!” 李治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将被惊叫声引来的宫女斥退,躺了下去,但却再也无法重新入睡了,回忆的画面就好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旋转,难道当年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吗?但自古以来帝王家不都是这样吗?若是易地而处,只怕自己的下场只会更加不堪。 父亲也曾经在玄武门袭杀兄弟,从爷爷手中夺过权力,只是他后来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华夷百姓不都也对其崇敬有加?只要自己能够像父亲那样,在后世的史书上自己的名声应该也不会太差的吧?想到这里,他才觉得好了些,渐渐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院子里的鸟鸣声将李治从睡梦中唤醒,他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默默的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忘掉那些刀光剑影,利害得失,想起自己曾经还是那个坐在堂上,面对桃花,阅读佛经的少年。 “官家!” 太监的声音将李治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立刻睁开眼睛,沉声问道:“什么事?” “登州有军情传回!” “苏大将军言,渡海之事已经全部准备停当,只待有利风向;临海公也顺利抵达京城,准备调遣新罗兵北上!” “嗯!”李治点了点头:“辽东道那边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 李治有些不快的冷哼了一声,负责辽东道的是契苾何力,此人本是铁勒可汗,太宗时便已经归降唐朝,功勋卓著,在唐军中是数一数二的宿将。 此番高宗出兵,他负责的是辽东道的调度指挥,但行动颇为迟缓,这让李治颇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何况辽东道道路险阻,又有辽泽,唐军的行动迟缓也有道理。 “官家可要下旨催促郕国公(契苾何力的爵位)?”外间的太监问道。 “不必了,他是先帝留下的宿将,临敌用兵之事无需寡人多言!”李治翻身下床:“下诏书,让江淮山东诸州加紧造船、运送军粮即可!” “老奴遵旨!” 百济,任存山城。 天空没有月亮,狼嚎从远处传来,乌鸦停在树梢,它们猩红色的眸子闪动,仿佛烧红的木炭,传说中这种不祥的飞禽在吃够了人肉之后眼睛就会变成红色,就好像血。 “郎君,我们出发了!”袁飞的牙齿在火光下白的渗人。 “嗯,你们要小心!” 王文佐不喜欢在这样的夜晚采取行动,但他没有选择,黑暗是进攻者的朋友。越是靠近山顶,道路就越发崎岖狭窄,百济人的城堡就越坚固,每颗石弹、而每支投矛、每块面饼、每捆箭矢、每块木板都要顶着落石通过几公里崎岖的山路送上来,唐军的攻势就好像飞过了百步之后的弩矢,越来越无力,软弱。23sk. “郎君请放心!”袁飞笑了笑,向王文佐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夜风打着旋穿过头顶的树丛,带下片片落叶,此外,一切静谧,毫无生机。但这并不能使王文佐消除恐惧。他所害怕的并非可以看到的东西,而是夜色中隐藏的杀机。 在城墙的另一面,黑齿常之也没有睡,他拄着一根短矛,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城墙上,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有死的,也有活的。唯一的区别是死人被碰到没有反应,而活人被碰到会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哼唧,他默默的计算着,城墙上还有多少人可以拿起武器。 “七百四十五!” 这就是当黑齿常之走到城墙末端得到的数字,在山腰的最后一座城堡里还有四百名伤员,而二十天前还有四千人,明天天黑前还有多少人呢?他不敢想象。 黑齿常之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靠着城墙坐下,这个动作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两天前他的大腿中了一箭,箭矢穿透了锁子甲的缝隙,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自己下半辈子就是个瘸子了。 黑齿常之侧过身体,以避免压倒伤口,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想要乘着天还没亮休息一会,但脑子却无法平息:自己还能坚持几天?鬼室福信什么时候才会带着大军回来?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各种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入睡,战争是如此的可怕,即便你活了下来,他也会在你身上留下永不愈合的伤痛,让你夜夜无法入睡。 第九十九章 撤军 呱呱! 乌鸦的叫声划破夜空,黑齿常之打了个寒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突然,他从乌鸦叫声中分辨出另外一种声音,他赶忙屏住呼吸,但那声音又消失了,难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几分钟过去了,但对黑齿常之来说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声响又一次响起,他这次可以确认绝非自己的幻觉,他小心的爬起来,从城碟射孔向外望去,凭借自己的夜眼,黑齿常之看到黑影正在缓慢的向城墙移动。 他拔出腰刀,用刀柄捅了捅身旁的士兵,用尽可能低沉的声音道:“敌人夜袭,叫醒其他人!” 黑齿常之并没有等多久,片刻后他就听到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那是带着铁钩的长竿搭在城墙上的声响,夜袭者沿着长竿爬了上来,可当他登上城头,等待着他的是长矛和利刃,战斗激烈而又短促,进攻方丢下了十余具尸体狼狈逃走。 “将军,要把唐贼的首级割下来挂在城墙上吗?”亲兵问道。 “不必了!”黑齿常之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无胜利的喜悦:“让大家都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天就快亮了!” “小人无能,致使兵败,还请参军治罪!”袁飞跪在地上,他的肩膀上裹着的布条渗出血迹。王文佐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什么罪不罪的,去山下让大夫看看伤,好好休息!” 王文佐看着袁飞被送走,在营地巡视,每个人都形容削瘦、浑身酸臭,须发油腻,虱蚤丛生又衣衫破烂,与其说是士兵更不如说是乞丐。 即使不照镜子,王文佐也知道自己看上去也差不多,围城无论对于防御者还是进攻者都是一种折磨,也许进攻者还更艰难一些。 天色将明,林间的宿鸟被天边的晨光惊醒,发出清脆的鸣叫声,王文佐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岩石壁垒,深黑色的花岗岩叠压而成,他简直无法想象百济人当初是如何在如此险峻的山上建成的,而像这样的壁垒还有三座,而且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险峻,王文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抵达终点。 “参军!” 王文佐回过头,说话的是沈法僧,年轻人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什么事?” “都护让您下山,有军情相商!”沈法僧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听说斥候发现百济人的援兵了!” “我知道了,你把崔弘度请来!” “是!” 几分钟后,王文佐向崔弘度交待了几句,便下山了。看着山间小道上一段段战棚,这些都是用数百条人命和无数劳力才建成的,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王文佐停下脚步向山下看去,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简直都要融化,整个世界摊在下方,如同一幅五颜六色的织锦,每一件事物都清晰无比,他甚至暂时忘却了恐惧。 “参军,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百济人在山上看我们是什么样的!”王文佐笑了笑:“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仰头往上看的!” 当王文佐抵达军营时,军议已经开始了,军官们争论不休,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表明自己的观点。王文佐没有出声,他找到距离帐篷口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静静的聆听着其他人的发言。 随着时间的持续,争吵愈发激烈,一部分人认为应当撤兵,理由是军粮将尽,在围攻中士兵们不但死伤不少,而且精疲力竭,在这个时候贸然与数量占据优势的敌人交战并不明智;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不战而退更加危险,在撤兵途中百济人肯定会派出骑兵追击,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而且百济人的援军也是经过了长途的行军,不但士卒疲敝,马力也不足,而唐军的战马都保存完好,加上连弩的威力,唐军完全可以在任存城下与其一战。两边的人数和嗓门都不相上下,声浪几乎把帐篷顶都掀飞了。 砰砰砰! 刘仁愿用铁如意敲打椅子扶手,争吵声立刻平息了下来,军官们都盯着上司的脸,等待着他的决定,在这支军队里,他才是做主的人。 “三郎,三郎回来了吗?” “属下在,刚刚下山!”王文佐赶忙站起身来,叉手行礼。 “方才你也都看到了!这么多人,吵得我脑壳疼。”刘仁愿不满的嘟囔:“说吧,你怎么想的,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王文佐尴尬的笑了笑:“回禀都护,属下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敢妄言!” 刘仁愿瞪大了眼睛,似乎要发火,但旋即又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王文佐靠近些:“地图在这里,身为兵曹参军你却坐在门口!” 王文佐穿过人群,来到地图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箭头标注了双方的态势和行动,王文佐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最后道:“我觉得应该撤退!”他不等刘仁愿发问,便继续说道:“原因很简单,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牵制百济叛军,确保新罗人可以策应我大唐征讨高句丽,现在百济叛军已经撤回,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打仗就是画蛇添足了!”3sk. “那百济贼若是追击呢?”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王文佐沉声道:“百济贼的骑兵不多,而且马力也不足,多半是步卒,即便追击也不难将其击退!” “王参军为何如此胆怯,在此一战荡平贼人,平定百济岂不是更好?” “诸位,我等渡海而来可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百济!”王文佐慢条斯理的说:“天子令我等征讨百济,是为了从南方夹击高句丽。换句话说,我们只要能够确保大唐于百济的存在即可,荡平群贼,平定百济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 “好了,军议到此为止!”刘仁愿站起身来,众将赶忙停止争论,垂手肃立:“各军收拾行装,明日撤军,王参军,就由你领兵断后!” “遵命!” 第一百章 放弃 王文佐站在帐篷门口,看着众将鱼贯走出,他能够感觉到那一道道怪异的目光,他知道众人心里想的什么,但他并不在乎——任何军事计划都只能有一个主要目标,而不是两个,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必须围绕这个目标而进行,“既要又要”在战争中是荒谬可笑的。 大唐在东北方向的战略目标是消灭高句丽,结好新罗是为了这个、苏定方领十万大军渡海远征百济是为了这个、灭百济后立即撤兵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个计划中,泗沘驻军的任务并非平定百济,而是保持大唐在百济的军事存在,打破百济、高句丽、倭国对新罗的包围,确保其有能够余力支援唐军对高句丽的征伐(即向围攻平壤的唐军运粮)。 这也是为何百济乱起之后,以检校带方州刺史的身份渡海而来的刘仁轨手头并没有多少军队,不得不依靠新罗出兵相助才在熊津江口取得了胜利,抵达泗沘城。——无论是远在长安的唐高宗,还是苏定方等前线指挥官眼里,都认为应当把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有决定性意义的平壤和辽东战场,而百济唐军只要完成牵制的任务即可。 如果百济唐军此时在任存城下与百济人进行会战,打输了自然不必说;即便是打赢了也没有足够的后继兵力来诸个攻打叛军控制的诸多山城,扩大战果,反而会削弱现有的力量,给新罗人乘虚而入的机会。所以在王文佐看来,这种无意义的战斗根本没有必要进行。 “三郎!” “都护!”王文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帐篷里只剩下自己与刘仁愿两人。阴影笼罩老人的脸,让人无法看清是喜是怒。 “柜子里有酒,给我倒一杯,也给你自己倒一杯!”老人回到椅子中,疲倦的挥了挥手。 “是!”王文佐依命从事,他将酒杯递给刘仁愿,老人喝了一口,笑道:“你总是能让我惊讶,好像在你的眼睛里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秘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像你这样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卫公,另一个便是先帝!”23sk. “都护谬赞了,属下如何当得起!” 也许是饮酒的缘故,王文佐顿时觉得双颊一阵发热,刘仁愿口中的“卫公”不是别人,就是唐初南平萧铣和辅公祏,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的卫国公李靖,当时人公认在开国诸将中唯一能与太宗皇帝相较兵法的,唯有卫公一人,王文佐固然自视不凡,但哪里敢与这两位相提并论。 “若论用兵你自然还远不及这两位!”刘仁愿笑了笑:“但排兵布阵、调度指挥都是可以学的,唯独你这眼光是天生,学也学不来的。当初卫公破萧铣、辅公祏,灭东突厥,破吐谷浑;先帝于虎牢破窦建德,无一不是出人意表,见常人所未见,事后取胜众人才叹服不已。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正是大总管离开前叮嘱我的,就是刘刺史我都没有告诉!” 王文佐挪动了下自己的腰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数千年前相比,现代军队的编组、武器、战术编组等外在形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代军事知识无法原样照搬到古代,但战争的内核却没有什么变化,都是政治斗争的延续,是用暴力手段迫使对方服从自己意志的行动,集中兵力原则、进攻的突然性原则、间接路线这些战略原则在古今中外都是有效的。 但与知识被垄断的古代不同的是,这些战略学知识在现代社会是完全公开的,不但如此,网上海量的战史、国际关系史、回忆录书籍都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古代伟大统帅是如何从情报中分析,判断,最后做出各种决定的。仅凭这些让王文佐临敌决胜当然远远不够,但凭已知的信息做大概的预判却并不难。 刘仁愿将王文佐的沉默当成一种对断后任务的顾虑,他赞赏的点了点头:“三郎你无需担心,百济人的前锋距离我们还有至少一天半的路程,后面的步队距离更远,我另外再给你五百骑兵,如何?” “多谢都护,属下一定不会让百济贼越雷池一步!” 浓烟升起,仿佛一根根伸向天空的手指,灼热的火焰舔舐着火葬尸体的柴堆,以填满他无餍的胃口,此起彼落,很快四周便成了一片火海。 “唐人要撤兵了!”黑齿常之看着山下的火光,低声道。 沙咤相如无声的点了点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唐人不但在焚毁尸体,还将山路上抵御山上落石的战棚全部点着了,甚至还将山路最狭窄的几个地段挖断,显然他们这是在防备山上的百济人衔尾追击,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是在准备当天的晚餐。 “至少我们熬过来了!”沙咤相如长长出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大厅,里面摆满了等待埋葬的尸体,足足有三四百具,百济人可没有足够的柴火来焚尸,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挖坟,如果攻城战再持续几天,城内恐怕就有爆发瘟疫的危险。 “应该是国相领兵回来了!”黑齿常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否则唐人不会撤兵的!” “这与我们无关!”沙咤相如指了指身后的大厅:“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能够让这几千新兵打到这个地步,换了别人,任存城早就易手了!” “是呀!”黑齿常之叹了口气,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他走到墙角,靠着城垛坐了下来,靠着背后的石块:“别吵我,让我好好睡一觉!” 当黑齿常之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回援的百济人前锋已经抵达任存山城,他从探骑的口中得知百济人的这次进攻收获不小,虽然没有攻下述川城,但也将其包围了二十余日,在这二十多天时间里,百济人的游骑在富饶的汉江两岸大肆劫掠,收获了大批的粮食、布匹、铁器、人口和牲畜,可谓是满载而归。 第一百零一章 骑将 “高句丽人的甲骑都出动了,新罗贼根本不敢出城野战,只敢躲在城墙后面看着我们四处抢掠。”那个探骑首领擦了擦胡须上残留的酒液,得意的说:“只可惜连续下了几天雨,我们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城,否则述川城已经被我们拿下来了!” “高句丽人出动了具装甲骑?你没有看错?”沙咤相如赶忙问道, “绝对没看错,那寄生(具装甲骑马尾部的装饰品,有保护骑兵背后的功能)翘的高高的,就像鸡尾巴一样,神气的很呢!” 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骇之色。所谓具装甲骑乃是南北朝时从中亚传入的一种重装骑兵,不但骑士有身披重甲,就连其骑乘的战马也有马铠保护,一套马铠由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组成,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具有极其强大的战斗力。但无论是人马铠甲,相应的战马、驮畜仆从都很昂贵,像高句丽这样的地区大国原本也没有多少。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以惨败而告终,大量军械甲仗被高句丽缴获,这才组建了成建制的具装甲骑部队,也是高句丽雄霸一方的本钱,想不到这次竟然连这个都派出来了,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连具装甲骑都出动了,还没有攻下述川城,那这次高句丽人可以算是输了!”沙咤相如低声道。 “这倒也未必!”黑齿常之摇了摇头:“照我看高句丽人此番多半是耀武,吓吓新罗人的。唐人随时可能打过来,他们又怎么会把具装甲骑用在对付新罗人上呢?”23sk.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唐人真的会打过来?” “就是麦收前个把月的事情了!正好因粮于敌,可以省下许多事情!” “麦收前个把月,那岂不是马上就要来了?”沙咤相如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以后低声道:“常之,假如这一次高句丽人亡国,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他等待了几分钟,但黑齿常之始终沉默不语。 “如果是那样,我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前往倭国,问题是唐人会就此而止吗?谁知道唐人会不会远征倭国呢?与其这样,不如——” “罢了!”黑齿常之抬起头,脸色阴沉:“现在说这个还早,当初隋人出动百万大军,高句丽人不也挺过来了?我们应该做的是竭尽所能,追击撤退的唐人,让他们匹马不返!” 穿过山坡的道路杂草丛生,多石崎岖,尽管驭手用力抽打拉车的驽马,但大车的轮子依旧纹丝不动。王文佐叹了口气,跳下马来去推车,身后的亲兵赶忙上前帮忙,大车很快就登上山坡。 “参军!我没有看到您!”驭手回头称谢,看到王文佐吓了一跳,赶忙下车跪拜:“请恕罪!” “有罪的不是你,而是在旁边看着却不帮忙的人!”王文佐没好气的拍去手上的灰尘,高声道:“记住了,我们是一个整体,你帮别人,关键时候才有人帮你!战场上只顾着自己的人死的最快!” 士兵们的应和声没有什么精神,这不能怪他们,任凭谁打了快一个月的围城战却一无所获都不会有精神!将军们可以指望升官、赏赐、荣誉、爵位,而士兵们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到手的战利品。城堡就好像一颗核桃,如果牙齿尽碎而没有咬开外壳,吃到里面的果肉,谁又会不沮丧呢? “参军!”王孝仙跳下马,他是个身材精干的青年人,生的一张长脸,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是刘仁愿交给王文佐的那五百骑兵的指挥官,他虽然也姓王,但却是乌丸王氏,乃是北周名臣王轨的后裔,与南朝名将王僧辩算是远房同姓:“百济贼追上来了,最前面的探骑距离我们只有半日的路程了!” “他们倒是快得很!”王文佐叹了口气:“有多少人马?” “不知道,我的人没有抓到活口!”王孝仙笑了笑:“活马倒是有几匹,可惜马不会说话!” “马也能说话,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听得懂!”王文佐道:“马有膘吗?” “参军您是内行呀!”王孝仙笑了起来:“还行,不过也没什么膘了,看来贼人的骑兵马力不怎么样!”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转移到正在山坡道路上艰难前行的车辆,他有一种将这些全部遗弃的冲动,但理智阻止了他,他的任务是断后而非独自逃生,他需要这些大车作为壁垒和载运“蝎子”。 “继续遮断百济人的探骑!”王文佐沉声道:“放火烧掉道路两侧的房屋,尽可能减缓追兵前进的速度!” “请放心,我的人知道该怎么当斥候!”王孝仙的嘴边总是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贼人除了焦土和废墟,什么都看不到!” 王文佐点了点头,目送自己的骑将打马离去。 “这家伙总是一副比别人都高明的这样子!”崔弘度说:“真的很惹人厌!” 王文佐心中表示赞同,但嘴上却说:“他确实干的不错,作为上司,我没法有更高的要求了!身为一军之将,我对手下只有一个要求,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情!” 崔弘度低下头去,没有继续抱怨,王文佐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军队的行军上,当天傍晚,车队终于穿过了这片崎岖的丘陵,进入了较为平缓的平原,他下令士兵们在道路旁边的小丘旁宿营。 次日黎明,王孝仙再次回报,他的脸上已经不复有平日的笑容,披风的白色边缘沾有暗黑色的血迹。他脸色沉重的翻身下马:“参军,百济贼的追兵很多,我从一个俘虏的口中问道,叛军的国相在昨天晚上已经抵达了任存城,他立刻派出所有的骑兵和四千步兵追击我们。” “指挥官是谁?” “扶余忠胜!” “扶余忠胜?”王文佐赶忙追问道:“这个人也是百济王室?” “不错!”王孝仙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但是此人是一个孽子,在王室中地位不高!” “孽子?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二章 孽子 王孝仙低声解释道,原来扶余忠胜乃是当初跟随扶余丰璋一同前往倭国当人质的王室成员之一,按照日本史书上的记载,这个扶余忠胜是扶余丰璋的弟弟,还有一种说法是扶余丰璋的叔父。 这两条看起来自相矛盾的记载其实都没错,因为扶余忠胜与扶余丰璋是一母所生,从这个角度他是扶余丰璋的弟弟;但其生父却是百济武王,扶余丰璋的爷爷,这个暴君占有了自己的儿媳,生下了扶余忠胜,从这个角度他就是扶余丰璋的叔父了。 作为王室丑闻的产物,扶余忠胜虽然才具过人,但一开始就被边缘化了,被当成兄长的附属品送往倭国当人质。唐灭百济后,他随扶余丰璋回国,被委任独领一军,成为了鬼室福信的副手之一。 “这百济王室做出这种悖逆人伦之事,居然还公之于众,真是不知廉耻呀!”旁边的沈法僧听的津津有味。 “七郎住口,宫帷之事不是我们能够随便插嘴的!”王文佐冷哼了一声。 沈法僧闻言一愣,旁边的崔弘度反应极快,扯了下沈法僧的衣袖,在对方的手背写了个“武”字,沈法僧这才反应了过来,大唐皇后不也曾经侍奉过先帝?如果论起礼法来也是说不得的。如果被这王孝仙举报上去,恐怕会有灭门之祸,赶忙闭嘴。 “扶余忠胜这般出身,肯定从小就不知道吃了多少冷遇,知晓世间冷暖,决不会是那种不晓人情的膏粱子弟!”王文佐沉声道:“我们不可小视!” “参军说的是!”王孝仙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从敌人的行动看,此人确实不可小视!” “怎么说?” “这么说吧!”王孝仙低声道:“从昨天傍晚开始,敌人探骑的活动就频繁,也凶猛多了,我的人不得不后退,这是有原因的!” 王文佐没有说话,不过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探骑是每支军队的精华,都是由最勇敢、最机敏、骑术和武艺最出色的老兵组成的,要想让这些骄傲的好汉子肯不惜一切的卖命,光靠撒赏钱是不够的,这种突如其来转变,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换了一个能让探骑效死力的指挥官。 “你觉得还有多久能追上来?” “明天晚上,最迟后天中午!” “看来还是要打一仗了!”王文佐自言自语,他抓了抓下巴,沾满了灰尘的胡须呈现出一种没有生命的灰色,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与敌人交手,但世事无常,如人所愿的更少。 “参军!”王孝仙沉声道:“国家养士十年,效命就在今日,贼人虽多,但如何及得过我西北良家子,幽并游侠儿?到时您只管坐镇中军,看我等杀贼!” 夜色西垂,一轮新月倒映在水面上,两列纵队仿佛一条巨大的钢蛇,蜿蜒绕过小丘,涉水渡河,向远处的道路延伸。 扶余忠胜在钢蛇的最前端,同行的是他的亲随:有百济人、也有大和人、还有虾夷人,随后的是大队的骑兵,大部分是使用长枪的百济骑兵,还有少数背着和弓的倭人骑兵,再后面是看不到尽头的步队。 扶余忠胜回过头,远处是跳动着火光,那是唐人的探骑焚毁路旁村落后残余的野火。他下令不要扑灭,让经过的士兵们亲眼看看,入侵者在这片土地上都做了什么! “唐人的斥候和我们打了几仗,双方各有死伤!”百济人的探骑首领是一个形容粗犷的汉子,灰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与浓密的胡须连成一片,仿佛狮子的鬃毛:“不过从脚印和车辙看,唐人大概有两千人,这应该是他们的断后部队!” “车辙?” “对,车辙,很奇怪,唐人的队伍里有不少大车,难道这是他们的辎重,可按说撤军时辎重应该是在前面而不是最后呀?” “应该是唐人的新式连弩!”扶余忠胜低声道:“按照黑齿常之所说,唐人有一种新式连弩,极为厉害。这些大车应该就是载运这些连弩的!” “照我看这是黑齿常之为自己打败仗的托辞,天底下哪有这种连弩?要真有,唐人早就把高句丽人灭了,还能等到今天?”探骑首领笑道。 “打仗的事情再小心也不为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扶余忠胜沉声道:“你要不断向敌人的斥候施加压力,但是不要与敌人的步队交锋,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探骑首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远处传来一声鸟鸣,那是一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划过扶余忠胜的颈背,让人不寒而栗,又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扶余忠胜能够听出这是伯劳鸟的叫声。 这种凶猛的禽鸟喜欢将自己的猎物挂在多刺的树枝,就好像勇士将敌人的首级悬挂于枪尖,百济人认为战死于沙场的勇士的灵魂将化为伯劳鸟,继续与敌人战斗。 “这是伯劳鸟的声音,是祖先灵魂的声音,他们在看着我们,和我们在一起前进!”扶余忠胜的声音高亢而又激昂,即便数百米外的人也可以听得清楚:“唐人渡海而来,想要夺走我们的土地。很好,我们给他们土地,每个人都给一块,六尺长、两尺宽!”说到这里,他拔出佩刀,高举过头,月光照在刀刃上,宛若寒冰。 “要么赢,要么死!” “要么赢,要么死!”数千张嘴齐声高呼,与林中的伯劳鸟鸣连成了一片。 王文佐打个寒颤,睁开双眼,他发现眼前的篝火只剩下一点余烬,看来是桑丘忘记了添加木柴了,难怪这么冷!他抬起头,从一旁的柴堆抽出两块松柴放入火堆,余火贪婪的舔舐着干燥的松根,很快又烧了起来。王文佐伸出手凑近火堆,一股暖气让指尖轻微的颤抖。他惬意的搓手,轻声叹息。 第一百零三章 拂晓 一阵夜风吹来,王文佐拉紧斗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树叶的气息,不远处的火堆旁,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默诵经文。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能让自己暂时忘记战争,让心得到片刻的宁静。 王文佐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无论是唐还是百济武人都如此崇信佛教:每个直面生死的武人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后的虚无,毕竟土地、美人、财富、权力对于死人都没有意义。而佛寺里华丽的雕塑和图案、染香的气息、身着袈裟口诵经文的僧侣、庄严神圣的仪式都在告诉信徒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更美好、更幸福也更永恒的彼岸世界,也许要到达那个世界有诸多困难,但比起彻底的虚无,这种希望是何等的可贵。 “可惜我没有这种福气!”王文佐叹了口气,无神论早就已经浸透了他的骨髓,在见识过现代文明的他眼里,那些雕塑、香气、寺院、经文、仪式都不过是拙劣的过时把戏,这是一种福气,也是一种诅咒。 他不会被人骗,但也没法骗自己,只能睁大眼睛,直面残酷的现实,直到死亡来临,被永恒的虚无笼罩。 马蹄声将王文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抬起头,看到信使正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直到被哨兵拦住。 “让他过来!”王文佐站起身来,坐在树桩上,将佩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个信使在王文佐前面四五步的地方单膝跪下,沉声道:“参军,都护让小人传信,大军已经抵达泗沘城了!” “我知道了!”王文佐松了口气,这可是个好消息,说明自己的断后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了。自己完全可以把“蝎子”最关键的扭力纤维组和自动装弹机械部分拆下来,其余的辎重全部烧掉,然后全速行军摆脱追兵。 “你去换匹好马,立刻返回泗沘城,回禀都护,就说我这里一切正常,如果不出意外,最晚两天就可以返回泗沘城!” “是!” 信使离开后,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他决定乘着先睡一会儿,毕竟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足够睡个回笼觉。他裹紧斗篷,躺在被火堆烤热乎的地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被黑暗中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吵醒。 “参军,参军!”有人用力摇着王文佐的肩膀:“敌人,敌人靠近了!” 王文佐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掀开斗篷,号音响彻夜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着:快啊,快啊,快啊。他听见人们的叫喊、枪矛的撞击、马儿的嘶鸣,好在没有打斗。 “该死的,王孝仙不是说敌人最早也得明天晚上才会追上我们吗?那个混蛋在哪儿?” “不知道!”崔弘度的脸色也很难看:“按照探骑说他在与敌人的前锋交战!” “活见鬼!他是我的骑将,不是选锋,现在需要他抓住他的人,不是去挥刀拉弓!”王文佐大骂道:“弘度,你去骑队那边,把那些家伙给我抓稳了!” “属下遵命!”崔弘度一愣,旋即大喜,向王文佐唱了声喏就快步离开了。王文佐接着喊道:“君岩,你替代崔弘度,当我的副将,其他人都别在这里发呆了,快去自己的人马那儿,都装束起来!” “是!” “遵命!” 军官们四散而开,王文佐开始在桑丘的帮助下穿戴盔甲,身为兵曹参军,王文佐身上这幅盔甲当然是武器库中的上等货色——在两层熟牛皮鞣制厚皮衣外面是锻打的甲叶,足以抵挡刀剑的切割和挥砍以及大部分箭矢,要害部分有打磨的十分光亮的护心铜镜,大腿部分是裙甲保护,头盔兼顾了视野和保护。但是再好的盔甲也无法保护战败的将军,王文佐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桑丘将最后一根系带扣紧,王文佐跳上战马,他觉得自己可能有千斤重。真抱歉,老伙计,如果这次打赢了我给你吃二十个鸡蛋!他抚摸了下坐骑的鬃毛,心中暗想。 “吹号,命令各队列阵!” 随着空气中的雾气被晨光所蒸发,王文佐可以清晰的看到己方军队的列阵。中军在自己的指挥下,大车横亘过道路,形成一道简陋的壁垒,在壁垒后面是三行步弓手,正在忙碌的调整弓弦,民夫们将一捆捆箭矢搬到行列两头,军官们用木杖划过弓手脚前的土地,留下一条浅沟,火油倒入沟中,一旦敌人靠近,点着火油弓手们就可以轻易点着箭矢头部绑着的破布,发射火箭。 在弓手后面则是一排排手持长矛,双手斧、连枷的步兵,骑队在车墙右端的侧后方,而左端是由三百名步兵组成,王文佐打算让敌人攻击这一侧,然后这些步兵将向车阵后退,引诱敌人暴露自己的侧翼,用“蝎子”将其打垮。 百济人比王文佐预料的要晚一点,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明亮,王孝仙才带着二十余骑回到本阵,灰头土脸的他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受伤,看着从地平线下冒出的如林矛尖,王文佐懒得训斥他:“王校尉,由于你不在我已经让人去指挥你的骑队了,你现在就呆在我身边听我的号令!”说罢,他不待王孝仙说话,便大声喊道:“击鼓!” 鼓声隆隆,直潜人的皮肤之下,让人全身抽搐。百济人一行行从地平线下冒出,整齐划一的迈步前进。王文佐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已经下令击鼓,即便是真正的勇士,面对这样的阵势也会下意识的紧张,十分的武艺也使不出一成来,而鼓声能让人忘记恐惧,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唐人的左翼很薄弱!”扶余忠胜站在丘陵顶部,将旗在他的头顶飘荡,他敏锐的找到了敌方阵型的弱点,但这并没有让他特别高兴,临别前黑齿常之对自己说的话在耳边回荡:“唐人的连弩十分可怕,若是敌人已经列好车阵,还是莫要与其交锋为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让军队连夜急行军,想要打唐人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赶到时天色将明,没有成功。 ------题外话------ 看到讨论区里有人说官家是宋时才有对皇帝的称呼,其实这种称呼从三国魏晋就有了,三国蒋济的万机论中说: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晋书·石季龙载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这里面的官家都是指的皇帝。 至于有人说上架后一章变少了,这位书友可以自己去看看,都是两千字一章,一天两更。这应该是心理作用。附带多说一句,网文的一切都和作者得到的回报息息相关,这本书的成绩以韦伯看来是很不好的。 第一百零四章 威严 “我需要一个勇士,来向唐人挑战!”扶余忠胜高声道,目光扫过身后的郎党们:“最好是可以把唐人引出车阵来,要不然争取时间让将士们歇息歇息也好!”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却无人应答,扶余忠胜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难道我扶余忠胜麾下竟然没有一个敢于舍身杀敌的勇士吗?” 人群传出一阵骚动,一名披发汉子走出人群:“我复吉本不想与其他人争先,不过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谦让了!” “好!”扶余忠胜大喜:“复吉,你有何心愿,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定然应允!” “小人无他心愿,只是家中还有一个幼弟,希望能让其富贵,光大家门!” “好,只要能够复国,我定然保举你幼弟为一郡郡将!即便复国不成,我也会将他当做自家子侄看待,若有违背,神佛不佑!” 复吉向扶余忠胜拜了拜,取了一件白色长袍罩甲穿了,上马持槊背弓,向敌营而去。到了距离唐人车营一箭半之外,他跳下马来,将长槊插入土中,将马栓在槊杆上,高声喊道:“唐人中可有勇士,敢与我一决生死的!” 王文佐站在车墙后,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身着白袍的挑战者,对于这种颇有古风的勇敢行为,他并不是太在意,正考虑是否让手下用“蝎子”把这厮干掉,王孝仙却大声道:“东夷小丑也敢跳梁,参军,请让我出阵将其斩杀!” “你?”王文佐感觉到有点头疼,他也曾经听说过此人的名声,轻捷善射,有飞将之名,是刘仁愿一员爱将。刘仁愿让他带着五百骑兵听自己指挥本是好意,如果死在这里,自己回去后着实不好交代。 “孝仙,军中不可逞匹夫之勇!他骂就让他骂好了,我们没有必要理会!” “那可不是!”王孝仙亢声道:“两军相争,比的可不只是长枪与弓箭,还有勇气,胆怯者会先崩溃逃窜,而另一边能支撑到最后。这厮在我们阵前耀武会在百济人心中筑起勇气,朝我军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 “那如果你输了呢?那岂不是更糟糕?” “那也比不敢出战要好!” “够了!”王文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无暇在和这个蠢货争吵,他挥了挥手:“瞄准点,干掉那个挑战的蠢货!” “遵命!”早已跃跃欲试的沈法僧应了一声,为了确保不会射偏,同时有三具蝎子开火,短标将挑战者的尸体带起,落到数米开外。百济人的欢呼助威声戛然而止,几秒之后,变为怒骂的浪潮。 “参军,这么做可有失我们大唐的颜面!”王孝仙愤懑的说。 “住口,蠢货!”王文佐再也按奈不住:“都护让你留下来是让你听命于我而非发号施令,闭上嘴,呆在自己的地方,否则军法伺候!” 面对王文佐的呵斥,王孝仙面色惨白,这个平日里总是面带笑容的王参军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威严而又可怖,而四周的静默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后退了一步。 王文佐没有理会这个家伙,毋庸置疑他是个勇敢的人,而且弓马娴熟,但战争不是体育比赛,最重要的并非荣誉,而是胜利,这一点他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王文佐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的敌方帅旗,揣测着敌将的心思。 “这应该就是唐人的连弩吧?”扶余忠胜接过那支还沾着部下血迹的标枪,用坚韧的桦木为杆,标头沉重,应该是灌了铅:“的确很厉害!” “将军,这算不了什么!”旁边的一名军官低声道:“唐人的这种强弩是可以连续发射的,当初在矮丘之战中,唐人连环发射,始终不停歇,黑齿将军这才败下阵来的!” “连环发射?始终不停歇?”扶余忠胜皱了皱眉头:“难道没有人想办法把这种连弩弄回来一具,我们也好仿造?” “唐人把守的十分严密,而且大多数人都没把这当真,黑齿将军能够能够派出的人手很有限,只搞清楚唐人称这种连弩叫‘蝎子’!” “‘蝎子’?”扶余忠胜吐出一口长气:“好毒的蝎子,倒是名副其实!” 微风吹来,扶余忠胜的胡须在轻轻飘荡,四周的军官们耐心的等待着上司的决定,几分钟后,他们听到一声叹息。m.23sk. “就这样吧!” “什么?”众人愣住了。 “撤兵!”扶余忠胜调转马头:“我不能让那些把性命托付给我的人白白流血,撤退。还有,等回去后把复吉的弟弟接到我这里来,今后他就是我的弟弟!” 锄头挖开泥土,将尚有余温的草木灰埋入土中,露出下面肥沃的黑土来,身后的老二撒下萝卜种子,远处传来孩童的嬉戏打闹声,王篙感觉到手中的锄头仿佛轻若无物,飞快的将眼前的土地翻开,身后撒种的老二都有些跟不上了。 铛铛铛! 清脆的敲打声传来,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的老二赶忙喊道:“哥哥,吃饭的时候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篙抬头看了看:“现在还早,把这垄地翻到头了再吃饭。你看看多肥的土呀,种上萝卜、芜菁啥的肯定长的又肥又大!” “什么?翻倒垄头?”一旁的老二看了看几百米外的垄头,两腿都软了:“哥,你不是开玩笑吧?翻到那儿得啥时候,饭早就凉了?” “没法子,昨天刚下了场透雨,如果不趁着地里有水把萝卜、芜菁种起来,粮食可就不够吃了!”王篙抹去脸上的汗水笑了笑:“加把劲,雨水可不等人呀!”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萝卜呀!”弟弟急道:“咱家就五口人,你、我、妈、三弟还有嫂子,就算嫂子生娃也得到明年,这么大片地得收多少萝卜、芜菁呀?再过个把月谷子就下地了,哪里吃得了那么多萝卜芜菁呀!” “萝卜芜菁咋了,这可是救命的东西!”王篙笑了一声:“晾干了放在地窖里,煮饭的时候放些下去,可以省多少谷子来?” 第一百零五章 希望 “啊?打下那么多粮食还要吃萝卜,芜菁?”老二一听急了,他把手中的篓子往地上一丢:“明明打下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了,还要往饭里放萝卜芜菁!” “老二!”王篙喝道:“把篓子给我捡起来!” “不捡!”老二发了倔脾气,他背朝着王篙一屁股蹲了下来,脑袋埋在了双膝之间,瓮声瓮气的说:“咱们在山上吃的野菜还不够呀?现在好不容易有粮食吃了,为啥还要吃萝卜芜菁?咱们庄稼人吃口自家种的粮食就这么难吗?” “不是不让你吃粮食!”王篙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只是有些东西得分个轻重缓急。” “啥东西能比粮食还急?” “有!地就比粮食还急!” “地?” “没错,有了地,没有粮食也能有粮食;没有地,有再多粮食也有吃完的一天!” “可我们有地呀,这么多地还不够呀?没有牲口,占了再多的地你也种不了呀!” “老二,你还是不明白呀!今天没牲口不等于明天没牲口!”王篙笑道:“咱们多省下一口粮食,就能用来换牲口不是?有了牲口就能占更多的地,然后就能打更多的粮食,才好给你讨个漂亮媳妇呀!” 老二终于被王篙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终于把脑袋从双膝之间拔了出来:“大哥,你可别哄我!” “自家兄弟,我哄你干嘛?”王篙笑道:“快把篓子捡起来,你看,种子都撒了一地!” “我捡起来就是了!”老二一边捡起地上的种子,一边低声道:“大哥,你说这会不会是唐人哄骗我们的?让咱们在这儿辛辛苦苦种地,等待收粮食的时候再来抢个精光!” 王篙的身体僵住了,老二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要害,他与世上所有的农夫一样,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在自家田地上流淌汗水,收获长出的谷物和果实,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在唐人来之前,他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还要承担各种沉重的劳役,难得一日安歇,出产的粮食丝麻都流入了贵族和国家的府库,自己与家人衣褐服麻,麸糠不完,终年难得一饱。 这也是唐军到来后他为何会那么快带着家人逃入山中的原因——反正他以前也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 而那个自称大唐熊津都督府军吏的人许下的承诺给王篙灰暗的人生带来了一点微亮——只要缴纳田赋就能够占有土地,享受剩下的果实,这可是他内心深处始终渴望而又不可得的东西,而这会不会是一个随口编造的谎言,骗取自己白白付出努力的圈套? “不,这不会是假的!”王篙大声喊道,仿佛是在和心中的某人辩论:“这可不是什么百济王,而是大唐的熊津都督府,他们又怎么会欺骗我这样一个农民,不会,绝对不会的!” 老二抬起头,小心的看了看王篙,平日里总是和善甚至有些懦弱的大哥满脸涨红,青筋暴露,看上去十分怕人。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哥,就算那个什么都督府不会骗咱们,留一手也不会错,照我看等萝卜芜菁收了,晾干了后放地窖里藏起来,最坏的情况过冬也有东西吃!” 王篙惊讶的看了看老二,弟弟的小心谨慎让他感觉到一点欣慰,他点了点头:“也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泗沘城外,八月。 王文佐骑着马穿过杂木林,来到河边。可以看到岸边有坚固的石堤,河中还有露出水面的一根根木桩,那是栈桥的遗迹,更远处是大片的残垣断壁,一直延伸到泗沘城的北门。 在和平的日子里,这儿是整个东北亚最繁荣的商贸中心之一。和新罗与高句丽人不同的是,百济人是善于航海的民族,百济商人的足迹遍布中国、东南亚、日本列岛、以及日本海沿岸。 来自各地的商船满载着各色货物汇集于此地,使用着各种语言的商人们在这儿买卖交易,从四方而来的财富流入百济王的财库。 也正是凭借这些,百济王国才能在失去肥沃的汉江平原后,迅速在以熊津盆地为核心的狭小地域恢复了实力,甚至凭借与倭人、高句丽人的同盟重新恢复了对宿敌新罗的优势,若非金春秋、金庾信二人把大唐这头巨象拉入了这场混战中,百济人很有可能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作为一个异国人,王文佐之前对百济的历史所知几乎是零,但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渐渐明白为何百济人在面对强大的唐帝国如此的顽强,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23sk. 与草原上的突厥人、南方的苗、瑶人所不同的是,这些百济人拥有自身特有的,几乎不亚于大唐的文明,他们对自己的土地和文明有着最深沉的眷念和爱,而正是这种眷念和爱孕育出了真正的勇士,想要杀死这些勇士不难,但想要迫使其屈膝投降就难于登天了。 “郎君,前面就是鱼市了!” 在河堤的背面有几十个草棚,渔贩们将自己的收获装载竹筐里,大声叫卖,仆妇、厨子、百姓们穿行其间,一边在贝壳、河螺、鱼、河虾挑选检点,一边与渔贩们讨价还价。 “郎君,要不要让这些家伙退到路旁跪下!”桑丘问道。 “不,不必了!”王文佐赶忙制止住属下的建议,他可不希望给自己再拉仇恨,他能够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到自己:冰冷、愤怒、憎恶。当然没人敢于付诸行动,也没人敢开口——王文佐身后跟着二十个身着铁甲的士兵。 “郎君,您对这些家伙太客气了!”桑丘低声抱怨道:“如果是我,就应该让他们知道怎么敬重您!” “桑丘,我看你还分不清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敬重!”王文佐冷哼了一声:“你忘记当初百济人是怎么对付你的?难道你会敬重你的主人?” 桑丘挠了挠脑袋:“当初倒也没啥感觉,反正所有百济人对牧奴都这样,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把那家伙吊死在树上。” 第一百零六章 入侵者 “那不就是了?难道让这些家伙跪在泥巴里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心理变态!”王文佐冷笑道:“这只会提醒他们自己正受入侵者的压迫,激励他们想方设法把我们赶走,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桑丘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的主人,露出迷惑的表情:“可,可您的确是入侵者呀!这是事实!” “我的确是入侵者,这我承认!”王文佐有气无力的说:“可我们可以做的尽可能好一点,尽可能让百济人忘掉这一点,这样对他们好,对我们也好!” 桑丘竭力试图理解王文佐的这番话,但这对于他可能太难了点。王文佐也注意到了,他叹了口气:“桑丘,假如我不死的话,早晚也会给你弄块土地,几百个属民,让你成个老爷,所以有些道理你必须明白:我们是持弓之人,杀人是不可避免之事,杀人或者被杀,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但欺压侮辱他人乃是愚行,就拿方才来说,若是有人拔刀行刺,你们将其斩杀,除了他的家人朋友之外,无人会仇恨我,因为杀人者死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如果我路过时让他们退到路旁,埋首于泥土之中,只要稍有血气之人都会怀恨在心,待机报复。我是入侵者这是事实,但这已经是过去之事,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只要我别蠢到刺激对方让其不断想起!” 桑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王文佐知道要让他现在就明白这些可能有点难,不过至少种子已经埋下了。他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城吧!” 穿过鱼市,再沿着河堤走两百多米,就可以看到泗沘城的北门了,城墙在这里向东北方向延伸,爬上一座小山,这座小山直临江中,形成一块陡峭的崖壁。王文佐一行人来到北门,正准备入城,王文佐突然看到那小山的崖壁旁聚拢着不少人,好似在干些什么,便向守门的校尉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聚着那么多人?” “不是太清楚!”那校尉摇了摇头:“今早就看到不少百济人带着香火去那边,可能是祭祀什么江神的吧!” “江神?”王文佐心头那根敏感的弦立刻紧绷了起来,神前立誓,狐鸣鱼书可是古时造反的经典套路。眼下唐军脚下可是浸透了油脂的干柴,随便掉下一粒火星都可能掀起一场冲天大火,把一切都焚烧干净,这个时间点上再小心也不过分。他用马鞭指向崖壁,沉声道:“桑丘,你过去打听一下,那些百济人在干些什么!” “是!”桑丘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王文佐赶忙将其叫住:“换身衣服,你这身打扮太显眼了!” 桑丘并没有让王文佐等多久,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他压低声音道:“郎君,今天正好是百济亡国之日!”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王文佐一拍大腿,他这才想起来一年的今天正是苏定方指挥唐军直逼泗沘,迫使百济人开城投降之日,他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这些人是在祭祀故国吗?好大胆子,为首之人是谁?你可记住了?” “不,不!”桑丘连忙否认:“郎君,那些在岩崖下的人并非祭祀故国,而是从崖壁上跳下来的女官!”23sk. “女官?”王文佐愣住了:“什么女官?” “是这么回事!”桑丘低声解释起来,原来当初唐军破城时,王宫中的女官和一些贵族妇女逃到崖壁山上小城。最后势穷力尽,女官们便从崖壁跳入江中自杀。这天正好是那些宫女的忌日,百济人便纷纷聚集在崖壁下,祭祀这些宁死不辱的烈女。 “原来如此!”王文佐不禁苦笑,当初苏定方灭百济后,唐军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结果就是苏定方前脚刚走,后脚就百济叛军四起,留守唐军被围在泗沘城吃老鼠,如果不是刘仁轨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渡海借新罗兵来援,百济的形势恐怕要更加不堪。 但以王文佐的立场却无法指责自己的袍泽:打突厥、吐谷浑、契丹是保家卫国,打高句丽是报父兄之怨,而百济和大唐根本不接壤,也从未与大唐发生过什么冲突。士兵们丢下家中的田地、父母妻儿渡海远征总得有个奔头吧?大唐的府兵又没军饷,只好从百济人身上拿犒赏了,这样一来军纪能好才见鬼了。 “郎君,要不我带些人去把那些百济人赶走了?”桑丘见王文佐一副蛋疼的模样,小声问道。 “不必了!”王文佐赶忙制止住自己过于殷勤的手下,道路以目的结果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他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想办法做点什么,毕竟自己也坐在这个火山口上,如果不想屁股被烧焦,还是想办法补救一下比较好。 大堂上,泗沘周围的地图已经旁边多了一副地图,却是一副囊括山东、辽东、朝鲜半岛的大地图。刘仁愿与刘仁轨坐在地图旁,正听着杜爽正对着地图上比划讲解,因此当王文佐走上堂时,根本无人理会他,他小心的来到廊柱后,小心等待着他们商量完毕。 “按照北边来的情报,七天前苏大总管的舰队在浿江(今大同江)苇岛打破高句丽贼之守军,上岸修筑营垒,接下来应该就是进围平壤了!” “那我等自然是要出兵呼应啦!”刘仁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前几日偶感风寒,还没有痊愈,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向西面拱了拱手:“天子发六师报中国之怨,我等——”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无法说下去。 “正则兄,正则兄,你先喝口水缓缓气!”刘仁愿赶忙端起杯子递了过去,待刘仁轨的咳嗽平息下来方才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应当出兵响应,但眼下百济乱贼势力尚强,而我城中兵不满万,能抽调出来北上的最多不过三千人,这点人马恐怕连百济贼的控制区都杀不过去,更不要说到平壤了?” 第一百零七章 水路 “都护!”刘仁轨喘了两口气,沉声道:“你难道忘了,苏大总管可是节制诸道兵马的,我们可也是在他的麾下!” 刘仁轨的话让刘仁愿屏住了呼吸,唐初军律森严,苏定方以左武卫大将军之尊出任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实际上已经是南线唐军前敌最高指挥官,对于所辖部将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不管百济唐军有多少实际困难,但军令就是军令,刘仁愿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折扣的坚决执行,否则唯有死路一条。正为难时,他看到王文佐站在廊柱旁,赶忙道:“三郎你来的正好,来,来,来,我正有为难之事,你为我解之!” 王文佐上得堂来,向刘仁愿等三人躬身行礼,刘仁愿将方才的事情简要讲述了一番,最后道:“三郎,百济眼下的形势你也清楚。如果出动大军,那泗沘城势必空虚,一旦失守我们就没有了退路;而如果我们少出兵,则无法抵达平壤,如果不出兵响应,那又违背军令,你可有良策?” 王文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的看了一会地图,最后道:“都护,走陆路肯定是不成的,只能走水路了。我们只出动千人,沿江而下至熊津江口,再走海路北上至鞋浦(约在今京畿道西南海岸)登岸,陆路东行至南川停,在那儿与新罗人会师,然后再继续北进!” “只出动千人?走水路?”刘仁愿看了看地图,低声道:“这未免也太冒险了吧?周留城还在百济贼手中,白村江口肯定有贼人巡船。而且从鞋浦到南川停这段路的情况并不清楚,只有千人的话,若是遇上大股敌军怎么办?” “兵法之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百济贼如何预料得到我们会走水路?再说顺流而下,敌人就算发现我军,我也已经冲出江口,进入海中,追之不及了!至于鞋浦到南川停这段陆路,那只能祈祷神佛保佑了!毕竟兵凶战祸,哪有完全之路?” “王参军说的不错!”刘仁轨也开口了:“兵凶战祸,岂有完全之理,都护可留守泗沘,出兵之事由正则为之!” 刘仁愿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刘仁轨一眼,对于这个同僚的能力,他并无怀疑,但由于某个不可与外人道明的理由,对其动机却颇为怀疑,他正想开口拒绝,却听到王文佐的声音。 “使君,末将斗胆进言,援兵主将之事还是交由属下的好!”王文佐脸色凝重,他的腰杆笔直,就好像一棵杨树。 “哦?王参军要和我抢这个援军主将之位呀!”刘仁轨笑了起来:“只怕你抢我不过!” “属下并非是要与使君抢!”王文佐目光转向刘仁轨:“只是这次事情九死一生,使君——” “本官渡海而来时就知道是九死一生了!”刘仁轨面带笑容,但眸子却冷得很:“大夫受封疆之任,何敢惜一己之命?王参军,若论报国之心,本官也是不敢落于人后的!” 面对刘仁轨的逼视,王文佐毫不退让:“使君,请让末将把理由说完:首先这次我方可用的战船只有八条,按照一条装一百二十人、马二十匹来算,一共只能有千人;其二、白村江下游水势湍急,我军顺流而下,易进难退,如果未能冲破敌军的阻截,那么便再无退路——” 刘仁愿举起右手,王文佐随之停止他的讲述:“正则兄,这件事情还是让三郎去吧,如何?” 刘仁轨目光闪动,慢慢的点了点头:“既然都护主意已定,那下官只有从命,不过今日之事还请杜长史记下了,免得将来分说不清!”说罢便起身告辞。 刘仁轨突兀的举动让王文佐有些愕然,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在意援军的指挥权,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收获很小,而风险极大的行动,若非考虑到上命难违,最好的选择是想办法把与泗沘城相距只有几天路程的熊津城拿下来,把这个孤子给做活了。 “三郎,你可是奇怪我为何不愿让刘刺史去?” 刘仁愿的问题打断了王文佐的思绪,他赶忙低声道:“此番出兵不过千人,无需劳动刘刺史大驾!” “很简单,他不适合!”刘仁愿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的杜爽:“杜长史,你把那件事情和三郎说一下吧!让他心里有个数,免得稀里糊涂的吃了大亏!” 杜爽应了一声,便将刘仁轨当初在大唐得罪了当朝宰相李义府,不得不戴罪立功渡海而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到了最后刘仁愿笑道: “刘刺史才具是有的,只是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百济的,要么立下大功洗脱旧罪身着金紫,要么战死疆场,绝不会再回头去受辱于狱吏,这已经是失去了为将者的平常心,我又怎么敢把一千将士的性命交托在他的手中?” “原来如此!”王文佐恍然大悟:“难道那柳元贞也是为了——?” “不错!”刘仁愿苦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了吧?这朝堂上的事情纷繁复杂,就好像那蜘蛛网一般,一旦沾到一点就脱不了身,丢了自家性命还是小事,牵连了家小族人才是大事。你我虽然官职有高低之分,但都是持弓矢与敌厮杀的武人,勋功恩赏但凭马上取,莫要结交幸贵,掺和到那些事情里去,污了自己的身子,你明白了,三郎?”m.23sk. “末将明白!”王文佐点了点头,他这才明白当初为何刘仁愿叮嘱自己莫要与柳元贞走的太近。考虑到高宗执政后期长安城里的腥风血雨,刘仁愿对自己的这番话还真是金玉良言,也许成为一个单纯的武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出兵的日期还没有确定,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刘仁愿看到王文佐神思不属的样子,还以为对方被自己方才那番话吓住了,便笑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了,说到底你现在还官职卑微,只要别去想着阿附权贵,那些事情也落不到你头上来!” 第一百零八章 立庙 “那可未必,这舍利子的事情就不是我躲得掉的!”王文佐暗自腹诽,口中却连连称是,他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都护,长史,属下方才进城时看到一件事情,觉得需要禀告二位,拿出一个对策来!” “哦?什么事情?” “是这么回事!”王文佐将自己在城门口看到百济人在那崖壁下祭祀之事描述了一遍,最后道:“属下觉得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只怕将来会惹出大麻烦来!” 屋内静默无声,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刘仁愿的嘴巴紧闭,就好像贴上了无形的封条,半响之后杜爽低咳了两声:“王参军以为应该怎么做呢?” “下官以为应当予以安抚!”王文佐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等若想在这里长久待下去,这件事情就是一个绕不过的坎!” “王参军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杜爽说:“兵凶战祸,战场上死人不是很正常的吗?若是死了几个人就要安抚,那这仗还怎么打?” “杜长史,那些是女人,不是男人!”王文佐冷声道:“而且当时百济人已经开城投降,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不是想说谁对谁错,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听任这样下去,早晚我们会自食其果!” “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做,应该立刻派人将其驱散,擒拿幕后主使之人!”23sk. “杜长史,这只会适得其反,也许暂时可以平息事态,但百济人的积怨只会更深,只要我们稍有不顺,就会爆发出来,那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三郎,说说你到底想怎么干!”刘仁愿抬起右手,他很了解自己的老友,出身京兆杜氏的他可是个等级观念极重的,他可不希望这个自己十分看重的年轻人与老友之间直接爆发冲突。 “祭祀亡灵,设庙供养,亡者家属免去劳役租税!” “荒唐!”杜爽站起身来,脸色气的惨白:“你这岂不是将这件事情彰显于天下,苏大将军颜面何存?我大唐的颜面何存?百年之后史书中将如何记载?” “杜长史,如果我们打赢了,百年之后百济人也变成了大唐人,那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史书上只会一笔带过,甚至根本不提,寺庙也只会变成周围游人焚香祈福之处,时间会冲淡一切,如今除了几个文人墨客,谁还会记得项羽在新安坑杀二十万秦兵,侯景围攻台城的惨状?而如果这次大唐未能吞并百济,无论是何人统治这里,都会在史书中浓墨重彩,好激励自家百姓抵御外侮,那才会让大唐的颜面无存呢!天底下有笔的可不只有大唐一家呀!” “好,百年之后尚且不提,那现在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杜长史,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百济人祭祀亡者本身对大唐没有直接威胁,有威胁的是在祭祀过程中萌生的仇恨和反叛力量。那么既然我们无法阻止百济人祭祀亡者,那为什么不让这一行为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呢?” “控制之下?”杜爽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 “无论是减免税赋,还是设置灵位,定时祭奠,亡者家人都要录入名册,而且要时常出入庙宇。只要在僧侣中安插几个我们的人,若是有人图谋不轨,又岂能瞒得过这些僧人的耳目?有名册在手,又有线人,还怕这些百济人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妙呀!”刘仁愿拊掌笑道:“老杜,这一次你可是没有三郎考虑的周全!” “都护说的是!”杜爽笑的有点尴尬,他完全没有想到王文佐竟然考虑的如此之深,方才把话说的太死,现在却有些收不回来了。 “三郎,我知道你做事情都是有留后手的!”刘仁愿笑道:“建庙和祭祀的事情你已经有人选了吧?” “属下以为这件事情我们最好不要直接出面,隐藏在幕后是最好的!”王文佐说:“我手中有一个百济僧人法号慧聪,本是定林寺的和尚,可以让他在主持这件事情。” “慧聪?这僧人可信得过?”杜爽问道:“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耍花样?” “有这种可能!”王文佐回答:“但只要我们小心防备,这反倒是件好事,因为可以乘机将潜在的反对分子一网打尽,以儆效尤!毕竟盯着一个人比盯着几万人容易多了!” 刘仁愿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他们总算是领教了王文佐“圈套里面套圈套”的玩法,他点了点头:“你打算让谁盯着他?” “慧聪和尚的两个童仆都是我的人,他们的父母都在我手里!”王文佐倒是直言不讳:“除此之外,我在他的身边还安排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只有我知道!” “很好,既然你已经考虑的这么周到,我也就不说更多了!”刘仁愿满意的点了点头:“出兵之前,你把一切都向杜长史交代一下,剩下的就由他处置!” “遵命!”王文佐沉声道:“那属下就先回去准备吧!” 看着王文佐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刘仁愿向老友笑了笑:“如何?服气了吧?” 杜爽笑的有点尴尬:“王参军的确是好计策,只是毕竟干系到大将军,您是不是要三思——” “不必三思了!”刘仁愿站起身来:“咱们现在四面皆敌,如果泗沘城周围再闹起来,大将军能救得了我们吗?朝廷能救得了我们吗?活下来才有未来,就照三郎说的做吧!” “是!”杜爽点了点头,刘仁愿走到门口,看着院中的合抱粗细的槐树,长声笑道:“老槐发新枝,我大唐后继有人!” 慧聪穿过走廊,阳光透过树荫射入,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十几个弓手们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机括声和箭矢穿入草靶的声响连成一片,几乎分不出点。他不敢细看,以免被认为是窥探军情,慧聪已经从柳平吉的口中听说过唐人连弩的可怕威力,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零九章 安排 “进去吧!参军在书房!”引路人指了指房门,慧聪向其双手合十,迈过门槛,房门在他背后合拢,将声响关在门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贫僧慧聪拜见参军!” “大和尚你来了!”王文佐笑着指了指右手边的蒲团:“来,坐下说话!” “多谢参军!”慧聪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参军,贫僧学识浅薄,如何当得起大和尚的称号!” 王文佐一愣,他这才想起来后世所有的僧人都可以称之为“和尚”不同的是,唐时“和尚”指的是德高望重,学识广博之僧人,比如在西藏喇嘛教之四种阶位中,以和尚为最上之第四位,其权力仅次于达赖喇嘛与班禅喇嘛,住持诸大寺。日本佛教僧官阶位中,有大和尚位、和尚位等称呼,后则转为对高僧之尊称。大和尚更是只有名望极高的僧人才会有的称呼,比如西晋时西域名僧佛图澄,后赵皇帝石勒对其极为敬重,便以“大和尚”称之,慧聪自然不敢应承。 “慧聪你现在自然当不得!”王文佐笑道:“但你若是勤修功德,日行不辍,再过个二三十年,只怕你不想别人称你为‘大和尚’亦不可得了!” “勤修功德,日行不辍?”慧聪眼前一亮,只觉得王文佐这句话戳中了自己心中痒处,他双手合十,肃容道:“参军所言,贫僧一定会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成就,皆为参军所赐!” “倒也不用他日,眼下便有一个修习功德的好机会!若是做了好了,重建定林寺便有眉目了!” “重建定林寺!”慧聪的防备顾虑立刻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当真?” “某家虽非出家人,也是不打诳语的!禅师你应该知道北门外崖壁前这几日的事情吧?” 慧聪脸色微变,旋即点了点头。 “知道便好,我打算办一场法事,超度当初坠崖女子的怨灵,然后在寺院中设立灵位供养,你可愿承办此事?” “贫僧义不容辞!”慧聪慨然道。 “别急,我只说了一半,且听我说完!”王文佐的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除此之外,你还必须找出人群中潜在的危险人员,将其禀告给我们!” “找出潜在的危险人员,将其禀告你们?”慧聪口中重复着王文佐的话,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你让我当你们的密探?”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更喜欢将其称为甄别良善,这样听起来更是不是更好些?”王文佐笑道:“如何?” “不!”慧聪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 王文佐挥了挥手,制止住准备上前的侍卫:“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你回去吧!”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慧聪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在他看来王文佐为了避免泄露机密,要么会杀了自己,要么会将自己囚禁起来的。 “对!”王文佐笑了笑:“你以为不答应我就会杀了你吗?当真是想多了,这件事情你不愿意做自然有别的人肯做,我们手头上的僧人又不只有你一个!” “那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你说的别人就会信?”王文佐笑道:“别忘了没有我们的支持,你不过是个寻常僧人,却说那些超度亡灵,建庙供养的是恶人,会有什么后果?” 慧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很清楚王文佐说的不假,如果有人做了这些事情,一定能够在百济人中赢得巨大的声望,自己如果说出真相,只会被愤怒的群众唾弃乃至打死,也没人会听自己的忠言。 “慧聪法师!”王文佐指了指眼前的蒲团,示意其坐下,语重心长的说:“手中若无刀剑,便不可吐露真言,身处乱世之中,光是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生存的智慧。” “生存的智慧?出卖同胞就是智慧?”慧聪冷笑道。 “此言差矣,这不是出卖,而是为了保全大多数必要的牺牲!” “保全大多数必要的牺牲?你这是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牧羊人若是在羊群中发现有一只羊生了疫病,那为了保全剩下的羊群,那就不得不将那只病羊杀死焚毁,你觉得这是慈悲还是残忍?” “这个——”慧聪顿时语塞,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两件事情相差甚远,如何可以比?” “如何不能比?”王文佐笑道:“若是能够将危险在萌芽时期就处置,那只需杀三五人,甚至连这三五人都无需杀,将其关押三五年即可。而一旦乱贼起事就会玉石俱焚,生灵涂炭,死的又何止三五人?哪一个好,哪一个坏岂不是显而易见?” 慧聪又一次语塞了,他无法反驳王文佐逻辑,几分钟后他低声道:“你们在泗沘城也不过是朝不保夕,又岂能确保百姓长久?” “不错,但至少现在泗沘城周围是安全的,对不?”王文佐笑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只要眼下能让百姓有个喘息之机也是好的,法师以为如何?”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看着慧聪的眼睛。 “好!”慧聪终于点了点头,他也伸出右手与王文佐轻击了一下手掌:“为了让百姓有个喘息之机!” “来人!”王文佐轻击了两下手掌,从外间进来了四个精干的百济军士,都是先前投至王文佐手下的三韩郎党,他指了指慧聪:“你们几个便在慧聪法师手下,依照我先前说的行事!”???.23sk. “是!”四人齐声应和,然后站到两旁垂首听命,慧聪有些讶异的看了看四人,问道:“参军,这是——” “法师,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情愿做,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这几人是我的心腹,处事倒也还妥帖,便在你手下听命,那些脏活便由他们来处置,无需法师你操心!” 慧聪缓缓的点了点头,王文佐在自己身边安插亲信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听他的说法,密探的活计无需自己亲手来做,原先心中的厌恶感也轻微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章 远虑 待到慧聪离开,王文佐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分而治之永远是统治者的不二法则,大唐若想在朝鲜半岛站稳脚跟,在本地人中建立一个依附于自身统治的既得利益集团就是必须的,把当地人都赶到对立面去,哪怕是百战百胜,从长久来看占领成本也会把财政压垮。袁飞、桑丘这些投靠自己的百济藩兵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但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来自中上阶层,更有影响力的人,比如慧聪这样的僧侣。即便现在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只要能够做下去,王文佐就不怕不能将其拉过来,至少也能起一个模范标杆作用。 “参军!”沈法僧站在门口,额头上满是汗珠,呼吸急促。 “进来说话!”王文佐挥了挥手:“没有外人时候,不必如此拘礼,叫我三郎便是了!” “是,三郎!”沈法僧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闪着光:“我刚从船坞那边回来,已经准备好四条船了,还有两条还要几天漆才能全干!” “只有六条?还有两条呢?”王文佐问道。 “一条的主桅有问题,还有一条船身总是往一边歪,都不是十天半月能修好的!” “怎么会这样!”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屋破偏逢连夜雨,事情总是临头出问题!” “三郎,还有几条旧船,就靠在码头,我让工匠连夜整修,如何?” “罢了!”王文佐摇了摇头:“旧船航速要慢不少,我们这次要经过周留城,很可能会遭遇百济人的截击,如果有快有慢,那慢的就会成为拖累,也罢,只能船上不载运马了,上岸了再想办法!法僧,你这几日让士兵们在船上多适应适应,免得上去之后晕船!”???.23sk. “是!” 慧聪双手合十,念诵《法华经》,法坛下人人垂首,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法坛上,柏木堆成整齐的三角形,油脂特有的香气弥漫,慧聪念完最后一段经文,他从香炉旁拿起一段引燃的树枝,丢到柏木堆上,火焰立刻升腾,浓烟升起,将清晨的天空染得灰暗,与烟火一同升起的还有人群中的叹息与哭泣声。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若非业尽情空,断惑证真。则无出此三界之望。此则唯有净土法门,但具真信切愿,持佛名号,即可仗佛慈力,往生西方。” 慧聪浑厚沙哑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回荡,他背后法坛之上升腾的火焰增强了他经文的说服力,那些炽烈而饥渴的红光,袅袅腾升的热气,在围观的百济人眼中仿佛经文中描述的各种恶鬼,正在颤抖,蠢蠢欲动。他们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更是世间充满无常,喜乐之事须臾便逝,唯有生老病死忧患可怖之事不绝,便如这火焰一般,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吞噬,唯有持真信切愿,口诵佛名,才可以凭借佛力,脱离现世之苦,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于是纷纷屈膝跪下,双手合十,虔诚诵佛,一时间“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响彻天地,直冲云霄。 “三郎没有选错人,这个百济沙门甚好!”刘仁愿笑道:“只凭这嗓子,这法相,要是在长安,只怕也是贵人们的座上宾!” “不错,尤其是那些娘们儿更是喜欢,恐怕要为谁先请回家中供奉打起来!”杜爽笑道,旋即两人大笑起来,一旁的刘仁轨干笑了两声,神色有些怪异。 原来北齐、北周、隋、唐之主皆源于代北六镇,与中原世家讲究礼法,妇女闺门紧肃不同的是;代北六镇受鲜卑风俗影响,妇女尚武刚劲,多母权主事之风,比如隋文帝之妻独孤伽罗、高欢之妻娄氏等等,都刚毅果决,不亚于男子,参与政事。 依照鲜卑风俗,男女婚前皆可私通,若是合意男方便随女方还家,无论女家贵贱皆拜之,在妻家为仆役两年,妻家才拿出财物送女儿出嫁,小家庭的大部分财物都是来自女方,所以丈夫习惯上也听妻子话。北朝妇女拥有独立的财产(北魏法律女子也可以得到授田),即使在婚后也有一定独立的社会交往,而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又给妇女们提供了自由行动的思想基础,所以当时贵族妇女多半崇信佛教,对于僧人格外敬重。 杜爽与刘仁轨一个出自京兆杜氏,另一个也是尉氏刘氏,都是讲究儒家礼法的士族出身,自然对当时上层妇女中盛行的“崇佛之风”看不太顺眼。 “王参军此法甚妙!”刘仁轨咳嗽了一声:“照我看,其他地方也大可效仿!” “效仿?”刘仁愿回过头来:“使君为何这么说?”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刘仁轨道:“苏大将军破敌灭国,立下盖世之功。但屠人父兄,掠人子女,怨毒之心潜于肺腑,只是一时间力有未逮潜藏爪牙罢了。一旦形势有变,就会揭竿而起,群起而攻之。是以旬月之间,烽烟四起,土贼遍野,王师屡战不克,只能困守城中。若是当初就如王参军今日这般,以佛法化解怨毒之气,安抚子民,又怎么会闹到这般田地?” 要是王文佐在现场听到刘仁轨这番话,肯定会对刘仁轨敏锐的头脑钦佩不已。作为一个正处于扩张期的帝国,大唐面临着一个所有帝国共有的难题——如何应对被征服者的反抗。军事上的胜利只是开始,如果帝国对被占领地的统治只维系于暴力,那随着战事的持续,暴力烈度必然会螺旋形的上升,而帝国的财政就会逐渐被使用暴力的成本压垮,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绝大部分帝国衰亡的共同原因,因此寻找更廉价,副作用更小的工具就是极为必要的了。 佛教就是一个这样的工具,与当时的其他宗教不同,在当时的东亚世界佛教是唯一的普世性的宗教,按照其教义众生平等,无论男女、贵贱、贫富,唐人、高句丽人、百济人、倭人、新罗人都可以成为其信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海 换句话说,佛教是没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的,这对于大唐来说尤为可贵,因为只要采用正确的策略,很容易把各国各民族信徒对佛陀的崇拜和爱戴转移到唐帝国本身上来。其二,佛教是一种遁世的宗教,诚然,所有的宗教都有遁世的倾向,但佛教尤其,其信徒很容易将对现世的不满转移到对来世的憧憬之上,或者说逃避现实,从而大大的减少其反抗的意志。在这件事情上,毫无疑问王文佐比所有人看的都要清楚,也看的更远。 “正则兄说的是!”刘仁愿叹了口气:“不过这也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只能以待将来了,不过想不到你在这件事情竟然与三郎看法一致!” “王参军看的比你我都远,人才难得呀!”刘仁轨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呀!” “可惜?”刘仁愿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刘仁轨说的是王文佐领兵前往平壤,路途凶险,也不知能不能安全归来,神色也不禁有几分黯然:“是呀,只能希望菩萨庇佑,让他逢凶化吉吧!” 拂晓时分,海风吹拂,难波号绕过海岬,进入海湾。 物部连熊站在船首,他身高七尺(一米八左右),在部属当中如鹤立鸡群。前方隐约可见陡峭的岩石海岸,上方是荒草遍布的山岭,白色的玄武岩壁从地底冒出来,蜿蜒不绝,仿佛巨大的白骨。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从母亲口中听到故事中的八岐大蛇,倭建命(即日本武尊,日本古代传说中半人半神的英雄)正是斩杀了这头巨兽,并从它的尾巴中得到了“天云丛剑”,不过物部连熊知道那不过是天皇一族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与物部氏一样,在众人眼里是天照大神后裔的天皇氏族也不过是古时从大陆迁入九州岛的诸多部族中的一支罢了。 在遥远的过去,各大氏族都有自己的领地、部民、祖神、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联合起来,谁的实力更强大就谁执掌大权。物部氏、大伴氏、苏我氏都曾经执掌大权,而天皇氏族只不过这些大部族中的一个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皇氏族利用各大氏族之间的矛盾和来自大陆的礼仪文化,逐渐建立了对其他大氏族的优势,十六年前,中大兄皇子更是乘夷灭苏我氏父子之威,发布了《改新之诏》,剥夺各大氏族从远古而来的土地和人民,将权力集中于天皇一族之手,唯我独尊,实在是胆大妄为,无法容忍。 “后将军,前面就是白村江入海口了!” 船长的声音打断了物部连熊的回忆,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连绵不绝的船队,这些都是物部氏的军队,他很清楚中大兄皇子为何要把自己、河边臣百枝(苏我氏旁支)、守君大石、三轮君根麻吕(三轮氏)、庐原君臣(出自吉备氏)、巨势神前臣译语(出自巨势氏家族)等人派往朝鲜半岛,这些都是原本实力雄厚,而在大化革新之后被边缘化的氏族,而皇族本身和中臣氏一个人都没有来,显然中大兄皇子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如果打赢了固然很好,如果打输了至少也可以将这些潜在政敌的力量消耗掉一大部分,为天皇氏族继续集权创造条件。只是自己会让他如愿吗?想到这里,物部连熊的唇边闪过一丝冷笑。 “后将军,我们要直接前往周留城吗?”船长问道 “不!”物部连熊摇了摇头:“先靠岸立营,派信使前往周留城与扶余丰璋联络,弄清楚情况后再做行动!” 靠岸立营的事情不需要物部连熊操心,这支船队可以说是物部氏的私人军队,以亲族为军官,部民为士兵,而从远古时候,物部氏就以纪律严明,英勇善战而闻名。船队沿着白村江入海口附近的长滩一字排开,在海边的高地建立哨探,帐篷就像蘑菇一般在海边的平地展开,信使换乘小船,逆着潮水进入白村江,前往周留城。 踏上陆地的那一瞬间,物部连熊觉得有点眩晕,他已经在摇晃不定的船板上待了半个月了,尽管他十分厌恶中臣镰足(藤原氏的先祖,中大兄皇子的心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具有非凡的才能,正是他将来自骏河、庐原、甲斐、常陆、道奥、但马、播磨、备中、备后、赞岐、伊予、筑紫、丰国、肥国等数十个领国而来的无数士兵,发放武器,粮食,编组成一个个军团,然后用小船送往冲之岛(对马海峡上的岛屿),在那儿这些军队将登上大船,杨帆前往对面的朝鲜半岛,这可是极为繁重的工作,而他竟然完成的井井有条。 “连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副将是物部连熊的叔叔物部守恒,他是个矮小敦实的汉子,中年秃顶的他索性将头发剃的精光,在晨光下闪着钢铁般光泽,性格沉稳甚至有点保守,他小心的问:“依照原先的部署,我们应当尽快前往周留城,与扶余丰璋汇合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物部连熊笑道:“君命只限于那片土地,而我们现在已经在另一片土地上了!” “哦?”物部守恒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扶余丰璋是安培氏的女婿,与我们物部氏有何关系?我们为什么要为安培氏出力流血?”物部连熊冷笑道:“我们渡海而来,是为了物部氏而来的,叔叔你明白了吗?” 物部守恒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没有跟上侄儿的思路:“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先要求扶余丰璋提供补给,然后要求划给一个郡作为我们物部氏的领地,中大兄不是想让我们来给他卖命吗?很好,请先拿出好处来,若是不给,那天下事可未必尽如他所愿呀!” “我明白了!”物部守恒露出了笑容,他钦佩的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你说得对,物部家的血可不能白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偶遇 篝火在海滩升起,一头被捆的结实的公猪在火堆旁,物部连熊换上白色的狩衣,准备祭祀宇摩志麻治命——物部氏的先祖,感谢其保佑物部氏的船队安全抵达目的地,并祈求主神保佑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赢得胜利。 随着呜咽般的芦笛乐曲结束,物部连熊走到公猪旁,双膝下跪,从神官手中接过特制的燧石短刀,用力刺入猪脖,鲜血喷出,公猪发出凄厉的哀嚎声。物部连熊熟练的剖开猪腹,取出心脏,举过头顶。血淋淋的猪心冒出的热气在岸边的冷气里蒸腾,他两手红至肘部,一旁的篝火摇曳,橙焰将公猪的血映成漆黑。 “宇摩志麻治命接受了祭品,他十分喜悦,赐福于我们,这次远征将赢得胜利。在物部氏的弓矢前,敌人将纷纷倒下,敌人的妻子将悲伤泣血,哀恸欲绝,物部氏将扬名天下,每个武士都将满载而归!” “胜利!胜利!” 神官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越到后来就越宏亮,周围的物部氏武士们齐声高呼,直到天空充溢着他们的呼唤。 “将军,将军!” “什么事?”物部连熊接过部下的白布,擦干净手,他并不喜欢刚才的仪式,但传统就是传统,身为将军,自己必须做一切可以提振士气的事情。 “江面上有船队!” “船队?”物部连熊快步登上最近的高地,向锦江入海口望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支船队正在缓慢的顺着河流驶入大海,一艘、二艘、三艘——一共有六条船。 “是百济人的船队?”物部连熊问道。 “还不能确定,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旗号!” 物部连熊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会,突然冷声道:“吹号角,我亲自过去看看!” “是,将军!” 物部守恒赶了过来:“你确认这是这些船的身份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不是百济人和新罗人的!这些船太狭长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船!”物部连熊稍微停顿了一下,原本狭长的眼睛射出一丝寒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很可能是唐人的船!” 号角声透过毛毯,将王文佐从梦中惊醒,他翻身坐起,右手下意识的伸入枕下,紧紧握住刀柄。 昨夜他未曾合眼——为了避免与百济人发生冲突,他让船队在夜里经过周留城周围水域——幸好神佛保佑,船只没有撞上礁石,一切顺利。当天边现出鱼肚白色,王文佐才打着哈切回到舱中躺下——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郎,我们遭遇敌人的船只了!”崔弘度钻进舱来,脸色有些难看:“可能是倭人!” 王文佐推开崔弘度,钻出船舱,迎面而来的海风让他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用衣袖捂住嘴,向崔弘度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南的海面上,数十条船正朝自己这边疾驶过来,按双方的船速快慢,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追上来了。 “让士卒们加快划桨,甩掉他们吧!”崔弘度低声道:“他们船多!”m.23sk. “这不可能!”王文佐摇了摇头:“我们的船装的太满了,船吃水太深,根本没法下桨!” 原来王文佐所建造的船是阿拉伯三角帆船与维京长船的混合体,船身宽四步(六米),长度达到二十步(大概三十米),五比一的长宽比,如此狭长的船身在当时的东亚是绝无仅有的,如果帆桨齐用,船速最快可以达到8-9节,远远超过当时船只,但由于只有六条船的缘故,王文佐往船上塞了七百人和八十匹战马,还有粮食、军资、四十部“蝎子”,每条船都塞得满满当当,吃水线距离船舷上的桨孔只有一尺多,为了避免海水溅入船舱,桨孔都已经被用软木塞住,根本没法用桨,仅能凭借风力航行,以当时的风速,根本跑不过帆桨并用的追兵。 “那要不把货物丢入海中,这样就可以摆脱追兵了?” “丢了士卒们吃什么?”王文佐白了部下一眼:“命令士卒们披甲,打一仗就是了,我们船大,也更坚固,甲仗器械精利,未必输给他们!”他登上船尾的高处四处眺望片刻,最后跳下甲板:“你看,前面那段海岸凸出来了,又都是崖壁礁石,我们先向西北方向航行,敌人一定会想办法挡在我们前面,这样他们的背后就是海岸了,没有进退的空间,我们可以把他们压缩在狭窄的水域,加以痛击!” “属下遵令!”崔弘度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倭人的船只数量远多于唐军,但船只普遍要更小,也远不如唐军船只坚固,器械也更加精利。如果在开阔水域,倭人利用小船的灵活,就可以时进时退,凭借数量的优势对唐军一一围攻将其个个击破,但假如被唐军驱赶进狭窄的水域,这些单薄脆弱的小船就容易对付多了。 “敌人想要逃走!”物部连熊的唇角扭曲,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传令下去,让天狗船加快速度,绕到前面去阻截住那些家伙!” “是,将军!” 随着一连串的号角声,倭人的船队分出十余只小船来,仿佛冲出猎舍的猎犬,精悍、凶狠而饥饿。这些船只狭长船首上描着天狗的画像,这种日本神话中的妖怪以敏捷凶狠而着称,灰白色的长桨伸入海面,上下翻飞,仿佛水面滑翔的蜻蜒。船首的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就像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 “猎犬嗅到了野猪的气味,任凭野猪如何挣扎,都无路可逃了!”物部连熊舔了舔嘴唇,露出了陶醉的神情,他从郎党手中拿过藤弓,冷笑道:“传令下去,不要用火箭,唐人的船吃水很深,上面肯定有很多珍贵的宝物!” “三郎,敌人分兵了!”崔弘度大声道。 “这是好事,我们可以各个击破!”王文佐冷声道:“蝎子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脆败 猛烈地海风让崔弘度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王文佐穿过甲板,拍打士兵们的肩膀,不时停下脚步,叫出某个人的名字,开个玩笑或者说两句勉励的话,直到甲板的另外一端,他停住脚步,用自己最大的嗓门喊道:“喔、喔、万胜!” “喔,喔,万胜!” 一开始是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士兵,但很快甲板上便被战歌声充满了,紧接着其他船上也升起了战歌声,有节奏的歌声赶走了怯懦,将勇气与力量塞入每一个人的身体,懦夫变为勇士。 呜呜呜呜呜呜! 连绵的号角声扫过海面,倭人的快船鼓点越来越快,划桨的速度随即跟上,木叶在水面翻飞,嗨哟——噗咻,嗨哟——噗咻,嗨哟——噗咻。甲板上,打着赤脚的先登们以大刀拍打盾牌,弓箭手则飞快搭好弓弦,从腰上的箭袋里抽出羽箭。随着双方的靠近,对面的船影越来越大,波浪起伏,敌人船首上锈迹斑斑的钢铁冲角不时露出海面,只要避开冲角的撞击,靠上敌船开始围攻,就胜券在握…… 一阵摇曳的火鸟从唐军的船队飞出,这是燃烧的投矛——矛杆用浸透了松脂的松木制作,拖着长长的火尾向倭人船队飞来。海水吞噬了大半飞鸟,也有几只在船舰的甲板上着陆,炸开,散射火花。甲板上乱作一团,物部氏的武士们大声嘶吼,强迫士兵恢复秩序。但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次夹杂飞箭,唐人的弓箭手也开始射击了,一名舵手捂住心脏,箭矢穿胸而过,翻过船舷,落入海底。 根据后来史书上的记录,很难确定是谁射出了唐倭初次交锋的第一击——参战的六条船的船长有四位都在家史中说是自己,鉴于这四位后来都高官显爵青史留名,于是流传后世的《东国春秋》中竟然在书中这四位的列传中都依照传主自述记载,这也后世传为笑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是唐军而非倭人——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倭人海战投射武器还十分简陋,充其量有些火箭、投矛而已,威力与射程都与王文佐船上的连发弩炮无法比拟,唐军开火的时候,倭人甲板上的弓手还在百步之外,距离有效射程还有数十步呢。 唐人的第一波攻击虽然猛烈,但完全在倭人的意料当中,船上的武士们挥舞着长枪,激励着桨手和士兵们的士气,企图靠到五十步左右再用藤弓发射火箭来烧掉唐人的船帆、射杀唐人的桨手,依照过往的海战经验这是小船围攻大船的不二法门,只要失去了机动性,再怎么坚固高大的海船也不过是活靶子。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一次过往的经验好像失效了,唐人战船的“火力”强度之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箭矢和投矛如雨点般落下,就好像上面有几百弓手轮流射箭一般。一个幸存的物部氏武士事后在自己的盾牌上找到了二十支箭矢,有的倭人为了逃避唐人船上射来的箭雨,甚至跳入海中。桨手和舵手们的死伤最为惨重,很快这些小船就失去了动力,他们歪七斜八的停了下来,甚至纠缠到了一切。 双方首先直接接触的是位于王文佐座船所在的左侧,高速航行的唐军战船冲角威力十分惊人,将敌船击碎,即使没有直接撞中舰身,高速航行的冲角也足以切断长桨,碰撞给木桨带来的巨大冲力足以将另一端的桨手从长凳上撞飞,唐军弓手居高临下,向两侧的倭船射击,投掷火把,战船划过,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尸骸和船只碎片。 站在甲板上的物部连熊痛苦的看着远处的一切,担任迂回任务的十几条天狗快船大半已经化为船只残骸和浮尸。几分钟前他还在幻想着能够从这些唐国船只上获得什么战利品,而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事实很清楚:唐国的战船对于倭人战船处于碾压的优势,在海战中绝非仅凭数量优势可以弥补的。 “吹号!调转船头,撤退!” “什么?”物部守恒愣住了,他有些哆嗦的指着远处的海面:“家主,那边还有不少家中的士兵在苦战呢!” “撤兵,我们过去也是送死!”物部连熊的声音很低沉,就好像是从嗓子眼里钻出来的:“立刻撤退,不然就来不及了!” 物部连熊的撤退成了压倒还在拼死抵抗的倭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本家抛弃的他们纷纷丢下武器,向唐人乞降。王文佐拒绝了部下将其全部丢入海中淹死的建议,他下令将活着的倭人全部赶到两条残余的倭人船上,让他们划桨跟在后面。 “三郎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要是换了我,早把这些家伙都丢海里喂鱼了!” “这些可都是苦役呀,上岸之后挖土、伐木、搬东西都用得着!”王文佐笑了笑:“而且朝廷之前也没和倭人交过锋,咱们这是第一遭,一下子送了这么多俘虏过去,上头肯定会重重奖赏的!” “这倒是!”崔弘度笑道:“反正海上也不怕他们玩什么幺蛾子,有点不对直接把船撞沉就是了。” 对于王文佐一行人来说,在白村江入海口的这次交锋不过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偶遇罢了,他们甚至没有停船打捞漂浮海面的战利品,就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航行,赶往自己的目的地。而对于雄心勃勃远道而来的物部连熊来说,却不啻是当头一棒。他认识到自己必须对原先的计划做出修改,否则物部氏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周留城。 “寡人在贵国时就久闻物部氏的威名!”扶余丰璋笑的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讨好:“想不到您竟然亲自领兵来源,我百济复国之日想来不远了!” “不敢!”物部连熊冷冷的举了举杯子,却连嘴唇都没有碰一下,对眼前这个男人的鄙夷溢于言表,这倒也难怪他,没人会尊重一个不久前还寄人篱下的人质,哪怕现在他已经头戴金冠,身披锦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怀鬼胎 扶余丰璋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冷淡,他微笑着将杯中美酒饮尽,笑容可掬的与其他几个物部氏的将领打着招呼,说些当初自己在日本时的趣事,场中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物部守恒看了侄儿一眼,决定按照事先计划的开口说话:“陛下,我物部氏跨海而来,对于贵国的情况并不清楚,接下来应该如何行止,还请您示下!” “呵呵!”扶余丰璋打了个哈哈,并没有立即回答问题,反问道:“请问在物部氏之后,还有多少人马前来?” “陛下!”物部守恒沉声道:“依照安排,我物部氏是一番,其后还有河边氏、守君氏、三轮氏、吉备氏、巨势神前氏、安培氏依次而来,请您放心,在扶助贵国抵抗唐、新罗入侵之事上,我国是不遗余力的!” 扶余丰璋在倭国当了十几年的人质,听到物部守恒口中提到的那些名字,无一不是威名赫赫的强宗大族,悬在半空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自从返回百济之后,外受唐、新罗人进逼,内又有鬼室福信这等强臣胁迫,唯恐哪一天自己就脑袋搬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倭人的援兵上,但他又害怕自己迎娶鬼室芸激怒了倭人,这种滋味无法与外人道明,不难想象他此时看到物部氏的援兵会是什么感受。 “好,好,好!贵国出援之情,我百济一定百世不忘!”扶余丰璋笑道:“驱逐唐、新罗之后,我百济一定会重重报答贵国的!” “陛下!”终于开口了:“我就不绕圈子了,我物部氏远道而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有立足之地,还请陛下为我等划分地界,好让我等筑城!” “这个——”扶余丰璋露出了为难之色:“恐怕要稍候一段时间!” “稍候?”物部连熊昂起了头,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仿佛被激怒的豪猪:“您应该打过猎吧?要想抓住野猪,对猎犬就不能吝啬!” “不,不!您误解了!”扶余丰璋笑的有点尴尬:“国相现在不在周留城,而这件事情寡人必须和他商量!” “国相?”物部连熊皱了皱眉头,他在来百济之前对复国军的情况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外表虽然粗豪,但却并非那种给人当枪使的傻子,便笑了笑:“也好,那就等国相回来后再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酒桌上的气氛颇为尴尬,物部连熊甚至懒得掩饰自己对扶余丰璋的不屑,只是低头吃喝,根本不与扶余丰璋搭话,将面前菜肴吃尽,便站起身出去了。弄得物部守恒不得不向扶余丰璋躬身道歉,才出门赶上侄儿,低声抱怨道:“你这是何必呢?不管怎么说那人也是百济王,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中大兄皇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那就让他不高兴吧!”物部连熊冷哼了一声:“你还没看明白吗?中大兄他对唐人实力的估计错得离谱,原先的计划恐怕都是白日做梦!” “那你方才为何还——” “我那不过是试探罢了!”物部连熊冷笑了一声:“中大兄他以为可以乘唐人、百济、新罗、高句丽之敝,取渔人之利。但恐怕一不小心让唐人一口把其他几家都一口吞下去了!” “都一口吞下去?”物部守恒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唐人有这么大胃口?不至于吧?”23sk. “胃口大小是要看本事的!就算本来胃口没那么大,本事大了胃口也会跟着见长!”物部连熊道:“中大兄原本的主意是乘乱渡海抢一把,抢到了固然好,抢不到退守筑紫(日本对北九州岛的古称),凭海而守至少不会输。但问题是唐人战船的厉害你也都看到了,这样还守得住吗?” 听到这里,物部守恒也明白过来了,早在隋炀帝时期,倭国就曾经派出使节前往大陆,学习隋朝先进文化和制度,中大兄皇子本人更是大陆文化的忠实崇拜者与效仿者,他自然不会误以为仅凭倭国之力就足以和大唐抗衡,但遥远的距离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隋唐两代在高句丽身上都吃了苦头,想要攻取距离更远,有大海相隔的倭国就更不用提了。 兵法有云: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但若是唐人拥有强大的舰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随便一条海船就能载重千石,装了上百士兵和武器之外,还可以装载士兵百日的口粮。而且海船无需休息,可以昼夜航行,只要风向合适,一日走百里也不奇怪,从大唐的山东半岛出发,抵达日本九州岛也不过一个月便足够了,这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可以说是神速了,那是倭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关门海峡(从日本海进入濑户内海的唯一入口,也叫马关海峡)背水一战,阻止唐军舰队进入濑户内海,如果在关门海峡战败,那倭人便门户洞开,无险可守。以不久前唐人战船的厉害看,中大兄皇子出援百济的计划很可能为倭国招来灭国大祸。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物部守恒慌了神:“将这件事情禀告中大兄皇子,赶快从百济撤兵,向唐人致歉,应该还来得及!” “叔叔,你觉得中大兄他会信我们说的话吗?”物部连熊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再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出援百济这件事情上至天皇一族,下至各国豪族,都出人出粮,如果就这么一无所获的退兵回去,你觉得中大兄皇子还能坐稳那个位置?” 物部守恒点了点头,当时的倭国虽然距离“大化革新”已经有十余年,但各大豪族都拥有大量的部民和土地,对中大兄皇子建立律令制国家、加强天皇家族集权的做法暗怀不满,朝中不断爆发出各种阴谋。中大兄皇子出兵朝鲜半岛既有输出内部矛盾,消耗反对派豪族实力,又有建立大功,压制反对派声音的意图。但如果就这么无功而返,那原先累积的矛盾就会一起爆发出来,将中大兄皇子炸个尸骨无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岸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们现在身处异国,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暗中联络其他来百济的豪族,静观其变为上!” “我明白了,我会暗中安排人手与其他豪族联络的!” “距离鞋浦还有多远?”王文佐的声音有点沙哑,船上淡水将尽,他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半杯水润了润喉咙。 “这个——” 看着向导那张害怕到扭曲的脸,王文佐就明白这家伙估计被那张海图搞糊涂了,这个蠢货,即使沿着海岸线航行居然都会迷路。王文佐摇了摇头,对一旁的崔弘度道:“找片浅滩靠岸!” “可我们不知道这是哪里呀!” “淡水快喝完了,就算人可以忍忍,牲口也忍不了!先靠岸!” 唐军的运气不错,又航行了不到半个小时,瞭望手就看到了前面有一片浅滩,王文佐干忙让几个熟悉水性的军士划了小船向岸边靠去,确认水下没有暗礁,这才让各船放下船帆,划桨靠到岸边,让士卒上岸休息,然后排出几个探子查看周围情况。分配停当后。他才有时间坐下,招来几名被俘的倭人头目,想要询问其来历,却发现语言完全不通,只得作罢,叹道:“百济人、新罗人、倭人,再加上我们,这百济当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百济和新罗也还罢了,倭人都敢插一脚进来!”沈法僧笑道:“我方才看过他们的船了,都是用竹钉、麻绳、胶粘而成的,连铁钉都看不到几颗,难怪一撞就散架。就这么两下子也敢插进来,当真是不自量力!” “这你就不明白了!”王文佐笑道:“倭人的造船、炼铁、锻刀等工艺都是从百济这里学来的,百济可谓是他的咽喉,若是坐视百济亡国,那他们就成了困守海岛之上的岛夷了,换了我也是要拼死一搏的。” “岛夷?这个说法好!”沈法僧笑了起来:“不过看他们这样子,来了也是送死!” “这次他们是吃了船的亏!”王文佐笑道:“先前两军交战时,即便发现不敌这些倭人依旧死战不退,后阵撤兵了才有人乞降的!这些家伙打起来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不可小视了!” “嗯!”沈法僧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顿了顿脚:“校尉,这里泥土松软,既无法挖沟,也无法竖栅,还没有水源,不可以久待呀!” 王文佐看了看四周,荒芜的海滩上满是砂土和碎石,更远一些的内陆被芦苇丛覆盖,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看不到一点人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希望能早点找到水源吧!” ———————————————————————————————————————— 阿禾扭动柔韧的腰肢,长柄镰刀划过一道光滑的弧线,将芦苇成排割倒,仿佛战场上倒下的士兵。在她的身后,孩子们将倒下的芦苇搬到旁边,由老人们将其扎成一捆捆,搬上牛车运回村子。这本来是男人的活计,但没有办法,战争爆发了,老爷们把有高过车辕的男人们都征召走了,村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们。 芦苇可是好东西,根茎可以当菜吃,还可以可以编席子,铺房顶,用处可多了去了。阿禾的村子靠近海边,土地贫瘠,地里长不出多少粮食,没了男人们又没法下海打鱼,芦苇就是唯一的额外收入来源了,过冬的粮食就指着这些芦苇了,哪怕再苦再累也决计不能错过了。 “阿禾,先喝口水吧!”旁边的老人递过来一只竹勺,清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23sk. “嗯!”阿禾结果旁边伸过来的竹勺,一饮而尽,擦了擦嘴便要继续干活,老人道:“歇口气再割吧!,你都干快两个时辰了!” “我不累!”阿禾抹了把汗水:“时间可不等人,好不容易遇到个晴天,割回去晾干了就可以编席了,这样送到集市去就能换些粮食回来!” 老人张了张嘴,想要说眼下兵荒马乱的,未必还会有人来集市上收购芦席了,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他点了点头:“阿禾,你若是觉得累了就歇口气,别把自己累坏了,村里的男人都不在了,你们要是再倒下了,那可真的没办法了!” 阿禾点了点头,继续割起芦苇来,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农活却不比男人们差多少,尤其是割芦苇,她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用短柄镰刀弯下腰割,而是用长柄镰刀,这样她只需要把镰刀的长柄夹在肋下,扭动腰部即可,割起来又快又省力,甚至可以一边干活,脑子里还可以胡思乱想。 “希望接下来几天都是晴天!”阿禾想,突然她听到一阵哗啦哗啦声响,前面的芦苇丛在剧烈的摇晃。难道是惊扰了什么野兽,她下意识的回头了一步,双手握住镰刀柄,做出自卫的姿势。 “原来是个娘们!还有老人孩子!”斥候满不在乎的将长矛末端插入土中,回头对芦苇丛里大声喊道:“出来吧,没事了,都是些割芦苇的农民!” 阿禾后退了一步,平端起长柄镰刀,将锋刃对准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的脖子,她知道怎么使用这玩意——镰刀是用来啄的,就好像公鸡那锋利的喙,正好那家伙的脖子没有盔甲保护。 袁飞是第二个走出芦苇丛的,他一脚揣在部下的膝盖内侧,那家伙顿时跪倒在地,镰刀从他的头顶划过,将其头盔带飞,就好像一颗被砍掉的脑袋。 “有贼人,快跑!”阿禾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她能够从这些陌生武士的身上闻到血腥味,她一边叫喊着,一边举起镰刀向袁飞扑去,多阻挡一会儿,就能让多一个人逃走。 袁飞的向侧后让了半步,刀锋从眼前划过,已经经历过几次生死场的他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横刀挡住阿禾的下一击,手微微向后一收卸掉对方的力道,再合身用力一推,阿禾顿时倒退六七步,摔了个踉跄。 “抓活口,把牛车控制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村落 袁飞的命令救了阿禾一命,矛尖擦着她的右肋没入土中,惊魂未定的她随即被从地上扯了起来,随即挨了一耳光,被推到袁飞面前。 “最近的水源在哪儿?”袁飞喝了口水,对被推到面前的女人问道。23sk. 阿禾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嘴角能够感觉到一股温腻的液体,她舔了舔,腥咸,那是自己血液的味道。眼前的男人身上的甲叶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当初老爷来村子里征召士兵的时候也是穿成这样!阿禾心中暗想。 “最近的水源在哪里!”袁飞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在考虑是否要杀个人来增强俘虏们的记性,他听到阿禾的回答:“向西走大约一里路,有个泉眼,更远一点的地方有河!” “有河?”袁飞看了看四周,他惊讶的发现除了几个老人,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和孩子,割芦苇可是重体力活:“男人们呢?怎么都是孩子和女人?” “老爷说北边的蛮子要来,男人都被抓去当兵了!”阿禾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大唐王师!”袁飞看了看四周,女人和孩子们跪伏在地,老人们双手合十,浑身颤抖的念着佛,他吐了口唾沫:“你们几个把人都看住了,我回去把这里的情况禀告校尉!” 水!水!水! 阿禾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鼻子,牛圈原本的味道的确很糟糕,但比起现在就好多了。上百个男人拥挤在不到十来步见方的狭窄地方里,地上满是各种秽物粪便,有牛的也有人的,他们在这些污泥中挤成一团,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向阿禾伸出一只只脏手,阿禾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滚回去,滚回去!”当值伍长大声的叫喊着,用矛杆和刀背敲打着倭人俘虏的手,把他们赶回栏杆后面。 “这些都是什么人?”阿禾下意识的问道。 “是倭人!”伍长满不在乎的答道。 “倭人?” “对,就是远方岛上的蛮夷!”伍长笑嘻嘻的答道,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皮肤黑了点,但身段和容貌都不错,这让他颇有表现的欲望:“他们渡海来帮百济的叛军打仗,结果被我们打败了,这些都是俘虏!” “那你们要怎么处置他们?” “这就要看上头了!”伍长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 “会杀了吗?” “应该不会!”伍长笑道:“要杀海上就杀了,赶到海里去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听上头说会押送到长安去!” “长安?” “对,那是大唐的都城,天子的大明宫就在那儿。天子看了一高兴,说不定会封赏咱们校尉一个大官!” 大唐、长安、大明宫、天子这些陌生的词汇让阿禾有些茫然,她指了指那些牛栏里的倭人:“那要不要我送些水来,看他们都渴成这样了!” “别管这些家伙了!”伍长可不想眼前的女人离开,他笑嘻嘻的上前一步:“让他们渴点好,最好是渴的不能动了,我也省些力气!” 阿禾小心的后退了一步,保持双方的距离,正当此时,她看到那哨兵单膝跪下,随即听到有人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倭奴们闹事,属下马上就去弹压!”伍长的声音有些紧张,站在一旁的阿禾满怀戒心的看了一眼发问者,只见其体格魁梧,身披厚重的红色披风,几乎垂到地上,他的护甲、长靴则是黑色,她不敢看下去了,赶忙也屈膝跪下,眼睛看着地面。 “把这些人送到河边,洗涮干净,再给他们一碗粥!”阿禾听到另一个声音,相比起刚才的发问者,这个声音要温和的多:“关在这里,早晚会搞出疫病来!” “是!” 阿禾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牛栏门被打开的吱呀声,以及倭人的脚步和说话声,半盏茶功夫后,她小心的抬起头来,想要看看这些贵人们是否已经离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牛皮靴子,赶忙又埋下头去。 “起来,我有话要问你!”王文佐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粗糙黝黑的皮肤,蓬乱的头发,麻衣的下摆有好几个洞,看来这里比泗沘城周围还要穷。 阿禾站起身来,她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面容,只发现对方的佩刀刀柄上有一粒红宝石,就好像一滴殷红的血。 “村子里的男人们呢?” “都被老爷征去当兵了!” “当兵?” “对,老爷说北方的蛮子要来攻打了,若是不出兵抵抗,所有的人都要死!” “北方的蛮子?”王文佐从阿禾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敏感的信息:“这方面你还知道多少,都说出来!”说到这里,他从钱袋里抓了一把肉好,递了过去:“赏给你的!” “不,不,这太多了!”阿禾连连摆手,她只在集市上大商人手中见过这些玩意,一枚就能换一头猪崽,十来枚就能换一头小牛,那贵人手里少说也有十七八枚,着实吓住她了。 “你且收下,待会实话实说便是!”王文佐随手将铜钱一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话不分古今中外都有用。 阿禾将铜钱捡起纳入怀中,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到腰间热乎乎的,下意识的想着拿这些买些什么,不过她知道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心的说:“老爷,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北方的蛮子,知道的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不要紧,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好了,是真是假我自会判断!你们老爷是什么时候征兵的?” “大概一个月前!” “关于北方蛮子你们知道多少?” “不多,听说他们都喜欢把脑袋中间的头发剃光,两边留着辫子,戴金耳环,他们骑着马,用大弓,抢劫放火,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些应该是靺鞨人!”崔弘度低声道。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靺鞨人是我国东北的古代民族,又名肃慎、勿吉,是后世女真部的先祖,当时有一部分靺鞨人依附于高句丽,每当高句丽军出战,都会征发这些靺鞨人作为前阵。这里有靺鞨人出没的迹象,说明高句丽军距离这里不远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立足 “村子里没有男人,你们很为难吧?”王文佐问道。 阿禾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生活一直很难,地里的粮食老爷要拿走大半,而劳役和兵役无穷无尽,自己忙的精疲力竭,但睁开双眼依旧有无穷无尽的活要干,但至少没人被杀,也没被放火,这世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的意思假如我能让村子的男人回来,你觉得如何?” “菩萨保佑,不过这可能吗?” 王文佐笑了笑:“你知道你们老爷的住处吗?” “知道,只要翻过那座山就是了!” “那很好,我写一封信,你把信带给你们老爷,就可以了,至少你家里的男人就可以回来了!” 阿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但当她回到那间破草屋的时候,差点喘不过气来,她麻木的看着院子的栅栏,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那硬硬的还在,她这才能确认方才不是一场幻梦,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流出来。 “三郎,你还是心肠好!”崔弘度笑道:“那些倭人可真是有福气!” “这不是心好!”王文佐掩了下自己的鼻子:“疫病可不分敌我,而且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怎么,你想把那些倭人编入军中?” “不行,时间太短了!但是可以卖给新罗人!”王文佐笑了笑。 “新罗人?” “对,这里很缺人手,你没发现吗?”王文佐指了指四周:“高句丽人和新罗人年年打仗,死的都是男人,新罗人肯定很缺劳动力,这一百多个倭人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倒是!”崔弘度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你在信里写了这个?” “嗯,新罗与大唐虽然是盟友,但新罗人对咱们的戒备之心并不少,而且咱们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若是不先表示一点善意,接下来他们肯定不会好好配合的!” 王文佐的判断很准确,在他上岸后的第三天,新罗的当地领主就来了,在确认了王文佐他们的身份后,领主的态度立刻变得恭谨了起来,在寒暄之后,那领主就开始抱怨起来。 “上国天使,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并非是在下推脱,实在是力所不及呀。这几年每过了夏天,高句丽就派出靺鞨人来劫掠,今天更甚,就连述川城都围了好几个月,实在是——” “城主!”王文佐打断了对方的抱怨:“我也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不过大唐与新罗有约在先,一同出兵讨伐高句丽,眼下贵国大军何在?” “这个——”城主露出了为难之色:“在下官职卑微,这些就不知道了,还请见谅!” “也罢,那我等的粮秣牲畜呢?” 城主扯了扯脖子上的项链,他觉得不安的时候经常这么做:“我只能尽力而为,您也都看到了,我这里土地贫瘠,比不得——” “城主!”王文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您毋庸担心,我们也不会白吃你的,至少可以帮你抵御那些北方蛮子嘛,你大可把募集来的民兵都放回去种地,打仗我们总比他们强多了!” 城主的眼睛一亮,他犹豫了一下:“你们有多少人马?” “我们有八百人,还有二十匹马!每人每天至少要三升谷子,还有酱菜;马也要豆料草料,你先送一千石粮食来吧!还有运送辎重的驮畜!” “一千石?”城主的右手又抓住了项链,不过他强忍住没有拉扯,一千石粮食他拿的出,但问题是如果就这么给了,那他就没有任何手段来制衡这些陌生人了,他很清楚,仅凭自己城堡里的那一百多亲兵是肯定打不过这些装备精良的唐军的。 “可不可以先送两百石来,剩下的我会分批送来!”城主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真诚一点:“我可以先送十头猪来犒赏贵军!” “那就先多谢城主了!”王文佐倒是很好说话:“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倭人俘虏,你要吗?我可以算便宜点卖给你,都是精壮汉子,挖矿伐木都行的!” “要!”城主这次答应的很爽快,他这里倒有的是土地,就是没人开垦,连年的战乱男人死的太多了。 次日,城主就履行了他的承诺,送来了粮食和猪,与其同来的还有四十头骡子和村里的男人们,村子里顿时变得有生气起来,女人们都搂着自己的男人不放,孩子们在村子里奔走欢笑,往年这种事情都会少几个回来,还有受伤的,而这次却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这是购买倭人俘虏的款项!”运粮队的头领是个二十出头的精悍青年,他让手下搬出一个木箱,里面有些许铜钱、一块狗头金,甚至还一些皮裘,王文佐也知道百济和新罗都没有自己铸造货币,市面上主要使用布帛和谷物作为货币,钱币都是从大陆流传过来,数量并不多,像这种小领主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他粗略的估计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就这样吧,你且去村口等候,我待会就让人把押送过去!” “多谢!” ———————————————————————————————— 天色刚刚破晓,河面上的亮光随着波浪闪烁,在船桨下破碎,待到小船驶过后又重新愈合,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有大约一千名靺鞨人渡过了汉江,这是最后一船人了。 “这边都是新罗人的土地了,你们做什么都可以!”高舍鸡说:“烧掉村庄、毁掉果园和田地,抢走牲畜,杀掉男人——” “好了,这些用不着你来教我!”乞四比羽笑着打断了高舍鸡的话,他是白山部靺鞨人的首领:“我还没长胡子就知道该怎么干,在我老家仗就是这么打的!” “很好,现在也这么干,不过十五天后必须回到这里,记住了吗?” “十五天后,我记住了!”乞四比羽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抓住自己的矮脚马坐骑,登上小船。高舍鸡注视着船离开岸,向河对岸驶去,渐渐消失在晨辉之中,心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弃子 “将军,靺鞨人肯定不会遵守十五天的约定的!”副将低声道。 “这我知道,但那是新罗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高舍鸡笑道。 身为高句丽世代豪族,高舍鸡很熟悉这些靺鞨人,他们素来反复无常,不可信赖,在靺鞨人的词典里,抢劫和战争是同义词,在新罗人的土地上他们抢新罗人,在高句丽人的土地上他们就抢高句丽人,如果没有人可以抢劫,他们就互相抢。所以这些靺鞨人在野战中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关键时候他们会站在谁一边。如果把他们运过汉江去,这样他们至少可以给新罗人找些麻烦。 离开河边的码头,与自己的卫队汇合,高舍鸡跳上战马,踏上归途,道路上是深深的车辙和无数的蹄印,那是大军留下的痕迹,这一次虽然没有攻下述川城,但也将新罗人在汉江两岸的国土扫荡一空,就不用担心这些鼠辈给围攻平壤的唐军运粮了,可以专心解平壤之围了,想到这里,高舍鸡紧绷的双颊松弛了几分。 “三郎,三郎!” 前一秒还在熟睡,下一秒他就惊醒了过来,王文佐醒来的那一瞬间,右手便下意识的抓紧了枕下的佩刀,当发现床前的是崔弘度,他身上的肌肉才松弛了下来。 “什么事?” “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崔弘度神色严肃,没有回答王文佐的问题。王文佐跳下床来,捡起披风裹在身上,跟着崔弘度走出门外,院子里风在轻轻的叹息,远处的某个角落传来猫叫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王文佐看了崔弘度一眼。m.23sk. “你到房顶上看看!” 登上房顶,夜风伸出冰凉的手指,让王文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旋即他便僵住了,只见远处呈现出一个个火点,仿佛夜空中那永远也数不清的繁星。 “是靺鞨人?”王文佐的嘴巴有点发苦,还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应该是!”崔弘度的声音也有点低沉:“刚刚风往这边吹,还能听到些声音,现在风向变了,所以——” “双倍岗哨,派出哨探!”王文佐打断了崔弘度的话:“天亮后那个城主就会来找我们了,这碗饭还真不是白吃的!” 王文佐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浇灭喉咙中的干渴,他躺上床却无法入睡,索性翻身起来,拔出佩刀放在膝盖上,用研石打磨起来,直到刀锋足以剃须,方才还刀入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天亮了,外间传来各种嘈杂声,最为刺耳的是猪垂死的尖叫声,老兵们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信号——在古代肉食可是十分珍贵的,只有大战前的勇士才得以享用。 “靺鞨贼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王文佐盘膝坐在床上,佩刀横放与双膝,神色威严:“昨天夜里,我已经看到四处火起的情况,本欲出兵讨贼,但不识路径,所以只好等天明再说!” “是,是!”使者赶忙应道:“在下已经带向导来了,还请上国王师出兵讨贼!” “光有向导是不够的!”王文佐摆了摆手。 “那还要——” “马!”一旁的崔弘度接口道:“我听说贼子多为骑队,进退自如,而王师多为步卒,如何赶得上?” “这个——”使者露出难色:“属下只能回禀主上,还请二位见谅!” “无妨!”王文佐笑道:“若是没有战马,驽马和骡子也行,至少可以驮运甲仗,否则披甲而行,哪有余力杀贼?” “是,是!”使者干忙应道,他小心的弯下腰,后退了几步,退出门外方才转身离去。 “三郎,你真的打算帮新罗人打仗?”崔弘度问道。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我为客,彼为主,没有新罗人的帮忙,我们就是瞎子、聋子,更不要说粮食、驮畜了,而且靺鞨贼也是高句丽的藩部,若是能有些斩首,也可以向上头报功。” 崔弘度点了点头,双唇紧闭,作为副手,他很清楚他们为何要冒着极大地危险进行这次远征,一句话——军令如山:苏大总管已经兵临平壤城下,大唐与高句丽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百济唐军若是坐视不动,那就是无视军令,慢军之罪,所以王文佐他们必须与高句丽人交锋,无论是胜是败。 隆隆隆! 雷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王文佐推开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黑了,乌云遮挡了天空,两只燕子低空掠过房檐,院外传来新罗女人的叫喊声,她们在忙着收回晒场上晾晒的芦苇,以免被接下来的大雨浇湿。 “要下雨了!”崔弘度面露喜色。 “不错,真是天助我也!” 天空乌黑,细雨下个不停,淹没了马蹄声,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俘虏们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地拉着啜泣不停的孩子,他们之中仅有少数成年男性,多半是伤残者和祖父辈的老人。乞四比羽抹去脸上的雨水,战马打了个响鼻,他揉了揉坐骑的鬃毛,跳下战马,扯开裤子小便起来,当他小解完毕,畅快的抖了两下,提起裤子,向一旁的副手问道:“有多少收获?” “没多少!”副手无奈的摊开双手:“这个村子很穷,仓库里只有些谷子,连麦子都没有多少,最大的收获就是些牲口!” “算了!”乞四比羽摆了摆手:“应该是被城主都被收罗到城里去了!不要紧,过几天就去围攻那个城主的居城!” “围攻城主的居城?时间赶得及吗?高郞将可是说了,我们只有十五天时间呀!” “高郞将?他现在在哪里?我为何要听他的号令?”乞四比羽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你应该也看到了,村子里根本看不到几个男人,新罗人的力量很弱,应该是去应付百济人和高句丽人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副手的肩膀:“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新罗人的城堡里肯定堆满了各种财物!”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手:“好啦,好啦,杀猪、杀牛,拿酒,再找两个女人上来,这雨天,大伙儿快活快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袭 黎明时分,雨总算停了,曙光透过渐渐散去的雨云,将东边的地平线镶嵌一道金边。王文佐脱下沉重的披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凝神看着远处的村子,问道:“靺鞨贼就在那村子?”23sk. “嗯!”向导的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就在那边,这几日他们四出抢掠,然后回到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是他们的巢穴了!”王文佐问道:“算来也有四五天了,应该也有壕沟壁垒了吧!” “不,不!”向导赶忙答道:“这些蛮子懒散的很,就只呆了几日,哪里会花那么大力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文佐渐渐可以清晰的将村落从斑驳的背景中分辨开来,与大多数汉江两岸的村落相同,这个村子位于一个高岗上,三面被陈旧崩裂的石墙环绕,一条小溪划过村口,在石墙外下的缓坡上是成片的桑树和枣树,一直延伸到田地的周围。通往村口的道路有两根横木,后面则是几个草棚,显然那是供岗哨住的,通往村口的道路被隆起的土坡遮挡住了,看不清是否有更多的工事。 “让我带着骑队冲进去!”贺拔雍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不行,昨晚下了一晚上雨,地都软了,小心马失前蹄!”崔弘度投了反对票:“派一小队人从西边摸上去,那边都是林子,贼子看不见!” “比这更软的地我也没问题!”贺拔雍反驳道:“西边有石墙,我们也看不清林子里有什么?” “每个家伙在落马之前都觉得自己没问题!”崔弘度反唇相讥:“可惜他们没有下次机会了!” “好了,别争了!”王文佐打断部下的争吵:“弘度你带一百人去西边,摸到石墙边就挥动白旗,然后贺拔领步骑正面进攻,就这样吧!” “是!”贺拔雍与崔弘度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各自转身离开了,看着部下离开的背影,王文佐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最近他们两个的竞争意识好像有点过分了。 当约定的白旗在村落西坡的某棵桑树顶部晃动时,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看来胜利已经大半在手了,他对一旁的传令兵道:“击鼓吧!” 马蹄践踏着地面,泥水四溅,贺拔雍双足踩在马镫上,身体微微坐起,角弓套在左臂,右手握着长矛,靺鞨人从草棚中冲出,在横木拒马后面拉弓放箭,但可能是慌乱的缘故,弓都没有拉满,乱飞的箭矢无法穿透盔甲。贺拔雍用力踢了一下马腹,他的那匹姜黄色公马便越过横木,冲入人丛中,巨大的冲量立刻将一个敌人撞飞出去,随后的人流冲破拒马,将那横木拒马后的靺鞨人淹没。 前一秒还在熟睡,突然之间,乞四比羽惊醒过来。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靠近房顶的窗户有一束晨光投入,一个女人俯卧在床边,脸庞大半被黑发遮挡,眼角尤有泪痕,一张熊皮铺在地上,鼓声从窗外床来,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心脏上。 是新罗人?可是新罗人的军队不是都在述川城吗?乞四比羽从床上跳下,冲到窗户旁,只见这伙不速之客已经冲进了村寨,晨曦照在他们的盔甲上,金光闪闪,这种军队可不是一个区区新罗城主能拥有的。 “难道这是新罗人的花郎队?”乞四比羽喃喃自语,他也曾经从高句丽人口中听说过这些勇士的名声,俊美、武艺高强、匪夷所思的勇气,可这种精锐中的精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乞四比羽不禁蒙住了。 “战斗,战斗!”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武士冲了进来,向乞四比羽大吼,将其惊醒了过来。白山部的首领抓起挂在墙上的号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仿佛远古巨兽的呜咽,在村寨上空回荡起来,靺鞨人如潮水一般从房屋中涌出。与绝大多数还处于部落阶段的民族一样,靺鞨人的军事组织是建立在其血缘关系上的——即同一家族的所有成员组成一个单位,然后同一部落的若干家族组成一个更大的单位,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每个单位内都有极强的向心力,即便在陌生和危险的环境下,也很少出现崩溃和丢弃成员逃走的情况;但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这种军队的上限不高,因为除非指挥官自己就是该部落的首领,否则他根本没法确保关键时候军队服从命令,这也是高舍鸡把这些靺鞨人当成弃子丢掉的原因,否则在与唐军的战场上突然倒戈或者不战而退的话,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盾墙,盾墙!”乞四比羽大声叫喊,并将自己的长盾末端插入土中,他的弟弟站在他的右手边,左侧是最小的叔叔,他红色的斗篷和插满飞龙羽毛的高顶头盔就好像一面旗帜,靺鞨人随之聚拢,将盾牌末端插入土中,并肩而立,仿佛一道矮墙。 “冲过去,冲过去,把这些蛮子冲散!”贺拔雍站在马鞍上,高声呐喊,他的长矛早已折断,手中的是斫刀,十多骑策马紧随,排成楔形向盾墙冲去。 “放箭,射马!”乞四比羽高声喝道,他很清楚这些敌方骑士身上的铁铠有多结实,不过他们的坐骑可没有防护,骑士没有马就好比人没了腿,十成本事倒是去了九成。 靺鞨人的弓手们拉满手中的角弓,与生活于视野空旷的干旱草原游牧民不同,生活于密林沼泽的靺鞨人的角弓弓稍更长,拉锯更长,所使用的箭矢更长,更重,以牺牲射程为代价,增强了箭矢的杀伤力,即“矢皆重,弓皆劲,发皆不远。不轻发,发必中人,中者必毙!” 这一次,贺拔雍亲身体会了靺鞨人的射术,他只听得一声轻响,胯下的坐骑便后腿直立,蹄子乱蹬,他赶忙甩开马镫,从马上滚落了下来,在眼角的余光看到马胸已经中了三箭。 第一百二十章 横冲 射完两轮箭矢,靺鞨人的盾墙就开始向前移动,贺拔雍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亲兵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他,喊道:“郎君,蛮子们上来了,且先退避几步,再做打算!” 贺拔雍看到橡木长盾如墙一般向自己涌来,盾墙后是长矛、铁斧和斫刀,寒光四射,渴望着鲜血,他赶忙调转马头,一边向后退却,一边拉弓向靺鞨人射箭,随后涌入村落的唐军骑士也见状也赶忙向两翼散开,退到己方步队的侧后方,给身后的弓弩手们让开射界。 “举盾,举盾!”乞四比羽吼声如雷,凭借与生俱来的直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某个圈套之中——这些陌生的敌人肯定不是新罗人,新罗人可没有这么恐怖的连弩,如果闭上眼睛,他肯定以为对面有三四百弓弩手,箭矢扎在长盾上的闷响密的连成一片,靺鞨人赶忙蜷缩起身体,相互靠拢,把盾牌举过头顶,避免被箭矢射中。 “把旗子给我!”贺拔雍见状,立刻意识到了这难得的战机,从旗头手中抢过大旗,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便策马向靺鞨人的盾墙的右角冲去。贺拔雍放平大旗,将旗杆夹在肋下,旗枪略微向下,对准最近那个敌人长盾的上端。只听得一声轻响,凭借人马合一的巨大冲量,旗枪轻而易举的穿透长盾,将身后的两个人串成一串。贺拔雍丢下大旗,巨大的冲力震得他几乎又一次从马上坠落,不过他咬紧牙关,用左手抓住缰绳,侧转马头向左,绕过靺鞨人的侧翼而去。 从骑们见状,纷纷仿效贺拔雍用持枪冲击靺鞨人盾墙的边角,很快乞四比羽就发现白山部引以为傲的盾墙战术已经变成了绝望的泥沼——为了避免对面射来的箭雨,靺鞨人就必须收缩队形,用盾牌互相保护;而这样一来人们就失去了避让的空间,只能站在原地不动——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组织盾墙的目的也就是如此,但在马上骑士长枪的巨大冲击面前,盾牌和盔甲都毫无用处,靺鞨人就好像一堵正在被铁锤敲击的坚固石墙,缓慢而又持续不断的崩塌。 “冲上去,冲上去!”盾墙里有人高声呐喊,乞四比羽看到有人抢过旗帜,在头顶挥舞,那是向前冲击的信号,他本能的大喊:“不!”随即他便听到有人高声应和,盾墙就好像被洪水浸泡已久的堤坝,迅速崩塌,靺鞨人挥舞着武器,将最近一个唐军骑士包围起来,那个骑士撞翻一人,马蹄铁正好踢中另一人的脸,发出让人呕吐的闷响,企图冲出包围圈,靺鞨人如潮水一般让开,刹那间他似乎即将冲出去了,但一支投矛从侧面飞来,正中骑士的大腿,随即有人用铁斧砍断战马的前腿,将骑士从马背上拖下来,围上去刀斧乱下。 “后退,后退!”贺拔雍意识到决定胜负的机会出现了,这些靺鞨人终于离开了自己的龟壳,他一边指挥着骑兵们向己方步队靠拢,引诱冲出行列的敌人继续追击,一边心中暗自祈祷蛮子们不要退回盾墙。 也许是贺拔雍的祈祷收到了效果,也有可能是被积蓄已久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冲出盾墙的靺鞨人没有理会身后传来命令撤退的号角声,向后退却的唐人骑士追去。 “弓弩手退后换刀棒,枪手上前!”贺拔雍退入行列,跳下战马,站在大旗旁高声大喊,唐军的弓弩手们消失在如林一般的长枪之后,他们放下弓弩,换上横刀棍棒,准备一旦枪阵一旦被冲开,便上前混战。 靺鞨人自发的排成楔形,率先与之接战,最开始一阵投掷的短矛和手斧,然后就是血腥的白刃战,枪尖贯穿胸口,铁斧劈开头盔,士兵如成熟的芦苇一般倒下,被人践踏,与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的是,战场上并无人喊杀,人们都咬紧牙关,把每一分力气都花在厮杀上,只有垂死者发出短促尖利的惨叫,戛然而止,令人胆寒。 在靺鞨人的猛攻下,唐军的枪手们被迫后退,居后的弓弩手们手持横刀大棒上前,填补同伴倒下的空缺。贺拔雍仔细的观察着战局,身后站着数十骑,这是他仅剩的预备队了,他张开手掌,然后又攥紧拳头,如是重复十余次,手中的缰绳已经被汗水湿透,却始终不敢发出横冲的命令。 “万胜!” 嘹亮的呐喊声响彻战场,贺拔雍惊诧的看到唐军的红旗在靺鞨人的侧后方升起,随之而来的是雨点般的箭矢,不少靺鞨人惊诧的回过头,被砍倒在地。 “老崔还真会挑时候!”贺拔雍吐了口唾沫,心中的滋味酸楚难言,他跳上战马,将长枪举过头顶,高声喊道:“横冲,横冲!” 在唐军骑士的冲击下,靺鞨人就好像铁锤捶打的玻璃,彻底溃散,接下来的就是一场大屠杀,在逃跑中耗尽体力的靺鞨人丢下武器,瘫倒在地,毫无抵抗的任凭敌人砍断脖子,尸体铺满战场,仿佛秋后收割完毕后的麦地。 “弘度做得好!”王文佐用力拍打着崔弘度的肩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靺鞨蛮子这次可是吃了你的大亏了!” “不敢!”崔弘度笑了笑:“若无贺拔兄弟正面承受蛮子猛攻,我也无法出其后!” “嗯,你也做的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待军吏计功之后,我自会在报捷文书为你们二人请功!” 贺拔雍的左肩挨了一箭,虽然有甲也受了点轻伤,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显然他对王文佐的话并不太满意,但却也不敢反驳,毕竟的确是崔弘度所部出敌之后,斩首虏获都比自己部属多,依照军法获得首功也是天经地义。 “校尉!已经清点完毕了!”军吏沉声道。 “嗯,讲吧,有多少斩获?” “斩首二百二十七级,生俘三百二十五人,骡马五百三十五匹,甲仗器械还没有清点完毕!”说到这里,那军吏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不过贼首已经逃走,听说他是靺鞨白山部的首领,名叫乞四比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精铁 “无妨,逃走就逃走了吧,这都是新罗人该操心的事情了!”王文佐倒是没放在心上,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那个乞四比羽又不熟悉当地地形,即便身边有几十百把个残兵,没有粮食药物,没有甲仗器械,还真未必啃得下新罗村寨,只要三五天下来,饿都饿垮了,那时候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把受伤的骡马都杀了,还有村子里能找到的鸡、狗,猪,要是有酒的话——”王文佐犹豫了一下:“酒就算了,毕竟还是在战场上,让将士们好好吃一顿!” “是!”军吏兴奋的应道。 寒风迎面,宛如锉刀,但乞四比羽痛的不是脸,而是心。 他并不是第一次打败仗,身为白山部的首领,乞四比羽刚刚懂事就明白生存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战争。东北的土地虽然广袤,但适宜居住的却并不多。 当时的辽河平原、三江平原还是一望无际的湿地沼泽,难以耕种,夏季疫病流行,冬天则是横扫一切的暴风雪,适宜居住的地方是辽南丘陵和长白山脉中的谷地,那儿土地肥沃,水流充裕,而且用不着直面冬季的寒风,那儿也是东北地区最早开发的地区。 扶余人、慕容鲜卑等民族都是在那儿起家的。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每个部族都必须面对残酷的竞争,失败者只有离开家园,寻找新的土地。在这种环境里,任何怯懦与懈怠都是致命的。而今天,乞四比羽就懈怠了。 “首领,我们现在应该去那儿?”身旁传来部下的声音。乞四比羽勒住缰绳,回头看了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茫然,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我们是几天前过汉江的?” “过汉江?好像是十天前吧!” “十天,很好!” “很好?” “对,我曾经与高将军约定过,十五天内回去,他会留下船只接应我们渡江!”乞四比羽抬高嗓门好让每个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次我们败了,但是下次我们会回来的,带着更多的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说到这里,他拔出腰刀,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头在刀锋上一抹,将其割断,抬高左手让众人看清:“天地神灵在此,若违此誓,便如此指!” 胜利就好像美酒,即使不饮也能让人熏熏然,畅快不已。 “请,上国将军请满饮此杯!”城主金三藏的腰弯的几乎都要折断了,但手中的酒壶还是纹丝不动,这让王文佐都有几分钦佩了,这位圆球般的身材,站直了都看不到自己的膝盖,能保持这样的姿态可着实不容易,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有劳了!” “啊呀呀!海量、海量!果然是豪勇仿佛关张,韬略可比韩白呀!”金三藏发出一阵惊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口中的谀词如潮水一般奔涌而出,饶是王文佐穿越前也是见识过场面的,也被弄得有些受不住了。天籁小说网 “城主过誉了!”王文佐用酒杯指了指右手边的贺拔雍:“今日之战,多是我这位副将出的力,我只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哦哦哦!”金三藏眼前一亮,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转而向贺拔雍而去,王文佐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位金城主可比那些靺鞨人难对付多了。 “主人!” 身后传来桑丘的声音,王文佐回过头:“什么事?” “崔校尉有事情要向您禀告!” “嗯!”王文佐抬起头,只见宴席上一片喧哗,大多数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有的人甚至将旁边的新罗婢女拉着坐到了自己大腿上,胜利还真是甘美醉人呀!他微微一笑,起身便向外间走去,桑丘赶忙紧随其后。 “弘度,有什么事情吗??”王文佐笑道。 “三郎,你看看这个!”崔弘度递了一支箭矢过来,神色冷冽。 王文佐接过箭矢,这支箭矢比唐军常用的箭矢要多出两个手掌握的长度,箭杆也粗些许,箭羽粗硬,当然最引人注意的是箭镞,形状犹如铁凿,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散发出森冷的光。 “还有别的吗?”王文佐问道。 “还有!”崔弘度又拿出三四枝箭矢来,其箭镞有铲形的、有燕尾形的、还有菱形的,王文佐一一细看,沉默不语。 “都是上等的精铁打制的!”崔弘度低声道。 “应该是高句丽人给的吧?”王文佐道。 “不太像,高句丽人所用的箭矢很少有这么重的!这种箭只能用靺鞨人的长稍大弓,否则就很难及远,射中了也难以透甲!” 王文佐点了点头,正如崔弘度说的那样,古代的弓与箭矢的长度、重量都有一定的对应关系,若想及远,就得用小稍轻箭;若是破甲,那就用长稍重箭,不能乱混用的。 像靺鞨人使用的这种长稍大弓,多半是用于山林中猎杀野兽,因为山林中草木茂盛,视野狭窄无法及远,临敌不过一发,就要将猎物毙命,所以喜欢用重矢,这种弓高句丽人军中其实用的不多,其兵工厂自然也不会专门为其生产配用的箭矢,那么这些箭矢应该就是靺鞨人自己的,可是他们那里来这么多打制箭矢的精铁呢? 箭矢可不比刀剑枪矛,射出去再想找回来可不容易,即便是突厥、薛延陀、回鹘这等统治草原的大帝国,也没有奢侈到用这么重的铁矢呀,更何况区区一个靺鞨部落? “你去找两个通译,严加审问,一定要搞清楚这些铁矢从哪里来的!”王文佐压低了声音:“不要让新罗人知道了!” “属下明白!” 看着崔弘度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相比起赢得一次胜利,弄清楚一条未知的铁器来源可重要的多了,这可是可能改变整个东北亚军事力量天平的重要砝码。 ———————————————————————————————————————— 倭国,筑紫朝仓,橘广庭宫。 中大兄皇子站在床前,看着母亲如白蜡面具般的脸被白布遮盖,身后传来阵阵抽泣声,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伪装。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阴谋 齐明天皇死了,中大兄皇子倒是并不意外,自从来到橘广庭宫之后,母亲的生命就好像风中的油灯,随时都可能熄灭,他这些日子忙于出兵大陆的事情,偶尔才能来探望一番,待上片刻就要离开,眼见得母亲的状况也每况日下,从能够正常进食,进行交流到只能进点粥汤,大部分时间昏迷不醒,只能偶尔发出些呓语,比死人也就多口气了。如今站在母亲的尸体前,中大兄皇子并不觉得悲伤,只是觉得有些茫然,整个人空荡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殿下,殿下!” 中大兄皇子转过身来,只见中臣镰足站在门口,阴影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不过他的袍服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有甲胄在内,是呀,母亲已经离开人世,而自己还在人间,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m.23sk. “都准备好了吗?” “中臣一族的军队都已经准备好了,码头已经被占领,通往京城的要道也已经封锁,船只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航!” 中大兄皇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中臣卿做事情总是这么滴水不漏,每一次天皇去世都会迎来一片腥风血雨,这次也不会例外,自己现在身在筑紫,必须乘着京师还没有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前,先发制人。 “那一切都交给你了,中臣卿!”中大兄皇子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他解下身上的佩刀,递给中臣镰足:“赐卿此刀,替我取有间皇子(孝德天皇之子,中大兄皇子的政敌)的性命!” “可是有间皇子乃是前任天皇之子,血统高贵,依照惯例是不可以死于刀剑之下的!”中臣镰足并没有接刀,正如他所说的,依照当时日本的惯例,皇族被认为是天照大神的血脉,即便犯罪也不过除以流放,极少除以死刑,更不要说死于刀剑之下了。 “无妨!”中大兄皇子笑道:“你只管去做,后事自有我来处置,眼下支持有间皇子的豪族实力多半在大陆,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日本,奈良盆地飞鸟。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心打磨的蚌壳照射而下,阵阵微风吹拂进来,携带着庭院里的花果香气,这就是秋天,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饱满、富足、成熟而又美丽,琦玉皇女站在窗前,双目微闭,在心中向神灵祈祷,感谢其赐给家族一切。 “主人!”梳头侍女的声音让琦玉皇女睁开双眼,她点了点头,替她脱去衣裳,搀扶着她的双臂,帮助其迈入装满热水的大木桶,热水漫过她的小腿、大腿、小腹,最后是胸口,琦玉皇女吐出一口长气,她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清洁过了,距离神灵又近了几分。 梳发侍女细心的替她梳理头发,涂抹名贵的香脂,梳理整齐仿佛镜子一般发亮,女奴则为她刷背洗脚,当淋浴清洁完毕后,女奴扶她起身,用毛巾替她擦干躯体,那梳发侍女替她抹上出云出产的花草香精,两腕、耳后、***、双唇和下体各轻触一抹;接着为她穿上生丝内衣,再罩上黑色的深衣,衬出她的如雪一般的肌肤。女奴为她套上金边木屐,老妪又为她戴上梳发金冠和镶着红宝石的金手镯,最后才是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上面刻满古老的符咒。 “一切都准备好了!”梳头侍女双手呈上金柄短刀与铜镜,琦玉皇女伸手接过,将刀插在腰带,双手捧镜。 有间皇子在阴凉的门厅等候,他的身材肥硕,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就好像一尊铁塔。当妹妹走出过道时,他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琦玉,你看上去真是——” “像天照大神一样,是吗?”琦玉皇女微微一笑,她轻轻的旋转了一下,深衣宽大的裙摆随风展开,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是的,应该说天照大神也没有你美丽!”有间皇子欣赏着妹妹的舞姿:“这代神宫大巫女之位,非你莫属!” “那下一任天皇之位也非兄长莫属!”琦玉皇女笑道。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相对于早熟的华夏文明,当时倭人的政治生活中神权的作用更大,尤其是负责祭祀天皇家族祖神天照大神的大巫女,不但对于政局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而且神宫本身也拥有雄厚的人力财力。如今齐明天皇年事已高,几个有继承资格的皇子都对天皇之位有觊觎之心,若是琦玉皇女这次能够顺利的登上神宫巫女之位,无疑对有间皇子在未来的争位之战中增添了一枚沉重的砝码。 “希望如此!”有间皇子嘴角微微上翘,但很快笑容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天皇之位这件事情上,他绝不会让步的,这次他利用救援百济的借口,把支持我们的许多豪族都派到大陆去了,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我倒不这么觉得!”琦玉皇女笑道。 “为何这么说?” “为了这次远征,葛城已经做了很多得罪豪族的事情,有太多人对他怀恨在心了,哥哥,您觉得有多少人会支持他,多少人会支持你?” “这倒是!不过只要陛下还活着,那就没人敢违逆他!” “陛下已经吃不到今年的新麦了!” “你说什么?”有间皇子瞪大了眼睛:“难道——” “不错!”琦玉皇女点了点头:“我已经用重金从陛下的侍女手中得到了她的头发,对其进行了诅咒,离开了奈良神社的保护,她的寿命指日可待!” 有间皇子赶忙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若是被发现了,这可是大逆之罪!” “只要你能登上大位,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琦玉皇女明丽的嘴唇露出得意的笑容:“妹妹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兄长你了,你应该不会忘记当初苏我氏是怎么灭亡的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破瓜 “当然不会忘记,我已经与各家豪族背地里联络,在家宅府库里也准备好了兵甲!”有间皇子嘴角微微上翘,双目射出危险的寒光,琦玉皇女说的苏我氏灭亡事件便是著名的乙巳之变,在这场政变中中大兄皇子联合中臣镰成等人在朝堂之上暗杀了权臣苏我入鹿,然后围攻苏我氏族,迫使其父苏我虾夷自杀,覆灭了苏我氏本宗,将朝政之权夺回到天皇一族手中。 她这番话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要防备中大兄皇子故伎重演,直接用暴力手段争夺皇位;二则是建议兄长未尝不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直接杀掉中大兄皇子,登上皇位。 “那就好!”琦玉皇女拊掌轻拍:“葛城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各大豪族对他积怨已深,只要你登上皇位,颁发旨意,他就会众叛亲离!” 正说话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琦玉皇女眉头微皱,对女奴道:“你出去看看,出什么事情了,竟然如此吵闹!” “是!”女奴躬身领命,转身离开,片刻后返回时已经是神色仓皇:“皇女,府邸已经被包围,是中臣氏的军队!” “什么?”琦玉与有间二人都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中臣氏?他们的首领是谁?怎么敢这么做?” “是内大臣(中臣镰足的官职,当时名叫内臣,即后来的内大臣)!他自称是奉了圣命前来的!”女奴颤声道。 “中臣镰足?是葛城的狗!”琦玉皇女咬紧牙关,她虽然是女子,但果决之处尤甚男人:“兄长,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去前门拖延时间,你从后门逃走!” “那他们若是对你不利——” “兄长,我是神宫的巫女,又无法与葛城争夺大位,他们杀我只会平白落人口实!”琦玉皇女依旧镇定自若:“倒是你要小心,中臣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好,那你也要多加小心!”有间皇子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后门的方向跑去。琦玉皇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便朝正门方向去了。 当时的大和王国还没有固定的都城,天皇以及各大贵族都各自修建宫室,聚族而居。每个大贵族的居所实际上就是一座小城:有独立的粮仓、居所、马厩、供奴仆和卫兵居住的营地、围墙,甚至还有矢仓和壕沟保护。除非外来者放火猛攻,否则短时间内是绝对无法进入的,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离开!有间皇子心中暗想,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到马厩,对马奴喝道:“把这里最快的马都牵过来!” 这是匹姜黄色的母马,有间皇子顾不得细看,翻身上马,他的两个随从徒步相随,他的宅邸距离这里并不远,即便乘坐牛车也就半响功夫,只要能回到家中,那就没有什么好怕得了,仓库里有足够的兵甲来武装,只要能坚持半天时间,自己的其他支持者就会起兵救援的。 走出后门,有间皇子警惕的观察四周,殷红的枫林铺满了山坡,在山风的吹拂下向西倾斜,只要穿过这片枫林,翻过这个山头,就是自己的宅邸了。有间皇子吐出一口长气,低声道:“走!” 马蹄声回荡在静寂的林中,远处传来的喧闹声仿佛是在送别,有间皇子回过头,琦玉皇女的宅邸已经看不太清了,树林遮挡了阳光,枝叶摇动,阴影晃动,仿佛有怪物在四周窥探,让他禁不住想起听过的那些鬼怪故事。 “快些!”有间皇子抽了坐骑一鞭,对随从喝道:“等我回去后,便会重重赏赐你们两个!” “是!” 随着树林的深入,山坡也渐渐变得陡峭起来,驮着有间皇子肥硕的身躯的那匹姜黄母马的步伐也变得蹒跚起来,有间皇子不得不下马,在随从的搀扶下步行。 “快,快!”有间皇子知道眼下时间紧迫,他一边竭力迈腿,一边低声催促,忽而一阵风迎面吹来,他觉得自己似乎靠到前面那颗枫树后有什么东西移动了一下,下一秒钟,他就听到两声轻响,随即两个随从摔倒,把他也带倒在地。 “有间殿下,中大兄殿下让我向您问好!” 说话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国字脸,颔下胡须浓密,双目炯炯有神,正是中臣镰足,他挥了挥手,身后便有两人冲上来抓住有间皇子的胳膊。有间皇子用力挣扎,但他摔倒时扭伤了右腿,加之方才跑脱了力,一时间竟然站不起身。中臣镰足冷笑了一声,拔出佩刀,双手举过头顶,用力下劈。 —————————————————————————————————— 刀刃划破瓜皮,粘稠的汁液随之溢出裂缝,沿着刀刃滑落,滴落在食指关节,苏定方弹了弹手指,将到放到一旁,笑道:“来,来,这瓜在井水里泡了一下午了,最是解秋天的暑气的,别客气,自己动手!” “多谢大总管!” “有劳大总管!” 房间里只有四人,形貌各异,个个气宇不凡,显然都是苏定方的左右手,他们跪坐在案旁,伸手各自取了一片瓜,细细咀嚼,果然那瓜入口甘凉,沁人心脾,不由得纷纷称赞。 苏定方却并没有吃,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待到众人将盘中瓜取尽,方才笑道:“诸位,方才我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七天前郕国公已经指挥北路大军横渡鸭绿水,大破高句丽贼,斩杀三万余人,贼将泉男生仅以身免!” “哦,那可是大喜呀!” “是呀,郕国公出马,果然是旗开得胜!” 众人闻言大喜,原来郕国公乃是大唐名将契苾何力,他也是这次北路唐军的指挥官,而泉男生这是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的长子,领兵屯守鸭绿水南岸,与唐军相持多日,当时北路唐军的身后还有不少高句丽的山城未曾攻下,而苏定方也顿兵平壤城下,形势颇为不妙,而契苾何力的这次胜利一下子就将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局势 “看信上说,郕国公大军到时,天气陡然转寒,河上结冰,我军踏兵渡过鸭绿水,贼军大溃!”说到这里,苏定方向西北方向拱了拱手:“仰仗圣天子威灵,看来这次能够荡平贼巢,以雪中国之耻了!” 众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高句丽对于唐人来说可以说是一种魔咒,数十年前的三次伐辽之役,导致了大隋的覆灭,而以太宗皇帝的神武,也没有能将其消灭,帐内众人最年轻的也已经年过五旬了,难道又要将这顽贼留给儿孙? “平壤乃是高句丽贼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巢穴!”苏定方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的地图旁:“外有支城数十,内有劲兵坚守,非仓促可拔,当先去其枝蔓,再断其根本!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催促新罗与百济守军运粮来,做长久之计!” “不错!” “大总管所言甚是!” 帐内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们都是跟随苏定方征战多年的宿将,深知这位老长官有个习惯:在情势危急的时候往往行动极为大胆,以败中取胜;而形势大优的时候反而持重,半点风险也不肯冒。眼下契苾何力指挥的北路军已经度过鸭绿水,即将与苏定方会师于平壤城下,是唐对高句丽战争数十年未有之大好局面,苏定方反倒变得小心起来,可谓是深得“大勇若怯”之诀要。 “来人!”苏定方唤来军吏,立刻以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的身份,发出军令给在新罗国的金仁问和驻守百济的刘仁愿、刘仁轨,令其在雪前将输送二十万石军粮至平壤大营之中。 正如南美洲某只蝴蝶翅膀的拍打引起了影响南中国沿海的一次飓风,正当苏定方在平壤城下踌躇满志的同时,万里之外的漠北爆发了一次叛乱,当年十月,铁勒回纥部首领比粟毒与同罗、仆骨等九姓叛唐犯边,唐高宗不得不将原本是铁勒部可汗的契苾何力召回,任命其为铁勒道安抚使,让其处置这次叛乱。 镰刀划过,麦秆成片倒伏,桑丘捡起一支麦穗,送到自己的主人面前,王文佐接过麦穗,随手掂量了两下,苦笑道:“二十万石军粮?雪前送到平壤军营?这还真的有点难!” “三郎倒也无需担心,军粮的事情要操心也是新罗人操心,咱们犯不着操这个闲心!”崔弘度笑道。 “这倒也是!”王文佐随手丢下麦穗,正如崔弘度所说的,虽然苏大总管的军令同时发给百济唐军和新罗人,但谁都知道百济眼下已经打得一塌糊涂,泗沘城去年冬天都开始吃老鼠了,哪里还有军粮可以运往平壤?“不过新罗人拿的出这么多粮食吗?看这边的收成,只能说一般吧?” “这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了!”崔弘度显然对新罗人没啥同情心:“反正军令如山,就算这些新罗人都去吃草,也得把军粮凑齐了!” 王文佐笑了笑,在这些乡党中崔弘度已经算是有见识的了,但还是没有超脱他出身的限制,在他眼里,军府应该为天子流血效命,农民就应该勤恳耕种,无条件的缴纳赋税,服劳役;既然为了讨伐高句丽,自己远渡重洋来卖命,大唐的农民节衣缩食转运粮秣,身为大唐属国的新罗人从牙缝里挤出粮食运到平壤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至于新罗人会不会冒着饿死农民的危险,拿出二十万石军粮给平壤的唐军,这就不是他考虑范围的事情了。 崔弘度见王文佐不吭声,以为对方对军粮的事情不关心,便压低声音道:“三郎,铁器来源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出些许眉目了!” “哦?怎么说?是从哪里偷运来的?” “不是偷运的!”崔弘度低声道:“据蛮子们供认,他们的铁器是从一个名叫‘弗出’的集镇交易而来的。” “‘弗出’?”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就只有这个名字吗?你可知道具体位置?”3sk. “那些蛮子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地方乃是大河入海之处,每年秋天时,各地的蛮子就会乘着独木舟带着自己的货物前来交易,不光是蛮子,就连百济人、新罗人和倭人也会渡海而来。这‘弗出’在蛮子话里就是边地,角落、遥远之地的意思!” “哦,倒是形象的很,那这些铁器也是从其他地方转运来的?” “不是,听蛮子说,弗出附近盛产铁砂,本地妇人在河边淘洗铁砂,男人便开炉炼铁,各地蛮子都来这里用自家货物交换,时日久了这里就成了一个集镇,过冬时都有两三千人聚居呢!” “铁砂,那附近肯定有铁矿,而且埋藏甚浅,矿质极好!”王文佐猛一击掌:“难怪那些铁箭头是用的好铁,但打制的十分粗糙!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真是太好了!” “那这件事情写在军报里?刘使君肯定会赏赐我们的!” “为何要这么做?”王文佐露出来耐人寻味的笑容:“使君他眼下要烦心的事情太多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这点小事?我们就别去劳使君的神了!” “可是当初——”崔弘度愣住了,他想起当初王文佐要自己追查铁器来源的说辞,和现在可是不一样呀。 “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我们也就知道那个集镇叫‘弗出’,在某条大河的入海之处,别的就没了,刘使君若是询问来历,我们拿什么怎么回答?若是回答不出,刘使君会不会恼怒我等办事不力,反倒责罚我们呢?” 这一次崔弘度被说服了,他点了点头:“三郎说的是,我会继续查问那些蛮子,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之后,再禀告上头!” 看着同伴离去的背影,王文佐笑着摇了摇头,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他们想的太少呢?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在这片险恶的土地上,稍有大意,随处都可能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渡荒 天开始下雨了,田地里正在收割的农民发出叫喊声,变得忙乱起来。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麦子刚刚成熟,却没有个好天气,被打湿的麦子很容易霉烂,神灵当真是没有心肝的。 “主人!”桑丘扯住王文佐的缰绳:“下雨了,秋天天凉,淋湿了容易风寒,我们回去吧!” “拿把镰刀给我!”王文佐跳下马,将袖口扎紧。 “镰刀?” “对,给你自己也弄把!”王文佐转过身,对自己的随从喊道:“都去收麦子,拿刀的就去割麦子,有马的就去搬运麦子,都送到竹棚下面去,去个人把营里的兵卒也叫来帮忙,天上下雨了,麦子淋湿了就都糟蹋了,大伙儿都得挨饿,别愣着,都去干活!” 雨水打在脸上,刺痛了双眼,沿着双颊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阿禾挥舞着镰刀,耳边传来那些唐人武士的叫喊声,她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但是竹棚下一捆捆的麦子不会撒谎,苦难早已将她的心打磨成了一块石头,但这次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胸口一阵阵酸楚。 “原来这就是上国的武士呀!还帮我们割麦子!” 耳边传来了幼弟的声音,阿禾直起腰,用力的踢了一下幼弟的屁股:“快去干活,要天黑前把地里的麦子收完!” “啊呀,当真是不应该,不应该呀!”不管金三藏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表面上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上国将军竟然下地割麦,着实是不应该,都是卑职的过错,还请见谅!” “城主不必如此多礼!”王文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熟麦被雨淋了就会霉烂,上头要征集军粮,我与您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正好遇上了,又岂能不帮把手!” “是,是,是!上国将军的度量着实让人钦佩呀!”金三藏眼睛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有件事情在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城主请直言!” “贵方大总管在信中要军粮二十万石,而国主分摊在我的领地便有三万石,说是我的领地就在汉江边上,调配方便。可这边的情况您也都看到了,要说拿出来,估计来年就要人吃人了,所以——” “金城主!”王文佐打断了金三藏的抱怨:“军令如山,十万大军集于平壤城下,若是军粮到期不至,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用多说,不要说你我的脑袋,就算是贵国国主,只怕都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是!”金三藏神色有些尴尬,他长揖为礼道:“方才失言了,还请将军见谅!”天籁小说网 “金城主,不必如此!”王文佐扶了金三藏一把:“你也是一番爱民之心,倒也怪不得你。不过军粮虽然少不得,救民渡荒年之法我倒是有几个!” 金三藏方才那番话,本是看着王文佐对于新罗百姓有怜悯之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却没想到王文佐语锋一转,竟然说有渡荒之法。赶忙躬身谢道:“还请将军指点!” “指点当不起!”王文佐笑道:“无储备不足以为国,金城主就算交出这三万石军粮,私仓里应该还是有些蓄积的吧?” “这个——”金三藏脸上顿时紧皱了起来,就好像一个地窖里过了一冬的苹果:“不敢欺瞒将军,蓄积自然是有些,但和领地里的百姓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再说若是把储藏的粮食给了他们,那我手下的兵士又吃什么?那时靺鞨人和高句丽人若是进犯,又有谁来抵御呢?” “金城主!”王文佐身体后仰,舒适的依靠在身后的皮毛上:“我没有说让你把仓库清空,但拿出个千八百石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倒是拿得出来,不过分下来也没多少!” 王文佐叹了口气,这位金三藏身形肥胖,眼窝深陷,深褐色的小眼睛几乎埋在了肥厚的眼皮下,这容貌着实难以给人带来什么好感,但他有一点说的没错,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的话,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明年春天将会陷入绝望的饥荒之中。 “我记得这里的山上有很多松树和橡树,松子和橡子都是可以充饥的!不过据我所知,山林乃是属于城主您的猎苑,若非特许,禁止百姓上山打猎采集,对吗?”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是古代留下来的传统,围猎是锻炼武士技艺的最好机会,若是允许领民上山,那就会破坏自古以来的传统!”金三藏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于传统,破坏了传统就是毁坏他地位的根基。 “无妨,你可以让上山采摘的领民缴纳收获的一半,然后等到春荒的时候再用来赈济饥民!这样你即没有破坏自古以来的传统,又赈济了领民,获取了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错!”金三藏听不会破坏传统,也就不再坚持:“那我回去后就立刻下令!” “除此之外,还可以让贫弱之人去收割完之后的田地里捡禾谷,无论公私他人不得阻拦!还有河边的芦根也可以挖来过冬,若有稗草,可以取其籽食,也可以用来煮粥,眼下距离落雪还有些时日,若是可以的话,可以让百姓在收割后的田地里种些萝卜、芜菁之类的,来年春天便可采收,也可以补偿一二。” “是,是!”金三藏肥胖的脸颊已经渗出些许细微的汗珠,他完全没有想到王文佐这么一个唐国武将竟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渡荒的手段,不禁有些羞愧:“您可否说的慢些,待我取纸笔记下来!” “无妨,我回去后抄录一份,让人送给城主便是!”王文佐笑道。 “那就有劳将军了!”金三藏跪伏在芦席上,第一次对面前这人觉得钦佩。 大同江畔,大城山城。 从外表看上去,粗陋厚重的石墙是由无数大小形状均匀的长方形石条堆砌而成,但实际上这些石条在纵向是长楔形的,尖锐的一侧并排楔入墙体,之间的缝隙用灰浆填满,外来的撞击只会让石条楔入墙体更深,更增添了石墙的坚固程度,这就是著名的“切入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权臣 城墙上每隔百步左右便有突出部,高句丽人称其为雉城,而城门处更是有两道城门,城墙上处处是枪剑光影和各种弓弩,每个雉堞和箭口皆有弓箭手部署。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下的街市和更远处的唐军营地,空气中弥漫着战争的气息。 “唐人的气息,总是那么臭!” 作为高句丽的实际最高统治者,泉盖苏文已经年近六十了,但健壮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高,两腿颀长,肩膀宽厚,小腹平坦,手臂虽细却肌肉结实,高耸的鼻梁下是单薄的嘴唇,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无人敢与其对视。23sk. “说说看吧,面对唐军的围攻,有什么对策?”泉盖苏文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他说了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大莫离支(高句丽王国后期出现的一种权臣为篡夺王位而自设的一种特殊官职)的耐心并不好,上一次有人没有听清就泉盖苏文下令割掉了耳朵——理由是听不清别人说话的人不需要耳朵。 “应当征发靺鞨诸部,加强新城(高句丽在辽东的重要据点,位于今天抚顺)的防御,只要唐人攻不下新城,即便他们能够渡过鸭绿水,也有所顾忌!” “不对,平壤才是唐军的目标,只要能够守住平壤,明年春天唐人的军粮就会耗尽,那时就可以扭转战局了!” “这次与过往已经不一样了,唐人已经灭亡百济,又有新罗人为盟友,大可从新罗运粮以为长久之计,若是困守平壤,那只有死路一条!” “新罗人虽然与唐人结盟,但只是借唐人之力灭百济,运粮之事,绝不会真正出力!” “百济、新罗两国原本不相上下,唐人能渡海灭百济,自然也能灭新罗,更不要说百济与倭人乃是世仇,如果新罗人敢不出力,唐国天子以任那四郡为饵,与倭人夹击新罗,新罗如何抵挡?其间利害,新罗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敢不出力?” 泉渊男生(泉盖苏文长子)斜倚着女墙,尽可能让自己受伤的右腿不要承担的身体的重量,在不久前的鸭绿水之战中,一支唐人的弩矢射穿了他的裙甲,正中大腿。他知道父亲在会议的开始总是保持沉默,听旁人的意见,不到最后,决不表态,他今天也是这么做的,但与平日不同的是,今天他能够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冰冷视线,都是在斥责他这样一个让三万人死在鸭绿水畔的败军之将,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 “我听说倭人已经插手百济占据,我们应该排除使者与倭人接洽,毕竟新罗和唐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就这样吧!”泉盖苏文的低沉的声音穿破众人的喧哗,仿佛利剑划破油脂:“退下,你们都退下!” 众人低下头向大莫离支躬身行礼,然后纷纷离去,泉渊男生正准备尾随其后,却听到父亲的声音:“不,渊男生你留下来,还有渊男建(泉盖苏文二子)、渊男产(三子),你们两个也都留下来!” 泉渊男生一愣,不过他没有说话,驯服的回到泉盖苏文右手边站直,在父亲的面前他可不敢有一丝软弱和松懈。 “你的腿上不是有箭伤吗?坐下吧!”泉盖苏文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泉渊男生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依照命令行事,他的两个弟弟站在了泉盖苏文的另外一侧,与他们的兄长面对而立。 “渊男生你今天做的很好,看来你没有忘记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 泉渊男生惊愕的抬起头,想要从父亲的脸上寻找嘲讽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越是有权力的人,就越要少说话:一来你说的越少,别人就越难以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二来既然他们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就会对你产生恐惧,恐惧我手中最重要的武器!” “恐惧?” “对!”泉盖苏文嘴唇微抿:“我家不是王族,我手中的权力不是继承而来,而是用暴力和欺诈篡夺而来,簒夺者是无法得到众人的敬爱的,唯有让人恐惧,我才能继续统治!” 原来泉盖苏文乃是高句丽五部之中一部的首领,其父为高句丽大对卢(宰相),泉盖苏文继承父亲的官位,在公元642年发动了一次军事政变,将当时的高句丽王荣留王和百余名大臣尽数杀死,他甚至将高荣留王分尸,不给其举行葬礼。之后渊盖苏文自封自己为“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并摄政。高藏王形同虚设,兵权国政皆由渊盖苏文独揽。用政治学的术语来讲,泉盖苏文是一个僭主——其虽然掌握了实际的权力,但其权力并没有得到传统和法律的承认,其统治的基础是十分薄弱的,不得不采用恐怖的手段。 “父亲,您为何不直接称王?”泉渊男产问道。 “呵呵!”泉盖苏文笑了两声,走到泉渊男生身旁,轻拍了两下长子的肩膀:“这件事情还是留给你大哥去做吧,我这辈子只能当大莫离支了!” “父亲!我——”泉渊男生立刻感觉到两个弟弟看自己的目光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想要起身推辞,却被泉盖苏文按住了:“你是不是想推辞,不可以,我的继承人是你,也只能是你!” “父亲!”泉渊男产的年纪最小,他按奈不住直接问道:“大哥刚刚在鸭绿水打了打败仗?为什么不能是二哥?” “因为他是我的长子!”泉盖苏文冷哼了一声。摄于他的积威,所有人都闭住了嘴。 “渊男产、渊男建,我知道你们两人的想法。渴望权力很正常,但是你们要记住,我们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我弑杀荣留王,自封大莫离支,怀恨之人多如牛毛,但这不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我还活着;最危险的时候是我去世之后,那时仇恨我的人将群起围攻,若是你们兄弟三人那时候为了争夺权力而自相残杀,那家族就覆灭无日了,所以我只能把权力传给你们大哥,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你们明白了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机会 “明白了!”兄弟三人齐声应道。 “嗯!至于鸭绿水之败,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大哥!”泉盖苏文道:“唐军统帅是契苾何力,他是唐军宿将,唐国太宗皇帝时候就效力军中了,便是为父与其交手,也未必能取胜,何况是他。” “父亲!”泉渊男产将泉盖苏文竟然如此偏心,愤然道:“可是战败者死是我国之军法,若是依照军法治罪,何以服众?” “治罪?呵呵!”泉盖苏文笑了起来:“那上次唐国天子亲征我国,尔父我连战连败,应当如何处置呀?” 泉渊男产顿时哑然,泉盖苏文所提到的乃是公元644年唐太宗亲征高句丽,虽然最后不得不撤兵,但破十余城,斩首四万余级,迁徙民户七万余,高句丽一方可谓是惨败,当时国中执政的正是泉盖苏文,若是依照高句丽的军法,泉盖苏文本人肯定是要被重重责罚的。 “打了败仗就要死,那是用来处置中下层兵将的,岂能用来处置我们自家人?”泉盖苏文冷笑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何况马上就有翻盘的机会了!” “翻盘的机会,父亲您是说——”一直沉默不语的泉渊男生抬起头来:。 “不错!”泉盖苏文笑道:“我刚刚收到探子的密报,北路唐军的统帅已经不是契苾何力了!” “会不会是唐人故意散布出来的消息?” “不,漠北的铁勒人叛变了,契苾何力原本是铁勒一部可汗,唐国天子调他回去处置叛乱!这已经通过几个渠道获得的情报确认了!”泉盖苏文面无表情,但眼睛却闪射寒光:“临阵易帅,契丹,铁勒的骑兵肯定也会随契苾何力离开不少,这是个好机会!” 听到这里,泉渊男生眼睛一亮,经由大唐开国以来数十年间的军事征服和政治拉拢,草原上原本兴盛无比的东西突厥汗国已经崩溃,继之而起的薛延陀、铁勒、回鹘等游牧民族政权也要么被唐军击败,要么被帝国拉拢成为唐帝国的藩属,而这些骁勇善战的骑士们也成为唐帝国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毕竟这些藩兵与府兵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指挥官通常为自己部落的首领,所以如果契苾何力被调走,那么北路唐军也会失去相当数量的骑兵,无疑这将大大的削弱其力量。 “父亲,请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泉渊男生大声道。 “不行!”泉盖苏文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长子,不等次子和第三子露出笑容,就听到泉盖苏文道:“这次由我亲自来,渊男生你留下来坐镇平壤!” “您亲自去?”泉渊男生心情很复杂,既有失去复仇机会的失望,又有得到父亲信重的惊喜,通常来说家主出战,镇守居城都是继承人的责任。 “对,这件事情不可能交给别人!”泉盖苏文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如果打输了,高句丽就完了;如果打赢了,那我们就完了,只有我亲自去!” “我明白了!”泉渊男生点了点头,这就是篡位者的悲哀了,没有传统的保护,他们的四周都是潜在的敌人,随时都要警惕有人效仿他们:“父亲请放心,我会把平壤守好的!” “嗯,那一切都交给你了!”泉盖苏文拍了拍长子的肩膀,眼睛里少有的流露出一点温情:“对了,渊男产、渊男建你们两个这次随我一起去,也该让你们两个长长见识了!” “多谢父亲!”泉渊男产和泉渊男建异口同声的应道,他们瞥了泉渊男生一样,毫不意外的从长兄脸上看到一片阴霾。 雪粒从天空飘落,落在窗户打磨过的河蚌壳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王文佐推开窗户,寒风从窗口卷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远处黑色的田地已经有了些许斑驳的白点,新罗的农民们正在田间忙碌,企图从即将到来的冬日之神手中多抢回一点食物,这样他们在来年的春天里就能比别人多一分活下来的几率,好继续为他们的国王和领主服务。 王文佐重新关上窗户,将寒风和窗外的一切和自己隔开,他很奇怪自己此时的矛盾心理:自己能够毫不犹豫的做出让千万人死去的决定,又会对那些悲惨的人们怜悯,尽可能的让他们过得好一点,这难道不是一种虚伪的自我欺骗?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还是那个生活在物资充裕的现代社会,性格温和、与人为善的中产阶级小市民,而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公元七世纪唐帝国征服者? “三郎,都已经准备好了!”崔弘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将士们都拾掇好了吗?” “都好了!”崔弘度笑道:“今日是与金大将军合兵的日子,多少也得给咱们大唐长点脸,别让新罗人小瞧了咱们!” “说得好!”王文佐拍了拍部下的肩膀,崔弘度口中的金大将军便是金仁问,他是新罗国的王弟,同时身兼大唐神丘道行军大总管与新罗大幢将军,受命运粮给平壤城下的唐军。而王文佐他们都是当初参加过灭百济这一战的,而在这一战中新罗与唐军虽然是盟友,但双方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新罗外示恭顺,心里却戒备唐军假途灭虢,把自己也连锅端了;而唐军则对新罗军没有依照约定的时间赶到心怀怨恨,两军还因此发生了冲突,这件事情王文佐他们都是知道的,自然对这支即将到来的“友军”怀有戒惧。 王文佐出的门来,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眼前的打谷场旁是一片杨树林,如今树叶早已落尽,白生生的树杈指向灰黑色的天空,了无生气。所部的军士们已经在门外的打谷场上披甲列阵,只见长矛如林,铁甲如墙,八百余人站在寒风中,没有军将的命令,纹丝不动。 “校尉!”贺拔雍迎了上来:“您看如何?” “好!”王文佐拊掌笑道:“也让新罗小儿看看,我等大唐男儿不禁身上有铁,眼中亦有铁!”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赠刀 众人轰然相应,鱼贯而出,在行列末端是数百匹装运辎重的骡马,其中还包括十二具“蝎子”。王文佐的头顶上,绯红色的大旗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直到被不断落下的雪花冻住,仿佛一块巨大的猪肉冻。 在俯瞰汉江的丘陵上,立起了一顶装饰华丽的锦帐,两根长杆竖起,杆顶分别悬挂着“唐神丘道行军大总管金”与“新罗大幢将军”的大旗,金仁问正在帐中,与手下的主要将领共进晚餐。 王文佐抵达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天,浑身酸疼。他咬牙忍住,沿着土坡登上丘陵顶部,他注意到道路两边的新罗护卫个个都盔甲鲜明,仪容英俊,暗想这些应该就是著名“花郎”吧? “唐折冲府别将——,请求——” 由于风大的缘故,替王文佐通传的新罗军官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有些滑稽,等待晋见的王文佐习惯性的观察四周的地形:虽然由于角度关系,无法俯瞰到全貌,但应该说金仁问地点选择的不错,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江水的流速明显变慢了,是一个天然的渡口。而这个土丘是周围的制高点,站在丘顶不但可以俯瞰汉江南岸方圆十几里的情况,就连汉江北岸的动静也难逃他的眼睛。看到这里,王文佐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这次自己用不着在一个无能之辈手下当差了。 “王校尉,请!”通传的新罗军官的口音很重,王文佐根本没有听清楚对方说啥,只是根据对方的手势行事,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便跟在那个新罗军官的身后,走进帐篷,距离上首还有七八步远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叉手行礼道:“末将青州府折冲府别将王文佐参见大总管!” “王校尉免礼,看座!” “好纯正的洛下音,至少从口音完全听不出是个新罗人!”王文佐心中暗忖,小心的后退了两步,在最靠近帐篷门口的一张矮几旁坐下,他倒不认为这是金仁问对自己的羞辱,若不是王文佐是这路百济唐军的最高指挥官,估计连进这顶帐篷的资格都没有——两人的官位相差太过悬殊,即使不考虑金仁问新罗王弟的身份,其在帝国也身居左领军卫将军(从三品),能够给一个帐篷门口的位置,已经算是例外的抬举了。 王文佐刚刚坐稳,便有人送来了餐食——主要是烤肉,应该说厨子手艺不错,肉的表皮被烤的金黄酥脆,在刀锋下噼啪作响,滚烫的油汁沿着刀刃流下,王文佐感觉到自己的唾液大量的分泌出来了。 “王校尉,我听说你在先前曾经打败过一批靺鞨人,此事属实吗?” 王文佐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喊自己——帐篷里只有他一个唐人,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短刀,站起身来面朝着上首,叉手行礼:“回禀大总管,确有此事!” “很好!”金仁问笑了笑,伸出右手相召:“你来近些!” 王文佐上前两步,距离金仁问还有五六步便停住了。 “你再近些!” 王文佐微微一愣,当时距离魏晋不远,中国还处于贵族社会,社会中对士庶之别看的极重,甚至将李家不过视为贵族中的第一家族罢了,毕竟像兰陵萧氏、渤海高氏、武川宇文氏、弘农杨氏等姓氏祖上也是当过天子的,崔卢王等姓氏论历史的辉煌也不亚于以上几个姓氏,甚至在唐初编撰的《氏族志》中,陇西李氏甚至位居崔卢等姓氏其下,逼得天子亲自出场干涉。新罗国只会更甚,在这种情况下,不同身份的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森严的礼法束缚之下,像金仁问这样的新罗王弟,普通人与其交谈时的距离都是有不成文的法则的,若非特殊情况,靠的太近就会被视为无礼,遭到严厉的处罚。 “无妨,近些我有话与你说!”金仁问看出了王文佐的犹豫,微笑着招了招手,王文佐又上前两步,躬身道:“有何事,还请大总管吩咐!” “靺鞨人世为高句丽犬马,为我寇仇,杀戮百姓甚多。你这次做的很好!”说到这里,金仁问解下腰间的佩刀:“此乃我在长安时,友人赠予我的宝刀,我今日将其赐给你,希望你能够继续为天子效力,诛杀抗拒王命的蛮夷!” “多谢大总管赐刀!”王文佐赶忙举起双手接过侍从转呈过来的佩刀,躬身拜谢,帐篷里顿时静了下来,两厢的新罗贵人们都停止交谈,用异样的视线看着这个贸然出现的唐军军官。王文佐也感觉到了这异常的气氛,屏住呼吸,倒退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由于是军前的缘故,宴席很快就结束了,王文佐带着佩刀回到自己的营地,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崔弘度和贺拔雍,两人好奇的让王文佐拿出佩刀来让他们开开眼界。王文佐只得取出赐刀来,崔弘度拔刀出鞘,只见刀光如雪,寒气逼人,细看刀身上细密的松花状鳞纹,却是千百次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不由得失声赞道:“好刀,也不知道耗费了工匠多少心血,大总管果然是好度量,若是换了我是舍不得的!” “与我也看看!”贺拔雍从崔弘度手中抢过刀来细看,突然问道:“诶,这刀柄上的‘徒河氏宗’是什么意思?” 王文佐接过刀来,只见那刀柄上有四个字“徒河氏宗”,他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一个徒河氏的宗族的刀吧?我听说大总管在长安交游广阔,应该是他在长安结识的朋友!”23sk. “徒河氏?”贺拔雍挠了挠后脑勺,问道:“老崔,你听说过这个姓吗?” “徒河氏?”崔弘度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不过这应该是个鲜卑姓氏,和你一样!” “那这可就多了!”贺拔雍笑道:“长安城里的贵人们,祖上没有一个鲜卑姓氏的,还真不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来历 “这倒是!”崔弘度将佩刀还给王文佐:“不过能够让大总管带在身边,这位徒河氏一定是位了不得的大贵人,大总管以此刀相赐,与三郎您也是一桩好事!” “这个就不好说了!”王文佐随手将佩刀交给桑丘,苦笑道:“你当时是没看到,那些新罗人目光一下子都聚集过来,好似要把我一口生吞掉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等宝刀却归了别人,换了我也是要眼馋的!”贺拔雍插口道:“被人盯着看几眼又死不了,却能得这等宝刀,多好的事情呀!” “这倒也是!” 夜色已深,众人已经散去,金仁问坐在灯前,手中拿着一本《汉书》,作为新罗有数的大贵族,金仁问的帐篷比寻常人家的厅堂还要大,摆放了各种奢侈品,柔软的床垫,丝绸睡衣,驱散寒夜气息的青铜炭盆,精致的鎏金油灯、一圈精致的银杯围绕着一壶葡萄酒、角落里摆放整齐的柏木箱里是他的衣物、书籍、围棋、古琴、笛子,帐篷门口旁是他的兵器架和两只海东青。 “殿下!” “进来说话!”金仁问放下手中的书,来人是个身形精悍的中年人,他向金仁问躬身行礼,然后压低声音道:“殿下,对岸的高句丽人都退守山城中,就连夜哨都没放出来!” “哦?这么松懈?”金仁问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听说是由于唐军兵临平壤城下,汉江北岸各城塞的守兵被抽调了不少,所以当得知我大军云集后,高句丽人就坚壁清野了!” “原来如此!”金仁问点了点头,以当时的技术条件,新罗人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不可能瞒过对面的高句丽人的,若是毫无动静,反倒是有诈了。 “殿下!”那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听说您在晚宴的时候将那把宝刀赐给唐军将领了,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过了吗?”金仁问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还好吧!” “那可是英国公赐予您的!” 金仁问道:“那又如何,这刀原也不是英国公的,人与我,我与人不是很正常吗?这刀挂在我腰间又有几人知道是何来历,还不如拿出去送人,反倒更有用些!” “是旁人赠给英国公的?” “嗯!这个来历可就说来话长了!”金仁问笑了笑,低声讲述了起来: 原来两人口中的英国公便是唐国名将李绩,此人少年时为乡里豪侠,大业年间跟随瓦岗军首领翟让起义,翟让被李密所杀后,他便跟随李密,成为李密的心腹大将。李密出身显赫,祖上乃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李弼,宇文泰兴复鲜卑旧姓,李弼就被赐姓徒河氏,这柄刀便是徒河氏家主所用,后来李密叛唐被杀,李绩为其收葬,办理后事,这柄刀也就落在了他手中。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此刀也是件不祥之物,殿下您送与旁人也好!” “刀剑本就是杀生之物,何来不详之说?”金仁问笑道:“我这次回国领兵,处境着实尴尬,若是我猜的没错,兄长和金庾信肯定会在军中安插人手,以为监视我的耳目,甚至必要时突然起事,永绝后患。我今日赐刀给那个唐人校尉说到底也就是投石问路,看看有什么动静,也好有个防备!” “运粮平壤可是大唐天子的军令,难道金庾信那个老匹夫竟敢在其中作梗?”那中年人闻言又惊又怒:“他就不怕天子震怒,降罪与他吗?” “大唐天子权威虽盛,在这海东之地还有几分呢?”金仁问自失的笑了笑:“再说从当初去长安的那一刻起,我金仁问就是一个多余之人了,先父在的时候还会念点父子之情,现在先父归西,兄长继位之后,我与他们就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厌物,他们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奇怪的!” “殿下何出此言,您于新罗有大功,又被大唐天子看重——” “我与新罗有大功不假,可身为王弟,挟不赏之功,呵呵!”金仁问笑了笑:“大唐天子是对我看重,可惜却是想拿我留作制衡新罗的筹码,若是将来新罗与大唐起了冲突,那就以我为新罗王,征讨母国。这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呀!” 中年人顿时哑然,正如金仁问所说的,从当初金春秋将金仁问送到长安为人质的那一天起,金仁问实际上就已经是多余之人,不管他在长安时多受天子宠幸看重,回到新罗后获得多少高官显爵,但在新罗和大唐金仁问其实都是只要价格合适,随时可以舍弃的筹码。这种行走于刀锋之上,随时可能落入深渊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也许这就是身为次子的命运吧,一切都是属于长子的,甚至自己的性命!”金仁问长叹了一声:“时间不早了,明日要渡江了,我要早点休息,你先退下吧!” 风夹杂着细雪,打在王文佐的脸上,隐隐作痛,他竭力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挺直脊梁,绷紧脸,不时眺望一会江对岸,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三郎!新罗人架桥的速度很快呀!”崔弘度压低了声音,警惕的看着不远处担任联络官的那个新罗花郎:“只用了大半个白天,第一条浮桥就差不多搭好了!” “不奇怪!”王文佐将风帽拉紧了些:“他们和高句丽人可谓是世仇,沿着这条河少说也厮杀了几十年了,若是连浮桥都搭不好,那还不如找块石头把自己撞死算了!” “三郎!我的意思是如果灭了高句丽之后,那新罗人岂不是与我比邻?那——”这时那个新罗花郎的目光转了过来,崔弘度只得闭住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你能想到这些很好!”王文佐向那个新罗花郎点头致意,待其转过头去,才继续说:“不过大雁还在天上飞,就考虑是炖还是烤是不是有点早?” 第一百三十章 联姻 “这倒也是!”崔弘度也露出了笑容:“到了那时候说不定咱们早就已经轮替回乡里了,对了;你应该还没有婚配吧?我家七房有一个妹妹,今年刚刚十五,也尚未婚配,要不回去后我俩结个亲家?” “这个——”王文佐古井无波的表情顿时被打破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崔弘度显然是考虑已久了的:“三郎,你莫看我这样子,可也是清河崔氏的旁支,我那七房小妹仪容、女红、学问都是这一辈里数得着的,若非前年天子下诏禁止‘七姓十家’自相婚配婚配,我也不会与你提这桩事请!” “崔兄,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文佐神情有些狼狈,崔弘度所说的“七姓十家”即历史上著名的“禁婚家”,即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这七姓,北魏陇西李宝之六子,太原王琼之四子,荥阳郑温之三子,范阳卢度世之四子、卢辅之六子、卢溥不知几子,清河崔宗伯之二子、崔元孙之二子,前燕博陵崔懿之八子,西晋赵郡李楷之四子,这十人的家族。 这些家族是当关东地区士族中家学深厚、门第最为华贵的一批,在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声望。当初北魏孝文帝改革时,这些家族就与北魏王室通婚,从而进入统治阶级上层,经久不衰。即使入唐之后,这些家族依旧挟家学礼法之清,鄙视他族之“浊”,恃其族望,仍按照南北朝以来的旧俗在五姓内部通婚,耻与他姓为婚。 而唐开国功臣如魏征、房玄龄、李绩等人都争相与这些高门大族通婚,甚至为此拿出巨额财富。而当时的权相李义府出身贫寒,他为其子向这些高门大族求婚,却被拒绝,恼羞成怒之下便请求高宗皇帝下诏禁止这些名门望族内部联姻,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七姓十家”事件。 “那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担忧钱财不够?”崔弘度笑道:“三郎你放心,我与你是生死之交,你在才略人品我都是亲眼所见的,而且你的家门虽然中衰,但也是‘琅琊王氏’,我想家里人是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你的!” “你不觉得我与你那小妹年龄相差太远吗?”王文佐苦笑道:“你那妹妹今年才十五,我都二十七了,差十二岁呢!” “这不是正好?”崔弘度笑道:“好男儿先建功立业,然后再考虑妻室,这可是世间美谈!再说以三郎你的年纪,哪里还有与你相当的女子尚未出嫁的?难道你要娶个寡妇、或者被休之女?” 听到这里,王文佐再也说不出话来,正如崔弘度所说的,唐时女子婚配很早,一般十三四岁便开始婚配,所谓豆蔻年华便是指的这个年纪,十八岁还未曾出嫁的就是老姑娘的,王文佐如果要找一个年纪相当的,恐怕只有寡妇或者二婚女子了,一个士家子弟一开始就娶寡妇或者二婚女子为妻,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倒也还罢了,放在当时的确有些骇人听闻。 崔弘度见王文佐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服了,笑道:“三郎你也不用急,我们轮替回去应该还有半年时间,你心里有个底就成。虽说你才略过人,可还是要为家业准备些,这次若是能破平壤城,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一介不取呀!” 王文佐心知崔弘度是说自己上次破百济时没有抢夺战利品的事情,毕竟当时唐军的军饷几乎等于零,若想发财只能靠自己去抢,难怪到了高宗晚年府兵就已经废弛不堪战了,不得不以募兵替代,而这又对帝国的财政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为了减少中央财政的负担,于是在边境地区搞出了军政财一把抓的节度使,为后来爆发的安史之乱以及藩镇割据埋下了伏笔。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轮不到王文佐来操心这些,他眼下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自家的钱包与小命。天籁小说网 金仁问渡河的速度很快,第三天的傍晚时分,最后一辆粮车就踏上了汉江北岸的土地。他留下大约两千人驻守北岸的渡口,然后下令全军向平壤进发。一路上北风萧瑟,大雪纷飞,道路两旁的村落空无一人,山城刁斗相闻,宛若鬼蜮。 “三郎,你看!”贺拔雍指着地上被扒拉开的马粪:“里面还是软的,拉出来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贼子的探骑越来越猖獗了!” “嗯!”王文佐折断一根树枝,戳了戳地上的马粪,点了点头:“差不多,咱们距离平壤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高句丽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坐视不理的!” “嗯,最好是两边拉开架势,兵对兵,将对将厮杀一番!”贺拔雍摩拳擦掌,一旁的崔弘度冷哼了一声:“高句丽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遂你的愿?这可是平壤城下,他们打输了就要亡国,打赢了最多也就多杀几个唐人,抓几个俘虏,明显划不来嘛!” 王文佐笑了笑,他并没有参与崔弘度与贺拔雍的争辩,在心里他是赞同崔弘度的看法的,毕竟这是在高句丽的腹心之地,唐军是远来的客军,打了败仗就是全军覆没,无路可逃;而高句丽人是主军,士卒家乡就在周围,一旦情况不利,很容易逃散回乡里,野战时双方的作战意志根本没法比,而且平壤城下一旦野战战败,败军逃入城中,很可能会导致人心崩溃,不可收拾,在这种情况下,有经验的将帅肯定不会贸然与唐军决战,而是用各种计谋战术消耗,削弱城外的唐军,等待转机。 号角声响起,打断了王文佐的思绪,他皱起眉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新罗中军大旗停止了移动,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王校尉!”担任联络官的新罗花郎用生硬的汉语道:“应该是下令扎营休息了!” “可天色还早呀!” “眼下距离平壤已经不远了,早些驻营,让士卒进食休息好,明日才好应付意外!”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之三四 号角声响起,打断了王文佐的思绪,他皱起眉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新罗中军大旗停止了移动,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王校尉!”担任联络官的新罗花郎用生硬的汉语道:“应该是下令扎营休息了!” “可天色还早呀!” “眼下距离平壤已经不远了,早些驻营,让士卒进食休息好,明日才好应付意外!”???.23sk. “也好!”王文佐点了点头,金仁问这种战国王孙的确是不一样,像这种军旅间的细微末节,兵书上是不会讲的,只有在军旅里自己摸爬滚打得来,显然自小就是刀锋上滚打大的,难怪大唐天子对其如此看重,让其总领一路兵马。 “我明白了,还请告知我军宿营地!” 营火噼啪作响,火上的烤架上正旋转着一只剥好皮的山羊,油脂滴下,香气四溢。 “若是再来一瓶好酒,那就好了!”贺拔雍舔着嘴唇道。 “要不要再来一个胡姬陪你?”崔弘度盘腿坐在火边,正给自己的弓弦涂蜡,他有自己保养武器的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一个武士连自己的弓矢都交给别人来保养,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平壤距离这里也就五六十里,到处都是高句丽人的眼睛!”王文佐在羊背上切了一小片肉,塞进嘴里确认火候,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还差点火候,转一下,酒就算了,今晚咱们三个轮流起来查哨,我就选最后一班吧,你们两个怎么分?” “我第二班吧!”崔弘度小心的转动烤架,让山羊受热均匀:“贺拔就值第一班吧,中间那班我怕他打瞌睡!” “胡说,我啥时打瞌睡了?”贺拔雍:“肉熟了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再等等,嗯,现在差不多了!”崔弘度将山羊从火堆上拿了下来,开始将肉一块块切了下来,放在一张大木盘子上,当切下足够三人吃的肉后,余下的骨架则被一旁的亲兵拿走,那是属于他们的。贺拔雍咽下一块羊肉,突然笑道:“还是跟着三郎出来的好,至少肚子混了个滚圆,沈法僧他们留在泗沘城的,现在估计又在啃老鼠了!” “这么多羊肉还塞不住你嘴?”崔弘度夹起一块羊肉丢给贺拔雍,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三郎,你觉得贺拔说的有道理吗?”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费力的将自己盘子里的羊肉切成小块,这样比较容易下咽些,崔弘度耐心的等待,直到王文佐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贺拔的话有些过了!”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有句话没说错,刘使君他们在泗沘城的情况并不乐观!” “我们离开前情况应该还不错吧?” “历经苦战却没有攻下任存城!又有倭人来援,你觉得百济贼人会怎么想?”王文佐冷哼了一声:“这么说吧,对于百济人来说,我们是远来的寇贼,十个倒有九个都是想要把我们赶跑斩杀的,无非是有的人敢干,有的人不敢罢了。这里遍地山城,我们又不可能把百济人全部杀光,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渠首斩杀或者擒获,断绝其非分之想,然后对剩下的人予以仁厚之政。而眼下贼人守住了自家巢穴,又有倭人来援,百济人反抗的念头只会更盛的。” “三郎,那你的意思是泗沘城那边——” “守住泗沘城应该问题不大,但战事肯定会拖延下去,倭人出现后,原先一些依附我们的村寨也会摇摆回去。眼下战事的关键是平壤这边,如果这次能够攻下平壤城,平灭高句丽,估计大部分百济叛军会不战而降的。” “那如果我们这次攻不下来呢?”贺拔雍插口道。 王文佐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指了指盘子里的羊肉:“肉都凉了,先吃吧!” 贺拔雍与崔弘度交换了一下眼色,平日里最爱斗嘴的两人此时却都不说话了,埋头吃肉起来。 王文佐醒来时,天色尚早,他披上斗篷,走出军帐,周围一片黑暗,吐息在空气中凝结为霜,水流从高处的积雪堆中滴落,掉在地上,形成冻结的小水池,脚踩上去发出噼啪的轻响,几根杂草从乱石缝隙中艰难的钻出,间或还能几点苍白的地衣,我居然要为争夺这种鬼地方流血,王文佐不由得露出苦笑。 哨兵站在高处,长矛在手,四周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到滴水声,王文佐把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十二月的朝鲜寒意透骨,但阴间肯定更冷,毕竟在那儿没有阳光。 “校尉!”哨兵发现了王文佐,赶忙插手向王文佐行礼,王文佐摆了摆手:“怎么样,有什么动静不?” “没有!”哨兵笑道:“校尉您放心,俺是个老兵,跟随过先帝出征高句丽,知晓轻重,绝不会走神打瞌睡的!” “好,好!”王文佐这才注意到这哨兵满脸胡须,而且左手没有了小指,便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俺是十八岁出塞的,算起来今年虚岁已经三十五了!” “三十五了?”王文佐吃了一惊,依照府兵制的规矩,像这个年纪的老兵一般只承担戍守的任务,像这种渡海远征的一般都是从未婚的青壮中抽选,因为成年人需要经营家业,抚养子女。 “没办法!”老兵露出一丝苦笑:“我在的府坊青壮实在是没人了,只能征发我们这些老家伙了,这些年来兵事实在是太频繁了,子弟出征能回来的不过十有三四,实在是——”说到这里,他想起来面前的是一府校尉,赶忙膝盖一弯:“校尉,小人嘴多了,还请恕罪!” “你说的是实话,没有什么需要请罪的!”王文佐扶住老兵:“不过即使是实话,下次也要注意些,你明白吗?” “是,是!”老兵连连点头:“多谢校尉开恩!” 王文佐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向下一个岗哨走去,“子弟出征能回来的不过十之三四!”,老兵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自己会属于那“十之三四”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军 羊角锄落下,在坚硬的冻土上却只留下一个白点。 “快,快点干活,没有把活之前,不许停歇!” 泉渊男生没有表情的看着工地,仿佛一尊冒着寒气的冰雕,没有人敢于靠近,没有人敢于恳求。自从泉盖苏文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之后,他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他牢记着父亲的话:对于簒夺者来说,恐惧才是最有用的武器。 “大对卢!新罗人的运粮队到了,是否要派军袭击?”当泉渊男生正准备离开工地,一名军官气喘吁吁的说。 泉渊男生没有说话,他盯着那军官的眼睛,直到对方低下头去:“不,派探骑监视即可!” “是!” 泉渊男生没有理会那军官,跳上自己的马,向官邸的方向而去,他当然知道这批军粮关乎甚大,但他更清楚城中最值得信赖的军队已经被父亲带走了,而自己又是一个败军之将,如果再吃败仗,那恐怕就更难调派的动了。 “父亲,你可一定要打赢呀!” “从营火计算,这次苏大总管统辖之兵应该有十万之众!”贺拔雍喘着粗气神情兴奋:“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壮阔的军营!” “可惜骑兵没多少,否则用不着修这么多壁垒工事!”王文佐用只有自己听得清楚的声音嘟囔。正如他说的那样,唐军的营地由六个大营组成,每座营地都有完备的土垒、双层木墙、望楼、三道壕沟构成,除此之外,在营地与营地之间还有甬道连通,一条长达数公里的壁垒直接通往大同江旁的码头,在更远的地方,依稀能够看到一条条绵延的壁垒。显然,唐军花费这么多力气修筑工事绝不是为了取乐,作为进攻的一方,只有一种可能——骑兵处于劣势,所以必须用野战工事来确保己方营地和补给线的安全。 “三郎,应该刚刚打过仗,你闻闻这气味!”崔弘度吸了吸鼻子,低声道。 王文佐没有说话,虽然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看到尸体,但空气中弥漫着专食腐尸的乌鸦发出的味道,沿途随处可见的焦黑田野和焚尽村社,都在告诉他们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高句丽人果然是我大唐的劲敌!”崔弘度低声道:“看来接下来肯定还有多场苦战呀!” “那正是我大好男儿立功的机会!”贺拔雍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听说苏大总管虽然军纪严苛,但对立功将士却提拔的极快,比如——” “住口,有人过来了,下令各队戒备!”王文佐喝住了贺拔雍,一队骑兵正朝自己这边靠拢过来,从他们头顶上飘扬的旗号看,应该是属于唐军的巡哨。 “你们是——?”来人勒住战马,头盔是一张枣红色的国字脸,正警惕的看着王文佐一行人。 “在下是熊津都督府下宣节校尉,别将王文佐!”王文佐取出腰牌符信来递给来人:“受神丘道行军大总管金大将军之命与新罗军押运粮食前来平壤大营!” “原来是运粮来的!,好,好!”来人闻言顿时大喜,他查看腰牌符信无误之后,交还给王文佐:“粮队还在后面吧?你们总算是来了!” “嗯,我等是前队,大总管还在后面!” “好,好!”来人回过头:“你快些回营,把这里的事情禀告大将军,派兵接应粮队!”他扫视了一下王文佐身后弩上弦、刀出鞘的士卒,翘起了大拇指:“王校尉调教的好兵,着实应该如此,高句丽人着实是劲敌!” “哦,为何这么说?”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对了,还未问过兄台上下官职,失礼了!” “呵呵,某家也姓王名昭棠,与你一般也是个宣节校尉!” “那当真是巧了!”王文佐笑道:“王兄您方才说高句丽人也是劲敌,莫不是前些日子战事不顺?” “嗯!”王昭棠指了指四周:“看这周围的田亩村社,你可知道都是谁烧的?” “坚壁清野,这应该是高句丽人吧?”王文佐稍一思忖后答道。 “呵呵!”王昭棠干笑了两声:“一开始是高句丽人烧,然后是咱们烧!” “高句丽人烧不奇怪,那咱们为啥烧?留着不好吗?” “哎!”王昭棠苦笑了一声:“咱们到的时候正是八月底,秋谷将登。大伙儿想着把高句丽人围在城里,咱们吃田里的秋谷,所以就筑长围,准备一等粮食熟了就收割,而高句丽人就不断派兵出城放火,想要把城外的房屋粮食烧掉。但打着打着,咱们渡海而来,马太少了,咱的地盘越来越少,干脆就派人去放火烧外头的。” “嗯!难怪苏大总管这么急着催运粮!”王文佐点了点头:“想不到平壤城下是这个局面!” “是呀!现在关键是马少,马越少你就越是没法圈地盘,地盘越小就越是没地方放牧,不好出去打粮,没草没粮,人还能熬,骡马可熬不住呀!” “嗯,是呀!”王文佐也叹了口气。 “其实也没啥,再多等几日就够了!”王昭棠笑道:“北路大军有契丹、铁勒诸部以及营州大营的铁骑,只要他们到了,击破高句丽人的骑兵易如反掌!” 依照当时唐军的编制,不要说骑兵单位,就算是步兵单位中也有大批的骡马,用来驮载辎重甲仗,甚至代步行军,只是作战时下马列阵,这也是唐初时为何唐军为何能深入大漠,在平旷野地击败薛延陀、突厥、吐谷浑、契丹等游牧民族。但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渡海远征的唐军中骡马的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在面对以步兵为主的百济时还好,面对控制着辽东大片土地,拥有强大骑兵部队的高句丽人,就不得不采取严其斥候,筑垒自卫的战术来,而越是这样,唐军能够控制的牧地就越少,控制的牧地越少,其骡马就越瘦弱,陷入了这样一种恶性循环,而要打破这种循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拥有强大骑兵部队的北路唐军的到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倭人使节 一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唐军营地,王文佐让崔弘度依照中军官的吩咐让本队宿营,自己随王昭棠前去中军大营。一路上看到营地绵延十余里,炊烟如纤细的手指,自千百座营火中升起,全副武装的人坐在树下磨利武器,各式各样的旗帜飘扬风中,旗竿深深插进泥泞的地面。 “文佐,你看到没有!”王昭棠得意的指点道路两旁的士兵:“那边是宣润弩手、那是丹阳兵,最擅使藤牌短标、还有青州的长竿兵、善使长枪,还有——” 王文佐的视线随着王昭棠的手指移动,不时看到有人向他打招呼,看得出这个王昭棠的交友甚广,王文佐笑了笑:“看来各军的士气不错呀!” “那当然,大唐关东之精锐,汇聚于此呀!”王昭棠得意的笑了笑,旋即压低声音问道:“可我听说百济叛贼颇为猖獗,不知——” “是的!”王文佐点了点头:“我来的时候还遭遇了一队倭人!” “还有倭人?”王昭棠吃了一惊:“那后来如何呢?” “自然是被我击败了,还生俘了上百人!”王文佐笑道:“其中的魁首已经通过新罗人献俘了,算起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青州了!” “文佐果然是好手段!”王昭棠翘起了大拇指:“你知道吗?这些俘虏会被送到长安,献于天子之前,你的名号也会上达天听,说不定也能凭此青云直上!” “会有这等事?”王文佐愣住了,这些倭人俘虏有可能会被押送到长安去,但被送到天子之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毕竟当时的大唐是一个统治着众多异族的大帝国,天子身处九重之高,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哪里会有时间关注到俘虏了几个远方蛮夷这等小事,更不要说王文佐的名字了。 “这个兄弟你就不知道了吧!”王昭棠挥了挥手,示意左右让开了些,原本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王文佐颇为熟悉的笑容,他昔日在房产中介和保险推销员脸上经常看到:“我有个兄弟正好去京中上番,在南衙中当差,他在给我的信中提到,京师有倭人使节前来,已经滞留有些时日了!” “有倭人使节?这倒是奇怪了,既然其派使节来,那就是要与我大唐通好,可为何又派兵援助百济叛党呢?难道那些倭人就不怕使节被杀吗?” “兄弟你这就不明白了吧!”王昭棠笑道:“我那兄弟在信中说,这些倭人狂妄的很,不过一弹丸小国,竟然以为可以与我大唐分庭抗礼。据说其酋首在国书中自称‘日出天子’,而称我大唐皇帝为‘日落天子’,圣人就算再宽宏大度,如何忍得住?献俘于长安,天子定然会用将倭使请来,一同受俘,让他们见识一下上国天威!有这等事,兄弟你的名声如何会不上达天听?” 王文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作为穿越者,他自然无法像唐人们那样对天子有那种类似于半人半神的尊崇,但其手中生杀予夺的权柄却是不假的:“若是当真如此,那就承兄台吉言了!” “什么叫当真如此!是定然如此!”王昭棠斩钉截铁的说:“若是我所料不错,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兵部的文书必会送到,王兄也会青云直上,到时可前往别忘记了在下!”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大帐之外,王昭棠进去通传,留下王文佐一人。寒风迎面吹来,头顶上大旗猎猎作响,远处的地平线下灰烟如絮般升起,也许如王昭棠所说的那样,千里之外的长安正在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天子会记住自己的名字,予以丰厚的赏赐,但自己首先必须活下来,高官厚禄对死人是没有用的。 “宣熊津都督府下宣节校尉王文佐晋见!” “属下在!”王文佐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跟随着通传者走进帐篷,他发现帐篷里空旷的很——超过四十平方米一共只有三个人,坐在中间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身着绯红色圆领宽袍,头戴罗纹幞头,眼袋很大,狮子鼻下是一张大嘴,肥厚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手中正拿着一封书信看,另外两人都正当盛年,形容威武,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焦虑,王文佐不敢多看,赶忙敛衽下拜:“熊津都督府下宣节校尉王文佐参见大总管!” 老人没有理会王文佐,而是默默的将书信看完,然后将其凑到油灯旁,火焰在信纸上跳跃舔舐,只剩下一点纸角老人才将其丢入一旁的铜香炉中。 “百济那边形势如何?” “下官官职卑微,对于百济的形势——”王文佐斟酌着语气,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晋见苏定方,并不知晓对方的脾气,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小心为上。 “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其他自有本官分辨!”老人打断了王文佐的话头,他仿佛有点疲惫,将自己的背脊靠在身后的皮毛软垫上,双目微闭。 “是!”王文佐低垂下头:“下官离开百济前围攻任存城不下,叛军主力回援,我军不得不撤兵回到泗沘。下官受命中途曾经与倭人交锋,从其俘虏口中得知,倭人已经派出援兵支持叛军首领!” “嗯,难怪你们只有这点人马来!你与倭人交过手,觉得他们如何?”老人睁开双眼,看了看王文佐:“坐下说话吧!” “多谢大总管!”王文佐小心的在一旁的胡床上落下半边屁股:“末将当时与倭人是在海上交的手,其兵甲弓矢皆无可取之处,而军令一下,士卒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嗯!”老人点了点头:“俘获的倭人甲仗你可有带来?” “军中还有留存一二,大总管若是想看,末将立刻令人取来!” “速速取来!” “是!”王文佐应了一声,出帐外叫来随从,重新回到帐中等待,不过片刻功夫,便送来了,是一柄丸木弓,一领两档铠,一杆短枪,一柄环首刀,老人拿起丸木弓拉了拉,又看了看两档铠,试了试刀锋矛尖的钢口,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他挥了挥袖子,示意将其拿下去,对王文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文佐一愣,暗想自己不是刚刚通报过了吗?感情你根本没注意听呀!罢了,人家是一路大总管,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宣节校尉,如何会有心力一个个记住了:“末将姓王名文佐!” “姓王?”老人眉头微展:“那是哪里人,郡望何处?” “末将乃是青州人,郡望琅琊!” “哦,原来如此!”老人脸上多了些笑容:“你此番击破倭人,功劳不小,望你勠力杀贼,一心王事,不负祖上名声!” “是,多谢大总管栽培!”王文佐赶忙起身谢恩,心中不禁有些心虚,自己这次又占了这个“琅琊王氏”的大便宜,可问题是自己不过是被拉来顶替王家子弟的替罪羊,眼下在朝鲜还好,若是回到大唐,兵部论功行赏,查问籍贯,那时只怕就要原形毕露了。 当王文佐退出帅帐,苏定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走到地图旁,俯身细看,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山水轴线移动,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漠北铁勒作乱,天子下诏以契苾何力为铁勒安抚大使,所部退回鸭绿水北岸!继叔、名振你们觉得当如何?” 苏定方口中的“继叔、名振”乃是右骁卫将军、嵎夷道副总管曹继叔和右骁卫将军、镂方道行军总管程名振,这两人都是一时名将,为苏定方的左右手。被苏定方问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曹继叔沉声道:“若是如此,那我军便当速决!” “不错,若是如此,北路只怕已经指望不上了,只有速决才是上策!”程名振的回答也一样:“新罗援兵赶到,正是决胜良机!” “援兵抵达,士气可用是吗?”苏定方笑了笑,战争中的士兵是最为情绪化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所有伟大的统帅都是第一流的群体心理学家,他们就像优秀的乐师,能够巧妙地拨动士兵们的心弦,让他们情绪高涨的投入战斗。苏定方也不例外,既然北路唐军已经指望不上,那么乘着全军上下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新罗援兵刚刚赶到的关键时候,发起进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3sk. “不过高句丽人一直坚守不出——”程名振道。 “无妨!”苏定方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一切都准备好了!”崔弘度低沉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彩遮挡了大部分,只露出半边月牙,撒下清冷的光,不远处山坡上的甬道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黑影,那就是拂晓前进攻的目标,他默默的估算了下时间:“距离天明还有多久吧?” “嗯,差不多半个时辰!”崔弘度也看了看天:“要不你先歇息一会儿,这里我盯着,前头有贺拔盯着,出不了差错的!” “这时候哪里睡得着!”王文佐笑了笑,盘腿坐下,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地:“来,你也坐下,咱们兄弟俩随便扯几句闲话,打发时间便是!” “也好!”崔弘度盘腿坐下,笑道:“不过三郎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临战之前这么紧张,都是躺下就睡,张嘴就吃的!” “那怎么一样,这次可是打头阵,后面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王文佐深深吸了口气:“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一次大不一样!” 崔弘度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旋即便是金属的碰撞和闷哼声,两人立刻跳起身来。 “怎么回事?” “应该是前队撞上高句丽人的暗哨了!” “这些混球晚上不睡觉吗?都这时侯外头还放暗哨出来!” “我估计他们也想拂晓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这些暗哨就是出来探风的?让前头的人先退下来?” “两军交锋,有进无退!”王文佐拔出腰刀,冷声道:“让横队两端的军官点着火把,吹号进攻!” 号角声响起,唤醒了隐藏夜色之下的士兵,他们依照习惯高声呐喊,以若干个松散的横列前进,为了确保队形,位于横队两端的队正和队副都点起预先准备好的火把,这样士兵只要看准左右两侧的火光,就能确保自己位于横列之中。高句丽人的暗哨竭力抵抗,但很快就被唐军前队人浪吞没,不过他们身后山城上闪动的火把表明,守军已经被惊动了。 “快,快,快!”贺拔雍用力挥舞着手臂,催促着士兵们沿着山坡奋力攀登,皮靴下的冰雪发出清脆的裂响,夜枭在头顶上盘旋,发出尖利的叫声,这些死神的宠物似乎也嗅到了盛宴的气味,急切的等待着宴席开场。 这条甬道是由尖木桩、壕沟、人工堆积的土垒和木栅栏组成的,长约6公里,将平壤城与大同江畔的朱蒙山城连接起来,原本是百济人用来抵御高句丽人入侵的长城的遗迹,唐军兵锋直抵平壤城下后,高句丽人迅速重修了这条甬道,使得自己可以通过其安全无恙向朱蒙山城山城运送补给,同时也将唐军压缩在江边这块狭小的地区,无法深入内地。苏定方数次进攻朱蒙山城,都被守军击退,除了城小且坚,器械完备,守兵精锐心齐之外,最要紧的是每当唐军围攻,高句丽人都可以通过这条甬道送来援兵补给,使得唐军无法将其攻陷。 “快!把长牌立起来,泼油!”贺拔雍挥舞着火把,火光照亮了金属头盔,将士兵们都染成了橘黄色,不远处的城头上有人在高举长枪,枪尖有旗帜飘动,他觉得那旗帜应该是红色的,但不敢确定,四处火光闪动,所有东西只有三种颜色:黑、橘、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登 “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被泼了油脂的尖头木桩和竹签燃烧了起来,腾起的火光将夜色瞬间撕开,贺拔雍能够听到城头上的叫喊声,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他听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本能的缩了下脖子,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呼。 “长牌,把长牌立起来,弓手上前!” 随着唐军的箭矢飞上城头,很快城头上的箭矢的准头就变得离谱起来,既然黑夜中军官也看不清谁卖力气,谁没卖力气,那又何必冒被射中的危险,探出身子向城下射箭呢?当然唐军的弓手们也没有射中什么目标,不过至少消耗了守军的箭矢和体力,掩护己方清除障碍,也算是达到了预先的目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边就现出了一片鱼肚白色,贺拔雍已经可以辨认出城头女墙的轮廓,濠沟前的尖头木桩已经被烧开了两个宽度有二十余步的缺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下令士卒上前填壕,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床弩!” 伴随着一声闷响,只见一支铁矛贯穿了长牌和后面的一名唐兵,将其钉在地上,另一人就好像被受惊的兔子,从长牌后面逃了出来,随即被城头的数支弩矢射倒。 “这个蠢货!”贺拔雍顿足骂道,他走到那个唐兵身旁,拔刀取下头颅举过头顶高声喊道:“临阵脱逃者,斩首,妻子没入官府为奴,宁死于敌刃,莫死于军法,填壕——!” 咯吱咯吱! 墙头上又传来让人牙酸的床弩上弦声,但已经无人在乎,人如潮水般涌进缺口,将预先准备好的柴捆丢进壕沟中,不时有人中箭倒入壕沟,旋即被柴捆淹没,转眼之间壕沟就被填平了,人们冲过壕沟,直薄土垒,最先冲到城下的蹲下身子,将盾牌举过头顶,让后面的人踩着盾牌爬了上去,后面的人如是操作,转眼之间就组成了一个两层多高的盾山。 那甬道的壁垒也不过三米高上下,贺拔雍一手持短矛,一手持钩镶冲上城头,这种兵器是带有上下两个铁钩的手盾,手盾的中心还有一根尖利的铁铤,看上去有些古怪,但在熟练的使用者手中可以发挥惊人的威力,尤其是近身战。只见贺拔雍娴熟的用左手的钩镶勾住敌人的砍刺过来的兵器,将其扯近,右手短矛轻轻一刺,就将其结果了。 越来越多的唐军爬过壁垒,跳进甬道,与高句丽人杀作一团,不时有人倒下,但空缺很快就被后来者填补,壁垒里无人叫喊,只有金属的撞击声和垂死的呻吟,火光在盔甲和刀剑上闪光,照在人脸上,仿佛魔鬼。 贺拔雍用钩镶勾住刺过来的长戟的短牙,反手一扭,长戟便脱了手,他短矛猛刺,却被对手侧身避开,贺拔雍顺手横扫,矛杆击中脑袋,断成两截,敌人摔倒在地,头盔掉了下来,是个半秃的老头,下巴有几缕斑白的胡须,张开的嘴巴里少了几颗牙齿,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憎恨。贺拔雍有点可怜,但还是拔出短刀,割断他的喉咙。 当贺拔雍准备寻找下一个对手,却发现四周站立的都是自己的人了,高句丽人要么躺着,要么跪着,他这才觉得自己喉咙里干的冒烟,身体沉重的仿佛灌了铅,他吐出一口长气,在某具尸体腰间扯下水袋,灌了两口,一屁股坐了下去。 “贺拔,没事吧!”王文佐看着贺拔雍,那张熟悉的脸沾满了血迹和尘土,仿佛罩上了一个面具,若非身上的盔甲,自己差点认不出来了。 “还好!就是有点累!”贺拔雍想要站起身来,却被王文佐按住了:“没事,你坐着就好,我让弘度上来替换你,你下去好好歇息便是!” “用不着,我坐着歇口气就行!”贺拔雍倔强的摇了摇头:“咱们截断了甬道,贼人绝不会干休,说不定待会就会反杀过来!” “也好!”王文佐也不坚持,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道:“还真是,啧啧,胡子都白了,连这把年纪的都上阵了,高句丽人的气数也是将尽了!” “是呀!”贺拔雍摇了摇头:“他用长戟刺我,被我用钩镶夺了下来,原本想饶了他的,但这厮眼神太毒了,顺手便了结了!” “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各安天命,也算不得什么!待会让人将其清洗干净,挖个深坑埋了,也不算亏欠了!”王文佐拍了拍属下的肩膀,突然咦了一声。 “有什么不对吗?”贺拔雍不解的问道。 “这老头身份不一般,你看!”王文佐扯开尸体的胸衣,露出一块挂在胸口的玉璧来:“找个活口过来,确认一下这老者的身份” 几分钟后,王文佐的怀疑被验证了,这个被贺拔雍反杀的持戟老人乃是高句丽国顺奴部的皂衣使者,这顺奴部乃是高句丽五部之一,而泉盖苏文世代是该部的首领,高句丽虽然已经实行王制,但部落贵族制的残余很重,五部首领都有权力建立宗庙,收揽家臣,拥有自己的军队、居城,与高句丽王相仿佛,而皂衣使者便是家臣的一种,类似于汉代天子的郎官。而从俘虏口中,王文佐还得到了另外一个惊人的消息,泉盖苏文的长子泉渊男生昨夜巡视防务,留宿在朱蒙山城之中,而这个皂衣使者正是在连夜通过甬道返回平壤城的途中遭遇唐军的袭击,才命丧人手的。 “三郎!”贺拔雍的声音有些颤抖,朱蒙山城的一面临江,两面与唐军对峙,深深楔入唐军的防区,这条甬道便是通往平壤城唯一有保证的联系,而如今已经被唐军切断,如果可以借机攻下朱蒙山城,将泉盖苏文的长子掌握在手中,无疑是增添了一个极有分量的筹码。 “贺拔,你立刻回营,把尸体和俘虏带上,把这件事情向上头禀告!”王文佐的眼睛闪着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俘 朱蒙山城。 “什么?甬道被切断了?”泉渊男生手中的勺子坠落,就仿佛他的心,他突然觉得桌子上的早餐变得毫无味道。 “是的,就是拂晓的事情!”城守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身上铁甲上还有未曾融化的白霜,显然他是刚刚从城头回来:“唐人同时从三处对甬道发起进攻,其中有一处被守军击退,其余两路都得手了。” “那山城这边呢?” “还没发现唐人,不过从旗帜看唐人正在调动兵力!” 泉渊男生猛地推开桌子,站起身来,敌人的行动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不禁有些后悔昨天夜里在这里留宿:“你认为唐人的目标是这里?” “现在还不清楚!”城守压低了声音:“也许是这里,也有可能是引诱援兵前来,然后打击别的地方!” “你说得对!”泉渊男生捂了一下额头:“那你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您尽快返回平壤城,那儿才是您的位置!”城守的语调很平静,仿佛是在说早饭要两个还是三个鸡蛋,光影照在他的削瘦的脸上,有种青铜的质感:“至于我这里您可以放心,除非唐人的尸体高过城墙,否则他们是进不来的!” “我明白了!”泉渊男生被城守的镇定感染了,他用力拍了拍部下的肩膀:“一切都交给你了!” 城门洞里一片漆黑,泉渊男生坐在马上,坐骑打着响鼻,耳朵竖起,马蹄不时敲打着地面,这是焦躁不安的表现,他抚摸鬃毛,安抚自己的战马,直到城门打开,阳光射进城门洞,照在自己的身上。 一行人走出城门洞,刺眼的目光射入眼帘,让泉渊男生不得不眯起眼睛,无人的旷野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平壤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臂高声道:“出发!” 下山的道路十分陡峭,泉渊男生不得不下马步行,直到到达平地,方才上马。虽然心中焦虑,但他并不希望部下觉得自己恐惧,因此他故意放慢马速,背脊挺立,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泉渊男生下意识的俯下身体,随即他听到自己的战马发出绝望的嘶鸣,然后他就觉得天旋地转,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上呀,上呀!”贺拔雍丢下发射完箭矢的强弩,挺起长枪大声吼叫,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伏击战,唐军士兵们匍匐在道旁的洼地,披风上盖着散雪和泥土,打了路过的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无人逃走,只要是还能动弹的高句丽人都向泉渊男生靠拢,形成了一个圆阵。 “主人,快,快上马,冲出去!”护卫首领几乎是把泉渊男生抬上自己的马,几乎是同时,伏兵便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枪矛对戳,盾牌撞击,不断有人倒下,但后继者立刻补上,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转眼便被倒下的尸体压碎。 随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圆阵开始变得越来越小,矛尖也距离马上的泉渊男生越来越近了,他数次企图冲出,但都被奋不顾身的唐军挡了回去——泉渊男生身上的盔甲实在是太显眼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的身份不一般,眼见得已经突围无望,泉渊男生突然用生硬的汉语喊道:“住手,不要打了!” 没人理会他,战斗依旧在继续,泉渊男生只得高声道:“我是泉渊男生,大莫离支的长子,放下武器,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说罢,他丢下手中的佩刀。 贺拔雍举起右手,围攻者后退了几步,但依旧平端着长矛,矛尖闪着寒光,包围圈中的高句丽人剧烈的喘息着,不少人都用武器拄着地,身形摇晃,显然他们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泉渊男生对他们喊了两声,刀矛稀稀拉拉掉在地上。 “请!”贺拔雍膝盖微曲,但右手却紧握刀柄,眼前的男人虽然是敌人,但其身份摆在那儿,大唐天子是慷慨的,像这种有着雄厚实力的敌国贵族,只要肯屈膝下跪,是绝不会吝啬赐予官爵俸禄,犯不着在这里解下冤仇。 泉渊男生跳下马来,他能够感觉到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复杂视线,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挺起胸脯,向前走去。 唐军帅帐。 “王校尉,你可真是一个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的人呀!”苏定方看着躬身行礼的王文佐,感叹道。 “末将不敢当!”王文佐没有抬头:“这都是大总管的筹划和将士们用命,末将不过是有点运气罢了!” “能够在敌人的尸体中发现皂衣使者,从俘虏口中问出线索,然后立即设伏,这可不仅仅是有点运气吧?”苏定方目光转向一旁的金仁问:“仁寿兄,若是在贵国,当如何赏罚呢?” “回禀大总管!”金仁问笑道:“若是在鄙国,此功足以升为一城之主,赏家奴三百,金帛若干!”m.23sk. “呵呵呵,王校尉你听到没有!”苏定方笑了起来:“可惜你是在大唐,不是在新罗!” “新罗也是大唐的属国嘛,大总管又何必强分你我呢!”金仁问不动声色的将话茬接了过去。 “仁寿兄说的是!”苏定方笑了笑,目光转向王文佐:“王校尉,不知你尚有余勇可贾?” 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苏定方这是询问自己是否有再战之力,赶忙沉声应道:“末将尚有余勇,任凭大总管驱使!” “好,好!”苏定方捻须笑道:“兵锋不可轻用,本总管便贷汝余勇,将养气力,以待再用。来人,传令下去赏王文佐绢五百匹,金铤五十,令军吏录其功勋,以为迁转之资!” 走出军帐,王文佐才觉得背心一片冰凉,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不禁摇头叹道:“真是飞来横祸呀!”方才在军帐中虽然苏定方的主要矛头对的是金仁问,自己不过是承受其余波,其压力已经有些让人吃不消了,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是蝼蚁一般的自己,还是不要掺和到上层的角斗中为上,否则自己的生死也不过是上头大人物一念之间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急转 “校尉!”外头等待已久的贺拔雍迎了上来:“这等大功,大总管肯定会重赏,少说也要有个六七转的勋功吧?” “记功之事还要等军吏转录,估计明日才有结果!”王文佐疲倦的摇了摇头:“大总管有赏些金帛下来,待会领了你拿三成,其余分给有功军士吧!” “那三郎你自己呢?”贺拔雍闻言一愣问道。 “我眼下孤身一人,要金帛又有何用?”王文佐笑道:“还是分给军士们,激励士气的好!” “那可不成,三郎你忘记当初找那个曹野那借的债了?那些钱可都是为了大伙借的,照我看这金帛就拿出三分之一分赏将士就够了,其余充入公库用来还债。” “也好!”王文佐稍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我有些倦了,要回去歇息,其余的事情就由你和崔弘度商量着办吧!” 高句丽,蛇水。 “我的儿子在他们手上!”泉盖苏文说。 “是的,大莫离支!”信使的声音因疲惫而干涩,他低垂着头,避免与泉盖苏文对视,低垂的指尖微微颤抖。 大哥已经回不来了,泉渊男建、泉渊男产兄弟二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闪过同样的念头,他们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又立即移开目光,以避免让对方看出自己眼中的喜悦。 泉盖苏文抬起手,四周的将领们纷纷安静下来,听信使称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屋子里只有炉火中的木柴在噼啪作响。 泉渊男建挺直腰杆,在过去的半月里,泉盖苏文的足迹遍布高句丽在辽东、朝鲜半岛北部的诸多城塞,征集军队,筹集粮食,相比起战场上厮杀,这种无休止的行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每天早上泉渊男建离开军营,都会在路旁的大树上看到随风摇动的悬尸,那些都是晚上当逃兵的家伙,说实话,泉渊男建怀疑自己某天也会步这些人后尘。 “真是糟糕透了!”一名将领呻吟道:“唐人可以从泉渊男生口中知道一切,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是呀!刚刚在鸭绿水丢了三万人,现在又把自己给弄丢了!”另外一人低声嘟囔,泉渊男建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弟弟泉渊男产的岳父,他目光闪动,转向泉渊男产,果然发现弟弟面露喜色。 “泉渊男建!”泉盖苏文的声音响起,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泉渊男建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挺起胸脯。 “你立刻返回平壤,顶替你哥哥的位置,记住一切照旧,不许泄露我不在平壤城的消息!” “是!”泉渊男建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与大唐一样,留守京城在高句丽也都是储君的责任,父亲让自己去平壤留守,无疑是已经把大哥当成死人了。 当次子的身影从房屋门口消失,泉盖苏文站起身来,他魁梧的身材立即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走到火炉旁,用铁钎撩拨了两下,火焰立刻变得旺盛起来。 “我的长子,我的长子现在已经落入唐人手中!”泉盖苏文重复了一遍,他转过身来,目光闪动,仿佛炉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屋内的众人无不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 “泉渊男生是我的儿子,他不会向唐人屈膝的,但唐人迟早会发现我不在平壤城!”泉盖苏文目光炯炯:“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您的意思是要回师平壤?”泉渊男产问道。 泉盖苏文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唇线扭曲了下,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他走到地图旁:“现在是冬天,唐人的北路分屯五营,而且没有骑兵,而且被蛇水分隔开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打垮一营,他们剩下的就必须退兵,而北路一旦撤兵,平壤城下的南路也就不攻自破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选择哪个目标!”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选庞孝泰吧!” “父亲,为什么选择他?”泉渊男产小心的问道。 “根据情报,这个人原本是唐国南方的豪强,他的士兵也是来自南方,那儿的冬天要比高句丽暖和的多,想必他的士兵现在连弓弦都上不去吧?”泉盖苏文稍微停顿了下:“我原本还想再等几日,等靺鞨各部的兵力赶到后再进攻,现在看来不能拖下去了!” 唐军大营,帅帐。 走进帐篷的时候,王文佐下意识的放轻脚步,他并不知道为何自己深夜被召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末将宣节校尉——” “进来吧,不必多礼!”帐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王文佐的自报姓名,他愣了一下,决定照命行事。 帐内只有灯光昏暗,苏定方坐在罗床上,只穿着一件圆领短袍的他看上去苍老而又疲惫,王文佐不敢多看,垂手站在下首。 “你知道吗?前天夜里,泉盖苏文在蛇水大败我军,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全军覆没,庞孝泰和十三个儿子全部战死,我军死伤过万!” 王文佐愣住了,竭力在脑子里把苏定方话中的信息转变成形势图,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情况很糟糕,非常糟糕!”苏定方缓慢的摇着头:“先是漠北铁勒作乱,契苾何力被调走,然后是庞孝泰全军覆没,难道是天不亡高句丽?” 此时王文佐也反应过来了:“泉盖苏文?难道他眼下不在平壤城中?” “不错!”苏定方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他不在平壤城中,我们围城的这段时间他应该在四处奔走,调集靺鞨人和辽东诸部的兵马,留守平壤城的应该是他的长子泉渊男生,就是刚刚被你俘虏的那个人!” “这个——,这个——”追悔莫及,语无伦次就是王文佐此时的写照,胜利已经被自己的指尖触及,而又脱手而去,这种感觉让他已经忘记了在苏定方面前保持礼节了。 “是的,我能体会你此时的感受,眼看要赢了,却一转眼就输了,很难受吧?但这就是战争!”苏定方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你要继续从军,往后肯定还有很多类似的体验的。现在收拾完心情了吗?时间很紧迫,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23sk.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任 王文佐点了点头,钦佩的看着罗床上的老人,他肩膀上的担子可比自己重多了,十万人的头颅,帝国的命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我打算撤军,不,只能撤军!”苏定方从罗床上站起,来回踱步:“庞孝泰已经完了,北路军士气低沉,泉盖苏文应该正在追击他们,我们必须趁他回来前撤兵!可是撤退比进攻要难多了!” “总管说的是,退却是最复杂的作战,只有最出色的将领和最精锐的军队才能完成!” “嗯,说得好,说得好!”苏定方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王文佐,对方的遣词造句虽然有些怪异,但细想却是十分精到。 在远征百济之前,苏定方的主要军事生涯都是在西北方向,敌人是西突厥、吐蕃等,作战区域人烟稀少、土地荒芜、气候变化无常,补给困难,所以唐军的战术通常是速进疾战,直扑敌人核心,不给其调集兵力的机会。 而一旦进攻受挫,撤退就成了最大的麻烦,沿途得不到补给,没有城塞可以坚守,距离始发地有几百甚至上千里路,士兵的行囊里又塞满了战利品,战马也没膘,大军行动迟缓。23sk. 而对手的游骑会不断袭击,纵火焚烧道路两旁的村落牧草,堵塞泉眼,士兵们往往没有死于胡骑的刀箭之下,而是渴死、饿死、累死,最后不战自溃。多少壮士出塞时旗鼓飘扬,有擒拿单于之志,最后匹马不还,埋骨异乡,王文佐说的这绝对是内行话。 “不过这次我们倒是不用担心高句丽人追击!只要上船出海就没事了!”苏定方笑道:“而问题就在这里,高句丽人不会坐视我们上船的,须得有一支殿军!” “难道是要让我来当殿军?”王文佐心中微动,但旋即便否定了这个猜想:拜当代诸多影视文学作品所赐,很多人都想当然的认为殿后的都是准备抛弃的杂牌军,但在真实的历史中,水准以上的将领都会把值得信赖的精锐承担殿军,甚至亲自领军断后。 因为撤退过程中的军队是非常脆弱的,一旦殿军被冲破,很可能全军还在行军状态下,来不及展开就被击溃。所以古代史书里对勇将常有“进则先登,退则殿后”的说法。王文佐虽然对自己那营兵战斗力颇有信心,但毕竟自己不是苏定方使老了的,若是自己易地而处,也肯定不会把殿军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还不了解的“新人”的。 “其实新罗人就是最好的殿军!”苏定方沉声道:“毕竟他们也不需要上船!” “新罗人当殿军?” 这一次王文佐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的错愕,新罗人的确用不着上船,但这不等于他们会乖乖的替唐军当殿军,新罗人虽然言辞谦卑,嘴巴上时时以大唐属国自居,但行动中可是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王文佐可没有忘记当初征讨百济的故事,依照双方的约定,唐军走海路,新罗人从走陆路,南北夹击百济。 而开打之后,新罗人在北境面对百济人的偏师行动迟缓,直到苏定方指挥的唐军打垮了百济主力,杀入泗沘城外郭,迫使百济投降之后,新罗军才赶到姗姗来迟,谁也不知道新罗人是真的实力有限,还是故意保存实力坐观成败。因此当时两军的关系还很不好,起了一些冲突,只不过苏定方急着回国,事情才没有闹大。 “怎么了?你觉得新罗人不适合当殿军?” “属下官职卑微,殿军之事非属下可以置喙的!”王文佐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不过圣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军关乎全军安危,属下以为还是小心为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苏定方重复了一遍王文佐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错,新罗人着实不可信,你能够这么想很好。不过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是金仁问,他肯定会全力做好殿军的,但仅凭他一人不够,我希望你留在他身边!” 王文佐心思如电,已经跟上了苏定方的思路,因为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原因,金仁问已经获得了苏定方的绝对信任,但他对新罗人可并不信任,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必须在给金仁问身边留上一队人马,以备不时之需,那就是自己了。 “我?” “不错,就是你!”苏定方说:“金仁问是肯定会尽心竭力的,但其他的新罗人就未必了,为了避免他们搞事,金仁问身边必须有一队人马以备万一,他便开口要了你,而且你一直以来运气都不错,是员福将,这个时候我们太需要运气了。” “末将遵命!”王文佐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唯一的人选了,虽然前途凶险莫测,但另一条路也未必安全到哪里去,以当时的造船和航海技术,渡海也是九死一生。 “我听说金仁问说,来时路上他曾赠予你一把宝刀!”苏定方笑道:“这次若能事成,你便是一府折冲,明白了吗?” “多谢大总管栽培!”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苏定方口中的“一府折冲”便是折冲都尉,乃是当时折冲府的主将,按照所辖兵力的多少从正四品下到正五品下不等,即便把先前的功劳一并算上,也可以说是极为慷慨了。 “起来吧!大功莫过于先登,接下来就是断后了,军中行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铁律,你也不必谢我!”苏定方的声音露出一丝疲倦,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了:“不过我问你,假如新罗人不听金仁问号令,自行回国,你应该怎么做?” “这个——”王文佐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末将不知。” “那你就要确保金仁问的安全,护送他去百济泗沘城!只要能做到这点,你就有功无过,可以做果毅都尉(折冲府的副将)!” “确保金仁问的安全?”王文佐有点被弄糊涂了:“大总管的意思是,新罗人会不利于金仁问?”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屏风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苏定方的声音阴沉,就好似帐外的北风,在耳后盘旋让人颤抖:“金仁问乃是新罗王金春秋的次子,当初金春秋来我大唐乞兵征讨百济,便以次子为质,将其留在了长安。这金仁问在长安侍奉天子十年,深得宠信,大唐出兵灭百济,他其间出了大力。如今金春秋已死,继位的却是他大哥,你觉得他们兄弟之间情谊如何呢?” “您是说新罗王会除掉金仁问?” “我没有这么说!”苏定方摇了摇头:“但提防之心不能没有,毕竟金仁问乃是天子身边之人,若是有个闪失,莫说是你,就算是某家,也吃罪不起!” “属下明白,一定不会让金仁问身边出现意外的。”王文佐赶忙埋下头去,此时他已经听出了苏定方的弦外之音,今上虽然有仁厚之名,其实却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对金仁问如此的宠信肯定不会仅仅是因为其风仪、武艺、书法等等,而有更深远的原因:金仁问是新罗王金春秋的次子,新罗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只要大唐天子愿意,他完全可以册封金仁问为新罗王,将现任新罗王金法敏取而代之。对于金法敏来说,是完全有动机让这个二弟死于某次“意外”的。 “很好!”见王文佐理解了自己的用意,苏定方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准备吧,记住了,我今晚说的话不许让第三者知道!” “属下晓得!”王文佐沉声道:“不过属下还有一个请求,还请大总管应允!” “哦?你说!” 王文佐做了个长揖,低声说了几句,苏定方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年轻人就是想法多,你自去做便是,我知道了!” 长安,大明宫。 “契苾何力已经抵达盛乐了!” “嗯,那漠北就没事了!”李治躺在锦榻上,脖子下垫着玉枕,双目微闭,额头上敷着一条热毛巾,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不远处的书案旁,一名荣装丽人正烛光下阅览奏疏,不时抬头说话。 “这倒是奇了,两军尚未交锋,胜负未定,雉奴(李治小名)便已经安心了?”那丽人转过身来,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看其模样不过二十四五年纪,容貌极美,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比,声音略有点沙哑,充满了销魂蚀骨之意,正是当今的皇后武氏。 她本在先帝时入宫,但十二年间都未曾得到先帝的宠爱,但在太宗皇帝病重时,与当时身为太子的李治有了私情。太宗皇帝驾崩后,她依照旧例入长安感应寺为尼,不久后便被李治迎入宫中,数年后击败王皇后与萧淑妃,成为了大唐帝国的皇后,她与李治夫妻情感甚笃,所以私下里便以李治的小名相称。 “契苾何力世为铁勒可汗,数十年来威名播于大漠南北,比粟毒等不过奴辈,以主讨之,奴辈焉敢战之,何有交锋之说?”李治翻身企图坐起:“我倒是担心高句丽那边,北路少了契苾何力力弱,南路苏定方兵临平壤城下,孤掌难鸣,这比粟毒起兵的着实不是时候!媚娘。你替我将相关的文书都拿来,让我再看看!” “你快躺下,太医说了你风疾甚重,要多休息!”武氏赶忙过来按住李治:“至于文书,妾身一一念给你听便是!” 李治强要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自知自己风疾更重了,只得作罢,叹道:“也罢,那媚娘你就则要紧的念与寡人听!” “遵旨!”武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她从书案上拿起一册奏疏,则其中要紧的念了些,然后按照李治的意见批改了,如此这般六七份之后,她从奏疏中抽出一封来,念道:“咦?苏定方有本上奏,倭人出兵百济了!” “有这等事?”李治的身体不然的蠕动了一下:“媚娘,事情原委细细讲来!” “一个月前,熊津都督府派兵从海路前往平壤,途中遭遇倭人援兵,发生水战,我军大胜,生俘两百余人,击斩、落水之贼不计其数!” “好,甚好!”李治大喜:“倭人早有觊觎之心,这番大胜纵然不能将其击退,也至少可以让其不敢大入,让寡人平灭高句丽和百济之后,再腾出手来应付他。对了,领军将吏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 “姓王名文佐,熊津都督府下宣节校尉。” “王文佐?”李治露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咦,这名字怎的好生耳熟?” “不错,妾身也有些耳熟,应该是以前听过!”武氏的娥眉皱了起来,片刻后她呀了一声,笑道:“想起来了,是上次柳元贞在信中提了一句,说是他找到了舍利的线索!” “柳元贞?便是柳内府吗?”对于直属天子的内府官,李治要清楚的多:“原来如此,难怪我有印象,想不到这人倒是个干才,也罢,媚娘你把屏风推过来,我把名字记下,免得忘记了!” “遵旨!”武氏将一副碧纱屏风推到李治榻前,又拿了笔墨来,李治坐起身来,在那屏风上写下了王文佐的姓名和官职,只见那屏风上稀稀拉拉的已经有了十多个姓名,都是李治平日里留心的人才。 “宣节校尉!”李治放下毛笔:“若论官职,屏风上这个王文佐算是最小得了!” “官职大小,说到底不过天子一句话而已!”武氏笑道:“天子统御万民,无论是三公列王、还是黔首百姓,在天子眼里只有贤与不肖,何来高低之分?” “媚娘说得好!”武氏这句话说的正中李治的痒处,和所有伟大开国帝王的继承者一样,李治都面临一个问题——如何面对父亲留下的政治遗产,这可是一个难题,一不小心身死族灭都不稀奇(刘盈、朱允炆含泪点赞),而且唐代承继魏晋南北朝余绪,士族风极盛,李世民又没诛杀功臣集团,甚至李治本人的继位都离不开长孙无忌的支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信笺 所以登基之后的李治,实际上面临的是一个君弱臣强的局面,因此在他登基的头十年里,连续爆发了“房遗爱谋反案”、“废王立武”、“长孙无忌谋反案”等一系列事件,这些事件无不株连甚广,其结果就是朝中旧臣多死,君弱臣强局面得以改变,君权大大的加强,而这一切都是在李治没有亲自下场,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前提下完成的,其政治手腕可见一斑。 可眼看着大权独揽,干纲独断的大好局面,李治的身体出了问题,风疾缠身,一发作就头晕目眩,目不能视,偏偏外朝的许敬宗、李义府都是有才无德的小人,李治只得将大部分政务交给皇后武氏,让其代己理政,这对权力欲极为旺盛的夫妻,在权力这件事情上,可以说是心意相通的。 “为政之道,首在得人!”李治已经起了谈性:“这王文佐若是人才,自当以官爵啖之,不过如今人多羊质虎皮,外似忠勇而内实怯弱,若是所用非人,反倒坏了大事!” “这有何难?”武氏笑道:“让其留在百济便是,若是非人,贼寇当替我杀之,若是能克敌制胜,重赏不迟!” “也好,那就赏绢五百匹,下旨褒奖便是!”李治笑了笑:“其余的,待到拿到舍利子再说!” “嗯,希望能够早日找到舍利子,立庙祈求让雉奴身康体健,福寿万年才好!” “希望如此吧!”李治叹了口气,他身居天位,统御万邦,国势极盛,疆土之广东西相距万里,旷古未有,若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只有他的风疾之症了,而寻遍名医皆措手无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虚无缥缈之事上了。 平壤城下,唐军营寨 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凝固了,呈现出一种让人恶心的惨白色,没有动过的痕迹。泉渊男生躺在稻草堆中,这已经是他被俘的第二天了,除了送三餐的看守之外,便再无其他人走进屋,他已经从最开始的绝望中摆脱出来,逐渐恢复理智,在心中修筑起希望的城堡:首先也许唐人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平壤的实际指挥官。 只要唐人不知道这些,那么当父亲得知自己被俘,就会立刻返回平壤,确保都城无恙。而唐人不能攻克平壤城,赢得最后的胜利,那自己对于他们就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筹码,人身安全就会得到保障。想到这里,泉渊男生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下一秒钟,新的痛苦又击中了他:经由这次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够安全回去,自己的继承权恐怕也是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心脏被一支无形的手捏住了,泪水禁不住从眼眶里溢出。 “妈妈,妈妈!”泉渊男生发现自己这个时候最无法忘记的就是已经离世的母亲,他已经不太能想起来妈妈的样子了,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候,坐在床前,妈妈替自己梳理头发、香气温暖,声音轻柔,一切将持续到永远。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泉渊男生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门打开了,有人走进门,将桌上的盘子撤去,换上热腾腾的食物。泉渊男生转过头去,背对着来人,片刻后他听到有人说:“泉渊男生,你最好吃一点,否则上船之后恐怕就很难吃到这些东西了!” 泉渊男生翻过身,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觉得有些眼熟,认真辨认了下才发现是当初生俘自己的唐军军官:“上船?什么意思?” “大总管将把您送到长安向天子献俘,当然要坐船呀!”王文佐笑道。 “献俘?”泉渊男生愣住了,他站起身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要送我去长安?” “别急!”王文佐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先坐下吃点东西,有什么问题慢慢问!” 泉渊男生也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俘虏,他点了点头,回到桌子旁坐下,拿起木勺吃了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文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餐盘。泉渊男生吃了两口,也实在觉得腹中饥饿,吃的越发快了起来,三口两口便将盘中的食物吃完,抬起头看着王文佐,一言不发。 “还要不要?” “已经够了!”泉渊男生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要送我去长安?” “您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您现在是个俘虏!”王文佐嘴角微微翘起:“再说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那只会让你徒增烦恼!” “你说得对!”泉渊男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那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被贬为看守我的狱卒了?” “不!”王文佐没有在意对方话语中的嘲讽:“我来这里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泉渊男生审视着王文佐的脸,企图看透这个男人的内心:“你能帮我逃走吗?我回去后可以赏给你很多金子!” “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也可能会割断我的脖子?好了!”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泉渊男生的的劝诱:“省省力吧,金子当然好,但也得先有命,不绕圈子了,我可以替你带一封信!” “一封信?” “对,一封亲笔信!你现在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家人吧?我可以替你送过去,如何?” 泉渊男生低头伏在桌面上,闭上眼睛,右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你保证会送到?” “我保证你相信吗?”王文佐冷笑道:“视信的内容而定,我已经把纸笔都带来了,等你写好后,我会看一遍,至于送不送出去,就要看信是否合乎我的目的了。当然,你也可以不写,就这么上船离去,也许你再也没机会亲眼看到故乡了!”???.23sk. 王文佐的最后一句话正中靶心,彻底摧毁了泉渊男生的心理防线,他低下头去:“把纸笔给我!” 第一百四十章 兄弟 “明智的选择!”王文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别沮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人处于你的境地下都只能这么做!” “三郎,得手了吗?”崔弘度迎了上来,他左顾右盼,神情慌乱。 “嗯,我亲自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王文佐拍了拍胸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就好!”崔弘度吐出一口长气,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三郎,我有个问题。” “说!” “你为何这么大费周章替那小子送信呀!”崔弘度问道:“上头若是知道了,可是个不小的罪过!”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替他送信?” “你不替他送信,那又为何多此一举?”天籁小说网 “这可是泉盖苏文长子的亲笔信,落在我的手里就是块上好的敲门砖,能拿到手自然要拿到手!但什么时候用可就不一定了!” “不错!”崔弘度此时也明白过来了:“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现在考虑这个还早,你现在陪我去拜见金仁问,咱们接下来就在他手下当差!” 金仁问的营地在一个小高岗上,高岗呈一个不规矩的五边形,四周是壕沟、土垒和木栅栏,而金仁问的帐篷就位于营地的东侧,巨大的穹顶顶部飘扬着白色的旗帜,那代表着新罗王室的威权,帐篷的门口没有卫兵,趴着头慵懒的黑豹,它的眸子与脖子项圈上的绿宝石一个颜色,闪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光。 “你们不用害怕,这是我从小养大的,驯服的很!”不难看出,金仁问刚刚梳洗完,身着灰鼠皮打边的绯红色圆领锦袍,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轻轻抚弄着那头豹子的下巴,豹子抬起头,眼睛惬意的眯成了一条缝,伸出多刺的舌头舔主人的手,尖利的犬牙在灯光下呈现出没有生命的惨白色。王文佐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瞒金将军说,这畜生趴在这儿,属下还是有些害怕!” “呵呵呵!”金仁问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那豹子的脖子:“宝贝儿去门口守着,我有些事情要谈!”那豹子会意的爬了起来,走到帐篷门口重新趴下,便好似一个忠实的哨兵。 “啧啧,这豹子通人性了!”崔弘度惊讶的看着那头美丽的野兽。 “有些事情豹子比人强!”金仁问意味深长的说:“至少你没法收买一只豹子当刺客,对不?” 帐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崔弘度的声音有些颤抖:“您的意思是有人企图刺杀您?” “呵呵,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作为一国王子,自然会有人希望我死!你觉得我说的对吗?王校尉?”说到这里,金仁问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 “帝王家事?兄弟阋墙?”王文佐试探道。 “哦?想不到王校尉对金某的家事倒是知道不少呀,是苏大将军说的吧?”金仁问笑了起来:“你说的差不离,不过幕后指使之人应该不是我大哥,而是金庾信!” “金庾信?此人是?” “我大哥的岳丈,也是先父的股肱大臣,便如大唐英国公、卫国公一流人物!” 崔弘度与王文佐都倒吸了口凉气,他们也许不知道金庾信是谁,但英国公李靖和卫国公李绩还是知道的,凭心而论,若是这两位想要弄死谁,那个人还是早点给自己准备一副比较好点的棺材为上。 “怎么了?二位怕了吗?”金仁问笑道。 “是有点,不过知道害怕不是坏事!”王文佐答道。 “不错,这句话说得好!”金仁问眼睛一亮:“知道害怕的人总比无所畏惧的人活的长,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管金庾信多么想我死,他也不敢公然动手,所以我只能死于某次‘意外’!” “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意外发生的!”王文佐笑道:“您可以信任我,还有我的人,只要我还活着,您就不会掉一根毫毛!” “非常好!”金仁问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只要这次我能够安然无恙,就一定能把你安全撤回新罗!” “你知道吗?三郎我有些害怕?”当走出金仁问的营地,崔弘度低声道。 “是因为那只黑豹吗?不奇怪,我也害怕,那头野兽盯着我的时候就好像在看自己的晚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崔弘度摇了摇头:“那头黑豹是很可怕,但我怕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被牵扯的太深了吗?”崔弘度停住了脚步:“你是个宣武校尉,我比你还不如,而那个金仁问是一路行军大总管,三品大将军,新罗国王子,他的敌人是新罗王、柱国大臣。这些都是大人物,如果我们被牵扯进去,很容易粉身碎骨的!” “弘度,你知道庞孝泰吗?” “庞孝泰?他是谁?” “左骁卫将军,沃沮道行军总管!不久前打了败仗,全军覆没,自己和十三个儿子都战死疆场,死者万余人。” 崔弘度张开嘴,说不出话来,王文佐脸色平静,与话语内容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路行军总管,一万多人就这么全完了,那个庞孝泰家估计只剩下几个未成年的男丁和老人,他忍不住呻吟道:“太惨了!” “很惨吗?”王文佐冷笑了一声:“中国殷盛,天子征讨四夷,像你我这种军府子弟,埋骨疆场本就是早晚的事情,就拿这次征讨百济来说吧,你我乡里折损的应该有二成了吧?” “恐怕还不止!”崔弘度默默算了下:“咱们营里补进来的三韩兵就有快三成了。” “那其他营呢?” “只会更多!”崔弘度叹了口气:“咱们不管别的,粮秣衣鞋可从来没缺过,去年冬天在泗沘城里可是一只老鼠都卖几十文呀!” “二十一成丁,五十九才能从军册中除名,一次折损两成,数年便出征一次,这就是我们军府子弟的一生?”说到这里,王文佐冷哼了两声,崔弘度也神色惨然,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府兵 府兵制是所有搞西魏北周隋唐史研究都绕不开的课题,日本京都学派著名史学家谷川道雄干脆提出了府兵制国家论:即西魏——北周——隋唐这一系列发源于关陇地区的王朝本身就是由府兵集团建立的,即在乡里有影响力的地方豪右通过将自己的武装力量直属于天子来打碎旧的阶层壁垒,博取自身上升通道。 通常认为,西魏大统九年(公元543年)宇文泰在邙山之战后损失惨重,开始在各州建立乡帅募兵是府兵制的开始,当时承担募兵任务的是深受宇文泰信任,并在关陇颇有威望的著姓:比如苏椿、韦瑱、郭彦等人,但是真正带领乡兵加入西魏一方的是比他们声望、地位更低的豪右阶层,这些豪右们沿着府兵别将——统军——军主——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开府仪同——大将军——柱国的序列积功升迁。 来护儿、张定和、樊子盖等人便是他们的杰出代表,从而打破了自魏晋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同时也支持了关陇系王朝的统一战争。而当时的官阶也证明了这一点,依照唐代官制,一州折冲府折冲校尉麾下不过千余人马,但却是四品官,与一州刺史平级。 而府兵制的崩坏被认为是随着府兵经济和政治地位不断下降,府户开始不断逃亡,士气低落,能够征募到的兵额越来越少,最后到玄宗年间已经无兵可征,只能以募兵代替。但身处军中的王文佐却看到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府户丁壮死的太多了,超出了承担兵役阶层的承受能力。按照唐府兵制的要求,士兵必须自行承担军资、衣装、轻武器和驮畜,能够承担兵役的只有占总人口少数的豪右和富裕农户。 虽说唐太宗、高宗年间唐军的对外战争胜多败少,但架不住大唐三面开花,六诏、吐蕃、吐谷浑、东突厥、西突厥、铁勒、契丹、回鹘、薛延陀、高句丽、百济等国都是大唐的敌人,从贞观四年(630年)征讨突厥算起,三十年来几乎无岁不战。 府户的经济损失可以用减免赋税和赏赐弥补,但死人没法复生,就算生孩子长大也需要时间。王文佐之所以被迫替家主之子从军征百济,就是因为其长子、次子、三子都已经在先前对高句丽、薛延陀战争中战死了,只剩最后一个儿子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唐初的大规模对外征服战争渐渐的改变了帝国的性质,原本构成帝国中坚的府户集团流干了血,自然也不再是“府兵制国家”。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崔弘度的问题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微弱颤抖。 “升上去!” “升上去?” “对,如果我们不能升迁上去,早晚会化为一堆枯骨,葬身异乡,就算不在这里,也会在漠北、在安西、在六诏、在吐蕃,早晚的事情!”王文佐低声道:“只有升迁上去,一府折冲、都护、一路总管、中书门下、这样我们的声音才能直达天听,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对,你说得对!”崔弘度被王文佐彻底说服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次护卫金仁问不管多么凶险,但至少有个盼头,总比无休止的和蛮夷厮杀要好!” 泉盖苏文头戴金冠,耳悬金环,脖挂金项链,身着深紫色的锦袍,踏入大厅正门,所有的贵族们都恭谨的向其弯曲膝盖——除了宝座上的高句丽王。泉盖苏文仿佛没有都没有看到,昂首阔步穿过群臣,停在距离宝座只有三步远的地方,高句丽王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背脊紧贴坚硬的靠背。 “陛下!我已经在蛇水打败了唐人,杀死了唐人的大将,唐人的军队正在向北退却,靺鞨人正在追击!” “好,很好!”高句丽王是个削瘦的少年,双肩下削,根本撑不起那华丽的朝服,他竭力挺起胸脯,让自己的声音更有力一点:“大莫离支你此番立下大功,寡人要重重赏赐你!” 两厢的人群中传来出一阵嗤笑,泉盖苏文早就是位极人臣,升无可升了,就连大莫离支这个官职都是他专门替创造出来的,高句丽王还要怎么赏赐?难道把自己的王位让给泉盖苏文?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谢陛下隆恩!”泉盖苏文的脸上可丝毫看不出半点谢意,他旋即转过身来,背对着宝座上的高句丽王,沉声对众大臣道:“北路唐军虽退,但南路唐军尚在平壤城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吾等定要将其杀个片甲不留,让其再也不敢犯我边境!” “杀个片甲不留,不敢犯我边境!”众大臣的声音在殿堂之下盘旋,带来阵阵回音,看着泉盖苏文宽厚雄壮的背影,高句丽王的心情十分矛盾,他即希望泉盖苏文能够击败唐军,解除国家的威胁;但又恐惧泉盖苏文在击败外敌之后,凭借其巨大威望篡夺王位,心中滋味难以细说。 “接下来进行军议!”泉盖苏文旁若无人的发号施令,然后转过身,对高句丽王低了下头:“时间不早了,陛下想必已经有些累了,来人,扶陛下回宫歇息!” 随着高句丽王离开大厅,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长桌旁的都是王国统治核心的成员,泉盖苏文的两个儿子分别占据了他的左右手侧,次子泉渊男建垂在桌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对父亲接下来的询问他有些紧张。 “渊男建,你把这些天来的情况讲一下!” “是!”泉渊男建站起身来,他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开始还有些结巴,但很快就变得流利起来了,他按照从南向北的顺序,诸个介绍每个山城、每段壁垒高句丽军队的情况,虽然有些琐碎,但却颇为详尽,显然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你没有派兵出城攻击!” “啊?” 打断发言的是泉盖苏文,泉渊男建对上了父亲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只觉得口舌干涩:“可,可是您只要求我守住平壤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撤退 “没错,可如果你只是躲在城墙后面,那怎么知道城外的唐人在干什么?”泉盖苏文就好像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我已经派出密探!” “你难道忘记我是怎么教你的吗?不要只相信别人的眼睛,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泉盖苏文的说:“我们的祖先修筑这么多山城、壁垒,不是让我们躲在后面的,而是作为反击敌军的阵地。唐人的将军不是傻子,如果他想要干什么,肯定会伪造出假象来掩盖事实。你只有不断去攻击他,去试探,在战斗中才能发现真相,你的兄长他被俘是因为他的运气不好,而不是因为他做错了!” “是,父亲!”泉渊男建沮丧的低下头,耳边传来父亲的发号施令声,他有条不紊的分配任务,先是从几个方向同时进攻唐军的一个营垒,打破向西的包围圈,这样高句丽人的骑兵就可以威胁到唐军船队的泊地。而从敌人的应对,就可以做出新的判断,整个计划被泉盖苏文交给一位老练的将领,而让泉渊男产(第三子)担任副手,显然是让其跟随学习的,一想到这些,泉渊男建就觉得胸口燃起一股妒火,直冲顶门。 “醒醒,醒醒,主人!” 王文佐睁开眼睛,映入连的是桑丘那张熟悉的丑脸,他松了口气:“什么事情!” “有动静,您听,从西边传过来的!” 王文佐翻身坐起,拿起披风裹上走出帐篷,天还没有全亮,月亮在树梢上,声音是从西边传过来的,一开始还有点模糊,但随着风向的转变,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喊杀声?打起来了?” “嗯!”桑丘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声音越来越往西了,看来情况不妙!” 王文佐明白部下的意思,唐军是渡海向东而来的,平壤城位于唐军营地的西面,喊杀声越来越向西只能说明战况对唐军不利。 “击鼓,让全军先吃早饭!” “是,主人!” 泉盖苏文跳下战马,踏过被烧的焦黑的残垣断壁,走进唐军的营垒。这里已经只剩一片废墟了,大门被撞破、墙壁半塌、遍地尸体和武器的碎片。泉盖苏文穿过空地,目光扫过每一具尸体,就好像他们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人是谁!”泉盖苏文停下脚步,指着脚边的尸体:满身伤痕,但致命的一击是把他头颅整个劈成了两半的一斧,浓密纠缠不清的大胡子,以及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白色披风满是凝结成黑色的血迹,四具高句丽人的尸体躺在他的身旁,显然他为自己的生命索取了高昂的报酬。 “估计是无路可逃了!”泉渊男产接口道:“困兽犹斗罢了!” 泉盖苏文没有理会三子,从侍从手中接过长矛将尸体翻了过来:“背上没有伤,伤都在胸口!”然后他又翻过另一具唐军尸体,然后是第三具,当他翻到第四具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背上都没有伤!” 高句丽人的将领们都保持沉默,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即使面临劣势,敌人依旧拼死战斗,而没有逃走。 “真是难缠的家伙呀!”泉盖苏文叹了口气,他用长矛一拄便跳上墙头,高声道:“唐人贪婪无厌,身居中原膏腴之地,却不容我高句丽一海东小国,必灭我而后快。我等之庐舍陵墓皆在此地,今日若纵归,来年必复伐我,今日之战,非为恩赏官爵,而是为了子孙安康。众将勉之!” 泉盖苏文数十年来手掌生杀大权,威严深重,高句丽人无论官职高低,见其多叩首跪拜,平日里听命行事,与其说是因为心服,更不如说是恐惧,而方才这番话却激起了众人的同仇敌忾之心,齐声应道:“我等与唐人誓不同生,还请大莫离支下令,追击唐人!” 发布完命令之后,众将散去,没有得到命令的泉渊男产有些失望的看着众人的背影,他原本还想在这次追击战中立下功勋来压倒二哥的,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幻想罢了,难道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故意不给我立功的机会,以免动摇二哥的地位?泉渊男产心中胡思乱想着。 “渊男产!方才你学到了什么吗?” “啊?”泉渊男产愣住了,他支吾道:“学到了什么?” 泉盖苏文见状,如何看不出三子的心思,冷哼了一声:“你刚刚是不是想着去领兵追击唐人,立功来压过你二哥?” “啊?没有,绝对没有!”泉渊男产脸色大变,赶忙矢口否认。 “你不要不认了,为父我若是连你这黄口小儿的心思都看不出来,我们泉家早就被人灭族七八回了!”泉盖苏文冷哼了一声:“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过错,你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若是没有这等想法反倒是怪了!” “阿耶!”泉渊男产惭愧的低下头。 “你看过《汉书》吧?” “看过!” “那就好,汉高祖刘邦手下的曹参、周勃、樊哙之流都身经百战,功劳不可谓不多,可高皇帝只是称其为‘功狗’,而位居他们之上的是萧何、张良,他们何尝有攻城破阵之功?沙场立功说到底还是落了下乘,明了人心才是根本。方才我们刚刚攻破唐人营寨,将士皆有骄满之心,而唐人身处异国,有必死之心,与之交锋,如何能胜?我方才那番话便是为了让众将士去骄心,作哀军,方有胜机,你明白了么?” “多谢阿耶教诲,孩儿明白了!” 新罗军大营。 “唐人已经撤兵了,却让我们替他们断后,他们总是这样子,关键时候只考虑自己,我们应该立刻将辎重运到南岸,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王文佐斜撇着眼睛,看着说话的那个人,他是金仁问的副将,名叫金惠成,是个胡须浓密的矮胖老头儿,肚子大的像个橡木桶,说话的时候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就好像一只口吐白沫的青蛙,但在场的人无人发笑,除了金仁问,每个人都随之点头,仿佛是被丝线操纵的木偶。 天籁小说网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争执 “金副将,看来这些年你在庾信叔父身边什么都没学到呀?”金仁问轻轻抚摸着黑豹的脑袋,那头猛兽将自己的脑袋靠着主人的膝盖,惬意的打着呼噜,光滑的皮毛下强健的肌腱就好像流动的液体,似乎在警告每一个敢靠近的人。 金惠成的那张通红的圆脸顿时变成了紫色,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而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黑豹,它抬起头来,那对碧眼警惕的盯着他,金惠成赶忙后退,却不想脚下绊了下,险些摔了一跤。 “你,你!”金惠成的怒气直冲脑门:“金仁问,你忘记了你是什么人啦?为了讨好唐人,为了争夺王位,你竟然让几万新罗人送死,你真是疯了!” 似乎察觉到了金惠成对主人的敌意,黑豹站起身来,微微张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旁人脸色顿时大变,纷纷向两边让开,以免被豹子扑击时波及到,金惠成更是不堪,双腿一软便坐在地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花郎,坐下!”金仁问一声冷喝,那黑豹回头看了主人一眼,驯服的重新在金仁问脚边坐下,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人上前打圆场道:“副将,方才是你的不对了,还不快向殿下谢罪!” “罢了!”金仁问摆了摆手:“金副将,你可是还不服气,好。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了,若是庾信叔父在我这里,也绝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撇开唐人独自撤兵的!” 帐篷里静了下来,在黑豹的威慑下,无人敢于抗辩,但目光中都是怀疑:虽然金庾信支持与大唐结盟,但对大唐的态度却是外软内硬,这个金惠成乃是金庾信的堂弟,当了几十年的副手,有名的勤谨本分,像这样的人,事先没有金庾信的授意,又怎么会当面指斥身为王弟和一军主帅的金仁问呢? “若是如你说的,先将辎重运往江南,那大军与辎重便分隔在大江两岸,若是高句丽人从上游以火船顺水而下,烧断浮桥,那留在江北的大军岂不是只有坐等饿死?” “你怎么知道高句丽人会这么做?” “我自然不知道高句丽人会不会这么做,但临敌渡河是兵法大忌,我军替唐人断后其实也是两全之事,高句丽人的水师已经被唐人打垮,只要我等退到大江入海口附近,那边水域宽广,自然不用担心火攻之策,唐人的水师也能保全我等的后路。” 金惠成愣住了,他本是个才智平庸之辈,唯一所长之处就是谨慎可靠,这次临行前曾经被金庾信叮嘱:千万要防备金仁问为了讨好唐人而出卖新罗人,所以才冒死出来发言,却不想被金仁问几句话就批驳的体无完肤。他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你真的不会为了唐人出卖我们?” “当然不会!”金仁问笑道:“我虽为大唐之臣,但新罗是我的父母之邦,岂有舍弃父母之邦来讨好唐人的道理?再说当初先王入大唐乞援,以我为质,许下外臣之誓,又何止是断后?难道先王也出卖了新罗了不成?” 金惠成顿时哑然,刚刚亡故的金春秋对新罗的崛起居功至伟,在众人眼里不啻为半人半神。而金春秋最大的功业就是促成了新罗与唐的盟约,而由于新罗的实力远弱于大唐,而且处境危急,所以盟约中的条款是对新罗极为苛刻的,金春秋不但承认新罗为大唐的属国,还把自己的次子金仁问作为人质留在了长安,这意味着一旦新罗背盟,大唐完全可以立金仁问为新罗王,将这个国家撕裂。相比起金春秋做出的让步,金仁问现在做出的决定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依照原计划行事吧!先出兵攻击高句丽追兵的侧翼,将其击破,然后沿河北岸向西,到下游渡河!” 看到众将离开帐篷,王文佐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他斜觑了金仁问一眼,笑道:“看来您并不需要我,仅凭一张嘴就足够应付他们了!” “这次是应付过去了,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金仁问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有备无患,对不?” “当然,当然!”王文佐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罢!” “末将来之前,大总管曾经让我服从您的一切命令!”王文佐沉声道:“新罗人很介意您在大唐的经历,而他却一点都不在意您是新罗王子!” 帐篷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黑豹也似乎感觉到了,它抬起头,喉咙发出低沉的吼声,王文佐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转身逃走:“末将知道这么说有些失礼,但身为武人,将性命相托之前,必须先明白交与何人!” “呵呵!”金仁问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拍了拍黑豹的背脊,让自己的宠物重新安静下来:“你说的没错,既然要以性命相托,自然就先要打消心中疑虑。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我领军先逃,唐军因为我等先逃而惨败,你觉得新罗会有什么后果?” “大唐天子会极为震怒,如果丧师十万,只怕十年之内,大唐也无力东顾了!” “嗯,那你觉得新罗会如何呢?” “我明白了!”话说到这里,王文佐已经完全明白了,唐军与新罗对百济的灭国之战打破了半岛地区原有的匀势,迫使百济向倭人乞援,将其引入这个局当中。而如果唐军受挫,退出半岛地区的竞争,那么新罗就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倭人、百济、高句丽的围攻,其下场可想而知。 “王校尉你虽然官职不高,但脑子却比金惠成这个老头子强多了!在消灭高句丽,击败倭人之前,大唐与新罗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纵然有些许嫌隙,也坏不了大势。这一点陛下和苏大总管看的清楚、我看的清楚、先父和庾信叔父看的清楚,你也看的清楚,惟独那些目光短浅的蠢货看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雨雪 “殿下谬赞,属下愧不敢当!” “方才帐中那么多人在我这豹子面前可都战战兢兢,而你却没有后退半步,这等胆魄又有什么不敢的?”金仁问笑道:“你好生做,将来在陛下面前,我也是能说几句话的!” “多谢殿下抬爱!” 新罗人的行动很迅速,当天傍晚,他们就出动了数千步骑,向调动中的高句丽军发起了一次突袭,击斩了三百余人,迫使泉盖苏文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以保护自己的侧翼。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双方发生了多次小规模的交战,互有胜负,但谁限于地形,谁也不敢投入太多的兵力进行决战,时间就在这种僵持战中渐渐流逝了。 新罗军帅帐中,原有的华丽装饰品通通被扯落下来,杂乱无章的堆在角落里,光秃秃的帐篷里四顾萧然。 王文佐有些无聊的看着奴仆们正在忙乱的把这些珍贵的壁毯、器皿、书画塞入箱子里,金仁问在长安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侍从天子,他是无人不知的书画家、音乐家、马球手、英俊的贵公子、谈吐有趣,举止风雅,像这样的妙人儿自然是各种上流聚会的明星。尽管他还是一位骁勇的战士,但生活上无疑已经完全“长安化”了。 一队士兵从高岗下的道路穿过,行列稀稀拉拉,不少人身上还有白布包裹,王文佐能够从他们身上嗅到战场的气息,不管那些新罗人有多么短视,但有一点他们是对的:如果唐人先上船逃走,那他们就要独自面对高句丽人了。 “三郎!”贺拔庸的脸色有些阴沉:“你觉得这次我们能安然脱身吗?” “你无须担心!作为金仁问的卫队,我们肯定会比大多数新罗人活得长!”王文佐满不在乎的笑着。 “好吧!”贺拔庸露出一丝苦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保命的法子,就好像当初一样!” “不,我的法子和当初一样,让士兵们吃饱饭,准备好武器,齐心协力,听从号令,这样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就能活下来!”王文佐拍了拍贺拔庸的肩膀:“战场上,最好的保命法子就是这个,除此无他!” “我明白了!”贺拔庸的两腮的肌肉绷紧了,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 伴随着细雪,当天晚上撤退的命令就到了,王文佐不禁暗自庆幸,松软的雪地虽然会让归途更加艰难,但至少也可以缩小高句丽人骑兵的优势。但次日清晨,细雪变成冻雨,王文佐的庆幸就变成诅咒了,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披风,渗入内衣,冻得人浑身僵硬,手足冰凉,反复死人。 “殿下,我们必须停下来,雨太大了!”金惠成的白胡子已经被完全打湿,紧紧的黏在他的下巴上,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他的话可一点也不可笑:“这种天气冒雨行军,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会活活冻死!” “至少剩下的人能活下来!”金仁问的脸上全无笑容,眼睛亮的吓人:“这样的天气很好,高句丽人无法追击我们,我已经下令在渡河点修建浮桥了,也准备好了木柴和热汤!士兵们可以渡河之后烤火取暖!”3sk. “殿下——” “军令已下,各位退下吧!”金仁问挥了一下袖子,宣布军议已经结束。但新罗的将军们并没有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金惠成的身上,王文佐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帐外,当看到贺拔庸和崔弘度熟悉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列位要抗命吗?”金仁问无喜无怒,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新罗人纷纷低下头,避开金仁问的逼视,但无人动摇,最后金仁问的目光停留在金惠成的身上:“惠成公,就连你也要抗命?” 金惠成站在那儿,就好像一尊石像,不过他的白胡子末端在轻微的颤抖,正当王文佐以为两边要撕破脸的时候,金惠成终于向金仁问低下头去:“殿下请放心,老朽虽然无能,但军法还是知道的,这次退下,他日未必有再见的机会,老朽还有一句话想要与殿下说,还请应允!” “惠成公请讲!” “还请殿下莫要忘记了血浓于水这四个字!”说罢金惠成猛的转过身对众人喝道:“诸位,今日一战,我辈都要记住了,宁死于贼手,莫死于军法!” “快,步卒快去帮忙推一把!”王文佐大声喊道,马车嘎吱摇晃,两边的车轮一边转动、一边挤压路上的烂泥,形成深深的车辙,但车身却纹丝不动。在路旁行军的步兵们赶忙跑上路面,有的推,有的拉,好不容易才把大车推出松软的稀泥,继续前行。 雨时大时小,中午时分还停了半个时辰,甚至还有一会儿太阳,但对于王文佐来说未必是好事——他甚至希望雨更大一点,路上的稀泥更多一点,毕竟雨水和稀泥对双方一视同仁,逃跑者肯定比追击者起步要早。 “大军现在应该在船上了!”一旁的贺拔庸喃喃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个把月不少人都蹲在自家灶台旁烤火,喝着自家酿的酒,而我们——”说到这里,他转过头问道:“三郎,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家乡吗?” 看着同伴写满思乡的脸,王文佐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东西就像埋在土里的树根,你可以用火和斧头把地面上的东西清除,但只要时机一到就又会萌发出来。 “当然能,而且我们每个人都能发财,让这些家伙羡慕的眼睛珠子都凸出来!”王文佐笑了笑:“我已经让崔弘度赶到前面去了,酒没有,热姜汤还是管够的!” 金仁问将自己的营地选在河边的高地,几天前他暗中将搭建浮桥的船只和材料运到了这里,当王文佐抵达营地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四条横跨河面的粗索,新罗人的工匠和船夫们正忙碌的将船只和大量的羊皮气囊固定在粗索上,然后在上面铺上木板和柴捆,浮桥便建成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金庾信 “看来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崔弘度笑道:“新罗人看到这些,肯定对金仁问殿下的观感会好不少的!” “但愿如此吧!”王文佐的将碗里的姜汤一口喝完,辛辣的热汤流入喉管,他这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再来一碗,有吃的吗?” “有!”崔弘度一边给王文佐加姜汤,一边笑道:“干衣服也准备好了,先换衣服吧!” 王文佐求之不得,尽管每一本兵书里面都认为与士兵共甘苦是将帅的美德,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冒雨行军一天之后,换上干燥衣服的诱惑可没几个人能抵御的住。 换上干衣服,吃了点东西,王文佐就赶忙前往金仁问的帐篷,他始终没有忘记苏定方的话:确保金仁问的安全。 当王文佐踏入帐篷的时候,他立刻发现气氛有些不对,那头黑豹——金仁问的贴身护卫和宠物正匍匐在门口,而金仁问本人正和一个白衣老人交谈,这只意味一件事情,他不希望交谈的内容让第三者听到。 “属下参见大总管!”王文佐有些警惕的看了那白衣老者一眼,在这个世界上陌生者总是意味着危险。 “起来吧!”金仁问挥了挥手,示意王文佐站在他的左手边,对那白衣老者笑道:“小侄正智穷力竭,想不到叔父竟然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殿下早已有了成算,老朽前来本不过是多此一举!不过陛下既然开了金口,老朽也只能做个厌物了!” 那白衣老人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王文佐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闲扯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金仁问恭谨的将其送出帐外,方才作罢。 “金庾信来了!” “啊?”王文佐愣住了。 “方才那人便是金庾信,新罗的柱国,家兄的岳父,金惠成的族兄!”金仁问笑了笑:“兄长对我还真是不放心呀,这么快就把底牌打出来了!” “那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那倒是不会!”金仁问摇了摇头:“他这人下手毫不容情,当初为家父也扫除了不少政敌,但他也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新罗,只要我不与兄长争夺王位,他就不会害我!不过他来了这里,我的军令只怕就做不得数了!” 这倒是没啥让王文佐意外的,那白胡子老头金惠成就好几次与金仁问当面争执,而金仁问却没有将其免职,换了个地位威望远胜于他的金庾信来,金仁问被彻底架空不过是顺理成章,不过只要他不会伤金仁问的性命,就和自己的任务没有冲突,犯不着强出头去触霉头。 “殿下无须担忧,属下看这金庾信年事已高,而您正当盛年,且暂忍数年,便又是一番天地!” “你也以为我对这王位有意?”金仁问笑了摇了摇头:“我若是想与兄长争王位,当初就不会来长安当人质了!仁寿当年随先父上船的那一天,就已经绝了这称王之心。” “殿下可听说过身不由己?”王文佐道:“您身处这个位置,哪怕您不想当这个新罗王,也会有人把您往那个王位上推的!” “哦?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不想当还能把我推上去?” “比如天子!” “天子?”金仁问的笑容消失了,当时列国虽多,但能够以天子二字相称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高宗皇帝李治,他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只凭这句话我就能让你死?” “若是如此,那也只能怪在下瞎眼了!”王文佐笑道:“不过我想殿下您应该有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金仁问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文佐,而王文佐始终保持着微笑,似乎刚刚被威胁的不是他。 “说吧!” “殿下应该听说过同仇敌忾这个词吧?联姻也好,人质也罢,都不及共同的敌人能让同盟坚不可摧。高句丽和百济没有灭亡之前,大唐与新罗之间就算有些冲突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您这个中间人可以左右逢源,而一旦高句丽与百济不复存在,一旦双方发生冲突,那您就必须要选边站了,新罗还是大唐!” “新罗还是大唐!”金仁问吐出一口长气,王文佐这番话就好像一根钢针,戳中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从孩提开始,金仁问就少有能见到父亲金春秋的身影,偶尔能见到也是面带愁容。随着年龄的增长,金仁问渐渐知道了父亲到底是在忧虑什么,并也将消灭世仇百济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也是出于这个目的,金仁问才在二十出头便渡海来到异国,侍奉大唐天子的。 在长安的这些年里,他尽忠竭智,谨小慎微,得到了天子的宠爱和信任,也终于推动大唐出兵征讨百济,达成了金氏父子的夙愿。但金春秋的去世让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继承王位的兄长金法敏虽然表面上对他颇为礼遇,背地里却十分戒备。而最让金仁问伤心的却不是兄长的敌意,毕竟自古天家无亲情,父子兄弟相残也是常事,比起大唐李家,金法敏待他已经可以说是宽厚大度了。最让他伤心的是其他新罗人的警惕戒备态度,就好像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新罗人,而是大唐的将军。23sk. “王校尉,你觉得真的会有那一天,我与兄长会兵戎相见?” “属下不知,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其实我觉得这也不能算是坏事,百济和高句丽灭亡后,肯定是宗庙被夷;而即便将来有一天大唐与新罗交兵,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换了个人当王罢了,也还是令尊的骨血,至少宗庙国家还是能保住的!说不定令尊当初送您去长安就是有考虑到这些了。” “这你可就错了!”金仁问摇了摇头:“王位传给家兄是先父早就定下来的,否则他也不会让家兄迎娶庾信公的女儿,我若是去争夺王位,先父在九泉之下只怕也无法瞑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威势 “是吗?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令尊这王位恐怕并非继承而来的?” “不错!”金仁问对于此事也不讳言:“家父不过是王室疏宗,本来是无权继承大位的,但真德女王死后无子,王室近枝断绝,家父才得以登临大位的!” “若是如此那便不奇怪了!” “不奇怪?”金仁问被王文佐自信满满的样子引出了好奇心:“为何这么说?先父如何登基与他选我兄长继承大位有何关系?” “殿下,令尊以旁支继承大统,肯定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在自己的后代身上,所以——” 金仁问抬起右手,制止王文佐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像金春秋这样通过旁支入继的国王肯定会千方百计的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在自己的后代身上,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王位传给嫡长子,因为这样才能避免王室内部的冲突。换句话说,金春秋的选择并非出于个人的偏爱,而是对法统的尊崇,而如果将来金法秀真的无法保住王位,金仁问能够取而代之也是金春秋可以接受的,至少比落于外人手中强。长久以来隐藏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死结就这么解开了,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王校尉,我记得旁人都叫你三郎是吧?今后我便这么称呼你,你也可以称我为仁寿!” “这个——”王文佐愣住了,仁寿是金仁问的字,依照当时的风俗,只有地位比他更高,或者与其十分亲密的人才可以字相称,考虑到双方的身份上的悬殊差距,金仁问的招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三郎,人生于世间,便好似枝头之花:落于王孙贵宅,便是我,落于寻常人家,便是你,落于田埂粪坑便是黔首奴隶,出生于何地,是由不得自己的。像你这样的好男儿,若是一直这么蹉跎下去,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那属下就斗胆僭越了!” 朝鲜半岛冬天的雨下不长,抵达渡河点的第二天中午左右,雨就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的风,吹在身上就好像一阵阵冷箭一般,透骨的冷。王文佐站在高岗上,俯瞰着身着麻衣的新罗人正在水面上忙碌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主人,要不要我去把那件水獭皮披风给您拿来!”一边说话的是桑丘,他把自己的裹的严严实实,就好像个毛茸茸的皮球。23sk. “嗯,去拿来吧!”王文佐不敢逞强,拜昨天那场冷雨所赐,他鼻子还有点不通,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感冒稍不注意就变成肺炎,死人也不奇怪。 正当王文佐等待自己的水獭皮披风,他看到一群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金仁问正在其中,与平日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人群的中心,而是处于一个比较边缘的位置,人群的核心是一个身着黑甲的汉子。王文佐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衣,迎了上去。 “原来是上国将军,昨天冒雨行军,辛苦了!”金庾信道, “不敢!”王文佐赶忙躬身行礼,金庾信点了点头,便继续向高岗上走去,不时与一旁的金惠成低语几句,身着黑甲得他与昨天在帐篷时判若两人,王文佐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新罗人态度的微妙变化,先前在金仁问手下时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金庾信来了后,则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敬畏,同样的一群人,却是两支军队,数十年来累积的功勋威望,着实可敬可畏。 “诸位!”金庾信站在高岗的边缘,观察了一会周边的地形,转过身来:“此番唐人攻平壤不下,你们有什么看法?” 新罗的将领们交换了一会眼色,却无人说话,目光都聚集到了金仁问与王文佐的身上,金庾信笑了笑:“你们不要有太多顾虑,既然上了战场,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同舟共济,才有活路。这个道理我想这里每个人都明白!” 王文佐感觉到身上的大部分目光移开了,他暗自松了口气,被人提防的感觉真不好受。新罗人开始一个个发言,他只能听个大概,主要的意思就是这次失败会让大唐的征服计划无限期推迟,所以今后新罗人只能靠自己了。王文佐注意到金仁问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观众。 “我今年已经六十七了!”金庾信取下自己的头盔,露出近乎全白的头发:“如今我的头发已经都白了,牙齿也只剩下不到一半,如果白天骑马,那么夜里躺在床上就会浑身上下疼痛,根本睡不着,再好吃的东西、美酒我也品不出滋味,再漂亮的女人我也提不起兴致。 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当年与我一起在花郎队的兄弟们也都已经去世,还活在世上的只有我一人,他们在地下等着我,我之所以还忍受着这些痛苦,就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能够告诉他们:仇敌都已经覆灭,国家强盛,百姓安康!这就是老儿我最后一点夙愿,希望诸君能够让我能够如愿!”说到这里,金庾信向众将深深的鞠了一躬。 桌子上杯盘狼藉,王文佐等三人围坐在桌旁,王文佐将先前高岗上金庾信的举动讲述了一遍。 “这些新罗人就和疯了一样,我估计高句丽人遇上肯定要倒大霉了!”贺拔庸咂舌道。 “是呀,将士有求死之心,无生之愿,这种军队谁遇上都要绕着走!”崔弘度叹了口气:“三郎,这金庾信果真不愧为柱国大臣,来不来就是不一样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金仁问有大唐天子这么牛逼的靠山,还是如此的低调,换了自己只要金庾信活着一天,一天就不敢对王位有觊觎之心。 “三郎!”崔弘度看了王文佐一眼,小心说:“我听说现在的新罗王便是这金庾信的女婿,这么看来那金仁问恐怕是斗不过他的——”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对王文佐这些时日与金仁问过从甚密颇为担心。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斗 “三郎!”崔弘度看了王文佐一眼,小心说:“我听说现在的新罗王便是这金庾信的女婿,这么看来那金仁问恐怕是斗不过他的——”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对王文佐这些时日与金仁问过从甚密颇为担心。 “这个你无须担心!”王文佐给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酒,又替贺拔、崔二人加满:“金庾信的年纪放在那儿,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了,除非他临死前能把金仁问干掉替女婿除掉后患,否则就没啥可怕的!” 金庾信到来的第二天傍晚,新罗人的最后一支部队过了河,王文佐站在小丘上,凝视身后远处渡河点升起的烟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那种被高句丽人用矛尖顶着背心的感觉总算是没了。 据崔弘度多年以后的回忆,渡河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在行列的两侧时常出现高句丽游骑的踪迹,但其数量和频率都不多,他甚至能在驱赶敌军游骑之余射杀了一头偶遇的野山羊作为晚餐的加菜,这给灰暗紧张的行军带来了一丝亮色。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后天天黑前我们就到新罗人的地盘了!”崔弘度笑道:“到了那儿,咱们就安全了!” “对,那时三郎就是一府折冲了!”贺拔庸双手抱拳:“小弟这里先恭贺了!” “说这个还早!”王文佐摆了摆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远处传来的接二连三的凄厉号角声打断交谈,王文佐将手中的半根羊骨头丢入火堆中,站起身来:“高句丽人来了,传令下去,各队披甲!”m.23sk. 刀柄碰撞着甲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王文佐束紧腰带,从桑丘的手中接过角弓,指尖划过有些发烫的弓身(天冷时角弓会太硬,为了上弦必须先用火烘烤),他左脚登上马镫,正准备上马,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校尉,大将军有请!” 王文佐将左脚从马镫中抽出来,转过身,只见一个一身白袍的花郎正在马背上,正竭力控制住正在尥蹶子的坐骑,他的披风上绣有三支金箭,王文佐知道这是新罗军主帅信使的标识。 “大将军?哪个大将军?” “自然是金庾信大将军!”那花郎回答的斩钉截铁:“军中号令,王校尉莫要耽搁了!” 王文佐并不喜欢信使的口气,不过他知道此时并非争辩的时候,点了点头,便上马随着信使而去。 “末将见过金大将军!”王文佐跳下马,向金庾信躬身行礼,眼前的老人枯瘦的躯干裹着白色的披风,给他一种很不好的联想, “上国军使到了!”金庾信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笑道:“这里视野开阔,对于战事一览无余,回去后还请将我新罗健儿杀贼的景象转告苏大将军!” “是!”王文佐应了一声,正准备退到一旁,却听到金庾信道:“王校尉,到老夫右边来!” “老匹夫!”王文佐腹中暗骂,他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新罗将领投来视线,如芒在背。从古至今,距离权力核心的距离往往意味着地位的高低,自己区区一个校尉,所领兵不满千人,却被硬生生拉到金庾信的身旁,简直就是被放到火上炙烤。 “王校尉,你还是应该还是头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吧!”金庾信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王文佐的难堪,他就像一个殷勤好客的主人,向客人介绍自己的家:“若是老夫猜的不错,你看到那座小山吗?那便是今日胜负的关键,能先据此地者,便有了七分胜算!“ 无需金庾信指示,王文佐一眼就认出了那座小丘,方圆不过百步,其顶部高出周围不过二三十米,与其说那是小山,不如说就是个小土包,但正好位于整个战场的中央,谁占据了这里,便能俯瞰整个战场,居高临下,抢占先机。更重要的是,由于这座小丘的存在,一旦战事焦灼,双方的阵线将不可避免的此进彼退,反复拉锯,而控制小丘的一方将获得一个有力的支点,这就给控制一方在胜负的天平上增添了一块不小的砝码,而很多时候胜负就是在毫厘之间。 随着金庾信的指令如流水一般送出,新罗军就好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开始缓慢的行动起来。王文佐小心的观察着四周,暗自衡量着这支友军的战斗力:总体来说,新罗军是一支比较“穷”的军队,骑兵和弓弩手这些“技术兵种”的比例要远远低于唐军,也不如高句丽人,步兵的披甲率也不高,而且从各个支队的旗号上的杂乱无章的图案看,新罗人的军队应该是依照从部族划分,而非编户齐民征发而来,那些图案便是部族的图腾。不过新罗人的骑兵倒是盔甲鲜明,士饱马腾,应该便是他们口中的“花郎”。 相比起新罗人,高句丽人的军队就要“阔气”多了,步骑弓弩各兵种一应俱全,即使相隔数箭之地,王文佐也能看到一片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的金属甲片,他相信其中相当部分是高句丽人当初从隋军获得的战利品——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所遗弃的辎重甲仗可是不计其数,堆积如山。想到这里,王文佐便觉得自己的牙根有点发痒。 正如金庾信预料的那样,战斗是从围绕着争夺那座小丘开始的,很难确认哪一方是进攻者,哪一方是防守者,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的丘顶的,矛尖相对,刀斧互斫,箭矢射穿血肉、骨朵击碎骨骼,鲜血散落地,旋即被无数只脚践踏为泥。 金庾信静坐马上,一动不动,他被白色披风包裹的躯干仿佛一棵枯树,花郎们环绕四周,王文佐好奇的看了看这个老人的背脊,尽管他距离那小丘还有数箭之地,但心却不由自主的狂乱跳动,而金庾信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人们在不远处成百上千的死去。 突然,金庾信举起右臂,号角声响起,王文佐看到新罗人的前阵开始向前移动,无止无尽的长长横队,指向斜上方的长矛仿佛钢铁密林,横亘整个战场。阳光照在枪尖上,反射的光让王文佐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他有一种错觉,那些不是人,而是无数只萤火虫——扑向火焰的萤火虫。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铁猛兽 突然,一阵风迎面吹来,带起的砂土让王文佐赶忙闭上眼睛——但还是有点晚了,沙子钻入眼睛,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泪水盈眶而出,无法亲眼目睹战况。但声音依旧盈满耳朵:战场上喊杀声激荡:先是断折长枪的劈啪,然后是刀剑交击的响动,以及“新罗万岁!”“向前!”的呐喊。王文佐知道无法自己马上睁眼,便凝神谛听。他听见马蹄奔波,铁靴溅起浅水,刀剑劈橡木盾的钝音,钢铁碰撞的摩擦,弓箭呼啸,战鼓雷鸣,一千匹马同时发出惊叫。人们或高声咒骂,或乞求饶命,或得免一死,或劫数难逃,有人得以生还,有人则命丧于此。 “怎么了,王校尉你为何闭上眼睛?” 是金庾信的声音,王文佐赶忙强自睁开眼睛,苦笑道:“末将方才眼睛进沙子了!” “原来如此!”金庾信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夫还以为王校尉是不想看到这般丑态呢,不过这倒也不奇怪,老夫戎马半生,本以为早已看惯了,没想到方才还是有些不忍直视呀!” “这老狐狸就没一句真话!”王文佐腹中暗骂,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可以勉强视物了,向战场看去,只见高句丽一方已经在左翼渐渐占据了优势,迫使新罗人的右翼不断向后退,虽然新罗人右翼抵抗十分顽强,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如果没有什么转折的话,高句丽人左翼的胜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王文佐不禁打了个寒颤,虽说自己不是新罗人,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与新罗人此时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如果这一仗新罗人败了,自己也要一起完蛋。 “金大将军,我方右翼——” “无妨!”金庾信做了个手势,打断了王文佐的提问,然后他便用新罗语连续发出了几道号令,王文佐不解其意,猜想应该是调度兵马去支援己方右翼,细看战场,果然有两队步卒向右翼而去,但随即高句丽那边向己方左翼调派了援兵,显然敌军的指挥官也注意到了这点,打算将其作为己方的突破口。 “大将军!” “大将军!” 虽然无法全部听懂那些新罗花郎说了啥,但凭其语气和神情,王文佐也能猜得出个大概,应该都是在向金庾信请战挽救危局,但金庾信就好像聋了一般,完全没有听到众人的请战,只是坐在马上,凝视着战场,一动不动,王文佐也不禁怀疑这老头儿到底是镇定自若还是老年痴呆。 “仁寿!” 王文佐惊愕的抬起头,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眼睛不会骗人,只见金庾信叫来了金仁问,正指着新罗军的右翼说些什么,显然这是让金仁问前去支援。 “大将军,大将军!”王文佐赶忙抢上前 “哦?”金庾信面无表情:“王校尉,何事呀?” “若是要让仁寿大将军出战,还请让末将为前驱!” “哦?”金庾信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王校尉这是为何?莫不是觉得鄙国之兵不堪一战?” “末将不敢!”王文佐苦笑道:“临别时苏大总管曾有军令,仁寿大将军乃是天子心爱之人,若是有半点伤损,便拿末将是问。若是苏大总管得知末将坐视仁寿大将军身处险处,只怕会重重治罪!” “原来如此!”金庾信笑了起来:“仁寿,想不到大唐天子如此看重你,好,好!先王在地下有知,也会心中甚慰呀!” “仁寿不敢!”金仁问垂首应道,无人能够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王校尉了!”金庾信挥了挥手:“护卫我这仁寿贤侄平安归来!” “喏!”王文佐应了一声,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金仁问的身后,他随金仁问下了坡,低声道:“大将军,军令在身,方才莽撞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你一番美意,我如何不知!”金仁问笑了笑:“待杀退了强敌,再说其他!” “是!”王文佐应了一声,他让桑丘去传令召贺拔雍、崔弘度所部来,自己跟在金仁问身后,向新罗军的右翼而去。 高句丽军。 “看天色也不早了了,这些新罗狗还真硬呀!”泉渊男建皱起了眉头:“让高舍鸡准备好,等我号令!” “是!” 泉渊男建搓了搓手,即便身披貂裘,寒意依旧能透过皮裘,让你的手指发麻,骨节僵硬,最可怕的是天黑之后,寒冷悄无声息的捕获自己的猎物,让你四肢麻痹、牙齿打颤,最后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安详而又恬静的躺下,第二天早上变成一具僵尸。 “一定要在天黑前结束,否则赢了也和输了没啥区别!”泉渊男建心中暗忖,尽管自己把新罗人的右翼打的节节败退,但距离完全胜利还有相当的距离,而时间已经不早了,是下注的时候了——让那一千甲骑具装打穿新罗狗的右翼,然后扫过敌军的背后,一举夺取全胜。 “大将军,您听,脚下有动静!”王文佐低声道,脸色阴沉。 金仁问没有说话,跳下马来侧耳伏地听了听,他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杀声震野,矢下如雨的战场上注意到这个的。 不待金仁问发令,王文佐就下令麾下唐军变换队形,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敌骑冲击。其实冷兵器时代步兵抵御骑兵的阵型都大同小异——加强步兵横队的两个侧翼,防止敌骑侧击或者迂回包围,同时在后方保留一定数量的预备队,通常为精锐老兵。这种阵型发展到最后就是空心方阵,两侧的横队向侧后方收缩变为纵队,而前排的横队蹲下,将盾牌竖起遮挡,长矛指向斜上方,后面两排长矛平举,形成一道带刺的矮墙。弓弩手置于方阵的前两角,弩炮等可以做曲射的重火力置于方阵中央,可以越过前列横队头顶向敌军投射“火力”。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离别 嘭嘭嘭嘭! 铁蹄捶打着地面,溅起一片片沾满血的尘土,高句丽人的甲骑具装就好像一支巨大的铁拳,冲破新罗人的右翼。高句丽人更喜欢将这些人马皆披甲的骑兵称之为“铁猛兽”,这个称呼其实很形象,除去骑士身上的明光铁铠之外,战马也被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组成的马甲保护着,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人面马身的钢铁怪物,骑士们也不再使用长戟这种多用途兵器,而是一种特殊的长刃马矛,又被称为马槊。这意味着甲骑具装的作战方式很单一——排成密集队形,冲入敌阵,利用巨大的冲量用槊尖将敌人刺穿。在高句丽、新罗、百济半岛三国之中,唯有高句丽人才拥有成建制的甲骑具装,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时,基本就宣告了胜负已分。 “入阵者死,入阵者死!”崔弘度用尽自己最大的嗓门用新罗语喊道,前排的步卒也一边齐声大喊,一边摇动矛杆,警告着朝方阵跑来的新罗溃兵,若是平日里倒也不是不能将阵型松开些,让这些精疲力竭的溃兵从行列间隙逃入空心方阵中心,救几百条性命。但今日面对的可是高句丽人的铁骑,拼尽全力尚且未必能挡住,何况站开些。大部分新罗溃兵听到叫喊声,被指向自己的锋利矛尖所惊吓,纷纷绕开这个方阵,但还是有数十人已经被吓昏了头,稀里糊涂的向方阵冲来,成为了唐军矛尖下的第一批牺牲品。 跟着新罗溃兵接踵而至的便是高句丽人的铁猛兽们,骑将高舍鸡很有经验,当他发现眼前的敌军阵型严整,自己无法跟着新罗溃兵冲破敌阵后,就吹动号角,让部下重整阵型,稍作休整,观察敌阵来选择突破口。 “瞄准那个吹号角的!用蝎子炮!” 随着号角声,高句丽人的骑兵停止追击,开始收拢队形,崔弘度敏锐的发现了吹号角的家伙,那肯定是敌军的骑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步兵对骑兵的一个最大劣势就是没有主动性,只能被动挨打,没法出动出击,因此步兵对骑兵的最好战术就是设置伏兵,以床弩等远射武器先射杀敌军指挥官,破坏敌骑的指挥体系,然后才能乱中取胜。 砰砰砰! 被扭转到极限的筋麻纤维束被猛地释放,产生的巨大弹力驱动弩臂,将灌铅的短标投射到近三百步外,轻易的贯穿皮革和肉体,将人或者马击倒、撕裂。 高舍鸡躺在地上,头晕目眩,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小腿处炸裂的剧痛。他抬起头,上方只有天空,想要站起身,剧烈的疼痛击溃了他的努力,他浑身发抖,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他绝望的呻吟道:“怎么回事?” “郎君,您的腿被马压断了!”家奴熟悉的声音传来:“新罗狗有伏弩,幸好只是射中了马!” 在家奴和亲兵的帮助下,高舍鸡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右腿从死去的坐骑下挪了出来,他这才明白为何家奴说“幸好”,一支约有四尺半长的短标将马颈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鲜血正从里面涌出,如果射中的是自己——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将军,我们应该怎么办?”副将压低了声音,竭力不让周边的部下听到自己的问题:“那股敌军应该不是新罗狗,看甲仗旗帜应该是唐军!” “暂退百步,将有唐军出现的消息禀告上方!”高舍鸡说出了副将想说又不敢说出的话,他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这一千骑甲具装骑可是高句丽的宝贝,是用来关键时候一决胜负的,眼下新罗军中竟然有唐军出现,情况有变,自己就不能贸然孤注一掷。 “末将遵令!” “传令下去,各队奔逃者,先斩将主,其三族贬为奴婢!其家财没收,用以抚恤战死将吏士卒!”金庾信神色威严,双眼神光闪动,完全看不出是垂暮老人的样子。 “啧啧,好厉害!” 王文佐听到身后传来的私语,他低咳了一声,制止住崔弘度和贺拔雍的悄悄话。金仁问抓住了高句丽铁骑后退的机会,重整了新罗人的右翼。当时天色已晚,两军都息鼓撤军,以待明日。而金庾信立刻将右翼败逃诸将擒来,执行军法。在王文佐看来,金庾信的做法着实是有些太过严酷了,毕竟新罗军的右翼虽然被高句丽人打垮,但是因为双方士兵的甲仗差距不小,新罗军上下已经竭尽全力,与高句丽军反复拉锯,直到最后高句丽人以铁甲骑兵冲阵,方才垮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还将败退的各队将主全部斩首,三族贬为奴婢,着实是有些过了。不过看两厢的新罗将领的神色,金庾信的做法完全在他们意料之中,要么新罗的军法就是如此严酷,金庾信不过是照章行事;要么金庾信积威甚厚,无人敢于出言辩解。???.23sk. 眼看被押在帐下的十多名大小将主都要被拖出去斩首行刑,金仁问却出言为其说情,于是金庾信便借势让这些将主戴罪立功,领着亲兵去夜袭高句丽人营寨。一旁的王文佐还不知道这是两人串通好的双簧,暗想这金庾信以权术治军,先治人死罪,再迫使去执行九死一生的夜袭,活脱脱是一杨素再世,眼下是友军还好,将来若是与新罗敌对,可要多多提防。 既然明知要夜袭,王文佐这一宿就没有解甲,只是躺在毯子上打着盹,可却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才得知原来昨夜夜袭的新罗军扑了个空,原来高句丽军昨天晚上罢战之后竟然连夜撤兵,只留下几座空营。听到这个消息,王文佐大喜,对于他来说能够把金仁问平安送到新罗便是万事大吉,多杀几个少杀几个高句丽人根本无关紧要。 兴许是神佛听到了王文佐的祈祷,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顺利。新罗人终于渡过了汉江,进入了新罗国土,依照计划,王文佐在这里将和金仁问分手,率领部下前往鞋浦,然后登船出海,走水路逆流而上,返回泗沘城。 第一百五十章 折柳 “大将军!”王文佐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桑丘,向身后的金仁问躬身行礼道:“您身份贵重,亲身相送卑职便承受不起,何况送的这么远,实在是折煞卑职了!” “大丈夫相交,讲的是意气相投,又何苦以官职名位相限?”金仁问笑道:“何况以三郎之才具,官职富贵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三郎必能与我在长安同殿为臣。” “卑职不敢!”王文佐干忙躬身谦谢,虽说一般来说在大唐这种外邦贵酋子弟的官爵虽高但一般水分不少,但金仁问可是例外。从隋炀帝算起,中原王朝在高句丽战争中至少丢掉了上百万条人命,花掉的甲仗粮帛更是天文数字,而取得的最大进展就是渡海灭百济,开辟第二战场南北夹击。 如果说此役第一功臣是苏定方,那第二功臣便是金仁问了。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大唐的整个海东战略里,金仁问的特殊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即便不能回国称孤道寡,在大唐一个国公还是绝对没问题的。 当时朝廷虽然选任官员的方式不少,有科举,有荫蔽、还有胥吏升迁,但是最好用,前程最远大的还是权贵高官的举荐,像金仁问这种能够直接在天子面前说上话的顶级权贵,绝对是一句顶一万句。m.23sk. “古人送别皆折柳相赠以为纪念!”金仁问折断一根柳枝叹了口气:“只可惜不是在长安,否则这个时候长安的柳树应该已经发芽了!”说到这里,他将柳枝递给王文佐:“三郎此番别后还请珍重,待他日相聚你我再叙情谊!” “弘度!”贺拔雍回头看了看身后远处金仁问的身影,低声道:“我咋觉得这位贵人对三郎是另眼相看呢!” “不是你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崔弘度笑道:“要不要咱俩打个赌,只要三郎此番回大唐,前途不可限量。这位可是能随侍天子的重臣,只要随便在天子面前提上一句,刺史什么的还不是随便做?” “刺史随便做?”贺拔雍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他踢了一下马腹赶上王文佐,神情有些扭捏:“三郎,你要是出任刺史,便带上我吧!别看小弟我是个武人,书判什么的也会一二!” “都是生死滚出来的自家兄弟,何须多言!”王文佐笑了起来:“再说现在说这些还早得很呢!谁知道咱们哪年能回大唐?” “咱们早就期满了呀!”贺拔雍诧异的反问道:“依照兵制,应该从国内调配新军来替换咱们回国了呀!弘度你说是不是?” “是呀!”崔弘度也附和道:“三郎,咱们这是远戍,一天抵得上国中两天的,期限早就过了。而且朝廷这次围攻平壤不成,下一次出兵还不知道啥时候,咱们在百济是一支孤军,不过是劳师糜饷罢了!” 王文佐有些错愕,他的看法与两位同僚相左,在他看来百济唐军不但不能回国,还会继续坚守下去,而崔弘度和贺拔雍的表态却说明了一点,这支军队上下已经归心似箭,毫无战心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泗沘城。 透过百济王宫深邃偏殿的狭窄高窗,夕阳余晖编洒地面,彰显百济先王功绩的壁画曾经布满四壁,如此墙壁早已被几条壁毯所覆盖,但在刘仁轨眼里,整座偏殿依旧沉浸在一片血红之中。 苏定方已经从平壤城下撤兵了! 这个该死的消息让他屁股下的椅子似乎长出了许多针刺,这天杀的,他感觉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椅背也太硬、让他的腰和屁股都难受,为什么刘仁愿要选这种椅子,他难道不知道这种椅子不适合老人吗?该死!刘仁轨阴沉的想,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问题也该死! “你能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刘仁愿沉声问道,长桌旁所有人都脸色阴沉,坐立难安,杜爽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仿佛这里面隐藏着无数奥秘。 “这是新罗使者带来的消息!据说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于蛇水被高句丽人击败,全军覆没。苏大将军孤掌难鸣,只得主动撤兵!” “那我们也应该撤兵,越快越好!” 一个声音从长桌旁响起,紧接着有人反驳,又有人出言支持,争论立刻在长桌旁爆发,人们瞪大眼睛,涨红脸,互相吐着唾沫。 “也许我们应该上奏朝廷,请示应当如何行止!” 这个愚蠢的建议立刻引来了一阵冷笑,无论是主张撤兵还是坚持的人都对此嗤之以鼻,原因很简单,这里距离长安太远了,光是旨意往返就要好几个月功夫,等到回复抵达,骨灰都凉了。 刘仁愿听着长桌旁争论,心中惴惴不安。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但勇敢有很多种,如果战场上面对敌人的长矛强弓,刘仁愿从不退缩;但如果要他为千万人生死命运做出取舍决断,他就犹豫不决了。刘仁轨也看出了这点。 “这件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好争论的!”刘仁轨的声音并不大,但立刻压倒了长桌旁的所有声音:“朝廷只有令我等镇守百济的诏令,却没有令我等撤兵的诏令!在接到让我等撤兵的诏令之前,我等只有坚守泗沘城,退兵就是抗命,抗命是大罪!” “刘使君此言差矣!”杜爽大声道:“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我等离故国万里,形势变幻无常,岂有事事禀报之后再行的道理?如今苏大将军已经撤兵,我等在百济就是一支孤军,岂有困守孤城坐以待毙的道理?” “杜长史这是只顾一己之安危,不顾大局!”刘仁轨言语间毫不客气:“若是如你所言撤兵,那百济贼寇定然复国,当初渡海远征的辛劳全部化为泡影自不待言,还多了一个倭人,只怕连新罗也陷入危局,那时悔之晚矣。” “我等现在兵不满万,粮不足半年,就算留守就能守的住吗?那还不是一样?还葬送了这一万将士。”杜爽说到这里:“我听说刘使君是得罪了长安贵人才来海东避祸的,宁可死于泗沘城,也不肯回国受辱于狱吏,原先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还真的确有其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言 争到这里,两边都已经撕破了脸,仿佛两只被激怒的公鸡,恶狠狠的盯着对方,长桌旁的将领也按照各自的意愿分成两拨相互争吵,一旁的刘仁愿见状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场面乱作一团。 “都督,王参军回来了!” “王参军?”刘仁愿一愣:“哪个王参军?” “王文佐参军!”通传的亲兵满脸喜色:“他从平壤回来了,还带了二十多个倭人俘虏!” “太好了!三郎平安归来了!”刘仁愿闻言大喜:“快请他进来,他亲身经历了平壤城下的战事,是否退兵的事情也要听听他的建议!” 此时屋内的人也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吵的有些倦了,陡然听到来了个第三方的,也不想再吵下去,待到王文佐进来了,只见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自己,目光灼热,心中不禁有些诧异,暗想莫不是自己今天穿错了衣服,要不然为何众人的眼神如此怪异? “下官见过刘都督、刘刺史!”王文佐向刘仁愿、刘仁轨行罢了礼:“前番受命出援平壤,仰仗将士用命,天子威灵,总算是侥幸回来了!” “三郎坐下说话!”刘仁愿指了指长桌旁的一个空位:“此番围攻平壤不成,你还能够跨越险阻,平安归来,着实不易!”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都督,末将回来时途径周留城,发现岸边倭人的营寨愈发广阔,算起来只怕已经有两万了!” 听王文佐提到倭人,杜爽精神一振:“那王参军以为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是守是走?” 刘仁轨听到王文佐提到周留城的倭人不断增长,以为对方也是站在撤兵一边的,正想着如何出言反驳,却听到王文佐道:“末将以为这是平灭百济人的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杜爽愣住了:“倭人不断增兵,你却说是平灭百济人的良机,这是何道理?” “杜长史,我们都知道最早的贼首是鬼室福信和僧人道琛二人,这两人起事后为了争取外援和招揽百济人心,才从倭人那儿请回了扶余丰璋。后来鬼室福信又寻机杀了僧人道琛,独揽大权,扶余丰璋实际上成了他的傀儡,手中并无实权。想必此人并不甘心,只不过手头实力有限,只能忍耐。但眼下倭人不断增兵,贼中原有的实力平衡被打破,若是我没有猜错,用不了多长时间,贼中必生变故,那时便是我等的机会了!” “王参军所言甚是!”刘仁轨猛拍了一下大腿,他完全没想到王文佐能拿出这么一个有立的支持留守的理由,只觉得顿时亲切了许多:“只要我等坚守,必然会有转机!” “王参军!”杜爽冷笑道:“你说的虽然听起来颇有道理,但毕竟都只是你的臆想。据我所知,鬼室福信可是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扶余丰璋,这两人可是有姻亲的,纵然两人有利益冲突,但有姻亲在其中调和,未必会生变。再说了,大敌当前,若是两人自相残杀只会白白便宜了我们,鬼室福信和扶余丰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杜长史说的是,若是大敌当前,这两人确实会相忍为国,但若是这个大敌即将离开呢?” “离开?” “不错,若是我们放出消息,说因为攻平壤不下,我等在泗沘只是一支孤军,朝廷有旨意让我等撤兵。这么一来,百济就是扶余丰璋璋和鬼室福信的天下了,这么一来您说这两贼之间会发生什么呢?”m.23sk. “三郎好计!”刘仁愿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猛拍了一下大腿:“故意示弱,引诱贼人自生内乱,然后讨伐!” “不错!” “王位上只容得一人,若是我等说要撤兵,二贼必然自相残杀!” 长桌旁的形势已经完全扭转过来了,大部分将领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杜爽还是有些不甘心,问道:“那若是二贼始终不生变乱,王参军又怎么办呢?” “若是二贼能够始终一心,那仅凭这一万人马的确是难如登天,便弄假成真撤兵就是了,我等也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如此,那我也没有意见!”杜爽也不再坚持,在他看来王文佐其实也是主张撤兵的,与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百济叛军首领自相残杀,有机可乘唐军就留下。若是当真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坚持退兵了。 “刘使君,您的意思呢?”刘仁愿目光转向刘仁轨。 “王参军之计甚妙!”刘仁轨权衡了一下利弊,也点了点头。 “那好!”看到杜爽和刘仁轨都同意,刘仁愿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依照三郎的办法来!” “都督,末将还有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呀?” “即便鬼室福信和扶余丰璋璋自相残杀,其胜者的实力其实也远胜我们,所以需要请求朝廷派援兵来。而如果两人不互相残杀,那也需要朝廷出兵接应,我等才能安全回国。所以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要派使者回国,请求朝廷出兵!” “不错,还是三郎考虑的周全!”刘仁愿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左右:“杜长史,那这件事情就劳烦你了!” 当房门在自己身后关上,将外间的一切隔绝。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解下外袍随手一扔,疲惫的扑倒在床上。 暗弱的天光从窗缝中射入,他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似乎是要下雨了,这让王文佐很高兴,雨天不合适行军、操练、筑城、打仗;合适烧一锅狗肉、两瓶老酒,酒足饭饱后睡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他已经好久没有过上这么惬意的日子了。 “桑丘,桑丘!”王文佐抬高嗓门。 “什么事,主人?”门被推开了,桑丘站在门口,神色紧张。 “你去弄条狗,要黑的,肥点的,让酒肆的那个胖婆娘用大蒜生姜大料烧好了,再弄两瓶酒,晚点送到我这里来!” “我这就去!您放心,最多一个时辰就好!”桑丘应了一声,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心 王文佐躺回床上,双眼微闭,将整个身心放空。但脑子却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若是就这么回去,那自己得想办法弄笔钱财,把欠曹野那的那笔债给还上,以在这里的军功,回去后应该会有个官做,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得娶个媳妇…… 正胡思乱想着,外间突然传来说话声。“狗肉这就好了?桑丘好快的手脚,兴许是正好遇上有现成杀好的狗!”王文佐正想着,房门被推开了,为首的却是柳安。 “五郎?”王文佐赶忙从床上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就说三郎没出门!”柳安大声笑道:“来,快把酒菜摆上,三郎起来和我们一同吃酒!” 同来诸人笑嘻嘻的把带来的酒菜摆好,让王文佐坐了主位,柳安坐了次席,众人依照官职年齿坐下,柳安举起酒杯笑道:“三郎此番归来,又立了大功,我们这些同乡也是与有荣焉,来,先吃了这杯酒,为三郎道贺!” “为三郎贺!”天籁小说网 “不敢!”王文佐吃了酒,早有人抢着帮他倒满了,他能够感觉到四周目光的灼热,那是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这很好,无欲无求之人是不可战胜的。 “三郎!”元骜烈早已耐不住性子,插口道:“咱可先说好了,下次你出兵可要带上我,这次崔弘度和贺拔雍他们两个可是占足了便宜,下次可不能还是他们了。” “对,论弓术我不如崔弘度、论骑术我不如贺拔雍,可论步槊,他们两个都不如我!”沈法僧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若是让我站在三郎马前,千百个贼子也近不得身!” 看到众人争先恐后的样子,崔弘度和贺拔雍也不争辩,只是自斟自饮,他们两人这趟至少也是个四转之功,升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觉已经与昔日同伴身份不同,无需与其争辩。 相比起其他人,柳安思虑的要深一些了:“三郎,我听说上头为了是否撤兵的事情争执的很厉害,你有什么打算?” “是有这么回事!”王文佐放下酒杯:“杜长史和大多数将领想要回国,而刘刺史主张留守泗沘城,支持他的人也有不少,都督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刘刺史好狠!”柳安却是知晓内情的,恨声道:“这厮得罪了李义府,害怕回去被治罪,便拉着全军留在百济给他陪葬!” “话也不能这么说!对了,你那位本家呢?还在泗沘城吗?”王文佐问道。 “柳元贞?早回去了,人家是宫里贵人,怎么会在这里苦熬!”柳安冷笑了一声:“那结果如何,都督总不能就这么和稀泥下去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怎么会,刚刚就定下来了!”王文佐便将方才在偏殿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众人听了纷纷大喜,柳安笑道:“还是你这个法子好,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撤军,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了,你觉得真的鬼室福信和扶余丰璋会自相残杀?扶余丰璋可是娶了鬼室福信的妹妹呀!” “自古以来为了权位,父子兄弟相残的都屡见不鲜,何况不过娶了一个妹妹?何况在扶余丰璋身后还有倭人,即便扶余丰璋自己不想动手,他身后的倭人也会逼着他,据我从倭人俘虏口中得知,这扶余丰璋其实在倭国已经娶了倭人贵酋之女为妻,回百济后又娶了鬼室福信的妹妹。倭人几万大军渡海而来,只是为了鬼室福信做嫁衣,你们信吗?” 众人听到这里,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柳安问道:“听三郎这么说,咱们还真的未必能回去了,大伙儿要秣兵厉马,准备厮杀一番!” “错!”王文佐摇了摇头:“我等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收拢百济人之心,无论是扶余丰璋杀了鬼室福信,还是鬼室福信杀了扶余丰璋,百济肯定人心摇动,若是我方能够赦免其罪,予以安堵,便能收获奇效!” “人心?”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世代手持弓矢,为天子征讨四方,以杀戮为职业,异国之人的人心对于他们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范畴了。 “慧聪的寺院现在怎么样了?明日我们去看看!” 次日,定林寺遗迹。 “请,王参军请!”慧聪恭谨的伸出手,邀请不速之客坐下。 眼前的晚餐是王文佐平生见过最奇怪的组合,这不是说这些食物不好,恰恰相反,食物朴素而又可口:掺有坚果的烤面饼、粟米葵瓜子粥、陶罐里有蜂蜜、浓稠的浓汤里有南瓜、河蚌肉和螃蟹,甚至还有桑丘的挚爱——发酵桦树汁。王文佐尝了一点,味道很不错,至少比那个胖女人的酒肆里的强多了。 “看得出来你过得很不错!”王文佐调笑道:“大和尚,比起上次我们见面,你胖了不少!” “我在寺院废墟的养蜂场里找到了几个完好的旧蜂箱!清洗干净后,有不少蜜蜂就飞回来了,南瓜是自己种的,至于其他的,都是周围的农户送来的!” “这么说来,周围的农户过得还不错,否则他们没有多余的食物送给你!” “也不能说不错!若是没有战乱,去年原本是一个好年景的,但是——”说到这里,慧聪摇了摇头:“不过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总算是好多了!” “那禅师有没有想过让其他地方也如泗沘城周围一般呢?”王文佐问道。 慧聪瞥了王文佐一眼,低下头去:“贫僧是个方外之人,能够苟全性命于乱世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想其他!” “是吗?那如果大唐马上撤兵呢?” “撤兵?”慧聪警惕的看了看王文佐:“贫僧是你砧板上的肉,生死都操于你手,你又何苦戏耍贫僧!” “不久前大唐围攻平壤不下,泗沘城的已经是一座孤城,撤兵已经是必然!这种事情也瞒不久的,多则一个月,少则十来天,你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阿弥陀佛!”慧聪垂首念了声佛,王文佐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万千思绪,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几分钟后,慧聪问道:“那你想要贫僧做什么?” ------题外话------ 收藏终于过万,是一小步也是一大步,韦伯希望这本书能够慢慢长大,最后完结,这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共勉!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买卖 王文佐面露笑容,他知道自己没有挑错人,眼前的僧人很聪明,这会替他省下很多麻烦。 “是的,我希望你能够替我做点事情,实际上也是为你自己!” “为我自己?” “没错,你不是想要重建定林寺吗?这可需要不少钱粮呀!” 慧聪紧抿嘴唇,以防止诘问脱口而出:重建定林寺与你们唐人有何关系?难道将寺院夷为平地的不是你们吗?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这个消息暗中报给百济人,这样他们复国之后,应该会重重的酬谢你,这应该对你重建定林寺有所帮助!”说到这里,王文佐笑了笑:“你该不会没有渠道可以把消息传递给那些人吧?” “你让我给百济人通告消息?” “不错,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瞒你,这是为了将来做打算!” “将来做打算?” “不错,这泗沘城周围有不少百济人的眼线,像撤兵这么大的事情是不可能完全瞒过鬼室福信他们的,无非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既然如此,不如通过你来告诉他们,这样就能控制一条有效的管道,关键时候便能起用!” “王参军你是想再利用我取得信任之后再传递假消息过去?”慧聪摇了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撒谎要下拔舌地狱的,这件事情贫僧做不成,你杀了我吧!” “禅师你太性急了!”王文佐笑了起来:“我若是要用计何须用你,我手下的百济人还少吗?我要的是一条管道,一条可以获得双方信任、可以交流信息的管道!” “管道?” “嗯,禅师,你要知道今日是敌人,未必明日还是敌人。今日留下一条路,他日说不定就用得上!” “那,那你就不怕那些人得知你们要撤兵,与你们不利?” “禅师,你还真是个实诚人呀!”王文佐笑了起来:“若是我们留在百济,那些人自然是要和我们死战到底;但若是我们撤兵,他们还会和我们打吗?打赢了又有什么好处?有力气心思留着和新罗人使不好吗?他们的麻烦事还多着呢!” “参军说的是!”慧聪此时也明白过来了,百济虽然是唐军所灭,但生死大敌却是新罗,毕竟大唐和百济隔着黄海,而新罗却和百济山水相连。 只要唐军撤走就和百济没有直接利害冲突了,与其和即将撤退的唐军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跟在后面接受地盘,省下力气对付新罗人。否则和唐军打输了自然不必说,要是打赢了,大唐再派几万人过来报复岂不是自找苦吃? “禅师明白就好!”王文佐喝了一口桦树汁,笑道:“仗是打完了,就要谈谈其他的事情了,也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考虑嘛!” “后路?” “不错,我和你都需要后路!”王文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慧聪:“我回到大唐,应该有个官身,但囊中却无钱;你想要重建定林寺,却也是身无半文,百济人就算复国成功,也是百废俱兴,咱们三都需要后路,可以互通有无。” “互通有无?” “不错,当初唐军灭百济,贵国数百年的积蓄尽数落入我大唐手中,苏大将军回国时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泗沘城中。现在我们要撤兵,这些东西按说带不走的都要一把火烧掉的——” “王参军的意思是你打算把这些东西卖给那些人?” “不是我,是上面那些人,我没这么大的本事!”王文佐伸出大拇指,向自己头顶上指了指:“仗已经打完了,上头的人需要钱去长安活动,府库里带不走的都可以留给他们,一共五十万贯,一口价,不讨价还价。” “五十万贯?”慧聪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也未免太多了吧?这个时候谁拿的出这么多?能不能少些!” “少些?这五十万贯丢到长安去,连个泡泡都冒不起来,不能少了!”王文佐冷笑了一声:“又没说一定要现钱,金银珠宝、皮裘药材、只要是易于携带的珍宝都可以折价嘛!禅师,你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何必替人家讨价还价?” “那倒也是!”慧聪回过神来,自失的笑了笑:“贫僧可以试试,那可否给个凭证,也好取信于那边?” “禅师,这种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怎么会有凭证?”王文佐冷笑道:“那边若是有意,就派个人来细细商量,若是无意那就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 周留城。 他们当中最年长的已经成年,有十七八岁,最大的一个已经年满二十,但大多数人都很年轻,在十六岁以下。 鬼室芸站在塔楼的阳台上,观看着正在操练的新兵,气喘吁吁,闷哼和咒骂。木头敲击的喀啦声响彻校场,不时还传来挨揍时发出的号叫。老兵迈着大步,在男孩群里走来走去,白胡?子下脸红成一片,嘴里念念有词,“不行,”他不停念叨,“不行,不行,不行啊!” “他们好像不太成!”鬼室芸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问道,她伸出手挠了挠猎犬的耳背,那头雄壮的公犬啃着一根后腿肉,牙齿咬得骨头嘎嘣作响。 “没错!”年长的侍女叹了口气,她正小心的搀扶着鬼室芸的手臂,以免已经怀孕的她跌倒:“他们还需要时间训练,而且还太年轻,筋骨还没完全长成,训练好的士兵都被您兄长带走了,现在城外都是倭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必须重新训练!” 鬼室芸叹了口气,她知道侍女话中的深意,随着到来的倭人越来越多,城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丈夫出现的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也匆匆离去,而兄长每次进城,身边都带着上千全副武装的护卫,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 而自己也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流言,扶余丰璋璋有一个倭人妻子,而倭人的大将就是那个倭人妻子的父亲,而倭人大将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扶余丰璋璋身边只能有一个妻子,那就是自己的女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吴越同舟 哎呦! 鬼室芸突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一旁的侍女赶忙托住她的手臂,将其搀扶到靠椅旁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没什么,就是肚里的孩子踢了我一脚!”鬼室芸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这么有力气,一定是个儿子!” “您说的是!”侍女伸手摸了摸鬼室芸的脉象,确认无误后说:“这里风大,要不先进去歇息会吧?” “不,我想在这里待会,看着这些年轻人让我心情舒畅!”鬼室芸笑道,其实她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屋子里没有人,只让我觉得冷。 “也好!”侍女似乎是看出了主人的心事,她微微的曲了下膝盖:“要不我去取条毛毯过来,这样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 “也好!” 鬼室芸斜倚在靠椅上,感受着腹中孩儿的孕动,耳边传来下面广场上新兵的操练声。身为一国王后,腹中孕育着未来的国王,她应该觉得满足且幸福,但说实话她却高兴不起来。 “王后陛下!”天籁小说网 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鬼室芸抬起头,侍女的身旁站着一个僧人。 “他说自己是定林寺的僧人,说希望能够见您,有极为要紧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定林寺对于鬼室芸并不陌生,这让她想起了那些美好的过去,她坐起身来,露出亲切的笑容:“原来是定林寺的高僧,有什么事吗?” 慧聪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赶忙又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他来周留的路上也曾经打听过,知道眼下城中倭人势力甚为强盛,他自然不愿意把这个消息让倭人知道,便四处打听,最后通过一个虔信的妇人渠道找到了鬼室芸的首席侍女身上来。 “贫僧有一件干系到百济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禀告您,还请屏退左右,以免泄露惹来大祸!” 鬼室芸惊讶的看了自己的侍女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脸错愕,显然这个僧人并没有对她说实话。 “阿澄是我的身边人,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她的!”鬼室芸心中有点不快:“有什么事情你现在可以说了!” “是!”慧聪低下头去:“贫僧是从泗沘城来的,唐人要撤兵了!” “唐人要撤兵?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鬼室芸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原先心中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是一个唐军的军官亲口告诉我的!”慧聪道:“他还说如果有人愿意出五十万贯的话,唐人可以把泗沘城府库中剩下的东西都留下来!” “五十万贯!”侍女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鬼室芸却完全没在意要价:“那个军官是什么人,他的话可信吗?” “是都督府的一个参军,可信与否贫僧也不知道,我只是带个话的!”慧聪倒是老实的很:“他说若是有兴趣就派个人过去谈,否则那些东西他们离开前就连同泗沘城一把火烧掉!” “这些唐人还真是霸道!” 鬼室芸抬起右手,制止住侍女的咒骂,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也会这般,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现在的她已经是个女人、母亲、王后。 “阿澄,你给禅师安排一个住处!” “是!” “一切都要你亲自安排,要僻静的地方,要确保安全,明白吗?” “明白!”侍女立刻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她走到慧聪身旁,恭谨的说:“请随我来!” 鬼室芸回到靠椅上,此时她觉得有点凉,起身找毛毯,这才想起来方才侍女没有带毛毯过来,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孩子,咱们娘俩只好在这里等等了!” 几分钟后,侍女回来了,她神色紧张的凑到鬼室芸耳边,低声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偏殿旁边的那个院子里,由我弟弟看守,每日让他媳妇送两顿饭去!” “好!”鬼室芸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伸出右手:“快吃晚饭了,扶我去餐厅吧!” 餐厅里空空荡荡,鬼室芸刚刚坐下,便看到扶余丰璋的倭人侍从迎了上来,面无表情对鬼室芸说扶余丰璋今晚有国事处置,无法与她共进晚餐,请不必等他。虽然鬼室芸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心中还是生出一股怨尤之情。她向那侍从点了点头:“你替我回禀夫君,请他保重身体,以国事为重!” “喏!”那侍从应了一声,向鬼室芸欠了欠身体,便转身离去。 “今晚的鸡汤味道还不错!”侍女尝了尝鸡汤,舀了一碗送到鬼室芸面前,鬼室芸喝了两勺,突然胸中一股无名火自冲脑门,右手一掀,将汤碗甩了出去,铜碗在地上飞出十几米远,和花岗岩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息怒,小心腹中的孩子!”侍女赶忙抓住鬼室芸的右手,她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请您再忍几个月,便不用再受那扶余丰璋的气了!” “为何这么说?”鬼室芸愣住了。 “您想想,当初家主力主邀请扶余丰璋回国为了什么?不就是向借助其王室的名义来聚拢人心,抵抗唐人吗?现在唐人就要走了,您腹中又有了扶余王室血统的孩子,家主手握重兵,您不觉得扶余丰璋那小子有些多余了吗?” 鬼室芸打了个寒颤,脑中不由得闪过了曾经与扶余丰璋的温存,但转瞬间又想起扶余丰璋对自己的冷落和倭人妻子的流言,心中大恨:“若我腹中的是个女孩呢?” “这有何难?”侍女笑了起来:“到时候找几个出生时日差不多的男孩不就行了,谁还敢质疑不成?阿芸,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心里话:王后虽然好,还是没有太后好呀!” 良久之后,鬼室芸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来:“阿澄,我们回书房,我要写一封信给我哥哥!” 泗沘城。 “你就是鬼室福信的使者?”王文佐抬起头,有些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只见其身材高大匀称,步伐轻捷而又富有节奏,给人一种大型猫科动物的感觉,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遮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眼瞳黑亮如同玛瑙,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鬼室福信干嘛派一个这么显眼的家伙来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武库 “不错,在下黑齿常之,受国相之命前来!”黑齿常之的汉语说的有些口音,但足以听懂,王文佐点了点头,看来语言是鬼室福信选择这个人的原因。他向对方索要了信物,确认了身份之后:“这样吧,我先带你去验验货,也好让你知道这五十万贯不是讹你们的,确是物有所值!” 黑齿常之神色默然,跟在王文佐的身后,眼前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高耸的城墙、壮丽的宫室、熟悉的街道,只是路上的行人已经变了模样,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诗经》中的“彼黍离离”,眼角不禁一酸。 “王参军,您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守门的校尉十分热情,他行罢了礼用十分亲热的口气:“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待会留下来一起喝两杯?属下这里有两罐去年的酒,味道还过得去!” “下次吧,都督还有差遣!”王文佐从腰间取出一块木牌:“都督有命,让我带人清点一下仓库,你把账薄拿来!” “是,是!”那校尉应了一声,一边唤人挪开拒马开门,一边陪笑道:“王参军,上头这是干嘛,突然要来清点仓库!” “我哪里知道,早上突然接到的命令!” “哦!”那校尉看了黑齿常之一眼:“你后面那个人是谁,怎得从未见过!” 王文佐笑了笑,低声道:“听说是刘刺史的人,以前都在外头,前几日才回泗沘城,兄弟放心,有我在,不会你为难的!” 守门校尉心中大定,低声道:“有劳参军了,待会兄弟我必有一番心意奉上!” 一行人进了门,王文佐借了一个灯笼,取了账薄,打发走了那守门校尉,对黑齿常之笑道:“请随我来!” 走进武库的大门,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王文佐将灯笼转了半圈,黑暗中鬼影潜动,摇曳的灯光照亮脚底的石板,左右显现出两两成对的花岗岩柱,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黑暗。石柱之间的隔板上摆满了各种武器和盔甲,他拿着账薄,不时用上面的数字比对,就好像一个尽职的仓管在清点库存。 王文佐领路在前,穿梭于石柱之间,黑齿常之默然无语的紧跟其后,只觉得森冷刺骨,足音回荡于诺大的武库。那些盔甲里仿佛有鬼魂驻守,生者的脚步惊醒了他们,他们并肩而坐,用再也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脊背,随时可能拔剑而起,将自己砍成肉酱。 突然,王文佐停住脚步,灯光射入黑暗之中,两侧的隔板上已经是空无一物,而依照账薄的记录,这些隔板上应该还装满武器和箭矢。 “这混蛋!”王文佐低声骂道。 “王参军!”黑齿常之的声音打破了武库的沉寂:“你真的打算把这些武器都给我们?” “是的!”王文佐转过身来,面带笑容:“不过不是我,我并没有这个权力,是上头的人!” “这些武器至少可以武装三万人!”黑齿常之沉声道:“而你和我们是死敌!” “不,你错了!也许我们之间曾经战斗,但那只是因为有天子诏命让我们来这里,现在我们要回去了,你要远征大唐复仇吗?如果那样,那我们就还是敌人!否则我不觉得我们是敌人!” “不!”黑齿常之露出一丝苦笑:“也许我想复仇,但也没有这个能力!百济能够复国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就好,我也不想和你们继续打下去了!而我们不可能带着这些玩意撤军,太多了也太重了。而且带回去了也是丢在武库里发霉生锈,还不如换些有用的东西!” 黑齿常之冷哼了一声,他不想和眼前这个贪鄙之徒再多说什么了:“我想清点一下,这样回去后也好向国相交待!” 王文佐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退到一旁,将灯笼交给黑齿常之,自己退到门口等候。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黑齿常之的身影:“都清点好了!” “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可以交货!” “这个还没定,必须等到撤兵前才能交易,否则这些武器可能会被你们用来对付我们!”王文佐笑了笑:“还有一件事情,你知道舍利子吗?如果能把这个交出来,可以抵十万贯的货款!” “舍利子?你是说弥勒寺的那个吗?” “不错,我也不瞒你,这舍利子是长安宫里人要的,只要送过去,便能讨得宫中贵人的欢心,免去不胜之罪!你们百济现在这样子,要舍利子也没啥用,不如拿来抵十万贯,岂不是两全其美?” 黑齿常之看着王文佐,心中有种荒谬的感觉,千万人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上位者却只是为了一颗舍利子,最后他嘴角扭了扭:“那玩意已经不在百济了!” “在哪里?” “在倭人手上,不久前国相将舍利子赠给了倭帅安培比罗夫,现在已经在倭人手上,至于在百济还是已经送回倭国那就不知道了!” “在倭人手上?”王文佐的沮丧溢于言表,他摇了摇头:“也算是有了线索,倭帅的名字叫安培比罗夫是吧?” “不错,这个人是倭人中的名门,扶余丰璋在倭国做人质时便娶了他的女儿!” “哦?还有这等事?”王文佐惊讶的看了一眼黑齿常之,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供如此重要的情报:“好,好,这当真是承了你的人情,这样吧,你去里面挑二十具甲,权当是我的回礼!” “多谢王参军了!”黑齿常之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站在敌对一方,但开朗豁达,有一种罕见的吸引力,让人无法对他生出仇恨与戒备,也许正如他说的一样,是命运把他派到了这里,拔刀相向,而现在命运又让他离开,谁又能和命运作对呢?天籁小说网 “不过是些顺水人情,不值当一个谢字!”王文佐笑了笑:“对了,慧聪禅师在周留城过得可好?” “慧聪禅师?” “就是我们派去的使者!”王文佐看了看黑齿常之的脸色,确认对方对这些所知不多:“也是我的朋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敕书 “应该没事!”黑齿常之道:“等我安全回去,你的这个朋友就能离开!” “那好,就祝你归途一路平安啦!” 看着黑齿常之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下,王文佐露出一丝笑容,他并不在意这笔交易是否能够达成,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让百济人相信唐军真的即将撤离,这样一来隐藏在他们当中的尖锐矛盾才会爆发出来。 无论交易是否能达成,只要这个信使能够把自己的“诚意”带回去就可以了。至于剩下的事情那就并非人力所能及,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送走了黑齿常之,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住处,洗了个澡让桑丘弄壶好酒,一只烤的焦黄焦黄的鸡或者鸭子,正准备吃饱了睡个够。却遇到都督府有使者前来,说是都督召见。王文佐只得换了官袍,急匆匆来到都督府。只见刘仁愿、刘仁轨、杜爽三人都在,心知是有要事,赶忙躬身行礼。 “三郎来了便好,这个你先看看!”刘仁愿取出一封文书递了过来,王文佐赶忙接过一看,却是朝廷的敕书:其内容为平壤军撤归,百济军孤军难以自保,应当撤往新罗,若是新罗金法敏需要你们镇守,那么便留在新罗,否则便走海路回国!” 显然这封敕书是朝廷接到刘仁愿等人的奏请之前便发出来的,否则敕书中不会没有对刘仁愿上奏内容的回复。 “王参军!”刘仁轨道:“你怎么看?” “敕书所言自然是万全之策!”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朝廷居万里之外,岂能尽知贼中情弊?以末将所见,还是依照先前议定之法行事的好!” “王参军此言差矣!”杜爽道:“既然朝廷已有敕书,我辈自当听命行事,岂有自作主张的道理?” “临敌制变乃是兵法常道,岂能说是自作主张?”刘仁轨冷笑道:“再说朝廷发出这封敕书时还没有收到我等先前的奏请,只需多等旬月,定然会有新敕书到!” “那刘刺史的意思是收到朝廷敕书不立即照办却迁延时日?”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刘仁愿正要出言劝解,王文佐笑道:“二位,末将今日从鬼室福信的使者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刘仁愿问道。 “此番倭人来援之大将名叫安培比罗夫,此人乃是倭人中的名门,那扶余丰璋在倭国时曾经娶了他的女儿。” “那岂不是说安培比罗夫是扶余丰璋的岳父?”刘仁愿问道。 “不错,安培比罗夫和鬼室福信,一个是岳父,一个是大舅子,扶余丰璋夹在当中,也着实难办的很!” “三郎说的不错!”刘仁愿笑了起来:“若这么说,这两人便是为了自家女儿,也要斗个死去活来了!” 杜爽眼见得刘仁愿也被王文佐拉了过去,心中暗急:“王参军你这不过都是些从别人口中得到的一面之词,焉知不是贼子故意说来哄骗你的,岂能用来决定军国大事?” “杜长史说的是!”王文佐笑道:“不过下官这消息未必属实,这敕书总算是真的了吧?” “那又如何?” “杜长史,若是要依照敕书上说的,我军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出兵攻取真岘城?” “那是自然!”杜爽冷冷的看着王文佐:“此城扼守通往新罗之路,若不拿下,如何退往新罗?” “我们完全可以依照敕书上写的去做,因为这和我们的决定并不矛盾!”王文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反正只有让百济人知道我们要撤离,他们才会放心自相残杀!” “如果你猜错了呢?”杜爽冷笑道:“他们没有自相残杀呢?” “那我们就照敕书行事便是!”王文佐笑道:“要想骗过别人,最好装的和真的一样,不是吗?” 五日后。 “那就是真岘城!”向导手指前方:“就在那儿,您看到那条溪水了吗?如果您的眼力足够好,就能看到一座白色的山城,那座城是完全用白色的山岩堆砌而成的!” “当初那些家伙是怎么把这么坚固的城丢掉的?”王文佐目瞪口呆,眼前的山峰刺破苍天的肚子,耸立云天,而真岘城正好处于距离山峰不远的一个平台,站在城垛上,可以俯瞰下面的谷道——直通新罗。在通往山城的道路上有数处山栅,隐约可以看到军旗,显然那儿有百济人驻守。 “刘刺史!”王文佐低声道:“请恕属下直言,真岘城只怕非仓促间能够攻下的!” “是呀!”刘仁轨点了点头,他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指挥官,而王文佐则是他的副将:“但世上没有不落之城,你说是吗?王参军?” “刺史说的是!”王文佐的口气有点敷衍,他开始仔细的观察四周的地形,刘仁轨没有在意,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王文佐的举动,没有说话。 “照我看,要攻陷这真岘城的办法唯有一个,那就是把敌人吸引到那几处山栅来,加以消灭,然后再凭人数优势反复消耗,攻下此城。”王文佐摊开手:“但这办法要奏效,还得敌军够蠢,如果他们坚守主城不出,说实话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王参军,你知道吗?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真岘城直通山顶!”刘仁轨笑道。 “您怎么知道的?”???.23sk. “是新罗人告诉我的!”刘仁轨笑道:“这座城原本是新罗人建成的,后来被百济人夺去了!” “哦,若是这样,那就简单多了!”王文佐一愣,旋即笑道:“刘刺史身边有熟悉这条山路的向导吧?” “本官手下有几个新罗通译,其中一人祖上籍贯本就是这一带,便是他告诉我这些的!”刘仁轨脸色一整:“王参军,绕路登山之事就交给你了!” “属下遵令!” “三郎,走小路登山让我和贺拔去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去?”崔弘度低声问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登山 “这次攻打真岘城刘刺史是主将,我是副将,主将督领各军正面攻城,副将领兵绕小路登山,我不亲自去怎么成?”王文佐抬起双臂,让身后的桑丘束紧腰带:“你不必替我操心!临敌机变,你和贺拔雍都不如我!” “话是这么说,可那个刘刺史也是奇怪,攻打真岘城这点小事也要亲自督军,他留在泗沘城等好消息不行吗?”3sk. “你当他不想吗?”王文佐笑了笑:“表面上他是带方州刺史,实际上不过是个待处刑的死囚。得罪了李义府,当朝的宰相。换了你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还敢留在泗沘城等好消息?” “这倒也是,只是苦了你了!”崔弘度笑着摇了摇头:“对了,你觉得那个向导怎么样?靠得住吗?” “新罗人和百济人打了几百年仗,两边早就是血海深仇了,你还怕人家不卖力气?”王文佐轻轻的跳跃了两下,确认腰带已经扎结实了,笑道:“你还是把自家弓弦多涂涂蜡吧,今晚我可是都指望你的神射了!” 新罗向导是个瘦长结实的中年人,他头上用一块黑布包了,身着紧身皮衣,腰间插了匕首,手上拿着一根长柄骨朵,既可以当武器,又可以当登山的手杖。他鞠躬的姿势颇为优雅:“参军郎君,我向您保证,这条路我少年时摸黑走过上百次,绝不会出事情的!” 他充满自信的口气也感染了王文佐,他不禁露出笑容:“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金葛!黄金的金,葛条的葛!” “很好,我把我还有同行的一百人都交给你了,如果一切顺利,你可以第一个挑选战利品,除此之外,我另外还赏给你二十匹绢!” “多谢郎君!”金葛磕了个头,起身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你们所有人都换上麻鞋,还要用草绳绑好,就像我这样,山上路滑,还有每十个人都用绳子拴成一串,这样即使有人失足也不至于跌落山谷!” “很好,一切都照你说的办!”王文佐问道:“不过夜里登山,真的不用举火吗?” “不用!”金葛看了看天空:“今晚一定是个好天气,有星星和月亮便足够了,只需紧随我的脚步,便绝无问题!” 正如金葛预料的那样,当天夜里是一个好天气,月光洒在山路上,仿佛玉璧。最开始这段山路比王文佐原本期待的要轻松许多。 森林离他们很近,伸展过来遮住山路,搭起一棚瑟瑟作响的青绿屋顶,连月光也被遮蔽,所以他们仿佛是在暗道里行进。 但是拖运之中的骡子的步履稳健,毫无疲态,金葛也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步履稳健,山路蜿蜒崎岖,一行人沿路缓步慢行,越过山壁。厚厚的松针铺在地上宛如绒毯,骡子走在石阶上只发出最细微的声音,这甚至让王文佐有一种安全的幻觉,似乎自己不是在夜袭,而是与好友的一次夜游。 “前面就是鹰垂岭了!”金葛宣布道:“剩下的路就难走了,要把骡子背上的辎重卸下来,这里大家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一刻后出发!” 王文佐盘腿坐下,吐出口中衔着的木枚,他这才觉得自己腮帮子已经发麻了,食物是囊中的干饼和肉干,用小刀切成小块咽下。 随后他们收拾行装,在月光照耀下再度出发,正如金葛先前提醒的,接下来的路更为艰险,不仅道路更加陡峭,而且地上散满了鹅卵石和岩石碎片,队伍最前面的哨探不得不用树枝将路面清理干净,以免有人踩在上面滑倒。 “若是有人在这里摔倒,那可就糟糕了!”金葛低声道。 王文佐连连点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所处的高度,这里林木渐稀,风势转强,拉扯着他的衣服,把头发吹进眼睛里。山路不断迂回盘旋,因此他可以看见下面的百济人的山栅,以及更下方的唐军营地,那里的火光好似烛焰一般。 直到拂晓时分,王文佐才停下脚步,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借助晨曦他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真岘城的石壁了。 这座山城的规模并不大,方圆只有一亩大小,有一座加固的塔楼,一座木料搭建的主堡,以及躲在低矮石墙后的马厩、仓库、宿舍。围墙砌得很粗糙,只是用大块的石条堆砌而成,也没有涂上灰泥。 虽然如此,它却紧挨着山体,形势足以掌控从山栅上山的所有的石阶。若有敌人想动真岘城的主意,他就得从山栅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同时还必须承受自山城上落下的飞箭和落石。 “我们没有梯子,怎么登城?”王文佐低声问道。 “用不着梯子!”金葛伸出右手:“您看那边!” 王文佐顺着金葛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在距离真岘城大约两箭之地远处有一段极为陡峭的崖壁,几乎是垂直的崖壁直通山顶,站在山顶便能俯瞰真岘城。 “你不会是百济人的奸细吧?”贺拔雍怒道:“我们又不是猴子,怎么爬的上去!” “爬的上去的!”金葛坚持道:“我小时候就爬过很多次,这段路我很熟!” “就算你爬的上去也不等于我们爬的上去呀!”贺拔雍愈发激愤:“再说这里距离真岘城那么近,咱们这么多人爬上去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若是被发现了大家在崖壁上只有死路一条!” “贺拔,不用说了!”王文佐喝住部下,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先登之赏我就不必说了,只需要二十人,有胆力过人之人便上前一步,余者在这里静候便是!” 片刻之后,士兵中稀稀拉拉的站出了若干人来,王文佐数了数,一共只有十七人,他笑了笑:“也好,有这些也足够了!大家把身上碍事的家伙都解下来,待会登山方便!” 即将登崖的人们走到崖壁旁的一块巨石后,他们脱下解下盔甲武器,将其用牛皮包裹捆扎好,然后将一卷粗麻绳绕在一侧肩膀,斜跨过胸,然后绑上专门的软鹿皮靴子——鞋子顶端有突出的铁钩,他们的腰间也悬挂着登山用的铁钩。每组四个人,最后一组五人,王文佐正准备亲自上阵,却被贺拔雍拉住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先登 “参军,让我来!我死了不要紧,大伙儿不能没有你!” “也好!”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拍了拍贺拔雍的肩膀:“一切小心!” 此时山下传来阵阵喊杀声,那是山下的唐军开始进攻山栅的百济人,王文佐探出头向陕西看了看,本能的恐惧立刻抓住了他的心脏,自己距离那些蚂蚁般大小的人们之间是巨大的虚无空洞,猛烈地风向他嘶吼,拉扯自己的披风和头发,企图将他扯下去,王文佐后退了以小步,背上大汗淋漓。 “一切都交给我吧,请静待佳音!”贺拔雍的声音仿佛从几百米外传来,王文佐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万事小心,若是不成就不要勉强!” 贺拔雍没有说话,张开双臂和王文佐拥抱了一下,转身而去。王文佐站在那儿,直到部下的背影消失在巨石之后。 贺拔雍跟着金葛,沿着岩壁攀行,他开始逐渐相信这家伙没有撒谎了,岩壁固然陡峭,但他总是能找到某个凹陷、凸出,就好像这是他家后院的假山,恐惧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兴奋。 “加把劲,最后一段了!”金葛喘着粗气道。 “最后一段?”贺拔雍抬头看了看山顶,那儿和自己的直线距离至少有一百米,他不禁有些怀疑:“你昏头了吧!” “没错!”金葛费力的将自己右脚踩在一块凸出的岩角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挪了过去,然后双臂一撑,翻身上了一个巨石,转身伸出右手,将贺拔雍拉了上来:“你看,这是不是很巧,老天爷让咱们从这里爬上去的!” 贺拔雍喘着粗气,惊讶的发现在巨石的背后有一根粗壮的山藤,蜿蜒曲折沿着崖壁直通山顶,难怪那金葛说老天爷让自己从这里爬上去。 “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留着这手!为何不早说?”贺拔雍又惊又喜。 “贺拔校尉,这里我也有七八年没来了,谁知道这藤是不是已经老死腐烂了?或者被百济人砍了烧了?若是先夸口说了,到头来却不一样,岂不是大罪过?”金葛道。 “这倒也是!”贺拔雍此时心中大畅,也无心多说,他伸手扯了扯那藤,确认牢固后笑道:“既然如此,那某家就当先了!” 王文佐站在崖壁下,心中忐忑不安,唯恐有人从山上跌落下来,摔死人事小,若是让城中守军发现动静,自己在这里进退不得才是麻烦。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听到一声响,一块石头砸在不远处,抬头一看山顶却伸出红旗来,不由得大喜,赶忙一边挥手致意,一边让其他人将山上众人的武器和纵火物都搬过来,不一会儿有绳索垂下来,将这些东西拉了上去。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山下唐军已经攻下了一处山栅,其余几处山栅也被攻的甚急,城中的百济将佐派兵下山支援,将疲惫伤兵运回城中,王文佐看的清楚,却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让士兵们进食休息。又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到了接近晚饭时分,王文佐才发出信号,只过了约莫刻许钟时间,他便看到真岘城中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城头上有人用力摇旗。 “将士们,杀贼立功正在此时!”王文佐拔刀大喝,军士们一拥而上,冲到城下,城上早就垂下绳索来,王文佐当先爬上城来,对当面那个军士劈头问道:“贺拔雍呢?” “贺拔校尉去夺城门了!” “快!都随我来!”王文佐带着已经登城的士卒沿着城墙向城门冲去,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百济人只是零零散散的冲了上来,发出绝望的嚎叫,王文佐甚至没有拔刀的机会,他的亲兵们就把这些绝望的抵抗者射杀、刺穿、砍倒。 当王文佐再次看到贺拔雍的时候,他已经判若两人,他盾牌上的虎头几乎被砍成碎片,木板上刻画出深深的痕迹,但本人似乎安然无恙。然而当他走近,王文佐却发现他的锁甲手套和外衣袖子上全是黑血。 “你受伤了?” “不!”贺拔雍抬起手,伸了伸手指,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说:“这或许是金葛的血……”他摇了摇头:“或许是……,我不知道!” “金葛?他怎么了?”王文佐对这个新罗向导的印象还挺不错的,赶忙问道。 “就在那边!”贺拔雍用带血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马道:“那个守门的百济军官武艺很好,看到情况不妙,企图冲过来把我杀了,他差点就得手了。金葛挡住了他,用自己的肚子!” 王文佐走到马道旁,只见金葛的尸体横档在地上,他的肚子被刺穿了,在他的旁边躺着一个被砍断脖子的百济人,那应该就是贺拔雍口中的守门百济军官吧! “真是个没运气的人,胜利就在眼前,却死了!”崔弘度叹了口气,他与一旁的贺拔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少射杀了十来个敌人的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全身上下干净的仿佛准备参加一场婚宴。 “待会把战利品中挑一份最丰厚的吧,和骨灰一起让刘刺史转交给他的家人!”王文佐叹了口气:“把那个百济军官也葬了吧,勇敢的人死后至少应该有六尺之地!” 太阳下山之前,这场战斗就结束了。无论是山栅还是城中塔楼的守兵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放下武器,屈膝投降。至此百济唐军通往新罗的通道终于打通了 周留城。 她发着高烧,噩梦连连,梦中有各种熟悉的黑影。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站在一个狭长的石廊,头顶是高高的石拱,在遥远的石廊尽头是一扇门,她加快脚步,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内侧滑落。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吼声仿佛雷鸣,震得她头昏眼花,她加快脚步,看见阳光洒在草坪上,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香气,风吹草动,碧草宛若海浪。 23sk. 第一百五十九章 噩梦 扶余丰璋伸出双手抱住自己,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马鞭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平日里最喜欢这种香气。突然,阳光不复存在,乌云遮盖天空、大地裂开,世界起火燃烧。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扶余丰璋的脸变得憔悴而又忧伤,“你肚子里是我们的孩子!”他一边说话,鲜血一边从嘴角溢出,紧接着锋利的剑锋从胸口透出,滚烫的血液四溅,落在她的脸上。鬼室福信在扶余丰璋身后出现,面目狰狞,声如雷鸣:“妹妹,现在你就是王太后了!”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疯狂的挣脱丈夫的怀抱,转身逃走,临走前看到兄长将丈夫的头砍下来,提在手中,扶余丰璋的眼睛暴突出来,宛若胶冻,滑下白皙的面颊。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感觉到体内的热气,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她的子宫燃烧。她的儿子生得高大威武,有扶余丰璋一样的高大身材,以及杏仁形状的棕黑色眼睛。 他对她微笑,朝她伸手拥抱,然而当他张开嘴巴,吐出的却是滔天烈焰。她发现自己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就好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化为灰烬。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最后的感觉是长长久久的痛楚,体内燃烧的熊熊大火和低声细语的群星,覆盖了整个天地。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骤然醒来,嘴里有灰烬的味道。3sk. “不,”她呻吟道,“不要,求求你!” “怎么了?”侍女阿澄凑过来,将鬼室芸拥入怀中,就好像拥抱自己的孩子。 床帐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封闭。月光从窗口泻入,无数的灰尘在月光中跳动,仿佛无数碎片,鬼室芸的视线跟着它们穿过上方的窗口。 她心想:那毕竟只是惊梦一场。“救救我,”她小声说,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请给我……”她的喉咙沙哑刺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什么。为什么痛得如此厉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撕成碎片,又再重新组合。“我要……” “是,我马上拿水来!”侍女阿澄轻轻拍了拍鬼室芸的肩膀,跳下床。床帐里只有一人,鬼室芸想要……某件东西……某个人……到底是什么? 她知道这很重要,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最重要。她翻过身,用手肘支撑身体,与纠缠双脚的毛毯搏斗。移动好难好难: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一定要…… 当阿澄端着水回到床前,鬼室芸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神志清醒的说:“我想见夫君,立刻!” 周留城会议室。 “前天清晨,真岘城失陷了!” “真岘城天险之地,怎么会这么容易失陷?”扶余丰璋问道。 “唐军先猛攻支罗、尹城、大山、沙井等山栅,真岘城守将分兵据守各隘口,抵御唐军。”扶余忠胜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声音平稳,就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却不想被其分兵翻山隐于城下,夜里攀草登城,这才陷落了!” “这怎么可能?”扶余丰璋摇了摇头,他曾经出征新罗途径当地,真岘城的险峻给当时的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唐人难道都是一群猴子吗? “这已经是事实了!”扶余忠胜摊开双手:“要派兵夺回真岘城吗?” “太难了!”扶余丰璋心思烦乱的摇了摇头:“真岘城是天险,唐人夺下千难万难,可以一旦失去了,我们再想攻取只会更难!” 这时侍女阿澄出现在门口:“殿下!夫人有恙!” “什么?”扶余丰璋脸色微变,起身便要出门,但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安培比罗夫一眼,咬了咬牙才转身离开。扶余忠胜在一旁看得清楚,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阿芸,你怎么了?”扶余丰璋冲进门,抓住鬼室芸的双手:“大夫来看过了吗?” “已经看过了!”看到丈夫关切的面容,鬼室芸嘴角含笑:“大夫说没什么,应该是动了点胎气,多静养几日便是了!” “那便好!”扶余丰璋松了口气,旋即道:“那接下来你就别出屋子了,就在床上静养便是!” “那怎么能行!”鬼室芸娇嗔道:“整日躺在床上我还不活活憋死?” “是呀,殿下!”一旁的侍女阿澄也插嘴道:“大夫也说了,夫人每日还是要呼吸外间的空气,晒晒太阳,多走几步,这样才对孩子好!” “若是如此,我让人搬幅乘舆来,每日抬着阿芸在外头转转,到平坦处扶着乘舆多走几步,如何?” 听到丈夫待自己如此关切,鬼室芸心中暗喜,含羞点了点头:“你也要保重身体,切莫累坏了身子,我和腹中的孩儿都指望着你呢!” 听鬼室芸这般说,扶余丰璋不由得想起方才的坏消息,不由得叹了口气,鬼室芸见状,赶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吗?” “没什么,刚刚得到消息唐人攻陷了真岘城,所以有些烦恼!” “真岘城?那儿岂不是通往新罗的隘口?” “你也知道那儿?”扶余丰璋一愣,旋即苦笑道:“算了,我也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反而让你白白操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岂可以说白白操心!”鬼室芸正想着如何劝慰丈夫,脑子中突然灵光一现:“夫君,你说这会不会是唐人企图逃走呢?” “逃走?”扶余丰璋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唐人这是为了打通逃亡之路?不错,平壤之役后留在泗沘城的唐军已经是孤军,若要脱逃只有两条路,还有一条路则是白村江出海,但这条路他们眼下没有这么多船;一条是前往新罗,然后乘船回国。” 第一百六十章 矛盾 狂喜之下扶余丰璋一把将鬼室芸从床上抱了起来,转了两圈:“阿芸,你真是我的宝!”引得一旁的侍女阿澄连忙叫喊:“殿下,殿下小心,小心夫人肚里的孩子!” “对,对,肚里的孩子!”扶余丰璋赶忙将鬼室芸小心的放回床上,陪笑道:“阿芸,我方才是喜昏头了,你没事吧!” “没事!”鬼室芸已经是满脸红晕,她低下头:“我方才也不过是乱说的,未必是对的!” “呵呵,以唐人眼下的处境,十有七八是这样!”扶余丰璋已经一扫方才进门时的忧虑,笑道:“阿芸你且好生歇息,我方才军议只到一半,须得先回去一趟,晚些再来看望你!”说罢他扶着鬼室芸躺下,又替其折好被角才出门。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扶余丰璋离开鬼室芸的宫室,健步如飞的走到军议处,远远的从窗外看到安培比罗夫,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用力搓了两下脸,待到脸上笑意褪去了方才进了门,沉声道:“阿爸,我回来了!”23sk. “嗯!”安培比罗夫瞥了扶余丰璋一眼,沉声道:“方才的事情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那鬼室芸肚子有你的孩子,你去探望一下很正常。优秀的男人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无论是我还是晴子都不会在意这些,只要你别忘了自己脚下踩的是哪条船就好!” “是,丰璋明白!” 两人此时各怀心事,又说了几句便离去。待到安培比罗夫出了门,扶余丰璋突然问道:“忠胜,你觉得我应该站哪边?” “这个——!” 看到扶余忠胜有些犹豫,扶余丰璋道:“忠胜,安培比罗夫也好,鬼室福信也罢,对我都是别有用心,只有你是当初随我一同去倭国当人质的同胞兄弟,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直言!” “正如您所说的,安培比罗夫和鬼室福信都是别有用心,但若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选倭人一边!”扶余忠胜道:“当然,这都是愚弟我的一己之见,希望没有冒犯您!” “为何选倭人?” “倭人最在意的乃是任那四郡,而任那四郡乃是新罗之地,所以只要新罗一日不灭,倭人与我百济便无直接的利益冲突。而鬼室福信此人野心极大,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道琛乃是倡义之人,只因与他意见相左,便被他寻机害了。这等人如豺狼在侧,着实不敢安寝!” “忠胜你是说他也会害我?”扶余丰璋问道。 “谁知道呢?”扶余忠胜冷笑道:“说实话,当初得知道琛被他杀了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唐人刚刚打了那么大的胜仗,他不想着怎么挽回败局,却先急着铲除异己。这等心性已是非人,着实可怖!” 听到扶余忠胜这般评价自己的岳父,扶余丰璋无言以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看来是对其积怨已久,想必平日里只是碍着自己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毕竟阿芸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可若是她生下的是男孩呢?他和你一样,也流着扶余家的血?” “没用?”扶余丰璋一瞬间他便领会了扶余忠胜话语中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的,当初鬼室福信和道琛之所以邀请自己回国是因为各路义军莫衷一是,需要一个拥有百济王室血统的人来作为旗帜。 但现在道琛已死,复国军中已经无人可以与鬼室福信相争,而鬼室芸生下的如果是男孩,也拥有扶余王室的血脉,就不再需要扶余丰璋来当这幅旗帜了。 “事情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吗?”扶余丰璋长叹了一声:“我毕竟和道琛不一样!” “那是自然!您背后还有倭人!”扶余忠胜的声音宛如坚冰,又冷又硬:“可现在的情况与当时也不一样了,唐人很可能要撤兵了!” 扶余忠胜的话就好像一柄冰剑刺入了扶余丰璋的小腹,先是冰冷,然后是灼热,他猛地站起身来,向屋外冲出。 周留城,百济旧王宫。 “郎君请早点歇息!” 华丽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合拢,黑齿常之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鎏金兽首铜香炉、镶嵌着象牙的几案、檀木书架、精致的唐国漆器,应该来说唐人对自己的待遇还真不错。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宫,在黑齿常之10岁的时候,就曾经跟随父亲入宫晋见。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群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时的他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未来居然有一天能够住进其中的一间。 相比起第一次出使,这一次黑齿常之的任务就明确多了——在临别前鬼室福信单独见了他,并告诉他此行必须完成两个任务:第一、要求唐军对不久前突袭真岘城做出合理的解释;第二达成武器交易的细节。 黑齿常之注意到这次国相并没有要他确定唐人即将撤军的真实性,黑齿常之认为这有两种可能:国相已经从某个自己不知道的渠道确认唐人是否真的即将撤兵;还有一种可能是国相根本不在乎唐人是否会撤兵,他只想尽快完成交易,获得泗沘城武库中的甲仗。国相打算用这些武器干什么?对于这点,黑齿常之并不想知道。 他打了个哈切,路上的疲乏充满了整个身体,黑齿常之走到屏风旁,木架上的铜盆里装满了水,还有皂胰子。他伸出手探了探水,温度正好。他笑了笑,洗了洗脸,脱衣上床,睡梦如铅一般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晨光透过窗户祛除梦魇,他才重新睁开双眼。 黑齿常之正整理床铺,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送早餐的侍者,随口道:“就放在几案上吧,我还有点事情!” “黑齿兄,别来无恙呀!”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黑齿常之回过头,惊讶的发现王文佐站在门口,赶忙拱手行礼道:“原来是王参军,我还以为是送饭的侍者,失礼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用间 “无妨,无妨!”王文佐还了礼,他注意到黑齿常之的黑眼圈:“怎么了,这房间不好吗?昨晚你好像睡得不好,眼圈都黑了!” “此地昔日是王宫吧?”黑齿常之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何,昨天晚上老是做噩梦,根本睡不好。” “有这等事?”王文佐盯着黑齿常之的脸,暗忖对方是否在撒谎,口中却说:“若是如此,那要不今晚便换个地方?安排的人也是的,这王宫城破时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鬼气森森的,怎么能用来招待客人!” “倒也不必!”对于王文佐突如其来的热情,黑齿常之有些不习惯:“自小都在沙场上滚打的,哪里还在乎这些。” “这么说来,黑齿将军是将门子弟啦!” “不错!”这件事情黑齿常之倒是没打算隐瞒对方,毕竟百济的军制就是世兵制,能做到他这个级别的军官肯定是贵族出身,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他邀请王文佐坐下,决定进入正题:“王参军,在下此番前来,却是有两桩事情:第一桩事情便是不久前真岘城之事,贵方说要撤军言和,却又袭破我百济关隘,这是何道理?” “原来是这件事情!”王文佐满脸笑容:“我想黑齿将军有点搞错了,我先前只说要撤兵,却从未说过言和。您想想,泗沘城中官职最高的便是刘都督,决定大唐与百济是战是和要么是天子,要么是朝中宰辅相公,岂是他一个四品官能决断的?” 黑齿常之闻言一愣,他努力回忆发现的确王文佐未曾提过议和,心中不由得微怒:“既不言和,那贵军这么做又是何意?兵不厌诈吗?” “自然是交易!”王文佐笑道:“在下先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因为我军要撤离百济,无法带走城中府库里的所有东西,所以想要与你方交易,除此之外再无他事,一切照旧。那真岘城扼守百济新罗两国要冲,我军自然要拿下,否则怎么回国?” 此时黑齿常之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听出了王文佐的意思:交易归交易,打仗归打仗,两者就好像马车的两条车辙一般,平行永不相交。 “那你就不怕惹恼我们,交易废止吗?” “将军说笑了,所谓交易就是两边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事情,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方得利。若是交易废止,我方最多少些钱财,贵方的损失就大了。” “不过是些甲仗器械罢了,我方损失怎么大了?”天籁小说网 “将军,唐军在百济一日,你们就只有一个敌人;可等我们走了之后呢?”王文佐的笑容意味深长:“这年月再好的朋友也比不过铁甲在身,利刃在手,您说是不是呀?” 黑齿常之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男人的话向他揭开了帘幕,露出下面隐藏的可怕真相。是的,唐人的撤军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而是一场新战争的开始,发生在同胞兄弟之间的更残酷,更悲哀的战争。 “既然您不说话,那我就当成我们已经没有异议了!”王文佐笑道:“接下来我们可以敲定交易的细节了!” 傍晚时分,谈判终于结束了,双方达成了协议,六天后在距离泗沘城西大约五十里的小丘做第一次交易,两百领铁甲,角弓一千张,擘张弩三百张,羽箭十万,价钱是十万贯,其中三万贯是铜钱,余者用金银、皮毛、珍贵药材等抵算。(这里提供一个当时铜钱购买力的参照物,唐初天宝年间唐中央政府收入大概1053万贯,其中粮食、布匹、绢折合800万贯左右,铜钱两百万贯,当然,唐政府的实际收入肯定不止这些,因为还有大量征发的免费劳役,但可见十万贯在当时是一笔巨额财产了。) “好了,我等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王文佐笑道:“来人,取酒菜来,让我和黑齿将军共饮几杯!” “多谢了!”黑齿常之此时哪里还有心情饮酒,他向王文佐拱了拱手:“王参军的美意在下心领了,时间紧迫,在下须得先回去将事情禀告国相。” “也好,那在下就不挽留了!”王文佐拱手还礼:“对了,我方的使者还安好吧,还请贵方好好招待!” “那是自然!” 送别了黑齿常之,王文佐长长的出了口气。拿下真岘城不光是打通了往新罗的通道,同时还是对百济复国军的试探:如果交易还能执行下去,那就说明复国军内部存在的矛盾已经到了十分尖锐的程度,以至于他们甚至已经不再将唐军视为自己的首要敌人,留力来对付现在的战友,未来的敌人,对于王文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都督府。 “这么说来,王参军觉得百济贼会拿着我们卖给他们的武器自相残杀啦?”杜爽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就好像出自一个没有声音的机器,但王文佐能从中感觉到讥讽的酸味。 “是的,杜长史,我认为是的,至少可能性很大!” “可能性很大?”杜爽冷笑道:“那我认为这些贼子拿来对付我们的可能性也很大!” “杜长史!”刘仁轨开口了,他口气很严厉:“当初王参军提出这个计策时可是所有人都同意的,也包括你!” “我当时只同意故作示弱引贼自相残杀,可没有同意把铁甲强弩这等军国之器交予贼手。须知贼众数倍与我,我军之所以能屡破贼人,就是因为贼人甲仗粗陋,现在竟然要把精甲利兵交给贼人,那与通敌有什么区别?” “贼人又不是傻子,若只是口头承诺,他们又怎么会相信我军是真的要撤兵?杜长史这简直是腐儒之谈!” “刘刺史你一个戴罪之人,竟然如此说话,难道不怕三尺国法,为尔所设?” “刘某自渡海而来,就没有考虑过一己利害得失,不像某些人——” “二位且住,且住!”眼见得杜、刘二人越吵越是厉害,已经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刘仁愿赶忙叫停,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二位,还是就事论事,莫要相互攻讦,免得有失体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曲折 “二位其实不必争执!”王文佐的声音很平静:“依照我的计划,这些甲仗并不会落入百济人之手!” “三郎,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执行这次交易?”刘仁愿疑惑的问道:“可若是如此,百济人就会怀疑我军是否真的会撤军,那他们就不会自相残杀了!” “不,我会老老实实的完成交易!”王文佐道:“然后半途中再派人将其夺回来!” “王参军打算用疑兵之计?”刘仁轨问道:“让鬼室福信以为是被敌对一派抢走的?” “不错!”王文佐惊讶的看了刘仁轨一眼,他也没想到对方能这么快猜到自己的意图。 “这个法子不错!可是怎么让鬼室福信相信是扶余丰璋而不是我们动手的呢?若我是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我们,毕竟鬼室福信肯定会对与我们交易的事情严加保密的!” “刘使君说的是!”王文佐笑道:“不过这一点我已经有了计划,我的打算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一个字,道:“若是让他们去办,那就万无一失了!” “原来如此,三郎早就成竹在胸了!”看清了桌上的字,刘仁愿已经是满脸笑容:“杜长史,你现在不会担心了吧?” “不会了!”杜爽偏过头去,不让刘仁轨看到自己脸上的不快。刘仁愿站起身来,走到王文佐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生做,我们都垂垂老矣,将来海东之事就靠小儿辈了!” 六天后、泗沘城外五十里小丘。 “王参军,你已经清点好了吗?”黑齿常之紧张的环视了四周,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唐军武士仿佛无生命的石像,让他不由得暗自心生寒意,从这次会面开始,他的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随着交易的进行,这种不祥的预感就愈来愈强烈,就好像夜袭时的鸣金声,震耳欲聋。 “一五、一十、二十……!”王文佐清点完最后一箱铜钱,拍了拍手上的铜锈:“算上其他的货物正好十万贯,哦,你也清点完了?那好,咱们财货两清了!” “不错,我已经清点完了,一切都没问题,那就告辞了!”黑齿常之顾不得礼数,向王文佐拱了拱手,便转身要走。 “且慢!” 黑齿常之停住脚步,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已经完全绷紧,仿佛被拉满的强弩,他转过身来,右手已经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王参军有事吗?” “就是关于铜钱的事情,这次的铜钱成色太一般了,不少都是以前南朝梁宋的旧钱,若是下次还这样就不成了。你们若是实在没有铜钱,下次用人参、东珠、貂皮、鹰翎来抵也可以!” “我知道了!”黑齿常之暗自松了口气,袖中的右手松开刀柄:“王参军,没有其他事情了吗?” “没有啦,还能有什么事情?”王文佐笑了起来:“黑齿将军你这次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看你额头上好多汗!” “哦?是吗?”黑齿常之一愣,旋即尴尬的笑道:“前两日受了点风寒,今日已经好多了!” “受了风寒还出门,啧啧,黑齿将军还真是勤俭奉公呀!”王文佐笑道:“那某家便祝将军一路顺风吧!” “多谢参军!” “将军,唐人走远了!” 黑齿常之勒住缰绳,回首遥望,只见数里外唐军的行列尾部正在缓慢的没入一道低矮山脊之后,黑齿常之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看来自己先前是多虑了,唐军并没有袭击自己的意图。不过他并没有在部下面前流露出松懈,而是沉声道:“不用管他们,加快行军!” 任存城。 砰砰砰! 鬼室福信从梦中惊醒,天还没有亮,一片寂静,灰蒙蒙的。他伸手抓住床边的刀柄,坐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黑齿佐平回来了!”门外传来侍卫队长的声音:“他要求立刻见您!” “哦?”鬼室福信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这个时间可不会来什么好消息:“让他进来!” 当黑齿常之进屋的时候,鬼室福信已经穿好衣服,他身着厚重的套头熊皮斗篷,连鞘斫刀横放在膝盖上,就好像一头黑熊:“说吧,遇到什么变故了吗?” “我们与唐人完成了交易,但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袭击!”黑齿常之的声音和屋子里一样冷。 “甲仗有没有事吗?” “损失了一部分,但是大部分都完好无损!” “那就好!”鬼室福信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选择了黑齿常之而不是其他人的原因,这家伙就好像自己鞘中的宝刀:刚硬、锋利、沉稳,你只要把命令告诉他,剩下的事情就用不着操心,只需耐心的等结果便好了:“这件事情是唐人干的吗?” “末将还不能确定!”黑齿常之抬起头,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不是唐人?”对于途中遭到袭击鬼室福信并不意外,兵者诡道也!唐人更是其中翘楚,若袭击者是唐人的话,黑齿常之是不会露出疑惑的神色的。 “国相,您先看一些东西!”黑齿常之起身,走出门外,片刻后他回来时带了一些破损的头盔、甲叶、箭矢等兵器残片,鬼室福信一一细看,越看越是觉得眼熟。m.23sk. “这,这些是——?” “国相是不是觉得有些像是倭人的军器!” “对,对!”鬼室福信一愣,旋即惊问道:“这些都是袭击者的?” “不错,贼人突袭不成后,就迅速退兵,末将也不敢追击,这些都是在战场上捡来的!”黑齿常之脸色阴沉:“除此之外,末将还割了些首级,国相要看吗?” “拿上来!” 一枚枚发黑的首级被放在地上,鬼室福信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些臭乎乎的家伙,无论是倭人还是唐人,他都很熟悉,两者也并不难分辨。随着查验的进行,鬼室福信胸中的不安不断膨胀,压迫着心脏,让他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讯 “贼人有多少?” “至少有两百人,当时时间很紧迫,战场上还有一些首级没有割取!” “这件事情你不许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说,同行的军士,立刻调离任存城,去荒僻处驻扎!”鬼室福信的声音有种没有生命的特质,就好像两块金属在撞击。 “末将明白!” “好了,你先退下吧!” 随着房门在身后合拢,鬼室福信终于无需在压抑自己的感情,斫刀从鞘中喷出,将床旁的凭几砍作两段。天籁小说网 “扶余丰璋,想不到你竟然一点都不念阿芸的情分,勾结倭人来暗害我!好,你不仁我也不义!那时莫要怪我!” 周留城。 鬼室芸在前厅找到扶余丰璋,发现他正在和扶余忠胜交谈,两人的侍卫正在懒洋洋的看着庭院中操练的新兵,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饶有兴致的看着老兵们对着那些菜鸟大声咆哮。 “夫君!”鬼室芸撩起长袍的前摆,这样能让她臃肿的身材走的快点:“我有要紧事要和您说!” “原来是嫂夫人,那我就先退下了!”扶余忠胜向鬼室芸躬身行礼,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位置。 “无妨,忠胜你先到阳台那儿,我待会再来找你!”扶余丰璋向自己的兄弟点了点头,转身扶住鬼室芸的手肘,笑道:“你现在身子日益重了,有什么事你让人叫我去你那儿就好了,何必自己过来?” “任存城刚刚派人来,说阿兄三日前从马背上摔落,昏迷不醒!”鬼室芸话语急促。 “什么?”扶余丰璋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怎么会这样?国相的骑术不是很好的吗?” “听信使说那天遇到一只白鹿,兄长追入林中,被一根树枝扫到,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扶余丰璋跌足叹道:“国相受伤,如折我一臂呀!难道是天不佑我百济吗?” 鬼室芸见扶余丰璋这样,心中也有些感动,暗想夫君的确是个淳厚之人,即便这些日子与兄长有些支吾,但得知自己兄长从马上跌落,便这般模样,看来终归是血浓于水,两人又是姻亲,关键时候便看出来了。 “夫君,阿兄这般模样,我想去任存城探望,下午就出发!” “那怎么行!”扶余丰璋微怒道:“任存城是在山上,地势险峻,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万一有个好歹,动了胎气,怎么得了?” “阿兄这样子了,我怎么能不去探望!” “你留在周留静养,我代你去便是了!” “夫君你要去任存城?”鬼室芸惊讶的看着丈夫,她很清楚扶余丰璋在周留城有多忙:“可,可是周留城中军务繁忙,你走的开吗?” “快马的话往返也就四五天时间,倒也无妨!”扶余丰璋笑道:“再说令兄身为国相,实乃国之肺腑,身体有恙我前去探望也是国事!阿芸,这些日子我的确在有些事情上与令兄有矛盾,但终归我们还是一家人!你把一切都交给我,留在周留城静养便是!” “嗯!”听到扶余丰璋“终归我们还是一家人”的话,鬼室芸心中一阵甜蜜,她垂首点头,将一切都交给丈夫处置。 扶余丰璋柔声抚慰,用任何妻子都无法挑剔的礼仪将鬼室芸送回卧室,然后飞快的回到大厅,对扶余忠胜道:“阿弟,天命在我,鬼室福信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你马上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发!” “立刻出发?去干什么?” “自然是去任存城,探望我那位大舅子呀!”扶余丰璋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然后让他居家静养,由你接替他统辖各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这个消息确定?”扶余忠胜却没有扶余丰璋那么高兴:“我怎么觉得太突然了?” “是阿芸刚刚告诉我的,我刚刚已经问过了,的确是从任存城来的信使带来的消息!那家伙追白鹿入林,不小心被树枝扫到,从马上跌下来,这种事情如何不突然!” “阿兄,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扶余忠胜摇了摇头:“你和国相关系这么僵,唐人又要撤兵了,然后他就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伤了,将兵权拱手相让,你不觉得这一切也太凑巧了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我看阿芸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 “若我是国相打算骗你,肯定会连妹妹一起瞒过去的!” “那国相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引你去任存城夺兵权,而后把你杀了或者囚禁起来,唐军一撤,百济国岂不就是他鬼室福信的天下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扶余丰璋点了点头,扶余忠胜的理由不言自明,硬币都是有两面的,既然自己会乘鬼室福信落马昏迷来夺取兵权,那鬼室福信自然也有可能借机引诱自己前往然后囚杀夺权。 归根结底,唐军一旦离开,原先复国军内部被压制的矛盾就会爆发出来,区别无非是谁先动手罢了。 “那你有什么万全之策吗?” “有,兄长您领兵在后,让我代兄长去任存城便是!” “你去任存?” “不错,国相的目标是兄长您,杀我无用,所以我性命无虞。而我带王命而来,国相总要见我一面,这就给我可乘之机!” “可乘之机?忠胜,你想干什么?”扶余丰璋脸色大变,急问道。 “自然是想仿效项藉宋义故事而已!”扶余忠胜笑道:“国相纵有百万之众,三尺之内也挡不住我一剑。兄长只需与我一封敕书,静候佳音便可!” “不可,不可,这也太冒险了!”扶余丰璋连连摇头,他与扶余忠胜兄弟二人在倭国当人质时便相依为命,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非其他人可及,是以他一听到扶余忠胜要行此险计,便本能的反对。 “社稷倾覆,宗庙沦亡,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你我宗室血脉,岂可顾惜自家性命?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兄长你难道会吝啬自己这条命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探望 有某种东西堵塞他的咽喉,让扶余丰璋说不出话来,他抓住扶余忠胜的胳膊,将其拥入怀中:“若是大事能成,此国你我兄弟共之!” 任存城。 鬼室福信举起强弩,将弩柄抵住自己的肩膀,瞄准五十步外的靶子,勾动扳机。只听得一声轻响,他的肩膀感觉到一下撞击。 “中了!国相射中了!” “不错,唐人这次竟然没有耍花样,还真是意外!”鬼室福信将发射后的弩机丢给身后的侍卫,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卖给我一批破烂货呢!”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交易时很认真的检查过了!”黑齿常之笑道:“可惜没法买到唐人的连弩和蝎子。” “那等军国之器肯定是不会卖的!”鬼室福信摇了摇头,拒绝了侍卫递来上好弦的弩机:“不过细想起来也不奇怪,他们都要撤兵了,这些东西唐国的武库中多得是,而且更加精良,不如换些钱帛自己花用的好。” “国相说的是!”黑齿常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唐人即将撤兵的事情,毕竟还没有切实的凭据——” “这不就是最好的凭证吗?”鬼室福信笑了指了指卫士手上的强弩:“两百领铁甲,角弓一千张,擘张弩三百张,羽箭十万,这些东西可不是假的。唐人若是不撤军,与我等便是生死大敌,这些兵甲可是要用数千将士的性命换的!” 黑齿常之默然,他无法反驳鬼室福信的话,复国军其实不缺兵员,半岛三国之间的内战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三国社会都呈现出“战国化”的特征——即一切社会活动都是围绕着战争运转的,所有成员都是潜在的士兵。 商君书中有载:“三军: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之老弱者为一军。此之谓三军也。壮男之军,使盛食,厉兵,陈而待敌。壮女之军,使盛食,负垒,陈而待令,客至而作土以为险阻及耕格阱,发梁撤屋,给从从之,不洽而焊之,使客无得以助攻备。老弱之军,使牧牛马羊彘,草木之可食者,收而食之,以获其壮男女之食。"就是这种战国化社会的鲜明写照。 而制约复国军战斗力的就是精良的武器,如果当初唐军不是一举攻陷国都泗沘城,控制了武库里的大量武器,唐军很可能会陷入长期战的泥沼不能自拔。 “国相,周留城有人来了,就在城外!”有侍卫前来报告。 “哦?来者何人?随行有多少人马?”鬼室福信露出粗犷的微笑,这笑容黑齿常之觉得很熟悉。 “是扶余忠胜,随行有三百人,他说得知您从马背跌落,是专程前来探望您的!” “怎么是他?”鬼室福信失望的摇了摇头,就好像一个看到猎物绕过自己精心设置陷阱的猎人。 “您要见他吗?”黑齿常之问道。 “虽然不想见,但怎么可能?这家伙一定是替他哥哥来的!”鬼室福信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只能演一场戏给他看了,来人,先替我化妆,把脸涂黄点,免得让这家伙看出破绽!常之,你出去迎接!” “是,国相!”黑齿常之不禁叹了口气,他并不喜欢演戏,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他已经赢得了鬼室福信的信任,那就必须回报这份信任,人生在世,总是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 “国相现在情况如何?”扶余忠胜神色悲戚,声音微微颤抖,仿佛是在询问自家双亲的病情,这是他在倭国时学会的本事,当人质让人成长迅速,学不会就死。 “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黑齿常之忍住自己心中的嫌恶,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不过已经可以进药粥了!” “那就好,那就好!”扶余忠胜举手加额:“天佑百济呀!兄长和嫂夫人若是知道这消息,肯定会如释重负的!” “国相就在前面那个房间,请随我来!”黑齿常之不想在进行这没营养的谈话,加快脚步抢在扶余忠胜前面。扶余忠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天籁小说网 房门被推开,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苦涩气息,鬼室福信躺在床旁的锦榻上,面色枯槁,锦榻旁跪着一个侍女,正在喂粥,看到扶余忠胜进门,鬼室福信挣扎的要起身,粥水从嘴角留下,将袍服的前襟打湿。 “国相莫动,躺下说话便是!”扶余忠胜抢上前去,扶住鬼室福信的胳膊,将其按回榻上,他的指尖感觉到衣服下强健有力的肌肉,心中已经有了数。 “老朽无能,竟然从马背跌落……,劳动王弟前来探望……,实在是罪过呀!”鬼室福信话语艰难,断断续续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国相说的哪里话?于公说国相有扶立大功;于私说国相乃是家兄的妻兄,于公于私家兄都应该亲自前来探望的,只是国事在身,离不得周留,所以才让我代他前来!还请国相莫要见怪!”说话间,扶余忠胜装作替鬼室福信整理衣服前襟,将其领口拉开一角,发现对方脸部的皮肤要比喉咙蜡黄许多,心中不禁暗自一笑。 扶余忠胜又扯了几句闲话,突然装作无意的样子,向黑齿常之问道:“黑齿将军,国相这样子恐怕是无法亲自掌管军务了,那这几日任存城中是何人暂代呢?” “这个——”黑齿常之愣住了,鬼室福信是装病,城中自然不会有人替他掌管军务,而事先又没有预料到扶余忠胜问道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约定,下意识便向床上的鬼室福信看去。 “莫不是还没有暂代之人?那怎么行?”扶余忠胜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若是唐人这时打过来了,难道你们就束手待毙?简直是胡闹!你去把城中将佐都招来,好让国相选一个暂代之人!” “是,是!”黑齿常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鬼室福信,确认对方没有反对,这才赶忙出门去找人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刺杀 看到黑齿常之出了门,扶余忠胜暗自松了口气,他走到锦榻旁,笑道:“国相,我听说人躺久了身体也会不舒服,这屋子也不透气,要不我扶您起身去外间走几步,兴许还更好点!” “也好,有劳王弟您了!”黑齿常之不知扶余忠胜的用意,伸出右手在扶余忠胜的搀扶下从榻上起身,出了房门,来到长廊上。扶余忠胜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便在楼下的庭院休息,心中一定,突然笑道:“国相,您方才见来的是我而不是家兄,是不是很失望呀?” “啊?”鬼室福信感觉到一阵不祥之兆,正想挣脱扶余忠胜的手臂,右肋却传来一阵剧痛,已经被扎了一刀,又惊又怒的指着扶余忠胜骂道:“狗贼,你为何要害我?” “国相!”扶余忠胜习惯性抖了一下匕首,甩脱上面的血滴:“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明明没病却硬要装病,是不是想要把我兄长骗来?或者杀了,或者软禁,将百济变成你们鬼室家的?” “胡,胡说!”没想到被扶余忠胜揭破了自己暗藏的心事,鬼室福信大惊失色,骂道:“陛下是我的妹夫,阿芸肚里也有了陛下的孩子,我怎么会害他?” “国相,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你难道还以为能蒙混过去不成?”扶余忠胜上前一步,刀锋直指鬼室福信的鼻尖:“你说你卧床多日,可是我方才扶你起身时明明身上肌肉结实,岂是多日卧病在床人的样子?还有,你喉咙上的肤色与脸上截然不同,分明是为了装病在脸上涂抹了黄蜡,却没有抹到脖子上。国相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我兄又在你手,加上你妹妹腹中的孩儿,这百济还能是别人的?” 听扶余忠胜把自己的图谋剖析的分明,又身受重伤,无力反抗,鬼室福信心中绝望,骂道:“我当真是瞎了眼,将你们兄弟二人迎回国,又拥立尔兄登基,将妹妹嫁给他,却被你所害。你们兄弟二人这般恩将仇报,他日必有报应。” “国相你当初不过区区一个佐平,若不迎立我们兄弟二人,怎能号令群雄,早就被唐军剿灭了,如何有今日?你后来若不是害了道琛法师,吞并他的兵马,我兄长又怎么会对你有戒惧之心,你又怎么会有今日?说到底,还是怪你自己雄猜好杀,早晚会有今日!” 说到这里,鬼室福信躺在地上已经是出得气多,进的气少了。扶余忠胜上前割断了喉咙,取了首级下来,走到窗口,一手将持鬼室福信的首级,一手拿着事先预备好的诏书。高声道:“我是大王之弟扶余忠胜,鬼室福信擅杀大臣,拥兵自重,心怀不轨,今奉诏将其诛杀,罪只诛鬼室福信一人,余者全部赦免,立者诛杀,跪者免罪!” 庭院中扶余忠胜的随从听到,赶忙齐声应和,冲上楼来,楼中护卫亲信见鬼室福信首级大惊失色,又知扶余忠胜乃是王室成员,群龙无首,在百济王室数百年的积威之下竟然无人敢于反抗,纷纷下跪,并无一人站立。23sk. 扶余忠胜见状大喜,笑道:“好,尔等只需听我号令,待到事成之后便都是有功之臣,来人,先把鬼室福信尸体收敛了,待到事后与首级缝合厚葬。他虽有大罪,但也曾有大功,不可令其尸首曝露荒野!” 众人听扶余忠胜先前说只杀鬼室福信一人,罪不及旁人还有些将信将疑,但见他让人收敛尸体,还说要事后与首级缝合厚葬,纷纷松了口气。古人最重丧葬礼仪,所以有盖棺定论的说法,扶余忠胜既然要收敛鬼室福信的尸体,与首级缝合厚葬,那就说明鬼室福信虽然有罪,但并不会影响他死后的哀荣,甚至家族都不会受太大牵连,更不要说这些人了。 扶余忠胜安定了人心,立刻取了兵符,让同来的副手去接管南门,然后让人守住府邸大门,封锁消息,只许进不许出,只要是进门的人一律解除武装,送到偏院扣押,不得走漏了风声。 他知道必须步步为营,不动声色的尽可能拖延时间,直到扶余丰璋带领的后继赶到,才能确保大局。 沙吒相如宅。 “拿温壶来!”沙吒相如高声喊道:“那个银的大壶,快些!” “相如,国相召见!”黑齿常之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你还喝酒不太好吧!” “召见我们的不是国相,而是那个扶余忠胜!”沙吒相如反驳道。 “就算是扶余忠胜,也不应该浑身酒气去见他吧?” “我已经在巡了一上午城了,现在又渴又乏,必须喝上一大杯热酒解解乏!”沙吒相如:“而且你我都知道,国相根本没病,这就是一场戏,而我不过是戏台上的背景,背景有没有喝酒重要吗?” “好吧,那你快些!”黑齿常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心里也知道沙吒相如说的没错,这不过是鬼室福信为扶余忠胜准备的一场戏,黑齿家世代都是手持弓矢的将种,可不是戏台上装腔作势的戏子。 “急什么,冷酒怎么喝?”沙吒相如将一只牛角杯推到好友的面前:“你也陪我喝一点。” 还没等黑齿常之开口推辞,外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访客神色惊恐:“不好了,不好了,沙吒将军,沙吒将军,国相死了!” “国相死了?到底是我醉了还是你醉了?”沙吒相如笑道:“常之刚刚从国相府过来呢!那时国相还好好的呀!” “哦,黑齿将军你也在呀!”来人这才注意到黑齿常之,神色有些怪异:“您刚从国相府里来?” “不错!”黑齿常之点了点头:“国相让我召集诸将去他那儿,他要委任一人代理军政。你方才说国相死了,是你亲眼所见吗?” “那倒不是!”访客苦笑道:“我有个侄儿在国相府里当书吏,方才跑到我那儿,跌的头破血流。他说从周留城来了一位贵人前来探望国相,进去没一会儿就提着国相的首级出来了,说什么国相擅杀大臣,奉诏诛杀,余者无罪。然后他们就被收缴了武器,关到了偏院。这小子越想越害怕,怕被人杀了,就偷偷翻墙逃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奔走 听着那访客絮絮叨叨的讲述,黑齿常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方的虽然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与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十分契合。 显然那扶余忠胜是奉命而来,用计把自己支走,然后寻机杀害了国相,那扶余丰璋好狠的心,鬼室芸肚里还有他的孩子,却下得了手杀了自己的妻舅。 “黑齿将军,黑齿将军?”访客见黑齿常之神情恍惚,赶忙问道:“我说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从周留城来的贵人是不是叫扶余忠胜,是陛下的弟弟?”黑齿常之没有理会对方的发问,反问道。 “好像是的吧?”访客不确定的答道。 “那请把你侄儿请来,我想确认一下!” “对,对,我立刻回去叫他!” “常之,你觉得是真的吗?”访客刚离开,沙吒相如就低声问道。 “可能性很大!”面对自己的好友,黑齿常之没有隐瞒:“我也知道国相和陛下之间关系最近很紧张,但没想到会弄到这种地步,真的没想到!” “世间事都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陛下和国相也是这样!”沙吒相如冷笑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为国相报仇!”黑齿常之神色阴冷:”国相某些事情的确做的有些过分,但百济能有今日的局面是绝对离不开他的,与陛下更是有再造之恩,还是姻亲。纵然有罪,也有八议(所谓“八议”是指法律规定的以下八种特殊人物犯罪,不能适用普通诉讼审判程序,司法官员也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奏请皇帝裁决,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的制度。这八种人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减罪,岂可暗室露刃?” “噗嗤!”沙吒相如大笑起来:“常之你昏头了吧?国相手里有几万兵,又占着任存山城,陛下要是如你说的那般,两边非杀个你死我活不可,那唐人和新罗人还不喜疯了?照我看陛下这么做没错,既然两边必须有一边死,那流的血越少越好!” “血还没开始流呢!”黑齿常之一边束紧腰带,一边冷笑道:“国相被杀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开来,若是传播开了,哼!你以为就凭扶余忠胜那一纸诏书能压得住?” “常之呀常之,你真是气昏头了!”沙吒相如摇头叹道:“你该不会以为陛下想不到这些吧?若是我猜的没错,肯定有大军为后继,说不定统军的就是陛下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外有大军压境,内有王室正统,有几人会不要命为国相报仇?” “若是如你说的这样,那的确是大局已定!”黑齿常之叹了口气:“权位之争便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再无挽回的机会!” “是呀!”沙吒相如叹了口气:“国相也算得上是一世枭雄了,想不到落得这般下场,也罢!常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乘着城中未定,我想走!” “走?”沙吒相如看了一眼黑齿常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好,你这些日子颇得国相信重,早晚出入府邸,城里人都看的清楚,只怕接下来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你的坏话,早走早好,省的麻烦!” “我倒不是怕有人进谗言!只是看唐军未退便诛杀重臣,着实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子。所以想躲得远远的,落得一个清净便是!” “百济就这么大,哪有清净的地方?去倭国?可眼下倭国也是站在陛下一边的!”沙吒相如摇头笑道:“常之,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说城中有个唐人使者,对不?” “不错,怎么了?” “眼下肯定没人去管那个使者,你立刻去救了那个使者,然后和他一起投靠唐人去!” “投靠唐人?” “对呀,这样一来你我兄弟二人各处一边,如果最后唐人赢了,那兄弟你就是有功之臣,可以庇护我;如果陛下复国成功,那我自然也是有功之臣,也能庇护你,岂不是万全之策?” “可,可我毕竟是百济人,投靠唐人岂不是背叛祖宗之事?” “天下投靠唐人的可多了去了,突厥、靺鞨、薛延陀、吐谷浑、哪里还多你一个?新罗金春秋早就投靠唐人了,自己亲自前往长安朝觐,连儿子金仁问都送去长安当人质了,可他不但收复了失土,攻陷了泗沘城,完成了历代祖先想都不敢想的伟业,他背叛祖宗了吗?” 沙吒相如冷笑道:“若是义慈王早早的把儿子送到长安当人质,那现在就是咱们跟着唐人攻破金城,掘了历代新罗王陵墓,哪里会像现在这幅惨样?” 黑齿常之被沙吒相如这番暴风雨般的反问驳斥的哑口无言,以金春秋的功绩,新罗的史书上肯定会把他列为明王高祖,他向唐称臣,遣子入侍,联兵征讨百济的做法也会被传为美谈,而绝不会被认为是背叛祖宗。 “若是我去投唐人,唐人又会怎么待我?当初唐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百济豪杰的你忘了吗?” “当初唐人一战破国,自然骄横无比,视百济英杰如草芥,而现在眼下唐人困处孤城,已经尝到了我们百济人的厉害,若是你去投唐人,他们只会当做宝贝,更不要说你还能拿国相被杀的情报作为见面礼,他们肯定会厚待你的,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你忘记了?这可是唐人自己书里写的。” 沙吒相如笑道:“唐乃是当世大国,气度恢弘,非我等能比,你记得契苾何力吗?他也不是唐人,却也能做到一军统帅,以常之你的才具,在唐军中也能大有作为。” “你说的对!”在好友的不断劝说下,黑齿常之终于下了决心,他起身张开双臂,和沙吒相如拥抱了一下:“相如,你我就此别过,希望他日还能再见!” 泗沘城。 “王参军,你曾经说过那些甲仗是落不到百济人手中的!”杜爽的神色严峻,有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味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杜长史,战争中不可能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原封不动的执行,总会有变故和差错的!”王文佐竭力辩解:“我们不应该在这点旁枝末节上纠缠,而应该从大局着眼!” “两百领铁甲,角弓一千张,擘张弩三百张,羽箭十万!这是旁枝末节,那什么是主干?”杜爽冷冷的说:“王参军,这可是军国大事,贼人现在缺的就是甲仗箭矢,可不缺人,这么多精甲利兵,要多少健儿的性命来换?” “杜兄!”一旁的刘仁愿看到王文佐已经被杜爽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开口替其辩解:“这也不能全怪三郎,天底下哪有百分之百能成的计谋呢?再说了,他也不是白白的把兵甲送给百济人呀,换回来不少金帛、皮裘、珍宝,算起来至少有兵甲五六倍的价值呢!” “都督,你这话可就差了,我们这是在打仗,又不是商贾在做买卖,若是打输了,性命都没了,还要这些财帛有何用?” “杜长史,事已至此,多言无益!”刘仁轨也开口了:“说到底,这些兵甲不过是王参军离间之计的一点饵料,若是能让扶余丰璋、鬼室福信二贼相杀,这点兵甲又算得了什么?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对,对!”刘仁愿见刘仁轨开了口,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向青州那边乞援,既然咱们要留,只凭这一万多人肯定是不够的!” “都督,以属下所见,除了援兵,最好还送一位百济的王室过来,最好是百济国之太子,以其为熊津都督府都督,这样我们才能与叛军争夺百济遗民!”王文佐道。 “王参军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要紧的很!”刘仁轨笑道:“不然叛军那边有个扶余丰璋,咱们这边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两军对阵,敌军那边金鼓齐鸣,咱们这边啥都没有,如何应对?”3sk. “好吧,便加上此条!”杜爽点了点头。 王文佐见杜爽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开来,暗自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外间进来一名侍卫:“王参军,慧聪和尚回来了,就在外间等候!” “慧聪和尚?”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他怎么回来的?只有一人吗?” “不是,同行的还有一些百济人,听说是乞降的!” “百济降人?”王文佐问道:“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青壮,多少老弱?” “王参军!”那侍卫的脸色有些古怪:“共有千人,其中有骑众两百余骑,另外还有牛车马车五十余辆!” “百济人的首领是谁?”四人异口同声问道,也难怪如此,虽然唐军一方都竭力招诱百济流民,给他们分配土地、耕具、种子、耕牛,让其屯田耕种,但效果只能说很一般,到现在为止,在唐军控制下的泗沘城周围的百济农民总共也不过三万上下,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所以只能眼看着泗沘城周围大片开垦好的肥沃耕地抛荒。 为了增加军粮,刘仁愿甚至不得不将让士兵放下武器去种地,这也是为何唐军虽然有一万多军队,训练甲仗军械都对百济人有压倒优势,但活动范围却很狭窄——相当数量的士兵都在屯田。 在这种情况下,来投靠唐军的百济一般都是处于下层的三韩牧奴、农奴,很少有居于上层的扶余人豪强。而这批前来的有马骑,有牛车,显然是那种上层的豪族。 “那人自称与王参军相熟,名叫黑齿常之!” 刘仁愿、刘仁轨、杜爽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王文佐身上,王文佐有些困窘的笑了笑:“都督、刺史、长史,此人是鬼室福信的心腹,交易的事情就是他与我接洽的!” “鬼室福信的心腹?”杜爽的两条浓眉几乎挨到一起了:“那他带这么多人来泗沘城干嘛?还和你那个慧聪和尚在一起?”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王文佐微微一笑:“要不然长史随我一同出城相迎?” “不必了!”刘仁愿道:“既然那黑齿常之与你相熟,那便只你一人去便是,也好安那厮的心!其中原委事后你再回来向我等禀告便是!” “是,都督!”王文佐感激的向刘仁愿低下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老人对自己的信任就从未动摇,对于此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心竭力:“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带上您的卫队,这样可以显得对其更尊重一些!” 杜爽偏过头去,好不让王文佐看到其脸上不屑的笑容,不过刘仁愿很爽快的答应王文佐的请求:“可以,让那些家伙都换上锦袍,让那厮看看天子侍官的威风!三郎,只要你能把那厮肚子里的东西都掏个干净,什么都可以!” 泗沘城东门。 身后传来一声马嘶,来自于道路右侧的某位族人不耐烦的坐骑。黑齿常之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堂弟的咳嗽声,还有族人们的窃窃私语。他能够理解他们忐忑,因为他自己同样如此,就在一年前他还带领他们在脚下的这块土地上与唐人杀得你死我活,而现在他却向其屈膝乞降,这个弯着实转的有些大了。 不知道是谁会来迎接?黑齿常之边等边想:迎接者的身份往往和对来投者的重视程度成正比,从这个角度看,当然是迎接者的官阶越高越好,但从内心深处,他又希望不要那么高,因为越重视那就意味着要求的回报越高,而自己能给予的回报就是对同胞的背叛。 “他们来了,将军!”慧聪和尚低声道。 “嗯,都下马,噤声!”黑齿常之大声道,然后第一个跳下马来,站在路旁。 旗帜从远处的杂木林出现,伴随着阵阵烟尘,从那儿一路而来,王文佐看着道路两旁,有不少焦黑的树桩,那是上次战役留下的痕迹。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黑齿常之也是参与方,自己待会说话时还是想办法将其心中的顾虑打消了的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写信 “不要乱动!”黑齿常之回头喝止住族人们的骚动,也难怪他们这般,唐人的骑队正在朝这边过来,旗帜招展、锦袍带风、铁甲耀金、雕饰华丽的马鞍上是装满箭矢的胡禄和角弓,与他们相比,新罗人为之自豪的花郎也不过是一群乞丐。黑齿常之解下腰间的佩刀,屈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沉声道:“罪人黑齿常之跪迎上国使臣!” 王文佐跳下马,接过佩刀,将黑齿常之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将军何必如此?快快起来,如今你弃暗投明,又把慧聪禅师送回,有功无过,何罪之有!” 黑齿常之身材高大,虽然起身,但却低着头,躬着腰,反倒比王文佐矮了小半个头:“罪人不识顺逆,聚众对抗天兵,确是死罪!” “黑齿将军,你我本是故交,我便与你说几句实心话吧!若是到了大势已去,降将如毛的时候你才归降,那的确有可能治你的罪;而眼下的形势若是治你的罪,岂不是绝了降人的来路?” 听王文佐说的与好友差相仿佛,黑齿常之心中一定,他赶忙低声道:“王参军,在下还有一个要紧消息要禀告贵方,鬼室福信死了!” “啊?怎么死的?” “死于扶余忠胜之手!”黑齿常之道:“鬼室福信装病,想要引扶余丰璋前来探望,然后将其拿下,但计策被扶余丰璋识破,派扶余忠胜前来,突然下手杀了鬼室福信!” “那现在任存城在何人手中?” “我离开时,任存城已经被扶余忠胜控制,应该是落入了扶余丰璋手中!” “好!”王文佐低声道:“将军请随我来,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讲述于给都督听,只凭这个消息,黑齿将军便是立下了大功!” 都督府。 黑齿常之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可是堂上依旧一片静默,每个人都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之中。王文佐屏息沉气,他下定决心若非旁人发问就决不开口,胜负已经分明,自矜只会惹来妒忌,这可不是智者所为。 “想不到,当真是想不到!”第一个开口的是刘仁轨:“眼看已经是山穷水尽,想不到这么快局势又翻转了过来。天命在大唐,当真是天命在大唐呀!” “是呀!”刘仁愿笑道:“鬼室福信虽为敌寇,但于扶余丰璋却是首功之臣,结果鬼室福信却被扶余丰璋所杀,扶余丰璋当真是疯了,他难道忘记了当初是何人请他回国,又将妹妹嫁给他,连鬼室福信都容不下,又有哪个会替他卖力?” “照我看却是王参军的好计!”刘仁轨笑吟吟的说:“扶余丰璋与鬼室福信之间纵有嫌隙,可只要我唐军在泗沘一日,便是吴越同舟,不得不同舟共济。而现在唐人连甲仗都不要了,他们自然也就觉得自己已经下了船,拔刀相向了!”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杜爽,显然他这是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明里夸王文佐,暗地里却是嘲讽杜爽先前揪住兵甲的事情不放。 “刘刺史谬赞了,属下这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王文佐赶忙逊谢道:“兵甲之事,着实是属下考虑不周!” “考虑的周全不周全已经不重要了!”刘仁愿摆了摆手:“反正现在计策已成,过程已经无关紧要。王参军,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这个黑齿常之!” “若是按照末将的意思,就让他多写信!” “写信?” “对,据属下所知,这黑齿常之是百济诸将中最早一批起兵的,其心深怀故国,这次投靠我们不过是鬼室福信被杀,他是鬼室福信的心腹,害怕被牵连。若是逼令其余昔日袍泽厮杀,只怕其心中不服!” “王参军此言差矣!”杜爽冷声道:“黑齿常之既然已经降服我大唐,与那些贼党便是生死大敌,这种事情岂能有含糊的?” “杜长史说的是!”刘仁愿点了点头:“王参军,敌我之分可含糊不得!” “都督,属下以为黑齿常之含糊一些对我们更有利!” “有利?” “不错,那黑齿常之手下可战之兵不过两百人,就算他拼死奋战,又能有什么大用?不如让他写信招诱其他百济人,用处更大些!” “这倒也是!”刘仁轨一旁笑道:“既然是写信招诱,那的确含糊一些好,若是弄得敌我分明,反倒是不方便了,都督,您说是不是呀!” “不错!”刘仁愿此时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他的看了看一旁的杜爽:“长史,这件事情就交给王参军,你看如何?” 杜爽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并不是太高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这个黑齿常之就先做个副将,在你手下当差做事。”刘仁愿笑道:“若是有功,再计功提拔!” “末将遵令!” 周留城。 在王宫深处的高塔房间里,鬼室芸将自己彻底投入黑暗。 她拉上窗帘,昏沉沉的睡去,醒了便哭,哭累再唾。睡不着的时候,她蜷缩在被窝里,哀恸欲绝,颤抖不已。仆人们来了又去,为她送来一日三餐,但她一见食物就无法忍受。于是一碟碟碰都没碰的饭菜在窗边桌上越堆越高,直到后来发酸发臭,仆人将之收走为止。 有时候她的睡梦沉重如铅,整夜无梦,等醒来时精疲力竭,甚至比睡前还累;但那还算是好的,因为假若她做梦,那必然与兄长有关,或醒或梦,她眼中只有过去兄长的样子,对自己的笑,为自己的考虑,奋勇出征,凯旋归来,而最后这一切都化为泡影,只有脸色铁青的信使和“擅杀重臣,罪不容诛!”她希望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可偏偏不是,她跪地哀求、痛哭流涕,想要用一切换取兄长一刻的性命,可只有一句“天恩浩荡,只诛罪臣鬼室福信一人,余者不问!” 我也死了算了!鬼室芸对自己说,她发现这个念头一点也不可怕。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平生第一次这么仇恨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不,其实她更恨的是自己。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仇恨 她成为了扶余丰璋欺骗兄长的工具,她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个圈套,扶余丰璋利用了自己,他和自己生孩子,善待自己,让兄长防备松懈,然后杀害了他。她想要杀死这个孩子报复扶余丰璋,几度穿过卧室,敞开窗扉……但勇气就在那时离她而去,她只能哭着跑回床上。m.23sk. 扶余丰璋有来过一次,试图和她说话,但她毫不理会。有次,大夫带着一箱瓶瓶罐罐前来,询问她是否病了。他摸摸她的额头,命她宽衣,要女侍按住她手脚,他则摸遍她全身上下,尤其是小腹。 临走时他留给她一罐蜂蜜和药草调成的药水,叮嘱她每晚喝一小口,大夫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将药瓶丢出窗外。 “阿芸,阿芸!你醒醒,醒醒,我是阿澄呀!” 鬼室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贴身侍女站在面前,这是她得知兄长被杀后第一次见到她,鬼室芸猛地扑入侍女怀中,本以为早已干涸的双眼盈满泪水:“阿澄,阿澄,都是我的错,哥哥死了,他是被我害死的!” “别胡说,这怎么是你的错!”阿澄抚摸着鬼室芸的头发,她能够感觉到怀中这个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家主是自己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奸计!” “不,不,是我!”鬼室芸抬起头,露出满是泪水的脸:“若不是我怀了扶余丰璋的孩子,还告诉哥哥那恶贼对我很好,哥哥又怎么中了他的计?这都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阿澄低声抚慰。 “阿澄,你能帮我想办法把孩子打下来吗?”鬼室芸突然抬起头,目光恳切。 “孩子打下来?” “对,我恨他,是他杀了哥哥,我不能为他生孩子!” “可,可是你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成型了,如果你现在打胎的话,会没命的!” “我不怕死,真的!”鬼室芸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从窗户里跳出去!” “不,不可以!”阿澄紧紧抓住鬼室芸的胳膊:“您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哥哥已经死了,我是个女人,拉不开弓也挥不动刀,我唯一能够报复的办法就是杀死仇人的孩子!” “因为这不是个好办法!”阿澄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稻草,鬼室芸急道:“只要能替哥哥报仇,我什么都肯做!” “我这两天在城里听到一个流言,当初家主被害后,他手下有个将军叫黑齿常之的,带着部下逃出任存城,跑到唐人那边去了。他到了唐人那边后,给许多人写信,把那扶余丰璋的丑行告知他们,劝他们和他一样投靠唐人,替家主报仇!”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鬼室芸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旋即就变得黯淡起来:“可惜我有孕在身,又是个女人,否则我也会想办法逃到唐人那边去!” “小姐,那个扶余丰璋是个没心肝的恶人,当初与你结亲就是为了争取家主的支持,否则他如何能登上王位。像这样的人,就算你杀了他的孩子,他也不会心痛,反正那个倭女会替他生下更多的孩子,您却白白搭上自己性命,这又是何必呢?” 此时鬼室芸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点了点头:“不错,他便是这等人。阿澄,那我应该怎么办?” 阿澄见鬼室芸不再想着求死,心中松了口气,赶忙道:“自然是先把孩子生下来!” “把孩子生下来?” “不错,当初主人要请扶余丰璋回国,拥立为王就是因为他是扶余家的血脉。您若是生下一个男孩,在您手中不也有了个扶余家的血脉?” “若是哥哥还活着倒也罢了!”鬼室芸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哥哥已经死了,多个他的孩子又有什么用!” “家主在家主有用,家主不在了其他人也有用,奇货可居呀!” “你说的也是!”鬼室芸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一个母亲却打着没出世的孩子的主意,哎!也罢,事到如今我还顾得了那么多吗?”说到这里,她取下一枚宝石胸针,递给阿澄:“阿澄,这个是我百济王室世传的宝物,是那家伙给我的。你不是说那个黑齿常之到处给人写信吗?你若是有办法联络上这家伙的人,便告诉那厮,只要是能够报复扶余丰璋的,我什么都肯做,这个便当做信物!” “奴婢记住了!”阿澄双手接过胸针,藏在身上,低声道:“小姐您保重身体,我先去了,明日再来探望您!” 周留城,王文佐宅邸。 “至今日为止,我已经发出去九十五封信,还没有一人应允!”黑齿常之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害怕。 “那有几人回信?”王文佐问道。 “十二人,但信中口气都很冷淡,其中还有三人信中对我破口大骂!” “呵呵,你可以把这三封信留在手上,将来他们向你求饶时用得上!” “王参军,看来您已经是胜算在握!” “当然,形势一片大好!”王文佐露出狡猾的笑容:“你看,这么多信使有几个被拿下的?有人把信使抓起来交给扶余丰璋吗?没有,其实应允不应允根本不重要,只要他们愿意与你书信往来就足够了!” 黑齿常之品味着王文佐的话,一言不发。王文佐笑了笑,然后将手放在对方的衣袖上:“黑齿将军,凭良心说,我能够体会您的感受。站在敌人一边,与昔日的同袍为敌,背叛是件可怕的事情,是件卑鄙的事情。可是人生在世,有谁能够一辈子都只凭着荣誉和良心做事呢?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凡事须得为跟随着我们的人考虑,而不论自身感受如何!” “你觉得我没做错?” “当然没错!”王文佐笑道:“至少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当初你拿起武器反抗是因为自己的族人和国家遭到了侵害,现在你放下武器依旧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这有什么错?” “ 第一百七十章 开解 “那百济国呢?” “刘都督已经上书朝廷,请让扶余隆为熊津都督府都督,他是义慈王的嫡长子,比起扶余丰璋,他更有资格为百济王吧?” “真的?”黑齿常之瞪大了眼睛。 “是真是假,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天子应该会准许!说到底,你们对扶余隆可是有大功,若无你们起兵,他这辈子都没法回到百济故土!” 黑齿常之微微颤抖,泪水盈眶而出,自从他投降唐军以来始终有一个心结——若自己现在投降大唐是对的,那当初自己起兵反唐就是逆贼;而如果当初自己起兵反唐是对的,那他现在就是背叛了复国大业。 而王文佐的这番话却替他解除了心结:他先前的反抗并没有错,因为若无百济复国军的崛起,扶余隆这辈子只能在大唐当一个俘囚,不可能回百济;而现在他现在投靠大唐也不是对复国大业的背叛,扶余丰璋回国是复国,扶余隆回国就不是复国? 无非是扶余隆不是当百济王,而是当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魏晋南北朝时百济王一直向南朝称臣,当过东晋的“镇东将军领乐浪太守”,也当过南齐的使持节、都督百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百济王,还当过梁国的宁东大将军,现在当大唐的熊津都督府都督有什么不可以?再说,新罗王不也是大唐的乐浪郡王、新罗王,开府仪同三司吗?两国都是大唐的臣子,还有什么高下之分不成? 王文佐静静的等待,直到黑齿常之停止流泪,笑道:“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就好像双肩被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他好奇的看着对方:“王参军,当初我也曾经领兵和你的人厮杀,想必你也有袍泽死于我的人之手,但我感觉你并不恨我!” “你说的不错,我身边的确有人死于百济人之手,而且不止一人!共骑一匹马,分享一块大饼,彼此托付后事,战场上背靠背的战友,突然就倒下了,若说不恨那是没人心的!”说到这里,王文佐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但转念一想呢,这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不是人家请我们来的。两国有大海相隔,跑到人家国中烧杀抢掠,死在人家手里倒也也怨不得。” 黑齿常之觉得自己舌头僵硬了,自己心中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觉得我是说的不对?” “不不不!”黑齿常之连连摇头,但旋即又发现自己如果赞同便无异于指责唐军是一群侵略者,只能又赶忙说:“王参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不必解释了,我明白你的难处!”王文佐摆了摆手:“是的,对于你们百济人来说,我们是一群入侵者。但对于三韩人来说,你们百济人也是一群入侵者,你难道能够否认吗?只不过你们来的比我们更早一些罢了。在夺取权力的时候很少人能手上不沾血,重要的是你用权力行善还是作恶!火焰已经燃起,我能做的就是尽快平息火焰,并尽可能保住更多的东西。” “您说得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他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传说中有历代百济大王的丰功伟绩,其中最多的便是对半岛本地民族的胜利,刨除掉其中的溢美之词,剩余的就是扶余人对本地民族的入侵。 “对于大唐来说,百济和高句丽是不一样的。控制着辽东之地的高句丽是大唐的生死大敌,无论谁坐上天子之位,高句丽都必须毁灭。但百济就不同了,若非与高句丽结盟对付新罗,大唐也不会好费这么大力气渡海远征!” “王参军的意思是大唐会让百济复国?” “有这种可能!”王文佐道:“对于大唐来说,一个忠诚且能够自立的百济要比一个必须不断输血的熊津都督府要有利得多!” 黑齿常之敏锐的察觉了王文佐话中的两个要点:忠诚、能够自立,前者确保百济是大唐东部边境的屏障而非威胁;而后者则确保不会成为大唐的拖累,但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这个生态位难道不是新罗占据的吗? “那新罗呢?”黑齿常之问道。 “那就要看谁更忠诚了!” 当黑齿常之出门的时候,在门口的柳安向他露出微笑,黑齿常之逼自己也对他报以微笑,然而他心底却没有笑意,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口中有愤怒的味道,可他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对谁生气,或是为何生气。 “三郎!”柳安推开房门,他对王文佐道:“我刚刚看到黑齿常之出去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太对?” “哦?怎么不对了?” “我对他笑,他也对我笑,但很明显是装的,他心里有事,你方才和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三郎!”柳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但我还是劝你要对这黑齿常之提放一点,毕竟他是百济人,手上还有我等兄弟的鲜血,虽然你宽宏大度,但却难免他有歹心!” “五郎说的是!”王文佐敷衍了一句,问道:“有什么事吗?” “只是一点小事!”柳安笑道:“三郎,你还记得那个曹野那吗?” “那个粟特商贾吗?当然记得,我还欠他一千贯呢!怎么了?他来讨债了?就为了一千贯,他应该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来泗沘城吧?” “三郎说的哪里话!你现在都是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了,区区一千贯又算的什么?那个曹野那岂会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柳安笑道:“是这么回事,那个曹野那虽然把泗沘城的生意都卖给你了,但其实新罗那边也有生意。他前些日子听说我们收复了真岘城,重新打通了新罗的粮道,觉得风向要变了,便派了一个侄儿跟着新罗人的粮队来泗沘城了,找到我那儿,说想要拜见你,你见不见?”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风流人物 “见,自然要见的,咱们在这泗沘城困守了这么久,对国内消息闭塞。商人见闻最多,自然是要见的!再说他是债主。我是欠债的,岂有欠债的不见债主的道理?” “好,那我让人领他来!”柳安笑道。 “小人恭喜郎君升迁!”风尘遮挡不住来人脸上的笑容,王文佐竭力在这张脸上寻找曹野那的影子,但只是白费力气——是自己记忆力太差还是曹野那脸上的肥肉太多,完全改变了容貌特征?王文佐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免礼,你起来吧!” “多谢郎君!”来人又拜了拜,方才站起身来,他是个英俊的青年,头戴银鼠皮帽,身着云锦圆领短袍,外头罩着一件狐皮袄子,更显得漂亮,与王文佐身上的简朴服饰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听柳校尉说你是曹野那的侄儿,可我看你们两个眉眼相差甚远呀?” “小人姓曹名文梁,曹野那的确是家叔!只是小人面容随母亲一些!” “原来如此!”王文佐笑道:“曹东主可好?我可先说好了,你若是来讨那一千贯的债,我现在可没钱还你!” “谢郎君下问,家叔身体还好!”曹僧奴从袖中取出一物来,双手呈上:“这是家叔托小人带来的信,还请郎君收下!” 王文佐接过书信,拆开一看,里面都是些问好的话,言辞颇为谦卑,信的末尾提到曹僧奴,说自己这个侄儿办事倒也还勤谨若是有用的着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这时王文佐发现信封里还有一物,拆开一看却是一颗小铜印,却是自己当初给曹野那那一千贯的凭信。 “令叔这是什么意思?”王文佐拿起铜印问道:“难道这一千贯我不用我还了?” “郎君说笑了!”曹僧奴眼观鼻,鼻观心,毕恭毕敬的答道:“临走时家叔说过了,王参军前途无量,这一千贯若是能让郎君您将来念得曹家一个人情,说什么还钱、欠债,反倒生分了!”m.23sk. 王文佐撇了撇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按说自己这个年纪当上都督府兵曹参军也能勉强当得起前途无量四个字,可问题是这熊津都督府眼下实控之地不过两三城,能够管辖的人口也就三万多,也就大唐一个大点的县,这么说起来,王文佐这个兵曹参军就算不得什么了。 “令叔这信中应该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吧?”王文佐弹了弹信纸,依照当时的习俗,在信中通常只会写些寒暄问候的话,真正要紧的内容往往是口信或者另外一封不留落款的信中,以避免落入他人之手惹来麻烦。 “不错,家叔还有几句话托小侄带上!”曹僧奴笑了笑:“家叔听说您上次护送仁寿大将军,甚得他老人家看重。若是您能赐给小人一份名刺,那家叔一定感激涕零!” “仁寿大将军?你是说金仁问?” “不错,正是他老人家!” 王文佐努力将金仁问和曹僧奴口中的“老人家”联系起来,但他怎么也没法把那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和“老人家”等同起来,最终他叹了口气:“你叔父想借他的门路做新罗人的生意?” “若只是想做新罗人的生意,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曹僧奴叹了口气:“王参军,您看来还是不清楚自己是撞上了怎样的好运呀!这么说吧?若不是因为他,我是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走上这一趟的!” “哦?”王文佐的乌黑的眸子里闪着饶有兴致的光:“我只知道他是前任新罗王的次子,在长安当了十几年的人质,好像和哥哥、现在的新罗王有些不对付,别的就不知道了!” “哼!人质?王参军,我问您一个问题,大唐渡海灭百济,您觉得是哪一方出力多?” “自然是大唐出力多,百济人的主力是我大唐打垮的,泗沘城也是我大唐攻下的,新罗军赶到时,百济义慈王都已经自缚出降了!” “那百济被灭后,大唐和新罗哪一方得益多呢?” “这个——”王文佐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现在还无法准确回答,不过虽然看起来大唐吃下了最大一块战利品,但却消化不良,有把肚子撑破的危险,而新罗由于距离近,和百济国下层的三韩居民种族相近,语言相通,侵吞消化百济的土地人口更快、更好。这么看来,新罗未来很有可能能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现在来看是大唐得益多,但将来的话,有可能新罗会得益更多些!” “王参军,在长安请求大唐出兵的外国使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使臣里有几个能让大唐真的出兵?能在大唐出兵之后还能让母国占到便宜的,除了金仁问我还真想不起来有谁了!” 曹僧奴的话让王文佐陷入了沉思,也许自己被金仁问富贵公子的外表给蒙蔽了,从自己亲身经历来看,大唐可不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借兵借到把自己都借进去的大有人在。金仁问能够借到兵,还能让母国占到便宜,着实不易。 “这么说来,还请曹舍儿介绍一下这位仁寿大将军!” “王参军可知道长安最时兴的游乐是什么吗?” “这个?不知!” “有人说是马球、有人说是行猎、还有人说是歌舞、书法、剑术、品茶、投壶、握槊,反正只要是你知道的,这位仁寿大将军都会,不但会还精。而且他言语便给,谈笑怡人,与人相交如沐春风,长安洛阳的上层圈里就没一个人不喜欢他的。上次长安上元节宫中马球赛,圣人钦点了他做了左右备身府(侍卫皇帝的卫府)的马球队行首,依照惯例,这位置可都是太子。” “金仁问这不是一交际花吗?”王文佐腹中暗诽,口中问道:“那太子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平日里金仁问出入宫廷甚多,听说还有教太子的马术,算来还是太子的马术教御,指不定这行首还是太子开的口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卫庙 曹僧奴笑道:“王参军,在大唐做官,最要紧的便是上达天听。这位仁寿大将军可是两京的风流人物,只要他随便在哪次宴席、游猎上替你开一开口,少则三天,多则五日,天子耳边便能响起您的名字,您说这厉害不厉害?” “这么说来,这位仁寿大将军还真是文武兼资呀!”王文佐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你花费了这么多心力钱财见他到底是为了何事呢?” “庙宇之事!” “庙宇之事?” “不错,王参军应该知道家叔本是昭武胡商,这昭武本在祁连山北,汉时被匈奴击走,不得不西迁,后来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各自立国。而曹姓便为这九姓之一!” “哦?这么说来,你家也是王公子弟啦?” “王参军说笑了,鄙国举国皆为曹姓,哪有那么多王公子弟。再说吾家来中原已有五代,纵然祖上真是王公血脉,传到今日也早就淡了!” 曹僧奴笑道:“只是我们昭武人多信祆教,在长安有祆庙,却有人在背地里出言陷害,要朝廷下令毁庙禁绝,所以才想要结好那位贵人!” “只是为了金仁问替祆庙说一句话?你们就肯花这么大的力气?” “王参军你有所不知,我们昭武人多从事商业,每到一地,就先到当地祆庙,打听消息,住宿、寄存财物、遇到诉讼官司,都离不开祆庙!若是把祆庙废毁了,我们昭武人哪里还活得下去!” 原来这曹家并非中原汉人,却是昭武九姓胡商,即粟特人。这些粟特人原本居住在我国西北张掖至敦煌一带,被称为月氏人,西汉时月氏人被匈奴人击败,不得不西迁逃到中亚阿姆河流域。由于其地理位置正好处于丝绸之路东西、南北两条大动脉的十字路口,粟特人多从事商贾,是著名的商业民族。???.23sk. 从东汉开始,大量的粟特商人通过商路迁居中原,在长安、太原、洛阳、河西诸镇等商路周围城市都有聚居点,由于粟特人多崇信拜火教,这些城市里也有拜火教的庙宇。 依照唐时文献记载,在这些祆祠中,“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但实际上这些祆祠除了宗教祭祀之外还承担了交流信息、邮寄信笺、寄存财物、托办丧事、司法代理、甚至邮寄款项等社会和经济职能,对于主要从事商业的粟特人来说,这些庙宇兼有交易所、银行、律师、商站等的功能,一旦被毁,其赖以生存的商业网络便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一旦有废毁祆庙的风声,他们便四处奔走,寻找可以直通上层的渠道来卫庙就不奇怪了。 “若是这么说倒也说的通了,敢问一句,你们为了这祆庙愿意出多少财帛呢?” “旁人不知,若是我们曹家,破家卫庙也在所不辞!” “破家卫庙?”王文佐疑惑的看了看曹僧奴,商人最为看重钱财,这厮该不是说大话吧? 曹僧奴看出了王文佐的心思,沉声道:“王参军,在我看来再多的金银绸帛总会花用干净,信却是越用越多的。若是能保住祆庙,十万贯的金珠便是一纸便能招至,又何须在意那些有形之物呢?” “人才呀!”王文佐惊讶的看了看曹僧奴,方才那番话不就是信用货币的雏形吗?既然这些祆庙有寄存财物、邮寄信笺的职能,那往前再走一步就是发行汇票了,而汇票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纸币了,而纸币距离信用货币就是一步之隔。 难怪有人说长途贸易是金融业之母,确实在古代社会,唯有长途贸易兼有大资本、高利润、高风险、长时间、远距离这几个特质,需要金融来分担风险、筹集资金。相比起素来重农轻商的汉民族,这些粟特人的确在金融业方面有先天的优势。 “曹兄弟这般重义轻利,王某佩服万分!”王文佐一把抓住曹僧奴的胳膊:“你是想要面见仁寿大将军是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立刻取来纸笔,洋洋洒洒下笔千言,替曹僧奴说了许多好话,又夸赞祆庙扶危济贫、崇善惩恶、灭之有百害而无一利,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又解下金仁问赠送给自己那柄宝刀,递给曹僧奴:“此刀便是仁寿大将军所赠,你带此刀去,他一看便知!” “是,是,多谢王参军!”曹僧奴赶忙接过宝刀与信,又惊又疑的看了看王文佐。他这次去求见金仁问,却不想对方深居简出,杜门不见客,后来从叔父口中得知王文佐这条线,就想着有一杆子没一杆子的试一试,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热情,连金仁问所赐的宝刀都给自己了,让他反倒有些害怕了。 “不用谢,我也不瞒你,这商贾之事,我也颇有兴趣,今后咱们还是要多多亲近亲近!”王文佐笑嘻嘻的说。 “啊?”曹僧奴张大了嘴,心中暗自警惕,自汉武帝以来,中国历代王朝都视商贾为贱业,这也是粟特商人能在中原发展的如此顺利的原因,在曹僧奴看来,王文佐这等“出身士族”的官员若是对商贾之事感兴趣,那多半就是如石崇这等拦路抢劫巧取豪夺之辈了。王文佐说的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曹僧奴的心思。 “葡萄,我是说蒲桃,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只是不知王参军为何说这个?” “这葡萄可是好东西呀,酿出来的酒别有风味,他酒不能及,无论是唐人、百济人、高句丽人、靺鞨人还是倭人都很喜欢,对了,曹舍儿你喜欢吗?” “倒也还好?” “只是还好?” “不,不?是喜欢,很喜欢!”曹僧奴赶忙应道,他也不知道王文佐为何突然把话题扯到葡萄酒上来了,但人家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自己说不得要逢迎几句。 “曹舍儿,我且问你,这生意最要紧的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葡萄酒 “这个?”曹僧奴已经完全被王文佐天马行空的话头弄晕头了,只得苦笑道:“在下不知,还请王参军提点!” “自然是互通有无呀!就拿我大唐做例子,多得是丝绸,瓷器,而西域多金银、玉石、珍宝香料,所以你们才能从中转运谋利,你说是不是呀?” “参军说的是!”曹僧奴已经有些腻歪了,只是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小人愚钝,不知这葡萄酒与互通有无又有什么关系?” “曹舍儿,你也往来过不少次海东之地了,应该知道这些地方虽说是苦寒之地,但物产却也丰饶,若能互通有无,便可获利良多!” 听到王文佐终于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熟悉的方面,曹僧奴精神一振,他点了点头:“不错,这片地方的确有很多好东西、金、银、各种珍惜的皮毛羽毛、珍珠、宝石、药材,若能贩卖也能赚很多,但怎么说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发现自己无法用话语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百济灭亡后,这生意便不好做了?”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曹僧奴一拍大腿,随即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向王文佐谢罪。王文佐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我也不瞒你,攻破泗沘城之后,我曾经特意察看过百济人的商市、王宫、船坞,着实了不得呀!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之中,百济的疆域是最小的,若非是独擅海贸之利,百济人也无法与其他两国相持,能鼎足而三呀!” “参军说的是,这着实可惜的很!” 正如王文佐所说的,在半岛三国之中,最早进入半岛的便是百济,也叫南扶余,高句丽是后来者,而新罗则是半岛三韩民族面临扶余人的入侵建立的土著国家。3sk. 在相当长时间里,百济是同时在南北两线作战,其结果就是百济不得不向南迁徙,其国都从汉江流域迁徙到了锦江流域。 从疆域上看,百济是三国中最小的一国,但百济也有其独到的优势,发达的航海和造船技术,加上魏晋以来中原的长期战乱,让其国都成为了当时东北亚地区重要的贸易中心,其商船遍及今天日本、辽东、山东、长江口、外东北、琉球、甚至东南亚部分地区,其市场里可以找到人参、皮裘、东珠等珍惜特产,而现在这一切已经被战争摧毁了。 “万物有生有灭,自有轮回!”王文佐笑道:“百济国这仗总是要打完的,等到战事平息,曹舍儿可有想过掺上一手呢?” “自然是有想法的,不过这和葡萄有何干系呢?” “自然是有关系的,第一、蛮人嗜酒如命;第二、葡萄性温,苦寒之地无法种植;第三、葡萄山坡沙地最好,不争良田,第四,酒水耐存储,便是路上耽搁个三年五载,也无需担心腐坏,这几样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货物。” 聪明人一点就透,曹僧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拜古代高昂的物流成本,古代长途贸易中的货物只有寥寥几种:奢侈品,如丝绸、珠宝、瓷器;必需品,如盐、香料;上瘾品:鸦片、烈酒、茶叶。能够找到一种新的商品,那往往就能带来一条新的商路,开辟一条滚滚的金河。 “王参军说了这么多,想必胸中早已有了成算了,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说,只是有些想法!”王文佐笑道:“在这里肯定是不成的,冬天太冷了!” “不错,那您要在大唐?” “不,鞭长莫及!而且土地、劳力都是问题!”王文佐摇了摇头:“内陆不成,海岛却可以,据我所知,一般来说岛屿会比内陆暖和的多;劳力更简单,这一仗打下来,军中肯定会俘获许多丁口,到时候出点钱买就是了,再给他们配上些女人,海岛上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走……” 曹僧奴听着王文佐在那儿盘算着葡萄圆需要的气候、土地、劳动力、农具以及酿酒所需的各种器具,神色愈发怪异起来。他在拜见王文佐之前早已打听过其来历,问到的人无不称其精明干练,用兵如神,是熊津都督府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闻名不如见面,精明干练是有的,可更像是一个商贾,而非武人。 “所以眼下最缺的一个是优质的葡萄种苗,一个是好的酿酒师傅,其他的我都有办法……”王文佐越说越起劲,突然发现曹僧奴已经保持沉默许久了,有些尴尬的停了下来:“曹舍儿为何不说话,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指证!” “哪里哪里!”曹僧奴赶忙连连摆手:“小人自幼便跟着父亲行商,对于经营农庄完全是一窍不通,哪里还敢指正。只是眼下百济还在打仗,说这些还有些早了吧?” “早?”王文佐自矜的笑了起来:“这么说吧,曹舍儿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赌?” “不错,我们就拿百济的战事打赌,若是明年夏天前能平定百济战事,那便是我赢了,若是不能,那便是曹舍儿赢了!” “呵呵!”曹僧奴稍一沉吟,便笑了起来:“参军当真是好心人,这赌岂不是便宜小人了。” “哦?曹舍儿觉得自己赢定了?” “那倒不是!”曹僧奴摇了摇头:“在下不过是一介商贾,岂敢妄言军国大事。只是依照参军说的,小人赌赢了自不待说,便是小人输了,那百济的战事就已经平息。小人是个商人,最怕的就是兵荒马乱,还有什么能比不打仗了更好的事情呢?这般算来,无论是赌赢还是赌输,小人都是赚了,岂不是便宜小人了?” “这倒也是!”王文佐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便立下赌约,若是我赌赢了,那你就必须白送给我十万株上好的葡萄苗,若是你赢了,这一千贯钱我照样还给你,如何?” “参军金口一开,小人自然只有应承了!”曹僧奴笑道,他此行来的主要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若是唐军能在明年夏天前结束百济的战事,这位王参军肯定在都督府中身居高位,这些葡萄苗就权当是结好的贺礼便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囚徒 长安晋昌坊,大慈恩寺。 窗旁的几案上的香炉传来淡淡的檀香气息,月光从窗户投入,映照在精心打磨过的青砖地板上,仿佛白玉一般。 定惠和尚叹了口气,这屋子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礼数周全、善解人意、手腕灵活,但不改其内核的霸道,当初在故国与扶余丰璋饮宴时曾经听他这么评价过唐人:熊皮手套里的铁腕,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恰如其分。 身为中臣镰足的长子,定惠六岁就剃度出家了,这在当时的倭人贵族中很常见,从大陆而来的僧侣们在带来佛教的同时,还带来了各种精妙的学问。(当时大和民族的文化还处于萌芽阶段,被后世誉为日本民族的《诗经》的《万叶集》还要近一百年才完成,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都没有公卿化、文人化,其形象更接近于后世平安时期的那些东国武士。) 寺院就成为了倭国的文化和学术中心。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寺院向僧侣学习知识,年长后既可以成为宗教领袖管理寺院,也可以作为学问僧、外交僧来直接参与政治活动,还可以还俗。 而定惠就是作为倭国使团的成员来到洛阳的,并且得到了天子的接见。第一次会面总是美好的,天子礼仪性的询问了天皇是否安好和倭国的情况后,还让随行的虾夷护卫在朝堂上表演了弓术,虾夷随员的高超射术赢得了天子的赞赏,吩咐让其在馆驿居住。 接下来的日子是最快乐的,定惠以僧人和使团成员的双重身份四处拜访,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各种各样的知识,而最让定惠惊叹的不是各种奇妙的学问,而是洛阳城的宏伟——唐国人称其为神都,依照唐国的说法,洛阳城正好位于天下之中,是与天上的太微垣相对应,而太微垣正是天帝所居之处,因此洛阳城也应该是人间帝王的居所。 幸福总是短暂的,唐与新罗建立的反百济联盟迅速的改变了倭国与唐的外交关系,大唐天子傲慢的认为自己才是世界无可争议的主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像倭国这样的海外之国也不例外。为了避免倭人使团走漏对百济远征的消息,在敲定了远征计划之后的第二天,所有的倭人使团成员都被逮捕,然后送到了长安,幽禁了起来。 恐惧是一种传染病,每次传播到另一个人身上效力都会增大一倍。在幽禁的那几个月里,使团成员们在高墙之内,猜测着自己的未来,很多人认为唐人会很快把他们处死,即便不处死,也会终身拘禁或者流放到遥远的蛮荒之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故乡,见到父母妻儿。 因此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说着家乡的往事,说着说着便痛哭流涕起来,时间一久,个个形容枯槁,与来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定惠是极少数免疫者之一,原因很简单,当他离开前父亲中臣镰足曾经告诉他:“你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大唐天子竭忠尽智!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够随遇而安,不忘自己追求的本心。” 他在拘禁其间,没有像他人那样苦恼哭泣,而是不断向看守索要各种书籍,一心苦读。当同伴惊讶问他怎么还有心思看书,定惠回答道:“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等渡海而来,为的就是求学,就算明天要死,今天也要苦学不辍,何况明天还未必死呢?”负责看守他的官员得知他的回答后,感叹不已,下令只要是定惠索要的书籍,都不要拒绝。 几个月后,定惠突然得到了又一次召见,他们被带到了洛阳皇城上,淹没在大唐属国使节的人海中,原来唐军已经攻陷了百济的都城,唐国的将军将百济王、王子以及王公大臣们押回洛阳献给天子,天子则在无数臣民面前将其赦免,还封给官爵,以炫耀自己的武威和仁慈。 仪式结束之后,使团的成员们神色复杂,有对唐人军事力量的恐惧,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冀。唐军能这么快灭亡百济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但这对他们来说却未必是坏事,既然百济已经灭亡,那横亘在倭国和唐国之间的绊脚石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说不定也就可以回家了。定惠也不例外,他开始收拾行装,拟定带回倭国书籍的名单了。 但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正当定惠他们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回国时,他们又一次被押回了长安,幽禁了起来。原来唐人灭亡百济之后不久,在百济就爆发了复国运动,留守的唐军陷入了苦战之中,更糟糕的是,这一次倭人也加入了,还是站在百济人一边,这一次唐倭两国真真正正的成了敌人。 幸运的是,两国关系的变化并没有降低使团的待遇,定惠的人身自由虽然受到限制,但物质待遇却很不错。 他依旧像一个求学者那样生活,但战争的消息还是不由自主的传入他的耳朵里:母国已经将扶余丰璋送回百济,登基为王,中大兄皇子已经来到筑紫,在那儿他正在建造一支庞大的舰队,将各个领国征集而来的粮食和兵员编练成军,然后渡过大海,派往海对面的半岛。 对于这场战争的前景,定惠并不乐观,他已经用自己的双眼印证了唐国的强大,大唐天子的确霸道,但其野心并没有超出自己的实力;反观中大兄皇子,他的确是不世出的英才,但倭国太弱小了。战争就好比赌局,一个有百万赌资的赌徒和另一个只有数百赌资的赌徒地位是大不一样的。 “禅师,原来你也还没有睡呀!”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定惠的思绪,只见窗外站着一人,正是使团的同僚伊吉连博德,此人与他一样,都是来唐国求学之人,平日里与定惠交好,也同住一个院落。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闻鸡起舞 “是呀!心思烦乱,睡不着!”定惠坐起身来,指着榻上空出来的一块:“若是你也睡不着,你我今晚便抵足而谈吧!” “也好!”伊吉连博德也不客气,推门拖鞋上了榻,叹道:“你是在忧心国事吧?我与你一样,若是把大唐比作泰山,相较起来,大和不过一鸡卵耳!两国交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定惠无声的点了点头,白天他把自己沉浸在学问之中,尚能排遣忧虑,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忧虑和烦恼便重上心头,父亲当初难道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处境,所以才说出那番话来的? “定惠!”伊吉连博德偷偷的看了定惠一眼,对方的脸笼罩在厚厚一层阴影之中,看不出是喜是悲,只好小心问道:“令尊是中大兄皇子的心腹,我听说中大兄皇子早就有了攻打新罗,收复任那的计划,令尊参与其中,为何他还让你参加使团?” “家父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情!”定惠答道:“临走前,他告诉我:‘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大唐天子竭忠尽智!’”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大唐天子竭忠尽智!”伊吉连博德眼睛一亮,猛拍了一下大腿:“我明白了,令尊果然不愧为智者呀!” “智者?这个从何说起?” “我问你,令尊若是劝谏中大兄皇子不要出兵大陆,你说中大兄皇子会听吗?” “当然不会!”定惠摇了摇头:“家父虽然颇得皇子信重,但皇子是个极有主见之人,出兵大陆也是王国数十年来的国策,岂会因为家父一人之言所能改变的?” “不错,所以令尊不会出言劝谏皇子!而他把你派往大唐,一旦形势有变,唐人就会把你扣押。两国战事爆发,若是唐人打赢了,终归是要和谈的,一心求学,为大唐天子竭忠尽智,又对大和内情极为了解的你岂不是唐人最信任的人?而令尊有这样一个儿子,岂不是也能逃过战败后的灭顶之灾?” “这个——”定惠愣住了,半响之后苦笑道:“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有些牵强附会了。你别忘了当初我们出使的时候唐国可没有进攻百济,两国关系也还不错,家父又怎么能想到两国会打起来?” “令尊是皇子的心腹,用唐人的话说就是出入禁中,参与机要,身居宰辅之位。皇子想要进军大陆的计划,他岂有不知道的?而唐人交好新罗,攻打高句丽、百济,经略半岛也不是什么秘密。两家针尖对麦芒,迟早都会撞上,中臣氏虽然可以追溯到天儿屋根命,但论起家世来只能算新进呀!以令尊的智谋,当然会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呀!” 定惠点了点头,正如好友所说,中臣氏虽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但传到中臣镰足这一代已经衰微了,是中臣镰足凭借自己的才能和中大兄皇子的赏识才重新兴盛起来,底蕴还无法与其他大家族等相比,更不要说天皇家族了。 一旦中大兄皇子的大陆攻略失败,中大兄皇子可能只需要退位就可以了,作为中大兄皇子忠犬的中臣家族就很可能会被抛出当替罪羊,遭遇灭顶之灾。在这种情况下,让身为长子的自己先前往大唐,无疑是一种明智之举,最差最差情况下也能让中臣家族在大唐开枝散叶,避免家族全灭。 “难怪你能够这么专心学问,原来令尊早已有了安排!”伊吉连博德笑道:“对了,你觉得两国相争,结局如何?” “结局?”定惠叹道:“两国相争,自然是强者胜,弱者败。不过若是弱者能够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潜心学习,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这倒也是!”伊吉连博德叹了口气:“唐人胜我之处甚多,若是能让我等回国,将这里学到的用在国事上,方能不负我们这番辛苦。” 定惠没有说话,好友的话道出了他的心声,在唐国这段时间,他耳闻目睹无不远胜自己的母国,心中愈发坚定了一个信念——无论这场战争胜者是谁,都要向唐人好好学习!然后将学到的知识用于母国之上,将其变成一个海东之上的“小唐国”,就像太阳一样教化蛮夷,统御四方,这才是他们的使命,也是大和国的命运。 咯咯咯! 咯咯咯!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像是鸡鸣?”伊吉连博德问道。 定惠侧耳听了听,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不错,果然是鸡叫,你我说话没注意时间,就这么一夜过了,你看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哎呀,竟然就这么一夜过了?”伊吉连博德跳下床,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笑道:“也罢,我先回屋了!”???.23sk. “且慢!”定惠穿鞋下床,解下挂在墙上的佩刀,挂在腰间笑道:“兄台听说过祖狄刘琨故事吧?国家多事,这鸡叫是在提醒我们多多磨砺自己,好为国家效力呀!不如今后只要听到鸡鸣,你我便起床练习剑术如何?” “甚好!”伊吉连博德闻言大笑,他回屋取出佩刀,此时月明星稀,天边有一点鱼肚白色,两人来到院中,拔刀对舞起来,直到天色大明,身上大汗淋漓方才做罢。 这般日子又过了七八日,一天中午定惠正在屋里看书,却有看守来召,定惠问道:“不知有哪位贵人相召?” “恭喜禅师了!”看守笑道:“朝廷有诏,禅师将有大用了!” 长安、大兴城、太极宫。 “刘仁愿倒是给寡人一点意外之喜了!”李治弹了弹手中的纸:“本以为上次平壤不下,他能够把那一万人平安撤到新罗就是万幸了,却不想他不但能打通与新罗的通道,还有这番谋划!不错,着实不错!” “那这么说陛下打算允其所求啦?”一旁的武后并无皇后的架势和排场,她只是身着一件嫩黄色的长裙短襦,额上裹了一条同色的绸巾,与面带病容的天子比起来,更衬托出了她娇艳欲滴的美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帝王心术 “嗯,无非是一个扶余隆嘛!又有什么可惜的?留在洛阳也就是徒然耗费钱粮!” “那陛下就不担心他成了脱缚猛虎?毕竟他才是百济的太子呀?” “媚娘,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李治笑着摆了摆手:“那扶余丰璋连鬼室福信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扶余隆?你放心,现在扶余隆就算赶他走,他也不敢走的,大唐现在就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了!” “不错!”武后拊掌笑道:“确实如此,这么说来那刘仁愿着实下了一招好棋!” “是呀!他能够在百济坚持这么久不稀奇,毕竟也是曾跟随先帝的老将了。可能够主动提出让扶余隆出任熊津都督府都督就难能可贵了!前者不过是一军之将,后面就是朝中宰辅的心胸格局了。寡人还受他启发,从倭人使团中选一人同去百济,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说来陛下是打算重用他了?” “先看看吧!”李治笑了笑,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现在山东的军府已经征调殆尽了,若是从河南、江淮的军府调兵,又要时日迁延,只恐误了战事,这倒是个大问题!” “这有何难,便用募兵就是了!”武后笑道:“所需钱粮甲仗便让李义府调配,若是不成便换人,丞相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不成就换人,说得好!”李治笑了起来:“媚娘,从这句话看你这段时间大有长进呀,自古为帝王的首要之事便是择选人才,然后各居其位,与之权柄,能者上,不能者下,自然天下大治。寡人也知道那李义府是个贪鄙小人,但这不要紧,只要他能为你所用便可,但要记住一点,小人可用一时不能用一世,明白了吗?” “妾身明白!”武后知道这是丈夫提点自己,连忙点了点头,李治登基时,担任宰相的是长孙无忌,此人是高宗舅舅,又是凌烟阁勋臣第一,为相三十余年,还有拥立大功,尾大不掉。 于是李治借助李义府等人之力,将长孙无忌赶出朝廷,又以谋反罪迫使其自杀。作为酬报,李义府等人也位极人臣,但在内心深处,李治很清楚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李治也觉得双眼发胀,两个太阳穴也是突突乱跳,心知自己的风疾又要发作了,赶忙闭上双眼。武后在一旁赶忙替其轻轻按摩,低声问道:“陛下,您又不舒服了,要唤太医来吗?” “不必了,只是有些疲惫,休息一会便好了,反正叫太医来也是这么说,何必唤来?”李治叹了口气,他看了看桌上那一叠还没有看完的奏疏:“媚娘,剩下的你来看吧,若是有要紧的便问我一声,若是不要紧的你批照准便是!” “臣妾遵命!”武后心中暗喜,她让太监将丈夫扶上一旁的锦榻,自己坐在几案旁,开始细心的批阅起来。 长安,大慈恩寺。 “这么说,朝廷是要让贫僧当随军通译了?”定惠问道。 “不错!前几日朝廷想要从使团中选几位精通倭语的当做随军通译,贫僧就想到了你!”窥基法师笑道,由于主持玄奘法师早已年迈,当时大慈恩寺的寺务实际上已经主要由他主持了,身形魁伟的他留着一脸及耳的络腮胡子,浓眉虎目、胸宽背阔,若非头有戒疤,身着袈裟,完全不像是释门中人,反倒像是一位猛将。 “多谢师兄抬爱!”定惠犹豫了一下,问道:“只是定惠来自倭国,而此番大军出征,——” “你是不是要问大军出征,会和倭国起冲突,为何要选你当通译?”窥基笑道:“这么说吧,此番大军出征为的是平叛,而不是寻衅。带你前去,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岂不正和佛家的宗旨?” “原来如此!”定惠点了点头:“若是如此的话,贫僧愿意效劳!不过贫僧也有一个要求,还望师兄恩准!” “哦?何事?” “贫僧有个好友,名叫伊吉连博德,他也想为大唐效力,不知可否让他与贫僧同去?” “哦?还有这等事?你这好友也在敝寺?” “不错,便与贫僧同院住!” “原来如此!”窥基稍一沉吟,笑道:“也罢,既然师弟开了口,那我便替你说说,应该问题不大!” “那贫僧就谢过师兄了!”定惠双手合十,向窥基拜谢,窥基赶忙伸手扶住定惠,笑道:“师弟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宫中的圣人吧?” “宫中圣人?师兄是说天子?”定惠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错,我也不瞒师弟,你这趟去百济是圣人钦点的!”窥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不光是师弟勤奋好学,还有令尊的缘故!” 百济、泗沘城,都督府。 “列位,援兵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刘仁愿满脸喜色:“朝廷已经有敕书,已经下令在山东青、莱、登诸州募兵、海、楚、泗州造船,应该夏末就可以渡海来援了!” “太好了!” “终于等到援兵了!” “总算是熬到头了,有了援兵,又有舟师,可以给倭贼和百济贼一点颜色看看了!” 杜爽却不像众人这么喜悦,他皱着眉头:“募兵,为何不调派当地府兵?岂不是比临时募来的丁壮顶用多了?” “杜长史有所不知!”一旁的刘仁轨叹道:“我渡海前曾经查看过山东诸州的军府,各府都缺额很多,我渡海后又有一次北征高句丽,只怕各地军府已经没有可以征调的府兵了!” 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若是依照后世的看法,用钱募集来的军队战斗力肯定是要比府兵要强,但当时唐开国不久,府兵制尚未衰败,军府的士兵在农闲季节有训练,也是从富裕农户中抽选,自然要比从破产农户中临时募集的丁壮战斗力强多了。 咳咳! 刘仁愿低咳了两声,笑道:“有援兵来终归是好事,现在还是春天,距离夏末还有几个月时间,便是弱兵经过几个月的操练也会好不少,至少可以用来守城嘛!而且这几个月时间,我们也可以做些事情嘛!三郎,你说是不是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民兵 王文佐听到刘仁愿喊自己的名字,赶忙应道:“都督说的是!”话刚出口,便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心中暗叫不妙。 “王参军,你觉得这几个月我们该做些什么?”刘仁轨笑容可掬,仿佛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猎户。 “王参军素来多智,定然已经有成计在胸!” “不错,王参军对贼人内情最为知晓,肯定已经有了谋划!” “末将以为,要动兵马,至少也得等到春耕结束之后!”王文佐苦笑道:“杜长史,存粮不多了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众人听到这个,声气都小了起来,虽然拿下真岘城之后,通往新罗的粮道已经打通,但新罗运粮的积极性只能说一般,泗沘城的军需还是要建立在屯田上。 “那就这样吧,等春耕完毕后,再作商议!” ----------- 王篙用力蹬地,麻绳把他的肩膀勒下了一个深深凹陷的沟壑,汗珠从额头滑落,落在泥土中,没有一点痕迹,在他的身后,木犁留下一条长长的犁沟。女人正拿着木棍,点下一个个洞,一旁的孩子们在泥洞里点下种子。他们直到垄头方才停下来,瘫软在地,大口的喘息着。 “如果有一头牛该有多好呀!”王篙的二弟抱怨:“那就我们就不用拉犁了!” “如果你好好干活,年底我们就有牛了!”王篙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三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周围的田地:“大哥,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大一片地都是我们的了,真的还是假的!” “田契腰牌你都看到了,还问是真是假?”王篙冷笑道。 “田契腰牌自然是真的,可那些都是唐人发的,要是唐人打输了,这些田契腰牌还有用?”三弟问道。 王篙张了张嘴,声音却在咽喉凝固了,他无法反驳弟弟的回答,这块土地滴满了自己的汗水,可却未必是自己的。 “老三你闭嘴!”老二看到情况不对,赶忙骂道:“什么输了赢了,呸,尽挑晦气的说!” “别骂老三了!”王篙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要是唐人打输了,这块地的原主找回来,咱们的腰牌田契就是个屁!” 老二平日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一听田契不顶用了便着急了:“那,那咋办?” “向回来的老爷们磕头,求他们允许我们留下来,给他们种地纳贡服劳役!”王篙道。 “那怎么能成?这些房子和庄稼可都是咱们的血汗呀,凭啥要给他们纳贡服劳役!”老二跳了起来。m.23sk. “那就只有把房子和地里的庄稼烧了,逃到山里去当野人了!”王篙叹了口气:“只有这样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老二不甘心的问道。 “没了,至少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办法!”王篙叹了口气:“这田契腰牌都是唐人的都督府发的,若是唐人输了,新来的老爷肯定不认的!” “真是见鬼了,唐人刚来时我们在山里当野人,唐人被打跑了我们还得去山里当野人!”老三嘟囔道:“这唐人岂不是白来了吗?要是唐人能永远留下来该多好呀!” “老三,你就少说两句吧,这种事情能开玩笑的吗?”老二对弟弟呵斥了一声,转而对王篙道:“大哥,这事事情可是关于我们王家几辈子的事情呀?您可得拿个主意!” “主意,我一个庄稼汉能拿什么主意?”王篙冷笑道:“其实要说的话,老三说的没错,唯一的办法就是唐人永远留下来,只要唐人能留下来,这地就永远是咱们兄弟三个的,否则说什么都白搭!” “那,那有什么办法?咱们去给唐人当兵?”老二问道。 “噗嗤!”老三笑了起来:“二哥您又说笑话了,你以为这兵说当就能当的?知道山背那个石城吗?” “你是说挨着溪水,旁边有一大片枣林那座石城吗?” “对,就是那座,你知道那石城的主人姓啥?是谁?.” “不知道,不过那么大一座石城的主人肯定是位了不得的大贵人!” “大贵人?哈哈哈哈哈!”老三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老三你笑啥?不是大贵人谁还能在山头修起那样的石城?” “二哥,我告诉你,那石城的主人不是什么大贵人,至少以前不是,他和我们是一样的,不,他还不如我们,我们至少祖上还有个姓留下来,他就是个连姓都没有的牧奴,连姓都是唐人将军所赐!” “连姓都没有?”王篙叹了口气,与袁飞、桑丘这样的最底层的三韩奴婢不同的是,王篙祖上是带方郡的汉人百姓,后来被百济吞并,王篙的祖上也就成为了百济的平民,但其身份是要高于桑丘、袁飞这样的牧奴、猎奴的,其标识就是王篙他们有自己的姓,因为有姓就意味着有自己的家族,像袁飞、桑丘这样的是没有自己家族,被认为是属于主人的家族的财产。 “当然没有,我听说是因为那家伙为唐人将军当哨探立了功,唐人将军看他身手敏捷,就和猴子一样,就赐姓为袁,就是猴子的意思!那每年都能收上百石枣子的枣树林子,还有石堡下山谷的河滩地,都一起赐给那家伙了!” “老三,你说的真的假的,那谷里的可都是上好的河滩熟地呀!唐人将军就这么大方,给了那个没姓的牧奴?”老二将信将疑的问道。 “老二,这也不奇怪!”王篙却冷静的很:“你忘记我们家的地和房子是怎么来的吗?要说咱家的地也不比谷里的地差,唐人也就问一句,就发了田契腰牌,没找我们要一个肉好。 我们眼里这石堡、枣林、河滩地都是无价之宝,在唐人眼里却是一文不值,他们要是打输了,难道还能把土地装上船搬走?还不如分给手下收买人心!” “还是大哥看得明白!”老三笑道:“我上个月路过那边,就看到那些姓袁的在野地里操练,一问才知道是要准备跟着唐人将军打仗,这石城、枣林、河滩地可也不是白拿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间谍 “操练?操练什么?”老大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也没什么!”老三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是站成一排,听到哨子响就用投石索扔石头,再听到哨子响就往两边散开,每次都是这样!” “就这么简单?”老二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这个我也会呀,小时候放羊都有的,赶狼赶羊都好用,谁都会呀!” “老三,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他们到底练了什么?”王篙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事情要紧的很,马虎不得!” “那让我想想!”老三眉头紧皱,开始回忆起来,半响之后结结巴巴的说:“好像在丢石头那群人后面还站着两排人,都拿着两人多长的长树枝,第一排跪着,第二排站着,等到丢石头的往两边散开就狼哭鬼嚎的!” “长树枝?那应该是长枪吧?估计他们没有长枪,训练的时候就拿长树枝顶替一下!”王篙想了想:“这样吧,这几天是下种的季节,估计那些姓袁的也不会操练,等种子都下完了,老三你就去那边蹲着,人家操练你就仔细看,最好找个机会打探打探,把他们怎么操练的记清楚!” “哎!”老三应了一声:“大哥您这是要干嘛?” “干嘛?咱们村子现在也有二三十户人家,丁壮算起来也有五十来人了,我想也学着人家操练下!” “操练?大哥你想跟着唐人去打仗?”老二一听急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跑到山里就不会死人?至少被砍死比饿死舒服多了,就疼一下子,然后就没了,挨饿可比死痛苦多了!”王篙白了老二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我也没说要跟着唐人,但咱们这几十人只要操练了至少算是一点力量,就算将来唐人打输了,百济老爷回来了,咱们也能凭这点力量和老爷们较量较量,看看能不能多留一点!” “大哥说得对!”老三跳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照我看那些姓袁的也没啥本事,也就是运气好,丢石头谁不会呀,小时候放羊都熟了的!练好了指不定唐人将军赏给咱们一个更大的城呢!” “老三,你就别想城的事情了,这是要看命的,懂不?我们能把这片田地和房子保住就是祖宗保佑了!”王篙呵斥住了老三,转过头喝道:“好了,都歇够了吧,起来干活吧!先把这田地都种上了,再谈其他的!” 周留城,王宫。 帘幕低垂,遮挡住了阳光,血腥、药香、木炭燃烧的弥漫了整个房间,鬼室芸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已经麻木,无法再感知疼痛,仿佛整个人已经被完全掏空,血、肉、骨、灵魂都已经流逝,只剩一个空壳。 “是个男孩!”阿澄的惊喜道:“长得很像你,多漂亮的孩子呀!” 鬼室芸睁开眼睛,这已经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那点力气,她看到一个红扑扑的、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真无法想象这玩意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她咧了咧嘴:“漂亮吗?我怎么觉得很丑!” “怎么会,刚生下就是这样的,过几天张开了就好了,你看这眼睛,这鼻子,多端正呀!”阿澄轻轻的拍大了两下婴儿的屁股,仿佛是被惊醒,婴儿张开嘴,大声的啼哭起来。 “你看,这哭声得多有力呀!这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很强壮的,就像他的父——”说到这里,阿澄的话被卡住了,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的看了看鬼室芸的脸,母亲的脸上毫无表情,即无喜、也无怒,就像一个蜡面具,这反倒让人心生寒意。 门帘被撩开了,露出一张俊俏的脸:“陛下派人询问,是弄璋还是弄瓦!” 阿澄看了鬼室芸一眼:“是弄璋!” 外间传来一阵欢呼声,阿澄回过头,看到鬼室芸翻过身,背对着婴儿,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小姐,您还是要想开一点,这毕竟也是您的孩子!” 鬼室芸依旧沉默,正当阿澄以为对方不会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你可以通知唐人了,最近那个人会向熊津城运粮,为接下来围攻泗沘城做准备!” “啊?小姐,您这几天不是都在这里,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阿澄惊讶的问道。 鬼室芸翻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孩子出生前那个人来了,在我这儿待了片刻,和我说了会话,这些消息就是那时候我打听到的。哥哥死了后,他对我的防备反倒没了,兴许是因为觉得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小姐!”阿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鬼室芸的手:“您要保重身体呀!” “阿澄,你放心,我身体很好!”鬼室芸脸色愈冷:“你转告唐人,扶余丰璋的儿子在我手里,下一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泗沘城,熊津都督府。 “依照线人送回的情报,叛军将在三日后派兵向熊津(百济的旧都,位于泗沘城东北方向50公里左右)运粮,为接下来围攻泗沘城做准备。大概的路线是从任存山城出发,先向东,然后折向南,抵达熊津城,其兵力的总数在一千人到两千人之间,指挥官是一个倭人将领!情况大概是这样的!”王文佐转过身,背对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这么详尽的情报?”杜爽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可以问问来自何处吗?” “杜长史!”王文佐显得有些局促:“如果可能的话,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呵呵!”刘仁愿笑了起来:“三郎还真是守口如瓶呀!算了,已经印证好几次了,都没有错,这条线应该是可信的!” “这条线的确很可信,不过和前两次不是一个人!”王文佐道。 “不是一个人?”刘仁轨皱起了眉头:“王参军,可以问问你为何这么信任这个人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谷道 “我没法不信任她!”王文佐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实情吐露出来,毕竟他的下一个计划离不开眼前三个人的支持:“她叫鬼室芸,是鬼室福信的妹妹,扶余丰璋的妻子,她刚刚生下了扶余丰璋的孩子,是个儿子,在信中她表示愿意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们处置!”说到这里,王文佐从袖中取出一卷绢纸,递了过去:“这是她的贴身侍女送出来的!”3sk. 刘仁愿接过书信,细细看了看,递给一旁的杜爽,然后问道:“你是怎么联络上这位鬼室芸的?” “不是我联络上她,而是她主动联络到我的人的,确切的说是她的侍女主动找上来的!”说到这里,王文佐叹了口气:“凭心而论,身份这么特殊的人,我的人哪里敢主动联络的!” “这倒是,这鬼室芸不管怎么说也是伪王扶余丰璋的妻子,还怀有扶余丰璋的孩子,即便兄长被杀,也未必会归顺大唐!”刘仁轨道:“不过能够将其拉过来,难怪王参军能够得到这么准确的消息!” “其实她给的消息只是说有倭人运粮去熊津,具体的路线,兵力多寡,是从好几个渠道得来的消息相互印证而来的!”王文佐笑道:“这都要归功于扶余丰璋。鬼室福信被杀后,叛军中人人自危,除了倭人之外,许多百济将佐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与黑齿常之暗中书信往来,为自己准备一条退路!” 刘仁轨点了点头:“是呀,鬼室福信死之前,投降我们的百济人也有,但都是势穷来投,像这样的还从未有过!看来只要打赢一两仗,那扶余丰璋就众叛亲离了!” “不错!”刘仁愿的眉头也松开了,百济叛军的难缠他可是领教够了,唐军也不是没有打过胜仗,但熟稔当地地形的百济叛军立刻逃入周围的山城,唐军根本追不上,也不敢分散追击,以免遭到伏击,这种胜仗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王参军,对于这支运粮倭人,你有什么打算?”刘仁轨笑道。 王文佐看了刘仁轨一眼,赶忙低下头去:“有都督、刺史、长史在,下官何敢妄言!” “无妨,你身为兵曹参军,这用兵之事本就是你的职属,如何说不得?”刘仁轨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刘仁愿:“都督,您说是不是呀!” “不错,三郎你不妨直言!”刘仁愿道。 “属下遵命!”王文佐稍一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直率的表明自己的看法:“此番倭人选择的路线是沿着山路,显然是为了防备我方骑队的袭击,但这样一来,反倒是给了我们将其一鼓擒下的机会!” 眼看着不远处狭长的谷道入口,物部连熊的忧虑就好像发酵的谷物,与日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里程不断增长,路旁树林惊起的宿鸟、远处升起的某根烟柱,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与其他尚未与唐军交手过的倭人不同,物部连熊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可怖的敌人,因此他在出发前精心的安排了行军路线,他很清楚唐军在战马、盔甲上都远远胜过自己的士兵,所以他避开了大部分平地,而选择崎岖的山路,为此他多绕行了整整多一倍的路程。面对部下们的抱怨,他沉默不语——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前方的哨探有消息吗?”物部连熊向一旁的副将物部守恒问道,为了避免遭遇伏击,物部连熊专门从扶余丰璋那边要来了五十名百济精兵,让其在行列的前方和两侧,寻找敌人的踪迹,遮蔽己方的行踪。 “还没有!”物部守恒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家主,请恕我直言,我不喜欢这些百济人,他们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 “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物部连熊低吼道,他吐了一口唾沫,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你去盯着后面,这里的地形太危险了!” 看着物部守恒的背影,物部连熊不禁有点后悔,他刚才的口气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叔叔的疑虑很正常,虽然说这些百济人是友军,但死在友军手里的和敌军手里的将军差不多,如果不是更多的话,就连同为倭人的安培比罗夫他都不敢相信,更不要说这些百济人了。 林间轻响,萦绕耳边。 溪水奔流,蜿蜒穿过石板河床,透过树叶的光在水面粼粼波动。树下,战马轻声嘶鸣,伸蹄扒开覆满落叶的湿软地面。人们压低声音,紧张地开着玩笑。王文佐闭上眼睛,不时听见长槍的碰撞和锁子甲滑动所发出的微弱声响,但即便这些声音,也显得朦胧模糊。 “已经接上头了,倭人的前锋即将进入谷道了!”黑齿常之道,他是王文佐整个计划最关键的那枚棋子——那五十名百济哨探的首领与黑齿常之已经有了约定:他们负责将倭人带进那个险要的谷道,而唐军保证每个人的安全,每个哨探另有五十贯赏钱,而他本人则领地翻倍。 “很好,桑丘,你上树发信号给袁飞,等倭人的后卫进入山谷,就让他封住谷口!”王文佐睁开双眼道。 “是,主人!”桑丘往双手各吐了口唾沫,三下两下便爬上一旁最粗壮的那颗雪松,然后双脚盘住树干,把身体固定住,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向东北方向用力摇晃,阳光照在光滑的镜面上,熠熠生辉,片刻后,西南方的山脊上也现出几道闪光,桑丘眯起眼睛看了看,对着树下喊道:“主人,袁飞已经收到信号,发来回应了!” “很好!”王文佐站起身,对一旁的慧聪道:“慧聪禅师,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距离开战前还有一会儿,请你替我等诵经祈福吧!” 第一百八十章 伏击 “遵命!”慧聪走到众人面前,双手合十唱起《无量寿经》来:“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休梵行、至成佛道,修诸功德、愿生彼国……”两旁众人,无论唐人百济,都跪伏在地,虔诚祈祷自己待会若是被刀箭所伤,便能受菩萨庇佑,往生西天极乐净土,不受轮回之苦。待到慧聪念罢了三遍《无量寿经》,停了下来,王文佐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辈今日受菩萨庇佑,必能大破倭贼,万胜!” “万胜!” 山脊背面。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鸟鸣,那是一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划过袁飞的颈背。又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他辨认出这是伯劳鸟的鸣叫,这种凶悍的飞禽虽然体型娇小,但尖锐有力的喙和爪可以轻易的撕裂猎物的躯体,这种猛禽还有一个习惯,它时常将捕捉到的猎物插在荆棘丛中,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力、恐吓对手。百济人视伯劳鸟为战争的预兆,认为哪儿有伯劳鸟,哪儿就要尸横遍野。 他们来了!袁飞心想。 “大哥,您看,是参军那边的信号!”袁飞最小的弟弟指着远处的闪光。???.23sk. “嗯,你用铜镜回复,告诉参军我们知道了!”袁飞站起身来:“老五,老四,还有你、你、你!跟我来!”他挑选了六七个最年轻,最精悍的青年,然后用尽可能轻巧的动作向山脊爬去。 为了避免被倭人的侧卫发现,袁飞选择穿过茂密的茅草中,锋利的草叶边缘很快就在他的脸上割开了一道道小口子,汗水和灰尘渗入,但他却仿佛木偶毫无知觉一般,死死咬住口中的木枚。四下寂然,他可以听见敌人的声音,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脚步声、槍剑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落。 片刻之后,袁飞登上山脊,声音变得更大了,他听见更多笑闹,有人发号施令,一匹马在打着响鼻。某个男人在咒骂。最后他看到倭人的将军了……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只是透过林间细缝望向谷底,但他深知必是那个人无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物部连熊魁梧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他的青铜甲被阳光染为金色,没有戴头盔,浓密的发辫垂到肩膀上,就好像其黑色披风的一部分。 由于谷道狭长的缘故,倭人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前军和后军,居中的是一辆辆牛车,谷道的宽度只能允许两辆牛车并行。袁飞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再稍等片刻,等到倭人的后队也进入谷道再砍断绳索,释放落石。 时间仿佛蜗牛,终于最后一队倭兵进入谷道,袁飞拔出短刀,对部下们低喝道:“快,去把绳索割断!” 唐军布置在谷道入口的落石机关可能是人类最古老的防御设施了,几乎每个古代民族的幼年阶段都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在陡峭的山坡或者岩壁上竖起木排,用绳索将木排固定好,然后在木排上堆砌一定数量的石块和大木,当敌人在山坡或者崖壁下通过时,割断绳索,利用巨木大石从高处滚落时携带的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用嵌入石头缝隙的木楔子固定住大石,然后在敌人从下方通过时用撬棍或者别的工具使石头滚落,杀伤敌人。(这种装置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威力却极为可怖,印加人便是其中高手,凭借战马和金属盔甲武器,西班牙人在和印加人的战争中频频打出几百破几万的辉煌战绩,但在围攻位于安第斯山脉的印加王都库斯科城时,西班牙人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根据他们记载印第安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武器就是各种落石机关。) 为了确保机关不被落石的重量压垮,唐军所使用固定木排的绳索都是用油脂浸泡过的麻绳,在制作时还掺杂有头发等其他纤维,以牢固确保万无一失。可当初在制作这些绳索时有多用心,袁飞他们现在割绳索时就多费力。袁飞用尽力气,当手指失去了知觉,才割断了维系木排最主要的第四根绳索,此时他听到某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赶忙吹了声口哨,用力跳开。几乎是下一秒钟,木排就在石块恐怖的重压下折断,石块和原木沿着陡峭的山崖滑落,两个呼吸后,传来恐怖的回想。 “快,下一个,别浪费时间!”袁飞制止住自己欢呼的冲动,大声喝道,为了确保截断倭人的退路,王文佐在谷道入口的崖顶上设置了五十余处落石机关,袁飞必须在倭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尽可能多的机关发动,这才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 谷道。 物部连熊转过身,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闷雷,在谷道两边的崖壁回荡,他看了看天空,却并无雷雨的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和惊惶仿佛瘟疫,正在士兵中传播,物部连熊能够感觉到人群中潜藏的骚动,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 一下,身后传来了第二声巨响,然后是第三声,这下没人认为是雷声了。他调转马头,喝道:“来人,跟我去后军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好,最后五个机关的绳子别动了,等我的号令再割!”袁飞气喘吁吁的喊道,他的脸上有一条伤口,那是方才被巨石滚落时溅起的飞石划过留下的痕迹,不过没人丧命、也没有丢掉胳膊腿的,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毕竟这是战争。 谷道里,物部连熊看着刚刚经过的入口,面色铁青,地面上散布着乱石滚木,显然这不是自然的山体滑落,而是一个敌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不久前物部守恒说的一句话:“那些百济人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金蝉脱壳 是的,叔叔的感觉是对的,这些百济向导是唐人的奸细,他们把自己带进了这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想到这里,物部连熊的口中满是懊悔的苦涩。 “家主,必须立刻让士兵们清理路面,这山谷是个陷阱,我们必须立刻退出去!” “嗯!”物部连熊咽下口中的苦涩,大声喊道:“后队第一、第二伍的士兵快去把路上的石头和木头清理开!” 倭人们涌上谷口的路面,开始将石块和原木推到道路两旁,好清出供车马行进的空间,但很快下一波石块和滚木滑落,顿时一片惊呼和惨叫,倭人们如受惊的蟑螂一般逃散,只留下几具残尸。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快去把路面清理开,违令者斩!”物部守恒已经是满头汗水,声音嘶哑,他太清楚现在己方处境的危险,这条谷道最宽阔的地方也不过二十步左右,绵延却有四五里,一千多倭人和近百辆牛车就如同长蛇一般,一旦遭到敌人的袭击便首尾不能相顾。可不管物部守恒怎么抽打,斩杀逃兵,但清理路面的进度还是很慢,倭人们也是畏缩不前,稍有动静就四散逃开。 此时物部连熊听到谷道另一端传来的喊杀声,心知是唐人的伏兵出现了:“阿叔,我先去抵御唐兵,你在这里快清开一个口子,快些逃出这鬼地方!” “不,来不及了!”物部守恒一把扯住物部连熊的缰绳:“家主,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把谷口的路面清理到能让牛车通过的程度,但是人还是可以通过的。必须乘着唐人还没有攻过来,把人先撤出来!我去换上你的盔甲断后,家主您快撤出去!” “阿叔您断后?”物部连熊下意识的用您来称呼自己的族叔,上一次这么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物部氏离不开你!”物部守恒叹道:“不要拖延时间了,每一秒钟物部氏的孩子们都在流血!”23sk. 物部连熊点了点头,泪水盈眶而出,他解下自己的盔甲,让物部守恒穿上,两人张开双臂拥抱,物部连熊满肚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剩一个词:“活下来!” 鼓声如波浪涌来,扭力弹簧被旋转,扭紧,然后释放,石弹和箭矢划破空气,仿佛伯劳鸟的鸣叫,士兵们的长矛如密林一般,缓慢的向前移动,将抵抗者击倒、碾碎、吞噬。物部守恒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高喊:“不要后退、不要后退!已经没有退路了,顶住才有活路!” “瞄准那个倭人将领,对,就是那个骑在马上身穿金铠的那个!”沈法僧指了指正在高声督战的物部守恒,神色厌倦,明明有肥肉,却被派来啃这个鸡肋,这让他很是失望,三郎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偏袒那些百济人了,上山发石机关这种事情不让自己去,却让那个袁飞,理由是那厮腿脚灵便,爬山爬得快。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在爬山比不过那厮,人哪里能和猴子比,但自己射箭、刺枪、投矛、角抵那样不比他强百倍? 物部守恒从马背跌落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倭人纷纷丢下武器,四散逃走,腿脚慢的干脆跪在路旁伏地乞降。依照王文佐的军令,沈法僧下令分出一队将降者用绳索串了拉到阵后去看管,引兵向前追击。由于地形的缘故,倭人前部的溃兵和牛车混成一团,很快就挡住了唐军的脚步,沈法僧不得不下令将牛车拉到路旁,才能继续前进。 ———————————————————————————————— 熊津城(今韩国忠清南道公州市)。 “已经是晚春了!”余自进叹道,他有一个私人小秘密,每天傍晚他都喜欢到东门城楼远眺一下,远处的树林已成深绿,溪流满是流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这让他想起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那时唐人还没有来,一切都美丽如歌。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每次穿越林间的道路,余自进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被雨水冲刷腐蚀的头盔、断裂的长矛、战马的尸骨、深深嵌入树干的箭矢。低矮的土堆和石冢随处可见,标示着人们的葬身之地,但这并不意味亡者可以得到安宁,食腐动物刨开坟头,将尸体拖出大快朵颐,林间的四处倾覆的泥土石块之中,时而可以看到鲜明的布料和闪烁的金属,泥土缝隙里一张脸默然望着路过的行人,空无一物的眼眶之下,依稀可见白色的颅骨。这些有唐人的、也有百济人的、甚至还有新罗人,这片土地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们,似乎他们并无差别。 身为最早起事反抗唐人的百济首领之一,余自进的出身要比道琛、鬼室福信都要低微不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没有被卷入复国军上层残酷的内斗。鬼室福信很满意谨小慎微的他,将熊津城交给了余自进,这座百济国的旧都距离唐军控制的泗沘城只有五十余里,快马半日可到,两军的前哨、斥候、踏白可谓是无日不战。在这种情况下,余自进所部自然很难依靠屯田自给自足,每隔一两个月,周留城就会运来一批粮食和兵源,来补足守军的消耗,确保对泗沘唐军的压迫。 此时余自进想起鬼室福信,当初鬼室福信在任存山中起事时,他就是最早跟随鬼室福信的那十来个人之一,对于这个老首领,余自进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有对其勇气、才略的钦佩;又有对其杀死道琛法师的毒辣的厌恶,还有其最后被扶余丰璋设计杀害的痛惜。而对于杀死鬼室福信的扶余丰璋,余自进无话可说,鬼室福信的功绩再高,那也只是臣子,现在也只有扶余丰璋才是复国军中百济王室唯一的直系血脉,大家拼死与唐军苦战的目的是兴复国家,能坐在那至尊之位上的也只有他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诈城 “将军!” 侍卫的声音将余自进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咳了咳:“有什么事?” “运粮和援兵到了!” “哦,太好了!”余自进笑了起来:“这次押运的是谁?” “这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将军,要不您去看一下,这次押运的是个倭人,不对,是押运粮食都是倭人,听他们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增援熊津城的!” “倭人援兵?”余自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也难怪他会这样,谁都知道扶余丰璋是从倭国回来的,还有一位倭人夫人,他的登基离不开倭人的支持。鬼室福信死后,现在派一支倭人军队来熊津城,这个举动也未免太可疑了吧? “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东门外!守门的校尉拿不定主意,就让我来请示您!” “做得好!”余自进满意的点了点头:“来人,召集我的卫队,去东门看看!” 微风吹来,沈法僧觉得自己身上的盔甲有些发紧,勒的胸部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要让部下把皮带放松些,但又害怕在近在咫尺的敌人面前露出破绽,只得强自忍住。他不禁响起王文佐方才说的话:“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让你去,不过我事先提醒一下,倭人的身材矮小,他们的盔甲你恐怕未必穿的下!”而自己满不在乎的表示没问题,接下来就是自己强自套上那副金灿灿的倭甲,承担了冒充倭将的任务。 “怎么回事,守军怎么还不开门?”沈法僧低声询问道:“会不会是发现我们什么破绽了?” “沈校尉请放心,看守熊津城的余自进平日里最为谨慎小心,像这种押运军粮的都是亲自查看,想必是守门军官派人请他过来了!”黑齿常之答道。 “亲自查看?”沈法僧看了看左右的倭人,心里不禁有点发虚,由于倭人普遍身材矮小,为了避免被百济守军看出破绽,伪装的运粮队中有一半都是刚刚被俘的倭兵,除外只有数十个当初海上被俘的倭人,剩下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身材较为矮小的唐兵了。虽然在出发前王文佐已经给这些俘虏开了一堆空头支票,表示只要能拿下熊津城就授予他们大唐番兵的资格,不再是俘虏,但毕竟时间也太短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闹出事情来。俗话说夜长梦多,在城门外拖延的时间越长,被百济人发现的概率就越大。 正当沈法僧心中打鼓的时候,城门上有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首的是谁?” 沈法僧听到黑齿常之的翻译,点了点头,一个同物部连熊一同来的百济向导上前高声道:“我等是奉大王之命,从周留城运军粮来的,为首的是大和国物部部之主,大连物部连熊将军!” 听到城下的回答,余自进点了点头,他也曾听说过物部部的名声,乃是倭人中著名古老氏族,实力雄厚,但是近年来衰微了不少,而大连是倭人朝廷的官职,乃是可以参与中枢决议的高官,不过这等身份的倭酋应该不会被指派来运粮,想必这是他祖上曾经担任过的官职,他拿来作为称号的一部分,这倒也不奇怪,在百济国也很常见。 “要开城门吗?”守门校尉低声问道。 “印信契符都查验过了吗?!”余自进问道。 “都查验过了,没有问题!”守门校尉道:“送印信的是小人的一个同乡,原先是在国相手下做事的!” “哦,那就没问题了!”余自进松了口气,鬼室福信此人虽然权欲极大,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能识人用人,而且处事公允,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是有可取之处的,在他手下都提升的很快,黑齿常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一开始不是鬼室福信的心腹,但道琛死后,鬼室福信也爱惜其才具,将其当做自己心腹看待,这也是他在杀了道琛之后能够迅速稳定住局面的原因。m.23sk. “终于开门了!”看到城门缓慢的打开,沈法僧终于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对黑齿常之道:“你身材太显眼了,到后面去盯着点,别事到临头又出什么岔子!” “是!”黑齿常之心知自己体型异于常人,熊津城中只怕有人认得自己,还是小心些为上,便退到运粮车队里,这样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余自进站在城门楼的马道上,观察着正在入城的倭人运粮队,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倭人,这一点绝无问题,但怎么说呢,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他们的衣甲太破旧了?这倒也不奇怪,经过多日的行军,谁都会是灰头土脸的;神情沮丧?士气低沉?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打仗只会对贵族老爷们有利,普通士兵被从家乡强征,拉到海对面打仗要能士气高涨才见鬼了;不少人身上有伤?难道是路上遭遇了唐军?怎么没人提到这个?余自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正想下令部下戒备。倭人中有人突然高声乱喊,冲出行列,向两旁的百济人跑去。 “妈的,这些养不熟的倭狗,还是露馅了!”沈法僧此时已经进了城门,他一把抓住马鞍旁的牛角号,用力吹了起来,浑厚苍凉的号角声顿时在熊津城上空响起。 “快,快关上城门!”余自进高喊,但声音却被号角声压制,几乎是下一秒,运粮牛车上的稻草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手持半自动弓的唐军射生手和四具“蝎子”来,向猝不及防的百济守兵发射箭矢和短标,而掺杂在倭人人群中的唐军士兵也拔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砍杀,向远处投掷装满火油的陶罐和火把,很快东门就陷入一片喊杀之中。 “快,快关上城门!”余自进用力推开企图遮挡自己的卫兵,但没人能听到他喊的什么,喊杀声掩盖了他的命令,在城壁间回荡,好似岩石也在遥相呼应。余自进冲到战鼓旁,捡起鼓槌,陡然停住,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鼓槌无力的从手中滑落,第二支箭刺入大腿,余自进倒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鼓声 牛车上,唐军的“蝎子”正按照自己的节奏向人群发射短标,发出枯燥的咯吱咯吱声,百济人纷纷倒下,刀剑、长矛、箭矢、火把横飞,鲜血越流越多,汇成一条条小河,渗入泥土和石缝之中。 约莫半刻钟之后,城门重新恢复了平静。沈法僧用力扯开只剩半块的胸甲,好让自己呼吸的更加轻松一点,城门已经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参军的后继应该马上就到了,这一次的首功肯定是自己了,他正想着贺拔雍、崔弘度他们几个会多么妒忌自己时,突然听到城门楼上传来一下沉重的鼓声! “哪个混账乱敲鼓的,皮痒了要吃军棍?”沈法僧骂道,还没等他叫人上去看看,第二声鼓执拗的响起,紧接着是第三下,仿佛是在挑战沈法僧的权威。 “混账,这可不是几下军棍能了结的事了!”沈法僧暴怒的拔出腰刀,沿着马道冲上城楼,黑齿常之见状赶忙跟上,可沈法僧刚登上城楼身形便凝固了,只见一人挣扎着挺起身躯,肩膀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支箭,正艰难的用鼓槌敲打着大鼓,鲜血沿着他的手肘流下,染红鼓槌,鼓面斑斑点点,灿若桃花。 “这个人是谁?”沈法僧问道,声音低沉,全无方才的暴戾。 “他叫余自进!就是熊津城的守将!”黑齿常之答道,脸色悲悯。 “他就是余自进!”沈法僧叹了口气:“好男儿,为何不生作我大唐人?” “好男儿处处皆有,哪来大唐百济之分?” 沈法僧回头愤怒的瞪了黑齿常之一眼,良久之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倒是我看的浅了!” 此时余自进的击鼓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止,人颓然倒地,手依旧紧紧握着那鼓槌。沈法僧叹了口气:“来人,将其人收敛干净,好好葬了!”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有这鼓槌,也和他一起葬了吧!” 泗沘城,都督府。 “这么说,王参军已经拿下了熊津城?”刘仁愿放下信笺,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不错!”沈法僧低头答道,依照中国古代的惯例,前线将领赢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会让有功的将士快马加鞭,高举露布(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一路传递捷报,这同时也是对将士的最好犒赏,因为主帅往往会对信使当面给予重赏。 “此事当真?”一旁的杜爽一把抢过几案上的信笺,细看起来,他刚看了几行便颤抖起来:“设伏击破倭人,冒充倭人运粮队袭破熊津城?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军中之事,机变为先,自然不可事事禀告!”刘仁轨笑道:“王参军此次立下了大功,取下熊津城之后,便是一盘棋做了眼,顿时活过来了!” “刘刺史这个比方打得甚妙,三郎这一招着实是妙手!”刘仁愿拊掌笑道,原来刘仁轨口中的“做眼”是围棋中的术语,即做气眼,。以前唐军在百济只有泗沘一城,没有腾挪的余地,一旦被敌军包围,就只能苦守孤城等死,而有了熊津城之后,两城相距只有一日路程,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而且可供开垦,耕种的腹地大大增加,唐军军粮来路大大增加,已经有了自存的能力。这与围棋中孤气眼不活,二气眼不死的规则颇有相通之处。 “既然熊津已经拿下,那我们就应该先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刘仁愿笑道。 “都督!”刘仁轨笑道:“以下官所见,眼下最要紧的是奖赏有功将士。至于下一步的行止,还是等王参军回来后,再做商量为上!” “不错!”刘仁愿轻拍了一下大腿:“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加以重赏,如何激励将士?你便是沈法僧吧?三郎在报捷文书中说你乃是此役首功,此战以少胜多,先登夺城,当为上获,赐勋功五转。至于王参军嘛——”刘仁愿稍微停顿了一下:“待其回城再为其叙功!” 周留城,宫室,高塔。 阿澄飞快的穿过游廊,登上石梯,她的脚步轻捷而又柔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鬼魂。突然她听到前面有人声,赶忙放慢脚步,调匀呼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看到一行人从楼梯拐角走了下来,为首之人锦袍金带,正是扶余忠胜,阿澄赶忙屈膝下跪,垂首敛息,她看到脚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王后陛下的贴身侍女?”扶余忠胜用疑问的语气问道,显然他还不太肯定阿澄的身份。 “不错,奴婢正是王后陛下的侍女!”阿澄低声道。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是!”阿澄抬起头来,与扶余忠胜尖锐的目光对视,旋即偏过头去,以免被视为无礼! “你这是去王后陛下那儿?”扶余忠胜问道。 “正是?” “你怀中是什么东西?”扶余忠胜目光扫到阿澄突兀隆起的胸口,显然里面有东西。 “是些野果!”阿澄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十几枚橘黄色的野果:“王后生下孩子后,吃饭也没什么胃口,这野果是王后小时候喜欢吃的,酸酸的,最是开胃。所以奴婢便采了些,拿去献给王后,只希望能让她晚饭多吃几口。” 扶余忠胜看了看阿澄手中的野果,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与玩伴们在山野间打闹的情景,心中不由得一暖,点了点头:“那你就快些送去吧!对了,下次若是王后陛下要什么,你去对看守交待一句也就是了,无需自己去!” “这个——”阿澄脸色微变,低声道:“国相,王后不想吃其他人摘的东西!” “不想吃其他人摘的东西?”扶余忠胜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在鬼室芸眼里整座周留城除了侍女阿澄之外都是杀害其兄长帮凶,若是知道这野果与自己有关,只怕立刻丢出去,又怎么会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忆 “我明白了,那就只好你多辛苦些了!” “不敢,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不敢称辛苦!” 扶余忠胜点了点头,向楼下走去,待到扶余忠胜一行人走远了,鬼室芸方才收起野果,起身向鬼室芸的住处跑去。 房门被推开,鬼室芸惊恐的抬起头,当她看到进来的是阿澄时,脸上明显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让阿澄一阵心痛,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国王后的脸上,不应该。 “阿澄,你回来了,有什么消息?” 阿澄没有回答,她小心的关上房门,走到床边,问道:“孩子怎么样?” “闹腾了半个晚上,奶妈刚刚喂完了奶,已经睡了!”鬼室芸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这给她原本稚嫩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母性的光辉,但随即便消失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阿澄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相比起刚出生的时候,孩子的脸已经长开了不少,淡淡的眉毛,薄薄的唇,娇嫩的双颊上是细细绒毛,手指在塞在嘴里,发出梦中的咕哝,她禁不住感叹道:“多漂亮的孩子呀,和阿芸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吗?”鬼室芸叹了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不起来!” “别说傻话了,不管怎么说,你可是这孩子的亲妈!”说到这里,阿澄搂住鬼室芸的肩膀,附耳低语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好消息,我告诉你,三天前,唐人伏击了派往熊津城的倭人运粮队,还乘机攻陷了熊津城。一千多倭人只逃回来百余人,扶余丰璋他们都要气疯了!” “真的?”鬼室芸抓住侍女的手臂,狂喜涌上心头:“真是太好了,为何死的是倭人,而不是扶余丰璋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呢?” “还没到那一天,菩萨有眼,早晚会报应到的!对了——”阿澄张开手臂,从怀中摸出那个装野果的布包:“阿芸,你还记得这个吗?我亲手在外头摘的,你尝尝!” “啊!是羊**!”鬼室芸发出一声欢呼,从阿澄手中抢过布包:“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个了,对,就是这个味道,酸酸甜甜的!”她将野果塞入口中,大口咀嚼,汁液从口角溢出,就好像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片刻后,鬼室芸便将野果一扫而空,还恋恋不舍的将手指上沾的果汁舔舐干净,叹道:“真是好吃,只可惜这果子只有几天,过了这几天就老了苦了,就和我们女人一样,快乐总是一纵即逝,而苦涩和悲伤却是长久的!” “阿芸,你可别这么说!”阿澄赶忙劝慰道:“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鬼室芸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亲眼看着扶余丰璋那个恶贼死,阿芸,你去告诉唐人将军的细作,只要是能让扶余丰璋死,我鬼室芸什么都肯做,请他一定要相信我,明白吗?” 阿澄见状只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阿芸你也要放宽心些,这种事情也不是十天半月能成的,须得耐心等待!” “阿澄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扶余丰璋一日不死,我鬼室芸就不会死的!” 离开鬼室芸的房间,阿澄吐出一口长气,每当她看到鬼室芸,她就会回想起过去,那个娇嫩、美丽,让人怜惜的女孩,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命运是如此的残酷,把那些宝贵的东西砸的粉碎,不给人一丝挽救的机会。 “阿澄!” “国相?”阿澄回过头,惊讶的发现扶余忠胜站在自己面前,她赶忙屈膝下跪:“请恕罪,奴婢方才在想事情,所以没有看到您在那儿!” “无妨!起来吧!”扶余忠胜他只有一人,平日里总是簇拥在他四周的随从部下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来:“我方才还不能确定你叫阿澄,现在看来是没错了!”???.23sk. “奴婢的确是叫阿澄!”阿澄站起身来,等待着对方的问话,自从鬼室福信死后,扶余忠胜就代替了他,成为了新的国相,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像这样一位大忙人显然不会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 “嗯!”扶余忠胜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大不了的要事一般:“我听说你是从小便陪王后一同长大的!” “回禀国相,王后出生时奴婢十五岁,自此之后,奴婢就再也没有和王后分开过!” “原来如此,好,好、好、好、好、好!”扶余忠胜连声说好,好似阿澄的回答替他解决了什么巨大的难题,而阿澄只是沉默的看着扶余忠胜,最终扶余忠胜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阿澄,有一件事情我想要拜托你!” “拜托二字奴婢当不起,国相只管吩咐便是!” “是这么回事,过几日又有一批倭军即将抵达周留,同行的还有安培夫人!”说到这里,扶余忠胜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是陛下在倭国时所纳的那名倭人女子!” “哦!”阿澄应了一声,却没有多言,只是盯着扶余忠胜的眼睛等待下文。这让扶余忠胜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不由得心中暗自埋怨扶余丰璋为何不自己来说,却让自己来做欺辱弱女子的大恶人。 “国相的意思是,那位安培夫人不想在这里看到我家小姐,所以您希望我家小姐离开?” “对,对!”听到对方主动说出口,扶余忠胜如蒙大赦,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很有些过分,但眼下倭人势大,那位安培夫人乃是统领倭军的总大将安培比罗夫的养女,陛下此时是万万不能让她有一丝不快意的!还请您让王后暂且忍耐一段时间!” “国相怎么这么说,阿澄只是个小小婢子,哪里有这么大本事!”阿澄道:“暂且忍耐的话更是莫要提了,阿澄虽然只是个婢子,也知道如今时势不同了。那位安培夫人身后是整整一个倭国,还有数万大军;我家小姐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国相何须亲自前来,便是派十几个兵卒强赶出去,我家小姐还能说个‘不’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离开 阿澄这番话没有一个脏字,而扶余忠胜听在耳里,却觉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他猛地转身,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又转了回来。 “阿澄。陛下诛杀令兄,凭心而论,陛下是有背恩之处;但令兄何尝无有超越臣下本分之处?当初令兄与道琛法师一同迎立陛下回国,陛下以令兄为左将军,道琛法师为右将军,二人分掌大军,居等夷之位。若非令兄寻机杀了道琛法师,逼着兄长封他为国相,弄得君弱臣强,何至于后来落得这等下场?至于他与唐人私下购买兵甲,又装病引陛下来探望,居心叵测,被陛下设计诛杀也不能说是完全无因吧?至于王后,陛下知道她与令兄之事并无半点关系,又是陛下孩子的生母,陛下绝不会半点亏待了。还请你将方才我说的话都转告王后!” 房门被推开了,鬼室芸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侍女又回来了,脸色凝重:“阿澄,出什么事了吗?” “扶余忠胜在外面!”阿澄道,她走到窗旁,压低声音将扶余忠胜方才让自己转告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小姐,其实我觉得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你呆在这周留城里与囚徒无异,更不要说那个倭人女子来了,说不定会加害你。就算她不对你下手,你留在城里看到那对狗男女,也是活活受气!” “气我是不会的,我早就没把那厮当成自己的丈夫了!”鬼室芸摇了摇头:“不过阿澄你说的没错,我留在这周留城里和囚徒无异,离开是一件好事,不过孩子我必须带走!” “好,我出去转告那扶余忠胜!” “嗯!阿澄!”鬼室芸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觉得方才他让你转告我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那番话?”阿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姐,我觉得他当时声色俱厉,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再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也没必要来骗您了!” “那倒也是!”鬼室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难道真的如他说的,阿兄被杀都是咎由自取?” “小姐!你当真是傻了,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是非曲直?”阿澄冷笑道:“您是鬼室家的女儿,身上流着鬼室家的血,当然要为鬼室家的人报仇!那扶余忠胜说什么君呀臣的,可别忘了没有家主出力,他一个人质能当上百济的王?他说家主杀了那道琛和尚,那自有道琛的家人好友来报仇,什么时候轮得到扶余丰璋动手?” “不错!”鬼室芸听了阿澄这番话,精神大振:“我是鬼室家的女儿,自然要为家兄报仇!多亏了阿澄你在,否则我还让他那番鬼话乱了心智!” “小姐你且稍等,我出去与那扶余忠胜说孩子的事!” 扶余忠胜站在门外,听到房门响动声,回过头来,脸上多了些许笑容:“阿澄,王后怎么说?” “王后答应离开,不过孩子必须和她一起走!” “孩子也要带走?”扶余忠胜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这恐怕不太可能,你要知道兄长这么多年只有一个男孩,便是国之储君,怎么可以离开周留!” “孩子才三个月大,怎么离得开娘?”阿澄反驳道:“再说那位安培夫人要来了,让她看到这孩子,孩子没有娘的照顾,还活的了?” “这个——?”扶余忠胜本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阿澄这句话还真有几分道理,把孩子留在周留城也是给扶余丰璋出难题,还不如让鬼室芸将其带走,少了许多麻烦! “也好,那我就把这件事先禀告王兄!”扶余忠胜点了点头:“你让王后收拾一下,过两天我便让人护送你们出城!” “你要让小姐去哪里?” “氐礼城!” —————————————————————— 泗沘城,都督府、兵曹署。 “这些都交给你了!”杜爽指着堂下黑压压的人头对王文佐说道。 “杜长史,我这里是兵曹!”王文佐艰难的辩解道:“掌管的是掌军防烽驿门禁田猎仪仗等事,不是照看这些半大孩子呀!” “这些不是孩子,是四周百济村寨送来的人质!”杜爽笑道:“你敢说这与你兵曹无关吗?” “这个——”王文佐顿时哑然,正如杜爽所言,自从他伏击倭人运粮队,并乘机拿下熊津城之后,位于泗沘和熊津周围的大部分百济村寨都向唐军表示了顺从,而唐军中唯一有处置百济降人经验的就是王文佐,于是王文佐就依照先前柴川栅的旧例行事——清点户口、交人质、征收少量赋税,把他忙了个不可开交。无独有偶的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杜爽对王文佐的印象好了不少,用他的话说就是想不到文佐一个武夫还是个良佐之才。 但这又带来了一个新问题,为了确保人质有足够的效果,王文佐要求各村寨必须交出村长或者长老的男孩,年龄在十二到十六之间,结果一下子送来了两百上下的半大孩子,怎么看管、处置这些人质就成了一个大难题:毕竟这些村寨都是主动归降,不是唐军打下来的,人质又是出自村寨的上层,那就不能以囚徒视之;但这个年纪的小子最是精力旺盛,难于看管,要是在唐军手里死了几个,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 “怎么样?王参军素来多智,想必已经有了主意吧?”杜爽得意的问道。 “以在下所见,最好的法子是把这些人质都送到定林寺去!” “定林寺?”杜爽闻言一愣:“你是说那座破庙,不行不行,人家把孩子送来当人质,你怎么都送去出家了,要是传出去了,还有谁敢归降大唐?” “杜长史,请问若是在大唐,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在干什么?” “自然是潜心向学呀!” “杜长史说的不错,可这百济国与我大唐不同,我大唐若想求学,有家学、有州县之学、有名师大儒开门收徒的私学,而百济国崇信释家,他们的学术不在官府,而在寺院,我把他们送到定林寺,修习学艺,又有哪个能说我大唐的不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学堂 “这个——”杜长史顿时愣住了,的确在百济、高句丽、新罗、倭国寺院不但是宗教中心,也是学术中心,当初唐军打进泗沘城的时候,就在定林寺中发现了大批各种各样的书籍,也有很多供僧侣们传授、交流学问的精舍、学园,当然这些书籍学园一部分被运回大唐,剩下的大部分后来都毁坏流失了。 “那也不好让他们都出家吧?” “寺院里也可以有俗家弟子嘛,就算出家难道不能还俗吗?”王文佐笑道。 “那书籍、夫子、场地哪里来?还有,你打算教他们一些什么?” “书籍我记得都督府里还有一些,至于夫子,我打算贴出榜文,召回逃散僧侣,只要他们愿意回来,尊崇大唐,那就既往不咎。至于教什么,那就和州县学里的差不多、读、写、算数、佛经、经书(这里指的是儒家经典《周易》、《春秋》等)之类的呗!” 杜爽想了想,发现还真找不出王文佐话的破绽来,只得点了点头,悻悻然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王参军,你也未免对这些百济人太好了吧?” “是吗?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杜长史,我小时候曾经听一位师长说过一句话:对待敌人,我们要攥紧拳头,而如果敌人被打倒在地,伸手求饶,我们就要松开拳头将其拉起来!这些人是最早一批主动归降的,反正所耗费的钱粮也都是从他们身上征收来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他们身上征收来?王参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定林寺是百济有名的古刹,据说当初百济王迁都到泗沘,王城尚未完工,就先建成了定林寺,历代王公贵戚的灵柩也多有葬于寺内陵园的。若是我等放出风声要重建定林寺,百济人肯定会踊跃出人出力的!” “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首先让慧聪禅师搞一个法会,就说是为了庆祝首付熊津旧都。周围的百济人肯定会有不少人参加的。就在法会上,让慧聪法师把重建定林寺,为百济的年轻人求学做准备的事情讲出来,我想百济人肯定会踊跃出粮出力的!” “你这个法子不错!”杜爽点了点头,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金带:“只是现在叛贼还没有平息,就忙着修文治还早了点吧?” “杜长史,下官以为不然,这件事情不是早了,而是有些晚了,若是当初苏大总管攻下泗沘城之后,封其府库、减免租税、兴利去弊、修文治、褒先贤,我们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听到王文佐这般指叱苏定方的不是,杜爽也不意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只是笑了笑:“有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法从头再来,我们只能做眼下的事情!” “这就是眼下该做的事情!”王文佐目光坚定:“眼下我等和扶余丰璋争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负,还有人心,确切的说是百济的人心。当初百济国立国有数百年,泗沘城墙坚固、府库里甲仗堆积如山、钱粮可支用三年,有高句丽、倭国为外援,不可谓不强,却被我军却一鼓而下,系首长安而宗庙为墟;可国灭后,鬼室福信、黑齿常之他们逃入任存山中时,身边不过十几人,十日之内便有众数千,只有些木棒竹枪,立山栅为守,苏大总管遣兵围攻却不能下,几个月后就把我们围在泗沘城中啃老鼠,为何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如今天夺扶余丰璋之魄,神智昏乱,倚倭人之力枉杀功臣,人心背离,我们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诛其逆者,抚其顺者,才是取胜之道!”3sk. “王参军你说的确属正道!”杜爽深深的看了王文佐一眼,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且小心行事,他日前程不可限量!” ———————————————————— “那便是定林寺呀!”王朴看着不远处的一间破败的旧殿,手中拿着一个干饼,一边啃一边说,满是失望。 “快把饼子收起来!”王篙恼火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哪个让你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咱们王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脸丢尽了?”王朴比王篙小十四岁,只比王篙的手肘高一点,他将啃了两口的干饼放进口袋里:“可大哥你平日里不也这样?为啥说我把王家脸丢尽了?” “我那是在哪里,你这可是在定林寺!懂吗?定林寺,过去能来这里可都是什么人、大王、王后、佐平、恩率这样的大人物,懂吗?”看着幺弟这幅傻乎乎的样子,王篙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作为投靠唐人最早的几个村长——对,他的村子现在也有四五十户人家,两百多人口,算得上一个中等村子了,他也有资格送一个儿子来定林寺求学了,由于他的儿子还太小,所以就用幼弟来代替。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王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世代代种地、土里刨食的王家什么时候能有人去定林寺这样的地方求学?他几乎有些妒忌什么都不懂的四弟了。 “可我只看到那一栋破房子呀?”王朴擦了擦嘴角,上面沾满了饼屑:“大哥您说的有四五个人高、金光闪闪的菩萨像、把脖子仰酸了都看不到顶的高塔、穿着绫罗绸缎的大和尚们,我咋啥都没看到呀?大哥你还说什么大王、王后、平佐什么的,可是哪有呀?你是不是骗我的呀!” “住口,你这个蠢货!”王篙怒骂道:“我刚才说的是过去,听清楚了吗?过去!” “过去?那就是现在没了吧?”王朴失望的摇了摇头:“大哥你还说没有骗我,现在确实啥都没有呀,我要回家!哎呦!” “回家?”王篙给了弟弟一个爆栗:“你知道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吗?若非祖上积德,让我当上了这个村长,唐人将军大发慈悲,重建定林寺,开设学堂,你这种戳牛屁股的泥腿子也想来这里?现在是没有金光闪闪的菩萨像、没有高高的佛塔、没有大王、没有佐平,但将来总会有的,问题是如果现在就有,轮得到你这个兔崽子吗?你要敢再提半个字回家,信不信我不给你饭吃!”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投石索 “好,好!”王朴一听说要饿饭,顿时慌了神,赶忙道:“我不回家,留在定林寺好不?” “光留下来还不够,还得给我好好学!”王篙喝道:“这种机会几辈子可就一次,若是错过了,不要说我,便是地下的祖宗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王朴连连点头:“大哥,你让我好好学,可学啥呢?” “学啥?”王篙一下子被问住了,他这辈子都没去过泗沘城,只是有次听乡里的老爷闲聊时提到过:那金光闪闪的菩萨像、高的让人仰脖子发酸的佛塔、成片成片的寺院,穿着绫罗绸缎的大和尚,至于里面传授的学问,那只怕连老爷也不知道,想必是极好极好的。 “教啥学啥呗,这还用问?”王篙又给幺弟一个爆栗:“你就好好学就是了,话忒多!” “哎呦!”王朴的额头已经是一片通红,他不敢叫疼,只敢连连点头,心中腹诽道:“大哥好不讲理,明明是自己也不知道,却动手打人!但愿这定林寺的和尚别像大哥这样不讲理,否则我这脑门还不给敲破了!” 路旁的橡树梢头,鸟儿大声鸣叫,王朴飞快的从腰间的口袋中翻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解下拴在手腕上的投石索,将鹅卵石放入皮囊中,在头顶上用力旋转了几圈,突然松开一股绳索的末端,只听到一声凄厉的鸟鸣,鸟儿从树上跌落。王朴上前捡起落地的鸟儿,跑了回来:“大哥,这是只斑鸠,还挺肥的,晚上我们有肉汤喝了!” “好,好!”王篙大喜,接过那斑鸠:“不错,是挺肥的,有半斤了,两条腿咱俩一人一只!” “诶!”王朴喜滋滋的说:“大哥你声音小点,这斑鸠都是成群的,待会若是有飞回来,咱俩晚饭说不定能一人分到一只呢!” “行,你这臭小子,长本事了!”王篙满意的拍了拍王朴的肩膀:“总算是大哥没白疼你!” 有笑声从旁边传来,接着,一个温和威严的声音从王篙身后传来:“少年,这鸟是你从树上打下来的?” 王篙回过头,赶忙跪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行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说话的身材高大,颧骨高耸,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而又有神,身着唐人武官常穿的圆领长袍,腰挂一条银钉腰带,头戴褐色璞头,两旁簇拥着十余人,有唐人也有百济人,还有一个僧人。 “不错,就是我打下来的,我现在还只有把握打停在树上的,再过两年,便是天上飞的我也能打下来!” “哦?可我没看到弓箭,你是用什么打下来的?”那唐人武官问道。 “是用这个!”王朴伸出右手,露出手中的投石索来,跪在地上的王篙赶忙一把抓住幺弟的衣襟,用力下拉,低喝道:“老四,快跪下来,这是唐国贵人!” “用投石索?这是你自己做的?好本事!”那唐人武官笑道:“都起来说话吧!看样子你们是来定林寺求学的吧?这少年是你的儿子?你俩叫什么名字?” “回禀上国贵人!”王篙磕了个头,方才小心的站起身来,垂首而立:“小人确是送他来定林寺求学的,不过他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四弟,我叫王篙,他叫王朴!我儿子太小,没法来!” “姓王,倒是巧了,与我同姓!”那贵人笑道,从腰间摸出一把肉好来,丢给王朴:“这钱是赏你的,你这投石索用的不错,今后要好好练!” “多谢贵人!”王篙赶忙将铜钱捡起,又拉着王朴磕了两个头,那一行人走远了方才站起身来,王朴眼馋的看着王篙手里的铜钱:“大哥,那贵人赏了咱们多少呀?” “有二十来个吧!”王篙一边数,一边笑道:“不过成色都不错,都是开皇五铢钱,这贵人还真是大方!” “大哥,能不能给我几个?”王朴笑道:“按说这贵人是赏我的!”他小心的看了看王篙的脸色:“要不一个也行,也讨个吉利!” “臭小子还挺贪心!”王篙看了看幺弟,举起手要给他一个爆栗,想了想手又收了回来,挑了两个成色不好的铜钱丢给王朴:“给你两个,收好了,可别弄丢了!” “诶!”王朴喜滋滋的将铜钱小心收好,突然问道:“大哥,你知道那个贵人是谁呀?” “我哪里知道?他只说和我们同宗,应该也姓王!”王篙想了想:“唐人里面百济话说的这么好的,又姓王,在泗沘城可不多。你在定林寺,应该还有机会遇到他!” “那可好,他这么大方,要是每次赏我这么多,岂不是很快我就可以发财了?”王朴遐想道。 “你这臭小子!”王篙又是一个爆栗:“只记得贵人赏钱,却忘了贵人叫你好生练,要是下次遇到人家考较你不成,赏钱没有,皮鞭倒是有的是!” “这个大哥你放心!”王朴笑道:“别的倒也还罢了,这投石索是我自小玩大的,便是那贵人不说,我也会好好练!” “那就行!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寺里报名!” ———————————————————— “三郎,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赏给那小子这么多钱?”崔弘度问道,在非正式场合,他还是习惯以三郎称呼王文佐。 “弘度,你还记得韩长略吗?” “当然记得,那家伙头有些秃了,是咱们这伙人当中马上长枪用的最好的,可惜死在——”说到这里,崔弘度挠起后脑勺来:“死在哪儿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就是死在那次咱们出援真岘城的半道上被百济贼围攻!”一旁的沈法僧插口道:“他也是倒霉,那一仗咱们就没死几个人,偏偏就是他!” “对,就是那次!”崔弘度一拍脑门:“他估计那次出征前没有拜菩萨,不然要是活到现在,积功下来也应该是个武骑尉了(唐代勋官最低一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义儿 “韩长略就是死在这投石索上!”王文佐冷声道:“当时他就站在我旁边,溅了我一脸血,脑袋右侧太阳穴处深深凹陷进去一大块,脑袋就像个烂西瓜!”他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静默不语。 “我提起韩长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投石索虽然看上去就是个玩具,但却是能杀人的。哪怕你披甲,若是挨一下也得去半条命,如果用的是铅弹,被打死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这玩意和弓箭还不一样,半大孩子就算射术再好,能拉开的弓也就能杀杀兔子,是上不得阵的,而这投石索就算是个女人孩子,只要投的准,威力和成年男丁没有区别。” 正如王文佐所说的,与弓弩、扭力弹簧炮等投射兵器不同的是,投石索并非通过制造物体形变来存储势能来发射弹药,而是通过旋转绳索来不断提高石弹的旋转速度,最后突然释放绳索,让石弹沿着切线方向高速飞出,其优点就是对使用人的力量没有什么要求,哪怕是个半大孩子也可以用投石索将200克重的石弹投出50米/秒的初速,这已经不亚于优质单体弓的箭速了,考虑到石弹的重量远超箭矢,其威力是超过绝大部分箭矢的,其威力足以杀死穿着皮甲、亚麻甲的成人,如果使用密度更高的铅弹,威力只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投石索在发射时几乎不会消耗体能,一名使用120磅战弓的弓手,连续射几十箭就会精疲力竭,但你让一个投石手从早到晚投几千次也不会力竭。而投石索致命的缺陷就是这玩意对使用者要求极高,命中散布堪称玄学,稍有不慎就会打中自己人,要想找到足够多熟练的投石手太难了。 “那三郎你的意思是?”元骜烈有些不解的问道。 “慧聪禅师,这些孩子在寺院中要学些什么?” “这个——”慧聪赶忙答道:“主要是读、写、算数,还有些佛经、《论语》、《春秋》。” “习文事须有武备,何况当今百济正处乱世!”王文佐道:“这样吧,要拿出一半的时间来修习武事,让他们多练练投石索,弓箭、刺枪、骑术也要花时间学学!” “还要教这些小子这些?”贺拔雍急了:“三郎,这些可都是百济人呀!” “那又如何?”王文佐笑道:“咱们难道还能在这里呆一辈子?这些小子就是未来熊津都督府的栋梁,自然要多花些心血。贺拔,你的骑术在咱们当中是数一数二的,有时间你就来寺庙里当骑术师范、崔弘度你来当弓术师范、沈法僧你来当长枪师范、顾慈航你来当刀盾师范,咱们轮流来!”看到众人面面相觑,却不说话,王文佐笑道:“怎的,你们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崔弘度在众人中年纪最大,便笑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白了咱们这些枪术弓术也有不少是家传的玩意,传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有些可惜了!” “那你们就挑几个合适的,收为义儿,这该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吧?” “收义儿?” “没错,就是假子!”王文佐笑道:“你们觉得这样行不行?” 众人交换眼色,目光渐渐灼热起来,当时宗族观念盛行,北方又是胡风弥盛,北方豪门大户收养义儿来壮大势力的情况极为普遍,亲子义子之间的界限也不如后世那么分明。王文佐这个建议顿时挠中了众人的痒处。 “三郎,我等收百济义子会不会触犯了朝廷的忌讳?”柳安到底是老成持重些,低声问道。 “五郎考虑的是,那我先去向都督府征询一下,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我们每人最多也就收养三五个义子,而且官位也太低。”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笑道:“其实这收义子还有一件好处,三郎还没有说!” “什么好处?”沈法僧问道。 “咱们在百济打了这么久的仗,大家多多少少也拿了点好处,但百济毕竟孤悬海外,这些好处带回去可是个大难题,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呀,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泼天的罪过!若是收养了一两个义子,很多事情不就简单了?” “不错,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沈法僧击掌笑道,众人也明白过来,纷纷击掌叫好。原来古往今来,丘八们怎么把合法非法的战利品弄回去都是一个大难题,隋有史万岁、唐有侯君集、明有蓝玉都有在战利品上吃过大亏,而对于王文佐他们来说,难度还要大得多,因为他们回国是必须坐船的,上船下船时他们携带的财物很容易被发现,更不要说当时金银货币还很少见,他们分到的财物主要是铜钱、绢布、器皿等,这些玩意的体积可不小,想要蒙混过关可是难比登天,而如果有了百济义子,可以暂时寄存,然后慢慢托商旅运回来,其中操作的空间可就大多了。???.23sk. “君岩能够想到这一层也算是不错了!”王文佐笑道:“只是还是看的浅了些!” “哦?”张君岩有些不服气:“难道还有我没想到的?” “列位!”王文佐没有直接回答:“你们觉得这里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争论顿时爆发了,有人说是金银、有人说是宝石、还有人说是珍珠、貂皮,不一而足,最后目光都聚集到了王文佐身上。王文佐笑了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土地,有土斯有财,土地才是一切财富之母!”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有些不服气:“可我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又没法把土地带走,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京官们身在长安,妨碍他们在河东、河北、江淮有田庄吗?” “可,可是河东、河北、江淮都在大唐治下——”张君岩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好像百济也是大唐的熊津都督府,不禁语塞。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熊津都督府与大唐内地还是不一样,这个我也知道,不过事在人为!”王文佐笑道:“现在我把我的法子说出来,你们几个听听,看看行不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利益分配 众人皆知王文佐素来多智,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围拢了过来,静心听讲。 “的确土地田产我们是没法带回大唐的,但是只要我们能拿下百济,至少一两年内,百济的土地给谁,不给谁还是我们说的算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点头,苏定方撤兵之后,百济复国运动几乎是全民参与,换句话说,除去泗沘城内一小部分之外,其他所有百济人只有逆贼和从逆的区别,即便是族灭全家也不冤,身为都督府兵曹参军的王文佐,想要没收谁的田产,也就是笔头子动几下的功夫,完全合法合理合规,连御史都不会弹劾。 “三郎你是打算把一部分田地寄存在我们义子名下,这倒是个好办法!”张君岩笑道。 “这怎么行!”王文佐笑道:“你是嫌御史们太闲了吗?这不是把把柄往人家手里塞吗?再说人心总是会变的,这些半大孩子年纪大了,就会把这些田产当成他们自己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那三郎的意思是?”张君岩问道。 “这些田地必须给一个机构,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人会变心,机构不会!”王文佐道:“然后让这些孩子们在这个机构里任职,升迁,我们通过这个机构来控制他们!” “机构?”张君岩皱起了眉头,这个陌生的词汇让他有点茫然。 “比如定林寺!”王文佐笑道:“我们把田产寄存在定林寺名下,然后这些孩子们在定林寺中任职,一点一点升迁,而定林寺可以通过贸易、纳贡、交租等方式每年给我们带来收益。在外人看来,田地是给定林寺的,而慧聪和尚很清楚田地是怎么来的,也很清楚如果背叛我们就会被我们的义子发现,而义子们需要我们的庇护和关系,换取升迁的机会,而我们身居幕后坐享好处,很完美,不是吗?” “那慧聪若是和这些义子勾结起来对付我们呢?”张君岩问道。 “很难!”王文佐笑道:“你们也知道这慧聪原本在定林寺中的地位并不高,而定林寺乃是百济的镇国宝刹,肯定有逃散在外的高僧,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这个佛学修为,想坐稳主持的位置是很难的,他是离不开我们的支持的,又怎么会想着与我们为难?”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一拍大腿:“再说一个人背叛不难,这么多人想要齐心协力,那太难了。”???.23sk. “那若是等到慧聪那厮坐稳了位置之后呢?这些日子看来,这厮处事干练,寻常人还真的斗不过他!”柳安问道 “若是如此,我也有办法!”王文佐点了点头:“定林寺原本在泗沘城周围是有不少寺产的,但是战乱一来,这些寺产有不少已经被划做他用了,比如袁飞他们几个分到的,还有不少是百济人自己私占的,只要他们缴纳租税,承担劳役,都督府便开具田契,承认为其所有。这样一来,就必须从其他地方划拨田地来补偿定林寺,而这些田地又是有原主的,双方必有纠纷,这种纠纷打起官司来,没有个三五十年都完结不了,定林寺又怎么离得开我们?”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得纷纷叹服。古今中外,最头疼,最难搞定的官司就是土地官司,只要王文佐在划分田地的时候做些手脚,定林寺未来几代主持都得吃住在都督府的衙门,慧聪就算是活神仙,这辈子也别想脱得干系。 “人与人差别也忒大了,我本以为自家眼力不错了,最多也就看个三五步远,三郎却能看到百步开外。”张君岩向王文佐长揖为礼:“从今往后,我张君岩唯三郎马首是瞻!” “起开些!”贺拔雍一把推开张君岩:“这里要跟着三郎马首的多了,何止你一人?”说罢,自己也向王文佐长揖为礼。 “哎,诸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崔弘度大声道:“俺可是早早就跟着三郎共事了,贺拔你一个晚辈,还是让后些的好!” 贺拔雍闻言大怒:“崔弘度你休要在我面前充大,你也大不了我几岁,还敢叫我晚辈?” “我大你足足八岁,如何不能叫你晚辈?”崔弘度笑道:“而且我那我那七房小妹仪容、女红、学问都出众的很,又正当韶龄,尚未婚配,我先前已经和三郎说过了,只要三郎一点头,我们两家就是姻亲,你怎么能比?” “说得好像就你家有女儿,我家就没有一样,我也可以把我贺拔家的女儿说与三郎!”贺拔雍冷笑一声:“再说不是三郎还没点头吗?姻亲都叫上了,好不要脸。” “你家是有女儿不假,可我那小妹可是清河崔家女,诗礼传家,仪容贤淑,岂是你贺拔家能比的?说句托大的话,便是天家女儿,在婚嫁场上也比不过我们崔家的女儿!” 听了崔弘度这番自夸,贺拔雍怒目以对,却无法反驳。崔弘度这话的确不是托大,唐初上流社会婚姻鄙视链上最高端的不是身为天家的陇西李氏,而是关东诗礼传家数百年的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这几家,原因很简单,天子李家的女儿普遍骄横跋扈,私生活不检点,而且喜欢参与宫廷政治斗争,一旦失败就会牵连夫族,典型的例子就是前文提到的房遗爱谋反案,好几个驸马爷都被牵连进去,身死族灭。 而这几家士族女儿受过很好的礼法文化教育,治理家业教育子女都是一把好手,又能提供妻族强大的人脉资源,也不会惹来祸患,是理想的贤内助,因此时人听到天子招婿便唯恐避之不及,反倒对清河崔氏女趋之若鹜。(韦伯这里附带说一句,元代杂剧《西厢记》故事背景就是在唐代,其女主角崔莺莺便是姓崔,又是博陵郡人,显然是博陵崔氏,其未婚夫是郑尚书之子,显然是荥阳郑氏。显然崔氏女是良配在当时就是社会常识,作者在作品背景底子打的非常深厚,所以里面的人物才立得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援兵 “二位!”柳安见王文佐脸色难堪的很,心知这种事对方也不好开口,只得笑道:“眼下咱们都还身在敌国,生死未卜,说什么姻亲还早得很。再说三郎平日里行事大家还不知道?最是公允,便是对百济人都仁厚之极,何尝是咱们自家兄弟?莫要为了些还没有的事情争吵,反倒伤了和气不好!弘度,今日是你的不是,还不像贺拔赔个不是?” 虽然随着王文佐的崛起,柳安已经不再是这个小团体的首领,但他平日里行事周到,待人宽厚,众人也都对他服气的很。崔弘度听了他的话,便向贺拔雍唱了个肥喏:“方才确是我的不是,还请贺拔兄弟莫要放在心上,原谅则个!” “不敢!”贺拔雍换了一礼:“方才我也是莽撞了,还请崔兄见谅!” 看到崔弘度和贺拔雍不再为自己婚事问题争吵,王文佐这才松了口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琅琊王氏”可是冒牌货,唐人婚配对家族姓氏之看重他可是再清楚也不过了,要是现在订下了婚约,将来一细查漏了馅,那可是亲家不成成冤家了,赶忙笑道:“五郎说的不错,我眼下的确不是考虑婚事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平定叛乱的好!” “朝廷不是要派援兵来吗?算算时间,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了!”沈法僧道:“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兵马来?主将是谁?” “是呀!”顾慈航应道:“援兵少了不济事,多了咱们这里军粮也不多,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是呀!” “不错,粮食是个大问题!” 提到粮食,众人都是唉声叹气,可以这么说,从百济复国军起事的第一天起,最让唐军头疼的就是军粮,军粮不足打了胜仗也没法追击扩大战果,无法长期围攻敌方山城扩大控制范围,而无法控制范围就无法征收到更多的粮食,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明明唐军不断打胜仗,但形势却始终没有好转,直到扶余丰璋杀了鬼室福信,王文佐乘机拿下了熊津城,局势才有了对唐军有利的转变,开始有百济村寨主动向唐军投降了。 “没有粮食也有没有粮食的打法!”王文佐笑道。 “没有粮食怎么打?”沈法僧问道。 “直取敌军腹心,迫其决战!”王文佐说:“只要打赢了,自然万事大吉!” 众人皆缄默不语,他们都听出了王文佐没有说完的那一半:“如果打输了,死人也不需要粮食!”半响之后,柳安问道:“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夜长梦多!”王文佐道:“情况随时都可能改变,扶余丰璋完成了对内部的整合!倭人派来了更多的援兵!新罗人改变了立场!高句丽派出援兵!这些都有可能发生,扶余丰璋眼下还不知道我们会有援兵来,一旦他知道了就会改变策略,那时候就麻烦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错!这么说的确应当尽快决战,希望援兵尽快赶到呀!” 远处,微弱的光线穿透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附近闪耀。 “是星星!”伊吉连博德说。 “可惜不是家乡的星星!”定惠和尚叹道。 唐国的水军军官正大声发号施令,水手们沿着高高的桅杆爬上爬下,摆弄着复杂的索具和厚重的船帆,甲板下,桨手们正奋力划水。甲板正在咯吱咯吱的倾向一侧,唐人的旗舰正在转为右舵,准备驶入新罗人的海港。 “唐人的战船真是复杂呀!”定惠慨叹道,他盯着那些桅杆和绳索,目光炯炯。 “是呀!”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和我国的战船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巨人与侏儒!什么时候我国的工匠们也能建造如此巨大的船只呢?” “光是建造是不够的!”定惠摇了摇头:“你注意到没有?唐人的船在航行的时候基本都是用不着划桨的!平时全部依靠风帆航行,只有在进入港口的时候才开始划桨!这里面可是有非常深奥的学问呀!” “不错!”伊吉连博德道:“我也注意到了,这样一来,唐人的船上可以少装许多桨手,这样一来,船上每日消耗的淡水和粮食就少多了。船只就用不着过几天就靠岸补充淡水和食物,这样一来可就安全多了!” “是呀,上岸不但要防备当地人的袭击,还要小心被大风吹到岸边的礁石上,听说上次来大唐的使者回程途中就有船只撞上了礁石,船毁人亡,若是能有唐人这样的大船,应该就不会遭遇这样厄运了吧?” “不过唐人应该不会允许别人学到建造和使用这种大船的技术吧?”伊吉连博德看了看周围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道:“定惠,我有一个主意!” “我猜你是想要收买水手和工匠,和你一起逃跑回国?”定惠问道。 “不错,你真聪明,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伊吉连博德笑道,旋即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害怕这么做让唐人发现的话,你和留在长安的其他人会遭到唐人的惩罚,甚至被处死!” “有可能!”定惠点了点头:“而且那些工匠和水手恐怕不会答应你,如果他们和你逃走的话,他们在故乡的家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这倒也是,我考虑的也太草率了!”伊吉连博德沮丧的摇了摇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可以注意观察唐人的操舟术,然后每天晚上记录在纸上,等回国的时候就可以带回去了!”定惠道:“至于造船术,唐人这么庞大的舰队前来,总会有一两条失事搁浅,只要想办法找到一条残骸,就可以照着仿造了!” “这个法子不错!”伊吉连博德精神一振:“定惠,真有你的,你总是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好办法,不愧是中臣氏的未来栋梁!”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老弱 听到好友的称赞,定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旋即他偏过头去,望向大海。离别时父亲的严厉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够随遇而安,不忘自己追求的本心。”我已经不再是来自大和国藤原的中臣家人,那我现在是谁呢?我的本心又是什么呢?他用拇指轻轻的抚摸手中光滑的念珠,陷入了沉思之中…… 定惠并不知道自己在甲板上站了多久,唐人的军官叫醒他时,海船已经停泊在一个海湾中,他在水手的帮助下,沿着绳梯下到一条摆渡船上,然后划向岸边。随着船身的起伏,定惠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本心是什么,但时间最终会给自己答案,其中的过程就当成神佛于自己的考验吧! 岸边栈桥。 跳板落在栈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待跳板完全稳定,背着行囊的士兵们就一个个踏上栈桥,由于坐了很长时间船的缘故,他们上岸时还迈着一种奇怪的步伐——两腿岔开,躬着背,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就仿佛还在船上一样! “怎么都是些少年和半老头,就没几个青壮!”顾慈航抱怨道。 “不要说话!”王文佐头也不回,低声道:“这里人多,小心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慈航不满的嘟囔了两声,还是闭住了嘴,王文佐叹了口气,顾慈航的眼力很敏锐,至少头几条船上下来的士兵情况很不妙,有不少还是身材单薄的少年,从稚嫩的面容看也就十六七岁,还有些虽然黑布裹头,但依然可以看到花白的头发,只有两三成是青壮年男子。看到这一切,王文佐不仅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接下来的船上都是这样吧?23sk.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被送上岸,王文佐身后传来的嘟囔声也越来越大,他已经顾不得去制止顾慈航的抱怨了,因为他有更大的麻烦要应付——码头周围有越来越多的新罗人聚拢成团,对这些不速之客指指点点,即使距离很远,王文佐也能猜得到他们聊天的内容。 “朝廷这是昏头了吗?”王文佐咬紧牙关,腹诽道:“宁可少派些人来,也不能派一群半大孩子和老头来呀!上不得阵也还罢了,新罗人看了会怎么想?他们肯定会觉得大唐已经山穷水尽了,否则怎么会把这样一群人派来。这么一来,就算是再忠诚的盟友也会生出异心来的呀?” 不远处新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王文佐甚至可以听到有人在放肆的大笑,这让他愈发心烦意乱:好吧,他承认看到一群连裹头都要别人帮忙的半大孩子和半老头子去打仗是很可笑,但如果这些弱鸡是自己这边的,那就一点也不好笑了,他突然转过身。 “顾七!” “末将在!” “你去把那些看热闹的家伙赶走!”王文佐的声音冰冷:“这里是军机重地,不是酒肆鱼栏!” 顾慈航微微一愣,旋即兴奋了起来:“末将遵令!” 听到背后传来的吵闹厮打声,王文佐懒得回头,他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过他无所谓,他已经替别人擦了太多屁股了,总该轮到自己让别人替自己擦一次屁股了吧! “您便是王参军吧?” 说话声将王文佐从烦躁中拉扯了出来,他看到一个唐军校尉从跳板上下来,点了点头:“不错,真是在下,你是?” 那校尉确认了王文佐的身份,赶忙叉手行礼:“在下薛黄裳,受命送二位倭国通译上岸!” “倭国通译?”王文佐目光越过那唐军校尉,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个是身着褚衣僧袍的和尚、还有一个头戴展脚幞头,青色圆领短袍,腰挂障身短刀,一副文官打扮。这两人看到王文佐,赶忙躬身(合十)行礼,齐声道:“贫僧定惠(在下伊吉连博德)参见王参军!” “二位免礼!”王文佐虽然心情烦闷,但也不至于向两个初次见面的倭国通译发火,便向薛黄裳问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此次统领援兵的主将是何人?他在哪里?” “此番统军的主将是右威卫将军孙仁师!”薛黄裳答道:“由于途中遭遇倭船的缘故,孙将军所在的船只受损,所以停在一处小岛修理,舟师大队还要晚来一两天,先到的是前队!” “什么,你们途中遭遇了倭人船队?”王文佐大吃一惊。 “不错!”薛黄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据俘获的倭人说,他们属于倭人的中军,共有近两万人,也是倭人的最后一支派往百济的大军,与百济人汇合后,就要合兵一处,进攻泗沘城了!” “还有这等事?”王文佐神色大变,据他先前从熊津城外那次伏击战中的倭人俘虏口中获得情报:前往百济支援叛军的倭军只占倭国派往半岛全部兵力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倭军是从海上进攻新罗国南部,即“任那四郡”,这也是倭人整个战略计划的首要目标。如果薛黄裳所说的属实,那就说明倭人已经将其首要目标修改为协助百济人击败唐军复国。 “那船上一共有多少兵士?” “共有八千人!” “八千?”王文佐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怎么都是些老弱?各军府的青壮呢?” “回禀王参军!”薛黄裳叹了口气:“邻近几个州的军府已经无兵可以征调了,这些都是临时募集来的,所以才这个样子!” “临时募集来的?你是说这些人连军府都不是?” “不错,基本都是各地的浮浪,下户!” “什么?是浮浪、下户?”王文佐不禁眼前一黑,险些摔了个踉跄,所谓浮浪,就是当时没有自己田地的流浪汉、乞丐;唐代将百姓依照财产多少分为九等,其中上上户﹑上中户﹑上下户和中上户四等作为”上户”﹐中中户﹑中下户和下上户三等作为“次户”﹐下中户和下下户二等作为“下户”。换句话说,这些临时应募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穷人,显然不可能在平日里接受军事训练,身体素质也无法和府兵军户相比。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遣唐使 那薛黄裳看到王文佐那张黑脸,也苦笑道:“王参军,这也是没法子,若是家里有口饭吃的殷实人家,谁愿意渡海来百济,那可是九死一生呀!再说这两年官府对府兵刻薄,许多原本可以免除的劳役府户还得应征,这就更招募不来人了!” “那也不能把老人孩子拉来充数吧?”王文佐怒道:“浮浪、下户里也是有青壮呀!” “上头拨下来的钱帛不够,哪里能募来多少青壮!” “又是钱帛不够!”此时的王文佐已经没脾气了,他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又不是大都督,接下来的笔墨官司还是让上头去操心吧!还请将花名册与我,让我清点一下!” “那些都在孙将主那儿,只怕还得再过两日!”薛黄裳一把推了个干净。 “好,好!”王文佐已经彻底不想理会这薛黄裳了,他喊来顾慈航,让他与来人交接,自己回到岸边,找了个清凉处歇息。可刚刚闭上眼睛,就觉得面前有人,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那两个倭人通译。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回禀王参军!”定惠的唐话虽然一字一顿,但就一个倭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薛校尉说我们两个将在都督府听用,所以接下来让我俩跟着王参军您!” “跟着我?”王文佐上下打量了下两人,只见两人屏息静气,垂眼含颚,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虽然一身唐装,倒是和那些倭人俘虏声气一模一样,便点了点头:“也好,那接下来都是府中同僚,二位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多谢参军!”定惠应了一声,转身对伊吉连博德低语了两句,方才一起坐下。王文佐见状皱起了眉头:“定惠和尚,你们不都是通译吗?怎么他还要你替他转译?” 定惠赶忙站起身来:“回禀参军,我这朋友的唐话的确一般,旁人说快些他便听不懂了,当初通译也只有我一人,只是我不想他一个人关在长安,忍受孤寂,所以才报了两人,一同前来。您放心,我这朋友虽然唐话说的一般,但他剑术、弓术都很不错、还是朝中有名的和歌高手,绝不会扯后腿的!” “关在长安?忍受孤寂?”王文佐听到这里,便生了好奇心,询问起来。定惠便将自己随团出使大唐,因为两国外交关系遭到软禁,后来又被释放成为通译,把伊吉连博德也一同带上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王文佐拊掌笑道:“这么说来,二位还都是遣唐使的一员了?” “遣唐使?”定惠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但转念一想这词还真是恰当无比,赶忙点头道:“不错,我等都是遣唐使的成员。” “据我所知,贵国遣唐使中要么是贵人子弟,要么便是有过人之处的青年才俊,或者兼而有之!你方才说你这好友是和歌高手,那你又有何长处,或者是哪位贵人子弟呢?” 听到王文佐的问题,定惠一愣,他自知自己的身份瞒不过眼前唐人校尉,便坦然直言道:“回禀参军,家父中臣镰足,官居大紫冠(日本十二官阶的最高一级)、右大臣!” “中臣镰足?”王文佐眼睛一亮:“莫不是贵国中大兄皇子的心腹?” “不敢!”定惠错愕的看了看王文佐,在他的印象里唐人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傲慢,将周边邻国都视为茹毛饮血的蛮夷,如高句丽、吐蕃这些正在交兵的对手也还罢了,如倭国这样距离遥远,又没有直接交锋的国家,唐人几乎是一种无视的态度,像中大兄皇子这样的皇室成员也还罢了,中臣镰足这种隐藏在权力幕布之后的谋臣根本就无人知晓。 “原来令尊便是中臣镰足,难怪!”王文佐笑着把住定惠的手臂:“我正有些事情为难,想不到竟然你们来了,当真是天授二位于我呀!” 定惠被王文佐这般亲密弄得心里有些毛毛的,赶忙强笑道:“贫僧才疏学浅,只怕误了参军的大事,惶恐惶恐!” “哪有什么大事!”王文佐笑道:“无他,这是想要借禅师替我写几封信而已!” “让我写信?”定惠愣住了,原来当时日本只有语言而无文字,换句话说,当时日本的上层知识分子其实也是用的汉字,所以像定惠刚来大唐时即便完全不会说唐话,也能很轻松的与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笔谈”。所以在当时唐初的东北亚诸国上层间其实只存在语言隔阂,不存在文字隔阂,王文佐如果想要给倭国人写信,完全不需要定惠代笔,自己写就行了。 “不错!”王文佐笑道:“若只是写信,的确我也能写,但毕竟与二位隔了一层。也不瞒二位,不久前我曾经领兵与贵国之兵交过一次手,杀伤甚多。对于此事,我甚为不明,两国有万里之遥,素来并无冲突,为何贵国要出兵百济,犯我大唐天威?自古兵凶战祸,胜负难料,贵国贸然出兵,启衅大国,甚为不智!” 定惠听王文佐话里暗含机锋,赶忙道:“贫僧抵达洛阳时,贵国尚未远征百济,后面那些事情,其中内幕也是一无所知。参军若有吩咐,贫僧和吾友自当听命行事,只是统兵之人乃是一国大将,只怕不会将我等的信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王文佐笑道:“这样吧,你们就写一封信给倭人,只说我方与倭国并无恶意,若是罢兵归国,我等便会释放俘虏,重修旧好!” “这个好说!”定惠松了口气,赶忙取来纸笔,依照王文佐的要求写好了,留下自己的落款画押,又让伊吉连博德也在后头花了押,王文佐将信收好了,笑道:“二位请稍候,等到这边事情了解了,本官自当安排二位休憩!” 让人送走了定惠和伊吉连博德,王文佐松了口气。每当胜利的曙光即将出现,却又被乌云笼罩,难道这海东就一定是大唐的伤心之地?王文佐回到栈桥旁,凝视着从渡船上下来的那些或青稚、或年老的士兵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扶余隆 “桑丘,取纸笔来,我要给刘都督写信!” 泗沘城。 “援兵都是老人少年?朝中果然有奸臣,竟然这般胡来呀!”信纸随着刘仁愿的手臂剧烈颤抖,就仿佛他此时的怒气:“前方将士苦战数年,好不容易战局才稍有转机,竟然这般不恤国事,奸臣,奸臣!” “这会不会是误会?”杜爽问道:“今上英果,即便有小人,也不敢蒙蔽圣聪吧?” “这是三郎亲笔所书,难道还会有假?”刘仁愿狠狠的将信纸往几案上一甩:“你若不信,自己看吧!” 刘仁轨默然无语,他捡起书信,细细看了半响,叹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刘仁愿问道。 “都督请看,王参军这里写的很清楚,这些援兵并非府兵,而是募兵!” “募兵?” “嗯!”刘仁轨叹了口气:“照我看,这件事情只怕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的意思?”刘仁愿越听越是糊涂:“刘刺史你休得胡言,圣上怎么会派一群老人孩子来支援我们?” 刘仁轨笑了笑,解释起来。原来现代人提到府兵制都会强调其“兵农合一”、“平时务农,战时从军”的特性,但其实在当时无论什么兵制下绝大多数的军人都是兵农合一,平时务农,战时从军的。原因很简单,以当时稀烂的生产力和财政税收水平,根本养不起足够的脱产军人,除非是像日本那样少有外敌的岛国,否则大部分士兵必然同时也是农民,否则就会被占据数量优势的邻国军队征服。 府兵制与其他兵制的最大区别其实是其成员是其兵源来自享有经济政治特权的中上阶层,所以有更好的兵员、更好的装备、农闲时期也有受过更好的训练。在这种军事制度下,社会的下层成员正常情况下是无需服兵役的。自古以来,调动募集军队都是非常遭主上忌讳的事情,以当今天子的精明能干,朝中大臣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干出私自募兵的事情来。 “刘刺史说的不错!”杜爽这次也站在了刘仁轨一边:“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王参军没有把事情搞清楚,就写信来说,着实有些操切了!” “王参军这事倒是没错!”刘仁轨笑道:“他是兵曹参军,管的就是兵事,看到了岂有不上报的道理?只是都督须得斟酌利害,不然若真是天子的意思,都督贸然上书,只怕会触怒天子,惹来大祸!” “不错!”刘仁愿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他向刘仁轨拱了拱手:“多谢正则兄的提点,那你以为应当如何做?” “王参军的信里说,统领援兵的是孙仁师,由于碰到了倭人的船队,落在后面。不如等他上岸后,大家一起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止,然后再做出决定!” “嗯,好,你这个法子好,那便再等几日!”刘仁愿此时也听出了刘仁轨的意思,不管孙仁师这个人怎么样,但既然来了百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要剖明利害,很多事情就很好讲清楚了。那时一起上书朝廷,那就不是刘仁愿一人的意思,而是前线将帅们的共同意见,即便是天子,面对的态度也会大不一样。 ———————————————————————————————————— 大海让扶余隆反胃。 他并不害怕死,在他的前半生里,始终与危险和死亡为伴,宫廷的帷幕后总是不乏匕首的影子,杯中的美酒也时常会潜藏毒液,王宫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从生下来开始,他就被置身于一场永不停息的竞赛之中,对手是他的兄弟,奖品是百济王位继承权。最终,扶余隆赢得了胜利,成为了百济王国的太子。而唐人的到来把扶余隆的胜利变成了一个恶劣的笑话——都城内的所有王室成员都装上船,押送到大洋彼岸,成为唐人炫耀自身武功的战利品。23sk. 扶余隆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登上船时的情景,女人们号啕大哭,披散着头发,撕破自己的衣衫,将尘土洒在自己头上;有人咬住地面不松口,将故乡的泥土塞进口中,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抛入海中,自己随之跳下,素来坚毅刚强的父亲躺在担架上沉默不语,仿佛一个木偶,唯有剧烈颤抖的手指暴露他还有知觉,而自己却必须强颜欢笑,与押送的唐人敷衍。 登岸后就是漫长的旅途,还有屈辱的献捷仪式,年迈的父亲在献捷仪式后不久就去世了,临死前他只和扶余隆说了一句话:“忘掉一切,活下去!” 正当扶余隆准备在洛阳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时,一道圣旨又把他重新投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大唐天子委任他为熊津都督府都督,百济郡王,统领大军出征百济。很难用语言描述扶余隆当时的错愕,正当他准备忘记过去,在洛阳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的时候,命运的大手却将他丢回故国,仿佛球场里的马球。 “郡王无需忧虑!”唐军将领孙仁师安慰道:“乱贼眼下人心摇动,只要王师一到,定然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那就一切都依仗孙将军了!”扶余隆强笑道。同行船上还有八千新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从未见过大海。当船驶离港口时,扶余隆看到人们涌到船舷,朝着渐渐远去的山脉和土地磕头,不少人一边磕头一边抽泣,扶余隆知道这些人是在和故土做最后的诀别——他们觉得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看到这片土地了,看到这一切,扶余隆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快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扶余隆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便强迫自己吞咽下去,食物在自己肚子里也留不长,除此之外,情况还不错,他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清扫打理,甲板上更是空气清新,有海鸥追逐着船的桅杆,仿佛一群被无形的线拴在桅杆上的纸鹞。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晴朗的天空变成了灰色,风浪变得越来越大,船只也越来越颠簸,水手们不得不将一半的帆降下来,船只的速度也开始减慢,有时甚至要人去甲板下划桨。对于这一切,扶余隆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暗自咒骂自己看到的一切:乌云、风、海浪以及懒惰的桨手。而期望中的目的地依旧遥遥无期,映入眼帘的唯有灰色的天空和灰蓝的海水。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登基大典 正当扶余隆以为这一切将没有尽头时,桅楼顶部传来的号角声响起,随即便是凄厉的叫喊声:“有船,多,很多船,无法计数,应该是敌人的船队!” 很多年后,扶余隆还能回忆起当时自己的感觉: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狂喜!是的,他没有记错,比起可恶的海水,长矛、弓弩和刀剑反倒是让他觉得亲切多了。 “敌我情况不明!”援军的主将孙仁师道,:“末将以为应当让装载援军和辎重的平底船先离开,由末将迎战。”他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建议的正确性:“援军都是些新兵,还是旱鸭子,海战上也拍不上什么用场,而且那些运兵船载运太重,水线太深,也不适宜用来交战!” “你说得对!就依照你说的做吧!”扶余隆道,似乎他才是援军的主将。 双方的交锋持续了整整一天,扶余隆对于海战一无所知,但显然对于敌人来说也是一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战斗,由于风向变化无常的缘故,双方的调动都毫无章法,几乎是各自为战,以至于扶余隆所在的旗舰都遭到了敌船的猛攻,侧舷遭到撞击,有了破损,不得不选择在附近的一个海岛靠岸,修补船只,排干底舱的积水,再继续航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依旧不好,扶余隆表示越靠近海岸其实越危险,因为大风会把船只刮到礁石上,再坚固的船只也会像鸡蛋一样被那些尖利的巨石撞的粉碎。天籁小说网 而这只是加深了扶余隆对大海的厌恶,我讨厌大海、我讨厌大海、我讨厌大海,明晃晃的闪电透过窗户照亮了船舱,比白日更加明亮。只要一上岸,我就决不再上船,扶余隆告诉自己,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祖宗的土地上。 雨一直持续了五天,第六天早上,晴空如洗,在经过认真的观察后,孙仁师表示风暴已经过去,船也已经修补好,水手们发出一片欢呼,扶余隆本应他们一起欢呼,但从内心深处,他还是不愿意为了唐人的胜利而欢呼。 —————————————— 周留城。 东风吹过发丝,夹杂着松脂和果实的气味,温柔而又芳香,一如安培晴子的指尖。扶余丰璋倾听着头顶白鹳的欢唱,感受着夏天的脉动,河面上浮现出的一行行船只,上面有两万援兵,还有自己的结发妻子。他感觉到世界是如此的甘美,阳光照在脸上,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了。 “晴子嫂嫂就要到了,您此时感觉如何?”扶余忠胜笑道。 扶余丰璋瞥了弟弟一眼,没有说话,但微微上翘的嘴角已经给出了答案,把一个人剖成两半,分隔数年,然后再拼接起来,这种感受能够用言语表述吗?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回百济已经有快两年了!”扶余忠胜的声音里满是感慨:“真不知道嫂嫂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呀!”扶余丰璋叹了口气:“当初晴子乃是天之娇女,若非是嫁给了我,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好多了,也不用受这些离别之苦!” “如今不是苦尽甘来?”扶余忠胜笑道:“谁能想到当初一个落魄的异国人质,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妻由夫贵,晴子嫂嫂也是一国王后,足以补偿这些苦楚了!” “不错!”扶余丰璋点了点头:“我确实要好好补偿她!”他犹豫了一下:“忠胜,你觉得要不要举行一下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扶余忠胜闻言一愣:“兄长当初不是说要还复旧都之后再办的吗?” 原来安培比罗夫统领的倭人援兵抵达后不久,就代表天皇册封扶余丰璋登基为百济王,但为了避免引起复国军中百济豪杰的反感,这场册封仪式很简短,只是在宫里,参与者也只有数十人,对外的名号也是百济扶余大王,登基大典也是说要还复旧都再举办。扶余丰璋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说要在周留城举办登基大典,却是完全出乎了扶余忠胜的意料。 “当初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却又变了!” “变了?” “不错!”扶余丰璋道:“我们除去鬼室福信之后,军中便有些人心摇动,有公然投靠唐人的,也有人背地里私通的。此番正好有大援赶到,我想乘着这个势头举行登基大典,震慑人心!” 扶余忠胜看了看江面上的无数倭船,还有两岸营地上升起的成百上千的烟柱,立刻明白了扶余丰璋的用意。对于有些人来说,无论扶余丰璋做什么都不可能弥合鬼室福信被处死的裂痕,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带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站在胜利一方才是最要紧的。只要扶余丰璋能够证明自己的强大,过去他做了什么根本不重要,毕竟人总要往前看。 “有这么大一支军队,若是什么都不干,未免太浪费了!”扶余忠胜笑道。 ———————————————————————————— “什么?陛下要在三日后举行登基仪式?”沙吒相如放下杯子,酒液沿着他修剪的十分整齐的胡须流下,将胸襟侵染。 “不错!”使者肯定的点了点头:“就在三日后!” “如果是正式的登基仪式,这点准备时间只怕不够吧?”沙吒相如问道。 “是有些仓促!”使者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眼下是非常之时,也只能非常之举了!” “非常之时?非常之举?”沙吒相如回味着使者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对方一眼:“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用,只要请将军当时穿的得体些即可,到时一切自有安排!”使者笑道。 “一切自有安排?”沙吒相如仿佛是应声虫,又一次重复了对方的话,他稍一思忖,问道:“登基仪式的仪仗都是由那些倭人承担?” 使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将军,这次与陛下一同登基的还有王后?” “王后?”沙吒相如一愣:“陛下封芸夫人为后?” “不是,是另一位,陛下在倭国时所娶的那位,正是随刚到的那批援兵到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傀儡 “原来如此!”虽然对方没有明言,沙吒相如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头:“三日之后,我记住了!” 使者刚刚走出大门,沙吒相如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原本来说是要等恢复旧都之后方才登基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快。看来原先是顾忌实力不够,现在后台派了更多兵来,便无所顾忌了。唐人在时便这般,若是唐人被赶跑了,这百济国还不是成了倭人的天下?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想到这里,他飞快的回到书房,取出纸笔飞快的写起信来。 泗沘城。 王文佐站在火盆旁,烘烤着发僵的手:“真的不敢相信扶余丰璋会这么蠢,他完全无需这么做的——为了区区一个登基仪式,他把百济人心都丢干净了!” “他这么做的原因呢?”刘仁愿问道。 “不知道!”王文佐摊开手:“有太多种可能了:为了争取倭人的支持;为了向潜在的反对者显示自己的实力,震慑人心;迫于倭人的压力,或者别的我还不知道的原因。” “王参军!”杜爽并不高兴:“你说了这么多,可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一点确认的事实,难道我们就凭你的猜测去打仗?”23sk. “事实就是我收到比以前更多的投诚信!”王文佐答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倒是不错!”孙仁师习惯性的捋了捋浓密胡须,以当时的标准来看他是个美髯公,若是放在洛阳或者长安,他那部闪闪发亮的浓密胡须肯定会成为贵妇们追逐的目标:“不过这会不会是个花招?我是说扶余丰璋故意让那些人写投诚信!” “倘若如此的话,那实在玩的高明!”王文佐笑道:“让这么多人同时写信,而且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我也只有叹服认输!” “不错,我也赞同王参军!”刘仁轨也开口了:“用间三五人到也还罢了,像这样二三十人一起用间,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错!”刘仁愿的目光转向孙仁师:“孙将军,你觉得呢?” “刘刺史说的有理,我方才确实有些多虑了!”孙仁师倒是个爽快人,他看了几封王文佐拿来的投诚信,笑道:“想不到诸位竟然已经在贼人中有这么多内应,看来即便没有援兵,也不难平定乱贼了!” “那可不成!”刘仁轨笑道:“扶余丰璋纵然倒行逆施,可倭人也派来了更多的援兵,此消彼长之下,若是没有援兵,胜负仍是不可知呀!” “也是!”孙仁师叹了口气:“不过援兵的情况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都是临时募集的新兵,又多是老人、少年,只能拿来充数,不能指望太多!” “总比没有好!”刘仁轨笑道:“至少可以拿来守城,替换出更多的可战之兵来!” “那也只有万余人吧?”杜爽的态度却消极的很,他的目光转向刘仁愿:“都督,若是依照王参军先前所言,算上倭人新来的援兵,贼人总数已经不下五万人,众寡悬殊之下,如何可战?” 王文佐咳嗽了两声,向长桌的角落瞥了一眼,扶余隆正在那儿,从会议一开始他就坐在那儿,仿佛泥塑木偶,一言不发。 “大都督,您以为呢?”刘仁愿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方才王文佐是在暗示自己,现在的熊津都督府都督已经是扶余隆,而非自己了。而扶余隆根本没有反应,若非眼睛还睁着,旁人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郡王?”刘仁愿提高了语调:“您以为呢?” 扶余隆目光闪动了一下,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喊的是自己了:“我,我以为?”他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左右,似乎是在寻找答案。 “诸位群议便是,在下无不依从!” 虽然扶余隆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刘仁愿还是有些失望,毕竟依照天子的旨意,对方才是熊津都督府大都督,百济郡王,即便前者是个空头衔,后者的俸禄和爵位可是实实在在的,这等高官厚禄却给了一个活死人,真是有些不值。 “以末将所见!此战的关键不是在陆上,而是海上!”王文佐见状,赶忙插话道:“所以步骑只是有牵制之责,只需深沟坚壁,纵然兵少些,倒也干系不大!” 刘仁愿的注意力顿时被从扶余隆身上吸引走了,问道:“哦?愿闻其详!” “依照卑职得来的军情,倭人此番出征百济,并非一时起意。早在多年前倭酋中大兄皇子掌权后就耗费巨资修建港口、仓库、建造船只,囤积军资。我大唐灭百济后,他便开始向北九州的筑紫运输军粮,调配军队。到现在为止,派来百济的援兵一共有四批,加起来共有三万五千余人,即便扣除掉战死病疫的,应该也还有近三万人,已经占了叛军的一半以上。显然,这并非倭人的全部兵力,如果不能将其舰队摧毁,其就能不断从国内征调丁壮,将其整编成军,渡海而来,将战事持续下去。而若能将其舰队摧毁,倭人就成了无根的蔓草,自然枯萎!” “不错!”孙仁师眼睛一亮:“若是如王参军所言,的确应该先打水战,来时的路上,我与倭人的水师交过一次手,其船只虽然不少,但多为小船,也并不坚固,并非我大唐水师的对手!” “三郎想必已经胸中有了成算!”刘仁愿笑道:“为何不说出来让我等听听?” “不错!”刘仁轨笑道:“我等也好参详一番!” “卑职的确有了点想法,却不敢说成算!”王文佐笑道:“贼人城塞虽然不少,但可以称为巢穴的只有两处:周留、任存,前者位于白村江口,倭人之兵多半聚集于此地,也是扶余丰璋的驻节之地;后者乃是极为险峻的山城,也是鬼室福信最早起事之地。若要平定叛乱,就须得将这两处贼巢捣毁!!” 第一百九十六章 游戏 除了扶余隆,桌旁中人都微微点头。正如王文佐所说的,周留城和任存山城不但有军事上意义,在政治上更是百济复国军的旗帜,前者是扶余丰璋的驻节之地,叛军实际上的首都;后者是复国军的首义之地,只要一日唐军不能攻下这两座城,即便打赢了几次野战,叛军就会如同站在巨人安泰一般,再次复起。简而言之,只有攻陷周留城和任存山城,才能在所有百济人心中建立一个印象——亡国不可复存,唐人的统治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百济唐军的战事才能结束。3sk. “把你的整个计划说来听听吧?”在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刘仁愿问道:“还有我们各自在计划中扮演的角色!” “依照我的计划,将首先佯攻任存山城!”王文佐道:“这样可以引诱周留的叛军出兵支援,这就给了我们在野战中击破叛军的机会。击破叛军的援兵之后,便以留弱兵守营,多张旗帜,牵制任存山城中敌军,以精兵直取周留,叛军在新败之余,肯定会水陆连营守城,以为持久。这时我军的舟师便可以由海入白村江,我军船大,而贼人船小,江面狭窄,对我军有利。” “王参军,本将有一个疑问!”孙仁师问道:“你方才说那任存山城地势险峻,那短时间内我军是攻不下来的。若我是贼首,大可拖延个两三个月,耗尽我军士气军粮后再出兵来援,那你又怎么办?” “孙将军考虑的是!不过我在这任存山城中有内应,地位在叛军中还不低,只要大军一到,山下几处山栅就能不战而下,由不得贼首不出兵!” “哦?还有这等事?”孙仁师闻言大喜:“若是如此,那至少也有六七成胜算了!” “那王参军以为当何时出兵呢?”刘仁轨问道。 “七月左右!” “七月?因为夏粮吗?” “不错,七月正好是夏粮熟了,只要将敌军围在城内,便可因粮于敌!”王文佐笑道:“剩下的时间也能把新来援兵操练操练!” 桌旁的众人交换着眼色,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最后一锤定音的是刘仁愿:“便依照三郎说的准备吧!” ----定林寺,学堂。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慧聪在讲台上大声念道,他每念一句便稍微停顿一下,然后将其涵义解释给下首的百济少年们听,说到最后,他沉声道:“这些都是圣人的道理,你们需得时刻铭记在心,照此行事!” “是,老师!”少年们齐声应道。 “嗯,今天上午便到这里了!”慧聪点了点头,收起书卷,推门出去了。屋内顿时喧闹起来,少年们依照年纪和交情,聚成四五团,大声说笑,乃至玩起游戏来。他们最常玩的一种游戏便是扮大王,让一人头上戴一个花环,便是国王,再有数人持短木板,扮作大臣,数人手持棍棒扮作侍卫。然后有人扮作告状的百姓,跪拜如仪,说出状告何人,何事。 那扮作大王的少年便唤人招来被告之人,原告与被告在下争辩,而扮演大臣之人出言替其中一人辩护,最后扮大王之人做出裁决,被裁决败诉之人便要出局,若是裁决让旁观少年服气的,众人便会欢呼,否则便会将那扮大王的少年头上草环扯掉,将其赶下台,换人来做大王。 随着游戏的进行,少年们几乎不停在推挤、争吵、扭打甚至摔倒,那几个扮作侍卫的少年手中的木棍几乎在不停的挥舞,幸好他们手上还是有轻重的,只是往屁股和大腿打,避开了脑袋等要害部位。 王朴已经被出局了,又挨了好几棍,屁股和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恼又恨,但又不敢上前,那个站在土堆上戴着草环的少年又高又壮,今日拿棍子的少年中有两个是他的堂兄弟,王朴身上的棍子就是他们打的。 “是你的错!身为百姓,就必须对佐平之子恭敬跪拜。来人,将他赶出去!” “可,可是他已经不是——” “没有什么可是,赶出去!” 话音未来,拿着棍棒的少年便围了上来,便要乱打。王朴旁边听得清楚,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抢上前喊道:“不对!” “什么不对?”那戴着草环的少年看了王朴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你,你已经出局了,怎么还来说话?讲不讲按规矩了?快赶出去!” “且慢!”王朴推开过来推搡的侍卫少年,喝道:“为何不让我说话,莫不是你心虚了?” “心虚?”那戴着草环少年笑了起来:“好,我便让你说。事先可要说话了,若是你说得无理,可是要挨打的!” “我且问你,今早慧聪法师讲了些什么?”王朴问道。 “是论语!” “那论语又是说的什么?” “是孔丘孔圣人讲的道理!” “那我们是不是应当照着做?” “既然是圣人的道理,我们自然要照着做,可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王朴笑了两声:“慧聪法师今天最后一段说的: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子贡问孔夫子,有没有一句话可以让我们终身照着做的呢?孔夫子回答:那就是恕吧?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让别人做。这里应该没有人喜欢对别人跪拜吧?为何他却要别人向自己跪拜?这难道符合圣人的道理吗?” “这个——?”那草环少年顿时哑然,他依稀记得方才慧聪法师确实说了这段,但是怎么解释的就不太清楚了,不禁有些心虚:“那,那今日轮到我是王,王所言难道还有错?” 第一百九十七章 义理 “如今百济已经死大唐天子所辖,即便是真王也未必都对,何况你只是个假王?” “对,对,你不过是个假王,快让开!”围观的少年中有人高声喊道,不少人随声应和,一时间四面都是要那草环少年下台的呼声。那少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叫自己的那两个兄弟动手,又怕犯了众怒,最后只得取下头上的草环,灰溜溜的逃开了。方才那个被判输的少年捡起地上的草环,扣在王朴的头顶上,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23sk. 咚咚咚! 鼓声震动,少年们停止欢呼,赶忙向距离定林寺大门不远的校场跑去,王朴随着众人来到校场,只见站在点将台上的正是慧聪法师 “依照都督府之命,课程暂停,从明日起你们各自回家,待到秋后再回来!”慧聪沉声道。 课程暂停?各自回家?秋后再回来?王朴茫然的看了看左右,大多数少年和他一样,满脸的失望。这里的生活比老家有趣多了:有许多同伴,上午可以学各种闻所未闻的学问,下午则是骑马、射箭、刺枪、投石,伙食也不错,无需从事繁重的农活,如果说刚来时还有些对家人的思念,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身份。 “王朴,你说为啥要让我们回去呀?不是说咱们都是唐人扣下的人质吗?” “人质你个头?”旁边有人冷笑道:“就你家那寨子,撑死也就两三百户人家,一个木头寨子吧?唐人伸出个小指头就把你家给推平了,还用的着你来当人质?” “就是,天底下哪有像咱们这样当人质的?听说来教骑马射箭刺枪的都是唐人精锐武士,学得好的还会收为义儿呢?” “真的假的,那些教头还收义儿?” “自然是真的,上次教射箭时我亲耳听到的,不过人家可不要废物,需得文武皆拔尖的才要!” 包括王朴在内,每个少年都露出了艳羡向往之色。如果说成年人对唐人还有些戒备提防之心,这些世界观尚未完全形成的少年在来到泗沘城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唐王朝碾压周围国家的经济文化迅速征服了这些少年的心,一种被后世学术界称之为“皈依者狂热”的感情逐渐在这些少年心中产生。 “王朴,你平日里听讲最是用功,与慧聪法师也说得上话,要不你去法师打听一下为何要让我们回去?”有人问道。 “你们又在说笑了,我那哪里算说得上话!”王朴苦笑道:“只怕门都进不了,便被赶出去了!” “总比我们强吧,至少法师还知道你的名字!你便去一趟吧,只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对,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对!” “对!” 面对众人的恳求,王朴只得点了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慧聪法师的住处,敲了两下门。门内传来慧聪的声音:“谁?” “学生王朴!”王朴咬了咬牙:“有件事情想要请教!” 门内传来脚步声,随即被推开了,慧聪看了看王朴:“是你,进来说话吧!” 王朴屏住呼吸,跟着慧聪身后,他看到屋内还有一人,短须锦袍,却是当初赏钱给自己的唐人,赶忙敛衽下拜。 “起来吧!”慧聪看上去有些疲惫:“你快些说,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置!” “是!”王朴站起身来,偷偷看了王文佐一眼,发现对方脸上并无异色,显然已经想不起当初的事情了,心中不禁有点失望。 “法师,小人想问一下,我能不能不回去?” “不回去?”慧聪有些奇怪的看了那少年一言,若非王文佐就在旁边他就大声呵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让你们回家是都督府的恩命,你难道要抗命?” “慧聪!不要这么说话!你看,把这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子了!”王文佐笑道:“你这少年,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让你们回家不是好事吗?为何你不想回去?” 王朴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不止我一人,其他人也不想回去,他们都想留下来!” “哦?”王文佐笑了起来:“你是说你的同学们也与你一样?” “同学?对,对,他们也都想留下来!”王朴赶忙道:“留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比在家里好多了!” “原来如此!”王文佐欣慰的点了点头:“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想留下来,很好。不过你知道吗?接下来泗沘城周围可能有大战发生,若是你们留下来,会很危险的!” “会有大战发生?” “嗯!这件事情还没有公布,不过也快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王文佐站起身来,拍了拍王朴的肩膀:“战场上胜负难料,如果等我们打赢了,你们再回来求学不迟!” 听到王文佐温和的声音,王朴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让我们也留下来参战吧?这几个月我们学了骑马、射箭、刺枪,我投石还很准,不信您可以试试看!” “投石?”王文佐看了看王朴,突然想了起来:“你,你是不是那个用投石索击落树上鸟儿的少年?” “不错,正是小人,那时郎君您还赏了我钱的!” “原来是你,难怪方才有些眼熟!”王文佐笑了起来:“好,好,你有这个心思很好,不过你可知道接下来要和我们打仗的是什么人?” “知道,是倭人,还有反贼!” “反贼?为何说他们是反贼?”王文佐饶有兴致的问道。 “诗经里面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百济虽然遥远,但也是普天之下,自然也是天王的土地,百济人也是天王的臣民,不臣服之人自然是反贼!” “好,好,好!” 王文佐连说了几个好字,笑道:“你有这等忠朴之心,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这样吧,你回去问一下你的同学们,若是想要留下来的便留下来,到时便跟在我营里,也长长见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渊源 “是!小人这就回去询问!”王朴拜了拜才退出门外。 “王参军,贫僧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要给这些少年讲那么多论语、诗经了” 王朴刚刚出了门,慧聪便感叹道,神色黯淡。 “我们唐人有句话:知忠孝之人少有破其家者!”王文佐笑道:“我这也是为了这些少年好!” “哼!”慧聪冷哼了一声:“可他们不是唐人,是百济人!” “他们现在还不是唐人,但将来可就说不准了!”王文佐笑道:“贺拔雍、元骜烈祖上是鲜卑人;沈法僧、顾慈航祖上是江南人,放一百多年前,贺拔雍和元骜烈叫沈法僧和顾慈航岛夷,沈法僧和顾慈航叫贺拔雍和元骜烈索虏,那时那有什么唐人、隋人?现在他们在你眼里又都成了唐人,何尝有什么分别?” “王参军此言差矣,你那些下属祖上虽然有南北之分,可在之前却都是大汉子民。便如同一个大家族,因故分了家,后来又合为一家,自然无甚差别。我百济何尝与你们唐人是一家?“慧聪话刚出口,便察觉不对,刚想改口,却来不及了。 “慧聪法师这话可就差了,扶余人建国于此地之前,大汉之带方郡便已有数百年了,更不要说历代百济国王,又有几个不曾向南朝朝贡?拜领官职?百济百姓之中有不少还是带方郡的遗民,他们与贺拔雍等人又有何异?”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慧聪顿时哑然,原来百济又名南扶余,其祖上与高句丽同为扶余人,早在扶余人进入朝鲜半岛之前,汉王朝就已经在辽东和朝鲜半岛建立了四郡,东汉灭亡后,辽东太守公孙渊割据辽东,其子公孙康将乐浪郡的南部划分为带方郡,建立了对朝鲜半、南部分的统治,并以带方郡为基地,征讨当地的土著,乃至插手当初还处于氏族部落状态的日本,干涉邪马台国与狗奴国的战争。 公元238年,司马懿统兵消灭了公孙家,夷平了公孙家当时的统治中心襄平,将百姓迁回中原,随后数十年里,魏在辽东的治官更换频繁,中央帝国对朝鲜半岛的统治陡然削弱,不过十余年后,在辽东、朝鲜故土上就崛起了高句丽、南扶余等新兴势力。而带方郡、乐浪郡等汉人残余势力也陷入了孤立,不过至少维持到了公元四世纪初,后被百济、高句丽吞并。可以这么说,高句丽、百济都是在汉四郡的废墟上建立的(新罗建国更晚)。 即便如此,高句丽、百济、新罗建国后也都不断向南朝北朝称臣纳贡,获得官爵封号,从这个角度上讲,百济、新罗与魏晋南北朝时那些前凉、南燕、后秦割据政权唯一的区别就是,前凉、南燕、后秦的领土位于今天中国的疆域之内,而百济、新罗位于今天中国疆域之外。 可问题是现代中国的疆界在古代还不存在,也不存在神圣不可侵犯的独立主权国家和国家不分大小,主权一律平等。恰恰相反,对于公元七世纪的东亚人来说,中央帝国的宗主权是不言而喻的,边境郡县和属国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不清的,阻止中央帝国将属国变为郡县的唯有双方实力的对比,而非道义的法则。即便是慧聪这样的知识分子,也只能用唐军横暴来作为反抗的口号,而无法用他们是唐人,我们是百济人,这样的办法来动员人民进行反抗。 “慧聪法师!”王文佐拍了拍慧聪的肩膀:“我也知道你不会忘记先前唐军的横暴,但并非所有唐人皆横暴,在唐军之中也有宽厚仁善之人。再说贵国这数百年来,与高句丽、新罗三国征战不休,横暴之举还少吗?若是能为唐之郡县,平息战乱,修习文治,岂不为美?” “王参军你的行事贫僧是信得过的!若是以你来治理百济,贫僧自然会尽心竭力。但你毕竟只是一个兵曹参军。而且你毕竟是唐人,早晚也会回大唐去。那时只要来个贪婪昏暴之官,只怕又会逼得百姓苦不堪命,逃入山林,到了那时,只怕又是一番生灵涂炭。” “你说的不错,确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毕竟官吏之中本就没有几个良善之辈,会被派到百济这等边鄙之地的就更少了。大多数被派到这里的官吏肯定会想办法尽可能多捞些钱财好贿赂上司,早日回京师!” “王参军你竟然也这么想的?”慧聪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王文佐竟然会坦然承认大唐官吏之中没有几个良善之辈。 “官吏如豺狼,百姓如羔羊,世上本就如此,大唐又岂能例外?”王文佐笑道:“我若是连这种事情都不承认,那你我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唉!”慧聪叹了口气:“是呀,其实百济也是一样,不要看那些贵人们时常来定林寺焚香祈福,施舍行善,但出了寺便还是那副老样子,好似把佛经中的教诲全忘了一般!” 王文佐听到这里,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和尚又在说昏话了!那些贵人若不如豺狼一般盘剥百姓,哪来的钱粮布帛来施舍给你们?若无贵人们布施的财帛粮米,你们这些沙门早就饿死了,你们白白享用了贵人们的粮米布帛,却怪他们忘记了佛经的教诲,当真是奇怪也哉!” “王参军怎么可以这么说!”慧聪有些愤懑:“沙门修习佛法,护卫国家,屏护百姓,功德极大,享受些粮米布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岂能说白白享用?” “你说佛法可以护卫国家,屏护百姓。那佛法未曾传入百济之前,百济国好好的;百济王修建了这么多寺院,布施了那么多粮米布帛供你们享用,不可谓不虔诚,可百济国泰民安了吗?” “这个,这个——”慧聪瞠目结舌,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对方的话就好像一根锐利的钢针,刺穿了华美幕布,露出事实的丑恶面目来,半响后,方才问道:“那,那你为何要帮助贫僧重建定林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寺 “因为我并非打算重建旧寺,而是打算建一座新寺!” “旧寺?新寺?”慧聪光滑的下巴颤抖起来:“王参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履行当初的承诺?” “我当初只是承诺帮助你重建定林寺,但从来没有承诺过建成的新寺和旧寺一模一样,也没人能做到!”王文佐抬高了嗓门:“至于我说的新旧之分,一时间也说不清,举个例子吧!当初定林寺里肯定不会有这些少年吧?” “王参军说的死!”慧聪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当初定林寺的盛况是百年来历代高僧修缮而成,岂有一下子就能恢复旧貌的道理?贫僧圆寂时只要能把大殿和佛塔建成,便能有颜面去见历代祖师了!” “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王文佐叹了口气:“我方才说佛法并不能护卫国家,但并不能说寺院便一无是处:就拿定林寺来说,寺中便存有大量书籍,还有许多僧人学问高深,相互交流学习,还有许多手艺高超的工匠,比如那柳家父子。若是没有贵寺,百济国的文化和工艺肯定要比现在还要落后许多!” 听到王文佐称赞定林寺的学术和工艺,不禁笑了起来:“不错,若论学问高深,定林寺中诸位高僧几不亚于贵国之大儒,工匠更是巧夺天工,倭国的王宫、四天王寺、佛像,都是出自我定林寺的匠师之手,虽然不及大唐,但在海东之地绝对是数一数二得了!” “那我问你,既然贵寺的高僧学问如此高深,又有几个百济人能得以传授?工匠的手艺如此出色,又建造了多少房屋、桥梁、船舶,让百济百姓受益呢?” “这、这、这——”慧聪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你是不是想说这学问不可轻授?工匠也忙得很,没有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对,对!”慧聪似乎是多了一点底气:“据我所知,即便是大唐的名儒,也不是把自己的学问随便传授其他人的吧?” “你说的不错,但我大唐的名儒们可不是依靠其他人的施舍为生,而且他们的学问即便不传授给外人,至少也会传授给自家子侄。而百济沙门得以有余瑕修习精进,而不是每日为衣食奔波,难道不是依靠凡俗的施舍供奉,既然如此,你们难道没有义务把自己的学问传授给凡俗中人,以为报答?”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要把那些少年都聚集到寺里来了!”慧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说的也忒难听了,在你嘴里我们沙门倒似乞丐一般!” “你们若如我说的那样,自然就不是乞丐!”王文佐笑道:“再说佛教最讲因果报应,你们僧众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这就是积累的因,将来必有果报,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两人说到这里,慧聪心中也有些不服,便反唇相讥道:“那据我所知,唐国的僧人也是依靠俗众的施舍为生,若是按你所说,他们岂不是也要遭恶报?” “不错!” “不错?”慧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参军,据我所知唐国皇后可是崇信释教得很,有她的支持,怎会遭恶报?” “和尚你的佛经都白读了吗?照你们佛家的说法: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便是菩萨、佛这等大能都无法对抗因果轮回,何况只不过一个皇后?报应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慧聪张开嘴,却只发出一点可怜的声音,他已经被王文佐给驳倒了:“那,那今后定林寺的僧人们将怎么过活?” “自然是自食其力!” “你是说让僧人去种地?那,那岂不是违背了佛祖的教诲?” “佛祖是天竺人,他的教诲到了其他地方也要随之修改,岂有胶柱鼓瑟的道理?”23sk. “修改?那万万不可!”慧聪凛然答道:“王参军,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这可是万万不可的,你要杀就杀,贫僧以身殉教便是!”说罢闭目待死。 “哪个要杀你,我这都是为你好!”王文佐笑了起来:“和尚,我听说百济的和尚和大唐一样,都是戒荤腥,不能吃肉、鱼、蛋、乳的吧?” “不错,那又如何?” “可是据我所知,天竺的沙门并不戒荤,佛经中便有记载佛祖饮用牛乳,对不对?” “这个——”慧聪顿时愣住了,确实佛经中记载佛祖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修行时,一位放牛的少女曾经给他喝了许多牛奶,让释迦摩尼恢复了元气。显然在天竺时佛教的戒律的确不包括食用牛乳。他想了想之后道:“王参军果然博闻强识,贫僧佩服!不过戒食荤腥并未触犯佛祖定下的戒律,只是比佛祖定下的戒律更严格了一些罢了!” 王文佐一愣,正如慧聪所说,当时大唐百济佛教戒食荤腥的戒律并没有违反原始佛教的戒律、他心思敏捷,稍一思忖便笑道:“和尚你这就错了,佛祖遗留之戒律乃是有深意在其中,无论是宽一分,严一分皆是违背。佛祖说牛乳可饮,而你说牛乳不可饮,你这就是将其修改了,岂有修改是违背,而严了就不是修改的道理?” “你说得对!”慧聪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承认自己被王文佐驳倒:“那你打算想要修改哪条呢?” “很简单,自食其力即可!”王文佐笑道:“当然,我并不是说要让所有僧人都去当农民,传授学问、打铁、织布、酿酒,做生意也都可以!” “打铁、织布、酿酒、做生意!”慧聪苦笑道:“王参军,若是如你说的,那僧俗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并无区别!”王文佐笑道:“佛曰众生平等,在佛祖眼里便是蝼蚁与人都无区别,何况僧俗?” “本无区别?” 就好似被一桶冰水从天灵盖当头淋下,慧聪心头顿时一片大光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双手合十,屈膝向王文佐拜了两拜:“多谢王参军指点,让慧聪解得迷障,他日若得解脱,都是参军的大恩!” 第两百章 遗物 “和尚何必如此!”王文佐伸手将慧聪扶起,笑道:“你能开悟也是自家的缘法,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何必谢我!” 王文佐这番话正和佛家缘法之说,听在慧聪耳里说不出的合意,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 氐礼城 鬼室芸睁开眼睛,透过半透明的纱帐,她可以看到花岗岩穹顶上那些斑驳的纹路,这让她回忆起小时候从奶妈口中听到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是一位国王,他也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用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厚重墙壁、高耸的穹顶、从高高的窗户里投入细长光柱以及狭长阴暗的过道。而这王宫是用恐惧建造的,国王从萨满的口中得知,如果用三百对男孩女孩的血来混合建造王宫的灰泥,那这城墙就坚不可摧 ——当时奶妈故意压低了声音,鬼室芸只有凑过去才能听清下面的话——那个残忍的国王照那萨满说的做了,结果那些可怜男孩女孩们的父母们为国王敌人打开了城门,把国王和他的所有孩子们都关在王宫里,纵火一起烧死了。 自此之后,没有人敢住在那座王宫里,每天夜里,路过的人们都能听到阵阵哀嚎——据说那是国王和他的孩子们被烧死前发出的。 鬼室芸还记得当时自己有多害怕,一连许多天听到一点声音就会吓得跳起来,就连吃饭时也这样。 直到有天鬼室福信知道之后,他立刻下令把奶妈扒光衣服,用鞭子抽打,赶出屋去,然后告诉鬼室芸,没有哪个蠢货会用人血合灰泥建房子,也没有被关在王宫里烧死的国王和他的孩子们,那一切都是那个蠢女人自己编出来的。即使这样,鬼室芸也又过了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 现在回想起来,鬼室芸只想发笑,自己当真是蠢透了,居然会被这么一个简单的鬼故事吓成那样子。 不过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自己还真的有些羡慕那些孩子的父母了,至少他们向杀害自己孩子的国王复了仇,想到这里,鬼室芸的目光向一旁的摇篮瞟去,一个约莫两三个月大小的婴儿手指含在嘴中,正睡的香甜。 “这是扶余丰璋的孩子!”鬼室芸的目光闪动,一会儿满是慈爱,一会儿又闪着凶光,她的心中似乎有两个声音在叫喊,她都要疯了。 “小姐!” 阿澄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将托盘上的粥碗和汤匙放在几案上:“快来吃鱼粥,不然等会凉了就腥了!” 阿澄打断了鬼室芸心中的拉锯,她走到几案旁坐下,吃了一口鱼粥,问道:“阿澄,外间有什么消息?” “我只听说扶余丰璋要出兵泗沘了!”阿澄一边替整理床单,一边道。 “上一次也是这个消息!”鬼室芸愤怒的将粥碗扫落地上:“阿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打听!” 阿澄被吓得跪下:“对不起,小姐,我已经尽力了,可氐礼城这里消息闭塞的很,我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鬼室芸咬紧嘴唇,为自己方才的行为羞耻:“对不起,我不应该朝你发火的,可,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抱住阿澄,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能够原谅我吗?原谅我刚刚的行为!” “阿芸,阿芸!”阿澄轻轻的叫着鬼室芸的小名:“你刚刚出生就在你身边,我怎么会怪你呢?” 两人就这样相互拥抱,过了几分钟,鬼室芸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了,她挣开阿澄的怀抱,跑到床尾,打开一只大木箱,对阿澄道:“阿澄,你来挑选一件首饰,算是我向你表达的歉意!” “那怎么行!”阿澄连连摆手:“那些首饰都是搭配您身份的,我只是个婢女,怎么能拿!” 鬼室芸却不罢休,她把阿澄拉到箱子旁:“扶余丰璋现在已经封那个倭国女人为王后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哪里还有什么身份。这些珠宝首饰都是我的,我愿意送谁就送谁。阿澄,你若是不拿,便是不肯原谅我!“ “好吧!”阿澄见鬼室芸这么说,只得接受了她的好意,只见木箱中满满当当,都是各色制作精美的手镯、脚环、钗子、步摇、耳环、项链,其材质有金、银、各色宝石、珍珠,一时间不禁晃花了眼。 “小姐,这些首饰也太贵重了,我配不上呀!”阿澄犹豫的说。 “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若是不想自己戴便留下当作传家宝,留给儿女便是!”鬼室芸笑着从木箱中拿出一条珍珠项链,替阿澄戴上:“阿澄,你看这条珍珠项链如何,你的皮肤白,正好衬你!” 阿澄照了照镜子,有些窘迫的摇了摇头:“这项链是好东西,只是我的胸太平了,还是换别的吧?” “也好!”鬼室芸也不坚持,二人便在木箱中挑选了起来,阿澄眼见得鬼室芸取出的首饰愈发珍贵,不由得暗自心惊,愈发不敢开口挑选,只想着找一件稍微便宜一点的,应了小姐的好意便是。 “咦!这石盒里是什么?”鬼室芸突然问道。 “看这石盒形状颇为古朴,里面装的应该是件古物!”阿澄用不确定的语气答道,只见箱子底部有一个尺许见方的石盒,被周围的珠光宝气一衬,显得尤为简陋。天籁小说网 “阿澄,你帮把手,我们把这个石盒拿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几分钟后,一个石盒被放在窗旁的书案上,石盒的表面是数行梵语经文,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装饰。鬼室芸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有一种预感,这石盒里应该不是首饰,而是更为要紧的东西。 “小姐!”阿澄的声音叫醒了鬼室芸,她点了点头:“你把它打开!” 石盒上并没有什么机关,阿澄将匕首插入石盒缝隙,用力一撬,盒盖就开了,里面是一只满是铜绿的铜盒,阿澄放下匕首,在铜盒上摸索了一会,找到一个扳机,用力一扭,只听的一声轻响,铜盒便打开了,鬼室芸探头一看,里面却是一只银盒。阿澄又找到银盒上的扳机,将其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只金盒。 第两百零一章 真假 “送这盒子的家伙到底是干什么,这么故弄玄虚?”鬼室芸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为何一层套一层的,也不嫌麻烦!” “小姐莫急,照我看盒中之物一定非同小可,所以才这么装,待我打开便知道了!” “也好!” 阿澄小心的打开金盒,果然里面又是一只玉盒,阿澄取出玉盒,正想寻找打开玉盒的机关,却发现玉盒底部飘落一张纸,她俯身捡起纸,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双手呈上:“小姐,这是家主写给你的!” “兄长的信?”鬼室芸赶忙接过那张纸,纸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盒中乃是定林寺塔底佛宝舍利子,阿芸善自保存,家宅平安!兄福信。” “福信哥哥!”看着那熟悉的笔迹,鬼室芸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泪水便盈眶而出,跪倒在地大哭起来。阿澄站在一旁,想要劝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得站在一旁,默默等待。几分钟后,哭泣声停止了,鬼室芸站起身来。 “小姐,你还好吧?” “好,非常好!哥哥把舍利子都留给了我,我怎么能不好呢?”鬼室芸那张满是泪痕的俏脸犹如一泓波澜不惊的池水,没人能看出池底的秘密:“阿澄,你把那玉盒打开,让我看看兄长留给我的舍利子!” “是!”阿澄小心的打开玉盒,只见盒里的锦垫上有一块小指头大小的圆珠,圆珠呈淡黄色、半透明状,兴许是心理作用,阿澄觉得屋内明亮了许多,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鬼室芸跪倒在舍利子前,双手合十祷告,赶忙也随之跪下,合十跪拜。约莫过了半响,鬼室芸将那舍利子从玉盒中取出,和那张纸一同放入胸口悬挂的锦囊之中,贴胸放好。 “小姐!”阿澄有些犹豫的问道:“我以前去寺庙时曾经听那些僧人们说过,舍利子必须放在专门制作的盒子里,您这么做——” “这是哥哥用性命换来的!”鬼室芸的声音不大,但极为坚定:“如果哥哥不把这舍利子给我,他就不会死了!除非是用来换取仇人的性命,否则我绝不会让它离开我!”???.23sk. —————————————————————————— 泗沘城。 “动作快一些!”王文佐道:“你听,已经吹第一通号了,校场那儿大军正在等我们呢!” 袁好想加快速度,但指头就是不听话,和纽扣和绳结打起了架。这让她万分恐惧,一边用力把食指从绳结中抽出来,一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郎君恕罪,我马上就好!” 王文佐扭过头,看着背后那个正竭尽全力替自己系紧胸甲的少女,不由得摇头叹了叹气,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欧洲的骑士们总要弄一堆学徒、仆役了,基本来说越是坚固、越是防护效果好的盔甲穿戴起来就越麻烦,发展到最后若无旁人帮忙,仅凭使用者自己是根本穿不上的。自己现在身上这幅铁甲有护腕、掩膊、鱼鳞裙甲、护裆、护肩、鱼鳞胸甲、龟背甲、捍腰、铁盔等十余个部分,如果仅凭一人之力,不折腾一顿饭功夫是没法穿好的。 “好了,郎君!”身后传来袁好怯生生的声音:“您试一下,看看松紧合适不?” “嗯!”王文佐轻轻的跳了跳,确认自己身上的盔甲合身:“干的不错,就这样吧!” 当王文佐抵达校场的时候,第二通号角声刚刚停下,他赶忙跑到自己的位置,站直了身体。 “三郎怎么这么晚,我都打算让人去叫你了!”柳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都怪这幅新甲!”王文佐目光直视前方,低声道:“比以前穿的那副旧甲不一样,我怎么披都不对,才耽搁了时间!” “嘿嘿!”崔弘度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既然三郎你不喜欢这新甲,要不和我换一下吧!” “呸!”沈法僧冷笑道:“亏你还说自己是博陵崔氏的,忒不要脸,参军这幅可是刘都督所赐的上品细鳞铠,片片甲片都是冷锻成的精铁,岂是你那件破甲能比的?” “诶!法僧别这么说!”王文佐笑道:“弘度,你若是真要换也可以,反正我基本也没啥机会阵前厮杀了,这好甲不如给你穿。不过你也得小心,这甲太显眼了,到了阵前肯定会成为贼子射手的目标!” “不错!”沈法僧笑道:“扶余贼的射生将可不少,老崔你可要小心了,可别终日射雁,到头来却给雁啄瞎了眼睛!” “住嘴!”崔弘度呵斥了沈法僧一声,对王文佐低声道:“咱方才只是说笑的,三郎你莫要当真了,你这条性命可比我要紧多了。再说了,你是咱家七妹的未来夫婿,若是与你换甲,将来在七妹面前也没法说呀!” 崔弘度的这番话仿佛落入池塘的石块,顿时激起了一片反驳声,说崔弘度好不要脸,根本没有的事情,就夫婿长,妹婿短的,倒好似已经下了媒聘一般,真不知道博陵崔氏怎么出了这等无赖子。崔弘度却毫不在意,只是笑着说现在是还没下聘,我那七妹最喜欢就是智勇兼备的豪杰,只要我回去和家里一提,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你们只是妒忌罢了。 王文佐听得身后众人正为自己的婚事争的不可开交,不由得哭笑不得,正想着应当找个什么话头转开了,突然听到点将台上叫自己的名字,赶忙出列:“末将在!” “兵曹参军王文佐听命!尔为前部督,领一营兵攻任存山城!” “末将遵令!”王文佐向着点将台叉手躬身行礼,然后转过身来,满意的看到身后的袍泽脸上满是求战的渴望。 “尔等速速回营整治兵马,午饭后出城!” “末将遵令!” 回到军营,王文佐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招来黑齿常之:“这次出兵,成败有七成取决于你,请君勉之!” 黑齿常之的营地扎在一个荒废的庄园内,旁边有一个无顶的马厩和上百座新坟。王文佐下马时,他上前单腿跪下:“参军,您来的这么快,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正准备派人去您那儿! 第两百零二章 募集 “哦?有什么消息吗?”王文佐皱起了眉头。 “嗯!”黑齿常之站起身,微躬着背,以避免高过上司:“任存那边有消息过来了,两天前从周留城那边派来了两千倭兵,事情变麻烦!” “守城主将还是扶余忠胜?” “这个没变!”黑齿常之答道:“其实扶余丰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眼下复国军中能让他信得过的,又有足够威望能力统兵的将领也只有扶余忠胜一人了!”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看来杀鬼室福信,对扶余丰璋来说还真是遗祸无穷呀!”m.23sk. “是呀!”黑齿常之心中百味杂陈,身为当事人的他对这一点比王文佐体会要深刻得多。第一次唐军破泗沘城后,将城中宗室、贵族、百姓共万余人掳走,其结果就是扶余中枢的力量被一扫而空,后来发生的复国运动中没有百济宗室的参与,以至于道琛法师和鬼室福信二人必须联名向倭人乞求放归扶余丰璋,而扶余丰璋回国后,没有自己的班底,形成了主弱臣强的局面,可以这么说,复国军的政治结构从先天上就是有问题的。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扶余丰璋做了两件事:第一、分别立道琛法师和鬼室福信为左右将军,相互制衡;第二、立鬼室福信之妹为王后,拉拢鬼室福信;但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多久,野心勃勃的鬼室福信抓住了道琛被唐军击败的机会,将其杀死,并吞了他的部属,迫使扶余丰璋立自己为国相,大权独揽。但这也把他和扶余丰璋置于势不两立的局面,在确认唐军即将撤退,获得更多倭人支持之后,扶余丰璋便设计将鬼室福信杀死。 尽管扶余丰璋在杀死鬼室福信之后并没有扩大化,但还是之后的权力划分中偏向了倭人和当初跟随自己前往倭国当人质的少数人。这在组成复国军中坚力量的百济地方豪杰们看来,有首义大功的鬼室福信和道琛法师两人都死于非命,而占据权力中枢都是些陌生的家伙。那么当复国成功,论功行赏的时候,又有谁能替他们在朝中发声呢? 而从扶余丰璋的角度看,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好不容易杀了鬼室福信,自然不能再出现一个类似的人物,既然如此,那能选的也就只有自家兄弟扶余忠胜了,毕竟鬼室福信的下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此人虽然野心勃勃,但对扶余丰璋的确有大功。有这个前车之鉴,君臣之间想要建立信任难如登天。 “多了两千倭兵?主将是扶余忠胜?”王文佐习惯性的捋了捋短须:“是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把地图拿来!” “您已经有了成算?”黑齿常之小心的问道。 “也说不上成算!”王文佐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腰间的皮带,突然抬头问道:“如果我们直逼任存山城,你觉得扶余忠胜会怎么做?” 在王文佐发问前,黑齿常之早已思考过了,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在山下立营,派出小股轻兵袭扰,然后派信使去周留城,把消息禀告周留城!” “在山下立营?为什么?”王文佐问道。 “任存是山城,若是不在山下立营,守兵则很可能会被封在城中。仁存山城绝不是仓促间可以攻下的,胜负的关键就是粮食,马上就麦收的日子,而山下谷地是大片大片待收的田地!” “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王文佐满意的笑了起来:“黑齿你总是能抓住关键,这很不错!”说到这里,他突然提高嗓门:“袁飞,桑丘!” “小人在!” 两人齐声应道。 “如果我给你们十天时间,你们能够招募到多少百济壮丁?” 袁飞和桑丘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心的答道:“如果是十天时间,恐怕小人恐怕只能招来两百人,但如果二十天后,小人能招来两千人!” “哦?为何五天时间差别这么大?” “回禀参军,因为这些天农户们都在忙着收割种地,没有几个人愿意出门,这一百人还都是小人的郎党同乡,可若是二十天后,农活就忙的差不多了,两千人也不难招来!” “嗯,很好!”王文佐的目光转向桑丘:“你呢?” “小人那边也差不多,现在正是农忙时节,若是错过了,农民就要饿死,所以没人愿意出门!” “二十天后!”王文佐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了,二十天就二十天吧!你们两个各带五十人,去各自领地,把能招募来的乡里豪杰都招来!” “是!”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王文佐笑了笑:“传令下去,各军扎营!” 任存山城。 天刚刚亮,扶余忠胜就醒了,然后他就借着晨曦在院子里练习剑术,待到浑身大汗淋漓,然后才用冷水擦洗,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是他在倭国当人质时养成的习惯,无论寒暑,风雨无阻。 身为叛军接近三分之一兵力的指挥官,扶余忠胜的工作是极为繁重的。其实他并不赞同兄长的部署,在他看来,仁存山城其实用不着那么多守军,有时候险峻的地形比士兵更有效,应该把宝贵的士兵布置在更需要的地方。但扶余丰璋说只能把军队交给值得信任的人,而扶余忠胜是百济人中他唯一信任的人。面对兄长的说辞,扶余忠胜只能俯首听命。 “紧急军情,唐军出城了,从行军方向看,目标就是这里!”沙吒相如呈上竹筒,扶余忠胜接过书信,却没有看:“有多少兵力?” “还不能确定,但总数不会超过三千人!” “不足三千?”扶余忠胜吐出一口长气:“兵法曰:倍则攻之!传令出兵,粉碎他们!“ “国相!”沙吒相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请直言,无需担心!” “唐人素来诡计多端,这次只拍区区三千人来围攻仁存山城,会不会——” 第两百零三章 大矢 虽然沙吒相如没有说完,但扶余忠胜已经明白了部下的意思,他稍一思忖:“也罢,那就先派轻兵试探一下,另外派遣信使前往周留,将这里的情况禀告大王!” “是,国相!” 两天后。 虽然已经是夏日,但晨雨落在头上还是有股寒意。身为前部督,王文佐以身作则,第一个拿起铁镐挖掘壕沟,一半的士兵披甲戒备,剩下的一半人如王文佐一般挖掘壕沟、修筑工时,中午吃完干粮后双方替换,到了傍晚时分,一个由壕沟、土垒、栅栏、竹签构成的设防营地已经完工,疲惫的唐军士兵在围坐在篝火旁,热汤在铁锅中沸腾,冒出道道白烟。一个老兵用勺子在铁锅搅了搅,开始给伸过来的一只只碗倒满热汤,而被盛了汤的人则就着热汤吃起干粮来,一时间这兵营竟然有种祥和的气氛来。 相比起士兵,王文佐面前的铁锅里的内容就丰盛多了,有笋干、肉干、捣碎的坚果、小米,在篝火的烹煮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挖了一天的土,能喝口热乎的,就是有福气了!”顾慈航笑嘻嘻的把自己的铜碗递了过去:“来,盛一碗垫吧垫吧,快饿死了!” “急啥,还没熟呢!”沈法僧推开顾慈航的碗,用木勺在锅里搅了搅:“再等会!” “没熟不要紧,给口热汤也成!“ 沈法僧皱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顾慈航丢下碗,下意识的握紧刀柄,整个营地也随之沸腾。王文佐站起身来,随着号角声退去,风也停止呼啸,士兵们默默的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长枪,给弓上弦,沉默的等待着下一声号角。 一匹战马似乎被这肃杀的气氛所感染,发出嘶鸣,马的主人轻轻的抚摸着坐骑的鬃毛,安抚着它的情绪。刹那间,似乎整个兵营都屏住了呼吸。 “让我去看看“贺拔雍低声道。3sk. “也好!”王文佐点了点头,旋即大声笑道:“这么长时间没有第二声号角,应该是营外的游哨遇上贼人的斥候了,不必惊慌!大家坐下来吃饭吧!都坐下来吧!” 篝火旁的人们没有立刻放下武器,又过了一两分钟,还是没有号角声响起,人们终于确认再也没有第二声号角,这才彼此笑笑,似乎是为自己方才的紧张而羞愧。沈法僧在篝火旁的柴堆挑了挑,找出几根已经被完全烤干的丢了进去:“粥已经好了,谁要盛粥!” 人们围拢在篝火旁,喝着热粥,不时与旁边的袍泽低声交谈,王文佐面带笑容,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另有心事。又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贺拔雍俯下身,附耳低声道:“是贼人的斥候!” “有活口吗?”王文佐精神一震。 “有一个,不过被射穿了肺,恐怕是不成了!”贺拔雍低声道:“有点东西,最好参军您亲自来看看!” 王文佐放下粥碗,起身离开。贺拔雍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话:“贼人的哨探大概有十余人,沿着东边河边的那片杂木林摸过来,踩中了前营斥候事先设下的伏弓,就被我方的游哨发现了,于是游哨就赶忙吹了号角,两边就对射了起来。等到我方前营的游骑赶到后,那伙哨探就钻进林子逃走了,赶到的游骑看到天色已晚,就没有追击!” “我方是客军,不追是对的!”王文佐道:“你方才说有东西要让我看的,是什么?”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距离营地正门不远的一片小空地,一个火长正领着四五个士卒站在那儿,看到王文佐和贺拔雍过来,赶忙躬身行礼。 “罢了,你把那支箭给我!”贺拔雍道。 “诺!”那火长赶忙从部下手中拿过一支羽箭,双手呈给贺拔雍,贺拔雍又将羽箭递给王文佐:“参军你看!” 王文佐接过羽箭看了看,他立刻看出了异样,他从自己胡禄中抽出一支羽箭来,与这一支一比。 “贼人用的怎么长出这么多来?贼人用的箭矢都这样吗?” “都是这样的!”那火长答道:“而且这些贼人射的还特别准,光是我们伙就有四人被射中了!”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用手掌测量起羽箭的长度来:“一、二、三……十四,一共十四把,而我们常用的羽箭长度只有十二把!”(韦伯解释一下,这里的“把”是指手握拳后从虎口到小拇指尖的长度,这是古代东亚地区很常见的测量羽箭长度的单位) “足足长出两把来!”贺拔雍低声道:“这么看来,贼人用的弓应该也会长大不少,只怕寻常的皮甲也挡不住!” 王文佐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通常来说,弓箭的威力主要取决于三个因素:拉距——弓上弦后搭箭点到引满弓后搭箭点的距离,拉距越长威力越大;弓的强度;弓臂的长度和形状。而箭矢的长度一般和拉锯和弓臂长度是呈一定比例关系的。对方使用更长的箭矢,一般来说箭矢的威力也大不少。 在现代社会,射箭已经是一种娱乐和体育运动,但在古代,射箭被视为国家之根基,士人的必修之道,哪怕是儒士,很多时候也会考核弓箭。很多人都知道在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下,只要一心苦读六经,考取功名,就能立刻改变家人的命运。但却不知道只要你能开一石以上强弓,左右开弓,策马驰射,哪怕是太平年头,也能很容易被边军将领招揽至麾下当家丁,过上小地主水平的生活。这种氛围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弓手,尤其是能够使用射穿盔甲的战弓射手数量,与军事力量强弱息息相关。 “那个贼人已经断气了,尸体就在旁边,您要不要看看?”火长大着胆子问道。 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点了点头。地上的尸体穿着一件鹿皮短衣,脚上只有草鞋,粗厚的胡须下是一张轮廓深刻的脸,头发蓬乱,右胸有一处伤口,王文佐将其上衣扯开,发现其浅黑色的皮肤上长满了胸毛。 第两百零四章 虾夷 “不像是百济人!也不像是倭人!”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倒有些像是后世的欧洲人。 “应该是倭岛上的蛮子!”贺拔雍道:“我平日里听那些倭人俘虏说过,在他们居住的大岛上有许多蛮子,时常来抢掠他们的村庄。他们的大王也时常出兵征讨那些蛮子,有些蛮子首领被打败后就向他们大王称臣!” “有可能!”王文佐一拍脑袋:“那个定惠和尚不是也在军中吗?快把他叫过来看看不就都清楚了!” ———————————————————— “不错,此人便是虾夷人,居住在东方之地,他所使用的弓矢便是贵国古书中的貂弓楛矢,最是厉害不过!”定惠查看了尸体和箭矢后,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 “虾夷人怎么会跑到百济来了?”贺拔雍的脸色有些不善:“他们不是你们倭人的仇敌吗?” 定惠似乎没有感觉到贺拔雍隐藏的恶意:“贺拔校尉有所不知!虾夷人分为百余部,互不统属,以强者为尊,其中有些已经臣服于我大和国的,也有是我国仇敌的。安培比罗夫将军对虾夷人屡战屡胜,在虾夷人中威望深重,这次出兵他是主将,想必麾下有不少虾夷人!” “被打败了就跟着出来卖命,这些虾夷人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坚忍不屈嘛!”贺拔雍冷笑道。 “贺拔校尉有所不知,安培比罗夫将军与其他人不同,其母亲本就是一位虾夷贵酋之女,本就有虾夷人的血脉,所以虾夷人视其为自家人,所以才愿意跟随其征战,若是换了其他人,即便是臣服于我国的虾夷人,也不会随之出征的!” “原来如此,这倒也难怪!这么说来,那位安培比罗夫在贵国也是名将了?”王文佐点了点头,(韦伯这里多说一句,其实类似的情况在中华文明的早期是很常见的,比如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其母狐姬便是来自戎族,他自己逃亡途中也曾经娶了母国翟国(即狄国)的女儿。晋文公回国继位之后,就很好的处理了晋国与戎狄的关系,许多戎狄成为了晋军的盟军,为晋国的称霸创造了良好的条件。究其原因,当时去母系社会还不远,舅家的关系远比后世紧密,比如汉代外戚和天子本人的后代是宗室,列入宗庙之中,但天子的亲兄弟各自在封地建宗,从法理来说另立一枝,对于天子来说反倒是外人。)???.23sk. “不错!”定惠见王文佐如此和气,胆子倒也大了起来:“东土的虾夷人凶悍善战,驻扎那边的将军少有能呆上三年的,要么战死,要么因败获罪。只有安培比罗夫在东土屯扎十余年,不但未曾战败,还能不断出兵远征,获取远方蛮夷的臣服!” 贺拔雍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冷笑道:“还说别人蛮夷,也不看看自己是啥,真是乌鸦落猪背上,笑话别人黑!” 王文佐撇了贺拔雍一眼,吓得贺拔雍赶忙低下头去。喝止住了部下,王文佐这才重新询问定惠和尚关于虾夷人和安培比罗夫的情况来,他问的十分细致,便是许多琐碎之事也不厌其烦,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王文佐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禅师,此番本官收获甚多,当真是多亏你了!” “不敢!”定惠赶忙笑道:“这都是贫僧的本分!” “贺拔校尉!”王文佐抬高了嗓门:“你送定惠禅师去歇息!” “是!”贺拔雍应了一声,向禅师拱了拱手:“禅师,请!” 当两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王文佐转过身,向营门方向望去,远处的任存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山野四处都是黑乎乎的,呼啸的夜风中夹杂着鸟兽的鸣叫,仿佛旷野之中只有自己一人便无他物。此时一股巨大的虚无感抓住了王文佐,自己在这海东之地,领着这数千健儿爬冰卧雪,饮血茹毛,冒矢石,临白刃,九死一生的苦战,千百年后落在竹帛之上恐怕能留下短短一行字就不错了。不,如果依照原有历史的轨迹,自己的这番辛苦到头来多半都是白费,说不定还会沦为一个韩剧中的被魔改的面目全非的反角。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似乎是在反驳某个虚空中的提问者,王文佐大声喊道。 “参军,什么不行?” 王文佐转过身,只见贺拔雍站在那儿,脸上满是好奇之色,显然他已经把定惠送回去了。 “没什么,几句胡话罢了!”王文佐迅速转换话题:“人送回去了?” “送到了,我亲自送他回帐篷的,还安排了两个哨兵!” “嗯!”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等待着贺拔雍的发问,但对方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儿,眼睛闪闪发亮。 “怎么了,你为何不问我刚刚为何问那么多?” “我想参军会告诉我的,所以我就没有问!” “好,好,贺拔你长进了!”王文佐笑了起来:“很好,能够学会忍耐是成长的第一步。好,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倭人是我们现在的首要敌人,所以我想尽可能多知道一点!” “倭人是首要敌人?”贺拔雍皱起了眉头:“难道不是百济人吗?” “不,也许过去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不是太明白,据我所知,任存这边的敌军中大部分还是百济人,倭人至多不过四千人!” “呵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我们先回火堆那边,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晚点回去,锅里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王文佐将最后一口粥倒入口中,满意的吐出一口长气,还有什么能比折腾了一天之后喝上一碗热粥更舒服的事情呢? “参军,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吧?”贺拔雍坐在火堆对面,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有种滑稽的感觉。 “问题?对,对!”王文佐习惯性的摸了摸胡须:“原因很简单,倭人是一支客军!” “客军?” 第两百零五章 前哨战 “嗯!倭人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渡海而来,如果打输了是没有任何退路的!你还记得两次与他们交锋的情况吗?虽然两次都是我们赢了,但那些倭兵即便形势对其不利依旧苦战,直到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才投降!” “确实如此!”贺拔雍稍一回忆便赞同道:“我记得海上那一仗,有几个倭兵水都淹到甲板上了,还在向我们射箭,真是顽冥不化!那为何说百济人呢?” “贺拔,自从扶余丰璋杀了鬼室福信之后,叛军中已经人心动摇,之所以并没有太多投诚之人,无非有两件事情未明:倭人已经拿出倾国之兵支援扶余丰璋,我大唐和倭国谁是赢家;其二、若是他们投诚,我大唐会如何处置他们。而只要我能击败倭人,第一个答案自然明了。” “参军说的是,至于第二桩事情,为何不昭告百济人,大唐将赦免其前罪,打消他们的疑虑!” “现在还太早!”王文佐摇了摇头:“只有我们先击败倭人,赦免前罪才有效果,胜负未明,百济人只会耻笑我们的善意!” “不错!”贺拔雍深以为然,磨拳擦掌:“那就等打赢之后再说吧!” 百济人的第一次进攻发生在第二天的拂晓,被从睡梦中惊醒的王文佐爬上望楼,只见百济人常用的镶嵌着红边的白色大旗从地平线下浮现。 “应该只是一支先遣队,用不着太担心。”柳安道:“若我是贼人的主帅,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全力的!”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营垒外的旷野,平原无限延展,直到远处的山脉,一条河流在平原蜿蜒而过,河流两岸有一些起伏的矮丘,唐军的营地就位于河流的左岸的一处矮丘之上,百济军选择从距离唐军营寨约有三里左右的一处浅滩渡河,最先渡河的是骑兵,王文佐看到敌人的骑兵在河岸边犹疑的打转,他们的披风和旗帜在风中飞舞。 “只有五十骑左右!”贺拔雍道。 王文佐看到这些骑兵散成一条松散的横列,显然这些骑兵是打算为后面的步卒试探对岸的情况。号角声响起,战马迈开铁蹄,踏入激流,水花四溅,盔甲明亮,旌旗飞舞、枪尖闪耀,仿佛一副油画。3sk. “崔弘度的弓弩手们就在河岸后的草丛里!”柳安附耳低语道。 “哦?河岸边蚊子不少,这可苦了他们!”王文佐笑道。 “是呀,他们可被蚊子吸了不少血!“柳安应道,满脸笑容。 “都到河中心了,正是时候!“元骜烈喊道,似乎隐藏在草丛中的正是他。 正在发生的一切很难分辨,瞬息之间,只有战马的长嘶清晰可辨,惨叫声中还有微弱的钢铁碰撞声。战旗陡然消失,随着旗手被河流卷走。片刻后,这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者飘过唐军的营垒,随着河水向南流去。此时,百济人的骑兵已经从混乱中恢复,他们调转马头,向河的右岸退却。唐军弩手们从上小丘,向其挥舞着拳头,应该是在叫骂,不过这个距离王文佐肯定是听不清内容的。 “崔弘度又立下战功了,可惜没有首级!“沈法僧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也算不得什么战功吧?“贺拔雍冷笑道:“骑兵在河里就是活靶子,躲在草丛里放箭这种事叫个女人都能干,算啥战功!” “也不能这么说!”王文佐在确认百济人放弃了从那浅滩渡河后,兴趣索然的摇了摇头:“不过这应该只是开始,百济人应该不会就这么放弃,他们会在其他地方继续尝试!” 王文佐的判断很正确,当天下午,百济人在更上游的一处浅滩又尝试了一次,这一次他们成功了,百济人的骑兵驱散了唐军的哨探,开始渡河。王文佐考虑了一会,决定放弃阻止敌人渡河的企图,士兵们还在轮流修筑营垒,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这个时候与敌交战并不明智。 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在零散的前哨战中度过,王文佐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加固营垒上:外围的壕沟、拒马、壁垒、望楼、陷阱、内部的道路、营地、仓库、厕所、蓄水池等等,他笃信一条准则,在野战之前必须建立坚固的营垒,用于存储士兵的随军行李和辎重,出战时最多只能出动三分之二的兵力,留下三分之一的士兵守卫营垒,这样即使野战失利,由于士兵的财物都在营地里,只要没死的士兵都会逃回营地,这样还会有下一次机会。 须知冷兵器时代的野战是一件有着高度偶然性的事件,一支冷箭、一头受惊的战象、风向的突然改变、士兵的迷信等等,都会影响胜负天平的动向,即便是最精干的将军,也不可能控制因素也很有限。因此,王文佐觉得贸然将全军的存亡置于一次野战的胜负,与赌徒无异,修筑营垒固然无法提高每次野战的胜率,但能够让自己有多几次机会。 随着壁垒不断变高,工事日益坚固,王文佐开始逐渐让更多的士兵轮休和操练,同时派出更多的哨探,将四周的地形记录在地图上,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好准备。 “三郎你看,麦子已经熟了!”柳安手中是两枝饱满的麦穗,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 “是呀!“王文佐拿过一支麦穗,在手中搓了搓,顾不得锋利的麦芒,捻起几粒麦粒放入口中嚼了嚼:“嗯,真香,这麦子还真饱满!” “差不多该出营割麦了吧?” “嗯!”王文佐搓了搓手,看了看外间的天空:“可惜袁飞和桑丘他们还没赶到,算了,不等他们了,希望他们能赶上第二波!” “那他们得快点,否则我留给他们的只有秸秆了!”柳安笑道。 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他抓住柳安的小臂:“五郎,出兵一来若非你的照顾,我岂有今日?” “是同乡,又是袍泽,说这些话就生分了!”柳安笑道:“你我两家本就是邻县,等这一仗打完了,咱俩回乡,多置办些田宅,平日里无事便带着几个家奴上山射猎,回家喝些乡酒岂不好?” 第两百零六章 微妙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说起归隐田园的事情了!”王文佐笑道:“上次你把我引荐给那位柳官人,可不是这副样子呀!” “你是说舍利子那件事情呀!”柳安叹了口气:“三郎,当初我的确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可这些日子我的想法又变了!” “变了?不是查到了舍利子的下落了吗?” “是呀,可那舍利子却是到了倭人手中,你想想,这等珍贵之物倭人肯定送回国去了。我们难道还渡海去倭国找不成?有一百条命也保不住呀!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柳元贞是拿几句好话哄咱们兄弟去替他博富贵呀!” “你终归是明白过来了,这倒是件好事!”王文佐暗想,面上却笑道:“柳兄,舍利子乃是神物,若是能让我等寻到,也是冥冥中有缘,成败之事倒也不必太在意!你我还是把眼下的事情处置好了才是!” “不错!”柳安精神一振:“这次打粮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柳兄你要出营打粮?”王文佐一愣,旋即笑道:“此番你是我的副将,应当留在营中,打粮这等事交给崔弘度、贺拔雍、沈法僧他们几个便是了,何须你亲自出马!” “还是让我去的好!”柳安的态度却意外的坚定,王文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问道:“五郎,你是怎么了,莫不是你在军中听到什么闲话了?” “并无闲话!”柳安的举动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的右手扶在刀柄上,颤抖的手腕将鞘内的刀刃弄得发出脆响:“只是这些日子里在营里挖土有些气闷,想要出去透透气!” 王文佐看着柳安的眼睛,而柳安却偏过头去,避开了王文佐的目光,王文佐大概能猜出对方此时心里想了些什么,但揭破却非明智之举,他点了点头:“也好,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 “多谢三郎了!”柳安抬起头,目光中有些羞愧:“方才我不应该这么说,让你为难了!” “哪有什么为难的!”王文佐笑道:“你有求战之心,这是好事,此番让顾慈航和元骜烈两人随你去,就依照我们原先的法子,万事小心!” “多谢三郎了,你放心,那些贼子奈何不了我!” 走出王文佐的营帐,柳安吐出一口长气,似乎是卸下了一副重担,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原来自从王文佐不断升迁,柳安在这个小团体内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原本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下降到了第二的位置。 对于这一点,柳安倒也欣然接受,毕竟从那次去鹿尾泽夜猎捕获探子开始,王文佐所表现出的才具见识都远非自己能及,更不要说其琅琊王氏的显赫出身,让其成为小团体的第一人,自己身居其后,柳安是心服口服。但随着王文佐领兵出援平壤之后,随他出征的贺拔雍、崔弘度、沈法僧、元骜烈这几人也不断立功升迁,其官阶已经与自己相差无几,远超其他同侪,这样下去,柳安这个“第二人”的身份早晚保不住。 对于这点,柳安就无法泰然处之了,毕竟王文佐也还罢了,贺拔雍、崔弘度、沈法僧、元骜烈他们几个论资历、论才勇哪个比得上自己,只不过运气好跟着王文佐出了几次兵罢了,凭什么与自己平起平坐?因此这次出兵任存,柳安就决定一定要立下战功,稳固自己第二人的地位。但来了任存之后,王文佐还是让他留在营中,却让贺拔雍他们出去,这让柳安愈发心急,到了最后按奈不住,只好出言请战。 “此番出兵,一定要立下战功!”他握紧拳头道。 —————————————————————— 百济军营。 “唐军出营了!” 扶余忠胜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用力之猛,以至于指甲划破了掌心,刺痛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问道:“有多少人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有七八百人!”探子立刻给出了明确的回答:“还有三四十辆马车,出了营之后向东走,看样子,应该是收麦的!” 扶余忠胜点了点头,唐军的行动倒是在他意料之中,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两年,无论是唐军还是百济,都饱受缺粮之苦。在这种情况下,能拿敌人的粮食填自己的肚子比打胜仗实惠多了,毕竟打胜仗也要流血死人,吃饭只需要张嘴就够了。 “前往周留的信使是几天前出发的?”扶余忠胜自问自答:“已经出发九天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也许稍加忍耐才是更好的选择!”他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着地图的木架旁,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等待唐人回营的时候,派出两支军队,一支从三面进攻,故意留出回营的方向,围三缺一,等唐人逃走的时候,另外一支守候已久的军队追击。23sk. 遍地的尸骸、折断的武器、遗弃的盔甲和车辆,铁蹄践踏着唐人的旗帜,战马高声嘶鸣,战旗飘扬,将士们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扶余忠胜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幅这样的画面,他的气息渐渐变粗重起来,对胜利的渴望仿佛醇酒一般醉人,也许自己应该在援兵赶到之前就行动,这样自己就能独占胜利者的荣誉了。 “传令下去,挑选三千人,编成两队,等候号令!” —————————————————————————————— 镰刀划过,麦秆仿佛少女柔软的腰肢,一片片匍匐倒下,王篙顾不得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不断的挥动手臂,汗水淌下,将他背脊汗湿,旋即被烈日晒干,凝结成一片白霜。在他的身后,女人们将倒下的麦子捆扎成捆,然后挑到田埂上的牛车上。在这个时候,无人喊累,也没人偷懒,就算是老人孩子,也不断将装满清水的葫芦送到地里干活的大人身旁,忙的不可开交。 正午将至,收麦的人们终于有时间来到田旁的大槐树下吃饭,饭很实惠,有鸭蛋、不掺杂粗粮的麦饭、豆酱、菜羹,甚至还有解渴的瓜,虽然疲惫之极,但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好。 第两百零七章 收成 “大伙儿放开胃口吃,尽管吃,尽管喝!准备的足足的!”王篙啃了口瓜,扯着嗓门喊道:“前往别客气,吃饱了,下午接着干,乘着这几天天色好,把麦子都割下地,晾干入库,别撞上雨水,麦子打湿了,半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也许是忙着吃东西,人群的反应并不热烈,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应和,不过王篙并不在意,只是憨憨的笑了两声,便走到槐树下一个早就铺好的蒲团旁坐下,接过老婆送来的碗筷,他顿了顿筷子,就准备吃。 “王老爷!”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问道:“您看今年这麦子收入如何,能打几成粮?(古代一种计算收成的方式,以正常年景为十成,然后丰年和灾年以正常年景为标准来计算!)” “托唐人老爷的福,今年雨水、天气都合适,若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也能个十一二成!” “那敢情好,若真如此,大伙儿都能混个肚圆了!” “那都是唐人老爷的威灵!”王篙赶忙道:“若是换了过去,就算十三成、十四成,打下的麦子也就让咱们看看,晾干了就送到扶余老爷们的粮仓去了!” “王老爷说的是!” “也亏得王老爷说和,否则咱们也占不到这便宜!” “咱们能吃上麦子,是得多谢唐人老爷,也得谢王老爷!” 听着众人的恭维,王篙自得的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他还有些不习惯被人叫老爷,毕竟一年前他还是个在山中挨饿的穷汉,往上数三代也都是自耕农,不过以他现在的身家足以承担“老爷”这个称呼了,他们兄弟四人一共占了千余亩耕地,还有桑田两百多亩,荒地、草场、林地乱七八糟的还有千余亩,几乎占了整个村子的三分之一强。当然仅凭他们一家人肯定是没法耕种这些土地的,投身到他门下的僮客家奴便有三十余户,近两百人,若不是本家人口太少,宗族不够强盛,只怕整个村子都只剩下他一家一姓了。???.23sk. 当然也不是没人和王篙争,但一来王篙手上有大唐熊津都督府签发的田契,二来当时田多人少,王篙家占的地虽多,但余下的田地也足够其他人耕种了,后来他把最小的弟弟送去泗沘城定林寺后,就更没人敢和他争了,村民都说王老爷祖上是从中原迁来的,唐人官府对其特别看重,若是惹恼了王老爷,只要一句话送到官府去,一个逆贼的帽子扣下来,就全家拖去服苦役。 眼看着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王篙便带着众人继续下地割起麦子来,直到太阳下山,方才各自回家,看着僮客和家人在晒场上打谷装袋入仓。王篙将两个兄弟叫来,咳嗽了两声:“老二、老三,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 老二是个急性子,头也不回的说:“大哥明天再说吧!俺还要去盯着紧些,刚打下来的麦子可别让人家偷偷装走了!” “是呀,有事明天再说吧!”老三的注意力也在晒场上:“咱们现在忙着呢!” 看到兄弟两个的样子,王篙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麦子,麦子,你俩就知道麦子,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了,都给我过来!” 老二、老三见状,心知长兄真生气了,只得走了过来。王篙走到晒场旁的老枣树旁坐下,老二老三也盘腿坐在两旁。王篙咳了咳:“我知道你们两个心思还都在麦子上,但眼下还有比麦子更要紧的事情,我须得与你们两个说清楚!” “天底下还能有比麦子更要紧的事情?”老二是个嘴快的:“大哥,一天不吃会饿,十天不吃会死,这可是你从小教我们的!” “老二你给我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王篙怒道:“天底下当然有比麦子要紧的!那就是地,我今天来就是和你们说地的事情!” “地?”老二、老三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了,老三小心的问道:“大哥,地怎么了?唐人老爷不认他们发的田契了?” “不是!”王篙摆了摆手:“都督府核发的田契便是板上定了钉,唐人怎么会不认?” “那是为了什么?唐人要加租税?”老二问道。 “也不是!”王篙摇了摇头:“都督府的租税便是依照唐国的律条征的,那是天子定下的规矩,岂有更改的道理?” “那有什么好说的?”老二问道:“这么低的租税,咱们麦子一晾干就送过去便是了,用不着唐人老爷烦心!” “是劳役!”王篙道。 “劳役?”老二皱起了眉头:“咋之前没听说呀?” “这个我问过了,唐国那边的租税其实是有三样的:租、庸、调,租就田租,交粮食;调呢就是交布,有桑的就交丝帛,没桑的就交麻布;调呢就是劳役,大伙儿给官府干活,一般是一个月左右!只要有田之人,都要承担这三样租税!” “那,那去年为何没有劳役呀?”老三问道。 “去年唐人老爷不缺人手,就多征了布帛,抵了劳役了!”王篙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三松了口气:“劳役便劳役吧,反正过去百济王在的时候咱们也要服劳役,租税可比现在重多了!”老二却细心多了:“大哥,咱们要出多少人,去哪儿服劳役,都干啥,需要准备些什么?” “嗯,还是老二细心!”王篙满意的点了点头:“前几天袁飞老爷路过咱们村时候已经说过了,咱们村最少出一百二十人,我盘算了一下,打算出一百八十人,咱们家出八十!” “大哥,你不是昏头了吧?”老三一听急了:“不是一百二十人就够了嘛?干嘛出一百八十?咱们家还出这么多?” “三弟你闭嘴,听大哥说完!”老二此时却沉住了气:“大哥你这么积极,这件事是有好处的吧?” “不错!”王篙满是汗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老二你自小就机灵,好,好,有你在,我出门家里就放心了!” 第两百零八章 中箭 “大哥,服劳役还能有好处?”老三问道。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你们说清楚!”王篙笑道:“这次的劳役是去收麦子!” “收麦子?” “不错,不过收的是那些乱党的麦子,任存山城边上!”王篙低声道:“袁飞袁老爷说了,咱们这趟去,不用自家带口粮,都是吃公家的,还可以抵算军功,割的越多军功越大,上头有恩赏!” “军功?恩赏?”老二和老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贪婪,他们自然知道赏赐最厚莫过军功,过去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那百济老爷就是祖父曾经立下军功,子孙后代便能坐享其成。 “割麦子也能得军功?会不会骗人的?”老三还有些担心。 “袁老爷拿出了文书!白麻纸的,还有红色大印,错不了!”王篙沉声道:“而且若能把任存山城旁边的麦子割光了,唐人想要攻城可就容易多了,这如何不是大军功?” “那会很危险吧?”老三问道:“山城里的守兵肯定会出来阻止的,地里的麦子可是他们的命呀!” “不怕,有唐军老爷保护,我们只需要专心割麦就是了!”王篙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若能立下军功,以后咱家在这一带就是头一份了,谁也没法和咱家争!” “大哥,要不这趟我去吧!”老二道:“你留在家里照顾老娘!” “胡说,有我在怎么轮得到你说话!”王篙瞪了老二一眼,随即口气变得和缓起来:“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可你媳妇肚子才刚显怀,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像我已经有后了,如果有个万一,你俩替我照顾好孩子和老娘就是!” “大哥!” 老二听到兄长这般看护自己,不由得情动,回想起当初在山上兄弟四人相依为命,眼圈已经红了:“大哥,还是让我去,便是个女娃也不要紧,大哥、老三你们将来多生几个,过继给我便是!” “住口!”王篙喝住老二:“越说越不像话了,还过继。又不是去了一定会死,这么不吉利的话也乱说。这趟便是我去,你们留在家中等我的好消息便是!还有,我不在家你们两个也别偷懒,收完麦子,还有下种秋粮,修补房屋、篱笆、院墙,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我回来了要看到你们两小子偷懒,耽误了活计,看我不拿鞭子抽你们的屁股!” “是,大哥!”老二、老三含泪点头,王篙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先合计合计,选那些人去,路上要准备什么家什,袁老爷虽说用不着咱们上阵厮杀,但竹枪、连枷、藤牌、投石带什么的总得备上,有备无患嘛!” —————————————————————— 唐军军营。 “怎么了?”当被沈法僧摇动肩膀唤醒,王文佐惊呼道,外面仍是夜色朦胧,他意识到有麻烦了:“是袁飞和桑丘吗?出什么事情了?”在梦里,血淹没了他的下巴,距离鼻子只有三指,腥味扑鼻,死神的阴影在头顶盘旋,似乎随时可能扑下。 “不是他们!”沈法僧神色悲戚:“是柳五哥,参军,您出来看看吧!” “好的!”王文佐觉得自己头发凌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把我的外衣拿来,再给我倒杯水,我有些口渴!”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才决定好受了点,突然听到轻微的抽泣声。 “外头是谁在哭?他为什么哭!” “应该是小顾!”沈法僧脸色惨白,平日里最是话多的他此时却惜字如金。王文佐站起身,顾不得穿鞋,便向帐外冲去,在众人开口之前,他就知道是坏消息,元骜烈那种气急败坏的脸王文佐就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是倭人还是百济贼?” “都有!” “死了多少人?” “死了三十九个,伤的至少有三倍多!”顾慈航搓着手指:“柳五哥也中箭了,箭上有毒——” “先去看柳五!”王文佐打断了顾慈航的叙述,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懊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柳安的请战,他是副将,在这个时候副将就应该呆在营垒里,打粮这种事情交给顾慈航、沈法僧他们就够了,如果这样,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死。而且他当时和自己说起回乡的生活,身为一个战士开始提起这些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变得软弱了,而战场上软弱就意味着死。???.23sk. 柳安躺在一张熊皮上,在他脑袋的右侧有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无生命的蜡质,王文佐踉跄的冲到熊皮旁,抓住他的右手,尚有余温。 “五哥,五哥!”王文佐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哽咽着说:“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 “三郎,你这还是第一次叫我五哥吧?”柳安睁开眼睛,声音微弱的迫使王文佐能听清,他惊喜的抬起头:“这些混账这幅样子,我还以为您已经——,还不快叫大夫来!”王文佐对旁人喊道。 “没用了!”柳安苦笑道:“小顾已经问过了,随军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毒,伤口都肿的不成样子了,若不是撑着一口气回来见你一面,早就不行了!” “伤口在哪里?”王文佐抬头问道。 “就在肋下!” 王文佐拉开盖在柳安身上的熊皮,一股剧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这种气味王文佐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死亡的气息,只有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气味。他强忍住偏过头去的欲望,看了看伤口,伤口并不大,位于右肋,但整个肋部已经发黑肿胀,溢出的脓血染透了衣衫—— “柳五是主将,怎么会被射伤这里?”王文佐扭过头去:“这里应该是有甲的呀?” “确实有甲,但被射透了!”顾慈航低声道:“若非有甲只怕连内脏都射伤了,只怕撑不到回营了!” “你把当时的情况说我听听!”王文佐强压下心中的悲戚,尽管自己已经见惯了死人,但还没有准备面对亲近人的死亡,但是战场上容不得软弱,柳安已经无力多说话,自己必须立刻弄清楚全部情况。 第两百零九章 送别 “我们在返回营地的路上遭遇了贼人的伏击,贼人从三面进攻,故意留出了南边,想要引诱我们突围,然后再袭击。柳五哥便让我等将大车用铁链连接,形成圆阵,军士们退入阵中,用弓弩和蝎子射击。贼人冲击四次,都被击退——” “四次?你没有记错?”王文佐很清楚“蝎子”和半自动弓的威力,能够在不断飞来的注铅短矛和箭矢反复冲击,这可不是寻常军队能做到的。 “没错,一共四次,前三次都冲到圆阵,白兵相交,最后一次甚至冲入阵中,柳五哥不得不亲领骑兵反冲,横击敌阵,才将贼人击溃!” “五郎就是这时候受伤的?” “那倒没有,五哥是在追击时被射伤的,当时有一名敌将站在白色麾盖下击鼓督战,五哥说那是贼中贵酋,只要将其击斩,贼势自然瓦解,大伙才能活命,混战中他被贼酋的护卫射中,才落马的!” “那贼酋呢?” “逃走了,不过那白色麾盖被带回来了!” 听到这里,王文佐已经知道了大概,想必当时形势已经万分危急,柳安只得亲自率领精锐直扑敌人的首领,来个擒贼先擒王。虽然敌将逃走了,但其指挥体系也被打垮,其他敌军见势不妙,也纷纷逃走,唐军也是赢的极为危险。 “尔等的性命,都是五郎用自家性命换来的!”王文佐叹了口气,走到柳安身旁跪下,双手抓住对方的手,低声道:“五哥,你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的,文佐便是拼却自家性命不要,也要替你做成!” 柳安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你这家伙……,就不能在我面前撒一次慌吗?告诉我没有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文佐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挤压,似乎是在攥紧正在流逝的生命:“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总得有人把担子挑起来!” “你说得对,是呀!总得有人把担子挑起来,这个人以前是我,现在是你了!”柳安吐出一口长气,面部肌肉突然抽搐起来:“真疼呀!我的时间要到了,三郎,别悲伤,身为武人,死于马上是本分,只是未能取下那白色麾盖下敌将性命,反倒被他护卫射伤,实乃一大憾事,请你替我取下那厮首级——” 说到这里,柳安的身体突然穿过一阵剧烈的痉挛,仿佛一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陡然断裂。王文佐伸出右手,轻轻抚过逝者的眼帘,替其合上圆瞪的双眼:“五哥请放心,那白色麾盖下贼将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到天涯海角,取其首级,献于坟前!” —————————————————————— 任存山城。 扶余忠胜一把抓住酒瓶,灌进口中,但洒在身上的比流进喉管的还要多,没办法,他的手抖得比八十岁的老头还厉害,甚至连把瓶口对准嘴都做不到。突然,酒瓶从他手中滑落,摔得粉碎。声响惊动了门口的侍女,她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赶忙缩了回去。 “混账东西,快,快拿酒来,拿酒来!” 侍女飞快返回,酒瓶刚一放下就跑出门外,似乎扶余忠胜身上有麻风病。扶余忠胜破口大骂,抓住酒瓶,痛饮起来。这一次他总算是没把酒瓶摔碎,随着越来越多的酒液充满胃部,渗入血管,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下来,但痛苦却更甚,一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就浮现在眼前,那些唐军骑士就好像疯了一般,冲上山坡,朝自己直冲过来。箭矢、刀剑、长矛、盾牌、人都挡不住他,他第一次感觉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本应该拔出钢刀,像一个勇士那样和他较量一番,但恐惧却好像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胳膊,让他动弹不得。若非一名护卫冲上前,自己就会被长枪刺穿,钉在那顶白色麾盖之下,一想到那顶白麾盖,扶余忠胜就觉得愈发痛苦:那顶白麾盖是用白马鬃毛制成,乃是扶余丰璋赐给自己,作为国相的标识,自己竟然就这么被唐人夺走了,所有的荣耀都变成了耻辱,涂在自己的脸上。 门口露出侍女的头,她小心的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是否需要再送酒进来。此时酒精的力量已经在扶余忠胜身上发挥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耳朵也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扶余忠胜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愤怒,对着那东西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瞧不起我!我是百济国的王弟,不,我是百济国的王叔,我是国相,你敢对我不敬,我就杀了你!”说道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来,拔出放在一旁的腰刀,就像眼前的怪物砍去。扶余忠胜依稀听到一声惨叫,手上似乎砍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软,便扑倒在地,打起鼾来。 侍女捂住自己的手臂,惊惶的逃了出来,鲜血正从伤口处涌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国相中邪魔了,国相邪魇了!”突然拐角处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其抓住了:“你乱喊什么?还有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侍女认出了来人,赶忙躬身行礼:“沙吒将军,国相真的疯了。他这次回来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哪里也不去,只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喝酒,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直直的很吓人。我刚刚进去,想要告诉他周留城的援兵到了,援兵的将领求见。他就拔出刀来对我乱砍,还说什么自己是王弟、王叔什么的,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王叔?王弟?”沙吒相如当然知道那件事情,他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国相没喊什么王叔、王弟,是往东往西,是你听错了。你受了刀伤,快去找大夫医治,然后我会赏你五匹布,不过方才的事情不许乱说,明白吗?” 此时侍女也明白过来了,赶忙低下头去:“小人方才的确是听岔了,还请将军见谅!” 第两百一十章 羊质虎皮 “快去吧!”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待到侍女消失在过道尽头,他不禁叹了口气,若是放过去,为了保住扶余忠胜和百济王室的声誉,自己只有杀了这侍女灭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也犯不着去干多余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他便向扶余忠胜的住处走去。 房门虚掩,沙吒相如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酒臭味直冲脑门,沙吒相如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只见扶余忠胜躺在地上,鼾声大作,右手兀自握着佩刀,刀刃带血。“看来那侍女没有撒谎!”沙吒相如暗自点头,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墙边的柜子上有一个水罐,他拿起水罐,洒在扶余忠胜的头上。 “谁,是谁!”扶余忠胜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来,脸上满是醒来醉汉特有的那种茫然和愤怒。沙吒相如轻巧的将扶余忠胜身旁的佩刀踢开,一边将手中的水罐塞到扶余忠胜手里:“喝!” “是水?”扶余忠胜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盯着沙吒相如,脸上又开始现出怒容。 “当然是水!”沙吒相如抓住扶余忠胜的胳膊,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安培比罗夫从周留来了,他要马上见您,这个样子可不成!” “安培比罗夫?”扶余忠胜的眼睛中终于现出神采,显然他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和记忆:“他,他怎么来任存了?” “您不是先前向周留写信请求援兵吗?他带援兵来了!”沙吒相如低声道:“我马上叫侍女来替您洗浴更衣!” “对,对,马上叫侍女来!”扶余忠胜大声喊道,但是门外却无人应答,他愤怒的骂道:“这个时候没人,肯定是偷懒去了,我一定要重重处罚那当值的贱婢!” 沙吒相如有些无奈的看着正在发火的男人,凭心而论,无论是才智、器量、容貌,扶余忠胜都是一个水准之上的男人,但这是在那次与唐人激战之前。在那次激战之后,扶余忠胜就判若两人,是恐惧能这样彻底的改变一个人?还是说这位王弟原本的勇气和才略都不过是羊质虎皮,这次惊吓只不过将平日里披在身上的虎皮剥去,露出内里的真实来?沙吒相如不知道。 片刻后,侍女送来了热水和新衣,在她们的帮助下扶余忠胜由一个瘫软在地的醉汉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隐隐传来的酒气和略微迟钝的动作提醒沙吒相如,方才的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 “一切都好了!”扶余忠胜抹了抹脸:“可以让安培比罗夫进来了!” “是!”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几分钟后,他重新回来,身后跟着一人,皮甲裹身,腰悬双刀,胡须满脸,正是安培比罗夫。 “忠胜殿下!”无须沙吒相如翻译,安培比罗夫直接用倭语道:“你不应该让我等这么久,时间紧迫,来,把这里情况介绍一下吧!” 有一秒钟,沙吒相如似乎看到扶余忠胜的背脊挺直了,然后那只是一种幻觉,扶余忠胜的背脊又弯了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欠着身子,向安培比罗夫说些什么,虽然沙吒相如听不太懂说话的内容,但他也不想知道了。 “国相,末将还有些事情,就先告退了!”沙吒相如向扶余忠胜欠了欠身体。 “将军辛苦了!” 沙吒相如退出门外,听到屋内陡然变高的交谈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如果说当初他和唐军私下沟通还有些愧疚的话,现在这点愧疚已经完全烟消云散了,反正都是当狗,至少要选一个好主人,在唐人和倭人之间选择,这还有任何疑问吗?23sk. ———————————————————— 唐军营地。 “这里就是你们的宿营地,对就是这块地方,从这边到那边,两条石灰线之间都是的,如果要拉屎拉尿,就去营地后面的茅厕,不许随便拉,否则要吃皮鞭!” 王篙敬畏的看着桑丘,他已经听说过这位老爷的生平:原本不过是个三韩牧奴,但被王参军挑中成了心腹,然后就一路顺风,如今已经是藩兵头目,有领地,上百部曲郎党,就连袁飞袁老爷都是他的后辈。 “对了,你的人里有会搭帐篷吗?” “帐篷?”王篙愣住了,他赶忙摆了摆手:“不必了,这天气热得很,要什么帐篷,直接露天睡也无妨的!” “那怎么行?一场雨下来还不躺下去七八个?疫病可是会传染的!”桑丘一摆手:“算了,待会我让人来搭一个,你带几个机灵的站旁边好好学,然后自己搭。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小人这里一共有一百八十人!” “一百八十人,十二人一伙,一伙一顶帐篷,那一共有——”正当桑丘和脑子里复杂的数字努力战斗的时候,一旁的王篙已经算出来了:“一共是十五顶!” “十五伙,你确定?” “决计没错,老爷若是不信,小人便让手下人一伙伙的站开,老爷一一清点便是!” 片刻后,桑丘站在十二人一伙站开的众人面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好,你是叫王篙吧?想不到你还会算数,从哪里学来的?为何不早说?” “小人阿爷会估算田产,只要站在田地前略估,这块地有多大,要用多少种子、肥料,能收几成谷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小人自小便跟着阿爷,所以也会一二!” “不错,那你就跟着我干吧!”桑丘笑道。 “跟着您?” “对!”桑丘笑嘻嘻的看着王篙,浑似发现了一个宝贝:“我这里有上千号人,要吃喝拉撒安顿下来,只凭我一个怎么够?你找个替手,把要办的事情交代一下,接下来便跟着我,当我的助手!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做,我自然会在主人面前提上几句,那时自有好处!” “是,是,多谢桑老爷!”王篙喜出望外,赶忙向桑丘拜了拜,从自家人中挑了个精明能干的,将事情仔细交代了一遍,然后稍一收拾,跟着桑丘去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澡堂 “是,是,多谢桑老爷!”王篙喜出望外,赶忙向桑丘拜了拜,从自家人中挑了个精明能干的,将事情仔细交代了一遍,然后稍一收拾,跟着桑丘去了,这一去王篙才知道这宿营可是大有学问,唐军营地虽然占地不小,但临近壁垒的地方是不能住人、也不能堆放辎重的,以避免遇袭时阻挡军士机动和遭遇敌人从营外发射的箭矢、投石、纵火;其余还要留下作营内道路、校场、厕所、马厩、辎重库、财库、医院、磨坊的空地,剩下的地方才能供人居住。 而且各营也不是随便宿营,预先有专门的军官依照用石灰线标识各队宿营的位置,而士兵们则在该位置立起帐篷。各队的帐篷呈棋盘形,中央是取暖和烹调用的篝火,各队之前由道路隔开。这种安排是固定的,这样从上到下都知道自己该处的位置,而王篙带来的部众被视为同盟军或者辅兵,被安置在营地的侧后方。 “桑老爷!”王篙问道:“方才有人来问,新收的秸秆堆在哪里?我看三队的西边还有块空地,就让他们堆那边了,应该还行吧?” “三队西边那块空地?”桑丘抬起头顺着王篙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嗯,距离营垒够远,周围也没有什么易燃之物,还在上风头。这地方选的不错,王篙,你学的很快嘛!” “都是老爷教的好!”王篙赶忙笑道。 “也别这么说,我也教别人了,咋都学不会?能卖力气的多得很,能动脑子的没几个!”桑丘叹了口气:“幸好有你,要不然我非得累死不可!” “那也是您深得王参军的信任,换了别人想累死还没机会呢!”王篙赶忙恭维道。 “那倒也是!”桑丘笑了起来:“对了,你和马厩的人说一声,尽快把那些秸秆搬走,过几天那块地方就要动土,不能放太久!” “动土?又有人要来?” “不是人,主人说了,那边过几日要修個澡堂子!” “修澡堂?”王篙愣住了,他上一次洗澡还是年初的事情,算来也有半年了,在他看来时常洗澡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事情,像寻常农户每年要紧日子洗个两次便是了,洗多了反倒伤元气,这唐人军汉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都是一群粗胚,还修澡堂子干嘛? “没错?”桑丘看到王篙错愕的样子,笑了起来:“咋了?觉得多此一举?臭丘八就不该洗澡?” “这倒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桑丘笑了起来:“你这就不懂了吧?也不瞒你说,一开始我也觉得没必要,后来听主人说了,行军打仗最怕的岂不是敌人,而是疫病,便是十万大军,人山人海,遇上瘟疫,也是完蛋!” “那是自然!”王篙听到瘟疫二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这和这澡堂子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主人说过,人生病并不是没来由的,是外界脏邪之物入体,内里又不强壮,便生出各种病症来,若是没有大夫看治,便会病死。若是时常洗浴清洁,便可不让脏邪之物入体,自然就会好许多。” “还有这等道理,小人还真没听说过,不过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王篙啧啧称奇。 “那是自然,不要说你,便是老爷我、许多唐人老爷也都不知道!”桑丘越说越是起劲:“王篙,你刚来这里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这里规矩特别多,就连拉屎都管,烦人得很?” “是有点!”王篙老实的点了点头,话刚出口他便发现不对,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没觉得烦!” “好啦,这里就咱们两人,说出来的话旁人又听不到,你怕啥?”桑丘笑道:“不瞒你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烦,哪儿拉屎都要管,只要不是拉帐篷里就好了。后来主人说这营里有几千人,若是随意拉撒,你就不怕出门一脚踩在别人的屎尿上?这还是小事,大伙的食水都是从河里打来的,若是有人在上游拉屎拉尿,那大伙儿岂不是吃他的屎尿?而且屎尿最是招引蚊虫,若是没人管,那营里到处蚊蝇,也容易传染时疫!” “不错,桑老爷你果然有见识,有学问!”王篙恭维了桑丘几句,小心问道:“可是这蚊蝇和容易传染时疫有什么关系?” “这个——”桑丘顿时被问住了,他只记得王文佐说过蚊蝇多了就会容易传染时疫,至于其中的缘由,他却毫无印象,不知是当初主人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没细讲,还是说了自己左耳进右耳出没记住。m.23sk. “好了,好了,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还有时间闲扯这些虚篇!”桑丘板起了脸:“你刚才不是说秸秆的事情吗?那收来的麦子呢?都处置安排好了吗?” “是,是,小人马上就去办差!”王篙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桑丘不想继续聊下去了,赶忙起身出了帐篷,吐出一口长气,腹诽道:“桑老爷忒爱脸面,不过只要别触到他的霉头,日子倒也好过!” “让开,快让开!” 王篙赶忙向后跳开,以避免被疾驰而过的骑士撞倒,溅起的烟尘扑面而来,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混账敢在营内的大道上这么快的马,险些撞到他老子我,当真是皮痒了!”王篙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骂道,依照军律,若非特殊情况,不许任何人在营内的道路上策马狂奔,触犯者最少也要吃三十皮鞭。 “那是传信的军使,他们是可以在营内骑马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王篙转过身,赶忙敛衽下拜:“袁老爷,小人方才没看见,还请恕罪!” “无妨!”袁飞扶住王篙的胳膊:“你我都是老相识了,不必多礼,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桑丘手下做事,都还合意吧?” “合意,合意!”王篙赶忙答道:“桑老爷是个好心人,咱有做不到的地方,他也就提点两句,也不责罚。”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谁的战争 “那就好!”袁飞笑了起来:“不过你这人灵光的很,倒也不用他说第二遍!” “小人一个种田的,哪里当得起灵光二字!” “种田的怎么了,你好歹还是良民,有个姓氏,知道自己的祖宗姓王,从哪儿来!可桑丘是牧奴,我是猎奴,连名字都是王参军给我们起的,只知道自家阿爷是谁、阿公是谁,再往前就不知道了。论出身我们两個都还不如你了!”袁飞叹道: “也就是在王参军手里,我和桑丘总算成了个人,要是没遇上王参军,我俩就算没死,也只能像个畜生一样,稀里糊涂的活着,稀里糊涂的死了!”他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低沉,几不可闻,而话语中的悲凉郁愤之意愈发浓烈,王篙听了,想起自身遭遇,也觉得心中一阵酸楚,说不出话来。 “王篙,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这事情和你有关,和我有关,也和桑丘有关,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 “什么事情?” “你觉得这是场什么仗?” 王篙愣住了,他完全没弄明白袁飞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来,他挠了挠后脑勺,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打仗就是打仗,你杀我,我杀你,又有什么区别?” 袁飞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我换一个问题。若是义慈王的时候,你会主动带着这么多人来营中听命吗?” “不会!莫说主动,便是被抓了去咱也能跑就跑!”王篙回答的毫不犹豫:“咱平日已经缴了租税,服了劳役,还去打仗?那不是失心疯了?咱要死了残了,谁照顾老娘?谁照顾老婆孩子?” “没错!”袁飞道:“我听说叛军的口号是‘夺回旧都,复兴百济’,可这百济又与我、与桑丘有何关系?那义慈王在位时,人人都说他是个大孝子,说他牢牢记住先王的大仇,出兵攻打新罗人,连破数十城,告慰被新罗人杀害的圣王在天之灵,是个圣明君王。可正是在他治下,我家的劳役一天比一天多,口粮一天比一天少,阿爷就是被征发去运送军粮途中累死了,途中随便一丢,我现在想祭拜都不知道去哪里祭拜,难道这就是圣明君王?如果是的话,这样的君王、这样的百济又和我有何关系?” “袁老爷!尔父在地下能看到您现在这样子,肯定也会高兴的!” “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袁飞默然半响,最后低声道:“现在你知道我方才的意思了吧?扶余丰璋是为了能夺回旧都、复兴百济打仗;倭人是为了多占些地盘打仗;唐人是为了夹击高句丽人而打仗;新罗人是为了多兼并些土地打仗;这世上唯有王参军不一样。扶余丰璋、倭人、新罗人,乃至唐人的仗都和我们无关,只有王参军的仗是和我们有关的。” 王篙听到这里,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他觉得袁飞的话很危险,但又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他继续听下去:“那,那王参军这仗是啥不一样呢?” “我也不知道!”袁飞摇了摇头:“我想也没人知道,不过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我们肯定能从中得到好处,不是吗?” “这倒是!”王篙一愣,旋即便笑了起来:“王参军确实没亏待莪们,所以我这次带了一百八十人来,比要求还多出不少。” “这个我已经禀告王参军了,他很高兴!”袁飞笑道:“你放心,王参军是不会亏待用心办差的人的!” “多谢袁老爷!”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袁飞笑道:“今日便说到这里吧!桑丘在帐篷里面吧?” “对,就在帐篷里!” “好,你去忙吧,我找他有点事!” 嘭嘭嘭! 鼓声急促,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口,王篙和袁飞一起向鼓声来处望去,正是中军大帐。 “看来方才那军使带来了要紧消息!”袁飞神色凝重:“希望是个好消息!” 中军大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静默不语,等待使者称述,宽敞的中军大帐之内,只有偶尔响起的甲叶碰撞声。 “我在赶来的路上遇到了贼人!”使者满脸尘土,声音沙哑,罩甲长袍上有干涸的血迹:“只有我还活着。” 袁飞气喘吁吁的冲进帐篷,站在左厢最后的位置,桑丘紧随其后。两人屏住呼吸,细听信使的声音。 “新罗人拒绝出兵,他们说倭人正在侵袭他们的南部沿海的几个州县,战况十分紧急,他们西北边境也爆发了反叛,所以抽不出兵力来!” “该死的新罗人,关键时候就说不,总是这个样子!” “倭人在周留城据说有四万人,哪里还有余力去攻打他们南部州县?就算有也只有些小鱼小虾,只要周留城这边打赢了,余贼自解!分明是借口!” “是呀,新罗西北边境不就是新近吞并的百济旧土?打赢了扶余丰璋,那点草寇还不是望风披靡?” “话也不能这么说,新罗人估计巴不得我们和扶余丰璋打个二三十年,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点点蚕食消化了,又怎么会出兵支援我们?” 王文佐举起右手,两厢的将吏们闭住了嘴,大帐内恢复了平静。 “泗沘城那边最近如何?” “五天前在熊津城以西与贼人打了一仗,我军小败,死伤了百余人!” “然后呢?” “刘刺史领军前往熊津城,发现贼人撤退了!” “地图拿来!” 王文佐接过地图,手指在纸上滑动,从这次交战的规模来看,显然是一次接触战。双方仿佛两个正在缓慢接近的重量级拳击手,都在用前手刺拳,不断的试探对手的虚实,沉重的后手重拳蓄势待发。显然,这次交战只是开始,而非结束。 “看来泗沘城那边一时间不会有什么援兵前来了!”王文佐心中暗叹,脸上却毫无表情:“列位,你们有什么看法?” 第二百一十三章 营垒 第一个发言的是崔弘度,柳安死后他在众人中隐然间已经是资历勋功第二得了:“末将以为,须得加强戒备,贼人打熊津,其意未必在熊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不错!”贺拔雍这一次倒是站在崔弘度一边:“上次柳五哥战死后,任存山上的贼人就没什么动静,算来已经有十几天了,地里的麦子都收的七七八八了,我就不信他们坐视我们把地里的麦子收干净,不然他们今年冬天吃啥?” 王文佐右手虚托着下巴,捻着胡须,倾听着部下发言,除了眼睛他全身上下一动不动,仿佛一个蜡像。 “那扶余忠胜定然吓破了胆!听俘获的贼人说,上次柳五哥拼死夺来的白色麾盖乃是贼首扶余丰璋赐给伪国相扶余忠胜的,这么说来那天在白色麾盖下督战的贼将就是扶余忠胜。”???.23sk. “胜败乃兵家常事,那扶余忠胜岂会不知这個道理,输就输了,怎么会被吓破胆?” “不错,就算当时他受了惊吓,过几日应该也就恢复了,岂有一直躲在城中的道理?也不怕手下人离心?” 王文佐面无表情,拜黑齿常之的情报网所赐,他所知道的比其他人所知道的要多得多,扶余忠胜的确被那天柳安拼死一击吓破了胆,但眼下任存山城中做主的不是他,而是带着倭人援兵赶到的安培比罗夫。这样一来,王文佐能够得到的情报质量陡然下降,他的主要情报来源是叛军中暗怀不满的百济人,而安培比罗夫身边几乎都是倭人,任存叛军的中枢对于王文佐来说是一个黑洞。 “也许我们应该撤军?”顾慈航道:“如果泗沘城那边无法派来援兵的话,那我们这里就是一支孤军了!” “撤军?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立好营地,又有足够的军粮,如果撤军,那士气必定大降!” “不错,后营光是新收的麦子就有一万两千石,刚来的民夫有四千人,带着这么多累赘,怎么撤?” “麦子烧掉就是了,至于民夫反正都是些百济人,就是全死光也不可惜,只要军士没事就行了!” “人家放着家里的农活不干应征,你却把他们都丢给叛军?” “要不你留下来断后,让这些百济民夫先退?” 砰砰! 声响贯穿大帐,正在争论的众人回过头,只见王文佐手握一支短斧,刚刚那声音应该是他用斧柄柱地发出的。 “为什么要撤兵,就因为是孤军?”王文佐睥睨着众人:“你们难道忘记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一支孤军,如果孤军就要撤退,我们现在坟头草都有八尺高了!”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顾慈航问道。 “守在这里,直到攻下任存山城!” “攻下任存山城?”众人只觉得脖子后面刮过一股凉风,他们基本亲身经历过上一次围攻战,那曲折的山路、一座座壁垒、被落石击碎的护壁下流出的鲜血仍然偶尔会在他们的噩梦中浮现。而上次山城中只有四千新兵,现在不算新到的援兵,原有的守军就有一万人,王文佐的兵力不过三千,以这点兵力想要攻取山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们是不是觉得敌众我寡?”王文佐冷笑道:“可是你们要知道,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参军!”沈法僧小心问道:“人多的好处我知道,那人少的好处怎么说?” “人少消耗的军粮就少!”王文佐冷笑道:“同样多的粮食,人少的一边肯定能比人多的一方能撑到最后!我们这些日子抢割了那么多麦子,贼人能吃到嘴的又有多少?” “这么说您是打算耗尽敌军的兵粮?”沈法僧问道:“可以三千人的兵力,根本无法包围山城,敌军能够不断从外运粮食进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任存山城岂不是就成了贼人的负担了?倭人一下子来了四万张嘴,想必扶余丰璋的粮食也不宽裕吧?” “那,那贼人如果围攻我们呢?仅仅任存城中的守军就有万人呀!”沈法僧问道。 “这你们可以放心,贼人如果野战、守城还有几分取胜的机会,如果攻打我的营寨,莫说才一万人,就算有两万人,也攻不下来!” “两万,三万?”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对自己的武艺和勇气也颇有自信,但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在徒步时以一敌三击败装束齐全、受过训练的寻常士兵。军事上的外行人通常对低估数量优势能带来的好处,而高估军事才能的作用,即使是天才的将军,也难以击败指挥着两倍于己军队的平庸将领。的确唐军相对于倭人和百济叛军在装备和训练上有很大的优势,但这优势能抵消三倍到六倍的巨大数量优势吗?他们很怀疑。 王文佐看出了众人的怀疑,他没有继续解释,站起身来:“让事实来证明一切吧,现在你们依照我的命令行事!首先,我们必须将围墙再增高六尺、加深蓄水池、增加塔楼的高度、加深壕沟!” —————————————————————————————— “那边就是唐人的营地!”百济通译指着不远处的营地,安培比罗夫提了提缰绳,坐骑发出轻微的嘶鸣,来到丘顶的边缘,仔细的观察着敌人的营地。唐人的营地盘亘在河畔的高地上,犹如一个巨大的蜂巢,繁忙而又井然有序。时间很有限,唐人的哨探不是瞎子,很快就能发现有人在偷窥自家的营地,一定会派人前来驱赶。 安培比罗夫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像眼前的营地还是第一次看到,壕沟、拒马、土垒、栅栏、哨塔一层套一层,营垒内的帐篷被一条条道路分隔开来,仿佛棋盘,蚂蚁大小的人影在道路穿梭、忙碌。显然唐人很清楚自己会遭到围攻,并且正在为抵御未来的进攻做准备。 “这不是普通的营地,但又不是城栅!”安培比罗夫喃喃自语,他在心中将眼前的营地和过去见过的敌人营地作比较,惊讶的发现没有能和眼前的营垒相比的。 虾夷人和新罗人的营地自然不必说,纵然外围有栅栏、拒马等工事,但绝无像唐人这般成体系的防御工事的;而城栅虽然防御更加坚固,但通常来说都是位于山顶等险要地带,不像唐人的营地位于河畔平缓之地,像这样的军队,安培比罗夫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两百一十四章 筑垒 “将军,将军,唐人的骑兵过来了!” 通译的声音在颤抖,安培比罗夫目光扫过,十多个骑兵正冲出营寨的大门,朝自己这边疾驰而来,显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应很快,行动迅捷!”安培比罗夫在心中又一次给敌人打了高分,然后调转马头:“走,我们回去!” 安培比罗夫很容易的就摆脱了追兵,唐人的骑兵很警惕,只追出去半里多路就回去了。回到山城,他立刻见了扶余忠胜:“必须尽快进攻唐人,否则他们的营地只会一天比一天坚固!” “那又如何!”扶余忠胜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再坚固又如何?靠坚固的营垒又攻不上山城,我们没必要去攻打唐人的营寨!” “国相,我受中大兄皇子之命渡海而来,为的是驱逐唐人,复还旧都,让令兄登基为王。”安培比罗夫严肃的说:“您身为百济国王的亲兄弟,身份贵重,国中无人可比!如今唐人在贵国土地上修建城塞,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有失您的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扶余忠胜脸色微红,赶忙解释道:“唐人营垒坚固,我们与其攻打其营寨,还不如将其包围,待其粮尽,便可不战而胜。” “可据我所知,唐人已经将谷地周围的麦地收割了大半,根本不缺粮食,若要待其粮尽,要等到什么时候?何况我看营地大小,其可战之兵至多不过四五千人,而城内守军有一万人,加上我带来的援兵,足有唐军的三四倍,这等优势不进攻却落在城中坐食仓粮,必生祸患?”3sk. 说到这里,扶余忠胜已经无言以对,安培比罗夫方才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在古代战争中大军在城中吃饭啥都不干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一来会消耗来之不易的存粮,对于坚城要塞来说,仓库里的存粮无异于鲜血,仓中无粮,就算是再坚固险要的城塞也会不攻自破;二来以古代的卫生条件,人口密集、空间狭隘的城市都是各种流行疾病的重灾区,如果大军屯扎在城中,很可能一夜之间军中爆发瘟疫,大军不战自灭,这种例子在古代是屡见不鲜的。 “好吧,就依照你说的办吧!”扶余忠胜叹了口气:“不过你要小心,唐人的器械极为厉害——” “我知道你要说连弩!”安培比罗夫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個告诉我这些的人,但是终归来说,再好的武器,仗还是要人打的!” ----------------------------------------- 数十年后,当王篙像大多数老人那样,抱着自己的孙子在炉火旁讲故事时,总是以这样一段话开头的:南方的天空浓烟密布。乌黑的烟柱从远方成百火堆中盘旋升起,黑色的手指掩盖星辰。河对岸,火焰占满地平线,彻夜燃烧,而在这一边,海那边而来的恶魔点燃整个河滨地区:树木,干草、麦田,一切的一切统统焚毁,只余一片焦土。即使隔着河,身处军营之中,空气中依旧满是灰烬的味道,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色的,仿佛刚刚哭过。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孩子歪着脑袋问道。 “恶魔害怕大将军的勇士,想要浓烟和火焰将他们赶走!”王篙一边爱抚着孙子略带卷曲的头发,一边笑道:“大将军们的勇士们英勇无比,他们砍杀恶魔的斥候,就好像砍断葡萄藤一般容易,恶魔害怕他们,所以才放火将一切都烧干净了!” “那爷爷您也是大将军的勇士吗?” “爷爷呀!”王篙犹豫了一下,最后虚荣心还是占了上风:“当然,你看这里!”他解开长袍,裸露出肩膀来,上面有一条弯曲的伤疤,几乎延伸到右肋。 “这就是那一战中留下来的,在此之前,爷爷我可是一连砍杀了十二名倭贼呢!” 孩子怯生生的伸出手指触动了一下伤疤,突然从王篙的膝盖上跳下来,一边跳跃一边欢呼道:“爷爷是大将军的勇士,爷爷是大将军的勇士!爷爷是大勇士!我是小勇士!” 看着自己的孙子欢呼雀跃的身影,王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其实自己当时还算不得大将军的麾下,也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个敌人,不过大将军曾经说过,上阵杀敌是勇士,挖土修墙也是勇士,搬运粮食箭矢也是勇士,这么说来,自己也不算是撒谎了,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指触动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耳边又响起一片片喊杀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盾牌相互撞击的闷响,战士临死前发出的短促惨叫,渐渐老人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他第一次为那面旗帜奋战的战场。 “快,动作快些,再快些!”王篙高声催促,在他的面前是上千名民夫飞快的挥舞着锄头,挖掘壕沟,不少人已经挖到了齐腰深,在壕沟的旁边时候成捆的木棍,木棍约有两尺长,一头被削尖,再用火烤硬。当壕沟被挖好后,这些尖木桩将被插入底部,用来刺穿落入壕沟敌人的躯干。 天气很热,王篙很快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但有东西比天气更让他急躁,那就是地平线下不时传来的鼓号声。是的,敌人正在逼近,越来越近,也许下一秒钟,地平线下就会升起白旗——那是百济军的颜色,也是敌人的颜色。 说实话,王篙很惊讶这些百济民夫们现在还能在这里挖土,而不是四散逃走。当然,王参军给出了非常丰厚的报酬:每人每天挖完一步(1.5米)长度的壕沟,可以得到半石麦子或者五十个肉好;如果超额完成任务,按照每半步五十个肉好的价钱支付报酬,而且干完活验收之后当场支付。听到这个价钱后民夫们几乎沸腾了,许多民夫竟然能在一天内完成平时三日也未必能完成的工作量,仅仅两日功夫就完成了加高壁垒和加深壕沟的任务,甚至还有余暇在壕沟外再加挖一条新壕沟。 第两百一十五章 霹雳车 好吧,王篙承认五十个肉好是一大笔钱——无论是百济、高句丽、还是新罗,都还没有掌握大量铸造铜钱的技术,也没有足够多的铜料,因此铜钱只能通过与唐国的贸易输入,其购买力远比在大唐要高得多,但再多的钱也得有命在才能花吧? 临近中午时分,即便是站在一旁监工,王篙也觉得已经精疲力竭,他的鼻腔和嘴巴里都是土,嘴角也早已干裂,根本说不出话来。但挖土的民夫却少有停歇的,即便是精疲力竭的也不肯回寨子里,而是喝口水吃点东西在阴凉处歇一会儿,然后继续去干。王篙已经对这种拼命劲头麻木了,在他看来要是参军肯发足够多的钱,这些家伙连任存山城都能给挖塌了。 送饭的人来了,他们的扁担一头是装满粥的木桶,另一头是装满一叠叠干饼的荆条篓,用木勺敲打着桶。壕沟里的人们爬了上来,拍打着满是尘土的身体,井然有序的在粥桶前领取食物,然后即三两成群的躲在阴凉处吃了起来。王篙走到壕沟旁,开始检查起来,工程的进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不少,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天黑之前壕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插尖木桩了,这个就快多了,如果连夜干的话,明天天亮前就能大功告成。听着耳边传来民夫的说笑声,看着眼前的一切,王篙不禁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王篙,王篙!”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篙回过头,赶忙迎了上去:“袁老爷,啥事?” “快让民夫们进寨子!快!”袁飞神色紧张,皮甲下的胸口急促起伏:“别耽搁了!” “可活快干完了,天黑前就能完工!”王篙有些紧张的答道:“就这么退回去,怪可惜的!” “别多话了,时间紧迫,马上进寨,我去忙了!”袁飞草草叮嘱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王篙赶忙回过头,叫来各队的首领,让他们赶快把人召集起来,依照秩序进寨。尽管场面上一片混乱,但在约莫小半個时辰后,所有的民夫都进入了寨子,只剩下挖到一半的壕沟和成捆的尖木桩。 战斗是在未时左右打响的,王篙小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人一过万,无边无际。看来父亲说的是实话,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旗帜仿佛云彩,枪矛堪比星辰,呼吸卷起风沙,即便什么都不做,产生的巨大压力也能让他无法呼吸。???.23sk. “老爷!这么多人,唐人老爷们挡得住吗?” 王篙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不过每张脸上都满是混杂着恐惧和希冀。 “能,当然能!”王篙抬高嗓门,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干了这么多天,壕沟、壁垒、还有望楼,唐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固若金汤,如此坚固的地方,贼人怎么打的进来?” “对,对!” “壕沟里都插满了尖木桩,若是掉进去死路一条,仅仅这一样,贼人们就过不来!” 民夫们叽叽喳喳,仿佛一群麻雀,勇气似乎回到了他们身上,王篙吐出一口长气,自己能给他们带来勇气,那谁能给自己带来勇气呢? —————————————————————————— 轰! 石块坠落,砸在两条壕沟中间的地上,然后高高跳起,越过内侧壕沟,滚动了几下,停在距离壁垒还有三步远的地方。 “看来前些天扶余忠胜他们没闲着!”王文佐看着落下的石块,笑着对黑齿常之说:“就是准头差了点!” “我觉得还好!”黑齿常之早已习惯在王文佐面前直言:“不是所有的攻城机械都能和您的蝎子相比!” “不,我没拿蝎子和这玩意比!”王文佐笑道:“蝎子很难发射太重的石弹,射程也没有这玩意远!” “那您是——”黑齿常之有些跟不上王文佐的思路了。 “另一种投石机!”王文佐笑道:“贼人用的应该是稍炮,以人力拖曳,石弹至多百余斤,最远不过两百步,又有什么厉害!” “百余斤?两百步?”黑齿常之吓了一跳:“参军,属下以为这已经足够厉害了,寻常马面、望楼、挡箭棚遇到这等稍炮,定然化为糜粉!” “城内守军也不是傻子,干等着挨打,也会造炮还击的,两边对射,城上的稍炮居高临下,射程自然更远,你说哪个能赢?”王文佐笑道。 “参军说的不错,可围攻一方肯定兵力更多,石炮也更多,以众击寡,这方面便扯平了!” “那若是守军将石炮立于城后,让城上人将敌军石炮所在位置报知,投石击之,而攻方石炮的视线为城墙遮挡,只能挨打,那怎么办?” “那,那就只有在城外堆土山望楼,居高临下窥探城中情况了!” “为何不造一种更省力,射程更远,可以发射更重石弹的机械呢?” “参军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人力有时而穷呀!” “呵呵,也罢,待会便让你开开眼界吧!”王文佐笑道:“来人,柳平吉,你去将那具霹雳车的幕布掀开!” “是!” “霹雳车?”黑齿常之惊讶的回过头,向柳平吉奔跑的方向看去,他知道此人原来是定林寺的工匠,素来以手艺精巧著称,这次也在出征的行列,还以为只是来维护那些“蝎子”的,却没想到另有所用。 “你看,这就是霹雳车!你也可以叫他配重投石机!”王文佐很满意身边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眼前是一个高达七米的巨型机械,一个梯形的木质支架上有一根用原木制成的长臂,长臂的一长一短,短的一端是一个木斗,大小足够容易两个成年人,长的一端系有长索,长索的末端是一个皮兜,在支架的底部两侧各有一个一人高的木轮。 众人对这个巨型机械啧啧称奇,但看来无人知道这玩意的用途。 “参军,一切都准备好了!”柳平吉大声道。 “那就开始吧!” 第两百一十六章 射程 柳平吉回到机械旁,向旁边的几个工匠叫喊了几声,工匠们放下木斗,先将一袋袋沙子放入木斗中,待其装满之后,工匠们分别进入那两个巨大的木轮中,开始走起路来,木轮开始旋转,众人惊讶的看到那装满沙袋的木斗开始缓慢的升高,而长臂的另外一端则随之降低,待到木斗到达最高点,工匠们用铁楔子固定住长臂,然后将长臂一端的长索拉直,在皮兜里放入四块至少有四十公斤重的石块。 “既然敌人已经问好,那我们也应该予以回应,否则就太不礼貌了!”王文佐对众人笑了笑,向柳平吉点了点头,右手一挥,做了個开始的手势。 工匠挥动铁锤,将铁楔砸开,失去支撑的沉重木斗猛地下坠,带动长臂开始旋转,长臂另一端的长索被扯动,将皮兜里的石块扯上天空,将其加速到惊人的速度,最后石弹沿着切线飞出皮兜,直到地心引力再一次将其扯落地面,而那已经距离出发点三百五十米开外了。 “如何?还是我们的问候更加‘热烈’一些吧?”王文佐轻拍了一下手掌:“这才无愧大唐礼仪之邦的名声嘛!”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这种新式武器的巨大威力和射程惊呆了,以至于忘记了应和顶头上司的撇脚俏皮话。第一个恢复神智的是崔弘度,他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三郎,你有这玩意为何不早点拿出来,那咱们早就把任存城攻下来了!” “啥叫不早拿出来!”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你去看看这玩意有多大,光是打制金属零件就花了多少人力财力,早先时候我哪有本事造出来?再说,那山城山路如此陡峭,这么大一个玩意搬上山,拼起来也不是十天半月的功夫吧?” “这倒是!”崔弘度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有指责王文佐的意思,赶忙陪笑道:“参军你别生气,我方才是一时性急,说错了话。不过你早点把这玩意拿出来,大伙儿就安心了!” “这是攻城的器械,咱们现在是守寨子,用处也不算大,有啥好安心的?” “参军这话就不对了,就算这玩意打不死几个人,但声如霹雳,能将这么大的石块投到那么远的地方,将士们一看肯定士气大振,岂会不安心?”崔弘度笑道。 “弘度说的不错,两军杀到正酣,用这玩意对敌军帅旗方向丢几个油罐、火弹什么的,也不用打死几个人,只要军中大旗一倒,肯定军心大乱。” 众将个个眉飞色舞,仿佛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只需伸手去拿便成了,原先临战前的紧张不安早已一扫而空。唯有黑齿常之神色复杂,有几分庆幸、也有几分失落,他距离那重力投石机只有十多米远,看的很清楚,发射时根本无需像杠杆式投石机那样需要成百上千人拉扯,只需要七八人在木轮中走路,便能将装满沙袋的木斗提升上去。23sk. 显然这种投石机并不需要很多的人力,而射程和威力却远胜旧式投石机。这意味着在唐军面前,百济人赖以自保的山城已经不再可以依仗,除了极少数地势极为险要,连配重式投石机都难以发挥作用的山城之外,绝大多数城塞唯一的作用就是拖延时间。只要唐军能够把投石机的部件运到,拼接起来,多则五六日,少则两三天,唐军就能在守军射程外不伤一兵一卒的将城墙和城内房屋摧毁。在这种情况下,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坚持到底和自杀是同义词,百济的灭亡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那像自己这样早先投降唐人的,反倒是一种明智之举了。 “继续,继续呀,给叛贼看看我大唐的厉害!” 叫喊声将黑齿常之从思绪中撤回,他看到木斗又一次缓慢升起,工匠们将石弹搬入皮囊中,唐军将吏们粗红着脖子,挥舞着拳头,大声欢呼,就连围观的百济民夫也是一脸的兴奋。看到这里,黑齿常之突然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部分停止跳动,似乎已经死了。 “看来我这后半生已经只能作为一个唐人活下去了!”黑齿常之握紧拳头:“既然那些民夫能活下来,我也能!” ———————————————————— “王老爷,您真是有学问的人!您早先不是说什么:金呀,汤的,俺还不懂啥意思,刚刚看到了才明白,这就是金汤呀!我现在信贼子们打不过来了!” “是呀,轰隆一声响,就能把大石头丢那么远去,落下来就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呀!有这玩意,难怪唐人的将军那么笃定了!” “那是,人家可是有神佛庇佑的,和咱们可不一样!” “那咱们只要在这里等着,挖挖土、割割麦子,就能打赢了?咱们就能带着铜钱和麦子回去了?这么好,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有啥不敢信的,你没看到那大玩意,换了你是贼人,看到那么大石头落下来,还敢攻过来?不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看着民夫们在兴致勃勃的扯着闲话,王篙心中喜乐,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王篙,王篙!” “哎!”王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袁老爷呀?啥事!” “贼人暂时后退了,你带人出去,把壕沟挖完了,今晚加把劲,把尖木桩也布上,赏格照旧!” “是!”王篙应了一声,转过身对众民夫大声道:“大伙儿静一静,唐人老爷下命令了,贼人后退了,让咱们去把壕沟挖完,赏钱照旧!”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百济民夫们拿起自己的锄头,在各队首领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片区,开始工作起来,其实敌军的探骑就在不远出没,但民夫们却毫不在意,只是埋头干活,身后重力投石机那巨大的身影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 寅时三刻。 敌军营地的篝火,在不远处的山坡放光,犹如坠落的星星。其实它比群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闪烁,只是有的时候膨胀舒展,有的时候堕落阴郁,犹如遥远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夜袭 它距离自己有大概三百步,沈法僧暗自估算,他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回到巨石后,低声道:“那个火堆应该就是贼人的哨探!” “夜哨还点篝火?”顾慈航冷笑道:“若是我的手下,我非得把他们的皮都扒下来!” “一群贼人罢了,哪里懂得军中法度!”沈法僧看了看天空:“现在还早了点,再过半刻钟,我先上去摸掉那个夜哨,大伙儿再一起杀进去,博個首功!” “那不是夜哨,只是个诱饵!”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生硬的声音,沈法僧和顾慈航回过头,却是黑齿常之,沈法僧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怎么知道那是诱饵?莫不是说胡话诓骗我?” “这是百济军夜哨的规矩,有明哨也有暗哨,防备敌军夜袭!”黑齿常之爬到石头边缘,伸出手向火堆方向指了指:“你看,在火堆左边十余步外有棵大树,那暗哨十有八九便是隐藏在树上。” “大树?”沈法僧竭力瞪大眼睛,可是能看到的还是只有一片黑暗,根本分不清什么大树、小树。 “你看得清那是棵大树?”沈法僧又惊又疑:“怎么我什么都看不清?” “沈校尉有所不知,我与常人不同,从小便生了一对夜眼,便是深夜,也能看的清楚,以前在对新罗交战时,就曾经多次领兵夜袭敌营!” 沈法僧听黑齿常之口气,不像是假话,想了想道:“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你去对付这暗哨,扫清了暗哨后,便学三声伯劳鸟叫!” “遵命!”黑齿常之应了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顾慈航低声抱怨道:“法僧,你干嘛就这么容易让这家伙走了?这黑布隆冬的,他要是跑了,咋找回来?” “你小子别瞎猜,他家小亲眷还都在泗沘城呢?他跑得了,家小亲眷咋办?再说,白天的霹雳车他也都看到了,都吓得合不拢嘴,这时候还跑去投奔百济人?放着好好活路不走,硬要往悬崖下跳,天底下有这种蠢人吗?” “这倒也是!”顾慈航点了点头:“明明是个百济贼人,投过来便神气活现的,我还是有点不服气。”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沈法僧笑道:“你忘记三郎说的话了?咱们要想在百济有一番作为,就得对当地人怀柔,招降纳叛。要是他们都坚贞不屈,战到最后一人,咱们哪里还有活路?不说别的,咱们营寨的壁垒壕沟多少都是百济民夫挖的?还有仓里的麦子,要是都要咱们自己动手,累也先累死了,说到底,咱们的功名富贵还真要落在这些降人身上呢!” “这倒也是!”顾慈航笑道:“听你这么说,我的气倒是顺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沈法僧右手下压:“噤声!你听!” 这时有传来一声鸟鸣,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顾慈航按奈不住兴奋:“不错,那厮得手了!咱们上去吧?” “别急!再等等!”沈法僧制止住性急的同伴,又等到下一声鸟鸣,他这才点了点头:“你在前头,我押后!” “嗯!”顾慈航点了点头,这是夜袭时最常用的队形:副将在前头,主将最后,士兵们在中间,这样可以有效避免夜里走散了,黑夜是公平的,她即遮住守卫者的眼睛,也遮挡夜袭者的。 夜哨将篝火生在小丘顶部的一道浅凹里,其后有一棵大槐树,后方由一块巨石遮挡狂风。树下有两具尸体,一人喉咙被割断了,另外一人的脑袋看着自己的背脊。沈法僧与顾慈航对视了一眼,从好友的眼里都看到了警惕。 “黑齿兄!”沈法僧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眼前的男人是一头危险的野兽,不管是敌我,都应该保持尊重:“前面的情况如何?” “往前走有两条路!”黑齿常之伸出右手指了指:“往左边是百济人的营地,往右边是倭人的营地,我建议选择倭人!” “哦?为什么?” “我们可以伪装成百济人,黑夜中倭人很难分辨!” “好主意!”顾慈航立刻领会了黑齿常之的意思,倭人不是傻子瞎子,当然会知道百济复国军中有人与唐人私通,如果遭到百济人的夜袭,那至少可以破坏两者之间的信任。 “那怎么才能装成百济人?”沈法僧问道。 “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我们都穿的是皮甲,大伙儿待会只要用百济语招呼即可!”黑齿常之答道。 “这是个好办法!”顾慈航笑道:“大伙儿在百济呆了这么久,几句简单的应该都会!” “好,就依照黑齿兄的办法!”沈法僧转过身,对身后的军士低声道:“大伙儿先把白布缠在右臂上,以为分辨敌我的标记。还有,待会在敌营中只许说百济话,不许说汉话,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低声应道。 “好,大伙儿齐心杀贼,听到三声哨响,便撤走!”说到这里,沈法僧拔出横刀,刀刃早已熏黑,以免反光引起敌人注意:“随我来!” 黑齿常之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就是沈法僧,现在沈法僧相信他自称生了一对夜眼的话了。在没有灯光的夜里,黑齿常之却如履平地,脚步迅捷,沈法僧唯一能做的就紧随其后,死死的盯着对方手臂上那一点磷光,(为了保证夜里看得到,王文佐下令在缠在右臂的布条上涂抹一些磨成粉末的枯骨)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不走脱。 倭人的营地就在眼前,也许因为第一天抵达的缘故,营地外没有壕沟、土垒,只有草草立起的一排栅栏。栅栏后就是三三两两的帐篷,但更多的人睡在露天的篝火旁,眼下正是夏天,露天可能比帐篷里还更舒服一些。黑齿常之第一个翻过栅栏,沈法僧紧随其后,先将最近的几个人在睡梦中杀死,然后从篝火中抽出着火的木头,向最近的帐篷投去。 m.23sk. 第两百一十八章 混乱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事后沈法僧无比钦佩那位宁可去抓号角、不愿拔刀的倭人的勇气。他本已把它举到唇边,但顾慈航抢先一步掷出短刀将号角击飞。沈法僧的对手跳起身,顺手抓起燃烧的木头就朝他脸捅来。他本能闪躲,只觉热气扑面而至,同时眼角余光见到一旁的酣睡者也开始了行动,心知必须速战速决。火棍再次扫来,他矮身跳前,双手握紧横刀突刺。千锤百炼的钢刃穿透皮革、毛皮和血肉,但倭人在倒下之前,仍奋力争夺,企图扭下刺入自己身体的横刀。那边的熟睡者已在毛皮下坐起身,但却被一支长矛贯穿胸口。 火焰燃烧无声,舔舐着生命。沈法僧早已不是沙场上的菜鸟,但像这样轻松的收割生命还是第一次,刀剑刺穿皮革、麻布包裹的肌肉,内脏,割断喉咙,大多数垂死者只来得及发出短促、低沉的惨叫,便坠入死神的深渊。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但黑夜蒙住了他们的眼睛,无法辨认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惊惶就好像瘟疫,在整个营地迅速传播开来,每个人都拔出刀剑,对身边的每個人都怒目而视,稍有动静便互相劈砍,血流成河。 “差不多了,可以撤了!”顾慈航砍翻了自己的对手,靠到了沈法僧的背脊:“天色不早了,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沈法僧看了看四周,敌人的营地已经是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喊杀声,而与自己同来的只有五十人,显然这些喊杀声中绝大部分都是倭人在自相残杀,他点了点头,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塞入嘴里用力吹了三下,尖利的哨音响彻天空,然后他便和顾慈航背靠着背,小心翼翼的向己方营地方向退去。 次日天明,唐军大帐。 “干得好,以五十敢死之士出击,袭扰敌营一夜,有三十五人生还,实乃旷古未有之大功!”王文佐满脸喜色:“我一定会为尔等录功,请刘使君上奏天子,令尔等之名永垂青史,为后人赞颂!” “多谢参军抬爱!”沈法僧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喜色,也难怪他会如此,原先他们以为这五十人能回来一半人就不错了,却不想能回来三十五人,而且倭人营地那边一直喧闹到了天明,天亮后立刻弃营而去,显然昨天晚上的那场自相残杀中肯定损失不少。 “黑齿校尉,昨天晚上的事情沈校尉已经和我说了!你是首功!”王文佐目光转到了黑齿常之身上:“依照大唐军法,敌军营地遗弃缴获之物,有三分之一是你的!” “末将不敢当!”黑齿常之有些错愕,他没想到沈法僧竟然这么痛快的将首功给了自己:“只是昨晚之事,乃是众人一同奋战而得,在下不敢一人独占!” “黑齿校尉,你不必谦让。沈校尉说的很清楚了,是你最先斩杀敌人夜哨,之后也是你谏言模仿百济人夜袭,以离间贼人,首功不是你又是何人?” “末将家中还有些资财,还请将缴获之物分赏昨晚战死之人的家眷!” “好,好!”王文佐笑道:“黑齿校尉你行事有古人之风,我又怎么会不成人之美呢?好,就依照你所说的,将你应当分到的缴获分给战死之人的家眷。不过你此番作为,我也会令人著于纸上,彰显你的美行于全军!” “多谢参军!”黑齿常之心中大喜,他身为降人,身处嫌疑之地,做事谨慎小心,唯恐做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引来祸事。而王文佐这么做无异是用替他在军中行义事,施恩建德,如此一来,他在唐军这种才有立足之地,自然是感激万分。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好事,何必谢我!”王文佐笑道。 “若无参军提携,常之岂有今日!”黑齿常之低声道。 “以你之才具,如锥处囊中,有我无我都能脱颖而出!待到将余贼荡平,驱逐倭贼之后,天子自会降诏论功行赏,让百济与大唐州郡一般,一个清平世界!” 唐军夜袭的胜利就好像一粒火星坠落在干草之上,猜疑之火迅速燃烧起来。当天晚上,被袭击的唯有倭人的营地,百济人的营地却安然无恙,而且据经历过那次夜袭的倭人士兵回忆,袭击者的呼喊叫嚣都是用的百济语。诚然,这种简陋的离间策略对智者用处不大,但世上永远是智者少,庸碌者多,倭人也不例外。安培比罗夫当然不信,可是他管不了手下的军官兵卒怎么想,更何况其中还有些别有用心之人。 “国相,以末将所见,应当先把我方士卒与倭人分隔开来,尽可能避免两边接触,以免引发冲突!否则这个时候就是火上浇油了!”沙吒相如道。 “不错!”扶余忠胜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应当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 “是,末将遵令!”沙吒相如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回答,向上首的扶余忠胜拱了拱手,便退出门外了。他发布了调动各军的命令之后回到住处,挥笔疾书,然后招来心腹:“你将这封书信送到老地方,千万小心,莫要让人发现了!” “家主放心,小人理会的!” “那快去吧!” “是!” 送走了手下,屋中只剩下沙吒相如一人,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得之色。他已经得到了黑齿常之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讲述了王文佐对他的厚待,并用很大的篇幅描述了霹雳车的威力,显然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在沙吒相如的心中也起到了与黑齿常之相仿佛的效力,自己继续呆在这条即将沉没的船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在跳船之前拿到足够多的筹码。天籁小说网 “沙吒将军,沙吒将军,不好了!”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事?”沙吒相如站起身,对门外进来的军官问道:“怎么这个样子?” “咱们的人和倭人起冲突了,已经死了十几个人!”那军官神色惊惶,胸前的衣衫撕开了两道口子,手臂沾有血迹,一副战场余生的样子。 第两百一十九章 内斗 “怎么搞得!”沙吒相如眉头紧锁:“快带我去看看!” 待到沙吒相如赶到现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二三十个伤兵和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两厢都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谁都不许动!”他大喊着跳下马。“让开,让开,这里谁负责?都把家伙给我收起来!收起来!” “沙吒将军,是这些倭狗先动手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壮汉来,身穿黑色盔甲的大個子双手扯下头盔,扔到地上,头盔上有一道刀砍的痕迹,盔缨只剩下半截,那汉子一只眼睛上方正在淌血,流过他旧时的疤痕,遮住半边脸,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刚刚咱们受命移营,正好撞上这些倭狗,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这些狗贼就乱砍过来,咱们一下子就丢了几十个兄弟!” “住口,让你的人放下兵器,后退!”沙吒相如根本不理会部下的辩解,双目直视对方的眼睛。 “沙吒将军!”那壮汉呼吸浑浊,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哀求。 “这是军令!”沙吒相如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面对沙吒相如的积威,那个为首的壮汉终于屈服了,他向后退了两步,其他人也随之后退。沙吒相如暗自出了口长气,内心深处他当然乐见倭人和百济人的冲突,但却不想自己沦为冲突的殉葬品,反正仇恨的种子已经撒下,生根发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自己还有远大前程,不急这一时。 “哇啦哇啦哇啦!” 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沙吒相如不解语义,但看叫骂倭人的脸色,倒也能猜得出几分来。他向倭人那边拱了拱手:“在下是沙吒相如,乃是百济国之佐平,大和与百济乃是兄弟之国,纵有误会,也是可以化解的,何必刀枪相见,做出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倭人那边陷入了暂时的沉默,正当沙吒相如以为倭人中无一人能听懂百济语,自己不过是白费气力时,有一个颇为生硬,但咬字十分清晰的声音道:“沙吒佐平你错了,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事情的绝不是我们!” “这从何说起?”沙吒相如笑道:“莫不是刚刚我的人有什么怠慢之处,我一定从严处置,还请诸位见谅!” 听到沙吒相如这般卑躬屈膝,百济人那边一阵耸动,若非沙吒相如积威尤在,只怕又闹起来了。 “不,不是他们的事!”倭人中走出一个身形精干的汉子来,只见其脸上横七竖八的有六七条刀疤,看上去煞是怕人:“尔国为唐人攻灭,我等渡海相助,尔等不但不感谢,反倒夜袭我营,使我等死伤许多,这是何等作为?” “夜袭你营?你是说前天夜里那事吗?可那是唐人所为,与百济人何干?” “你休要诓骗我,那天夜里我亲耳听到夜袭者说的都是百济语,怎么会是唐人?” “眼见未必如实,何况不过是耳听!”沙吒相如笑道:“据我所知,唐人军中也有不少百济人,夜袭的应该就是他们!” 那倭人冷哼了一声:“唐人灭尔等之国,将大王贵胄都掳走,尔等百济人不思复国,却甘为唐人走狗,当真是下贱之极!”天籁小说网 那倭人这番话,百济人这边都听得清楚,纷纷怒目而视,有的还挺枪拔刀,沙吒相如赶忙伸手阻止,那倭人却不罢休,冷笑道:“你们对我发狠作什么?又不是我们攻下泗沘城,掳走你们大王的,有本事去找唐人发狠去!早知你们百济人就这等废物,我们呆在家乡便是,何必渡海前来管闲事?” 那倭人的嘲讽顿时引来了百济人这边一片谩骂,倭人这边也反唇相讥,只不过大多数倭人不会说百济语,只能说几句最简单的骂人话。虽然沙吒相如竭力阻止,但两边眼看火药味越来越重,眼看又一场厮杀就要爆发! “退下!” 安培比罗夫如磐石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倭人们沉默着收起武器,向后退去。百济人失去了争吵的对手,也收起武器向后退去,不过短短几分钟功夫,场中就重新恢复了宁静,除去地上的点点血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沙吒将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做的很好,我会向国相和大王禀告你的功劳的!” “在下不敢!”沙吒相如欠了欠身子:“其实这也是我的过错,若非我调动士卒,两边也不会撞上,更不要说发生冲突!” “调动士卒?”安培比罗夫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为何要调动兵马?有国相的军令吗?” “是这么回事!我已经听说那天夜袭的事情了。为了避免两边发生冲突,我想把临近的一部分兵马调开,两军分隔开来,这样就会好不少,只是没想到——” “原来如此!”安培比罗夫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你做的没错,不过应当预先向国相禀告,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是,是!”沙吒相如笑道:“在下也有派人去国相那儿了,只是没想到事情爆发的这么快!” “是呀!”安培比罗夫叹了口气:“唐人什么事情都抢到了我们的前头,他们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将军!沙吒将军,我知道我的人里有不少人觉得莪们大和国是宗主国、是施恩者;百济人是藩属国、是受恩者。但我不这么认为,至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 “安培公!”沙吒相如注意到对方的眼睛里有一种明亮而狂热的神色,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心中暗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安培比罗夫不等她否认,继续道:“这不奇怪,刚到百济时,我也觉得这是数百年来少有的良机:大和国不但可以收复任那四郡,还能通过与百济的联盟,控制整个半岛。但现在我明白我错了:唐人实在是太强大了,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我们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活下来。我们不是在援助你们,而是在一同抵抗共同的敌人,如果我不在这里和唐人打,那就要在筑紫、飞鸟、奈良和唐人打了。到了那个时候,泗沘城是什么样子,我的家乡就是什么样子!” 第两百二十章 调动 沙吒相如微微张大嘴,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能够从安培比罗夫口中听到上面一番话,毕竟不管百济人情愿不情愿承认,扶余丰璋是倭人扶助为王、倭人派兵支援百济复国军这是客观事实。安培比罗夫方才那番话等于是把大和国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对百济国的政治优势完全抹杀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竟然主动说出这些话来?”安培比罗夫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如果新罗人愿意的话,我甚至愿意劝说中大兄皇子以放弃对任那四郡的争夺为条件,换取新罗人废除与唐人的盟约!” “什么?”沙吒相如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对于倭人来说任那四郡意味着什么,即大和国彻底放弃向朝鲜半岛的经略,将自己的发展局促于那些岛屿之上,那可是历代渡来人首领魂牵梦绕的故乡呀! “你不相信?不瞒你说,在那天见过唐人的那个怪物之前我也不会有这个念头!”安培比罗夫苦笑着摇了摇头:“能把那么巨大的石头投掷到那么远的地方,那简直是神鬼之力,有了那玩意,没有任何城塞能抵挡住唐人的进攻。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听任事情这样下去的话,你们百济人会第一個灭亡,然后是高句丽人、我们大和人。在我们都完了之后,新罗人也会完蛋!大家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团结起来,至少不要和唐人结盟来从邻国的灭亡中谋利!”m.23sk. 沙吒相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和安培比罗夫是一类人,都预见到了未来唐帝国在朝鲜半岛的胜利。而不同的是沙吒相如想的是让自己家族站在胜利者一边,在这种大变中获得更大的利益;而安培比罗夫想的是竭尽全力来阻止这场大祸的发生。虽然沙吒相如早已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但看到安培比罗夫与自己完全相反的选择,心中也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那,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最后我们输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但还是被唐人打败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你是说我们在百济打败了吗?”安培比罗夫问道:“那就和我们坐上船一起回九州吧!那儿有足够多的土地来安置你们!你不用担心会受到欺辱,从血脉上看,你们百济人和我们大和人是很接近的,我们许多大族的先祖都是从百济迁徙而来的。比起留下来当唐人的奴仆,迁徙来九州要好得多!” “这家伙是想让我们百济人当倭人的肉盾,继续替他们抵抗唐军!”沙吒相如的心立刻冷了下来,他点了点头:“也好,这样我们就有退路了!” “如果你不想在九州,那可以去本州岛,在东边有大片大片的荒地。你们有人、也懂得打制铁器,用牛耕作,很快就能恢复元气的!”安培比罗夫热情的向沙吒相如推荐,一副好客主人的样子,而沙吒相如已经完全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了,他勉强的笑了笑:“多谢您的好意,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现在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回去处置,告辞了!” —————————————————————————————————— 泗沘城,都督府。 “三郎在信上说,他已经打败了贼人的围攻,并且加固了营寨,现在军中有足够三个月的口粮,足以牵制住任存城的贼人和倭人的援兵!建议我们依照原先的谋划,突袭周留贼巢,将其一举荡平!”刘仁愿习惯性的弹了弹信纸:“列位觉得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依照原先的方略行事!”刘仁轨穿着一件绯色圆领官袍,由于先前的功劳,朝廷已将将他官职“检校带方州刺史”中的检校二字去掉了,由原先的白身一跃而成四品高官,说话的底气自然也大不一样:“既然王参军已经击退了贼人的援兵,将任存之敌牵制,只需先破倭人的舟师,所余贼人自然胆破,百济之患便解!” “刘使君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杜爽眉头紧锁:“周留之敌总数不下四万,而我军可战之兵不过两万,而新罗人却不愿出兵,大军岂可轻动?” “新罗人之所以不愿出兵,正是因为胜负未定。若我能先破倭人舟师,新罗人自然就会出兵!” 杜爽与刘仁轨两人意见相左,争执不下,这让刘仁愿一时间难以决定,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孙仁师,唐人的水师是在他的指挥之下,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态。 “孙将军,你以为呢?” “在下初来百济,不识地理人情,不敢妄言胜负。”孙仁师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若是与倭人舟师交手,只要是在狭窄水域,末将倒是有几分胜算!” “哦?”刘仁愿精神一振:“敢闻其祥?” “我与倭人舟师相较,倭人船多人众,我方船少人寡;倭人船小且脆,莪方船大且坚,若是在宽阔水域,倭人便可张大其势,四面围攻;若是在狭窄水域,我方便可以大船为先,小船居后,齐头并进,以拍杆齐发,矢石如雨,倭船虽众,不难破之!” “这么说来,最好是将倭船引入江中,然后一鼓歼之!”刘仁轨笑道。 “这个就并非在下所知了!”孙仁师笑道,在四人中他对于百济战局最为淡然,俨然是一副技术专家:只要你们能把倭人的船队至于对我有利的战场,我就能搞定,但怎么造成有利的局面,那就是你们考虑的事情了,反正我对百济的情况不熟,如果战局不利,板子也打不到我的屁股上。 “若是如此的话,那可水陆并进,孙将军领舟师由熊津江往白村江,刘都督与我等领兵走陆路直取周留,倭人舟师得知后,定然回援,便可在江中破之!” “如此甚好!”刘仁愿满意的点了点头,倭人船队并不是停留在周留城周围不动,恰恰相反,这些船队的活动十分频繁,不断侵攻新罗的沿海区域,这也是新罗拒绝出兵的理由之一。唐人想要捕捉到对方,并迫使其对自己有利的水域决战,其实不是一件易事。而攻打周留城就能逼着倭人水师回援,毕竟倭人不可能丢下周留城中的扶余丰璋和上万倭兵不管。 第两百二十一章 调 “若是如此的话,那最好让王参军也赶往周留城!”杜爽沉声道:“若论建造各色器械、攻城筑垒,王参军无人能及,既然任存那边营垒已立,再让他留在任存城下,未免有些浪费了!”天籁小说网 “刘使君!”刘仁轨道:“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让王参军自己决定为上!” “自己决定?” “对,任存那边的情况,王参军自己是最清楚的!与其下令,不如将我等商议的结果告知,让他择利而行!” “好,如此甚好!”刘仁愿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那修书的事情便劳烦正则兄了!” “都督有言,正则自当从命?” ——————————————————————————————————————— 任存唐营。 清晨时分。东方的天空,地平线处是粉红,以上渐化为浅灰。北斗星座仍悬于北,位于斗柄那颗明亮的白星如黎明的钻石一般闪耀,远处山坡上黑灰森林慢慢呈现出绿、金黄、红、褐等各种色彩。在红松树、橡树、板栗树、银杏树和雪松上方,矗立着任存山城,白色的岩石墙壁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的光。 王篙迷醉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听路过村子的行商提到过这座“山巅之城”,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亲眼看到,还是作为一名围攻者。 嘟嘟嘟! 望楼顶部传来尖利的哨音,那是瞭望手发出的,这意味着营垒的灌木丛和树林里没有隐藏的敌人,出营很安全。王篙转过身举起手臂,对两百多正准备出营的百济民夫高声道:“大伙儿检查身上的水筒、干粮袋、工具都妥当了吗?今天咱们的任务是伐木,大家一定要听从队头的指挥,小心行事,别被倒下来的树砸到了!” “都妥当了!”人群发出三三两两的应答声,大多数人脸上都不无紧张之色,但已经不是那种面色青白的惶恐。在完成了三道外壕+一道壁垒+胸墙+每个一百步一座望楼的防御体系之后,叛军的对营垒的进攻就基本停止了——无论是倭人还是百济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眼前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和隐藏在工事后面的各色机械就是吞噬生命的魔鬼,绝非仅靠简单堆砌人命能够压倒的。 而王文佐并没有就此手下人闲着,他开始让民夫和士兵们开始挖土夯砖,砍伐树木运来木材,修建房屋以取代帐篷,建造水车从河中抽水。这样一来可以让士兵和民夫们住的更舒服,更不容易生病,同时也能避免让他们闲暇无事。劳动也是一种很好锻炼身体的方式,他可以从中挑选体格健壮、服从命令、肯吃苦、善于学习的青壮年男子,这是很好的潜在兵员。当战争结束之后,他可以把退役的士兵们安置在这里,有现成的房屋、壁垒、市场、田地,并给予免税、免除劳役的特权,这里将会发展为一个很好的集镇,而其居民自然会成为帝国的忠实支持者。 当然,王篙此时还并不知道王文佐的这一宏伟蓝图,不过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些工作,能够亲眼看着这片荒地在自己的汗水浇灌下升起壁垒、成排整齐的二层楼房子、道路、蓄水池、仓库、广场、还有一处供士兵们和民夫们交换战利品和各种小玩意的市场。这座市场由一位军官担任法官,以确保买卖公平,严禁强买强卖和抢劫。 甚至在每旬的最后一天,还会在市场出演一种滑稽戏,那是由几个戴着面具的演员表演,戏的的内容也很简单,台词也不多,演员通常用夸张的动作和极少的台词取悦观众,内容与其说诙谐幽默,更不如说低俗露骨。 不过这些滑稽戏得到了营中所有人的狂热喜爱,无论是唐人还是百济人,在观看滑稽戏时都忘记了彼此的差别,他们会为演员的一举一动笑的前仰后合,涕泪横流,大呼小叫,甚至抱成一团,不知不觉间,枯燥危险军营生活带来的苦闷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散去了。走出市场的每个人都眼睛放光,他们津津有味的谈论着演员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手势,期待着十天后的下一场戏剧,而轮到当天当值的士兵则无不如丧考妣,捶胸顿足。 离开了营地,民夫们开始沿着河流向上游前进,在他们的前方和侧翼,是五十名唐军骑士和两百名步卒,二十辆大车。这些大车并不是用来搬运木材的,而是装运“蝎子”和辎重的,在遭遇敌人时这些大车还能作为圆阵的屏障。 到了辰时时分,王篙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河边的松树林。他开始给民夫们划分每个队各自的工作面,每个队是由一名队长、三名斧子手和若干名夫子构成,队长一般是由有丰富伐木经验的中老年人担任,他的任务是指挥那三名斧子手,当已经砍到足够深时,就停止砍树,让夫子们将绳索系住树干,用力拉扯,而斧子手则在树干的另一面用力劈砍,这样倒下的树就只会倒向斧子手的另外一面,不会压伤人。待到砍倒的树则由夫子们拉到河边,然后捆扎成排,推入水中,顺流而下,位于下游的营地河边的民夫们将勾住木排,将其拖上岸。唐军士兵们没有参与劳动,他们只是占据了树林附近的一个小丘,冷静的观察着四周,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 王篙的运气很不错,直到下午,预想中的敌人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人被倒下的树木砸死砸伤,在完成了计划的工作后,他下令各队整队,然后返回营地。在回营的路上,有个胆大的民夫突然唱了起来。虽然词句咬得不清楚,但还是可以听出是当时唐军中十分流行的《五更啭》,应该是唱戏时有人唱,被记了下来。护送的唐军听了片刻,纷纷和声唱了起来,一时间军民和歌声震河川,在林间回荡。 一更刁斗鸣,校尉逴连城,遥闻射雕骑,悬惮将军名。 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长,试将弓学月,聊持剑比霜。 三更夜惊新,横吹独吟春,强听梅落花,误忆柳园人。 四更星汉低,落月与云齐,依俙北风里,胡笳杂鸟嘶。 五更催送筹,晓色映山头,城乌初起堞,更人悄下楼。 第两百二十二章 应召 唐军中军帐。 “这就是大都督来信的意思!”王文佐将信纸收好,笑道:“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是去,还是留?” 军官们相互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开口,半响之后崔弘度道:“参军,既然大都督都让您自己决定,我们还能说什么?” “好你个弘度,竟然用大都督来压我!”王文佐笑骂道。 “我哪里是用大都督来压你!”崔弘度叫苦不迭:“你若要我走马刺枪,拉弓挽强,我绝没二话,可就连大都督都让参军您自己决定,我这点见识又哪里敢多说!” “是呀!” “老崔这话说的不错,这种事情我等着实不敢乱说!” “是去是留参军您自己决定就是,无论如何我沈法僧都听命便是!” 见众人都对自己如此信赖,王文佐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心,欣慰的是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得了众人之心;而担心的是若是失去了自己这根主心骨,这里有人可以担起大梁吗? 正当王文佐犹豫不决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歌声,王文佐皱起了眉头:“是五更啭,营中何人喧哗?” “我出去看看!”顾慈航走出帐外,片刻后又回来了,笑道:“是外出伐木的人回来了,半道上有个百济民夫唱起了,其他人也和了起来,一时间便停不住了!” “哦,那就无妨了!”王文佐脸色微和:“咦,一個百济民夫怎么会唱《五更啭》的?” “估计是看戏时学会的!”贺拔雍笑道:“每次看戏的时候,那些百济人挤的最凶,学的也最快,场上唱的,出场就有人跟着学,还能学的七七八八。” 张君岩道:“对,对,他们干活的时候也喜欢唱,听他们说唱着唱着就不累了!” “这倒是真的!”沈法僧笑道:“俺姨丈家便在运河边上,听他说那拉纤的夫子干活时最喜欢唱些小调,可以长气力。而且不管唱什么,官人也不管,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倒是的,众怒难犯呀!让人唱几句小调又掉不了块肉!”元骜烈道。 看到众人说笑着,便是平日里最瞧不起百济人的贺拔雍和元骜烈也都忘记了讥讽和辱骂,王文佐心中也松了口气,此时他心中最担心的这些将士们。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但同时也有所有古代武士的通病——傲慢,歧视弱者,粗暴的对待被征服者,习以为常的侮辱、嘲讽。尽管他们也知道要想彻底的击败复国军,离不开争取百济人心,但是那些渗入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如果是平时还好,而现在营垒里有四千名百济民夫,而外面的敌人则有数倍之众。 的确,百济民夫们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是他们承担了绝大部分沉重而又危险的劳役,没有他们的支持,唐军是不可能这么快在任存山下的肥沃谷地心脏地带建立起这么一座坚固的营垒,也不可能多次击退敌人的围攻。那么当自己离开之后,继任者是否也能保持内部的平衡,固守这座营垒呢? “列位!”王文佐的声音在大帐内响起,众人立刻停止了说笑,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决定应使君所召,赶回泗沘城。” 王文佐的选择并没有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几乎每个武人都有极其旺盛的功名心,任存山城固然是一块炫目的战利品,但和周留城来说就算不了什么了,毕竟那儿才是叛军的“国都”,伪王扶余丰璋也是在周留城中。再说王文佐不是已经把围攻任存山城的工作完成了一大块了吗?即便另一个后来者攻陷山城,将来论功行赏之时,也不可能忽视当初他的功劳。众人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易地而处,也会和王文佐做出同样的选择,现在最要紧的是谁能接替王文佐的位置,成为营垒的主将。想到这里,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脯,渴望听到自己的名字。 “崔弘度、元骜烈,袁飞。你们三个随我回泗沘城,沈法僧暂代我的职务,贺拔雍为他的副将!” 听到王文佐的任命,众人中传出失望的叹息,沈法僧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喜悦,起身躬身道:“末将遵令,请参军放心,末将一定坚守营垒,决不有失!” “很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你处事谨慎,我自然是放心的。贼兵虽众,但无论是倭人还是百济人,对于攻城器具都不擅长,我方营垒已成,粮秣器具充足,只要你不野地浪战,贼人没有什么法子的。但我还是有一件担心的事情,那就是营垒内的那些百济民夫!” 沈法僧愣住了,他的眼睛瞪大了,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情,在他没有把握的时候,就会这样。 “您是说那些民夫里有贼人的内应?可是不会吧?他们干活都很卖力,怎么会是贼人的内应?” “不是!”王文佐摆了摆手:“这些百济人很忠诚,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欺辱,或者不公平的对待他们呢?就算是最老实的耕牛,被惹发了性子也会用角顶人的,何况是人!营垒再怎么坚固,从内部也是可以攻破的!” “我们怎么会欺辱——”沈法僧话刚说到一般,便语塞了,他当然知道王文佐并非杞人忧天,他庄重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公平对待那些百济人,绝不会允许有人欺辱他们!” “这样就好!”王文佐抬高嗓门:“你们要记住,公平并不是完全一样。大唐士卒是我们的袍泽,百济民夫是后来者,自然前者的地位要高于后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前者可以随意对待后者而不受处罚。我打个比方,大唐士卒是战马,百济民夫是耕牛,战马的草料里比耕牛的要多放黄豆,但若是战马踢打耕牛、抢夺耕牛的草料,即便是最好的骏马,也要吃皮鞭!这下明白了吗?” 第两百二十三章 倭寇 “属下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伸手招来柳平吉:“平吉,你现在立刻把霹雳车拆开连夜装车,随我一起回泗沘城!” —————————————————————————————— 鼓点敲出战斗的节奏,战船冲向前去,船头劈开汹涌的绿色水面。前方较小的那艘船正在拐弯,船桨拍打大海,旗帜迎风飘荡:船头和船尾是菱形的纹章,桅杆顶端则是一枚简略的山犬头纹,镶在白色底子上。物部氏的战船狠狠撞向她侧面,力道之猛,乃至准备接舷战的半数船员都跌倒了。船桨噼噼啪啪地折断,这在物部连熊耳中犹如美妙的乐章。 于是他当先跃过舷缘,落到敌人的甲板上,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招展。新罗人纷纷从全副武装、头戴只露出眼睛铁盔的物部连熊面前退开。向来如此,再多的狗也只会在勇猛的野猪面前逃开,物部连熊轻蔑地想,这些新罗人就是些败犬。 “上呀,他只有一个人!”新罗人中有人喊道:“一起上,把他干掉!” 物部连熊不懂敌人说了什么,不过声音替他指明了攻击的目标,他投出手中的短斧,叫喊声戛然而止。下一秒钟,两个新罗人从两边同时扑上来,物部连熊向左迎了上去,橡木盾挡住敌人的劈砍,然后沉肩将其撞倒,右手解下腰间的备用战斧狠狠劈下,锋利的钢刃劈开了脖子,鲜血四溅,正当他用力从死人的肩胛骨和锁骨之间扯出斧头,一支钢刀砍在他的肩胛骨之间,但没有穿透唐人工匠千锤百炼的甲叶,物部连熊只觉得自己背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扭身劈开袭击者的脑袋,钢铁劈开头盔和颅骨,用力之大,以至于物部连熊自己都觉得手上一阵酥麻。那人略微摇晃了片刻,等物部连熊抽回斧子,尸体便四仰八叉跌倒在甲板上,若非裂开的脑袋,倒像是個醉汉。 物部部的士兵们紧随着自己的首领,跳到新罗人的甲板上,他们发出尖利的嚎叫,挥舞着武器,冲进新罗人的人群中,攻势之猛烈,以至于物部连熊自己都找不到对手,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背上隐隐作疼,看来方才那一下虽然没有破甲,但还是有了暗伤,但这反而让他心情格外舒畅,就连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也格外香甜。 海上布满船只,有些在燃烧,有些在下沉,有些被撞得支离破碎。船壳之间的水面犹如一锅炖汤,点缀了无数尸体、断桨和扒在残骸上的人。远处,十几艘属于新罗人的船只正疾速向岸边逃去。物部连熊并不在意,这一带新罗的所有军队已经被消灭干净,山城也已经被攻陷,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享受战利品。3sk. “身份高贵的俘虏要和其他人分开看押!”物部连熊取下自己的头盔,开始下令:“新罗人会为他们付赎金,至于普通俘虏,押回周留城,可以卖掉或者当做奴隶!” “是,将军!” “还有,把船只清点整理好,然后我们再上岸!每个人都有两天时间为所欲为!” 听到物部连熊的命令,甲板上的物部部士兵们发出欢呼声,新罗人的船队和戍守部队刚刚已经被他们完全打垮,肥沃的土地、繁盛的村落和集镇已经毫无保护的袒露在他们面前,可以肆意抢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而这一切都要多亏了自己的巧妙策略,相比起大和王国,新罗的海上力量不值一提,毕竟新罗的主要敌人是百济和高句丽,有限的资源必须集中在陆地上,而大和国则恰恰相反,身处岛国之上,与其陆地接壤的敌人除了虾夷人就再无其他,虾夷人虽然人数众多,骁勇善战,但却分散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对大和国并非致命的威胁,自然有足够的资源建造战船。 因此新罗人的防御策略一向是在沿海设置瞭望哨,当他们发现敌人的船队时,就用狼烟或者别的发出信号,老弱妇孺带着为数不多的财富,驱赶着牲畜躲入山顶的山城,而青壮年则拿起武器,在他们首领的指挥下严阵以待。 在大多数时候,倭人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只能抢劫几个距离海边较近的村落,稍微深入一点就有遭到熟悉地形的新罗人伏击的危险,这样能够得到的战利品不过是些搬不走的粗苯家什,偶尔运气好能找到埋在地下的粮食,还有已经老的走不动路,希望能死在自家屋檐下的老人,若想多些战利品,那就只有围攻那些地势险峻的山城。这就更是吃力不讨好了,多半是白白流血一无所获,有时还会被新罗人从内陆赶来的援兵截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这回,物部连熊派出十二条天狗船驶往附近海岸,上岸抢掠,引诱当地的新罗领主迎击。倭人稍触即溃,逃上船便向海上逃走。这些天狗船的底舱都装了重物,吃水颇深,很像是装满了抢来的战利品的样子,贪婪的新罗领主见状便带人下海追赶。物部连熊乘着潮水上岸,进攻山城,新罗人竭力抵抗,但留下的人只有很少的人能拿起武器,天黑之前,山城便落入了倭人手中。等新罗领主停止追击,转头返回时,物部连熊的船队正等着他们。 回到山城,整座城镇安静的出奇,大多数房屋和店铺都已经被洗劫,破碎的门窗可以作证,唯一保持完好的建筑物是一座寺庙,里面原本供奉着一尊贴金木菩萨像。物部连熊剥去了菩萨像上的所有黄金,作为庙内僧人的赎金。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仍有死亡的气息弥漫,看到这番景象,物部连熊满心厌恶,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未来的领地了,谁看到自己的财产被破坏还会高兴呢? 晚宴很丰富,物部连熊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踏上这片土地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上好的蜜酒、烤鸡肉、半熟的牛肉、大量鱼、虾和螃蟹,相比起被内战肆虐了数年的百济,新罗的土地明显要富庶多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初胜 不过当物部连熊看到宴席出现了七八个身着精致锦衣的侍女,还是十分诧异,从部下的口中他才知道这些侍女的真实身份:原来她们是已经沉入海中的那位新罗领主的妻妾和女儿。 “也许当时我不应该让那家伙掉进海里!”物部连熊突然有点后悔,身为异国之人,统治这片土地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原有的领主控制在手,将其作为人质。他很明白这个道理,中大兄皇子不就是这么使用扶余丰璋的吗?那家伙既然可以夺取整個百济,我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获得这片新土地。 心思烦乱的物部连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却不像想象的那么甘美,下一秒钟,一只柔美的手伸了过来,就物部连熊的酒杯注满。物部连熊又是一口喝尽,不等那女子再次倒酒,便抓住对方的手腕,将其扯入怀中,直接抢过少女手中的酒壶痛饮起来。待酒壶空了,他丢下酒壶,将少女拦腰抱起,在其惊呼中走出客厅,摇摇晃晃的走进最近一间客房。 砰砰砰! 物部连熊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抬起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一千只马蜂在里面。女孩赤、裸身子,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佩刀和皮带丢在地上,自己也什么都没穿。 物部连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想要把佩刀捡起来,却险些摔倒在地。他身材魁梧,酒量很大,但即便如此,今天也喝得太多、太快了。敲门声愈发急促了,物部连熊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谁在外头,什么事?” “叔父,是我,有紧急军情!”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物部连熊的一个侄儿物部真备,物部连熊捂住自己的脑袋,竭力忍耐宿醉的剧痛:“进来说话!” 房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风将屋内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物部连熊觉得好了点,他走到窗旁的几案旁,想要给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壶是空的,物部连熊喃喃的骂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说:“什么紧急军情,说吧?” 物部真备惊诧的看了看窗旁全身赤、裸的叔父和床上的少女,最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唐人正在围攻周留城,扶余丰璋要我们立刻返回救援!” “什么?”物部连熊转过身来:“唐人围攻周留城?不是说他们要围攻任存山城吗?怎么又攻打周留城了?还有我记得扶余丰璋手下有好几万人吧?唐人在百济不是只有万把人吗?怎么会被围攻的?” “信上写的不是很清楚!”物部真备神色有些犹豫:“不过好像是唐人从国内派来了援兵,那扶余丰璋又中了唐人的圈套,被骑兵打败了!死伤不少。” 物部连熊来回踱了几圈,突然他停住脚步,举起几案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大吼道:“人都死光了吗?水,送些水来!” 片刻后,战战兢兢的侍女送了一壶水进来,在物部真备的暗示下,把蜷缩在床脚的少女带了出去。物部连熊喝了两口水,突然将杯子丢在地上,恨恨的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告诉过他们,唐人是可怕的敌人,不应该和他们在平地交战,而应该将其引进树林、谷地,用零散的战斗来消磨掉他们,却没人听我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却又要放弃,简直是太蠢了!” “叔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撤退了!”物部连熊叹了口气:“我们的辎重都还在周留,传令下去,带走能带走的一切,剩下放火烧掉,什么都不要留给新罗人!” 周留城。 田地被战马的铁蹄撕裂,即将收割的豆子和大麦被踩入泥土,枪矛和箭矢插入土中,仿佛大地母亲生下了新的孩子。濒死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人的生命力没有那么强,只有偶尔的喘息和痉挛,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迈入亡者之门。 “看来扶余丰璋真的不懂得怎么打仗!”刘仁愿看着远处遍地的尸体:“如果他没有杀掉鬼室福信,也不至于会输的这么惨!” “是呀!”刘仁轨笑道:“骑兵利平旷,步卒利险阻,这是兵家常识,他竟然将倭人布置于平旷之地,却将为数不多的骑兵邻河布阵,焉得不败?” “不错,正则兄果然娴于兵法!”刘仁愿拊掌笑道,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王文佐:“三郎,若是换了你当如何处置呢?” “以末将所见,那扶余丰璋倒也未必不懂兵法,只是情况所迫,不得已罢了!” “哦?”刘仁轨笑道:“王参军为何这般说?” “贼军中倭人基本都是步卒,而百济人中有一些骑兵,若是依照常理,自然应当将百济人列阵于平旷之地,倭人邻河布阵。但是扶余丰璋诛杀鬼室福信之后,对于麾下的百济兵将恐怕不太信任,所以扶余丰璋肯定是在倭人那边的。若是将百济人列于平旷之地,其军一败席卷过来,列阵于河边的倭人就被挤进河里去了,只怕扶余丰璋自己都跑不了;反之如现在这样列阵,百济人在河边列阵,根本没有腾挪之地,可收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之效!”天籁小说网 “不错,是这个道理!”刘仁愿拊掌笑道:“倭人是客军,败了跑都没地方跑,无需担心其不尽力死战;倒是百济人是主兵,又与扶余丰璋有嫌隙,若是不放在河边无路可退,只怕两军一交锋便先垮下来了!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只怕百济人与扶余丰璋就更加离心离德了!” “是呀,这一仗百济人死伤的最多!”刘仁轨叹道:“方才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生俘的就有两千余人,算上被斩杀的,被赶入河中淹死的,怕不有上万人。这般算下来,周留城中的可战之兵,基本都是倭人了!” “差不多!”王文佐笑道:“即便城中还有些许可战的百济人,但愿意为扶余丰璋效力的也没有几个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夜谈1 “王参军!”刘仁轨笑道:“我记得你麾下可是有不少百济降人的,接下来可就是你立功的时机了!” “招降纳叛之事,末将以为还是以扶余隆大都督的名义更好些!”王文佐笑道:“毕竟他才是熊津都督府大都督,百济郡王,名正而言顺嘛!” 听到王文佐的这番话,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迄今为止,那位名义上百济唐军的最高指挥官每天的唯一工作就是当泥雕木塑,上至刘仁愿、刘仁轨、孙仁师,下至大头兵,都没人把这位百济郡王当一回事,若非王文佐突然提到,只怕众人都忘记了还有这号人物。 “也好,就照三郎说的做吧!”刘仁愿强忍住笑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一点,但下一秒钟便控制不住自己:“朝廷把他从长安送来也花费了不少心力,总不能每日什么都不干,躺在帐中睡大觉吧!” 哄笑声响起,王文佐有些心虚的回头看了看,就在七八步外,扶余隆骑着一匹黄骠马,正看着远处,没有朝这边看过来。王文佐突然想若是自己与扶余隆易地而处将会是什么感受,最后发现若自己身处其位,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那些哄笑的人都从马上掉下来摔断脖子。 夜色西垂,夜幕已然低垂,将所有旗帜染成黑色。唐军军的营地位于熊津江和管道之间,绵延数里。在众多营帐和树丛之中,非常容易迷路。果不其然,王文佐在穿过十几个帐篷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他举目四顾,没有看到桑丘的身影,只有萤火虫在营帐间窜动,有如游荡的星星,闻到烤蒜肠的香味,辛辣又可口,令他空空的肚腹饥肠辘辘。他听见远处有人唱起西北小调,更远的地方,一个老兵正在向四五個新兵示范如何使用长矛格挡和突击,赤裸的上半身上大汗淋漓。 没人看他一眼,也没人过来和他说话,无人注意到他,整个营地有一万五千人马,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孤独一人。 “王参军!郎君!!” 几分钟后,王文佐听到桑丘特有的那种沙哑嗓门,他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他看到桑丘那种还残留着惊惶失措的脸。 “老爷,您方才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桑丘刚埋怨了两句,旋即发现自己这是在指责王文佐,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郎君,桑丘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方才一下子找不到您,吓坏了!” “起来吧!”王文佐伸手将桑丘从地上拉起来:“我没有怪你,方才是我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迷路了,不是你的过错!” “怎的不是小的过错,幸好是在自家营地里,若是在外头您有个闪失,小的死一百次也补偿不起呀!”桑丘忏悔道。 听着桑丘喋喋不休的忏悔,王文佐突然有点厌烦,他决定把桑丘的注意力转移开:“我有些饿了,晚上吃啥?” 听到晚餐,桑丘立刻兴奋了起来:“郎君放心,袁飞那小子方才让人送了只剥好皮的狍子来,说是他前天设下的套子弄到的,回去后您先洗把脸,俺立刻让人收拾,马上就有肉吃!” “有狍子肉,倒真是有口福了!”王文佐笑道:“上万大军过来,土都给铲平三尺,他居然还能逮到狍子,那袁飞还真有两下子。” “这是他的老本行了!”桑丘已经全然忘记方才的懊恼,他笑嘻嘻的举着火把替王文佐照亮路,笑道:“要没这本事,就凭他娘一个人,怎么养得活他和两个妹妹?早送山里供神了!”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桑丘说的“送山里供神”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桑丘,你方才说的送山里供神,多吗?” “这就要看情况了!”桑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年景好的时候就不多,就算有也多半是送老人;年景不好的时候可就多了,有老人也有孩子,不但有送山里供神,也有送河里的,毕竟哪里都有神灵嘛,只有献上祭品,神灵才会庇佑,来年有个好收成——” 桑丘说着说着却发现背后没有回音,回头一看却发现王文佐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郎君恕罪,我方才那些话都是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桑丘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向我谢罪!”王文佐深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管什么神灵,若是要用活人的性命作为祭品,那他就不是真神,而是恶鬼!” “恶鬼?”桑丘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王文佐:“可是在百济,这种神灵实在是太多了,难道他们都是恶鬼?” “那佛寺里有没有这么做?” “这倒是没有!僧人们都不用人祭祀!” 王文佐松了口气,看来当时的佛教能够在东北亚所向披靡的确不是没有缘由的,相比起日本、新罗、百济、高句丽的原始宗教,佛教在各方面都有巨大的进步性的。打个比方,就算都是精神鸦片,但大麻和海洛因也是有区别的。 “所以寺院里供奉的不是恶鬼,你们以后多拜拜菩萨就是了!” “郎君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桑丘对自己的信仰倒是没什么坚持,或者说在他的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宗教信仰的概念:“我回去后马上召集领地里的僮客百姓,今后谁也不允许送人进山供神,谁要是敢送,他全家就得从我的领地滚出去!” 看着桑丘从一个家奴到封建地主精神无缝切换,王文佐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桑丘的做法在当时却是天经地义的,在古代社会是不存在个人的信仰自由的。无论是古代东方还是古代西方统治者,都认为臣民的信仰属于统治者权力范围,简单来说就是统治者让你信啥你就得信啥,敢不听的就是刀剑、烈火、十字架伺候,像桑丘说的全家赶出领地已经是非常温柔的了。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夜谈2 回到自己的帐篷,桑丘迅速忙碌了起来,王文佐坐在火堆旁,等待自己的晚餐,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不和扶余隆一起分享这只狍子呢? 在唐军营地里最宽大华丽的帐篷里,扶余隆将自己彻底投入黑暗。 他躺在卧榻上,昏昏沉沉,仆人已经把晚餐送来,他没有吃,根本没有胃口。白天唐人的哄笑在他的耳边回乡,扶余隆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但也能猜得出几分。是的,唐人于他的礼节、待遇无可挑剔,但扶余隆能够感觉每一张笑脸下隐藏的轻蔑,就好像屋子里有人放了屁,你不知道是谁放的,但你能清楚的闻到那种臭味。 扶余隆似乎是睡着了,他看到父亲走进帐篷,身材高大,手持王杖,锦袍委地,就好像还活着的时候。 “为什么是我?”扶余隆问道,他无数次想要向父亲发问,明明您还有很多个儿子,还有弟弟,为什么要让我来饮下这杯苦酒? 扶余义慈悲哀的看着扶余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是我?”扶余隆第二次发问,痛苦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心脏:“明明您还有其他儿子,我没有能力承担这一切!” 阴影笼罩住了扶余义慈的脸,扶余隆站起身来,走近了两步,他这才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气息,脸色铁青,黑色的血从双眼流出,沿着双颊滑落,甚是可怖。扶余隆惊恐的后退了一步,却觉得脚下一空,摔倒在地,陡然惊醒了过来。 “郡王殿下!殿下!” 醒来的扶余隆听到帐外有人说话,他深吸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什么事?” “末将是都督府兵曹参军王文佐,在下的家奴侥幸弄了只狍子来,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赏脸,一同进餐!” 一個人影出现在大帐门口,依稀是扶余隆的模样,王文佐正要敛衽下拜,却听到那人道:“参军好意,小王心领了!不过今日身子有些倦怠,改日吧!” 王文佐见扶余隆出言婉拒,正准备离去,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旁边的篝火闪动,火光照在扶余隆脸上,满脸泪痕,王文佐心中一动,沉声道:“末将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还请殿下拔冗一见!” 扶余隆皱了皱眉头,他还有些不习惯如此强势的邀请,不过即刻他就冷静了下来。王文佐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虽然官职不高,但处事干练,勇于任事,很得刘仁愿、刘仁轨等人的信任,算是百济唐军中的一颗希望之星。像这样一位人物,可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亡国之人能够得罪的起的。 “这样呀!那就请王参军稍候片刻,本王且去帐内收拾一下!” “不敢,末将便在帐外等候!”王文佐见扶余隆允了,赶忙拜了拜,然后退出几步,站在稍远处等候。片刻后一人从帐内走了出来:“小王已经好了,王参军请!” 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殿下请!” 王文佐在前引路,扶余隆在后,身旁只有一个五六十的苍头伴当,王文佐见状,强笑道:“殿下倒是清俭自守,末将佩服!” “哪里是什么清俭自守!”扶余隆苦笑道:“亡国之人,能苟全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想其他?” “殿下何出此言!”王文佐笑道:“天子已经敕封您为百济郡王,圣人金口玉言,一言既出,便如离弦之箭,绝无回头的道理。” 扶余隆没有说话,但沉默本身就是回答。是的,他和我一样都是聪明人,就算是个傻子,经历过那一切也会变得聪明了,苦难本是增智的良药,但无人愿意啜饮!王文佐心中暗叹,加快了脚步。 自家帐篷在望,难堪的路程结束,王文佐松了口气,赶忙抢上两步,大声道:“殿下驾到,赶快迎接!” 帐篷里一阵忙乱,片刻后,几条汉子冲了出来,分两厢站在火堆旁,王文佐看了看满嘴油光的崔弘度和元骜烈,最后决定装作没看见。 “各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不管扶余隆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他维持了大唐郡王的体面,他微笑着向崔弘度和元骜烈点头,并向王文佐称赞麾下壮士的豪勇,然后又和王文佐再三推让,这才坐到了当中的主位。经过了这一番流程,崔弘度和元骜烈也不敢再轻视对方,毕恭毕敬的在两边坐下。 “今日在军营之中,不可饮酒!”王文佐小心的从狍子身上切下最肥美的一块,放在木盘上双手呈上:“怠慢殿下了!” “王参军有心了!”扶余隆接过木盘,却没有吃:“今夜在此,便不再讲上下之分,各自随意便是!” “既然殿下有令,末将遵令便是!”王文佐笑道,崔弘度和元骜烈听了,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齐声道:“多谢殿下大度!” 桑丘来到火堆旁,熟练的将烤好的狍子分解开来,然后分开火堆旁的众人,此时众人都已经饿了,见王文佐动了手,也开吃了起来。一时间火堆旁满是咀嚼和牙齿和骨头的摩擦声。看到火堆旁众人的吃相,扶余隆突然间也有了胃口,赶忙吃了起来。 这只狍子本不过二三十斤,去了皮毛内脏骨头不过十几斤肉,火堆旁却有七八人,又都是壮健汉子,光吃肉只能吃个半饱,分完了狍子肉,桑丘便拿了些干饼上来,放在火堆旁,烤软了好下口,扶余隆也分到一块,他吃了两口,便有些下不去嘴了,眼见得王文佐等人吃的津津有味,只得强迫自己往嘴里塞。天籁小说网 众人一边吃着,桑丘又送了些饮子上来,扶余隆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入口只觉得酸酸的,倒也爽口,便随口问道:“王参军,这里面是何物?酸酸的倒也爽口!” “哦,是用柳树皮和野果、嫩芽煮的汤水!”王文佐笑道:“军中多有疫病,这汤汁喝了可以防备疫病,所以我就让军中庖厨时常煮些,让军士服用!” 第两百二十七章 夜谈3 “哦?还有这等用处?”扶余隆惊问道。 “确是有用!”一旁的崔弘度接口道:“王参军麾下士卒服用这汤汁后,生病的便少了许多!” “想不到王参军还懂岐黄之术!” “不敢,只是略懂一二罢了!”王文佐笑道,他的这配方的有效成分其实主要就是维生素c和水杨酸,新鲜的植物果实和嫩芽里有大量的维生素c,而柳树皮里富含大量的水杨酸,而水杨酸则是阿司匹林的有效成分,阿司匹林号称万用药,可以缓解轻度或中度疼痛,如牙痛、头痛、神经痛、肌肉酸痛及痛经效果较好,亦用于感冒、流感等发热疾病的退热,治疗风湿痛等,对于大部分军中疫病都有一定的疗效。 晚餐很快结束了,众人纷纷起身,向王文佐和扶余隆躬身行礼,然后离开,很快火堆旁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扶余隆意识到真正的戏肉即将开始,他下意识的挺直背脊,准备迎接真正的挑战。 “殿下!”王文佐的眼睛看着篝火:“您知道吗?您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什么?”扶余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警惕的看了王文佐一眼:“王参军,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王文佐转过身来,篝火的光在他的眸子里闪烁,仿佛琥珀:“您的处境很危险,有人想要您死!” “想要我死?”扶余隆笑了起来,笑声中满含凄凉:“这还真是让人意外呀!我还真想不到谁还这么有闲情雅致,记得我这样一个废人!” “如果您留在长安或洛阳,您的确是个废人,也不会有人伤害您!”王文佐的声音仿佛寒冰:“但您现在在百济,这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还有,王参军是从哪儿得到这個消息的?” “从哪儿得到消息不重要!”王文佐冷笑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您,然后由您自己来判断真伪!” 看到扶余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眼也失去了方才的平静,王文佐心中暗喜:千古艰难唯一死,除了大圣大贤,又有谁会对自己的生死都毫不在意呢? “愿闻其详!”扶余隆道。 “如果我说大唐已经距离胜利不远,您应该不会觉得我太狂妄吧?” 扶余隆没有立刻回答,白天唐军在周留城下刚刚赢得的辉煌胜利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扶余丰璋一方拥有两倍的数量优势,但在唐军巨大的骑兵和技术装备优势面前毫无作用。从辰时开始,扶余丰璋就同时从左右两翼发动进攻,企图使唐军左右不得相顾,只要任何一翼取得优势,他就会全线压上,取得胜利。但出乎扶余隆意料之外的是,在唐军雨点般的箭矢和钢铁般的军阵面前,无论是百济人还是倭人的人浪,都只能撞成粉碎,丢下一片片的尸骸,向后退去。 当第四次进攻被击退,唐人的中军吹响了号角,养精蓄锐已久的唐人骑兵倾巢而出,他们驱赶着正在后退的倭人,将其赶往己方的阵线,待到倭人的行列被己方的溃兵冲击的松动之后,这些体完气足的骑兵冲破倭人的阵线,绕到敌阵之后,然后调转马头,然后再一次从背后冲进敌阵。 即使在很多年后。扶余隆也能清晰的回忆起崩溃那一刻的景象,上一秒钟还在行列里拼死抵抗的战士,下一秒就变成丢下武器转身逃走的懦夫,在头顶飞扬的大旗轰然倒地,任人践踏,却无人在意。人们就像一群绵羊,背对着敌人四处奔走,直到耗尽体力,摔倒在地,引颈受戮,似乎有个不知名的恶魔控制住了他的头脑,让他们不敢做最基本的抵抗。 “周留城还在扶余丰璋手中,城墙很坚固,仓库里也有足够的粮食!”扶余隆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而且据我所知,大部分倭人已经乘船去抢掠了,任存城也还有不少军队,他们得知周留被攻打的话,肯定会想办法救援的!” “殿下,再坚固的城墙也要靠人来守卫!”王文佐笑道:“如果人已经落胆,再坚固的城墙,再多的存粮,也不过是个大点的牢笼罢了,您难道忘记当初泗沘城是怎么陷落的吗?” 扶余隆的双颊露出一丝愤怒的红晕,转瞬即逝:“那您为何说我的处境很危险?因为我对大唐已经没有用了,叛乱平定之日就是我的死期?” “殿下您误会了!”王文佐笑道:“大唐天子的心胸是何等宽广,怎么会因为您曾经是大唐的敌人就加害于您呢?您在长安应该看到了很多其他国家的人吧?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曾经是大唐的敌人,被击败后迁徙到了长安和洛阳,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许多人甚至后来成了大唐的有功之臣!” 扶余隆看着王文佐,他无法从对方的眼睛看到傲慢和狡黠,平静的就好像一汪湖水。“这个男人应该不是想耍弄自己!”他心想。天籁小说网 “谁是想我死的人?” “自然是新罗人!”王文佐笑道。 “新罗人?”扶余隆惊讶的张开嘴:“不错,新罗人的确是我百济的世代大仇,可现在百济国已经不复存在,新罗也是大唐的盟友,他们为何想我死?” “在你看来百济国已经不复存在,但在新罗人看来就未必了!” “王参军的意思是天子还会让我统治百济?”扶余隆已经跟上了王文佐的思路:“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时间,尸骸遍野、田地荒芜,人们没有粮食,没有耕牛、没有农具,甚至没有家人,但手中握有刀剑。在这样的国家,胜利不过是两场战争之间的间歇,仅凭武力是无法治理这个国家的。天子希望百济恢复和平,越快也好,这样才能支持大军夹击高句丽!” “王参军似乎把我看的太高了,我现在不过是个亡国之人,身边只有一个苍头,脱去这身外袍,与路旁的匹夫没有什么区别!” 第两百二十八章 夜谈4 “您错了,殿下!”王文佐抓住扶余隆的手,目光灼热:“您有扶余氏的血脉,您的先祖统治这个国家数百年了,上至贵族、下至百姓,他们都承认这一血脉的人拥有统治这个国家的权利。至于身边有多少人这并不重要,扶余丰璋来百济的时候,他身边又有多少士兵?无论是鬼室福信,还是道琛,还不都是向其俯首称臣?” “好吧,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新罗人为什么会杀我?在长安还有我的同胞兄弟,他们也有扶余氏的血脉,再说新罗是大唐的藩属,他们难道不害怕激怒天子吗?” “您是义慈王的嫡子,您的兄弟是无法与您相比的,如果您死了,要想再找出一個和您一样名正言顺的新王可不容易,至于新罗人嘛!”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为了争夺土地,他们就没有什么不敢干的!而且即便是天子,也会顾全大局的!” “大局?什么大局?” “高句丽,这就是大唐的大局,天子的大局!你现在明白了吧!” 扶余隆陷入了沉默,火堆旁一片静寂,只有远处传来的刁斗和夜风的声音。王文佐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时候让扶余隆自己想清楚才是最好的选择。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扶余隆吐出一口长气:“王参军,就算您说的是对的,那又如何?泗沘城破的那天,我就应该死了,即便是今日死也是晚了,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的?” “殿下如此开脱,那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王文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明日说不定还有战事,在下就不多留殿下了,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扶余隆站起身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犹豫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对方依旧坐在篝火旁,他这才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王文佐的声音。 “千古艰难唯一死,殿下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那今晚王某再多说什么也是没用了!若是哪天殿下心思若是变了,再知会属下一句便是!” 回到住处,扶余隆也不梳洗,便躺回床上,方才王文佐的那番话在自己的耳边回荡:千古艰难唯一死!是呀!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呢?别的事情不管多么可怕,总还有未来,不是终结,而死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是彻底的虚无。虽然那些沙门说人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但迄今还没有谁能从那个世界回来。 这时,夜风吹拂幕布,发出呜呜的声响,扭曲的黑影投在帐篷的布壁上,落在扶余隆眼睛里,顿时幻化为一个身材高大的持杖老人。 “谁——!”扶余隆惊呼道:“是您吗?阿耶!是您吗?” 夜风呼啸,扶余隆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此时已经认出布壁上的黑影只不过是某面旗帜、某个草堆的投影,方才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闭上眼睛,思绪却愈发烦乱,一时间他甚至希望那些沙门说的是真的,死去的人只不过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只要有相应的法术,就能够将他们的灵魂召回到现世,与亲人相会。如果真的如此,自己就能召回父亲的灵魂,向他请教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他现在太需要建议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疲倦渐渐抓住了扶余隆,他渐渐遁入梦乡,整个晚上,他的梦中都被许多零散的碎片充斥着,不过却没有出现扶余义慈的身影,自然也没有得到他渴望的建议。天籁小说网 —————————————————————————————————— 周留城。 扶余丰璋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犹如石像。城门外,相隔着原先是市场的废墟,就是白村江了,河面上船影重重,那是唐人的舰队。那些巨大的战船已经封锁了水路,将周留城完全包围了起来。 城墙上每隔二十步便有一支火把,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发暗弱,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黑夜吞没。那是用来防备唐人可能的夜袭的,周留的城墙虽然坚固高大,但城后的人心却虚弱不堪,扶余丰璋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逃离战场时看到的场面:数千名位于右翼百济士兵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向唐人投降,那成片放倒的白色旗帜仿佛被秋风吹过的芦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百济人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当初我杀鬼室福信错了?可我是名正言顺的大王,鬼室福信不过是一介臣子罢了,而且鬼室福信专权跋扈,多行恶事。大王诛杀权臣,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且我也没有株连他的家人部属,为什么会人心离散?难道是扶余氏的气数已经尽了?” 扶余丰璋的心似乎被毒虫啮咬,他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在此之前百济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无论胜负,百济人都会竭尽全力,直到败局已定,才会四散逃走,愿意投降唐人的少之又少,像这样情况不对就几千人弃甲归降的从未有过。如果这样下去,自己能当这个王的时间也就指日可待了。 “陛下,陛下!” 扶余丰璋心情烦乱的转过身来,看到卫队首领站在面前,旁边是负责守卫脚下城门的军官,神色局促不安,在他的身后是六名五花大绑的士兵。 “怎么回事?”扶余丰璋问道。 “这六个人是逃兵!”卫队首领大声道:“他们企图乘着夜色,从城墙上放下绳索,逃下城外。他却私自把这几个家伙释放了!” “连这些小老鼠也开始逃脱这条沉船了!”扶余丰璋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目光转向守门军官:“是真的吗?” “陛下!”守门军官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小心的辩解道:“是这么回事,我已经鞭打过他们了,您可以看看他们背脊上的鞭痕!” “这么说都是真了?”扶余丰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守门军官显然已经慌神了,他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属下手下的士兵军心不稳,如果依照军律将他们处死,我害怕会引起兵变,无法收拾。所以属下只处置鞭刑,我觉得这样会——啊!” 第两百二十九章 凶残 凄厉的惨叫声斩断了守门军官无力的辩解,扶余丰璋从对方心口拔出剑来,在死者身上擦干血迹,冷笑道:“逃走的人是叛徒,私放叛徒的人也是叛徒,叛徒只有死路一条。来人,把这家伙的首级砍下来,用长枪挂在城头,让所有人看看叛徒的下场!” “遵命!”卫队首领上前领命,他看了看另外六个被五花大绑的逃兵:“那这六个家伙怎么处置?也砍头示众吗?” “这六個家伙?”扶余丰璋看了看那六个已经瑟瑟发抖的逃兵,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既然他们要逃出城去,那就让他们出城!” “啊?”卫队首领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砍断手脚,挖去眼睛,然后从城头上丢下去,让所有人看看当逃兵是什么下场!” —————————————————————————————————————————————— 唐营。 柳平吉没穿盔甲,他这是穿着一件棕色的直缀,右手拿着一根枣木短杖。在他的背后,一面面标志着各种显赫官职、名号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这些旗帜下,站满了身着华丽盔甲的人们,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比柳平吉身份高贵、地位显赫。在朝阳下,每一个人身上的盔甲都闪闪发光,屏住呼吸,目光聚集在柳平吉身上。 “禀告参军,霹雳车都准备好了!” 在认认真真的完成了每一道工序的检查之后,柳平吉跑到王文佐面前,单膝跪下,沉声禀告。 “做得好!”王文佐嘉许的向柳平吉点了点头,在众人中他的盔甲是最朴素简单的——只是一副寻常的皮甲,他走到刘仁愿马前,沉声禀告:“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么快就好了?”刘仁愿笑的很轻松:“也好,今日便让我等开开眼界,看看三郎这霹雳车的厉害!” “其实照我看,有无霹雳车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孙仁师看上去更轻松,一副胜券在握的这样子:“昨天晚上有越城来投的百济人就有两百余人,听他们说扶余丰璋残暴不仁,将触怒他的士卒砍断四肢,挖了眼睛,从城墙上推下来。如此人心解离,我等就算什么都不干,多则一个月,少则十余日,这周留城就不攻自破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仁轨笑道:“这霹雳车也不光是为了破城,除此之外还能炫耀武威,让百济人、倭人、新罗人都看看我大唐的武威,这样就不敢有二心,对于将来平灭高句丽大有裨益呀!” “刘刺史说的是!”孙仁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对了,这霹雳车与《三国志》中曹袁官渡之战中曹军所用之霹雳车同名,这可是一件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仁轨笑道:“咱们这些人中也就王参军亲眼见过这霹雳车,你若是想知道,待会去问王参军便是!” “你是说王文佐,王参军?这霹雳车是他所造?”孙仁师又惊又疑。 “不错,他素来有巧思,不光是霹雳车,那‘蝎子’也是他所造!” “什么?你是说拿可以连续发射的强弩?”孙仁师大吃一惊,投向王文佐的目光也愈发惊疑不定。 “不是他又有何人!”刘仁轨笑容依旧。 轰隆。 巨大的响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孙仁师惊疑不定的向那个奇怪的机械望去,只见随着装满沙袋的木头下沉,另外一端的长臂开始转动,然后连接长臂末端的长索被牵动带起,将末端皮囊中的石弹甩上天空,最后石弹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离开皮囊,向远处的周留城飞去,落下时越过城墙,砸在城内的某个位置。 “刚才的石弹是落在周留城内了,我没有看错吧?”孙仁师问道,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 “没错!”刘仁轨要好一点,但也是惊疑不定:“这里距离城墙至少有三百步,石弹落地时距离地面至少有六七丈高,那这霹雳车就算再退出去四五十步也能打到城墙!” “没必要!”孙仁师摇了摇头:“三百步远,城内守贼又没有八牛弩,干嘛还要退的更远?” “这倒是!” “不错!” “就算是八牛弩,这个距离也射不中什么了!” 众人此时也从初次看到霹雳车威力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正如孙仁师所说的,在当时的东亚世界能够在三百步外开火命中的只有八牛弩等少数几种高技术兵器了。而即便是大唐,八牛弩恐怕也就两京的武库里才有配置。像百济这种边鄙小邦怎么会有,若是担心那就是杞人忧天了。 “王参军,这霹雳车方才发射的石弹有多重?”杜爽心思更细些:“若是只有七八斤的,虽然及远但不能毁坏城墙,就有些美中不足了!”23sk. “诶!”孙仁师笑道:“便是七八斤的也够用了,将陶罐里装满鱼油便是,那城内屋顶十之八九都是茅草铺成,只需夜里投些进去,满城火起,贼子便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 “不错!” “孙将军这法子好,反正这周留城中都是顽冥不化的逆贼,全数烧死也是罪有应得!” 听着众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如何用油弹火烧周留城,王文佐额头上不禁生出一层冷汗来,以当时瓦片的昂贵程度,即便是长安城内也有不少房屋还在用茅草房顶,更不要说这周留城了,要是如孙仁师的办法火攻,周留城内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而且全部战利品也会付之一炬,他赶忙插话:“回禀杜长史,这霹雳车最大可发射一百七十斤的石弹,足以摧毁周留城的城墙和望楼,无需用油弹也可破城!” “一百七十斤石弹?”孙仁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真?王参军,军中无戏言呀!” “孙将军若是不信,可以走近看看,方才射出的就是九十斤的石弹!只是若要更重的就要调整配重!” “无妨,九十斤也足够了!”孙仁师兴致勃勃的走到投石机旁,他甚至亲自弯腰企图将一枚打磨过的石弹抱起,但刚刚离地就放了下去:“好重,好,好,这一次就用这个!” 第两百三十章 冲击 “平吉,就用这个!”王文佐指了指那枚石弹,柳平吉应了一声,几名士兵跑了过来,他们用撬棍将那枚圆形石弹滚到皮囊旁,然后合力将石弹滚入皮囊中,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停当,柳平吉目光转向王文佐,王文佐点了点头。 轰! 随着一声巨响,随着木斗从空中坠落,巨大的冲量将另一端的长杆抬起,扯动长索和皮囊,将沉重石弹甩向天空,在抵达最高点后被地心引力重新扯向地面。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中那个小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中了!” “打中了!” “好,打了個正着!” 众人爆发出一片欢呼声,这一次石弹击中了城墙,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距离城头还有两丈有余的地方被携带着巨大冲量的石弹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几秒钟后,窟窿的上半部分城墙上出现无数裂纹,然后缓慢的倒塌,城头上的守军惊恐的叫喊着,向两旁逃去,但还是有不少人随着城墙一起坠落城下,仿佛那些巨大的碎块。 “快,快再来一次!”孙仁师大笑道,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找到了心爱的玩具,大声催促道:“这些家伙都站在那个轮子里干嘛?若是累了就赶快换人,别耽搁了战机!” “孙将军莫急!”王文佐赶忙劝阻道:“您看到那个轮子在转吗?他们这是在把木斗升上去,只有把木斗升到高处,才能重新装弹!” “哦哦哦!这不是井里提水的辘轳吗?只是比寻常的大了不少!”孙仁师看了王文佐一眼:“这玩意是你想出来的?着实是好东西,将士们不流一滴血,就能履坚城如平地!” “是末将的一点想法,但能造出来却是众人的功劳,非末将一人之功!” “好,好!”孙仁师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你还懂得谦退自守,很好,非常好!”他转向刘仁愿:“刘都督,难怪你一定要把王参军调回来,原来是有这等利器,为何不早说!” “我事先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刘仁愿笑道。 “您事先也不知道?”孙仁师惊讶的看了刘仁愿一眼,确认对方没有撒谎:“王参军,这种事你连刘都督也瞒着?” “回禀孙将军,在下并未隐瞒刘都督,刘都督也知道我在试制攻城利器,只是这霹雳车造不造的出来,何时造出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自然也无法向刘都督禀告!”王文佐笑道:“仰仗天子威灵,大都督支持,将士用命,前几日在任存山城之下我才确定这霹雳车着实可行,便紧赶慢赶着带来了,瞒着这二字着实担不起。” “好,好,好!”听到王文佐这番滴水不漏的应承,孙仁师也只有说好的份了,他看了看刘仁愿,又看了看王文佐,摇头叹道:“居上者坦荡不疑,居下者尽心用事,非大都督无有参军之力,非参军则无大都督之功,千载之后,二位必留名于竹帛,得以不朽,孙某得有幸窃居行末,实受惠良多!” “哪里,哪里,若是当真能如孙将军所言,那也是众人之功,刘某忝居其位罢了!”刘仁愿听孙仁师提到能留名史书,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唐初还是一个贵族社会,一个人的地位和权力很大程度上并非取决于个人的能力,而是其出身。而所谓出身,便是指先祖的事功,就拿闻名天下的清河崔氏举例,其发迹便是由曹魏时崔林、崔琰开始。若是刘仁愿能够因为平定百济而留名青史,不但自己能得到恩赏,雕鹰刘氏的声望也会随之大大提高,甚至跻身高门大族的行列,这才是当时刘仁愿最看重的。 —————————————————————————————————— 周留城内。 “快,再快些!” 军官挥舞着钢刀,竭力催促着民夫们将装满砂土的麻袋堆叠起来,在西北城墙角内侧形成一道矮墙,那儿已经累积被四发石弹击中,出现了一个约有五六米宽的缺口。 空气又潮湿又是闷热,民夫们背着沉重的沙袋,气喘吁吁的沿着坑坑洼洼的街道择路而行,刚刚倒塌的望楼将许多碎石木破落在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被其绊倒,但此时无人偷懒,还不等摔倒之人爬起,旁边就有人抢过沙袋向前跑去。天籁小说网 扶余丰璋坐在二三十步外的一间凉棚里,注视着这一切,茶棚紧贴着城墙,除非石弹能够将整段城墙摧毁,那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当他抬起头时,他能够看到某张苍白的面孔在城墙的垛口后面或者射塔的顶楼里,他不知道那些脸后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肯定不会是对一个国王的尊崇。 又一枚石弹落地,击中了大约三十步外的一栋二层楼房,楼房如被一只巨手抹去,化为一堆废墟,扶余丰璋面前的桌子剧烈的震动,碗中的茶汤四溅,弄脏了扶余丰璋的前襟。一旁的侍卫赶忙上前,单膝跪下,替扶余丰璋清洁衣襟。扶余丰璋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警惕的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全身在剧烈的颤抖,那声音是牙齿剧烈碰撞产生的。 “殿下!”侍卫惊讶的抬起头,扶余丰璋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切正常:“不用擦了,你退下吧!” “是!”侍卫退到一旁。 我在害怕!扶余丰璋转过身,面朝城墙,这样就没人能看到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害怕,身为国王此时应该站在高处、身着华丽的盔甲、大声激励士兵们英勇战斗,最终赢得胜利,就像诗歌和传说中描述的那样。但现实不是这样的,没人和你较量气力、勇气和武艺,只有从高处落下的巨大石弹,在它面前勇士和懦夫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滩血肉,死的可笑、荒谬、毫无意义。 又一次巨大的震动打断了扶余丰璋的思绪,不等他转过头,第二声巨响几乎震破他的耳膜,这让扶余丰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当他转过身来,发现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许多人瘫软在地,瞠目结舌的看着远处的西门——那座坚固的门楼只剩下半边,另外半边横躺在门内的空地上,仿佛传说中巨人的尸体。 第两百三十一章 逃走 我受够了! 扶余丰璋告诉自己:这不是打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自己这也不是逃跑,而是寻机再战。他伸手招来守门校尉:“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天黑之前,必须把复壁建成!” “是!”校尉本能的挺起了胸脯,旋即迟疑的问道:“那大王您——?” “我现在回王宫去,那儿有更重要的事情!”扶余丰璋注意到了那校尉脸上露出的鄙夷之色,但他懒得理会,是的,自己是临阵脱逃的懦夫,而他是坚守阵地的勇士,但这两者在落下的巨石面前都是一滩肉泥,有任何区别吗?自己必须活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他跳上侍卫前来的坐骑,高声喊道:“天黑之前!”他高声强调,然后策马离去。 当扶余丰璋回到王宫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跳下坐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登上台阶,穿过长廊,经过一个长满紫藤和花卉的庭院,这里便是内院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进入这里。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安培晴子一边问话,一边替扶余丰璋解下满是尘土的披风。 “糟糕透了!”扶余丰璋对自己的妻子直言不讳:“如果援兵不能五天内赶到,周留城就保不住了!” “五天,这么快?”安培晴子将披风交给侍女,接过沾满温水的布帛替扶余丰璋擦拭脸上的尘土:“周留城的城墙不是很坚固的吗?” “是很坚固!”扶余丰璋惬意的享受着妻子的服侍:“但唐人的投石机更可怕,那玩意可以在三百步外将上百斤的石块投过来,再坚固的城墙也承受不住的!” “三百步外?上百斤的石块?”安培晴子红润的脸颊顿时变得惨白:“这怎么可能?唐人莫不是掌握了鬼神之力?” “如果今天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扶余丰璋叹了口气,他抓住晴子的双手:“晴子,周留城现在已经不安全了,这里就是个囚笼,我们必须准备后路了!” “后路?” “对,逃走的道路!忠胜在任存城还有不少军队,你的父亲也在那边,只要我能逃到那边去,就还能和唐人周旋,而如果我被唐人抓住,那就一切都完了!” “可是城内还有不少士兵呀?”安培晴子问道:“守城不行,我们可以出城和唐人野战!” “我们已经打过了,结果呢?唐人的骑兵比我们强很多,在野战中我们赢不了!”扶余丰璋摇了摇头。 “那你逃到了任存山城又如何?唐人有那样的投石机,照样守不住的!” “任存山城比周留要险峻的多,唐人未必能攻下来!”扶余丰璋柔声道:“就算守不住任存山城,我们还可以逃到高句丽去,高句丽是大唐的死敌,泉盖苏文肯定会全力支持我的!大唐距离百济很远,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下去,一定有复国的一天!” “逃到高句丽?”安培晴子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去那儿?回筑紫不好吗?你还记得橘广庭宫吗?那儿的庭院多美呀!橘树又要结果了的!我们可以住在那儿,直到冬天再回飞鸟!”说到这里,安培晴子的声音渐渐变小,眼睛微闭,她握住丈夫的手,脸上也现出了甜美的笑容,已经沉浸在对美好过去的回忆中。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扶余丰璋硬着心肠从妻子手中抽出右手。 “回不去?”安培晴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你也许还能回去,我是肯定回不去了!”扶余丰璋低声道:“中大兄皇子派出了那么多军队来百济,如果战败的话,就必须有一個人为此负责。而我背后没有任何势力支持,肯定会被第一个推出来当做替罪羊!” “谁说你没人支持?父亲还有整个安培氏都会支持你的!” “如果战败的话,安培氏必然元气大伤,只怕令尊都要受到牵连哪里还有能力来支持我?”扶余丰璋苦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他也会把你我分开,以避免受到牵连吧!” 安培晴子瞪大了眼睛,突然而来的残酷事实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几分钟后她才抽泣道:“怎么会这样?” “晴子你别这样,我这也是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扶余丰璋赶忙抱住妻子:“如果援兵能在城破前赶回,我们内外夹击击败唐人,那自然就最好了!” 仿佛是指尖触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安培晴子死死抓住:“对,援兵一定会赶到的,他们一定会赶到的!” ———————————————————————— 风席卷着潮水,向白村江口涌去,海浪飞溅,仿佛一条绵延的白线,逆流而上,向岸边撞去,溅起冲天的浪花。 隆隆的号角穿越海面,声音嘶哑深沉,仿佛魔鬼的呼唤,船船相传。“所有船都降下帆!”物部连熊下了命令:“换上桨手!向右岸的沙滩靠过去!”随着传令声,桨手们开始用力划桨,这个时候长桨比船帆可靠的多。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物部连熊的船靠近了沙滩,距离岸边还有二十余步,他就跳入海中,海水刚刚淹没他的腰间,他大步涉水,登上沙滩,张开双臂与早已守候在此的男人相互拥抱:“守君大石,我听说你被被有间皇子的事情牵连了,真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是呀!我当时被中大兄皇子流放到上毛野国去了,本以为很快就会被他的人陷害而死,却想不到只过了一个月就接到了赦免令,然后就来这里了!”守君大石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只是双目略有些狭长,右边脸颊上有道伤疤,看上去有点苦相,他是日本武尊的双胞胎哥哥大碓命之后,算来是天皇家族的旁枝,与有间皇子交好。有间皇子被中大兄皇子设计杀死后,他也受到牵连,被除以流放之刑,不久后才得到赦免,被派到百济来了。 “葛城需要你的族人来给他卖命,所以才赦免你的!”物部连熊冷笑道:“你知道吗?上毛野君稚子、间人连大盖、巨势神前臣译语、三轮君根麻吕、大宅臣镰柄他们都来了,除了安培比罗夫,都是葛城的政敌!打赢了唐人葛城很高兴,打输了莪们死在这里他更高兴!” 第两百三十三章 密谋 “是呀!”守君大石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掌握着朝廷,有大义名分在手,有间皇子死后皇族中就再也没人可以和他抗衡,我们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这倒也是!”物部连熊脸色阴沉,在当时的大和国,虽然各大豪族发动政变袭杀皇族甚至天皇本人的屡见不鲜,但无论哪家政变成功都不会自己篡位登基,而是从天皇家族中拥立另外一人为王(通常与本族有血缘姻亲关系)。 究其原因,与政治上极为早熟的古代华夏国家不同的是,当时的大和国家还是一个神权国家,对天照大神系的崇拜是大和国家的统治基础。统治阶级上层虽然不信那些神话,但他们也不敢完全无视,毕竟一旦国家瓦解,他们就得面对内部民众的反抗和外部蛮族的入侵,只有死路一条。23sk. “对了!”物部连熊猛地一拍大腿:“你刚从飞鸟来,对国内的情况肯定很清楚,有间皇子被杀,那他的妹妹琦玉皇女有没有受到牵连?” “琦玉皇女?那怎么可能!”守君大石笑道:“她是这代天照神宫巫女的不二人选,谁敢动她?有间皇子被杀那天,琦玉皇女就被天照神宫的人保护起来了,除非葛城疯了,绝不会对她动手的!” “那就好!”物部连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你方才不是说皇族之中已经无人能和葛城抗衡,那琦玉皇女呢?” “琦玉皇女?她可是女的!” “女的又如何?天皇乃是神,哪有男女之别?再说刚刚去世那位不也是女的,还当了两次呢!” “这倒也是!”守君大石点了点头,依照日本神话理论,天皇乃是神灵,神灵虽然外表有各种形态、比如男女、野兽、飞禽等,但其本质乃是神,并无男女之别。 所以只要当上天皇,就不再是凡人,自然也就没有男女之别。所以从理论上讲,只要是天皇家族的血脉,无论男女都有权利登基,琦玉皇女自然也不例外。 “有间皇子是琦玉皇女之兄,若是有向葛城报复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物部连熊兴致勃勃的分析道:“天照神宫自然是站在她一边的,而且她还深得百姓的喜爱,苏我、伴造那几家至少也不会反对,只要咱们能杀了葛城,剩下的问题琦玉皇女都能帮我们解决了!” “诶!”守君大石拍了下物部连熊的脑门:“你未免想得太远了吧?咱们现在在百济和唐人打仗,胜负未卜,葛城在筑紫,隔着上千里路呢!怎么杀?” “可以先请族中巫师作法诅咒嘛!” “这倒也是个办法!”守君大石点了点头:“不过他身边肯定也有法术高强的阴阳师、巫师、高僧保护,-诅咒未必有效,若是被发现了,便是灭族大祸!” “这倒也是,那我还有一個办法!” “还有办法?什么办法?” “投降唐人,然后借唐人之力诛杀葛城!” “住口!”守君大石一把将物部连熊扯到旁边,确认左右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唐人可是我们的死敌,两边正杀得你死我活,你怎么就想着投降?” “哼!”物部连熊冷笑了一声:“杀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如果我们水战打输了,能活着回到筑紫的又有几人?那时候葛城是会继续调兵遣将和唐人打下去,还是想方设法和唐人议和?” 守君大石顿时哑然,前后派到百济的倭军已经有四万余人,对于当时的大和国已经可以算是倾国之兵了。而当时的大和国家还没有完成后世著名的“大化革新”,并未形成以班田制为经济基础的律令制国家,自然也没有隶属于国家的常备军。 其派来百济的这支军队是由诸多豪族的部民军队临时编练而成,一旦损失,再想重建新军绝非易事。即便能够重建新军,损失的舰船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兴建补充的,而大和国的心腹之地就在今天奈良盆地周围,距离今天的大阪不过一两日路程,而当时大和国国都连城墙都没有,唐军的船队完全可以直捣腹心,中大兄皇子只能在亡国和城下之盟之间做选择。 “可,可是你我两家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人,做不得主的。其他人心里怎么想,也不知道呀?”守君大石低声道。 “这有何难!”物部连熊笑道:“你我先派出使者与唐人联络,表明心意,开打时将自家兵船放在后队,让其他人先攻。他们吃了唐人的苦头,咱们再来劝说,自然事半功倍!” “不错!”守君大石眼睛一亮,其实他方才已经被物部连熊说动了心意,只是两家兵力不多,自然也没什么发言权,如果煽动不成,反而会害了自家性命。但若是依照物部连熊说的,只要暗中派人与唐人联络,将自家兵船躲在后面,并无风险。而前军若是打赢了唐军,他们跟着上前就是,若是前军打输了,自己和物部氏所部完好,无论是反戈一击还是鼓动其他人投降都很安全。 “你这计策甚好,只是这与唐人联络的事情需得隐秘,若是泄露出去,有灭族之祸!”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会派心腹族人前往!”物部连熊笑道:“只是若要取信于唐人,需得有凭证,否则唐人干嘛要相信你我?” 守君大石见物部连熊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显然早已有了盘算,他咬了咬牙,道:“也罢,取纸笔来,我写下誓书便是!” —————————————————— 周留城下,唐军营地。 在定惠眼里,王文佐似乎和身上的钢铁盔甲融为一体,钢铁的手、钢铁的胳膊、钢铁的腿、钢铁的躯干、钢铁的心。 数百年来,凭借源源不断从大陆流入日本列岛的移民,倭人已经逐渐掌握了冶炼铁和制造铁制工具的技术,倭人的工匠已经能够制造铁镰刀、铁斧、铁犁、铁矛、铁剑以及铁箭头等铁制工具和武器,但倭人工匠的技艺还远远无法与大陆的同行比拟,尤其是盔甲,定惠一直很好奇唐人工匠是怎么把像铁这么坚硬而又沉重的金属像皮革和丝绸一样随意扭曲,将使用者全身完全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两百三十四章 使者 “人带来了,就在外面!”贺拔雍走到王文佐身旁,附耳低语道。 “带进来吧!”王文佐道,他拔出佩刀,横放于膝,似乎想要恐吓谁。 “进来吧!”贺拔雍走了进来,他一把揪住来人的胳膊,强迫其双膝下跪:“你这倭奴,还不下跪?”天籁小说网 哪来的倭人使者?定惠立刻辨认出跪在地上的是个真正倭人武士,身材敦实,脸型消瘦,双颊有代表家族的刺青,可能是因为陡然看到灯光的缘故,他的眼睛眨个不停,泪水盈眶,看上去有些滑稽。 “是物部氏的刺青!”借助灯光,定惠终于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他犹豫了下,最后决定还是暂时不要说出来,见机行事。 “定惠禅师!”王文佐道:“这是個倭人使者,劳烦你替我通译一番,先问问他的来历!” “遵命!”定惠向王文佐躬了躬身体,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意欲何为?” 使者又惊又疑的看了定惠一眼:“你这僧人,怎么会说我国言语,你也是大和国人?” 定惠不敢多与对方纠缠,以免引起王文佐的怀疑,催促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快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性命难保!” “我是物部氏首领物部连熊的使者,奉首领之命前来!”那使者看了看王文佐膝盖上的横刀:“那位横刀将军是什么身份?可是唐人中可以言事的贵人?” 定惠翻译了一遍,王文佐点了点头:“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便是!” 定惠点了点头,将王文佐的官职身份告诉了那倭人使者,然后道:“你猜得不错,这位便是唐军中可以言事之贵人,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他!” 那使者闻言大喜,伏地向王文佐磕了两个头,扯开上衣,从胸口撕下一块皮来,从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倒把一旁的贺拔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胸前并无伤口,原来对方将一块熟皮紧紧贴在胸前,看上去便和旁边的皮肉一般,当中夹层存放了些细小物件,若是不细心察看决计看不出来。 王文佐从定惠手中接过一看,却是两张薄纸,上面书写的都是汉文,倒是用不着翻译了。他粗粗看了看,却是两封投诚的誓书,誓书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大和国中的中大兄皇子倒行逆施,残害良善,逼迫国中百姓与大国为敌。他们知晓大唐乃当世大国,大和国与其为敌简直是螳臂当车,因此想要弃暗投明,临阵倒戈,还请收纳,王文佐懒得再看便跳过去了,直接看最后的落款,分别是物部连熊,守君大石。 “你说物部连熊是你家首领,那守君大石又是何人?” “守君大石官拜后将军,乃是我家首领的好友!” “后将军?”王文佐眉头微皱,他对于倭人的官制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再过定惠和尚翻译之后:“口说无凭,军国大事,仅凭两份书信叫我如何相信尔等?焉知这不是尔等设下的诈降圈套?” 那信使听了定惠和尚的翻译,赶忙大声道:“贵人请放心,我家主人将居后阵,一旦交锋,主人和守君大石二位就会升起白旗,反戈一击。只要贵人这边早有准备,莫要误伤了好人便是!” “误伤好人?两个叛徒也敢自称好人!”王文佐不禁暗自冷笑:已经知道了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的计划。两人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让队友先上,自己躲在后面,再见机行事;若是唐军赢了,便反戈一击,若是队友赢了,那就另说。事先派人前来联络是害怕唐人杀顺手了,一股脑儿把自己也一起灭了。 “你家主人倒是打的好主意!”王文佐冷笑道:“躲在后面坐观成败?就这还说自家是好人?这世上岂有这么好事?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想要投诚大唐倒也可以,但必须着实立下功劳,等到胜负已分之后再来做些顺水人情是不够的!” “是,是!”那信使脸上血色尽失:“小人会把贵人您的话转告我家主人!” “很好!贺拔!”王文佐道:“你带他下去,让他饱餐一顿,再给他换身锦袍!“ “遵命,参军!”贺拔雍道。 随着贺拔雍和倭人使者的离去,王文佐长出了口气,他还刀入鞘,取下沉重的头盔,在桑丘的帮助下脱下沉重的铁铠。定惠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应该告退,还是应该留下。 “禅师!”脱下盔甲,王文佐轻松的活动了下肩膀:“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中大兄皇子的心腹,对不对?” “心腹?是的!”定惠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尤其是他的汉学越来越深入之后,就更不喜欢了,但在王文佐面前,他不敢撒谎,尤其是不敢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那你应该对中大兄皇子很熟悉吧?”王文佐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短袍,他舒服的坐在胡床上,双腿交叠,拿着一杯酒,示意桑丘也给定惠倒上一杯:“你也来一杯吧!放轻松一点,我只是对中大兄皇子这个人很好奇。你随便说点什么,只要是和他相关都行!” 定惠接过杯子,他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酸疼,眼前的男人表现的越是轻松,他就越是紧张。定惠下意识的喝了一口,却被杯中液体强烈的刺激性呛了一下,禁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了,禅师不喜欢这口味?”王文佐笑了起来,他挺喜欢用点小伎俩来耍弄对方,倒不是对这个人有恶感,只是打破对方的矜持能给自己带来一种禁忌的快感。 “没什么!”定惠狼狈的擦去脸上的泪水:“这,这酒怎么这么辣?” “辣?哦哦!”王文佐笑了起来:“我让桑丘往酒水里撒了些干姜粉,喝了对身体有好处!怎么了,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桑丘,你给禅师一杯没掺姜粉的!” 定惠接过桑丘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才觉得好了点,苦笑道:“贫僧从未尝过这么辣的酒水,真是有一把火在口中烧一样!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中大兄皇子 “是吗?”王文佐笑了起来:“看来贵国平日里口味应该清淡的很啦,只是不知为何那中大兄皇子手段如此辛辣呢?” 定惠没想到王文佐话题陡然转到了中大兄皇子身上,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事,岂可以常人之言行拘束?再说贵国之文皇帝,不也是如此吗?” 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定惠的回答十分大胆,他口中的文皇帝指的便是唐太宗李世民,其登基靠的便是弑杀兄弟,逼迫父亲李渊传位于他,但其后文韬武略冠绝当代。这与中大兄皇子先后发动政变杀死苏我氏、有间皇子,改革政治,用兵于朝鲜半岛颇有相似之处。定惠的意思很明显,即像中大兄皇子这样的人杰,应该看他一生的功业,而不是用常人的道德来评价。 “不错,不错,这中大兄皇子之所作所为,倒是与我大唐太宗皇帝颇有几分相似!”王文佐笑道:“只是这么说来,那这两封誓书来的还真是时候了,掐断幼苗总比砍树容易,不是吗?” 定惠低下头,避开王文佐的眼睛,对方在笑,但眼睛里却全无笑意。 “您还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关于这位中大兄皇子的,只要是实话都可以!” 当定惠和尚离开帐篷时,天边已经将明。王文佐走出帐篷,看着远处天边的那一缕鱼肚白色,长长出了一口气,整整听了两个时辰诡计和阴谋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是这家伙还是个满手血腥的阴谋家,但没有办法,对付这样的家伙,匕首和毛笔比长矛和弓箭更有效。 在后世的中国史料中,中大兄皇子的形象还是很伟光正的,毕竟正是他开始的“大化革新”让日本完全倒向大唐,从律法、服饰、音乐、经济完全向大唐学习,后世的日本京都奈良更是几乎就是缩小版的长安城,对与自己曾经的学生,中国人总是很难抱有恶感的。但后世人没有注意到的是,日本是当时东亚世界极少数其君主没有接受大唐官职的国家,尤其是倭人在白村江之战惨败之后,不但能够迅速修复与大唐的关系,保持国家独立地位,作为当时大和国的实际执政者,中大兄皇子身段之柔软着实让人惊叹。 此时的王文佐看来,如果自己能击败倭人远征军,其战果只是迫使倭国势力退出朝鲜半岛,放弃其“日出国天子”的梦想未免有些太浪费了。此时的大和国正处于从豪族联合体向律令制统一封建国家转变的关键时期,而同样的过程,在中国是耗费了从周到秦近千年的时间,其间的反复和波折不计其数。天籁小说网 而日本之所以能这么快,一個是有唐帝国这么一个模版可以借鉴学习、其二是国土面积要小得多;其三就是出了中大兄皇子这样一个不世出的枭雄。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中大兄皇子,大和国家不但无法如此迅速的完成向律令制国家的转变,甚至会因为向朝鲜半岛扩张的失败而导致内部矛盾爆发,统一国家崩溃,重新变回诸国林立的分立状态。换句话说,只要击倒中大兄皇子这个人,就能撬动原有的历史车轮,让其向自己希望的方向转动。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大的诱惑呢? 所以不但要击败倭人,而且还要尽可能的收编倭人中的反中大兄皇子势力,在必要的时候将这颗定时炸弹丢回去,将其炸的粉身碎骨。伟大的统帅能够赢得一次会战,影响这个世界三十年,而伟大的政治家能最大化胜利的结果,影响世界三百年。 唐军帅帐。 “这么看来,倭人军心不稳呀!”刘仁愿放下那两封誓书,笑道:“这仗还没开打,就已经有人输诚了!” “嗯!”刘仁轨笑道:“王参军,这么看来你是想先破倭人,再攻周留城了?” “不错!”王文佐直言不讳:“有了霹雳车,周留城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扶余丰璋在城中也不过是尸居馀气罢了。反倒是城外的倭人船队,若是先破城,他们就会乘舟逃走,遗患无穷。不如先破倭人船队,周留城自然不攻自破!” “先破倭人水军,再攻周留城?”刘仁愿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杜爽和孙仁师:“杜长史、孙将军,你们二位怎么想?” “我素喜野战,一日便能决定胜负,不像攻城,筑长围,堆土山,动则旷日持久,糜费钱粮!”孙仁师笑道。 “孙将军看来是赞同三郎了!那杜长史呢?” “若能如王参军说的,自然是最好!只是——”杜爽很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只是水上交锋,胜负难料,可有万全之策?” “杜长史,战阵上岂有万全之策!”刘仁轨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照我看,有个六成胜算就可以打了!” 杜爽顿时语塞,他看了看刘仁愿和孙仁师,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都是赞同刘仁轨方才的话的。 “三郎,说说看打算怎么调配兵马?”刘仁愿见意见已经统一,便问道。 “其实刚刚末将确实想对杜长史说,万全之策我还是有一个的!”王文佐笑道 九天后,白村江入海口。 汹涌的河水涌入海中,与海潮相互撞击,激起了滚滚暗流,变幻无常的海风推动着海浪,形成了一条细长的白线,直到视野的尽头。 物部连熊站在旗舰的前甲板,物部氏的船队紧随其后,在他的右手边则是守君大石的船队,在海风的吹打下,他头顶的船帆哗啦呼啦作响,变幻无常,就好像他此时的心。 “大都督命令你们留在船队的最后,见到红旗就反戈一击!” 这就是信使带回的口信,显然唐人已经有一个计划,而自己和守君大石知道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这样即便自己就无法知道计划的全貌,即便改变了主意,对唐人也没有太大的危害。对于这些,他只能安慰自己,这至少说明唐人的将领是个有能之人,被人防备总比跟随一个蠢货要好。 第两百三十六章 拍杆 号角声穿越海面,深沉嘶哑,仿佛恶鬼的呼吸。物部连熊举起右手,高声下令:“降船帆,所有桨手在位!”23sk. 随着号令声,物部氏的战船甲板上一片混乱,速度也慢了下来。这说明前队已经发现了敌人舰队的踪迹,众将约定一旦发现敌船,就只许用船桨,降下船帆,避免交战时被唐人的各种纵火物点燃船帆, 物部连熊向周留城方向望去,在这个位置,他还看不清那座大城的身影。不过他能够看到“高天原“号的身影,她是唯一还悬挂着船帆的倭人船只。中大兄皇子和齐明天皇正是乘坐着这条船从飞鸟航行到筑紫的,准备大军渡海远征朝鲜半岛,这一次,他将这条船交给了安培比罗夫,由于安培比罗夫指挥援兵前往任存山城了,所以乘坐该船的便是倭人船队的最高指挥官上毛野君稚子。 对于高天原号,物部连熊非常熟悉,它有两根桅杆,两百支桨,船首像用金箔包裹,除去桨手之外,甲板上还有两百名披甲战士。以当时倭人工匠的技术,根本无法建造如此巨大的战船,为了建造这条船,中大兄皇子当初还付给请来的百济工匠一大笔钱,这也成为许多反对者攻击中大兄皇子的口实。 号角声再次响起,物部连熊侧耳倾听,他的脸色随着号角声的持续变得阴沉。依照号角声包含的信息,己方船队的前锋已经和唐人开打了,这号角声是在催促各队加快速度,尽快赶上前队,与唐人交锋。物部连熊稍一犹豫,高声道:“传令下去,各船保持桨速,整理队形,不要急进!” 白村江入海口。 六条唐人的长船正在与至少两倍与己的倭船厮杀,实际上倭人的船还要更多,但白村江入海处的水流又急又强,将倭人的船只冲的东倒西歪,难以保持队形,为了避免长桨与相邻的友船纠缠在一起,倭船不得不将船身间距拉开足够的间隔。而唐人的长船要比倭船更灵活、也更坚固、更大。他们保持着严密的队形,相互保护自己的侧舷,远则用弓弩、蝎子发射火箭、飞石,近则用船首冲角撞击,不断有倭船被他们击沉或者点燃,河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和船只的残骸,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倭人的。 “杀得好,不要放过一个!”崔弘度咆哮,桨叶在水面翻飞,发出有节奏的击水声,耳边不时传来嗖嗖的声音,那是弓手们正在向右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倭船射击——确切的说只有半条船,唐军长船的冲角将其一折两断,半截已经沉没,剩下半截毫无遮拦的甲板上站满了绝望的人,是最好的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倒入河中,鲜血四溢,将破船周围的河面染成了毫无生机的棕红色,仿佛铁锈。 呜呜呜呜呜呜呜! 战号长鸣,似乎是在催促倭人继续猛攻,更多的倭船冲破乱流,向崔弘度这边冲了过来。这一次拉长了战线,显然倭人的指挥官是为了从两翼迂回,然后将崔弘度的船队包围起来消灭。 “鸣金,鸣金,调转船桨,撤退,撤退!”高声喊道。他身后的亲兵赶忙用力敲打起一旁的铜锣来,清脆的锣声响彻河面。唐军的桨手们迅速开始向反方向划桨,唐人的长船以船首为船尾,以船尾为船首,逆水而上,向上游驶去。 唐军船队的不战而退激励了倭人的士气,他们也催促桨手,加快航速,企图追上相距不远的敌船。急促的鼓点似乎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长桨起起落落,船首撞破波浪,向前疾行,崔弘度回头看了看越追越近的倭船,笑道:“快呀,再快些便追上你爷爷了!” 从海上看来狭窄的河道,如今却辽阔了起来,周留城的身影也逐渐爬出了地平线。看到城头上依旧飘扬着己方的旗帜,倭人的士气大振。他们高声叫喊,催促着桨手,准备追上唐军,将其杀个片甲不留。 唐人的本队终于出现了,一共有一百二十条战船,分为三列,最大、也是最坚固的六十条排成第一列,后面两列各由三十条组成。崔弘度的长船消失在行列的缝隙,唐军的第一列缓慢前行,整齐的仿佛一道盾墙。 一群摇曳的火鸟从唐军的战舰起飞,冲到最高点,然后在地心引力的牵引下坠,河水淹没了大半火鸟,但还是些落在倭人的船上,火鸟炸开,火花四溅。甲板上准备登船的武士们乱作一团,他们笨手笨脚的用水去泼,但反倒激起了更大的火焰,火舌舔食着缆绳、木屑、衣服等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很快,这几条船便失去了动力,在河面上打横起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一次是雨点般的箭矢、石弹、短标,一名倭人武士中箭翻过船舷,落入水中,他挣扎着重新浮出水面,就被翻飞的长桨击碎了颅骨,重新沉入水中。河水清洗了长桨上的血迹,推动着船只继续前行。 “击鼓,吹号,快些靠上去,弓弩我们不是对手,打接舷战!” 鼓号声更加急促了,倭人的桨手们已经竭尽全力了,相比起甲板上的武士和士兵们,有甲板遮蔽的他们就要好得多,但弥漫的烟火和惨叫声是最好的兴奋剂。倭人的船队冲破箭雨和火弹,向唐军的第一阵列冲去。 “传令下去,若无军令不许发拍!”孙仁师大声道。 “遵命!”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官宏亮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王文佐偏过头去,战船两侧竖起的拍杆仿佛巨人的手臂,这种中国古代特有的水战利器其实是一根末端绑着重物的长木杆,不用时竖起,当敌船靠近时就突然放开,重物从高处落下,便将敌船击碎。显然,船只越大,层数越高,所能装备的拍杆数量和威力也就越强。像他脚下这条大船上装备的拍杆就有二十余条,尾端的巨石悬挂于头顶,让人望而生畏。 第两百三十七章 发拍 最前面的几条倭船已经逼近,绕过唐船的正面冲击,斜刺里靠了上去,企图登上唐军战船,予以围攻。 “发拍!”孙仁师大喊道。 “发拍!” “发拍!” 随着唐军的叫喊声,长达十五米的巨杆倒下,其末端的的巨石携带着巨大的冲量砸落下来,下首倭船上的桨手们拼命划桨,企图让自己的船避开拍杆,但已经来不及了,拍杆尾端的巨石准确的砸在了倭船的后半段,将其击成粉碎,而其前半段直接跃出水面,王文佐甚至能看清满是藤壶的船底。23sk. “升杆!”甲板上的唐军水手开始费力的推动绞盘,将方才落下的拍杆重新升起。随着毕竟倭船的增加,两侧的拍杆接二连三的落下,王文佐可以听到一声声巨响,在船只解体的刺耳尖啸声中,人的惨叫声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蛮夷小国,也敢触犯大唐天威!”孙仁师冷笑道,他看了看已经被化为一片片碎木的倭人战船,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他看了看一旁的王文佐:“王参军,你看我这大舰如何,有三十五根拍杆,当者皆碎,所向披靡?” “这玩意会让船只的重心变高,降低船只的适航性,在内河还凑合,但还是不如希腊火和冲角好用!”王文佐腹诽,面上却还是那副谨慎模样:“下官平日里都是陆战,哪里见过这等利器,着实是开了眼界!” “呵呵呵,王参军也不必过谦嘛!”孙仁师笑道:“我看你那霹雳车也都是难得的利器,和拍杆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时瑜亮呀!” “孙将军谬赞了!”王文佐笑道:“这霹雳车也是侥幸,并非在下一人之功!” 这时,又一波倭人快船涌了上来,箭矢与石弹飞来,只听得挡板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好似下雨一般。孙仁师此时也没心思与王文佐闲聊了,开始大声指挥各船保持队形。只见拍杆如巨人的手臂,纷纷落下,数百斤的巨石从空中坠落,将倭船的甲板击碎,把人活活打成碎骨、肉泥。最前排的唐军战船已经全部投入战斗,抓钩穿梭,铁撞锤击碎木壳,雨点般的火把在空中飞舞,相互投掷,士兵们如蚂蚁般群聚登船。在流动的浓烟中,箭矢遮天蔽日,人像蚂蚁一般死去……,幸好,至此为止,王文佐身边还无人受伤。 “参军!”元骜烈低声道:“让我也上吧!” “再等等!”王文佐保持着冷静:“你看,倭人的后继并没有跟上来,现在和我们交战的只有一部分!” 元骜烈向白村江下游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倭船已经逆流而上,但是他们并没有加入战团,而是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还真是!他们这是干什么?如果等我们拍杆再升起来,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 王文佐没有说话,而是捋着胡须思忖,正如元骜烈说的那样,拍杆这种武器固然威力巨大,但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一旦放下之后,要想再用就必须用绞盘将其重新升起,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但在接舷战时又怎么会有多余人手去拉绞盘呢?所以实际上这种拍杆都是临阵一发,只有在交锋间隙才有可能重新把放倒的拍杆竖起。所以对于倭人来说,最有利策略就应该是不断进攻,不给唐军重新竖起拍杆的间隙,发挥己方人多船多的优势,而不是在旁边坐视己方友军在苦战。 “这应该是倭人分隶各部,互不相属的缘故!”王文佐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答道,他从定惠和尚口中知道了不少大和王国的内情,但依照定惠和尚所说,中大兄皇子消灭苏我氏之后,以天皇为中心的集权统治大大加强,像这次出兵,就耗费了很大一番心血,用老黄历看人未必是对的。 “参军,您看,那应该是倭人的旗舰!”元骜烈突然指着前方喊道,那是一条足有五十步长的大船,桅杆顶部飘扬着大旗,船首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金黄色,在众多倭人船只中如鹤立鸡群,随着它的出现,原本观望的倭船也不再环伺,而是加紧划桨,朝战场冲来。 “决战的时候到了!”王文佐自言自语道,他走到孙仁师身旁:“将军,倭贼帅船已经到了,我方亦当倾注全力,一举将其击破!“ “嗯,不错,那应该就是贼人的主帅!”孙仁师看了看远处的高天原号,突然笑道:“布阵杂乱无章,水上交锋自有章法,其实仅凭人多一拥而上便成了吗?传令下去,待敌船冲进了,多用喷火筒!” 随着倭船的越来越多,河面上已经不存在清楚的阵线,许多船只纠缠在一起,相互旋转,甲板上血肉模糊,人们相互用刀剑长矛相互厮杀,每当有船只被撞坏,河水便涌入船身,成群的人落入水中,活人挣扎求生,死者寂默浮沉,无甲或者身着皮甲的人们还好,而身穿铁甲的人不论死活立刻被河水淹没,即将淹死的人们苦苦哀嚎,一直在河面上空萦绕。 周留城的塔楼上,代表着百济大王的大旗在风中飘扬。扶余丰璋站在大旗下,紧张的看着远处江面上的鏖战,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寄托在正在进行的战斗之上了。当他看到高天原号华丽的船身出现在河面上,不禁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倭人果然守诺,没有放弃自己。 “快,快,下令打开城门!”扶余丰璋回过头,大声吼道。 “城门?”身后的随从愣住了,他也不知道扶余丰璋说的是那座城门:“那我立刻派人回宫请王后出来!” “请王后?”扶余丰璋愣住了:“我让你开东门出兵进攻唐人营寨,策应援兵,你请王后干什么?” “该死!你不说开哪座们我哪里知道?我还以为你是要出城逃走呢!”随从腹中暗骂,急中生智道:“属下还以为陛下是要请王后一同看看唐人覆灭的情景呢!” 第两百三十八章 易帜 “请王后看看唐人覆灭的惨状?这倒是个好主意!”扶余丰璋笑了起来:“你速去请王后来,快,快些!” “遵令!“那侍从应了一声,长出了口气,正准备下城传令。却听到城头传来一片惊呼声,抬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i 一抹火光闪过眼帘,飞向前方,落到一条倭人大船的左舷,几乎是同时,一群赤红的毒蛇在那条船的船尾升起,翻腾,蔓延,哭嚎声从整条船蔓延开来。 两军并不是第一次使用火攻,但相比起唐军刚刚使用的喷火筒来,原先两军平常使用的火箭、火把等纵火物,不过是儿戏。这种可怕的纵火器材是一个装满掺杂了硫磺粉末等药物的鱼油的大皮囊,使用时用力推动活塞,便将鱼油喷射出去,然后点燃。这种可怕的油脂几乎无法扑灭,哪怕只遇到一点火星,就会腾的一下燃烧起来,用水浇,用扫帚扑打,都反而会烧的更加厉害。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大量的沙土覆盖,这才能减缓其蔓延的速度。而倭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可怕的武器,他们习惯性的用衣服武器扑打,往火上泼水,其结果可想而知。火星四溅之下,反而将相邻的其他船只也点着了。 “快,快用喷火筒!烧死这帮倭奴!”孙仁师见喷火筒如此有效,哈哈大笑起来:“还有,若是倭船后退,快些将拍杆升起来,把挡路的家伙拍碎!” “快,快掉头!左侧的桨手向前划,右侧的桨手向后划,后面的船不要再往前了!” 还没有被喷火筒喷中的倭船赶忙以最快的速度调转船头,在他们的眼前,火焰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一条条同伴的船只,火焰缠身的人绝望的跳入河中,发出非人的惨嚎!从唐军的大船上,箭矢和石弹还在不断飞来,突然,一根拍杆落下,溅起冲天的水柱,落下的水将甲板上的人都淋的透湿,下一秒钟,又一根拍杆落下,直接拍中一条有十五米长的倭船,这条船就好像从高处丢下的玩具般四分五裂,溅起的碎片四处横飞。 周留城上,扶余丰璋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命运之神一瞬间将他从天堂丢下了地狱,他在城楼上看的很清楚,由于倭人的船队数量太多,前队后退时,后队却继续向前,于是挤成一团,进退不得,成为唐军战船拍杆和喷火筒的最好靶子,成排的倭船被鲜红的火舌舔舐,火焰点燃缆绳和桅杆,仿佛一颗颗奇形怪状的树木,人们跳入水中,绝望的抓住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随时都可能沉入江中,就好似他的王冠。 “陛下,出城突击的士兵都准备好了!就等候您的命令?” 随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扶余丰璋却好似泥塑木雕,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随从正想再催促,突然扶余丰璋猛地转过身:“立刻回宫! “回宫?”随从愣住了:“您不是要——” “你去准备四十匹好马!把细软财物打包好,还有健骡,车辆!”扶余丰璋一边加快下楼的脚步,一边说:“大势已去,我们要乘着唐军没有腾出手来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甲板上,物部连熊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不远处的江面上,烈焰腾腾,己方的船队已经有半数起火,剩下的也在火中苦苦挣扎。火焰的亲吻使得几個小时前还威风凛凛的舰队化为葬礼的柴堆,把人变成火炬,空气中满是烟尘,箭矢和惨叫。 倭人后队的船长们,无论身份高贵与否,属于哪个部族,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唐人的巨大战船,仿佛一堵高耸的城墙,缓慢的向前移动,不时喷射出一道火光,拍杆如巨人的手臂不时挥下。绝望的倭人士兵向其射箭、投掷标枪、投掷火把,但无济于事。 一条倭船终于被饥渴的火焰吞没,成群的人们从船上跳入水中,火焰在水面上舞动,噼里啪啦、丝丝作响,压过了四周的惨叫声,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要么被淹,要么被烧,要么即被烧又被淹。 一阵热风袭来,卷起物部连熊的披风,拍打在他的脸上,将其从这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在开战之前,他的确对于己方的未来的确很悲观,因此才说服守君大石一同向唐军投诚,但也没有想到双方的实力会如此悬殊,己方会输的如此惨烈。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守君将军的船靠过来了!” 侍卫的喊声将物部连熊惊醒了过来,他扭过头,果然守君大石的座船正朝自己这边靠过来,相距还有六七米,便看到守君大石站在船舷,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刚刚搭上踏板,还没等踏板放稳,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物部连熊的船上。 “物部兄,物部兄!”守君大石一把抓住物部连熊的胳膊,将其拉到船舷:“当真是多亏了你,若非你的提醒,我和我的人只怕已经在那火堆里了!” “不说这些了!”物部连熊虽然心中得意,但也知道眼下时间紧迫,问道:“眼下这个情况,你说应当怎么做?” “怎么做?”守君大石笑道:“自然是易帜倒戈呀!还能怎么做?” “可依照原先的约定,我等是要等到唐人发出的信号才倒戈的,可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到唐人发出的讯号呀?”m.23sk. “唉!”守君大石顿足道:“物部兄你真是糊涂呀!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难道唐人一直不发讯号,你就站在这里一直干看着?唐人杀过来的时候可分不清那么多!还是乘着现在战局没全定,咱们早一分钟易帜,便能多一分功劳!” “不错!”物部连熊听了守君大石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立刻清醒了过来:“就依照守君兄你说的办,你快回你的船上去,咱们马上易帜,为大唐天子效力!” 第两百三十九章 倒戈 “好!正当如此!”守君大石应了一声,赶忙回到自己船上,两边都降下原有的旗帜,换上唐军常用的红旗来,物部连熊站在众人面前,高声道:“中大兄皇子无道,滥杀大臣,屠戮皇室,我物部氏从今往后效忠大唐天子。现在击鼓,打白旗的是敌军!” 随着鼓号齐鸣,物部氏和守君氏两部的战船陡然更换旗帜,向周围依旧打着白色旗帜的倭人船只攻去,毫无防备的倭人船只在两部战船的猛攻下被杀了过措手不及,一时间风声鹤唳,乱作一团。 唐军旗舰。 “咦!”孙仁师突然指着远处说:“王参军,你看那边倭人的举动有些奇怪!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透过浓烟烈火和战场,王文佐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不过正好一阵大风吹过,将浓烟吹散了不少,他这才看到易帜的两部船只,稍一犹豫:“孙将军,那应该是倒戈的倭军!您看,他们已经换上红旗了!” “倒戈?”孙仁师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王参军,你已经在倭人中有内应了?” “开战之前确有倭人秘密前来,但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所以末将只是敷衍了几句,倒也没当回事!” “嗯!”孙仁师点了点头:“你这么做也没错,倭贼奸猾,谁知道是不是反间之计。传令下去,待会只要是敢阻挡大军的,一律斩杀,不分红白!” “孙将军果然老成!”王文佐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孙仁师对自己未预先将倭人内应的事情告诉他有些不满,笑道:“不过此番江上一战,大破倭人,若论首功便数督领舟师的孙将军您了。能够多些倭人投诚,您面上也多几分光彩呀!” 孙仁师见王文佐服了软,心中也舒服了些:“也罢,今日杀贼杀的血染大江,足以令贼人胆落,多杀几个少杀几个,倒也无所谓了,就依王参军说的来吧,也让这些倭贼见见我大唐的仁德!” 到了中午时分,江面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江面上到处都是残破的船只碎片和尸体,绝望的倭人士兵,丢下武器,向迎面而来的唐军战船叩首求饶,有许多倭船逃向岸边,将船搁浅,士卒上岸逃走,甚至还有几条船不知如何穿过唐军的阵线,冲到了周留城下上岸,船上人丢下船逃入城中。但其实两者的结果都区别不大,上岸的倭人士兵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组织。最重要的是,舟师覆灭之后这些倭人已经是无根之木,又是身在异国,语言不通,补给没有着落,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m.23sk. 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在稍晚一点的时候派来了使者,登上唐军旗舰之后,他刚登上甲板就跪倒在地,膝行了十几步后向孙仁师和王文佐磕了十几個头。经由他的禀告,王文佐得知在除去两人的本部之外,其他倒戈乞降的倭人还有不少,共有近万人,大小船只百余只,各种军械甲仗不计其数,接下来应当如何行止,两人请孙仁师示下。 “这二人倒是机灵的很!”孙仁师笑了笑,对王文佐道:“王参军,你觉得应当如何呢?” “先让他们暂时收容倭人溃兵吧!”王文佐笑道“至于如何处置,还是等禀告了刘都督、刘刺史,一同商议再做决定为上!” “王参军说的也有道理!”孙仁师点了点头:“不过眼下他们降服未必是出于真心,很可能是形势所迫,若是就这么拖延下去,说不定迟则生变。” “您的意思是?” “就让那二人天黑前来大营拜见我们吧!”孙仁师笑道:“既然诚心归降,总不会连人都不敢来一趟吧?” 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孙仁师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此时却别有一番意味。他对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的顾虑并不奇怪,战争中迫于形势投降然后在形势改变后又反戈一击的例子太多了。即便这两人是真心投降,但他们现在麾下一万余人,又有多少是真心投降呢?会不会有人天黑之后对唐军突袭,或者乘船逃走呢?既然如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二人亲自前来大营,如果来了就能将其控制在手,至少两人的本部人马是不敢乱动,如果不来就是心中有鬼,乘着倭人惊魂未定的关头将其一鼓全歼,反倒落得个轻松痛快。 “怎么了?王参军觉得我这个办法不好吗?”孙仁师笑道。 “不!”王文佐赶忙低下头:“孙将军的办法很好,不过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可否派一个末将手下的一个通译同去!” “通译?你觉得可以就好!”孙仁师现在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他摆了摆手:“王参军,我与你也认识有些时日了,觉得你这人倒也不错,便说几句贴心的话。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那些蛮夷太心善了。我们大唐男儿心如钢铁,手也如钢铁一般,这些蛮夷就像草一般,割了一波又会长出来一波,杀了也就杀了,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 “是,是!”王文佐心知孙仁师这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意,有些差异也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说的通,从某种意义上讲,孙仁师的看法在这个时代可能还更切合实际一些。他应付了孙仁师两句,退到一旁让桑丘叫来定惠和尚,将方才的情况讲述了一番,最后道:“劳烦禅师您跑上一趟,将方才的事情告诉那两位首领,让他们天黑前务必来我军大营拜见大都督,否则就会被认为是诈降,那时兵戈相见,后悔莫及!” 定惠和尚听了王文佐的话,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沉默不语的看着王文佐,让王文佐心里有些发毛:“禅师怎么了?时间紧迫,你为何不去准备?” “王参军,你说的会不会是个圈套?”定惠问道:“让我把那两人诓骗来了,然后你们唐人便下手,将那一万余人杀的干干净净!” 第两百四十章 纳降 王文佐的嘴角微微上翘,正想发笑,但笑容立刻凝固了,方才孙仁师那番话在自己耳边回响,定惠的顾虑绝非杞人忧天。杀降兵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俗话说兵不厌诈,受降如临敌,唐军在异国对着上万语言不通的降卒也是个麻烦事,寻机一股脑儿全屠了绝对是轻松省事,永绝后患的法子,无怪杀降虽然名声臭,但千载以来爱用的人络绎不绝。23sk. “定惠禅师,你去告诉二位首领,就说是我说的!”王文佐加重了语气:“既然已经降服大唐,那前来拜见大都督就是应有之义,来的越早越能证明他们的诚意。至于他们顾虑的事情,我也明白,只要他们前来,我王文佐拼了自家性命,也要保住他们两人和他们的部众无事!”说到这里,王文佐拔出腰刀,在左臂上拉开一条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方才所言,天地鬼神共鉴!若有半句虚假,鬼神不容!” 定惠见王文佐割臂发誓,神色微动,沉声道:“参军的心意,贫僧一定会带到,还请参军耐心等待!” 倭人营地。 “定惠禅师?怎么是你?”物部连熊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出使长安了吗?怎么在这里?” 面对物部连熊的询问,定惠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我的确出使长安,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就给唐人当了通译,来了百济!” 物部连熊还想询问,却被守君大石扯了下袖子,这才闭了嘴。守君大石笑道:“这样也好,定惠,现在咱们都是给大唐天子效力,也算的上是殊途同归了!哈哈,哈哈!” 面对守君大石干瘪无力的笑容,定惠突然感到一阵厌烦,自己居然和这样一群家伙站在一边,他暗自叹了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将王文佐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吧!” 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走到一旁,商议了片刻后便回来了,物部连熊道:“我等愿意去拜见唐军大都督!” “你们不害怕那是个圈套?”定惠问道、 “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守君大石苦笑道:“现在士兵们根本没有战心,唐人如果杀过来,就是土崩瓦解。如果逃走的话,回到筑紫,中大兄皇子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会放过我们的!除了投降唐人,我们已经没有出路了!” “我明白了!“定惠点了点头:“那既然要去,就越早越好,迟则生变!” 唐军大营。 看着不远处的大旗,定惠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我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即便唐人要杀那两個蠢货,我也不会掉一根毫毛,我只是个僧人,没有一兵一卒,对唐人没有任何威胁!他告诉自己。 “前面就是大都督的帐篷了,你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候,我去通传一下!”唐军校尉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会儿!”定惠对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道。 “当然,当然!”守君大石的声音有些颤抖:“物部兄,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明白的!是吧!” “是呀!”物部连熊的情况要好些,但也笑的很勉强,他一边小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说:“定惠禅师你与唐军中贵人很熟了吧?待会还请多多美言!” 看着两个同胞的模样,定惠突然觉得一阵厌恶,一声不吭的扭过头去。 帅帐内、 “真是好酒呀!”孙仁师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吸了口气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王文佐微笑着将酒杯往嘴唇上沾了沾,作为一军的首领,庆功宴上的酒自然是不错的,但也只能说不错,能让孙仁师如此失态的恐怕是胜利的滋味吧! “是呀!已经好久没有喝到如此美味的酒了!”显然刘仁轨的感受与孙仁师相同,他将铜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既然援兵覆灭,周留城也就是指日可下,只要能拿下扶余丰璋,百济之乱大致也就平息了。刘都督,凭你这次的功劳,应该可以封一个县公了吧?” “刘刺史说的哪里话,些许小功,刘某如何敢奢望封爵!”刘仁愿笑的已经合不拢嘴了,显然他心中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谦逊:“对了,三郎!你是琅琊王氏之人,想必长于书法,待平定百济后,我打算制以百济记功碑,以勒我等此番大功,流传后世,便由你替我抄写如何?” “这个——!”王文佐顿时愣住了,他穿越之前早已是移动互联时代,就连钢笔字都写得不多,更不要说毛笔了,穿越之后也是拉弓多过挥笔,这毛笔字最多只能说会写:“末将拙于笔墨,只怕难承好意,请都督另请高明吧!” “哦!”刘仁愿本想借这个机会扬王文佐之名,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承自己未曾继承家学,这放在当时是颇为难堪的事情,显然王文佐来百济之前,家中的情况很一般。不过想来也是,若是王文佐家境不错,以琅琊王氏的子弟,又怎么会从一个火长干起呢? “既然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杜长史了!” “卑职遵命!”杜爽是关西杜氏的子弟,自然答得十分爽快。这时,外间当值的中军进了大帐,在刘仁愿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好!让他们进来!”刘仁愿大笑起来,举起的杯子酒液四溢:“那两个倭酋就要进来了,诸位,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杀俘不祥!”第一个开口的是刘仁轨,他环顾四周:“而且彼等既已解甲归降,我若再加害他们,周留、任存等城中贼寇只怕会穷鼠噬猫,会白白损伤不少士卒!” 刘仁轨的理由很有力,尽管在摧毁了倭人舰队之后,周留城的陷落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但城中可战之兵少说也还有万余人,如果死守的话,换唐军千把条人命一点也不奇怪,更不要说叛军手中还有许多其他城塞了。 第两百四十一章 打听 “穷鼠噬猫,这个比方打得好!”孙仁师笑道:“不过就这么饶了他们也未免太过便宜这些倭贼了,不如就让他们为先驱,攻打周留城吧!” “这厮果然是铁石心肠!”王文佐心中暗想,孙仁师的建议说透了就是用这些新降的倭人当炮灰来填平周留城的城壕,消耗守军的箭矢和木石,同时借城中守军的手消灭掉这些降兵。 “嗯,此法甚妙!”刘仁愿笑道:“杜长史,刘刺史你们觉得呢?” “孙将军此计可谓是一举两得,甚得我心!” “不错,此法甚合兵法!” “三郎,你觉得如何?” “下官并无异议!”看到刘仁轨和杜爽都表示赞同,王文佐也只得点头。 “好,那就照此策行事吧!”见众人意见一致,刘仁愿也很高兴,他对中军道:“你让那两个倭酋进来吧!” 物部连熊弯着腰,走进帐篷,他看到在帐篷的四角都各有一個香炉,帐内的温度很高,烟雾弥漫,地面铺着厚厚的熊皮地毯,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向前方瞟去,看到五双皮靴,位置高低不同,这四双皮鞋的主人应该就是唐人的将领吧? “你们都抬起头来!“ 物部连熊听到定惠的翻译声,他挺直背脊,发现面对着自己的一共有五人:当中位置最高的是一位披甲老人,他的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年纪年龄相仿的老人,一名身着圆领长袍的中年人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后,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是个绿袍汉子,正看着自己,面露笑容。 “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 “左边叫物部连熊,右边的叫守君大石!都是倭人的贵酋!”定惠答道。 “哦!”刘仁愿打量了下来人,见来人都身着素色麻衣,暗自点了点头:“你告诉他们两个无需担忧,他们临阵倒戈,是有功之臣,待禀明天子后,定当重重赏赐!” 听到定惠的翻译,物部连熊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赶忙跪下叩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两个倭酋,刘仁愿突然觉得有点乏味,他点了点头:“先将他们安排到旁边帐篷歇息吧!至于让倭人攻城的事情——”刘仁愿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王文佐身上:“三郎,攻打周留城之事就交给你了,那这些倭人也归你调配吧!” “喏!”王文佐躬身领命。 当走出帐篷的时候,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方才上首那个发问的唐人将领虽然面带笑容,但依然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猛虎吞噬鹿的时候,依然可以面带笑容。 “你们两个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定惠撩起帐篷的帘幕:“需要我拿些酒水过来吗?” “那太感谢了,我喉咙都冒烟了!”不待物部连熊开口,守君大石就抢着说道。 “我知道了!”定惠示意二人进了帐篷,就准备离开,却被物部连熊拉住了:“禅师,不管在下与令尊有无旧怨,现在咱们在唐军中便是一条船上人了,可千万要关照关照呀!”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定惠的手背。 “你请放心,贫僧已经是出家之人!过去的事情已经再无关系!”定惠将自己的衣袖从物部连熊手中扯出:转身离去。 大约半刻钟后,帐篷的帘幕被重新掀开,两人抬起头,惊讶的看到门口除了定惠之外还站着一人,正是方才唐军帐中那个绿袍年轻人,两人赶忙屈膝下跪,叩首行礼。 “你告诉他们俩我的身份,让他们起身说话!”王文佐笑道。 “这位便是大唐熊津都督府的兵曹参军,姓王名文佐!“定惠道:”王参军让你俩起身说话!“ 两人也曾从使者口中听到过王文佐的姓名官职,心知对方是唐军中极要紧的人物,不敢多言,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垂手站在下首听命。 “我受大都督之命,指挥接下来围攻周留城之事!”王文佐也没有让二人坐下,神色威严:“你们两个便在我的麾下听命,不知眼下你们手下各有多少可战之兵?” 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无奈,投降之后被唐人拉去当攻城炮灰也是两人意料之中的事情。物部连熊低声道:“现在约有万人,若是再过两日,应该还会多些!”他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道:“贵人,周留城中有不少倭人,都是我的旧识,若是能给几天时间,我应该能说服一些人当大唐的内应!” “哦?”王文佐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物部连熊,笑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我给你五天时间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物部连熊闻言大喜,毕竟没人愿意拿手下的血肉往石头城墙上撞。 请求得到应允,物部连熊感觉到帐篷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他小心的打量着王文佐,揣度着对方的好恶,想着如何才能讨得对方的欢心。m.23sk. “你俩看看这个!”王文佐突然取出青步包裹的物件,递了过来:“谁知道是何人所用!” 物部连熊伸出双手,小心的接过,揭开包裹。是一支羽箭,确切的说,是一支特别长的羽箭,物部连熊用手掌量了量箭矢的长度,又将其交给守君大石,两人私语了几句,物部连熊对王文佐道:“这应该是安培比罗夫的虾夷护卫的!” 听到物部连熊的回答,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支箭矢是从我的好友身上找到的,冤有头债有主,多亏了二位,我也省了不少力气!“ 物部连熊见此事与自己无关,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到定惠道:“物部将军,王参军想要看看你的护腕!” 物部连熊闻言一愣,赶忙将双手的护腕取了下来,他这两个护腕都是黄金制成,分量不轻,他双手呈给定惠,笑道:“禅师,你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王参军收下!我帐篷里还有些金饰品,待回营后再拿来给他!” 第两百四十二章 金银 王文佐接过那一对护腕,对着烛光看了看,又咬了咬,确认这对护腕的确是用黄金制成,成色不错,但制作的工艺便差多了,便是百济这边的寻常匠人都不如,他听到定惠的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护腕还了回去:“你替我问问他,这护腕的黄金来自何处?” “黄金来自何处?”物部连熊看到王文佐将护腕还了回来,不禁有些错愕,难道对方不是想要自己的财物? “这黄金的来历你不知道吗?”定惠见物部连熊不说话,便催问道。 “不,不!”物部连熊赶忙应道:“我当然知道,制作这对护腕的金沙是商人从北地虾夷人换来的!还有海豹皮、鹰羽毛。” “北地虾夷人?”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在当时的大唐人看来,日本是一个技术落后、人口稀少、资源匮乏的国家,得其民不足以使,得其地不足以居,所以才听凭这个战败国保持独立地位。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在这片荒芜贫瘠的群岛之上,却沉睡着世界首屈一指的金银矿山。按照后世的记载,著名的石见银山在其鼎盛时期,产量约占全世界三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佐渡岛金银山,在江户幕府时期巅峰期,一年可以出产黄金400公斤,白银40吨,只要能掌握其一,拥有的财力便可与一国相匹敌。但物部连熊说的北地虾夷人,又是沙金,恐怕不是这两处了。 “你问问他们两人,可曾听说过佐渡岛和石见山这两处地名?” 面对王文佐的问题,物部连熊、守君大石二人都面露难色,连连摇头。王文佐倒也不奇怪,在此之前也曾经在闲聊时向定惠和其他倭人俘虏口中打听这两個地方,想要找到这两处后世著名的金银矿山,也都一无所获。应该此时大和国控制的区域远不及后世广大,这两个地方恐怕还不在其控制范围之内,或者这两处地名是后世形成的,当时叫其他名字,自己这样肯定问不出个什么来。看来若想将这两个金银矿弄到手,自己是必须另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多打听些当时日本的风土人情倒也没有坏处。想到这里,王文佐便随口询问起来。 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小心回答王文佐的问题,一开始两人都小心恭谨,唯恐哪里说错了一句话,惹恼了眼前这人,但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渐渐发现王文佐这人性情温和,毫无胜利者应有的那种骄横跋扈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庆幸,接下来自己在此人手下日子倒也不难过。 这时从帐外进来一人,在王文佐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文佐脸上顿时露出了错愕之色来。 “你是说周留城乞降了?” “不错!大都督请参军您快些过去商量!”来人满脸都是笑容:“还请参军速去,莫让大都督久等!“ “好,好!”王文佐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来:“定惠禅师,你在这里陪二位,我先去见大都督!” 唐军帅帐。 刘仁愿穿着他最新的那件绯色锦袍,头戴绯色压纹幞头,坐在当中的首座,笑容已经布满双颊,他向一旁的刘仁轨低声说了两句话,又拍了拍另一边孙仁愿的手臂,发出爽朗的笑声。 “想不到,当真是想不到呀!我原本以为还要一番苦战,却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这么容易!这胜利就好像树上掉下来的果子!都是托了孙将军的福呀!” “是呀!”刘仁轨也笑的很大声,全无平日里那种谦抑:“几个月前我们还想着要不要取道新罗撤兵回国,现在整个局势已经完全反转过来了,照这么看,秋天前就能平定百济之乱了!” “差不多!”刘仁愿笑声愈发高亢:“扶余丰璋吓得弃城而逃,声望扫地,贼中已经无首,只要以扶余隆的名号相召,我大唐便可不战而胜!” 帘幕掀开,王文佐走了进来,还没等他看清楚帐内的情况,刘仁愿已经从首座上走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身前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三郎,若不是你的计策,扶余丰璋与鬼室福信二贼怎么会自相残杀?还有把扶余隆送到百济来,都是你的主意。照我看,你此番功劳最大,来,来,来,坐这里来!” 王文佐被扯着胳膊,拉到了长桌旁,强按在刘仁轨的身旁坐下。刘仁愿笑嘻嘻的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你说说看应当如何处置这城中事务!” 王文佐不安的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椅子似乎长了刺,周留城里有的可不止是降兵,作为叛军的巢穴,城中肯定还有大量的财物,理论上讲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朝廷的,但实际上处置权却是属于胜利者,确切的说是属于胜利一方的高级将领的,如何分配这些财物可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要掉坑里,从古至今多少名将没有栽在强敌面前,却因为战利品的事情倒在了御史的弹劾之下。(史万岁、李靖、蓝玉含泪点赞) “城中降兵先出城,先交出军械甲仗,然后依例处置!至于其他嘛——”说到这里,王文佐停住了,向一旁的杜爽看去:“依照惯例,应该是军中长史的权责!” “哦哦!倒是高兴坏了,却把这岔事给忘了!”刘仁愿拍了拍脑门,笑道:“那出城降兵由王参军处置,城中府库器械则劳烦杜长史吧!” “卑职遵命!”杜爽有些意外的看了王文佐一眼,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却能忍住不伸手,这可不仅仅是才智骁勇就能做到的,便是朝中士大夫都没几个能做到的,器量当真不一般。 “使君,还有一件要紧事情!”刘仁轨接口道:“须得悬赏捉拿扶余丰璋,不可令其逃走!” “不错!”刘仁愿猛拍了一下大腿:“若非刺史提醒,老夫差点将大事忘了,杜长史,速速起草文书,悬赏捉拿扶余丰璋,无论死活,皆赏绢千匹,钱二十万!也不知道谁有好的运气,能拿到这笔重赏!” 第两百四十三章 途中 “遵命!”杜爽应了一声,立刻取来纸笔,奋笔疾书起来。一旁的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若非刘仁轨先开口,他待会也要提醒了。别看此人自从离开倭国以来,就没打过几场胜仗,还搞出袭杀鬼室福信,分裂复国军的骚操作。但身怀扶余王室血脉的他只要还坚持下去,就是一面旗帜,就总会有人汇集到他身边,把战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相比起战争的耗费,这千匹绢,二十万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 安培晴子最先发现长屋。长屋坐落在道路南侧小丘的顶部,一道矮墙环绕着小丘,外面还有壕沟。长屋的底层使用灰石堆砌而成,足足有一丈二尺高,上层则是用涂抹了石灰的木材建成,顶棚还铺有石板,在长屋的两头还各有一座望楼,仿佛两只突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道路。 “这屋子好怪异!”安培晴子道:“阴森森的,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 “是呀!”扶余丰璋表示赞同:“不过这个时候一般人也不会住在距离道路这么近的地方了!” 安培晴子点了点头,若是和平时期住在道路旁自然是好事,但战争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双方军队都是围绕着交通线运动的,距离交通线越近的村落就越容易被战火毁灭。 “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安培晴子道。 “绕过?”扶余丰璋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天快黑了,人马也都困乏了,如果不在这里留宿,今晚恐怕就只有露宿了!” “露宿就露宿!”安培晴子下意识的将长辫攥紧:“这里让我有种不祥的感觉,真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晴子!”扶余丰璋笑了起来:“我们有一百人呢!一半都是精选的壮士,甲仗齐全!这房子里最多有三十人,最多也就有几张单木弓,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行!我们的人跑了一天的路,人和马都累了!”安培晴子摇了摇头:“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打仗的时候,我们要尽快赶往任存城,中途前往不能再出什么波折!” “好啦!”扶余丰璋已经有些厌烦了,他决定用温柔说服对方,他抓住妻子的手:“晴子,你就不想在床上睡一夜吗?不管怎么说,屋子里总比野地里要安全多了吧?依我之见,我们最好先瞧瞧屋子里是什么人,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安培晴子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扯动缰绳,向长屋方向跑去,扶余丰璋微笑着打马赶上,骑士们和背着箱笼的骡子紧随其后。此时扶余丰璋已经看清在丘底的矮墙边缘有一根竖起的木杆,上面摇晃着一块破旧的招牌,依稀能够看清上面的字样,应该是一座客栈。 “太好了!”扶余丰璋笑道:“原来是一座客栈,希望里面的招待配得上国王与王后!” 一名骑士跳下马,抢在扶余丰璋之前推开了矮墙的门,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顿时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显然这声音惊动了望楼上的人,长屋里面骚动了起来。片刻之后,长屋传出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又饿又累的人!”扶余丰璋高声喊道:“你们这里是客栈吧,让我们进去,准备吃的、喝的,我们有的是钱。” 说到这里,扶余丰璋解下腰间的钱袋丢给向一旁的护卫队长,那队长会意的点了点头,甩了两下,用力丢了上去。 瞭望者敏捷的接住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满是簇新的铜钱,他怀疑的看了看钱袋,又看了看下面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你们是什么人?去哪里?” “我们从周留城来,去任存!”扶余丰璋没有撒谎:“至于是什么人,你用不着知道那么多!反正只要我们付钱就好了,明天天亮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长屋内没有发出声音,扶余丰璋能够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再窥视自己,大概是想确认外间的情况,几分钟后他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有人喊道:“进来吧,有酒和热饭,不过最多只能五個人进屋子,其余的人只能在院子里过夜。” “五个人?”扶余丰璋看了看长屋,又看了看矮墙后的空地,点了点头:“行,就五个人!” 长屋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形容憔悴,满脸麻子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旧皮甲,提着一柄双手斧,向扶余丰璋弯了弯腰:“你的运气不错,有新鲜的肉,刚刚死了匹老马,酒寡淡了,但好歹是新酒!” “有喂马的干草吗?”安培晴子问道。 “有,不过你们有这么多牲口,恐怕不太够!”男人的脸上露出难色来。 “有多少就拿多少吧!”安培晴子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金饼,丢了过去:“若是有马料也都拿来,这是干草马料钱!”23sk. 男人接住金饼,凑到火光下看了看,又咬了一口,笑了起来:“里头的,快把干草马料送出来,还有,把床铺好,今晚咱们遇到贵人了!” “难得!”扶余丰璋笑了起来:“想不到店家你竟然这么诚实,别的店家都只说是牛肉好酒,也就你承认是老马肉和淡酒!” “我不是什么店家!”男人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他和他的女人在后面!”他向长屋后面指了指:“看到没有,就在那块石头下面!” 场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护卫首领上前一步,将扶余丰璋挡在身后,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低喝道:“你杀了他们?” “把手从家伙上拿开!”男人后退了一步,横起斧头,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你们想干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护卫首领按动卡簧,嗜血的刀刃滑出刀鞘:“放下斧头!” 男人向门口退去,口中喊道:“混账,我干嘛要回答你的问题。滚出去!滚!这里是我的地盘,上头的兄弟,把弩弦绞紧,这些混账不走就射他们!” 第两百四十四章 回忆 扶余丰璋听到强弩被拉紧的咯吱声,赶忙举起右手,想要喝止住部下的冲突,但不知道是谁误解了他的意思,将手中的长矛用力投了过来,矛尖刺穿男人,将其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 几乎是同时,门内冲出一个女人,丢下手中的麻袋,抓住男人,黄豆从麻袋口滚出,到处都是,扶余丰璋的坐骑跑了一天,早就饿狠了,赶忙低下头去吃黄豆,将主人的命令侧耳不闻。 “强盗——!”女人指着扶余丰璋骂道,扶余丰璋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轻响,紧接着便觉得右胸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支弩矢射穿了自己的胸甲,鲜血正从伤口涌出,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剧痛扼住了喉咙,只有一声叹息。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摔倒下来。 “快,快保护陛下!”安培晴子大声喊道,她敏捷的跳下马,将扶余丰璋抱在怀中,看到爱人那张惨白的脸,愤怒立刻充满了头脑,她像母狼一样嚎叫。 “屋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杀光!” ------------------------------------------------------------ 周留城。 “什么,有人禀告扶余丰璋的踪迹?”王文佐从长桌后站起身来。 “是的!”崔弘度压低了声音:“是个半大的孩子,看上去已经被吓坏了,半人半鬼的!” “吓坏了?半人半鬼?”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可忙得很,两万降人要处置,若不是有确定的消息,你就自己处置了吧!” “您看这個!还有这个!”崔弘度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还有一个小金饼子递给王文佐。王文佐结果钱袋子,用手搓了搓,钱袋是用上好的鹿皮做的,光滑坚韧、针脚细密,显然皮匠的手艺显然很不错,金饼上有“一两”字样的压痕,显然是用专门的模具铸造而成的。 “那孩子在哪里?带他来见我!”王文佐道。 几分钟后,崔弘度把人带来了,他说的不错,那少年确实被吓坏了,脸色泛白,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王文佐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适合问话的样子。 “桑丘,你去厨房拿碗热汤来,再拿点吃的,让他先吃点喝点!”王文佐道:“他这个样子恐怕话都说不清楚!” “我能说清楚!”少年梗着脖子,倔强的说:“当时我就在墙角的望孔后面,从头到尾都看的很清楚!” “那好!”王文佐笑了起来,他倒了一杯温酒,递给那少年:“你先润润喉咙,然后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天籁小说网 少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顿时咳嗽了起来,屋里的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王文佐笑道:“你以前没喝过酒吧?没事,这酒很淡,喝下去会让你变得轻松一点!”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还给王文佐。这时桑丘回来了,托盘上有一碗肉汤、几块烤兔子肉。王文佐示意桑丘把托盘放在少年的面前:“放轻松点,伱可以边吃边说!” 兔子肉烤的很硬,少年废了好大力气才咽下去,肚子里有了食物,他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我向天发誓!那天晚上被我射中的一定是个大人物!” “被你射中?”王文佐怀疑的看了看少年细长的胳膊,虽说女人孩子也能用弩射杀身披铠甲的勇士,但射弩也是个技术活,眼前这少年也未免太过瘦弱了,不像是时常用弩的样子。 “应该是被我射中吧?反正我射了一箭,那家伙也被射中了!八九不离十!”少年嘟囔道。 “住口,你这小混球!”一旁的桑丘听得清楚,怒喝道:“你知道你面前是什么人吗?竟然敢胡言乱语!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然老子就把你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少年被桑丘的怒吼给吓住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讲述起来。原来这少年原本是附近村落一个豪户的孩子,唐军的入侵打破了旧有的秩序,他的父亲便也起兵结寨自保,但很快就在一次战斗中中箭身亡,被叔叔取而代之。接下来就是不断的混战,少年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处都是强盗和土匪,最后他们自己也成了类似的东西,占据了一处旧客栈。 当天晚上有一群神秘的客人要求投宿,盔甲精良,骑着好马,随行的骡子背上行李沉重。这年头神秘就意味着危险,叔叔原本打算拒绝这伙人,但装满铜钱的口袋打动了他。 “你说的装满铜钱的口袋就是这个?”王文佐打断了少年的叙述。 “对,就是这个,我当时就在叔叔旁边,看得很清楚。钱袋沉沉的,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簇新的铜钱!” 王文佐撑开口袋看了看,至少可以装五六百枚五铢钱,这在百济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拿来当住宿费着实阔气,看来这伙人即便不是扶余丰璋,也不是一般人物。 “他们有多少人?都骑马吗?” “当时天色已经晚了,黑乎乎的我看不太清,不过至少有五六十骑,都有骑马!还有很多骡子,都驮着东西!” 听到这里,王文佐基本可以确定了,能有五六十个骑士做护卫,这个节骨眼上恐怕只有扶余丰璋了。王文佐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那金饼子怎么来的?” “是个女的赏给我叔叔的!那女的口音有点奇怪,应该是那伙人首领的女人,说要给马弄些马料来,就把这金饼丢给我叔叔了!” “女人?那应该就是扶余丰璋的那个倭人发妻!”王文佐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么看你们当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少年也有些疑惑:“我当时躲在墙角的一个射孔后面,只听到他们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我叔叔就大喊起来,有个贼人就用长枪刺穿我叔叔——” “你就射中贼人首领了?”王文佐问道。 第两百四十五章 少年高远 “这个——”少年脸上微微一红:“我当时给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时候贼人首领已经被射中了,不过我射中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如此!”王文佐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对这个虚荣的少年他有种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和自己一样,都是孤身一人的缘故吧?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按照你的说法,这伙人应该比你们要强得多!” “我,我——”少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泪水盈眶而出,他低下头:“那房子有個地窖,我看到情况不妙,就躲到地窖里面去了,听到外面的惨叫声平息了好久才出去,发现到处都是死人,我在叔叔身边找到了那口袋和金饼子,才拿着这些来找你们!” 王文佐点了点头,这少年的运气还真不错,扶余丰璋他们正在逃亡的途中,本人又中了箭伤,他那个倭人发妻肯定会想着尽快逃到一个安全地方治疗,所以才没有耗费时间搜查,否则少年躲在地窖里也难逃一死。 “你知道这伙人的目的地是哪里吗?” “一开始他们告诉我叔叔是去任存,不知道是真是假!” “嗯!”王文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一切了,他上下打量了下那少年,发现其虽然有些瘦弱,但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双目有神,倒是个美少年,便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高名远!” “高远!志存高远,勤勉笃行!这名字不错!”王文佐笑道,“志存高远,勤勉笃行”这句话出自诸葛亮的《勉侄书》,能起这个名字,显然这少年家也不是寻常人家。 “伱可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朋,待到战事平息了,我便派人送你过去!” “没有了!”少年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阿叔就是我最后的家人!” 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样吧!我让人送你去定林寺!” “定林寺?我不去,我不想出家!”高远赶忙摇头。 “去寺庙并非一定就出家!”王文佐笑道:“那边有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在那儿求学、习武,你可以在那边交到很多朋友,待年纪大些,再决定做什么!” “当真?”高远将信将疑的问道。 “你这少年,我家郎君是何等人,岂会骗你?”桑丘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冷笑道:“这定林寺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若非郎君的颜面,你一个孤儿把头磕破了也进不去!” “桑丘,话不要这么说,他还是个孩子!”王文佐笑道:“你安排一下,把这孩子送到定林寺去,和慧聪和尚说一声,这孩子家人都死了,莫让他被人欺负了!” “喏!”桑丘应了一声,便向外间走去,高远跟着桑丘走了两步,到了帐篷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向王文佐磕了两个头,方才出去了。 “哼!”桑丘见状冷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倒也有点人心,不枉郎君的一番好心!” 高远朝桑丘唱了个肥喏:“敢问老爷名讳!” “你这小子倒是口甜,刚才怎么不在郎君面前说些好话?”桑丘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什么老爷,看郎君的样子,今后你我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你叫我桑丘便是!去了定林寺好生求学,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是,是!”高远应了两声,小心问道:“那,那家叔的仇——” “你是说那个扶余丰璋是吧?”桑丘笑道:“这里就不必操心了,咱家郎君的手段厉害着呢!那扶余丰璋就算长了翅膀,也逃不脱他的五指山!” “五指山?”高远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桑丘得意的伸出右手,张开手掌,突然用力攥紧:“你看,这就是五指山,一把攥住了,谁能逃得脱?” 帐内。 “三郎!”崔弘度笑道:“这少年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呀!” “是呀!”王文佐笑了笑:“听他说的那些,禁不住便动了恻隐之心,反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能帮便帮他一点了!” “这倒也是!”崔弘度笑道:“长得可喜,看上去也机灵的很,是孤儿又没有家人拖累。三郎,你是应当多搜罗几个,以后可派得上大用场!” “啥大用场?”王文佐笑道:“咱家可是个穷汉,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家口!” “三郎你又说笑话了!”崔弘度笑道:“平定百济之后,你若是不能服绯(唐代四、五品官员穿绯色官袍),便把我这对眼珠子挖了去!若说钱财,这次拿下周留城,大都督肯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当五品官要这么多人手作甚?” “哎!三郎,你要明白四五品官和咱们这种小官可就不大不一样了。像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在上头那些大老爷眼里就是只臭虫,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你官居五品,在外就是一州刺史、一府折冲,在内便是六部之郎中,即便在天子心里,也是有个位置的了。像这样的官职,私下里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效犬马之劳,那位置怎么坐得稳?” 王文佐笑了笑,没有说话,崔弘度的话其实说的不错,自己现在的官职其实颇为微妙,若是再上一步,就要涉及到中上层的权力斗争了,很多事情是见不得人的,手边若是没有几个只听命于自己的人,确实不成。不过这种事情倒也急不得,那个高远合适不合适,还得看他自己。 崔弘度见王文佐这般,心知对方已经听进去了,便不再提这方面:“扶余丰璋逃到任存山城去了,接下来怎么办?” “这就要看大都督的意思了!”王文佐道:“若是我料的不错,应该是让我督领降兵,将其攻下来吧!仗打到这个份上,咱们的血少流一滴也是好的,也要给黑齿常之、物部连熊他们几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嘛!” “不错!”崔弘度也笑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倒也不怕他们不卖力气。”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左右无人,突然压低声音道:“三郎,上次我和你提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来客 “上次你和我提的事情?啥事?”王文佐茫然问道。 “就是你和我家七妹的婚事呀!”崔弘度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三郎,你该不会没把这事放心上吧?” “哪里,哪里!”王文佐神色狼狈,连忙道:“这不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吗?你也要体谅一下我,最近天天打仗,我都要忙疯了,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崔弘度冷哼了一声,他也懒得和王文佐绕圈子:“三郎,我们崔家的女儿可是金贵的很,你若是还这幅爱搭不理的样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是,是,是!”王文佐连应了几声:“我也不是爱搭不理,只是婚姻大事,也不知道令妹性情如何,就这么答应了,万一不合适,岂不是误了令妹的终身?” “性情?崔家的女儿家你还担心什么?自小便是承受庭训的,绝对性情贤淑,家中抚养儿女,孝敬爹娘、处理家事都用不着你操心,绝对都是一等一的!” “那,那容貌呢?”王文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容貌?”崔弘度闻言一愣:“我那七妹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又未曾抛头露面,我只小时见过两次,哪里现在知道她容貌如何?不过肯定是不差了!”说到这里,崔弘度笑道:“三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大唐的胡姬、新罗婢难道还少吗?当朝宰相给自家儿郎娶的都是崔家、卢家的女儿,难道他们分不清美丑不成?” 王文佐被崔弘度这番数落说的哑口无言,最后只得点头:“崔兄说的是,文佐受教了!” “光受教有啥用?”崔弘度笑道:“怎样,只要你一点头,我立刻就修书回家,商量婚约之事!” 王文佐还想着如何推诿。崔弘度笑道:“三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也快三十了吧?我与你年纪相仿,可家里的孩子都可以开四五斗的弓了,时光如逝,人生苦短呀!” 崔弘度最后那句话触动了王文佐的心扉,古时人寿命短,六十耳顺,七十古稀,自己一年三百六十天,日日马上行,若是还秉持着前世的那些习惯,反倒是害了自己。3sk. “崔兄说的是,那就劳烦了!”王文佐道。 “这就对了!”崔弘度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哈哈哈,三郎,今后咱们就是自家兄弟了,真真正正的自家兄弟!我这就去写家书,争取最近一班船送回去!”说罢他便冲出帐外,一溜烟不见了。 “这家伙!”王文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觉得是中了圈套的样子!” 与所有刚刚在民政局里领了证的男人一样,王文佐此时的心情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惆怅,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正想叫桑丘给自己倒杯水喝,却想起来自己刚刚让桑丘去安置那個少年了,不由得摇头苦笑:“自家有手有脚,却叫别人来倒水,这剥削阶级的习惯一上身就下不来了!” “参军!” 帘幕掀开,进来的是黑齿常之,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参军,鬼室福信的妹妹要见您!” “鬼室福信的妹妹?”王文佐一愣:“你是说嫁给扶余丰璋的那个?” “对,就是她!”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我过去曾经见过她,正是本人!?” “你是在城内找到她的?”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奇怪了,咱们进周留城都有七八天了,怎么现在才找到她?她躲在什么地方?” “不是,她并不在城内!”黑齿常之道:“鬼室福信被杀后,她就搬出了周留城,这次是得知城破后主动前来的!” “主动前来?”王文佐笑了起来:“这女子倒是好胆,怎的!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 “参军您忘了吗?当初这女子可是当过咱们的内应,当初能取下熊津城可是多亏了她!说来还算是有功之人!” “对,对,我差点忘了!”王文佐笑道:“怎得?她莫不是来要奖赏的?” “应该不是!”黑齿常之摇了摇头:“她不肯说明来意,不过照我看应当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王文佐笑了起来。目光投向黑齿常之:“不会是来刺杀我的吧?” 黑齿常之神色大变,赶忙道:“属下失察,我这就去搜那女子的身!” “罢了!”王文佐摆了摆手:“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军中没有女子,若是让你搜身,她一个女儿家,还如何做人?待会防备些便是了!” “是,是!”黑齿常之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退出帐外,片刻后便带着一个女子进来,此时桑丘已经回来了,站在王文佐身旁,捧着王文佐的大刀,红脸披发,仿佛恶鬼一般 “奴婢拜见王郎君!”鬼室芸屈膝下跪,心情平静如水,人若是别无他求,在任何人面前都无所畏惧。 即便未作太多修饰,王文佐也不禁为眼前女子的美丽惊叹,一对雌鹿般的眸子,暗含忧伤,笔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双唇,纤细修长的身形,浓密的长发环绕白皙的脖子,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王文佐不禁暗自感叹命运的无情,对这么一个美丽的弱女子如此残酷。 “请起!”王文佐看了看左右,指着旁边的一个锦墩道:“你有什么事情,便坐下说话吧!” 鬼室芸微微一愣,眼前的唐人军官的百济话很熟练,除了有些口音之外完全听不出是个异国人,这倒是好事,等会自己要说的事情越少人知道便越好。她磕了个头,起身在那锦墩坐下:“妾身此次前来带了一箱东西,放在帐外,可否让人拿进来?” “一箱东西?”王文佐看了一眼鬼室芸,又看了看黑齿常之,黑齿常之微微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劳烦常之将那箱子拿进来吧!” “喏!”黑齿常之应了一声,走出帐外,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约莫三尺长,一尺多宽的木箱子,听声音分量不轻。 第两百四十七章 厚礼 “王郎君!”鬼室芸道:“接下来妾身要说之事乃是机密,可否请旁人暂退片刻?” “小娘子!”王文佐笑道:“这两人都是在下的心腹之人,对于他们在下也并无什么不可言之事,你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便是!” 鬼室芸银牙暗咬道:“既然郎君这么说,妾身就直说了!”她走到木箱旁,取出钥匙将其打开,只见箱中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金银珠宝首饰器皿,她顿时听到黑齿常之和那捧刀汉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妾身想要用这只木箱,向郎君换扶余丰璋、扶余忠胜二贼的性命!” “这个——”王文佐将目光从木箱挪开,强压下心中的贪欲:“恕难从命!” “为何不可?”鬼室芸问道:“二贼本就是大唐的死敌,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郎君为何不做?” “小娘子有所不知,扶余丰璋和扶余忠胜乃是贼中酋首,如何处置非我能决定的!”王文佐笑道:“若是收了你的财物,岂不是诓骗你?” “郎君说笑了,二贼若是落在您手上,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长安天子在万里之外,怎么知道二贼拿到时是活人还是死人?” 王文佐脸上的笑容褪去,仿佛潮水褪去,露出下面的礁石,阴沉而又可怕:“小娘子慎言,这可是欺君之罪!”23sk. 鬼室芸牙齿紧咬嘴唇,自己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打出就再无退路,不过现在就是出牌的时候了,她深吸了口气道:“王郎君,若是加上舍利子呢?” “舍利子?”王文佐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黑齿常之,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茫然。 “对,舍利子,便是原本存放在定林寺宝塔地宫之中的佛宝舍利子!”鬼室芸问道:“若是妾身能将此宝奉上,王郎君可否取二贼性命?” “哈哈哈!”王文佐笑了起来:“小娘子你倒是花样不少?令兄不是早就把舍利子送给倭酋安培比罗夫了?经手之人便是你身后那人!也罢,看在你昔日的功劳和情分之上,方才你骗我的事情便算了,下次不可了!” “我没有骗你,舍利子的确在我手中!”鬼室芸脸色惨白,但态度却极为坚定:“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就任凭王郎君你处置!” “任凭我处置?”王文佐笑道:“你一个女人家,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的!我问你,你说舍利子在你手中,那你兄长当初让黑齿常之送出去的是什么?” “自然是个假的!”鬼室芸冷笑道,她目光转向黑齿常之:“黑齿将军,当初你送舍利子的时候可曾亲眼看到过舍利子?” “倒是没有!”黑齿常之摇了摇头:“国相当初给我的是一个石盒子,据说里面还有铜、银、金、玉四个盒子,每个盒子上都有封条,我如何敢打开!” “那就是了,我兄长给他一个假的,他不知内情,自然当真的送了过去。王郎君你就凭这个,怎么能说我骗你?” “送东西的人没看盒里是何物,那安培比罗夫总该看过吧?要不然你们送给空盒过去他岂不是也不知道?”王文佐笑道。 “看了又如何?他又未曾见过真舍利子是什么模样,家兄在里面随便放块宝石,那安培比罗夫便当真了,哪里知道真的还在我这里!”鬼室芸笑道。 “这个——”听到这里,王文佐突然觉得鬼室芸说的还真有相当的可能,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知道舍利子其实是僧人尸体火化后余下的结晶体,也在网上看过舍利子的图片,知晓其大概的样子,但是古代人,尤其是倭人是未曾见过舍利子的样子的,在他们的想象中舍利子作为佛祖释迦摩尼的遗物,拥有各种不可思议的法力。只要鬼室福信挑一块特别漂亮的宝石放盒子里,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瞒过安培比罗夫的可能性非常大。 “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为什么你说你手上的是真的,黑齿常之送出去的是假的,而不是反过来呢?” “凭他是我兄长呀!舍利子乃是佛宝,有镇守国家之用。若是换了你,会把这种宝物送给倭人?当然是真的留下藏起来,假的送出去虚与委蛇。妾身是他的妹妹,当时还是一国王后,还有哪里比妾身这里更好的隐藏所在?” 王文佐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在心中他已经被眼前的女子说服了,确实若是让自己与鬼室福信易地而处,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毕竟在普遍信仰佛教的东亚世界,舍利子的确是一国之宝,哪怕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力,但只要千万人相信,那就算是假的也成真了。不过王文佐还是不打算就这么承认鬼室芸手头舍利子的真实性,毕竟这样更有利于自己杀价。 “你说的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这毕竟都是你的猜测!”王文佐笑道:“你手中的舍利子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要不这样吧,你先将手中的东西先交给我,待确定是真的舍利子,再谈其他的事情,如何?” “给你!”鬼室芸也不多话,从袖中取出一物来,桑丘接过那物转交给王文佐,却是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素纸,打开一看,却是一行字。 “盒中乃是定林寺塔底佛宝舍利子,阿芸善自保存,家宅平安!兄福信。” 王文佐抬起头来,声音有些沙哑:“这纸条是令兄留给你的?” “不错!”鬼室芸点了点头:“装舍利子的石盒就在这箱子的底部,被这些金银珠宝压在下面,这张纸条便在石盒里,您若是不信,可以让黑齿将军看看,是不是家兄的笔迹!” 王文佐点了点头,将纸条递给黑齿常之,他并不是个心软的人,按说鬼室兄妹还是自己的仇敌,但此时心中也不禁被那张轻薄纸条上浓浓的兄妹之情打动了。 “夫人!”王文佐下意识改变了对鬼室芸的称谓:“想必这舍利子现在不在你的身上吧?” 第两百四十八章 意外之财 “不错!”鬼室芸点了点头:“妾身此番前来,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王郎君若能取二贼性命,替我报仇,那舍利子便是您囊中之物,若是不然,妾身性命可取,要想得到舍利子却是万万不能!”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出自《诗经常棣》,咏叹的是兄弟之情,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百度,查看这首诗歌的意思)王文佐叹道:“夫人,若是我有这么一个兄长被旁人所害,便是拼却自家性命,也是要为他报仇雪恨的!” “这么说,您打赢了!”鬼室芸闻言大喜,便要下拜。 “且慢,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王文佐笑了笑:“桑丘,你在周留城里给这位夫人安排一个清静的住处,再找两个信得过的妇人侍候,莫要让旁人知道!” “喏!”桑丘应了一声,便领着鬼室芸出帐篷去了,只留下那箱宝物和黑齿常之。 “参军,您真的为这女子要杀了扶余丰璋和扶余忠胜?”黑齿常之问道。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这两位现在又没落到咱们手里,不是吗?”王文佐随手从木箱中取出一串东珠来,对着火光看了看:“常之,你觉得这串珠子形状色泽如何?值多少贯钱?” 黑齿常之愣住了,他完全无法跟上王文佐的思路,半响之后方才答道:“这串珠子都是上品,尤其是形状大小相仿,更是难得,若是在过往泗沘城市场里,怎么也值三四百贯铜钱!” “才三四百贯?”王文佐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若是在长安城,这串珠子的价钱可以翻十倍!” “若是在长安城那是自然!否则商贾们何必漂洋过海,如此辛苦!” “常之,这个你就收下吧!”王文佐突然将珠串送到黑齿常之面前。 “给我?”黑齿常之微微一愣。 “不错,你不要?” 看着王文佐似笑非笑的眼睛,黑齿常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方才的事情除了鬼室芸,便只有自己、王文佐、桑丘三人知道,桑丘是王文佐的家奴,自己若是不收这串珠子,这箱财物王文佐就也不敢拿,更不要说和鬼室芸的这个约定的。想到这里,他赶忙双手接过珠串,敛衽下拜:“属下多谢王参军赏赐!” “什么赏赐不赏赐的!”王文佐笑着将黑齿常之扶起:“这财物也不是我的,俗话说见者有份,待会桑丘回来,我也会让他挑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过这东西有些惹眼,你得收好了!” “属下明白!”黑齿常之心知自己猜对了,小心的将珠串收好了:“参军请放心,属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一张嘴巴还是严实的!” “那就好!”王文佐笑道:“你方才也都看到了,我到也不是贪图这箱财物,只是这舍利子涉及到长安宫中,若是有半点闪失,咱们都死路一条。这件事情谁也不能知道,便是刘大都督也一样,明白吗?” “是,是!”黑齿常之赶忙低下头去,他现在才明白过来,方才鬼室芸一开始拿出那箱珠宝,王文佐并不在意,只是后来提到舍利子的下落,王文佐的态度才发生了变化。显然王文佐并非贪图那箱珠宝,只是后来听到舍利子的下落,才顺手收下这箱珠宝。至于拿那串珠子封自己的口,却是因为如果风声走漏出去,很难不被牵涉到舍利子之上来,若是坏了宫中的事情,只怕大家都得完蛋。m.23sk. “好了,你先退下吧!”王文佐摆了摆手,示意黑齿常之退下。 “喏!” 随着帘幕放下,王文佐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原本以为舍利子这件事情已经与自己再无关系,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又撞上了,难道冥冥之中自己与这件佛宝有扯不断的联系?先是柳元贞,后是鬼室芸,都是主动找到自己身上,与自己牵扯纠缠上的。 “干脆派几个人,将那个鬼室芸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舍利子的下落?然后秘密派人取来!” 王文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旋即他摇了摇头,将其否定了。这法子看起来的确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但这也是最不留后路的法子,看鬼室芸的样子,在历经失兄之难后,已经不可将其视为寻常妇人。她既然敢来,想必就有了防备的后手,这条线索若是断了,那再想找到就难了。不如先将其软禁起来,慢慢打探虚实,在做主张。至于扶余丰璋,扶余忠胜二人性命,王文佐心知这玩意要看运气,哪有想杀就杀的,只能见机行事。 “郎君,我回来了!”桑丘的声音响起。 “嗯,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在周留城西边靠城墙边上的宅子,照顾的妇人是我婆娘娘家的,都叮嘱过了!” “好,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你再从投降咱们的倭人中挑几个办事小心的,就住在那宅子旁边,日夜轮班看守,明白了吗?” “明白!”桑丘点了点头:“我待会便去安排!” “好!”王文佐指了指那木箱:“你去里面挑件自己喜欢的,记住了,方才的事情不得外泄!” 桑丘倒也不推辞,径直走到木箱旁,取了一条金项链出来:“若是俺那婆娘肚里的是个带把的,便把这条链子给她!” 王文佐走到木箱旁,他此时才有时间认真估算起箱子里财物的价值,凭借先前和黑齿常之做武器贸易的经验,他粗粗估算了下,这箱珠宝大概价值八九万贯上下,若是带回大唐长安、洛阳、扬州等地,翻个七八倍也不稀奇。若是依照崔弘度不久前预估王文佐可以叙功升迁为一府折冲,正五品绯袍官,当时一个月到手的禄米、田租、俸钱、杂项折算下来,大概也就五六十贯上下,一年下来也不到六七百贯。当然,若是做上文官,尤其是外官,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其他收入,但可见八九万贯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第两百四十九张 出售 “可惜都是些惹眼硬货,不好出手折算成铜钱,使用起来太不方便了!”王文佐叹了口气,在他的心目里,这箱珠宝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了,至少是自己可以随意使用的。问题是他又不打算当富家翁,钱财在他眼里是用来采矿、造船、募兵、贸易的,而不是丢在地窖里惹灰的,这些珠宝实在是太惹眼了,只要一拿出来立刻就引人注意,不像铜钱可以随意花用。 “得让那个曹僧奴尽快把这箱珠宝出手出去,换成铜钱或者别的东西!”王文佐下定了决心,自己手头也该有笔钱了,不然很多事情还不方便。 说到曹操,曹操便到,正当王文佐冥思苦想着应当先把这箱珠宝藏在什么地方,外间便报曹僧奴求见。惊喜之余,王文佐将箱子搬到一旁,随便找了块破布盖上,然后才让曹僧奴进来。 “恭喜参军!贺喜参军!这是您的宝刀,完璧归赵了!”曹僧奴面色红润,就好似涂了胭脂,嘴角挂着一抹迷人的微笑,香气从他的身上溢出,就好像一个妓院的老鸨。 “见鬼,你身上涂了什么?”王文佐后退了一步:“怎么这么香,还有你的脸,涂了胭脂吗?” “没办法,我们是生意人,总得吃饭!”曹僧奴摊开双手,露出无奈的笑容:“贵人有贵命,贱人也有贱命!” “这和生意有什么关系?”王文佐嘟囔道:“不过看上去你的生意做的不错,你见到仁寿大将军呢?” “见到了,托您的福!”曹僧奴笑道:“多亏您的面子,仁寿大将军已经答应出面替我们在天子面前分说,长安的庙宇就安泰了。就凭这件功劳,庙里的公议一定定了,今后从新罗到大唐的婢女买卖就是我们曹家一家专营了。您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逢年过节都少不了您那一份心意!” “等等,你是要做什么买卖?”王文佐听的不对,赶忙喝问道。 “就是新罗婢呀!”曹僧奴笑道:“眼下长安洛阳的大家公子们最时兴的,其实不少都是其他地方女子冒充的,俺这可是正宗新罗女子,王参军您若是喜欢,我替您挑一对双生女如何?绝对是水似的女儿家,温柔体贴包您喜欢!” “我不是要你送我新罗婢!”王文佐苦笑道:“我是问你什么生意不好做,却要做这等的买卖?不太好吧?” “这买卖不太好?”曹僧奴愣住了:“王参军,这买卖是最好的了,一个新罗女子运回来,教养个五六年,卖出去二三十倍价钱很正常,就算是百倍也不奇怪,这等生意怎么会不好?” “我不是说你这生意不赚钱!我是说道德上不好,伤天害理!” “这生意伤天害理?这又从何说起?” 王文佐的耐心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语气也渐渐不客气了起来:“你将那新罗女子从母国带到大唐来,骨肉分离,终身难见一次父母,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 “哦哦!参军有所不知呀!”曹僧奴笑道:“新罗那边民俗重男轻女,很多时候生下女儿便将其溺死,生下男丁才养大。便是不溺死的,遇上荒年也会把女儿出卖来养活儿子,我这生意其实是救了不少新罗女儿家的性命。再说我们这生意都是和大唐富人做的,原本是新罗贫家女,吃的是糟糠、穿的是麻衣,如今却能过上衣锦食肉的日子,她们还得感谢咱们呢!”天籁小说网 “这个——”王文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总之,这贩卖人口总不是什么好事,你什么买卖不好做,非要做这个?” “参军您有所不知呀!”曹僧奴叫起苦来:“这新罗是个边陲小国,就没什么出产的,只能做单趟买卖,岂是长久之计?这新罗婢便是极少数能卖到大唐的货物了,若是连这个都不能做,那每次只能满船过来,空船回去,用不了几次便做不下去了!” “也罢,你生意的事情我管不了,不过我也不要你的孝敬了,今后关于这方面的事情都与我无关!”王文佐叹了口气,连后世的自己都能够在诗文中看到“新罗婢”的字样,这一贸易肯定在当时极为盛行,背后涉及的利益集团肯定不小,绝非仅凭现在的自己所能阻止的,若是妄加干涉,只怕性命都要搭进去。 “是,是!”曹僧奴见王文佐没有坚持让自己不做新罗婢的生意,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竖起大拇指道:“参军这番仁心,天日可鉴,将来必有福报。小可此行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寸心,还请参军收纳!” “多谢了!”王文佐发了一通火,也觉得有些乏力,懒得再和曹僧奴纠缠,他随手掀开蒙在木箱上的破布,指着那木箱道:“曹舍儿,我得了一批珠宝,想要将其出卖换成铜钱,不知你是否办得到?” “便是这箱?”曹僧奴指了指那木箱。 “对,你先看看吧!”王文佐掀开箱盖,曹僧奴粗粗看了看:“王参军,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若是出卖必有折扣,何必换成铜钱?您终究是要回大唐的,珠宝搬运起来岂不是更方便?” “我接下来可能要用钱!这些东西在百济太扎眼了,若是拿去大唐卖又没有门道,所以想托你出卖!” “原来是这样!”曹僧奴稍一沉吟:“这样吧,您这箱珠宝若是就这么都卖了,着实可惜了,不如拿出一半来出卖,留下一半。小人手上还有六万贯的现钱,您先都拿了去,不足的等两年后再补给您,您看如何?” “好!曹舍儿,我承你这份人情了!”王文佐闻言大喜,他知道这珠宝生意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说,越是珍贵的珠宝对应的客户群就越狭窄,出卖的周期就越长,利润也越高。这箱珠宝曹僧奴先拿六万贯做抵,剩下的承诺两年内付清,着实是卖了自己一个不小的面子。 “参军说的哪里话!”曹僧奴笑道:“这桩生意若是做的好了,有三五倍的利,即便做的不好,也有对半的利,这分明是您照顾小人的生意,哪里还敢让您承情!” 第两百五十章 醒来 “那就是你我互相承情吧!”王文佐笑道:“这件事情上,咱们就扯平了!” “不敢,不敢!”曹僧奴连道了两声不敢,看了看左右:“王参军,您这虽说是在军中,也着实清苦了,小人待会让人送些器具来,也好安置安置!” “罢了!”王文佐赶忙推辞:“我身边只有一个桑丘,他是个粗人,哪里会用你那些精致器具?若是打破了岂不是可惜了!” “打破了便打破了,郎君打破了一对,小人便补上一双来,又有什么可惜的?”曹僧奴笑的愈发甜蜜:“再说小人送礼自然会送全套,同来的还有一对童仆,专门洒扫的,一切都交给他们便是!” “曹舍儿,我这里是边镇,还在打仗呢!”王文佐将推诿不得,只得加重了语气:“可不是讲享受的时候,要不这样吧,等我回大唐了,你再送来,我一定收下!” “也行,那小人就替参军您先存放几日,待您平定百济之后,再给您送来!”曹僧奴见王文佐口气有变化,也不再坚持:“王参军,小人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见过的各地军镇少说也有十几处了,像您这样自奉微薄还是头一个!” “哦?是吗?”王文佐听到这里,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些军镇都怎么样?你说来听听?” “就拿这帐篷来说吧!”曹僧奴指了指四周:“像您这样一个都督府的兵曹参军,地上肯定要铺着呢绒毯子,四角都有铜火炉、摆设花瓶、洗脚木桶、洗脸铜盆、唾壶、兵器架子、书架——” “且住!”王文佐越听越不对:“你说的这是行军打仗还是居家摆设?若是按你的说法,光我一个人岂不是就要好几辆大车拖运行李?” “六七辆差不多就够了!” “一火兵士的辎重也才一辆大车,那岂不是我一人就占据六七十人的车马?当初卫国公若是这样还怎么雪夜灭突厥?” “王参军,此一时彼一时嘛,现在又不是文皇帝那时候了!”曹僧奴笑道:“再说现在哪里还有突厥可灭?现在大唐哪次出兵没有突厥人当前驱?” “没有突厥,还有吐谷浑、有吐蕃、南诏、高句丽别的敌人吧?”王文佐冷笑道:“至少眼下不是还不是马放南山,置酒高会的时候,至少对于我们这些武夫来说还不是!” “王参军说的是!”曹僧奴笑了笑,不过从闪动的眼神看,他心里想的只怕恰恰相反:“不过至少百济的仗已经快打完了吧?” “打完?”王文佐看了看曹僧奴,揣度着对方的心思:“哪有这么简单的,倭国、高句丽,还有新罗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呀!这仗开打容易,想要停下来可就难了,想坐下来喝酒还早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曹僧奴眼睛一亮,拊掌笑道:“这话若是在长安洛阳高会上说出来,王参军定然能名满天下!” 王文佐笑了笑,眼前的男人话里话外都在不断的向自己暗示长安洛阳的美好生活,但在自己眼里,那一切虽然美好,但和自己的前世相比不值一提,仅仅一个陶瓷抽水马桶,就能让至尊天子瞠目结舌。 “长安洛阳虽好!终归在万里之外!”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眼下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别的事情?” “对!我打算做点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王文佐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呢喃:“比如说……主持正义!” ———————————————————————————————————— 任存山城。 房间里一片黑暗。 他梦见裂开的城墙、燃烧的河面、闻到鲜血、硫磺和钢铁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烟雾,人头在水面上载沉载浮,时时发出哀嚎。他想拍打水面,好让自己浮起来,但手脚却不听使唤,身体依旧向下沉去,水淹没自己的嘴唇、鼻子,烟雾熏得涕泪横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呼救,却只能发出一阵奇怪的呻吟。 我是扶余丰璋、是正统国王、血脉高贵,就算死,我也得死的体面! 男人告诉自己,他放弃挣扎,决定安静的死去。但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不过是个被赶到倭国当人质的废物,算什么正统国王?如果不是唐人攻破都城,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倭国当人质,废物!” “我不是废物!国破家亡之际,我领兵回国与唐人苦战复国。我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我才是真正的国王!”男人竭力反驳。 “领兵和唐人苦战的是道琛法师、是鬼室福信、是黑齿常之、唯独不是你!你能当上国王不过是因人成事,王室的所有人都被唐人掳走了,只剩下你一个!鬼室福信被你杀了之后,形势就急转直下,你就是个因人成事的废物,鬼室福信一死,你就原形毕露了!”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男人不顾水流入口和气管,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喊,但四周露出一张张死人的脸,好多,好多,这些脸了无生气,呆滞、僵硬、肿胀、骇人,面目全非。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看看这一张张脸,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掉的人,你是废物,你害了他们!现在他们来找你了!” 随着声音,那些脸向男人围拢过来,腐烂的嘴唇下露出森森白牙,男人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惊恐万分,他竭尽全力挣扎,但那些脸还是越来越近,森森白牙磨砺,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是我,不是我!” 扶余丰璋猛地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混沌,片刻之后床的轮廓在四周缓慢浮现,床幔已经被放下,四周是雕花床柱,身下是柔软的锦榻,这是我的床,我的卧室。 屋子里很温暖,甚至是有些热了,身上盖着一大堆毯子皮毛。腋下和后背满是汗水、我在发烧,他晕乎乎的想,整个身体如此虚弱,他试图举起右手,但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立刻放弃努力。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这里的?他努力回忆,片段零零星星的在脑中浮闪现:颠簸的坐骑路旁的石头屋子、敲门、开门的男人、争吵、战斗爆发、自己从马背跌落、不断震动的驮轿…… 第两百五十一章 分头逃走 扶余丰璋想起来了,他仿佛又看到那栋屋子、那个粗鲁的男人、躲在窗户后面的弩手,还有射穿自己的胸甲的那支弩矢,恐惧如同冰冷的激流,贯穿全身,他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一股温暖的液体从大腿根部流出,臭气在床上弥漫,他失禁了! “大王醒了!” “快,快拿热水!还有,把大夫叫来!” “对,谁去禀告王后和国相一声,大王醒过来了!” 窗幔被拉开,扶余丰璋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避免被阳光直射眼睛,待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妻子和兄弟站在榻前,神色关切.他张了张嘴,问道:”我昏睡多长时间了?” “三天,三天了!”泪水从安培晴子双眼流了出来:”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嫂子,兄长醒来是好事,你就别哭了!”一旁的扶余忠胜笑道:”兄长,你现在估计饿的很,我已经让人盛了粥,马上就送来!” 扶余丰璋笨拙的点了点头,片刻后,侍女拿着托盘过来,安培晴子亲自喂食,扶余丰璋一口口咽了下去,随着吞咽的粘稠液体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很快一碗就吃完了,扶余丰璋还想再吃,安培晴子却把碗拿开了,面带歉意的说:”夫君你饿得太久了,一次不能吃的太多,不然会把肚子撑坏的!” “好吧!”扶余丰璋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的头靠在枕头上,任凭妻子擦去脸上残余的粥水.. “兄长,周留城陷落了!” 扶余丰璋躺在床上,毫无反应,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必守之城。倭人的船队被唐人摧毁之后,周留城的陷落就是个时间问题了,在逃离周留城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了。 看到扶余丰璋的样子,扶余忠胜抬头看了安培晴子一眼,显然这个时候对方比自己更适合说一些话。安培晴子领会了扶余忠胜的意思,她俯身扶起扶余丰璋:“夫君,你是一国之君,眼下可不是伤心的时候,须得马上做出决断来!” “决断?”扶余丰璋的声音很难说是呻吟还是呢喃,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你们需要我?” “当然!”安培晴子语气坚定:“你是百济大王,除了你没有人能服众!” “哈哈哈哈哈!”扶余丰璋突然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欢愉之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就是几下哈哈声。 “其实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你们都知道!”扶余丰璋笑道:“只不过做出这个决断会名声扫地,遗臭万年,所以你们两个都不肯做,等着我醒来做,是吗?” “不是——” “罢了!”扶余丰璋打断了扶余忠胜的辩解:“你说的不错,这本就是大王应该做的,既然我是百济大王,那后世遗臭万年的就只能是我,而不是你!传令下去,我们放弃任存山城,前往弓礼城,然后渡海前往倭国!” “放弃任存山城,前往倭国?” 虽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从扶余丰璋口中听到便又是一回事了,安培晴子犹豫了下,问道:“难道不能守一守吗?这任存山城可是难得的天险呀!唐军要攻下来也要死不少人吧!有了这个筹码,我们至少可以和唐人谈谈!” “唐人没什么需要和我们谈的!”扶余丰璋叹了口气:“没有援兵,人心已经散了,再坚固的城也守不住!唐人大可让降兵在前面填壕,他们一滴血也不用流!”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安培晴子低声道:“这件事情最好先和父亲谈谈!” “当然,当然!”扶余丰璋苦笑道:“打了败仗的国王是最好的战利品,这个时候除了安培家的人,我还能信的过谁呢?” 看着丈夫灰败的脸,安培晴子心中一阵酸楚,她俯身用力亲吻丈夫的嘴唇,附耳低声道:“别人我不管,我们俩一块生,一块死!”说罢便冲出门去。???.23sk. “女人呀女人!”扶余丰璋长叹一口气:“恨你的时候要你死,爱你的时候和你一起死!你反正都活不了!” “兄长,你不该这么说的!”扶余忠胜低声道:“这几天嫂嫂在照顾你身上可没少花心血!” “哦!”扶余丰璋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扶余忠胜:“忠胜,我若是你的话,就去收拾行李,在我们离开之前逃往平壤!” “逃往平壤?”扶余忠胜吃了一惊:“兄长,你要去高句丽?” “不是我,是你!”扶余丰璋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受不了陆路的颠簸。” “为什么?安培家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安培家的事情!”扶余丰璋叹了口气:“这一次倭人损失太大了,却一无所获,必须有人为此获罪,你说那个人会是谁?” “难道是我们,可做出决定的明明是天皇和中大兄皇子呀?” “你说的没错,但谁能问罪于他呢?有间皇子已经死了,反对他的豪族首领基本都成了唐人的俘虏!如果我们逃回去,那岂不是最好的问罪对象?” “那,那兄长您如果回去,岂不是——” “是呀!如果我没挨这一箭,就会和你一起逃走!”扶余丰璋泛出一丝苦笑:“但现在我这个样子只会死在半路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安培氏的女婿,又是百济大王,看在安培比罗夫的面子上,中大兄皇子应该会保住我这条命,而你就不同了;而且如果我有个万一,扶余家的血脉也不至于从我而绝!” 扶余忠胜点了点头,兄长的话让他浑身发冷,他与扶余丰璋用力相拥,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片刻后扶余忠胜松开双臂:“菩萨保佑,你我兄弟还有再见的机会!” —————————————————————————— 九月初八夜里,第二天正是重阳节,王文佐赶到了任存山下。依照原先的计划,他将自己的老营布置在山脚下的一个集镇里,那儿距离山城大约不到五里。崔弘度和沈法僧是黄昏时分到的,帐篷里早已点着了木炭,暖烘烘的,王文佐一到就开始召开军议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算账 负责打探守军情报的是黑齿常之,他在城中有很多内线,早在王文佐还在周留城收拾降兵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一千人马先赶往任存,在和留守营地的沈法僧汇合之后,他立刻派出十余名骑兵直冲到山城之下,向城中守兵大声呼喊,并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张贴告示:说他是奉百济郡王、熊津都督府大都督扶余隆之命前来的,只诛杀倭人安培比罗夫和扶余丰璋、扶余忠胜兄弟,其余兵卒将士只要肯解甲投降的都不杀。黑齿常之自己带着一千人马在不远处的杂木林中隐藏。 城上的百济兵将听了他们的叫喊,人人屏息,却没人出城来捉拿。等到有人出城来,那十余骑兵便策马逃走,将其引到杂木林旁,伏兵四起,将追兵打的惨败。黑齿常之将俘虏一一询问了城中情况,方才全部释放引兵退去。23sk. 所以当晚军议一开始,王文佐就第一个询问黑齿常之各个堡寨的守兵多少,将领是何人,性格能力如何、城中有多少存粮等,黑齿常之一一作答,答了个七七八八,即便还不能确定的,也做出了相当可信的推测。 “很好,很好!”王文佐频频点头:“我有一事不明,你方才说城中守将叫迟受信,眼下扶余丰璋兄弟和安培比罗夫都已经逃走,这个人若是忠于扶余丰璋,为何不跟随扶余丰璋逃走;他若是不忠于扶余丰璋,为何不开城投降?”” .“回禀参军!”黑齿常之答道:“据末将所知,当初扶余丰璋兄弟弃城而逃时,他曾经苦苦劝说,但扶余丰璋没有理会他!” “这么说来他守这城也不是为了扶余丰璋了?”王文佐问道。 “不错!” 王文佐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虽然不识顺逆,倒也是个直心人,百济能在海东立国数百年,也不是侥幸!” 黑齿常之听到王文佐这番评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首不语。王文佐拍了两下膝盖:“对了,我记得你提过一次,有个好友还在城中,叫什么——”说到这里,王文佐挠了挠后脑勺,显然他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人名字了。 “卑职那位好友叫沙吒相如!” “对,就是他。”王文佐笑道:“他此时若能反戈一击,岂不为美?” “只怕很难!”黑齿常之苦笑道:“当初扶余丰璋兄弟逃走时,这迟受信就领着自己的兵马退到主城,他打开城门,让想逃走的人自行离开,留在城中的都是一心守城之人,我那好友根本就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那他去哪里了?” “按他留下的口信,是去追扶余丰璋兄弟去了!” “原来是这样!”王文佐笑了笑:“也罢,反正这破城之事交与你也一样!现在城外有两万倭兵,都交予你指挥。”说到这里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那迟受信是个忠臣,此时城中之人也都是义士。但这场战争中死掉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就用这些忠臣义士的血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吧!” 军议结束了,疲惫不堪的王文佐正准备裹着皮裘睡一会儿,沈法僧又走了进来,王文佐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三郎,为何要把这个大功的机会给那家伙?” “这一仗你想打?”王文佐问道。 “不错!”沈法僧答得坦率:“这就是白拿的战功,不然崔弘度、贺拔雍他们几个也成,为啥是他?” “我们的仗已经打完了!”王文佐疲惫的摇了摇头:“我不希望唐人再多流一滴血,也不希望你们手上再沾一滴百济人的血!” “那军功——” “对于你我来说,军功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沈法僧诧异的反问道:“没有军功,哪来的官职迁转,恩赏?我们渡海而来,冒死拼杀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王文佐疲惫的摇了摇头,双腿盘起,指了指床沿:“来,你先坐下,我且把事情都与你分说清楚。我问你,这次征伐百济,你立下的功勋可以迁转多少级?” “三郎你那几次以少颇多的大胜我都在,累算下来少说也有三十转了吧?”沈法僧对自己的军功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笑道。 “我就算你二十八转,报到尚书省吏部司勋郎中那儿,若是勋官你至少是个从四品的轻车都尉!”王文佐笑着拱了拱手:“恭喜了,沈都尉!” “哪里,哪里!”沈法僧听到自己可以做到从四品的高官,喜不自胜,嘴巴都裂到耳朵根了:“三郎你的功劳只会比我更大,说不定可以当上护军、护军(唐代勋官,分别为从三品、正三品)。” “你未免高兴的太早了吧!”王文佐冷笑道:“若是按你这般算法,咱们军中光是轻车都尉至少有二十来个,骑都尉(从五品)就得有两三百个,骁骑尉、飞骑尉有上千(从六品,正六品),是个人就是云骑尉、武骑尉(从七品、正七品)。你觉得这可能吗?州县有这么多田地授予给我们吗?” “这个——”沈法僧听到这里,也发现自己方才计功法的荒谬之处了,依照唐代的制度,勋官是专门授予立下功勋的战士的,本身并无权职,职务,不管事,仅仅加官而已。若想入仕参政,还要把依照门资、出身去吏部排队。除去荣誉之外,就是会被授予一定数量的永业田,作为经济上的奖励,(上柱国三十顷,柱国二十五顷,上护军二十顷,护军十五顷,上轻车都尉十顷,轻车都尉七顷,上骑都尉六顷,骑都尉四顷,骁骑尉、飞骑尉各八十亩,云骑尉、武骑尉各六十亩。) 如果这个奖励能够兑现,那的确是非常值得向往的了,就拿沈法僧为例:授官轻车校尉,受封七顷永业田,而当时一个成年壮丁不过授田一顷(实际上很少能有授田这么多的),而且这当中只有五分之一是永业田(可以买卖,以留给子孙后代),其余都是口分田(60岁归还一半给国家,死后交还剩下一半,不能买卖),即沈法僧一下子可以获得三十五个成年壮丁的永业田,这已经是一个中等地主的田产规模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 空头支票 但如果把军中所有勋官的勋田累加起来就会发现其中的荒谬之处了:依照仅仅二十个轻车都尉、两百个骑都尉、一千个骁骑尉、五千个云骑尉就需要4740顷田地,而且这些还是出去后就再也无法收回的永业田。而沈法僧等人都是来自河南道的登莱青密这几个州郡、而唐代河南道的州郡基本都人多地少,属于“狭乡”,很多时候百姓即使成丁也无法被授予足额的田地。估计就算所在州县立刻停止给百姓授田,把剩余耕地全都分给这些人当永业田还不够。显然,这个勋官的授田赏赐不过是张空头支票,根本不可能全额兑现。 “三郎,你是早就想到这些了?”沈法僧沮丧的问道。 “只要稍微懂一点算术就想到这些!”王文佐笑了笑:“这勋官也就是刚开国的时候,地广人稀,朝廷手头有足够的田地,才能兑现承诺。开国之后最多两代人,人烟繁衍,剩余的田地就被占的差不多了。大唐这些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一场胜仗就是成百上千的勋官冒出来,田地却是有限的,哪里还有那么多田地分给勋官当永业田?” “哎,还是三郎你看的明白!”沈法僧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人,傻乎乎的还以为可以回去坐等受领勋田,原来都是空欢喜一场!” “空欢喜倒也不至于!”王文佐笑了笑:“我在刘大都督和仁寿大将军那儿还有几分薄面,到时候厚着脸皮登门求求,咱们自家兄弟几个的勋田最多打点折扣,还是能到手的,至于其他人嘛!”王文佐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只是叹了口气! “对,我差点忘了,还是三郎你有办法!”对于其他人的利益,沈法僧倒是没太在意,他笑嘻嘻的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三郎为啥把攻城的功劳让给黑齿常之那个百济佬了!流血卖命换来的军功朝廷也不会兑现,又何必让将士们去用血肉之躯硬碰那任存城?就让那些百济倭人降兵去戴罪立功好了,我们的人站在后面督战便是了!” “你明白就好!”王文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方才我和你说这些话,传出去了就是祸事,谁都不要说,明白了吗?” “三郎放心!”沈法僧拍了拍胸口:“方才的话我都烂在肚子里了,便是老崔、贺拔他们我也不会说!” “那就好!”王文佐指了指帐外:“很晚了,早些安歇,明早攻城!” 王文佐睡的并不踏实,到了四更天他就醒了,稍稍收拾了,便出了帐篷,和桑丘在篝火便喝了两碗糊糊,便出来巡营。借助月光,可以看到天上堆着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偶尔移动的云块也出现破缝,乍然露出来几点寒星,不久隐去。夜色昏暗,可以看到远处敌军城上有很多火把和灯笼,因为城墙看不见,那望不尽的灯笼、火把就像是悬在空中。 在夜色的笼罩下,物部连熊带着千余人,分作两队,等候在东城和西城的城壕外不远处,等待着约定的信号,过了一阵,他看到唐军的营地升起了一串灯笼,赶忙下了军令,倭兵们飞快的冲到城壕前,将肩膀上的土袋柴捆丢进壕沟,然后转身跑开。 城头上的守兵十分警醒,虽然是夜里,但物部连熊的人刚刚填了一会儿,便被发现了。守兵们一边向下射箭投石,一边用力敲打锣鼓,叫来更多的援兵。随着箭矢和石块落下,不断有倭兵被射中,发出惨叫,有的胆小的干脆距离壕沟还有七八步便丢下土袋柴捆转身逃走,填壕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弓手,弓手上前!”物部连熊大声叫喊,随着号令,数千名弓手上前,张弓向城头放箭,城头上不断有人中箭死伤,守兵不得不躲在城垛后面,从射孔中向外射击,原本就天色昏暗,射孔中看的更不清楚,射来的箭矢顿时没了准头。城下的倭人弓手虽然也看不太清楚,但城头上打起的火把给了他们很大的帮助。 “上呀!上呀!填壕呀!”物部连熊已经顾不得引起守兵的注意了,他很清楚自己此时的境地,比起周留城投降的那些百济人来,他和守君大石的处境其实更为不堪——不管谁统治百济,都离不开这些地方实力派,唐人最多诛杀几个首恶,其余的胁从都必须予以宽大。但倭人和唐人一样都是外来者,在百济没有根基,除非唐人要远征大和,否则对于唐人来说他是远不如百济人有价值的。所以如果他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的足够有用,那下场就很不乐观了。 在物部连熊的催逼下,倭人表现的惊人的勇敢,尽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很快就被后备的人替换,无论是射死还是射伤的人,都立刻被尽可能的拖到后面。不管城头上的箭矢多么猛烈,填壕始终没有停止, “怎么办,将军!贼人死伤那么多,可始终不退,这样下去,天亮前城壕就会给填平了!”守门校尉焦急的向迟受信问道:“要不要让末将带几百人从突门冲出去杀一下!” “不用急,现在还不是时候!”迟受信看了看:“把干柴用油浸透了丢出去,点着了就看得清了!” 城头上早有准备好了的干柴,火油,守兵们将干柴淋透了点着丢了出去,顿时城壕旁火光四起,城头上看的清楚,射来的箭矢顿时准了不少,填壕的倭兵顿时死伤了不少,势头一下子弱了。 “不许退,不许退!”物部连熊挥舞着钢刀,一连砍杀了好几个退兵,这时突然右侧传来一阵喊杀声,一群人从斜刺里杀了出来,倭兵顿时大乱,原来迟受信这时打开城墙一处突门,派出两百精兵杀了出来,杀了物部连熊一个措手不及,只得带着身边一小队亲兵,且战且退。守兵稍作追杀便退回去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 军功授田 随着黎明到来,云彩慢慢消散,太阳出现在东方,像车轮一样大,红得像熔化的铁汁那样鲜艳耀眼,慢慢地从树梢上升起来,照得城头上、山坡上、旷野里一片红光。从城头向四处望,是大片大片唐军营地,一座座灰白色的帐篷散布在高高洼洼的地方,一队队士兵已经起来,正在列队,稍远处,成队的驮马正在沿着山间道路,向营地运送木料,很多路段过于陡峭,不得不用人来抬。由于任存山城位于高处,城头上看的十分清楚,这些木材大部分都是落叶松,有的连枝丫都没有砍干净,显然是在北坡上的那片松林砍的。 “这些应该是用来制造攻城器械的!”一名守兵低声道。 “是呀!只是不知道是冲车还是投石机!”旁边的老兵叹道。 “会不会是上次那个大家伙?”一个小伙子插嘴道:“就是那个可以在几百步外把大石头丢过来的大家伙!” 城头上的守兵们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即便没有亲眼见识过唐军霹雳车的威力,但也从同伴的口中听说过,在那种可怕的机械面前,险峻的地形、坚固的城墙都不足以依仗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攻城的一方完全可以站在守军射程之外安全将城墙夷为平地。 “你也知道那是个大家伙!”方才的老兵慢吞吞的说:“要把那么大一个玩意搬到山上来可没那么容易!再说——”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想走的人早就走了,还留在这里的人也没想着能活着离开!” “不错!” “对,怕死的早跑了!” “对,老子就打算死在这任存山城里了!” “我和唐人打了几年的仗,兄长和两个叔叔都死在唐人手上,自己也杀了两个唐人,砍头可以,屈膝不可!” 老兵的话顿时激起了一片应和声,正如他说的那样,扶余丰璋逃走之后,迟受信为了避免人心动摇,索性大开城门,让士兵们自己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所以现在留在城中的人虽然不过两千人上下,但都是怀有必死之心,见了攻城方的威势,怕归怕,但却不会动摇。 ———————————————————— 在距离任存山城西北角三百余步远处的一个土台子上,柳平吉正指挥着部下将那台霹雳车重新拼装起来,这台巨大机械的大部分部件都已经在昨天运上来了,但最重、最长的长杆却在上山途中连同六头骡子滚落山谷,不得不连夜砍了数十根二十余米长的落叶松送上山来,加紧赶制长杆。 “平吉,霹雳车修好了吗?” “参军!”柳平吉看到是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小人正在让工匠赶工,但这些松树都是新砍下来的,也没晾干过,比原来的杆子要重得多,用起来只怕会有麻烦!” 王文佐点了点头,配重投石机其实是一种非常精密的机械,为了确保其精度,其是由水平杆臂(轴心)、基座、配重、杆臂、掷弹带、绞盘以及轴承组成,为了确保轴承光滑,使用黄铜制造;绞盘包括曲柄和轱辘。绞盘上有一根缆绳,其末端的连着由绞盘主动轮、通过托拽绳子将抛石机的粱臂拉下。整台抛石机是由销子(铁制)和绳索组装起来的。 这些部件都是由木匠、铁匠、绳匠、皮匠预先加工好,然后拆卸,到了战场在临时拼装起来的。为了达到最大的射程和精度杆臂的长度和重量都有一定的标准(杆臂),过重的杆臂会加重整个机械的负担,头重脚轻,不但会降低射程和精度,甚至会降低使用寿命。 “无妨,你让部下赶工便是!”王文佐看了看周围,工匠们个个忙的满头大汗,抬高嗓门道:“这是最后一仗,打完后便要论功行赏,人人都有份!” “人人有份?”柳平吉闻言一愣:“您是说工匠们也有军功?” “不错!”王文佐笑道:“当然不及先登、破阵的将士,但也是有的!要划分田土,子子孙孙,都可以享用不尽!” 周围不少工匠已经放下手中活计,听到王文佐说到自己可以得到田土,留给子孙后代,欢呼起来。柳平吉赶忙喝道:“你们干什么?都不干活了?耽误了活计,莫说军功,个个都要吃鞭子!” 工匠们听到柳平吉的呵斥,赶忙继续忙碌起来。柳平吉这才转过身来:“参军,您方才说的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王文佐笑道:“我啥时候骗过你?” “参军,不是我不信您,只是这赏赐田土的事情可非比寻常!工匠要赏赐,那军士也要赏赐,这可不是小数,哪来这么多田土?”柳平吉忧心忡忡的问道。 “平吉你倒替我担心起来了!好,反正今日攻城都是黑齿常之的事,我也没事,就与你分说分说!”王文佐笑道:“泗沘、熊津二城周围的田地,多半已经分给了归顺大唐的百济豪杰百姓。仗打完之后,我打算把这个法子推广到百济全境。所有田产在五百亩以上的田主,都必须限期内到泗沘城,换发田契,表示臣服。”23sk. “为何是五百亩以上的田主?”柳平吉问道。 “很简单,因为这些人是叛军中的骨干!”王文佐冷笑道:“你想想,甲仗军器都是要钱的,家中田亩少的,养活自己家人都难,又怎么会主动起兵?只有家中有多余田地,有部曲童仆,乡里有威望之人,才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那他们若是不来呢?” “不来便是抗拒天命,顽冥不化!自当一举荡平!”王文佐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满脸的杀气,柳平吉一旁看得清楚,不禁打了个寒颤。当时百济几乎是举国皆反,若是依照王文佐所说的,那等于是把百济中小地主以上连根拔起。 “参军,这会不会牵涉太多,又生变乱呀?”柳平吉小心问道。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盘算!”王文佐笑道:“只要是肯降服,又没有做过十恶不赦之大罪,大唐都会宽大为怀,赦免其罪,安堵领地的!但若是顽冥不化,就像这任存城中之人,或者现在还跟随扶余丰璋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 决死 “若是如此,那便无事了!”柳平吉松了口气,王文佐这番话意思很清楚,过去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但若是现在胜负已经分明,还不肯降服的,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在任何一个社会,大多数人都是跟风党,只有少数是坚定派,只要不触及大多数人的利益,整个局面就乱不了。 “自然是无事!”王文佐笑着拍了拍柳平吉的肩膀:“平吉你放心,像你、令尊、慧聪和尚、桑丘、袁飞、王篙这些为我、为大唐出过力的人,我王文佐是绝不会忘记的,这番仗打完,我定然会让你们一个个都世世代代,富贵尊荣!” “多谢参军!”柳平吉赶忙敛衽下拜:“小人永远不会忘记参军的大恩!” “好,好!”王文佐伸手将柳平吉扶起:“你这里用心办事,其他事情自然有我!”说罢便转身离去。 “恭送参军!”柳平吉躬身行礼,待到王文佐走远了方才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咦!奇怪了,我方才怎么没有听到黑齿常之的名字?难道是参军无意间说漏了?” —————————————————————— 东门。 “守君大石!你部分为五队,多持藤牌,轮番向前。无需攻城,只需引得城头多射箭矢便可,明白了吗?”黑齿常之沉声道。 “是,是,末将明白!”听完定惠的翻译,守君大石面露喜色,不管怎么说,不用让自己部下去冒着箭矢落石爬城墙总是好事。 “物部连熊,你的部众昨天夜里伤损颇多,今日在营中休息,明日也如守君大石一般!” “遵命!”物部连熊赶忙躬身领命,他的右臂和肩膀都有白布包裹,显然是昨天夜里留下的伤,看上去狼狈得很。 “城中兵不过两千,而城外我有兵两万,十倍于敌,且有霹雳车这等利器助阵!先轮番上阵,昼夜不停,让其精疲力竭,数日后四面围攻,攻下此城”说到这里,黑齿常之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如今城中都是顽冥不化之逆贼,破城之后不留一人,全部诛杀!” “喏!” —————————————————————————— 下午时分,任存山城,东门。 迟受信带着一名副将、几名亲兵和随身家奴,登上了山城东门,城门不远处有一座庙祠,后墙和屋顶早已被唐军的飞石打破,有不少破瓦片落在泥像,泥像的头已经被打掉,右臂也不见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守北城的士兵们看见迟受信来了,都赶快从城墙和残缺的城垛下边站立起来。迟受信挥手使大家随便,轻声说:“都坐下去,继续休息。大伙儿连日苦战都辛苦了,能多歇一会便好一会。”看见士兵们坐了下去,他才抬起头来,迎着山风,向城外的敌阵望去。 这几日,迟受信几乎没有合眼,要么指挥激励将士们守城杀敌,即便是战事间隙他也四处巡视,查缺补漏。过往在复国军众将中,他的才具威望也只能说寻常,最多也就得了勤谨二字。但在鬼室福信、道琛身死;黑齿常之等人投降;扶余丰璋兄弟等人遁逃的现状之下,反倒只有他一人留下来坚守不降,这一下子就赢得了众人的敬仰爱戴,甚至就是那些出城投降唐军的百济将兵,对于迟受信也是又羞愧又敬佩。???.23sk. 连续两日的猛攻之后,敌营突然安静了心里,就连投石机都暂时停止射击,这种平静让迟受信觉得奇怪,很不放心。显然,敌军可能在做什么准备,然后发起新的进攻。如今敌军对山城四面层层包围,城中连一个细作也派不出去,更没有力量派遣人马进袭敌营,捉获俘虏,探明情况。 城中的粮食倒是还足够,但箭矢却不多了,而且士兵们伤疲交加,只是勉力支撑罢了。迟受信流露自己心中的忧虑,继续瞭望敌营。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唐军的帐篷和营垒,远处的山路上骡马和夫子络绎不绝,显然是在向敌营运送补给和援兵,想起几个月前己方兵强马壮的样子,迟受信不禁一阵锥心疼痛,不禁在心中感慨地说:“难道百济的天命就到此为止了吗?” 他正要往别处巡视,守门的副将上城来了,迟受信看到部下满脸疲惫:“你为何不多睡一会?” “卑职方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已经好多了!”守门副将笑道:“听说您来了,有件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哦?城上风大,我们下城说!” “是,是!”那副将口中称是,脚下却不动,他指着东南方向一个小山头道:“将军,您看到那个小山头吗?就是山上有不少大石头的那个!” “你是说那座有数面绿色大旗的山头?” “不错,就是那个山头!”副将压低了嗓门:“属下发现昨天和今天,那山头的营帐外都有人杀牛宰羊!” “杀牛宰羊?”迟受信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那是唐军大将的营帐?” “倒也未必一定,不过可能性很大!” 迟受信没有说话,羊也还罢了,牛在古代社会可是难得的大牲口,能吃上牛肉的都不会是普通士卒,不过眼下唐军正在攻城,杀牛享士,激励士气倒也不是不可能。 “将军,容末将说句多余的话!陛下弃城而逃,这任存城是不会有人来救了。唐军势大,这城陷落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两日末将已经发现了,攻城的都是倭人降兵,并无一个唐人。我们在这里杀得再多,唐人也掉不了一根毫毛,不如今夜让我领兵出城夜袭敌营。” “夜袭敌营?唐军营垒你也看到了,哪有这么容易的!”迟受信摇了摇头,便要离去,却被那副将一把拉住:“将军,我等在这城中,都是将死之人。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青史留名。夜袭敌营,无论成败,我等都能留下名声,岂是留在城中被活活困死能比的?” 迟受信听了副将这番话,心中不由得一动。那守门副将这番话就好像捅破了窗户纸,将众人早已知道,但无人敢说的事实显露出来,是呀,反正都是一死,与其被唐人的投石机砸死,被那些驱赶的降兵砍死,不如奋力一搏,以唐人刀对刀,枪对枪,死于刀枪之下呢? 第两百五十六章 阴差阳错 “好,就依你!”迟受信转过身来:“不过不是你去,而是我去?” “你去?” “对,若是夜袭不成,反正城也肯定守不住了,不如全力拼死一搏!”迟受信拔出钢刀,一刀斫在旁边的木柱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天籁小说网 将近三更时分,倭人当晚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骚扰停止了。迟受信下令打开东门旁一个没有用过的突门,乘着天上起云,月色不明,打开突门,领兵出城去了。约莫出来百余人左右,便越过已经被填平的城壕,向外行去,迟受信带着大队随后。城外的倭兵当时疲惫之极,随处休息,黑暗中将突袭的百济人当做轮换的友军。百济人也不吭声,只是前行,待到倭人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百济人齐声呐喊,挥刀砍杀,向前杀去。 王文佐在帐篷里听到杀声,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拔出刀来喝道:“什么事?” “老爷!”桑丘从帐外冲进来:“还不清楚,可能是城中夜袭!” “夜袭?”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传令下去,将士披甲!营壁举火,若有冲动营垒者,以强弩射之!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遵命!”桑丘应了一声,赶忙出帐派人传令,王文佐开始披甲,刚刚束紧腰带,便看到崔弘度气喘吁吁的进得帐来:“三郎,你这里没事吧?” “没事!”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我这里了?你自己的人马呢?” “交给张君岩了,他处事稳重的很!”崔弘度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床上:“方才我睡的不太踏实,就起来巡营,恰好听到喊杀声,就让人叫醒张君岩,我来你这里了!” “你倒是好宽的心!”王文佐冷哼了一声:“若是贼人杀过来,你不在自家营头里,小心军法!” “嘿嘿,三郎你听!”崔弘度满不在乎的笑道:“喊杀声是朝东南方向去了,那边有啥要紧的?只有些杀牛宰羊、鞣制皮革的营地。贼人就算把那营一把火烧了又如何,无非多死几个降兵罢了!” “东南方向?”王文佐侧耳听了听,发现崔弘度还真没听错,听声音夜袭的敌人应该是朝东南方向冲杀的,可记忆里那边也没啥要紧目标吗?也就宰杀牲畜、提取油脂、鞣制皮革、编绳子、制造石弹这些为攻城器械打下手的工匠营,这营地也不能说不重要,但眼下任存山城就是孤城一座,城内只有两千人不到,围攻不算百济降兵,光是倭人就有快两万,就是用四面同时用长梯登城、冲车撞城门这种最简单的攻城方式,守军也支撑不了多久,区别无非是多死几千少死几千降兵,无论是崔弘度还是王文佐都不在乎。 王文佐走出帐外,果然火光和喊杀声都是往东南方向去了,他知道这种夜战谁也看不清谁,与其冒着自相残杀的危险调派援兵,不如就让各营自守,遇到敌袭就用弓弩射杀,等到天明后再做决定。 “穷鼠噬猫,且让他们再多活半日!” 似乎是因为两军的厮杀声,次日的黎明来的比平时更早些,刚刚过了五更天,天边就现出了一丝鱼肚白色,那种微弱的光照在战场上,依稀可见尸体和军械的残骸,给人一种阴惨惨的感觉。林间宿乌无声,只有枯草败叶在风中瑟瑟作响和马嚼食干草的声音。就在这黎明时分,数百名倭人列成稀疏的横队,他们用长枪四处拍打,以确认还有没有敌人隐藏在草丛中。 不久前的夜袭给倭军造成了很大的混乱,直到黎明时分,才将夜袭者击退。无论是物部连熊还是守君大石都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们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攻下任存山城,立下大功,也在唐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利用价值。却没想到不但没有攻下山城,反而被守军夜袭,十分狼狈。若是被唐人觉得自己是无用之辈,那自己的未来就非常暗淡了,甚至性命都难以保全。因此两人不顾士卒疲惫,就驱赶着士卒打扫战场,企图多砍几个首级,也好在王文佐面前分说。 啪啪啪啪! 迟受信扭过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陷入了昏迷状态,失血和极度的疲惫就好像两块巨大的石块,将他牢牢的压在沉睡的海洋之中,即便不远处传来的密密麻麻声响也没有将其惊醒。 “有人!” “是逆贼!” “快刺呀!刺呀!刺倒了砍下首级送上去,有赏赐!” 兴许是上天眷顾,当倭兵距离迟受信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正好一个躺在尸堆里的百济伤兵被长枪刺中,吃痛不过叫出声来,四周的倭兵顿时如闻到甜味的蜜蜂,围了上来长枪乱扎。这些倭人对这些夜袭者早已恨之入骨,故意不刺对方的要害,而是往其手臂、大腿等不致命的位置乱刺,企图让其多受些苦痛。这动静闹的甚大,将昏睡中的迟受信也惊醒了过来。 “我怎么在这里!”迟受信第一个反应是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佩刀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稍一回忆,才想起来夜里袭击敌营时,被敌兵包围,蒙头猛冲才杀出包围,和部下失散了,身上也受了几处伤,又是流血又是疲惫,走着走着便昏睡过去。 此时那些倭兵已经有些玩腻了,一声齐喝,十几杆长枪四面八方一起刺过去,那百济伤兵如刺猬一般,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迟受信看的清楚,心中暗想:“难道这次就是我的死期!罢了,待会若是被倭贼发现,我就迎着枪尖扑上去,让他们一枪扎死,也不受这般戏耍侮辱!” 正当迟受信打定主意,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一阵响动,一个人影跳出草丛,朝迟受信的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倭人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追赶了上去,竟然将不远处准备就死的迟受信给丢下了。 “就这么把我丢下了?难道我还命不该绝?”迟受信呆滞的环顾四周,只见地上除了遍地尸骸,就是荒草灌木,空无一人。他看了看左右,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腰间找到一个葫芦,摇了摇发现里面还有响动,赶忙打开喝了个干净,又摸出一块干粮,掰碎了吃了下去,身上有了点力气。 第两百五十七章 堕城 此时天色又亮了不少,迟受信看了看四周,想要寻找回城的道路,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穿过了唐人的包围圈,原来他昨天夜里蒙头乱冲,竟然走错了方向,不是朝着任存山城,而是向着反方向,夜里唐军各营都谨守营寨,防止夜袭,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从各营之间的空隙出来了,想要回城还得回头再过一次唐军的包围线,马上天就要大亮了,这可就难如登天了。 “也罢!”在生死线上打滚了一圈,迟受信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若非菩萨庇佑,我现在已经死了好几次了,君臣之恩也好,国家之义也罢,我迟受信也都报答干净了。今后我便不再是俗世中人,一心皈依沙门,修习佛法!” 想到这里,寻到一条小溪,清洗干净后捻土为香,朝着传说中的天竺方向拜了九拜,祷告道:“我佛大慈大悲,庇佑世人。信男迟受信昔日持弓矢,罪孽深重,今日得菩萨点醒,不复为俗世中人!”说到这里,他拔出匕首,将头发粗粗剃了,跪在溪水一照,浑似一个野头陀。 ———————————————————————— 次日傍晚。 “破了,城破了!” “登城啦,登城啦!” 倭人的欢呼声仿佛海浪,一阵阵传来,饶是王文佐距离城门还有一里左右,依然能听得清楚,他转身问道:“定惠和尚,前面这是在喊什么?” “是破城,登城的意思!”定惠赶忙答道。 “哦哦,原来如此!”王文佐笑着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昨天夜里城中守贼是孤注一掷了,难怪一天都守不住了!” “是呀!”贺拔雍笑道:“那两个倭酋倒是好运气,不然还要再攻个七八天!” “七八天也好,一天也罢,又有什么区别?”沈法僧笑道:“孤城不守,那个迟受信这么做倒也果决,不愧为我辈楷模!” “不错!”顾慈航点头赞同:“彼虽为仇敌,但其行事所为,实乃我辈当效仿。参军!”他转向王文佐:“若是能将其生擒,可否饶他一命?” “对!”元骜烈也大声道:“属下也觉得不妨饶他一命,反正现在大局已定,多杀一人少杀一人又有什么干系?” “桑丘!”王文佐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部下的求情:“你去传令给黑齿常之,城中人皆是顽冥不化之逆贼,尽数诛杀,尤其是迟受信,拿到之后就地处死!” “喏!”桑丘应了一声,便打马传令去了。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半响之后崔弘度小心问道:“参军,您为何定要杀那迟受信?” “我不是定要杀他,而是他自寻死路!”王文佐的话如钢铁一般生硬:“我们在百济的敌人是扶余丰璋,是鬼室福信,是道琛,眼下他们三人要么死,要么逃,叛军的大旗已经倒下,旗下之人只要愿意屈服,自然应当宽恕。而这迟受信却想要把这倒下的叛军大旗给重新扶起来,我怎么能不杀他?我不但要杀他,而且城破之后,我还会下令将这任存山城全部夷为平地,改名,不留半点痕迹!”23sk. “堕城?”顾慈航低声道,沈法僧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文佐的做法众人一点也不陌生,比如隋灭南陈之后,杨素从孙权时就将建康城夷为平地,改名为升州;杨坚平定尉迟迥之乱后,就将河北名都邺城平毁,将百姓南迁到安阳城。 杨素与杨坚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反叛者,摧毁反叛发生的物资基础,更要紧的是建康和邺城分别作为南朝与河北数百年来的统治中心,在当地社会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人们听到建康台城,就会想起孙吴、东晋、宋齐梁陈这些割据政权;提到邺城就会想起袁绍、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这些割据政权,谁在这里举起叛旗,就会唤起所在区域人民的历史记忆,让他们有种“某某又回来了”的感觉,拿起武器一起对抗中央政府。为了避免出现类似的情况,王文佐只能将任存山城全部夷为平地,甚至给当地改个名字,用时间将这一切从百济人的脑子中抹去。 “列位,改名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王文佐问道。 “安顺如何?”崔弘度笑道。 “安顺?嗯,其他人呢?也说说看?”王文佐的目光转到了惠安和尚身上:“禅师,你也说一个看看?” “此地多有泉水,不如便称其为泉州吧!”惠安道。 “泉州?”王文佐笑了起来:“大唐已经有个泉州了,若是再设一个泉州只怕会让人混淆。还是换个其他名字的好。” “不如就叫建安吧?”沈法僧笑道。 “建安,嗯,不错,还有其他名字吗?” 就这么众人报了六七个名字,基本都是些建安、东安、顺平、安定之类的吉祥话,王文佐听了不禁有些兴致索然,正想着从当中随便起个名字,突然听到前方有使者来报。 “哦?想必是拿住迟受信了!”王文佐笑道:“来,快让使者过来!” “也不知是死是活!”贺拔雍笑道。 “多半是死的!”沈法僧道:“此人这般勇烈,又怎么会落入敌人之手受辱,看到情况不妙多半就自杀了!” “不错,若是我也会这般!”元骜烈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不可受辱!” ———————————————————— “什么?迟受信昨天已经死在夜袭中了?”王文佐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门,让前来通报的军使下意识的将头贴近地面,赶忙大声喊道:“禀告参军,按照俘虏所言,昨天夜里贼帅亲自领兵夜袭,死于混战之中。” “本参军曾经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迟受信昨晚死了,那尸体呢?”王文佐的声音愈发森严:“若是找不到尸体,依照我大唐军法,这就是欺军,当斩!” “是,是!”那使者赶忙俯下头去,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小人一定通传黑齿将军,一定要将贼帅的尸体找到!”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宴 “好!”王文佐道:“你告诉黑齿常之,找到了迟受信,这件事情就有了了结,百济就太平了!” “是,这件事情就有了了结,百济就太平了!”使者大声重复了一遍王文佐的话,又磕了个头,起身倒退了六七步,方才转身离开。 “参军!”元骜烈笑道:“回大唐后你有什么打算?” “回大唐?”王文佐笑了笑:“现在提这个还太早,照我看百济这边的事情没这么容易了结!” 王文佐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直到第三天的傍晚,黑齿常之那边也没有找到迟受信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尸体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了,王文佐能够想象黑齿常之、物部连熊、守君大石这几人此时心情,肯定又是惶恐又是焦急,但他也没有办法,身为一军之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催逼部下,一定要有个结果。 “参军!”黑齿常之面色苦涩:“我已经下令全力搜索,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也数日没有休息了,但是——” “但还是没有找到迟受信?”王文佐打断了黑齿常之的话头:“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嘛?” “是的!”黑齿常之深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将俘虏们分开来严加拷问,那天夜里的确迟受信出城了,也指挥夜袭了,但在混战中失踪了!” “失踪了?”王文佐笑了笑:“你现在也不说他死在夜袭中了?” “是的!”黑齿常之叹了口气:“到现在也没找到尸体,看来他逃走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山城周围地形很复杂,他对这里的地形又很熟悉,又是夜里,通过某条我们不知道的道路逃走了,也不是不可能!” 王文佐站起身来,身着盔甲的他脚步沉重,黑齿常之低下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凭心而论,这位王参军不是个待下严苛的人,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要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 “你对迟受信的样貌身材熟悉吗?” “很熟悉,在泗沘城陷落之前我就认识他了。” “那很好,你在百济人的尸首中找一具和他身材外貌很相似的,然后把他的头割下来!” “啊?”黑齿常之惊愕的抬起头,盯着王文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籁小说网 “城里有两千人,在两千人中找一个和他容貌相近的人应该不难吧?即便有些许不同,但人死了之后本来容貌就会有变化,眼下天气又很热,应该没人能辨认真假,对不?” “是,是!”黑齿常之本能的应了两声,旋即才发现不对:“可,可这不是欺骗吗?” “欺骗?我欺骗谁了?”王文佐冷笑道:“周留城和任存城都已经被攻陷了,城中守兵都死了,守将迟受信殉城,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即便以后有人自称自己是迟受信,那也是冒称,也只能是冒称,对不对?” “对,对!”听到这里,黑齿常之也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那末将马上去处置!” “等一下!”王文佐叫住黑齿常之:“现在还是白天,等天黑后再拿出来,还有,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他们两个就不用知道这么多了,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 “嗯,去吧!”王文佐挥了挥手,看着黑齿常之的背影被帘幕遮挡住,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打赢一场战斗不难,但结束一场战争可就不容易了,历史上连战连胜,一直赢下去,但始终结束不了战争,最后整个帝国被拖垮的例子可不少。从苏定方攻破泗沘城,征服百济算起,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在这三年时间里,百济百姓颠沛流离、少壮死锋镝,老弱填沟壑,府库虚耗,而一旁虎视眈眈的邻国新罗却日益强大,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大唐河北山东民夫子弟用血汗性命换来的土地可不是替新罗人做嫁衣的。除此之外,王文佐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和声望,现在就是把这些东西换成实际好处的时候了,要是继续打下去,万一那天朝廷一纸诏书把刘仁愿调走了,换了个人来当主官,新官不理旧账,王文佐原先的功劳情分可就都白费了。 “桑丘!” “老爷有什么吩咐!”桑丘进了帐篷,向王文佐深深鞠躬。 “你还记得我让你和袁飞募集民夫的事情吗?” “记得!”桑丘道:“您还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做吗?” “不,仗已经打完了,也没有什么事情了!”王文佐笑道:“此番取胜多亏了他们的效力,你现在去山下大营,告诉民夫的首领们。三天后我要举办酒宴,好好感谢他们!” 三日后夜里,山下唐军营地。 中军大帐的四周的帷幕,今晚都已经被卷起,月光随之进入帐内。三个石砌大火坑里,烈焰高高腾跃,离地十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美酒的气息,当王文佐一行人进来时,帐篷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两旁的坐垫上坐满了这些平日里地位较低,没有资格参加酒宴的人。当王文佐穿过外间的营门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百济人对他不断赢得的胜利窃窃私语,艳羡着始终不变的好运,以及他的仁慈和慷慨。 王文佐无法完全听清他们说的内容,但有一句话清晰无比:“将军、战无不胜的将军!”成百上千张嘴异口同声的呼喊。 笛子、伽倻琴、手鼓的声音响彻夜空,低矮的桌子上摆满菜肴、盘子里有栗、枣堆得老高,还有大块大块的肉,掺杂着坚果的粟米饭,巫女们灵动舞蹈、穿梭期间,不少人已经被酒浆灌的迷迷糊糊了,但没人敢吵骂争执。 王文佐坐上当中的位置,袁飞和桑丘盘腿坐在他的脚边,沈法僧、贺拔雍也坐在右边的位置,王文佐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试图找个熟悉的面孔,但几分钟后放弃了,他目光所及都是一张张黑色的眼睛,古铜色面膛,头发蓬乱,衣衫破旧,神情局促,看来他们过去并没有什么机会参与这样的宴会。 第两百五十九章 赏赐 王文佐向桑丘点了点头,桑丘站起身来,拿起腰间的号角,用力吹了起来,一瞬间号角声便压倒了其他所有声响,人们停止交谈、饮酒、歌舞,向号角声来处望去。m.23sk. “诸位!”王文佐站起身来:“三天前,大唐已经攻破了任存山城,扶余丰璋伪王逃走,战争已经结束了!” 尽管早已得知这个消息,但听到这句话从王文佐口中说出来,帐内的百济人也欢呼了起来,王文佐没有制止他们,而是微笑着等待,知道几分钟后欢呼声渐渐低落方才继续说道:“此番战争,离不开你们的出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功之臣。我一定会替你们上奏都督府,论功行赏。” 帐内一片死寂,百济人相互交换着眼色,似乎是在向同伴询问自己有没有听错。片刻后,一个百济人站起身来,先跪下向王文佐磕了个头,然后问道:“小人斗胆请问参军,都督府将会如何赏赐我们?” “土地,都督府也只有土地赏赐你们!”王文佐笑道:“只要是有来的民夫,除去原有田地,一律赐田一顷以为永业。民夫首领,依照带来的民夫多少,另加恩赐!” 那百济人昂着头,张大嘴,呆滞的看着王文佐,突然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背对着王文佐,面朝着外间,喊道:“一人有一顷田地,太好了,我也终于可以当个田主了!” 欢呼声几乎将帐篷顶掀飞,人们挥舞着手臂,跳跃,歌唱,全然不顾酒浆和羹汁弄脏了自己的衣衫。一旁的沈法僧冷哼了一声:“这些百济人,都喜疯了吗?” “一人授田一顷,换了你你也不会不高兴吧?”贺拔雍笑道:“再说这也是他们该拿的,当初这些人可是出了不少力气,没他们咱们也没法赢得这么轻松吧?” “是呀,可惜咱们只有干看着!”沈法僧啐了一口:“一个民夫就一顷永业田,换成咱们还不能分个两三百顷?” “有啥法子呢?你又没法把田地搬回去!”贺拔雍笑道:“再说三郎不也替我们安排了吗?通过定林寺,咱们应该也是能分润到一些好处的!” “但还是及不上抓在自己手里呀!”沈法僧叹了口气:“不过三郎也是有些多事,这么多赐田他怎么兑现?他只是兵曹参军,哪里有权力给这些百济人分田?”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三郎哪次做事情没有后招的?”贺拔雍笑道:“咱们能把自家事情做好就不错了,对了,你那些家私回去后打算用来做啥?买田?起宅子?买马还是买个胡姬?” “我还没想好!”沈法僧露出一丝苦笑:“按说买田是最好的,可你也知道我家那边是个狭乡,哪有那么多余田可以买?一不小心还会引来州里的官吏,真是头疼!” “头疼,你箱笼里那么多好东西还头疼?”贺拔雍笑了起来:“少说也值三五千贯吧?发了这么一注横财,你爹还不喜疯了!” “他当然喜了!”沈法僧冷笑道:“赶出去送死的家伙居然带回了这么大一笔财喜,这下好了,不用分家产给我了,还真是大喜事呢!” “不用分家产给你?啥意思?”贺拔雍问道。 “这还不简单,我娘死的早,我爹就又娶了个小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所以我这个长子才来了百济。”说到这里,他看了贺拔雍一眼:“你觉得他会想把家产分给我吗?” “还有这等事,倒是过去没听你说过!”贺拔雍道。 “这种丑事谁还会到处说!”沈法僧苦笑了一声:“若不是和你是过命的交情,今日我也不会说!” “哎!”贺拔雍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法僧的肩膀:“其实也没啥,这次回去勋田加上你这些家私,也足够你自立门户了!” 沈法僧没有说话,突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你呢?回去后有啥打算?” “我?”贺拔雍摸了摸下巴:“倒是真没想过,可能让阿爹多置办些田业,去城里再买两个店铺,买个胡姬,几匹好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盖座精舍,秋冬射猎,春夏读书!” “呸!”沈法僧吐了口唾沫:“你小子还读书,别告诉你回去后要去考明经,有买书钱不如买两条好猎犬!到时候咱们一同射猎时还用得上!” “考明经咋了!”贺拔雍笑道:“咱家小时候还真的读过《大经》(即春秋左氏传),也算的是通一经了。倒是你们沈家是江南望族,少时在书本上没少下功夫吧?” 沈法僧没有回答,而是给自己的酒杯加满,然后一饮而尽。贺拔雍看他神情郁郁,想必是又想起了过往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便拿起酒壶替其倒满:“算了,不提这些旧事了,反正依照咱们的勋功,回去后总会有个官身的,考不考经书也没什么要紧的!” 两人对饮了一会儿,沈法僧正准备替贺拔雍倒酒,提起酒壶却发现里面空了,喊了两声,却没人应答,正要着恼一旁的贺拔雍笑道:“大胜之后,难免有些忘形。这个时候咱们倒也没必要去怪罪别人。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外间打壶酒便是!”说罢他接过酒壶,便朝帐外走去,找到帐后取酒处,将那酒壶倒满了,施施然走了回来,半道上看到桑丘带着两个百济人出来,贺拔雍喊了一声,桑丘却没有理会,只顾着走路,向西边去了。 “这厮不好好伺候三郎,带着两个百济人到处乱跑作甚?”贺拔雍摇了摇头,提着酒壶走进帐篷,正想和王文佐抱怨两句,却发现王文佐也不在帐中,他赶忙跑到沈法僧身旁,抓住对方肩膀问道:“你看到参军了吗?” “参军?”沈法僧的酒性已经有些上来了,迷迷糊糊的向身后指了指:“三郎不是在那儿吗?” “在那儿我还能看不见?”贺拔雍将酒壶往酒几上一顿:“已经不在那儿了?你没看见?” 第两百六十章 主从缘分 “已经不在那儿了?”沈法僧回过头,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挠了挠后脑勺:“这倒是怪了,我方才还看他坐那位置上,怎么现在不见了?” 贺拔雍见沈法僧这样子,心知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他正想寻个其他人问问,却看到袁飞从外间进来了,走到一个百济人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那百济人赶忙站起身来,跟在袁飞身后,小心翼翼的出去了。贺拔雍赶忙加快脚步跟了出去。 夜幕已经低垂,将所有旗帜染成黑色。唐军的营地位于河畔,绵延数里,很容易迷路。贺拔雍不得不竭力睁大眼睛,才能确保自己不被袁飞甩丢。他听到远处有人唱起情色小曲,一个女人笑着从他身旁跑过,飘飞的斗篷下是白皙的大腿,一个醉汉在背后紧追,没两步就摔了个跟斗。更远的地方,一群人围在篝火旁赌钱,骰子清脆的碰撞声传出老远。 没人看他一眼,没人和他交谈,也没人注意到他是谁,在他的身边,都是效忠于大唐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但与他无关。 终于,他看到袁飞在一顶帐篷外停下脚步,他向那个百济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其在帐篷外等候,自己走进帐内。贺拔雍看了看左右,小心的摸到了帐篷后,躲在草丛中,贴着幕布偷听起来。 “你便是王篙吧?” 帐篷内的声音很熟悉,贺拔雍几乎可以确定,说话的这个人就是王文佐,可他为什么不在大帐内,而在这个小帐篷里见这个叫王篙的百济人呢?贺拔雍心中暗想。 “你便是王篙呀!”王文佐亲热的抓住王篙的右手:“听说你一共带了一百八十人来,比袁飞要求的足足多出六十人来!好,好!这次能够平定贼人,你可是出了大力了!” “小人不敢当!”对于王文佐异乎寻常的礼遇,王篙显得有些困窘,他低着头局促的说:“小人的田地是大唐所赐,四弟也在定林寺求学,小人一家都深蒙厚恩,这不过是知恩图报!” “你的四弟在定林寺求学?他叫什么名字?” “叫王朴!” “王朴?”王文佐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是不是那个投石很准的少年?” “不错!”王篙笑道:“小人送他来定林寺的时候,您还赏了他几个肉好呢!” “对,对,我想起来了!”王文佐笑了起来,他轻拍着自己的大腿:“我姓王,你也姓王,如此说来,在你我两家之间还真是有难解的缘分呀!” “参军说的哪里话!”王篙赶忙俯首下拜:“您是上国贵人,我不过是百济一农夫,哪里敢妄称同姓!” “这有什么妄称的!你我原本的确都姓王嘛!”王文佐笑道:“再说你此番立下功劳,也不会仅仅是个农夫了!” 王篙听到这里,赶忙连连叩首:“多谢参军,多谢参军!” 王文佐见王篙连连叩首,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一旁的袁飞伸手将王篙扶起,道:“王篙,唐军有许多将军,赤心待我等的却只有参军一人。我过往的情况你都知道,能有今日全靠参军的大恩。你若有什么愿望,今日便可与参军直言,参军定然会满足你的!” 王篙又惊又喜,他抬头看了看王文佐,发现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的说:“小人眼下田土已经不少,但却没有几头耕牛,若能多些耕牛便好了!” “定惠禅师,你记下来,王篙要耕牛!”王文佐向一旁的定惠吩咐道:“二十头够了吗?”他询问王篙。 “够了,足够了!”王篙没想到王文佐这么轻松便答应了,赶忙连声谢道:“多谢参军,多谢参军!” “记下来,便在周留城中的缴获中拿出来吧!”王文佐吩咐道,他又温言抚慰了王篙几句,袁飞才领着王篙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贺拔雍在帐外正听得莫名其妙,听到桑丘又带着一人进来了,其经过与方才的王篙大同小异,先是王文佐称赞起立下的功劳,然后询问其有什么请求,然后令一旁的定惠将其记录下来,然后桑丘将其领出去。就这般足足过了好长时间,粗粗算来王文佐见了三四十个百济人,贺拔雍在帐外听得都有些倦了。 “哎——!”王文佐打了一个哈切,问道:“定惠,我今晚一共见了多少人?” “算上刚刚这个,一共有三十七人!”定惠答道。 “累死我了,才三十七个,我还以为至少有五十呢!”王文佐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这些人还真是太小气了!” “小气?”定惠闻言一愣,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参军您的意思是他们见您也没带礼物?” “噗!”王文佐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我若是要钱法子多得是,怎么会找这群穷汉要?” “参军说的是!”定惠敷衍了一句,心想这群百济人几乎都能拉出来上百青壮汉子,怎么看也不算穷汉了。 “我的意思是,这些家伙提的要求也太小气了,也就是要几头耕牛、几百亩地什么的,就没有几个胃口大点的!” “胃口大点?这是什么意思?”定惠愣住了,他的汉文虽然还不错,但像胃口这么“现代”的词汇掌握的还很少。 “就是要的太少了!”王文佐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就算要些兵甲,田地,甚至荒地、山泽的开发权,我也是会想办法应允的!” “这——”定惠愣住了:“参军,他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须得这般重赏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说到这里,王文佐停住了,他从定惠手中拿过记录的白纸,弹了弹手指:“也罢,看来有些事情可以水到渠成,有些事情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帐外的贺拔雍听到这里,小心翼翼的钻出草丛,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回到帐篷里,沈法僧已经喝的有三四分醉意了,他看到贺拔雍,喝道:“贺拔你跑哪里去了?为何不坐下来喝酒!” 第两百六十一章 齐心 “方才喝的酒水多了,出去方便了会!” “方便?方便要这么长时间?”沈法僧盯着贺拔庸的脸,突然笑道:“你定然是去躲酒了,来,罚你三杯!” “好好,三杯就三杯!”贺拔雍心中有事,本就是想喝酒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就这般喝了三杯,沈法僧拊掌笑道:“好,爽快,不愧是武川的好汉子!来,咱俩再共饮一杯!” “且慢!”贺拔雍腹中酒气上涌,再也按奈不住心事,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三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三郎?瞒着我们?怎么说?” “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他行事有些怪异,与往日不同!就像是在谋划什么事情一般?” “哈哈哈!”沈法僧闻言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同的,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哪有什么变化!” “一直都这样?” “对呀,他从来什么事情都想在咱们前头,蝎子、造船、结好金仁问、给百济人分地,还有佯装退兵引诱百济人自相残杀,都是事后咱们才明白他别有深意,之前哪个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倒是!”贺拔雍摸了摸后脑勺:“可,可也用不着啥事都瞒着咱们呀?生死里滚出来的兄弟,还有什么信不过?” “也不是信不过,就是太麻烦了。三郎他脑子里那么多事情,要细细与咱们一个个分说,他啥事都不用干了,天天和咱们说就是了。再说了,只要与咱们相关的,他哪次瞒着不说?比如上次让咱们去定林寺当师范收义子的事情,他没说吗?” “这倒是!”听到这里,贺拔雍心中的块垒已经消失了,他拿起酒壶给沈法僧倒满:“若是照你说,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唯三郎马首是瞻呗!”沈法僧道:“这次在百济,死了多少人呀!咱们这伙人才死了几个?也就韩长略和柳五,要不是三郎,那次出援大伙儿就都得完!三郎他的见识比咱们长远,又是个念旧情的,就算他为自己盘算些,咱们做兄弟的难道不应该帮把手?” “当然,那是当然!”贺拔雍拍了拍胸脯:“只要三郎开口,俺这条性命给了他又何妨?只是有些事情让袁飞、定惠这几个倭人、百济人知道,我们却被瞒在鼓里,心里有些不快!” “瞒在鼓里?”沈法僧冷笑了一声:“那我问你,若是三郎把所有事情都和你说了,你能事事都办的妥当,不用他再操心吗?” “那有何难?”贺拔雍自信的笑道:“便是披甲上阵,白刃相交,我贺拔雍何尝又比旁人差过?” “呵呵!”沈法僧冷笑了两声:“你当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就是骑着马、披着铁甲、拿着长矛直冲敌阵吗?那咱们能平定百济之乱难道靠的是长矛和弩弓不成?” 面对同伴的诘问,贺拔雍顿时哑然,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咱们能平定百济之乱,的确多半靠的是谋略,而非武力!” “你明白就好!”沈法僧笑道:“三郎的确有些事情瞒着咱们,却让那些百济人倭人去办,但这不是他与咱们疏远了,而是那些倭人和百济人更适合办这些事情罢了,这叫知人善任。就好比今晚你听到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是啥事,但咱们肯定是办不好的!” “这倒是!”贺拔雍回想起方才帐篷里的事情,不由得点了点头:“法僧,想不到你竟然想的这么通透,我还是不如你!” “贺拔呀贺拔!”沈法僧笑道:“大胜之夜,咱们都还活着,也没少只胳膊少条腿,你不安心喝酒,却想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也太不知好歹了?” “是,是,的确有些不知好歹!”贺拔雍大笑起来,他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来,我先自罚一杯!” “这就对了!”沈法僧笑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等武人出入生死之间,更是如此,及时行乐,方是智者所为。” 两人正说话间,王文佐从外间进来了,看到贺拔雍和沈法僧两人正在对饮,笑道:“你们两个方才一直在这里喝酒?倒是快活!” “我俩遇到三郎这等好友,没有烦忧,自然快活!”沈法僧举杯相邀:“来,要不要也来同饮几杯?” “好!”王文佐盘腿坐下,笑道:“黑齿常之派人来说,城中府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军吏明天晚上才会去清点,你们几个明天去看看,若是喜欢就拿了去!” “哦?”贺拔雍笑道:“还有这等好事,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三郎你呢?”沈法僧问道。 “嘿嘿,法僧你这就是外行话了,黑齿常之又不是傻子,最好的还不先送来?还需要三郎自己去拿?”贺拔雍笑道:“他要是这么笨,怎么能活到今天?”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喝了口酒,细细品味。自从来百济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哪里行错了一步,不但害了自己性命,还拖累了身边这些性命相托的袍泽兄弟,直到今日,叛军的两个巢穴都已经攻破,倭人渡海的舰队和数万大军全部覆灭,虽然扶余丰璋兄弟还没有落网,但百济的大势已定。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依照原先的谋划行事,未来就是一片光明。志满得意之时,哪怕杯中只是清水,也是大有滋味。 “三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沈法僧问道。 “对,是要回国还是留在百济?”贺拔雍也插口问道。 “暂时恐怕还回不了国!”王文佐放下酒杯:“仗虽然打赢了,但百济余下的事情还很多,剿灭山林中的余党、修复水利、安抚灾民、恢复耕种这些就不用说了,还有新罗人、高句丽人、倭人这些外部的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最后还有柳五。” “柳五?” “不错?”王文佐叹了口气:“五郎对我照顾良多,他死在我面前,大仇未报,岂能就这么算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 空王座 “对!”贺拔雍拍了一下大腿:“柳五的仇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当初那一箭是谁射的,定要将其拿来,千刀万剐,祭祀五哥的英灵!” 沈法僧要冷静不少,他给王文佐倒满酒:“报仇自然是要报的,只是只凭一支箭矢,要想找到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吧?” “倒也不难,我已经打听过了,当初五郎是直冲敌阵时中箭的,那个在白麾之下的敌将不是别人,就是扶余忠胜。射伤五郎的便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护卫,这一箭自然要落在他头上!” 沈法僧和贺拔雍交换了一下眼色,现在要想搞清楚当时混战中谁射的那一箭难如登天,但既然是扶余忠胜的人,又是为了保护扶余忠胜射的,那把这笔账算在扶余忠胜头上倒也不算错。 “三郎说的是,不过那扶余忠胜估计已经随倭人逃回国去了,路途遥远,要想杀他只恐不易!”沈法僧道。 “就是去了倭国,也没什么不易的!”王文佐本是个有城府的,但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又是得意之时,身边又是沈法僧和贺拔雍这样的心腹兄弟,口中也就没有遮拦起来。 “啊?”沈法僧吓了一跳:“三郎你该不会打算对倭国用兵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朝廷只怕不会应允!” “哈哈哈!”王文佐笑了起来:“区区一个扶余忠胜,何须用兵?周留城下一战,倭国十年积蓄全部化作海中浮板,那中大兄皇子现在估计早已胆落,若是能与大唐重修旧好,莫说一个扶余忠胜,便是十个,百个,他又岂敢吝啬?” “不错,三郎你可以让刘都督修书一封,让倭王交出扶余忠胜的首级!”贺拔雍兴奋的一拍大腿:“对,连扶余丰璋也一起交出来,不然就出兵倭国,踏平他们的都城!” 沈法僧却要冷静不少,他摇了摇头:“两国和战大事,岂可儿戏,刘都督恐怕不会轻易写这种信!” “法僧,你知道吗?倭国现在是没有倭王的!”王文佐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没有倭王?那和我们交战的倭酋是何人?”沈法僧问道。 “那人只是皇子,还并未登基!”王文佐将空酒杯往几案上一顿:“前任倭王倭人称其为齐明天皇,那中大兄皇子乃是摄政,执掌朝政,龙朔元年八月,倭王驾崩。” “龙朔元年八月?那岂不是咱们在百济的第二年?正是倭人出兵的时候。”贺拔雍问道:“咦!国主驾崩,倭人竟然没有停止出兵?” “贺拔你发现其中的关键了?”王文佐笑道:“按照物部连熊所说,倭王年事已高,身体也不是很好,但为了出援百济,御驾到了距离新罗只有一海之隔的筑紫,也死在那儿!” “三郎!若是依照你说的,那倭王去世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王位依旧空悬,那中大兄皇子为何不登基为王?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蹊跷说不上,内情倒是有些!”王文佐笑道:“这倭国与我国不同,我大唐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是无子才可兄终弟继。而在倭国,父子相继可、兄弟相继亦可、叔侄相继也不是不可以,夫妻亦可继位。” “夫妻亦可继位?女子也能登基为王?”沈法僧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天下岂有女子为王的道理?” “在大唐也许不可,但在倭国却是常有之事,刚刚去世那位倭王便是女子,她甚至还两次登基为王。”23sk. “那岂不是一点章法都没有了?其皇室之中必然代代相互仇杀,永无宁息。” “若说一点章法没有倒也不是,登基为王之人必须是王族中人,非王族之人,即便权势滔天,也只有拥立王族中亲信之人,自己篡位那是绝不可以的!” “这倒是有点像突厥人!”贺拔雍笑道:“不管怎么相争仇杀,能踩着白毛毡为汗的永远是阿史那一族。” “不错,所以倭人颇以此为自豪,自称本国为万世一系之神国!” “万世一系?笑死人了!”沈法僧冷笑了一声:“三郎别扯远了,那个中大兄皇子既然身为王族,又执掌朝政,为了倭王死后不登基?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前代倭王死后,除了这中大兄皇子之外,还有一位叫做有间皇子的,也颇得人拥戴。于是这个中大兄皇子便派人诬告其叛乱,将这有间皇子杀害了。传说这有间皇子死后含恨在心,化为怨灵,时时缠着中大兄皇子,因此中大兄皇帝也无法登基!” “这都是倭人俘虏说的吧?”沈法深冷笑道:“照我看不是怨灵作祟,而是有间皇子虽死了,但其支持者还很多,中大兄皇子实力不足,无法登基!” 王文佐意外的看了沈法僧一眼,在崇信佛教的古代能有这种无神论观点的人倒是难得:“嗯,法僧的看法倒是与我相同,我也觉得像中大兄皇子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莫说未必有怨灵,就算真有怨灵也拦不住他登基!” “若是当真如三郎推测的这样,那周留城下这场大败仗的消息传到倭国,那位中大兄皇子眼下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不好过才好!他要是诸事顺遂,我们拿他还真没啥法子!”说到这里,王、贺拔、沈三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 枕服岐城(今韩国全罗南道长城郡) 天就要亮了,扶余丰璋被身下船只的剧烈晃动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右手本能的去寻找佩刀,却握住一只柔软的手。 “夫君,你醒了?”安培晴子握紧丈夫的右手,目光中满是爱怜,刚刚惊醒的扶余丰璋眼睛里满是惶恐,她知道他不好过,醒来时被伤口折磨,睡梦中也不得安息,这可怜的人儿,也许这种痛苦会伴随他一生。 “醒了!”扶余丰璋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他向自己的妻子咧嘴勉强笑了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船晃得很厉害,怎么了?” “快到入海口了,应该是潮水的缘故!” 第两百六十三章 谁的胜利 “快到入海口?”扶余丰璋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确实空气中的盐的气息已经超过了泥土,他吐出一口长气,终于摆脱敌人的追击了,但下一秒钟忧愁又捕捉住了他的心,进入大海就意味着离开故土,此生此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踏上故国的土地了。 “晴子,你扶我出去看看!” “可,可是你的伤——” “已经好多了!”扶余丰璋笑了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故国的土地了!” 安培晴子没有说话,将其右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伸出左手搂住对方的腰,帮助扶余丰璋站起身来。两人走出船舱。船距离河边并不远,紧邻原野和农场,此时刚过正午,一个小镇子位于河岸旁的高地,它狭小得的只有一条小街和两排房子,在街道的尽头是高大的方形堡楼。码头周围多数店铺、客栈和酒馆都曾遭受洗劫或焚烧,其中一些似乎还有人住,港口东面是海湾,海水在太阳下闪烁着蓝绿光芒。许多大小不一的船杂乱无章的停泊在河两岸,有些是行驶在内河的平地划桨船,只有少数几条航海的大船,船帆已经被收起,似乎大部分船员都上岸了。 “我们有多少人?” “一万人,或许更多一些!”安培晴子用不肯定的语气答道。 “这么多?”扶余丰璋吃了一惊:“我记得离开任存的时候至多不过三四千吧?” “是的!”安培晴子点了点头:“但路上有许多人听说这是你的队伍,又是前往倭国的,就加入了队伍,他们害怕唐人会报复他们,所以带家携口渡海前往倭国!” “有这么多人还肯跟随我呀!”扶余丰璋叹了口气,心中百味杂陈。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百济的大王呀!”安培晴子拍了拍扶余丰璋的手臂:“大和以东有大片大片待开垦的土地,有这么多人民,又有父亲安培一族的支持,你一定可以重建扶余的!” 妻子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扶余丰璋心中的痛处,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紧紧握住晴子的手:“我们的孩子一定会世世代代统治着扶余人的!” —————————————————————————————————————————— 泗沘城,定林寺。 “胜利了!胜利了!” 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从距离僧舍不远的教室传来,几百个少年正在振臂高呼,相互追逐,他们身上溢出的活力几乎要把房顶都掀飞了。 “胜利了!”慧聪和尚站在窗旁,看着不远处的教室,神情矛盾:“胜利是胜利了,但赢的是谁,输的又是谁呢?” “禅师,您想的太多了,这对您不好!”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慧聪回过头,看到柳重光那张满是关切的脸。 “柳师傅,你什么时候来的?”慧聪问道。 “有一会儿了!就站在那儿,是为了重塑佛像的事情。”柳重光指了指门口:“我来的时候门没有关,就进来了,我应该先敲门的,请您见谅!” “没什么!”慧聪摆了摆手:“来,坐下说话吧!口渴吗?贫僧给你倒点水!”说着他拿起了水壶和竹筒杯子。 “不必了,太麻烦了!”柳重光小心翼翼的接过杯子,盘腿坐下,他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双手递了过去:“您看,我画的佛像的草图,您看看怎么样?” 慧聪闻言精神一振,赶忙接过:“哦?让贫僧看看!”他摊开图纸,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叹:“啊呀!柳师傅,这是你画的?” “不错,真是小人画的!”柳重光局促不安的扭了扭脖子:“禅师,您觉得这还可以吧?” “可以?不,不!”慧聪连说了几个“不”字:“应该说是非常出色,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出色的画像,柳师傅您是真正的佛画大师呀!咦!你用的是什么笔画的,好像不是毛笔吧?”m.23sk. “禅师您过奖了!”柳重光被慧聪这一番夸赞弄得面红耳赤:“我用的是炭笔,不是毛笔!” “炭笔?” “对,就是用将松木条烧成木炭,然后在纸上作画!”柳重光从怀中取出两根炭笔来,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一旁的慧聪啧啧称奇:“柳师傅果然是巧思,这炭笔作画与毛笔画另有一种味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作画的!” “其实我也是从旁人那儿学来的!”柳重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旁人学来的?” “对,就是王参军!”柳重光小声道:“他平时要造什么东西,时常用这炭笔画图给我和平吉,让我们照着做。后来我和平吉觉得很好用,便也跟着学,那王参军也不藏私,只要你问,他就一一指点。时间久了,我便学会了,其实平吉比我画的更好!您看这几张,就是平吉画的!” 慧聪接过柳重光从怀中又拿出来的几张图纸,这几张图上画的不是佛像,而是寺庙,他立刻被这些图纸对称、和谐、庄严的美吸引住了,他忍不住将原来的定林寺与这些图纸作比较,然后不得不承认,与这些图纸相比,原来的定林寺简直就是个土围子。 “柳师傅,您儿子这些图纸应该不是凭空自己想着画出来的吧?”慧聪看完了图纸,问道。 “应该不是,他哪有这个本事!”柳重光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孩子应该是从王参军口中听说大唐的长安、洛阳的盛景,然后画出这些的吧?” “嗯,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即使这样,也是难得的天才了!”慧聪点了点头,笑道:“柳师傅,您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呀!” “哪里,哪里!”与绝大多数父母一般,此时的柳重光嘴上谦虚,面上却满是自豪。慧聪又恭维了两句,拿起图纸看了起来,越看越是能感受到这些建筑物上体现出那种与众不同的高贵和威严,他自然不会将其归结为协调的比例,而认为是佛法的妙用。良久之后,慧聪不禁感慨道:“若是能前往大唐,亲眼目睹这些寺庙法相,便是立即身死,葬身异乡,又有什么遗憾呢?” 第两百六十四章 长安 周留城。 当得到王文佐发来的任存山城被攻破,扶余丰璋逃走不知下落的消息,刘仁愿立刻召集众将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诸位!”待宣读了捷报,刘仁愿将文书放到一旁:“任存那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人们相互交换眼色,低声私语,却无人发言。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叛军主要的军事力量已经被摧毁,最主要的外援也被击败,即便扶余丰璋还活着,但也已经名声扫地,除非他离开百济,否则他被杀死或者活捉就是时间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唐军面前就是一片坦途了,恰恰相反,接下来的道路依然是遍地荆棘: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唐人、百济人、高句丽人、倭人都在这片土地上相互厮杀,田地荒芜、村落沦为废墟,人民就像苍蝇一般成群死去,活下来的个个心硬如铁,手持刀剑弓弩,要想重新恢复治平,绝非易事。 “杜长史,你说说吧?”刘仁愿见无人开口,就向一旁的杜爽问道。 “下官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当先大赦,然后借贷种子耕牛给百姓,任其开垦田地,到了冬天再由官府来组织兴修水利,最好是给来干活的民夫发放点钱粮,正好帮助他们过冬!这样到了明年夏收后,就好多了。” “不错,不错!那孙将军呢?”刘仁愿笑道。 “我才来不久,哪里敢多言!”孙仁师笑道:“若说最要紧的,末将以为应当是清理残匪,收缴兵甲,这三年仗打下来,百济民间肯定有不少兵甲,若是放任不管,将来会是个大麻烦!”???.23sk. “孙将军说得好,刘刺史你以为呢?” “在下以为现在最要紧的是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刘仁轨目光平静,意味深长:“除了孙将军,咱们已经有三年未曾与朝廷有什么直接联系了,这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呀!便是父子夫妻三年离别都会生出不少嫌隙,何况您手握重兵,身居嫌疑之地呢?” “不错!”刘仁愿猛拍了一下大腿:“这么要紧的事情我却忘了,当真是昏聩,幸好有刘刺史提醒,否则就大麻烦了!刘刺史,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情就劳烦你了!” “下官遵命!”刘仁轨躬身领命,这倒也没有什么好推脱的,刘仁愿是百济唐军的最高指挥官,自然是不能离开百济的,孙仁师在百济呆的时间很短,又是舰队的指挥官,也不太合适,剩下的也就刘仁轨和杜爽之间选择了,杜爽是都督府长史,诸多庶务都分不开身,其实也就刘仁轨一人可以选。 “关于前往长安,下官还有个请求!”刘仁轨道。 “正则兄请直言!”刘仁愿道。 “我想要让王参军当下官的副手!”刘仁轨道:“还请您应允!” “你想要让三郎和你一同回长安?”刘仁愿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您忘记了吗?金仁问已经被回长安了!”刘仁轨笑道:“王参军与他有旧谊,有了这条关系,下官在长安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这倒是!还是你考虑的周到!”刘仁愿显然也听说过金仁问在长安的名声,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三郎在百济立下大功,也应当让他回乡显摆显摆了,也罢,就让他随刘刺史回去一趟,见识见识长安洛阳的风光。” —————————————————————————————— 任存山城。 “三郎可以回长安了!这可是大喜事呀!”崔弘度笑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此事当真?”沈法僧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的期盼。 “什么是真是假,刘都督刚刚派来的使者,哪有假的?”崔弘度一脸的鄙视:“咱们打了打胜仗,要派使者前往长安,正使是刘刺史,副使就是咱们的王三郎!” “哎呀,刘都督为人还真的没话说,有好事就想起三郎了!”贺拔雍的话里隐约有点酸味:“啥时候咱也能这么风风光光的去一趟长安呀!” “等你也立下这么多功劳的时候,刘都督也不会忘了你的!”顾慈航冷笑道。 “三郎,三郎!”元骜烈跳到王文佐身旁,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你这次去长安,身边缺不缺人,要不就带上我吧!” “对,对!”崔弘度也反应过来了,赶忙上前拉住王文佐另外一只手:“元骜烈那小子每次喝酒都喝多,喝多了就闹事,最是麻烦,还是带上我吧!” 王文佐看着围拢过来的同伴,个个满脸兴奋,心中却满是沮丧。他倒是可以理解这些人的想法,若是打个比方,一群被分配到西藏雅鲁藏布江大转弯修了三年水电站的工程师们,突然得到一个去北京上海开会学习的机会,这还不抢得打破头?看问题是自己辛辛苦苦在百济奋战三年,好不容易打赢了正是收获的时候,却要去长安一趟,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年,现在举手之劳的事情半年后很可能就难于登天了,这叫他如何不郁闷? “算了,咱们几个都别争了,这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三郎说了算!”崔弘度笑道:“三郎,要不你说带谁去长安?” “谁?”王文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摇了摇头:“你们都留在这里,我哪个都不带!” “啊?” “为何不带我们?” “都怪你们争吵,看看,把三郎惹恼了,这下大家都走不了了!” “三郎,为啥不带我们去长安,你是副使,应该可以带两三个随员的吧?” “都别说话了,听三郎说说缘由!”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王文佐身上,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给出答案,是的,无论于情于理,自己也必须说出来,毕竟自己去长安之后,百济这边的事情必须有人主持,除了屋里的人们,自己别无选择? “去长安的随员我已经选定了:黑齿常之、定惠还有伊吉连博德。”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满意的看到无人出声,才继续道:“至于你们,我有更重要的安排!崔弘度!” 第两百六十五章 十万贯 “在!” “我离开百济之前,会请求刘都督让你代我做兵曹参军,我也会让桑丘、袁飞、慧聪、物部连熊、守君大石他们都听你的命令,至于你们——,也必须听命于他,就像平日里听命于我一样!”王文佐背对着窗户,阳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而来,众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成了一团黑影,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光。 “三郎您若要我们做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何须再经过别人!”沈法僧有些不满的嘟囔道。 “因为我有一个方略,能让我们未来都能年入十万贯,我不在百济的期间,必须有人主持,随机应变,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你们当中几人中,我觉得崔弘度处事最为稳重,所以选了他。” “方略?什么方略?” “如何让我们兄弟几人将来都能年入十万贯!” 屋内一片死寂,除了王文佐之外每个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半响之后,元骜烈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三郎这个玩笑开得好,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当真的呢!” “我也是的,十万贯,哈哈哈!还每年十万贯,我还以为耳朵出问题了呢!”贺拔雍笑道。 “贺拔,你没有听错,我也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们每个人都能年入十万贯,当然我自己会更多一些,就年入五十万贯吧!” 经过王文佐的第二次强调,众人开始意识到他方才不是开玩笑了,面对来历不明巨大的利益,人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恐惧。他们交换着眼色,催促朋友开口咨询,最终崔弘度第一个开口道。 “三郎,这十万贯可是很大很大一笔钱呀!”崔弘度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要看怎么算了?如果是只靠朝廷俸禄的话,这的确是很大一笔钱!”王文佐笑道:“若是做到六部侍郎,一百年俸禄差不多十万贯吧!” 王文佐这句话倒也是有根据的,唐代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和微之诗二十三首之一》:“稀稀疏疏绕篱竹,窄窄狭狭向阳屋,屋中有一曝背翁,委置形骸如土木。日暮半炉麸炭火,夜深一盏纱笼烛。不知有益及民无,二十年来食官禄。就暖移盘檐下食,防寒拥被帷中宿。秋官月俸八九万,岂徒遣尔身温足。勤操丹笔念黄沙,莫使饥寒囚滞狱。” 其中“秋官月俸八九万”中的“秋官”指的就是白居易自己,他当时官居刑部侍郎,正是执掌刑部的主官,正三品的高官。按照诗中自述其月俸是八九万钱,即八九十贯,那么一年俸禄大概一千贯左右。当然唐代官员的收入除了俸禄还有职田、禄米、赏赐等,不过白居易是晚唐,相比起高宗年间官员的俸禄涨了不少,铜钱的购买力也下降了不少,恐怕当时六部侍郎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一千贯。 “六部侍郎一百年俸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知道十万贯是一笔巨款,但还没想到“巨”到这种地步。初唐时官员名器还没有滥授,像尚书令、仆射、中书令、侍中这些一品、二品的高官基本都是皇室或是开国勋贵才能当上,即便是宰辅大臣的本官一般也就三品、四品,其薪俸也就差不多一年一千贯上下。换句话说,在大唐就算你做到宰辅大臣,只靠官职薪俸想赚到十万贯也基本是白日做梦。难怪当时有俗语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十万贯已经到了唐人对于富豪想象力的极限了。m.23sk. “三郎,一年十万贯我不敢想!”崔弘度第一个从惊诧中恢复了过来:“一年一万贯,不,只要有五千贯,这屋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谁有半句废话,我便把他脑袋拧下来!” “还五千贯,一年有五百贯俺就把性命豁出去了!”沈法僧一下子又把崔弘度的价码又去了一个零:“六部侍郎一年也才一千贯,可四十能当上侍郎的都算年轻得了。再说致仕之后也是半俸,正好五百贯。三十不到就能拿着正三品高官致仕后的薪俸,还有啥不知足的!” “打住,打住!先听听三郎的计划是什么吧!”眼见得袍泽再杀价下去,就只有一年两三百贯了,张君岩赶忙喊道,在王文佐的这些乡党中就数他对钱财最看重,也最关心王文佐的计划,毕竟认识王文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方可不是口出大言之人,若是能从中学到一二,那可是受益无穷。 屋内静了下来,王文佐低咳了一声,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装订的很整齐的书册,递给崔弘度:“这里一共有三十七个人向我许下的誓状,你们可以看看!” “誓状?”崔弘度拿起书册细看起来,只见每张誓状上都详细的注明了起誓人的姓名、家族、拥有的领地、以及向王文佐承担的义务,比如缴纳贡赋,提供若干武装好的士兵服役等等,最后是若是违背要受的惩罚和向神佛的许下的誓言。 “这三十七人将会在定林寺的菩萨像前起誓,然后以自己的血书写姓名以为见证!”王文佐沉声道。 “三郎,你是想让这些人向你缴纳贡赋?”崔弘度问道:“这个办法是不错,但恐怕远远不到十万贯吧?” “不,他们要缴纳的贡赋很少,我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值得信任的人!”王文佐笑道:“然后从他们当中挑选可信之人,管理我们在百济的产业!” “产业?”崔弘度问道:“我们在百济哪有产业?” “当然有!”王文佐笑道:“我们四周不就是吗?” “四周?”崔弘度茫然的四顾,看到的只有一栋栋士兵的营房,张君岩第一个反应过来:“三郎你是说这军营?” “不错!”王文佐笑道:“你们看看这营房,稍加整治难道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集镇,正好统辖任存山下的河谷田地吗?” “难道,难道三郎当初你修建这军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将来?”贺拔雍惊讶的问道。 第两百六十六章 孔方兄 “那是自然,这军营就是个样子!”王文佐笑道:“我原本打算在百济建七八十个像这样的庄园,作为我们的根基!” “七八十个这样的庄园?”张君岩此时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挠了挠后脑勺:“三郎,这可不是一张嘴就行的,若要建庄园,光有田土可不够,还得有人、有钱、有器具、有牲口,有粮食,少一样都不行的!” “不错,这些我都有办法!”王文佐摊开双手:“人,百济多得是流民、还有倭人降兵,就说把老弱伤病淘汰下来;农具可以用缴获的军器融化打制;牲口和粮食可以从俘获中拿。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乘着眼下刚刚仗打完,诸事尚未上轨道,也没有成规可遵循的时候把事情都办成了。只要成了既成事实就不用怕了,无论接下来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见招拆招了。” 屋内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凝神倾听王文佐的话。他们清楚王文佐方才说的那些举动每一件都非常危险,随便那一条惹上了都是杀头的罪过,但若是做成了收益也是极其惊人,两相权衡之下,心中不禁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三郎,你方才说的那些可都触犯了军律呀!”张君岩低声道。 “所以我说要乘着诸事尚未上轨道,没有成规可遵循的时候把一切都办成了!”王文佐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上头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错!”元骜烈笑道:“大伙儿流血流汗把仗打赢了,其他的就都是无关紧要的旁枝细节,若是哪个军吏这时候不开眼,背后被人捅一刀也不奇怪!” “最多拿点好处送过去就是了!”沈法僧笑道:“每人送个一百贯、两百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么干是危险,可咱们渡海来百济就不危险了?死人堆里爬出来,也就给个勋官,十几匹绢、二三十贯钱、几十亩永业田,为了这点玩意大伙儿都愿意拿性命去赌,三郎这么大的好处,便是一死也值了!” “对!” “死了也值了,何况未必死呢!” 屋内的气氛变得炙热起来,每个人都挥舞着胳膊,大声发言。战争把每个人的心打磨的如黑曜石一般,贪婪、无所畏惧、刚强,死亡和危险是没法把他们吓倒的。 “诸位,诸位!”崔弘度高声大喝,声音在屋内回荡:“三郎说的很有道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由他来当头,我第一个举手支持,他曾经带着我们渡过了更大的难关,我相信这一次他依然能做到!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三郎必须前往长安,我没有自信能代替他把事情做好!”说到这里,他后退了一步,让出自己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如果有谁觉得自己可以,那我可以支持他,但我不行!” 屋内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张空出的椅子上,有人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但却又不敢上前,屋中的气氛顿时僵住了。 “这张椅子既然弘度不想坐,那就暂且空着吧!”王文佐的声音有些疲乏:“去长安的事情我会尽量拖延几日,都做些准备。你们谁想坐这个位置,都可以来找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文佐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最多只在困乏的受不了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为了避免睡得太久,他还让桑丘在半个时辰后把他叫醒,然后用冷水洗脸后继续,吃饭也只是随便对付两口。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就好像那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砰砰砰! “进来吧!”王文佐头也不抬,伏案疾书:“待办的事情放在书案右手边!” “三郎,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王文佐惊讶的抬起头,看到崔弘度站在自己面前,眼圈发黑,皮肤暗淡,神色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王文佐站起身来:“怎么成了这样子?” “三郎你还说我,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崔弘度面露苦笑:“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辛苦,兄弟们在百济已经得到的够多了,每个人都很满意,真的,非常满意!” “这不是满意不满意的事情!”王文佐指了指一旁的垫子,示意崔弘度坐下:“弘度,你以为我这么辛苦只是为了那几万贯,几十万贯钱财吗?” “难道不是吗?”崔弘度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去,他这几日也是不好受,前思后想自己当时那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毕竟王文佐将如此大事托付给自己,自己却出言推辞,说句不识好歹也不为过,可这担子着实太重,自己接过来被压死事小,牵连了其他人可就事大了。 王文佐见状,如何不知道崔弘度心里想的什么,摇头叹了口气:“我问你,这钱是什么?” “钱是什么?”崔弘度闻言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钱就是钱,他摇了摇头:“贵重之物?我也不知道,你说钱是什么?” “外圆内方的带孔铜片,铸着文字轮郭,可以换所有东西,每个人都喜欢它,想拥有它,可惜如愿之人少之又少。”王文佐取出一枚贞观通宝来,用大拇指将其弹到半空中,伸手将其接住:“照我看来,钱就是权力!” “钱是权力?”崔弘度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倒是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是吗?有了钱你就能让别人按照你的意愿行事,有了钱你也可以不再服从别人的命令,随心所欲,钱不就是权力吗?”23sk. “这个好像未必吧?”崔弘度问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确实世间人多爱钱财,但总有廉洁之士不爱钱财,你如何用钱财让其听命于你?至于后者就更不是了,你纵如邓通之富,天子一声令下,你也只有顿首乞命的份,这钱是祸害,又是什么权力?” 第两百六十七章 卷尾 “呵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弘度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问你天下是廉洁君子多还是小人多?” “当然是小人多,廉洁君子少之又少!”崔弘度笑道:“可三郎你说有了钱便能让其俯首听命,廉洁君子虽少,可至少还是有呀!” “那我若以钱财收买小人来围攻不听我命之君子,那君子会是什么下场?” “这个——”崔弘度顿时哑然,半响之后低头道:“那君子下场不妙,不过为何要这么做呢?” “彼不听命于我,自然便是仇敌,敌我之间,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以金钱收买小人围攻又算什么?战国时秦若不以郭开谗杀李牧,秦能灭赵吗?” 王文佐所说的郭开乃是战国末年赵国著名奸臣,秦始皇派策士以重金收买郭开,让其害死赵国名将李牧,最后导致秦灭赵。这是后世家喻户晓的故事,崔弘度自然知晓,他叹了口气:“三郎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便算你前半句有理,那后半句呢?” “散财募兵,能胜便胜,不能胜则逃,天下之外自有疆土,总比束手待死要好上百倍吧?” “募兵?”崔弘度笑了起来:“三郎你又在说笑了,钱财募集而来的乌合之众又有何用?在朝廷大军面前不过一触即溃罢了!” “那是募来后没有严加操练,而不是钱财募集来的兵便不堪战!”王文佐反驳道:“就算是朝廷,少则十年,多则二十、三十年,也只能用钱财募兵了!” “什么?”崔弘度脸色大变,他看了看外间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三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有什么开玩笑的!”王文佐冷笑道:“这些年朝廷开边愈发频繁,国土辽阔,东西几有万里之遥,若是依旧用府兵,路上往返就要一年,又没有薪饷,家中农事如何顾得上?几番下来,兵户如何承受得住?不破家才奇怪了!” “可若是如你说的,用募兵的话,那要多少钱财呀!”崔弘度低声道:“朝廷东西各路大军怕不有五六十万,一人一个月一贯钱俸禄算,一年就要六七百万贯!还有甲仗、马匹,口粮、衣赐,这,这朝廷的税赋如何够用?” “那就加税呗!”王文佐冷笑道:“除去租庸调之外,商税、盐税、茶税等等诸般都算上,自然就够了!” 崔弘度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王文佐的言外之意,既然府兵要被募兵替代,那他们这些府兵制下小军事贵族们原有的免税免役特权自然也不复存在,不但如此,朝廷也会想办法从其他渠道搜罗财赋来弥补养兵的费用。既然都是募兵,那自然谁给的钱多,谁的军队的战斗力就更强,方才王文佐说的后半句也就十分合理了。 “我明白了!”崔弘度沉声道:“三郎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心竭力,请你放心去长安吧!” 第一卷草燃完。 卷末杂言 不知不觉间,《霓裳铁衣曲》已经更新了五十多万字,如果打个比方的话,这本书已经经过了序幕,开始进入正场了。聪明的读者应该能从草燃卷的最后一句话猜到,下一卷的开场是在大唐长安,确切的说是去长安的路上。是的,一本唐代历史小说怎么能不写长安呢?那是权力的心脏,帝国的中心,伟大的诗人们在这里咏叹,灞桥、大明宫、骊山、大慈恩寺,这些名字让每个中国人都觉得耳熟亲切。 但如果《霓裳铁衣曲》只写这些的话,韦伯就不是韦伯了,华丽的霓裳之下是坚硬的铁甲,是的,这本书的角色有僧人、士大夫、天子、公主、农民,但终归是一本武士的书。那些披坚持锐,骑着高头大马,开疆拓土,将大唐的旗帜插都目光可及之地的人们。他们才是本书中未来世界的中心,一开始他们很微弱,就如同落入干草堆中的火星,但随着干草燃起,火焰耸立,整个世界将变成他们的世界。 也许有读者会觉得这本书不够进步,不够资本主义,不够工业化,不够左。韦伯只想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超越时代的局限性,用通俗一点的话说,步子太大会扯到蛋。历史上时代的进步并不是改变人的思维,而是老的人死了,新人出生达到的,主角的寿命有限,在他的有限的一生中是不可能完成那么大的进步的。 是的,有一天这些刚毅果决勇士们的后代们会变得腐朽而又软弱,除了骑在人民头上吸吮血汗就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这就能抹杀他们祖先曾经所做的一切吗?用父辈的功绩来证明子孙特权的合理性固然是荒谬,那用子孙的腐朽堕落来抹杀先祖的勇武功绩就很合理吗?世间万物,有生即有灭,没有什么能够永存,即便是人类居住的这颗星球,有一天也会陷入死寂,但这不能抹杀人类存在过这一事实。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好的讲述这个故事,至于别的,这不是我能负责的,也不该由我负责。 敬请观看《霓裳铁衣曲》第二卷炎立,附带讨票,订阅,打赏。 这一点不计入今天这章,晚上更新那章四千字。 第一章 高鸡泊 河北贝州漳南(今河北衡水市)。 北风吹拂,卷起一片芦浪,与远处的无边水面连成一片,朦朦胧胧看不到尽头。 “好大的湖呀!”王文佐深深吸了口气:“陡然看到这么大一片水面,着实让人心中畅快!刘刺史,这里风景不错,咱们待会要不要在湖边歇歇脚,吃点东西,看看风景?” “王参军,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刘仁轨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还想在这里歇脚?” “总不会是水泊梁山吧?这时候应该还没水泊吧?”王文佐心中暗想,嘴上却笑道:“属下不知,还请刺史解惑!” “这里是高鸡泊!”刘仁轨伸出马鞭划了一个大圈:“方圆几百里,芦苇茂密,港汊纵横,人入其中便不知其踪迹,隋末时窦建德便是在这聚众起兵,遂成大业。王参军,你还想在这里歇脚吗?” “这个——,属下觉得这里的风景倒也一般,再赶几步路去县城歇息比较好!”王文佐强笑道,他的回答引起了刘仁轨的几声轻笑,片刻后王文佐小心的问道:“刘刺史,现在距离开国都有几十年了吧?难道这高鸡泊还不太平?” “到也不能说不太平!”刘仁轨笑了笑:“只是贪官墨吏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朝廷取一,他们就要从百姓身上取十,若是其他地方,百姓也只有忍了,可这里却有些不同了。” “这里不同,这里又有那些不同?”王文佐好奇问道。 “一来这河北人素来性强,他处百姓被官府欺压,往往咬牙忍受,而河北人则多有潜入深山大泽之中,挺身为盗的。” “刘刺史这话我不敢苟同,哪儿都有性强的,也有性格和顺的,岂有一地皆为性强之人的道理?”一旁的金仁问笑道:“照我看,这多半是当地官吏胡诌来哄骗朝廷的托辞!” “总管说的不错!”刘仁轨也不着恼,笑道:“不过这高鸡泊方圆几百里,便有几千人逃入湖中,也不会有什么踪迹。平日打鱼割芦,有机会便出湖为盗,打家劫舍,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有这等事?那州县官儿都不管吗?”金仁问问道。 “呵呵!”刘仁轨笑了两声:“这高鸡泊周围有几个州县,哪个都觉得这盗贼是隔壁州县的,何必揽在自己身上,反正盗贼之事,哪朝哪代也都少不了,自己这一任做完了便去了其他地方,何必为下任做好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这倒也是!”金仁问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三郎,我等虽然不怕盗贼,但也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事,你告诉同行之人。走快些今晚便在县城歇息!” 王文佐应了一声,传了下去,正如金仁问所说,他们这一行人有六七十骑,除了刘仁轨一人外,都是武艺精熟的青壮,弓弩甲仗齐全,平日里便是遇上上千盗匪也不怕,但人家是地头蛇,在湖边的芦苇荡里便是霸王重生交起手来也占不到便宜,还是避之为上策。 众人行了两三里,风陡然变大了,夹带着一股子土腥味,迎面而来,吹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众人都看出天色不对,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只得派出几个探骑四出,看看周围有没有避雨的地方。探骑刚跑出去没多远,便听到远处一声闷雷,王文佐脸上便感觉到几点凉意,伸手一摸,却是雨水,赶忙喊道:“金总管、刘刺史,二位快去车中避一下,雨下下来了,这里有我即可!” “无妨!”金仁问笑道:“我在长安时时常出外行猎,遇到下雨是常有的事情,没那么娇贵。倒是刘刺史年岁已高,这天气被雨淋了可不得了,还是去车上避避为上!” 刘仁轨还想推辞,当头一个霹雳响起,雨水哗啦哗啦的下来,倒是万箭齐发一般,将他的话射回了肚子里,忙不迭回到马车里,已经湿了半边身子。幸好一个探路的骑士回来,说往东边走两三里有一间庙宇,可以暂避雨水。众人闻言大喜,赶忙调转马头,朝那探路骑士所指的方向赶去。 众人冒雨疾行,待赶到庙前都已经湿透了。那庙坐落在一个小土坡上,有个两进的院子,庙前有一段被踩实的夯土街,街道两旁还有几个草木棚子,显然这里平时人流量不少,说不定还有个集市,每逢初一十五周围百姓来这里买卖些油盐杂货。 雨越下越大,众人此时也顾不得细看,跳下马来,王文佐带着黑齿常之等几人推开外边大门,这才发现庙里有人声,显然已经有人先到了,王文佐赶忙高声道:“我等是行路人,遇上大雨在这里避避雨,并无恶意,还请诸位放心!”3sk. 里院门被推开了,走出来七八条大汉来,皆布衣草鞋,青布缠头,腰间跨刀背弓,手持矛槊,戒备的看着王文佐一行人,为首一人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等人,冷声道:“这庙本就是供往来商旅避雨歇脚的,既是行路人,那便各占一半,你们在外头,我们在里头,互不侵犯,如何?” “如此甚好!多谢诸位了!”王文佐见状松了口气,这群人虽然虽然看上去形迹有些可疑,但他也没兴趣一身湿漉漉的和人厮杀,毕竟自己也不是州郡捕盗使臣,犯不着没事找事。 那汉子见王文佐答应的爽快,也暗自松了口气,对面这群人个个身形魁梧,又有军器护身,他也不想与其发生冲突,脸上多了点笑容:“后院还有些干木炭,你若是需要可以派人来取,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庙里避雨不用钱,但若是花用了庙里的木炭柴火,是要留些香火钱补上的,不然得罪了神灵便有不小的麻烦!” “有干木炭,那太好了!”王文佐闻言大喜:“多谢兄台提醒,小可姓王,先安顿一下,再来取木炭。” “那王兄请自便!”那汉子拱了拱手:“在下姓文刀刘,王兄称我刘七便是!待会王兄的人在外头喊两声,便开门了!”说罢一行人进了里院,门重新关上。 “参军,这些家伙只怕是贼人!”黑齿常之低声道:“要不要让属下带人去探查一番!” “算了!”王文佐摆了摆手:“咱们小心提防,过了今晚就是了,平平安安到长安才是最要紧的,真的动起手来,金总管、刘刺史掉了一根毫毛,咱们都是吃亏的!” “参军教训的是,可就怕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呀!” “无妨,待会你挑几个人,衣服里面披甲,去那边取木炭,里屋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遵命!” 一行人进了院子,众人挤在有房檐的地方避雨,将马匹车辆停在院子里,战马牲口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上鞍。 “金总管,刘刺史!”王文佐将方才的情况描述了一下:“外头柴火都是湿的,我去里头要点干木炭来,顺便也探探里面那群人的底细。” “三郎小心些!”金仁问笑了笑,对黑齿常之道:“你记住了,三郎若是掉了一根毫毛,便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 刘仁轨过六十的人了,又被大雨淋了,精气神显然有些不行了,他叹了口气:“河北这边气性强,王刺史待会进去只谈木炭,别的就不要说了!” “属下明白!”王文佐应了声,带了黑齿常之等人来到里院门口,高声道:“刘七兄在不,我是外院的,前来借木炭了!” 稍过片刻,院门便开了,那刘七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拱了拱手:“王兄请,木炭都准备好了,你要多少?十篓够不够?” 王文佐看了看,只见院墙下摆着十多个竹篓,里面堆满了木炭,显然刘七早就准备好了,赶忙拱手笑道:“足够了,足够了,刘兄这般盛情,在下受之有愧呀!” “大家都是行路人,偶然相逢伸手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刘七的态度与方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甚至让手下帮忙把装满木炭的竹篓搬出院外,好让王文佐的人搬走。王文佐看在眼里,暗自松了口气,他从钱袋中摸出一贯铜钱来,笑道:“这是香火钱,刘兄可否收下?” “诶!”刘七赶忙连连摆手:“王兄说笑了,在下又不是庙祝,若是给我岂不是乱了章法!神灵怪罪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文佐见那刘七神色不像作伪:“那庙祝何在?” “庙祝大哥平日里不在这里,只有每月月初十五有集市时他才来!”刘七笑道:“至于香火钱,你看到廊下那个木桶没有,你把钱丢到木桶里便可以了!” 王文佐顺着刘七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内殿廊柱旁有一个朱红色的木桶,约有半人高,合抱粗细,他点了点头,走到廊柱旁将钱投入,却发现里面各色铜钱,有四五成高了,这可是不小一笔钱了,心中不由得一动,笑道:“今日若非此庙,这场大雨下来我等非躺下七八个不成,蒙受此恩,须得参拜神灵,不知可有香火?” 那刘七一愣,他没想到王文佐竟然要参拜神灵,不禁有些犹豫。王文佐见状笑道:“若是无香倒也无妨,在下就只是叩拜一番,心意虔诚,神灵想必也不会怪罪!” “香火也是有的,你稍等!”刘七叫来一人吩咐两声,片刻后立刻送来两柱香来,王文佐暗想这刘七与这庙宇关系不浅,否则他咋知道这香放在何处?而且这木桶中有这么多钱财,他却一介不取,要么此人就是庙祝,要么就与那庙祝关系很深。 王文佐取了香,在火盆中点着了,进了内殿,只见当中供奉的不是佛祖道人,而是两人,前面那个是长须中年汉子,那汉子身着赭黄色袍服头戴幞头,神情和善;那汉子身后站着一人,浓须高颧,身着铁甲,一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一手指向前方,虎目圆蹬,倒似像是在叱呵谁一般。 “敢问一句,这上头供奉的二位是何人?”王文佐问道。 “黄袍那位是夏王!穿黑甲的是刘将军?” “夏王?刘将军?”王文佐闻言一愣,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当地的名人,活着的时候有惠于民,死后被人追念,立庙祭祀,就和岳飞、关羽、张飞、王审知差不多,这种人太多,自己也不可能尽数知道,随便磕几个头就是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想到这里,王文佐便先朝神像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拜了三拜方才起身,又让黑齿常之取了一壶酒来,洒在神像之前,以享鬼神。 那刘七见王文佐对神像如此恭敬,神色微变,也向王文佐躬身行礼:“王兄是赤心人,他日若是经过高鸡泊遇上麻烦,请报上刘七的名号,便能脱危解厄!” “多谢刘兄!”王文佐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追问,回到外院,他将方才的事情与刘仁轨、金仁问等人讲述了一遍,最后道:“说来也奇怪,我方才不过向神像拜了拜,撒了壶酒,他们的态度就大不一样,好似把我当恩人一般。不知这夏王、刘将军是何人?竟然有这等效力?” “哈哈哈哈!”刘仁轨闻言大笑起来,摇头道:“王参军你当真不知这二人是谁?” “应该是当地过去的名人,有惠于地方吧!”王文佐苦笑道:“这种人太多了,我哪里可能都知道!” “你猜的不错,这两人的确是这里的名人,不过不仅仅是贝州一地,而是整个河北!若非太宗皇帝神武无敌,当今的天下说不定就是这夏王的!”刘仁轨笑道:“这夏王便是窦建德,刘将军便是刘黑闼!” “窦建德,刘黑闼!”王文佐吓了一跳:“这,这两人不是反贼吗?怎么还会有人供奉?” 第二章 河北士马甲天下 “秦失其鹿,高才捷足者得之!我大唐便是高才捷足之人,窦建德不过是慢了半步而已。”刘仁轨道:“你要说这两人是反贼倒也不错,但河北百姓就未必这么想了!” “我看这夏王庙香火可不错,当地官府也不管?” “当地官府?”刘仁轨笑了起来:“你当怀念窦建德、刘黑闼的就只有百姓们吗?” 一旁的金仁问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刘刺史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当地官府也是视而不见?” “倒也不能说是视而不见!”刘仁轨叹道:“河北官府也是有将此事奏明朝廷的!” “那然后呢?朝廷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听之任之吧?”王文佐问道。 “不听之任之还能如何?”刘仁轨摇了摇头:“现在距开国也有五六十年了,然山东河北之人,或尚谈其事,且为之祀,乡野之间,多有父老群祭,骏奔有仪,夏王之称,犹绍于昔,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又有什么办法?” “刘刺史!”金仁问问道:“据我所知,当初隋末群雄甚多,李密、王世充、杜伏威、萧铣这几人实力并不下于窦建德,李密与萧铣家世更是远胜窦建德,为何这几人未见得有多少人祭祀怀念,窦建德却不一样呢?” “大将军是新罗人,于我大唐开国时的情形不甚了解。也罢,今日外面下雨,闲来无事,我便将当年的情况姑且说说,你们也姑且听听,都是些过往故事,莫要太当真了!”刘仁轨咳嗽了两声,沉声讲述起来。 “当初隋末天下板荡,群雄四起,你们方才说的四人中,李密、王世充、萧铣这三人都本为朝廷官吏,李密更是出身八柱国之一,世袭公爵,这三人食朝廷俸禄而起兵反隋,此乃不忠。而窦建德世代为农,未曾食过朝廷的俸禄,家人为官府所杀才起兵,后来隋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窦建德诛杀宇文化及等弑君之贼,有恩于前朝。群雄多半荼毒百姓、诛杀士大夫,所到之处,白骨为墟,田野荒芜;而窦建德崇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行军有律,而身兼勇武,听谏有道,而人无拒拂。 每平城破阵,所得资财,并散赏诸将,一无所取。又不噉肉,常食唯有菜蔬、脱粟之饭,其妻曹氏不衣纨绮,所使婢妾不过十数人。窦建德败后,送长安伏诛,其军中诸将多河北山东豪杰,即愤窦建德被杀,又害怕自己为朝廷加害,于是重新聚众,以刘黑闼为大将军,朝廷多次遣兵不胜,不得已以先帝亲领大军征讨,方才取胜,即便如此也是损兵折将。”说到这里,刘仁轨叹了口气:“河北士马,甲于天下呀!” “这么说来,这位夏王还真是一位天下少有的英雄呀!”金仁问感叹道。 相比起金仁问,王文佐从刘仁轨的话中听出了更多的话外之音,除了对百姓部下的宽厚、自身的简朴之外,窦建德的身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对他虽然是农夫出身,但与魏刀儿、杜伏威等出身底层的农民军首领不同,窦建德对于被俘的隋朝官吏、士大夫也颇为优待,即便是河间郡丞王琮这样死守不降,给窦建德所部造成了很大死伤,直到城中粮尽,隋炀帝已死方才开门乞降的隋朝官吏,窦建德依然予以重用,理由是只有这样才能奖励忠心侍奉君主之人。 窦建德在消灭宇文化及之后,厚待隋炀帝的遗孀家小,击败唐军后,也对被俘的唐军大将李绩、淮南王李神通、唐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长公主颇为厚待,李绩逃走后,也没有加害一同被俘虏的李绩之父,不久后李渊派来使者修好,窦建德就把李神通和同安长公主释放了。相比起窦建德来,不要说李密、王世充、杜伏威、萧铣这几人,就算是最后赢得胜利的唐高祖李渊都多有不及,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窦建德被俘后被李渊处死有种恩将仇报,毕竟窦建德先前对被俘的李唐宗室大将都很厚待。可以这么说,窦建德是站在隋末群雄的道德制高点上。 这也是为何唐军在虎牢很轻松的击败了窦建德统领的大军,并将其俘获,但在其死后对刘黑闼的战争打的十分艰难,唐军中李绩被其击败,名将罗士信被杀、薛万钧兄弟都俘。最后李世民亲自出马,还不得不使出了水攻的绝户计,才将刘黑闼军击败。史书上记载:“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黑闼率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遂与黑闼先遁,余众不知,尤格战。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余。黑闼众大溃,斩首万余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原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23sk. 熟悉古代军事的书友们都知道,冷兵器时代两军交锋,如果一方的骑兵能够先击败另一方的骑兵,将其驱逐出战场,那基本就已经赢了七八成了。因为胜利一方的骑兵可以很轻松的迂回敌军步阵,从侧翼甚至背后进攻敌军剩下的步兵。在这种情况下,失去骑兵的一方就必须同时抵抗敌人从正面、侧翼以及背后的攻击,很快就会全面崩溃。而在这场洺水之战中,李世民一开始就亲自指挥骑兵击败刘黑闼的骑兵(战前双方已经相持60余日,刘黑闼已经快要断粮了,人都吃不太饱,马就更不用说了,战马可是不能光吃草的),然后率领骑兵进攻刘军的步兵,但刘黑闼所部不但顶住了唐军的步骑攻势,而且战局几次反复,从中午打到了傍晚。 在刘黑闼绝望逃走之后,这些失去骑兵掩护的步兵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统帅已经逃走,还继续与唐军死战。如果继续打下去,什么都可能发生——天黑后谁也没法指挥自己的军队,双方取胜的概率都是一半,李世民不得已下令掘开洺水河堰,这才导致“黑闼众大溃,斩首万余级,溺死数千人,山东悉平。”(洪水可不长眼睛,即淹刘黑闼的人,也淹李世民的人) 第三章 怨尤 由此不难看出刘黑闼虽然不愧为一时名将,但窦建德死后,对李唐怀有必死之心的河北豪杰们才是李唐统一战争中最危险、最顽强的敌人。毕竟没有了统帅,没有了骑兵,就凭步兵自发抵抗还能与李世民指挥下的唐军杀得从午至昏,这种战斗意志实在是太恐怖了。难怪刘仁轨最后感叹:「河北士马,甲于天下!」 更糟糕的是,李唐在军事上征服了河北之后,依旧秉持着「关中本位主义」,朝廷大部分官位都被给予了关陇士人,而无论经济文化人口都碾压关陇的河北地区政治上却沦为陪衬,当地的精英也遭受打压,边缘化。 以初唐四大家的卢照邻为例,他出身于范阳卢氏,少年时便以文才名扬天下,不但长于诗歌,骈文也是当世数一数二,这要放在后赵、前燕、北齐、北魏年间,范阳卢氏出身的麒麟子的起家官肯定是秘书郎、著作佐郎等清要官,不到四十就入中枢,为天子起草诏书,身居显要了。可历史上卢照邻起家官为邓王李元裕府典签,最大也就做到益州新都县尉,这对于卢照邻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了。23sk. 难怪乎大唐都建立了几十年了,河北从上到下都还在思念窦建德、刘黑闼,换了王文佐自己投胎在河北的崔卢李赵家中也会日思夜想,盼着再出一个窦建德,刘黑闼带着他们干翻长安朝廷,不再受的那些窝囊气。在这种情形下,夏王庙在河北不是香火鼎盛,遍地开花才见鬼了。 众人聊得起劲,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外间来报雨已经停了,刘仁轨道:「现在时间还早,既然已经雨停,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刘刺史,外头虽然雨停了,可路上还都是泥泞,大伙儿身上衣服也没完全烤干!」金仁问道:「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喝点姜汤,好好休息再说!」 「不必了!」刘仁轨摇了摇头:「夜长梦多,这夏王庙是个蹊跷地方,那些人应该能看出我们是官家人,还是早走为妙!」 「刘刺史,照我看那刘七倒也不像是不法之徒,不过是个略有势力的乡里豪杰,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不自量力的蠢事!」王文佐笑道:「外头虽然雨停了,可风却不小,您不如在这里喝些热汤,休息一宿,明天天亮再出发不迟!」 「罢了!」刘仁轨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老夫的身体自家清楚,还撑得住。在这里庙里我心神不定,便是休息也休息不好!」见刘仁轨如此坚持,王文佐与金仁问交换了一下眼色,王文佐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先去与那刘七知会一声,不管怎么说咱们在这里避了雨,走之前总得说上一声!」 「也好!」金仁问笑道:「不管如何,咱们总不能失了礼数!」 王文佐来到里院门前,敲了几下门,门打开了里面出来的却不是那刘七,而是一个麻衣老汉,王文佐唱了个肥喏:「我是方才在外殿避雨的客人,现在雨停了,就要继续赶路,想向刘七兄告别!」 「哦,哦!」那麻衣老汉笑道:「郎君请稍待!」他从旁边搬出一只荆筐,里面装满了枣子:「我家主人有事,已经先走了,临走前说这筐枣子送给外殿的客人,权当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王文佐正要推辞。那老汉笑道:「这枣子都是夏王庙后头的枣林打下来的,也不值钱,就是个心意,主人吩咐的事情,郎君就莫要为难小老儿了!」 「也罢!」王文佐将那老汉态度诚恳,便收下枣子,从腰间拔出一把铜钱来,递给那老汉:「权当收下!」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那老汉面露不豫之色来:「俺这是送枣子,不是卖枣子,好汉子便收下,莫要多言!」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王文佐收起铜钱,提了枣子回到前院,笑道:「那刘七不在庙里,说是有事出去了,这枣子是他让人送我们的,说是一点心意!」 「不在庙里?」金仁问 皱起了眉头:「我们在外院,他若是出去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 「可能是不想再见我们!」刘仁轨答道:「也有可能这庙后面还有出口!」 「也有可能!」金仁问笑了笑,他走到枣筐旁看了看:「这枣子看上去不错,这刘七倒是个知礼之人,若是还在,倒是可以见一见!」 「河北之人,哪怕是草莽之徒,也晓忠义,尚气节!」刘仁轨拿起一粒枣子,手中把玩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吃,最后叹道:「可惜,着实可惜呀!」 ———————————————————————————————————————— 长安,大兴宫掖庭。 李下玉蹲在火盆旁,小心翼翼的剥去上层的炭灰,吹着埋藏在下层还没有熄灭的炭,待到微弱的火苗升起,才将预先挑选出来的几块较为干燥的木炭放入火盆中,等到火苗窜起,才将湿柴放在火盆旁,等待烤干再放入盆中。没有办法,自从母亲被废,自己和妹妹被打入掖庭宫之后,宫女和太监们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不要说平日里的吃食穿戴,就连依照规矩应该给的柴火、衣被也都时常被克扣。 就拿冬天取暖用的木炭为例,数量少了不说,里面掺了不少砂土,还有不少是碎的、湿的,须得先将砂土挑出来,将其烤干晒干了,否则一烧就是满屋子的浓烟,根本住不下人。偏生长安的冬天又冷的要死,大兴宫是前朝文帝时建起来的,距今已经有近百年了,许多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尤其是掖庭宫,自己姐妹住的这间门窗根本就关不严,只能用绳子拴紧了,再用干草把缝隙塞紧了,否则一晚上的大风能把毯子都吹飞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意思,想到这里,李下玉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姐姐,姐姐!你快出来看,出来看!」 妹妹的声音打断了李下玉的思绪,她站起身来:「阿雯什么事?姐姐这里还有点事!」 第四章 白虹贯日 天上出白虹了,姐姐你快出来呀,晚了就没有了!」 「白虹?」李下玉疑惑的走到窗旁,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白虹划破天空,好似一把利剑,直穿太阳,霞光如血,汩汩流出,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白虹贯日?」李下玉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把妹妹从窗户边扯开,然后将窗户砰的一下合上:「不许看!」 「为啥不许看呀!」妹妹李素雯还只有十二岁,好奇的看着神色惊惶的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虹呢!」 「记住,日、天子也!白虹、白精之气,主刀兵也!这是大大的不详之兆!」 「姐姐,你是说那太阳就是阿耶吗?这征兆对阿耶不利?」 「不错!」李下玉起身从窗缝里向外看了看,确认无人在监视自己姐妹,将妹妹抱入怀中,方才附耳低语道:「阿雯,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是皇后,后宫之主,宫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我们都会和母亲一般下场。今日天上有这等不祥之兆,只要旁人说一句你我面有喜色,那你我一个怨望之罪就逃不过,你明白吗?」 听到姐姐的话,妹妹的眼睛陡然睁大,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对姐妹并非寻常人,乃是当今天子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李下玉和高安公主李素雯,她们的母亲便是萧淑妃,今上还在东宫时便被选入宫中,为李治生下二女一子,深得李治宠爱。 公元649年李治登基为帝,便封萧淑妃为淑妃,由于王皇后一直没有孩子,萧淑妃就成了王皇后的最大威胁,为了分去萧淑妃的宠爱,王皇后就让当时在感业寺出家的武氏蓄发,并劝说李治将其迎入宫中,引以为援手。却不想武氏深得李治宠爱,王皇后与萧淑妃相继失宠,两人不得不联合起来与武氏宫斗,但最后还是失败。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十月,唐高宗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一并除名,流放岭南。」不久之后,武则天令人要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缢杀。王氏族人、萧氏族人全都流放岭南,并追改王氏的姓氏为「蟒」,萧氏为「枭」。李下玉和李素雯姐妹虽然是金枝玉叶,但也因为母亲的缘故被囚禁于大兴宫的掖庭中,就和其他有罪宫女一般。 「阿姐!」李素雯深吸了一口气:「阿耶他平日里最疼爱我们的,我们被关在这里,被人如奴仆一般对待,难道阿耶他不知道吗?」 妹妹的问题就好像一根钢针,直接刺入李下玉内心的最深处,她年纪比妹妹要大不少,当初萧淑妃宫斗失败时她已经懂得不少世事了,自然知道无论是母亲被治罪处死,还是自己和妹妹此时的遭遇,都肯定得到了父亲的首肯,至少是默许。但她无法把如此残酷的真相告诉尚且年幼的妹妹,毕竟在这种鬼地方,有一个人绝望就够了。23sk. 「是的,阿耶一定是不知道的!」 「那阿耶若是知道我和姐姐被关在这里,一定会下圣旨把我和姐姐救出来对不?把我们接到大明宫中去!」李素雯满怀希望的说:「还有那个坏女人,一定是她蒙蔽阿耶,才害了母亲和我们的!」 「不要说了!」李下玉本能的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才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嗯!」李素雯顺从的点了点头:「姐姐,我们已经在这里关了好几年了吧?阿耶这么久没见到我们,难道不怀疑吗?」 「大唐有那么多州郡,每日送来的奏疏都能堆满几张桌子,阿耶每日里处理国事都忙的没时间吃饭睡觉,一时间想不起来我们姐妹也不奇怪!」李下玉强笑着的安慰妹妹:「只要我们诚心向神佛祈祷,今年上元节前、不、下雪前,阿耶一定会想起来我们,派人来接我们去大明宫的!」 「嗯!姐姐说得对!」李素雯从李下玉怀中挣脱出来,双膝跪下:「姐姐,我们现在就向神佛祈祷吧!这里太冷了,能早一天离开这里也好!」 ———————————————————————————— 大明宫,观德殿。 在明黄色的罗伞之下,李治与武皇后正襟危坐,在殿前的广场上,不时传来悠扬的鼓乐声。与大兴宫不同,大明宫乃是位于唐代长安城外的龙首原上,地势很高。而李治身体不好,患有风湿病,原有的大兴宫地势较低,比较潮湿,所以李治便在城外的龙首原上修建了大明宫作为自己的寝宫。而从隋朝开始,位于长安城北的龙首原便有观德殿,是皇家举行射礼的地方,大明宫建成之后,李治也没有改变这一先例,射礼依旧在原来的地方举行。 由于弓箭这一武器在古代军事中占据的重要地位,几乎所有古代民族都有将射箭这一活动礼仪化、神圣化的倾向,华夏民族也不例外。而天子参与射礼也就同时具备了双重意义:通过本人的示范,教化全国百姓不要忘记武事;射礼本身也是一种贵族间的社交活动,除去射箭以外,还有繁复的礼仪、参与射礼的射手除去要有精湛的弓术之外,还依照繁冗的程序和鼓乐进行,以表现出其谦逊、内省、庄重等品格,若是违反了礼乐规则,弓术再出色也会因为当中的错误而被判犯规出局。 「陛下!」武皇后看了看下方的广场伴随着鼓乐声走入射道的少年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觉得今日弘儿能赢吗?」 「呵呵!」李治笑了起来:「媚娘说的外行话了,这射礼又不是看的胜负!」 「不看胜负看什么?」 「看德行!」李治答道。 「德行?这明明是比射箭,如何看得出德行来?」 「媚娘你是女子,未曾读过射义倒也不奇怪!」李治笑道:「我在弘儿这个年纪的时候,先帝便曾亲自教射与我,开宗明义便是讲了射义。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求反诸己而已亦! 第五章 仁德 这句话是何意呢?射箭须得首先让自己心平气和,体态正直,然后才能拉弓射箭,若是没有射中,那也不能怪比自己射的准的人,而是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以选贤于射圃之中,观其德行,君子以修身进德为本,而非妄论旁人高低胜负。争胜而射,揖让而升,同饮酬酒。是以射以不争为仁,以揖让为义。」 「原来还有这样一番道理!」皇后笑道:「今日倒是长了学问,不过若是如此,妾身便放心了!」 李治闻言问道:「放心?为何这么说?」 「弘儿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在参加射礼的众人中算是最小的几个了,若是单比射箭,多半是比不过其他人。可若是如你说的那样,妾身还担心什么?他是陛下的儿子,最像的便是陛下,仁德之心乃是天生的,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呵呵呵!」李治闻言笑了起来:「媚娘你这又是在拐着弯说寡人的好话!」 「难道不是吗?当初先帝在诸子之中选了您登基为帝,不就是看您仁德吗?」 「哎!」李治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他叹了口气:「先帝当初立寡人为太子,为的兄弟和睦,相互保全,而如今吴王、元舅皆已离世,这仁德之名寡人着实不敢居之!」 「这如何能怪陛下!」皇后轻轻的拍了拍李治的手:「吴王之死,乃是长孙无忌枉法杀人;而长孙无忌犯的是大逆谋反之罪,陛下却法外开恩,只是流放黔州。他若是在黔州闭门思过,多则五年,少则三年,陛下定然会赦免其罪,召回长安。却不想他却深悔前过自缢了,反倒有伤陛下盛德,实在有负陛下还叫他元舅!」 「哎!」李治叹了口气:「媚娘你说的不错,寡人当初将元舅流放黔州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那许敬宗拿祖宗法度逼寡人,说什么若是谋反之罪也能赦免,那何以治天下?寡人只得将元舅流放,本想过个两年待风头过去了,便随便找个理由赦免其罪,召回长安。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专门下令沿途州府发兵护送,却不想元舅到了黔州之后却突然自缢了,也都怪寡人考虑不周,却让元舅殒命,将来若是到了地下,有何颜面面见先帝和元舅!」说到这里,李治不禁双目含泪。 「陛下!」武氏从袖中抽出手帕,一边替李治擦拭泪水,一边劝慰道:「先帝何等明睿,又岂会分不清其中是非曲直,照妾身看,先帝定然不会责怪陛下,倒是那长孙无忌愧对陛下,无颜面见先帝!」 李治夫妇正说着话,三番已经射罢,太子李弘换了一身衣服,前来拜见父母。李治抚慰了一番,笑道:「原本今日应该由寡人亲自参与,但这几日寡人身体有恙,只好让你代替寡人行之。今日你习射有所得否?」 「有所得!」李弘此时才刚刚十一岁,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的:「一同习射之人皆胜于孩儿,孩儿回去后须得勤加练习,方能赶上他们!」 「好,好!」李治闻言大喜,拊掌道:「你有这般志气,果然不愧为我李家子孙。须知这弓矢之道乃是经国大事,前朝末年天下板荡,先帝便是持弓矢身历百战,方创下这番基业。我们子孙切不可忘记了这番往事!」23sk. 「孩儿记住了!」李弘大声道。 「好,好!」李治笑道:「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百济叛乱已经平息,金仁问金爱卿回朝了!」 「金教御回大唐了?」李弘闻言大喜,狂喜之下,他甚至忘记了礼仪,一把抓住李治的手:「阿耶,金教御他什么时候到长安!」 「传信上说他快到河阳了,从河阳渡河就是洛阳了,算来应该还有六七天日吧?」李治笑道:「弘儿你这可是喜得有些忘形了,看来这金教御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胜过寡人了!」 「没有——!」李弘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赶忙否认道:「金教御在孩儿心中怎么会胜过阿耶,只是,只是——」 皇后武氏在一旁看不过去了,开口替儿子解围道:「陛下与阿弘是父子至亲,那金仁问如何及得上?不过金爱卿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儿,莫说是弘儿,便是长安、洛阳城中,只怕也没有几个女儿家不喜欢他的!」 「是呀!」李治叹了口气:「此番百济乱事,若非金爱卿在新罗、大唐两国之间折冲权衡,也不会平定的这么容易,当居首功!」 「金仁问首功?」皇后有些惊讶的问道:「可依照奏疏,周留城下和任存山城两战,金仁问都没有参与呀?」 「媚娘你这就不明白了!」李治得意的解释道:「若非金仁问在新罗坐镇,不断给刘仁愿运粮,派出援兵,刘仁愿岂有今日之功?还有平定百济之后,如何抚慰新罗,为接下来平定高句丽平添一臂,都离不开金仁问出力,这个首功你说给谁!」 「陛下所言甚是!」武氏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只是这么一来,刘仁愿未免有些委屈了。」 「身为臣子,哪有不受委屈的?」李治笑了笑:「即便是寡人,也要时常做些违背自家心意之事,何况他一个臣子,委屈便委屈了吧!」 武氏听到这里,心中一颤,小心的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只见李治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给一旁的太子上课还是敲打自己的,赶忙低下头去。李治也不再提旧话,只是把李弘叫到身旁,考较些功课,一时间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阿耶!孩儿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金教御回来了,孩儿想要举行一次马球赛!」李弘笑道:「东宫六率(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唐代太子直接掌握的亲兵)为一方,北衙禁军为一方,不知可否!」 「弘儿休得胡言!」一旁的武氏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脸颊:「子不与父战,北衙禁军乃是侍卫大家的亲兵,东宫六率是你的亲兵,你这么做天下人都会说你不孝的!」 第六章 马球赛 诶!一场马球赛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孝不孝的!寡人难道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东宫六率若能赢北衙禁军寡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东宫六率也好,北衙禁军也罢,将来不都是弘儿的爪牙?太子有这个心气是好事,虽然是太平时节,但也不能忘记武事嘛!」李治显然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他轻轻的拍了拍李弘的脑袋:「这件事情我应允了,反正金爱卿过几天就回来了,就让他替你操练操练,就在上元节那天举行,胜者寡人必有重赏。」 「多谢父皇!」李弘闻言大喜。 「你先莫要谢我!」李治笑道:「这治国之道,有赏就有罚,若是东宫六率输了,就要罚俸一月,北衙禁军也一样。寡人先说清楚了,这北衙禁军乃是先帝从元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精于骑射之人组成,历来都是天下英杰汇集之处,若论骑术,东宫六率是比不过的,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孩儿不后悔!」李弘摇了摇头:「孩儿会告诉六率的将士们,若是输了,他们的罚俸本王将以私财补之,若是胜了,本王也有重赏。」 「好,好!」李治笑道:「现在距离上元节还有些时日,弘儿你回去让部下好生操练,倒也胜负未定!」 「孩儿遵旨!」李弘跪下叩首行礼,然后起身退下。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李治点了点头,笑道:「有志气,识人心,不愧为我李家子孙!媚娘,你给寡人生了个好儿子呀!」 「龙子龙孙自然不凡!妾身不敢居功!」武氏笑道。 李治闻言大笑起来,可刚刚笑了两声便觉得两个太阳穴一阵刺痛,抱头惨叫,一旁的武氏见状大惊,赶忙一边将李治抱在怀中,用大拇指轻轻按摩,一边喊道:「来人,快传太医来!」 「媚娘,不必了!」李治喘息了片刻,觉得好了点:「让太医退下吧!」 「陛下,您这个样子还是让太医看看吧!」武氏低声劝道。 「唉!寡人的老毛病了,太医看了又如何?至多也就开副不三不四的方子,喝了也没什么用!」李治叹了口气:「让寡人休息片刻就好了!」 「让太医退下吧!」武氏见状无奈,只得对一旁的宫女吩咐,然后对李治抽泣道:「先帝去世后,妾身本想在那感济寺青灯古佛一世,却不想蒙陛下错爱,不得已还俗侍奉陛下。可如今圣体不豫,若是有个万一,妾身可如何是好呀!」 「媚娘!」李治拍了拍武氏的手背:「你也无需太过忧虑,弘儿现在也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个六七年,若是成器的话,寡人便让位与他,在这大明宫为太上皇,让他在大兴宫为帝便是!」 「啊!这,这怎么可以?」武氏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这怎么可以?陛下您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这有什么不可以,这种事情本朝也是有先例的嘛!」李治露出一丝苦笑:「媚娘,寡人确实是真心话,世人若是登基为帝的确少有愿意让位为太子的,但寡人却不一样,若能将国事交于太子,便是卸天下之重而得悠游林下,得终天年,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呀!」 「可就算六七年后,弘儿也才十八岁,如何能承担这等大事?」 「当初魏刀儿贼众攻太原,皇爷爷出击为贼众所困,先帝领精骑突贼阵,左右驰射,将皇爷爷救出,大破贼军,那时先帝也才十七,比那时的弘儿还小一岁呢!」 「陛下哪能这么比,先帝神武,旷古未有,又岂是弘儿能比的?」武氏嗔道。 「那现在也用不着弘儿身先士卒,骑马突阵吧?他现在为东宫之主,天下愿为其效死的英雄豪杰数之不尽,只要他能选贤用能,何患天下不治?」李治笑道:「你看弘儿这个性子,何须担心他不能用贤!」 武氏心中暗喜,口中却叹道:「便是如此也用不着为太上皇吧!至多让弘儿监国,遇到大事还是要你这个当爹的把总呀!」 李治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他打了个哈切:「眼下还早,再说媚娘你几年学的也很快,到时候你来多教教弘儿也行!」 「我来教教弘儿!」 李治这句话就好像一个响雷在武氏耳边响起,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若是如李治说的那样退位为太上皇,让李弘登基为帝,那自己这个皇后也只有跟随李治一同退位,成为太上皇后。若是如此,眼下自己手中的权力自然也会随之消失,一想到这种可能,武氏就觉得胸中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心被掏空了一般。 「还有六年,还有六年!还早得很呢!」武氏自言自语道。 ———————————————————————————————————— 河阳。 黄河河面的日出,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一种特殊的金黄。王文佐双手搁在船舷的栏杆上,凝望着逐渐散溢的光辉。黎明爬过田野和山峦,世界在她脚下由漆黑转为靛青,再变成茵绿。浑浊的河水相互拍打,冲击,开始它们腾涌直通大海的的漫长旅程,沉重而又节奏的号子声从甲板下面传来,那是桨手在奋力划桨,驱使着官船逆流而上。 「三郎你起的好早呀!」 身后传来金仁问的声音,王文佐赶忙转过身,躬身行礼:「可能是船上晃得太厉害了,睡得不太踏实,早早的就醒了!」 「和我一样!」金仁问托住王文佐的手肘,将其拉到栏杆旁:「其实我们这种打惯了仗的,在马背、草垫、柴捆上反倒睡得踏实,反倒是安安稳稳的锦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在长安若是睡不着,便半夜三更让童仆拉辆驴车出来,自己躺在驴车上,让他赶着驴车在坊里跑两圈,吱呀吱呀的很快睡着了!」 「这厮怎么养成了这个怪癖?」王文佐暗自腹诽,面上却笑道:「下官倒了没到这种地步!」 金仁问笑了笑,趴在栏杆上:「三郎,你看这大河南北的景色何等壮阔,果然是中华上国,非百济、新罗等国可比呀!」 第七章 邙山 王文佐正想应和两句,金仁问突然向指向大河南岸一条绵延的山峦问道:「你知道那是何处吗?」 「不知!」王文佐摇了摇头。 「那便是邙山,此山之后便是洛阳城!」金仁问笑道:「看到这座山,我们距离河阳河桥就不远了!」 「哦!」王文佐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显然他对金仁问口中所说的邙山、洛阳城、河阳河桥并不清楚。金仁问看出了这点,笑道:「三郎你以前没有来过洛阳?」 「倒是来过——」王文佐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他当初来洛阳乃是穿越之前,上千年的时间早已将当地地形地貌完全改变,现在哪里还认得出来。 「哦,那想必是从伊阙或者虎牢方向来洛阳的!」金仁问显然谈性正浓,这时定惠和伊吉连博德也出船舱了,金仁问指了指南岸的邙山,又向上游方向的河面指了指:「一百多年前,这里就曾经爆发过一次著名大战。东魏的贺六浑就是统领大军从晋阳南下,从河阳河桥渡河,与邙山列阵,大破西魏宇文黑獭。明日我们从河桥渡河后,路过邙山时停一会儿,看看当初高王是怎么击败宇文黑獭的!」 「高王?宇文黑獭?」定惠和伊吉连博德听到这两个名字,也饶有兴致的过来发问,金仁问也耐心解释,王文佐站在一旁,看着一个新罗人在向两个倭人讲解一百多年前东西魏的大战,突然有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也许眼前这三人比自己还距离唐人更接近些。 「金总管,你是说这场大战两军都有十万之众?」定惠问道。 「依照唐人史书记载,东军仅仅贺六浑麾下的并州军便有十万之众,西军具体兵力不详细,不过相差应该不大,否则宇文黑獭也不敢主动迎战,而且战后东军一共斩首六万!」 「那两军加起来岂不是有二十万大军?」伊吉连博德咋舌道:「大唐果然是大国呀,即便分为东西二国,也能都拿出这么多军队来!」 「不,不!」金仁问赶忙解释道:「当时一共有三个国家,交战的只是其中两国,还有一国未曾参战!」 「那岂不是说当时三国的军队加起来有三十万?」伊吉连博德问道。 「不,应该还要多不少,毕竟东魏和西魏都要留下足够的军队来防备南梁和北方的蛮族,当时三国的军队加起来应该超过百万了!」 「百万?当真是难以想象的大国呀!」伊吉连博德感叹道。 「金总管!」定惠却表现颇为冷静:「一场有二十万人参加的大战,听起来有些难以相信!贫僧倒不是怀疑您,不过那场大战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您也只是从唐人的书本上看到的!」 「禅师的意思是?」 「会不会是唐人的史书有所夸大呢?」定惠笑道:「毕竟夸大军队的数量来炫耀武功,恐吓敌人,这在兵法上也是常用的手段吧?」 「哦?想不到定惠禅师居然也懂得兵法?」金仁问眼睛一亮。 「不敢!」定惠笑道:「不过贫僧在长安曾经读过《孙子》,其中就有「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那么若是兵多便故意装出兵少,兵少便故意装出兵多的样子岂不是兵法中常用的手段吗?」23sk. 「哈哈哈!」金仁问笑了两声,向一旁的伊吉连博德问道:「你以为呢?」 「在下所见与吾友相同!」伊吉连博德答道:「在下是这么想的,十万大军若是列成战阵,以五列阵、一步一人算来,这十万人列阵岂不是有二三十里长?如此长的战阵,鼓号旗帜都无法听闻,主帅根本无法指挥,两军如何交战?」 「那三郎呢?」金仁问的目光转到了王文佐身上。 「末将倒是以为这个数字也许会有一两万人的出入,但相差不会太大!」王文佐回答的颇为果断:「伊吉连博德所说的其实不是什么问题,若是在下没有记错,这场仗从黎明开打,到了日暮尚未结束,其中几次反复,最后东军虽然取胜,但也损失极大,无力乘胜追击。任凭再强壮的汉子,也不可能从早厮杀到晚,战马也是如此,因此双方肯定是分为若干叠阵,你方才说五列阵,可若是有三叠、四叠,岂不是阵线就只有七八里长了,虽然还是长了点,但已经可以用鼓号旗帜指挥了!」 「不错,不错!」金仁问拊掌笑道:「三郎果然是内行人,只凭揣测就与亲身经历者所言相差无几!」 「亲眼所见之人?」定惠吃了一惊:「金总管您方才不是说那场大战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吗?那位亲身经历者岂不是最少也有一百二十岁了,世间岂有如此高寿之人?」 「呵呵!」金仁问笑了两声:「我未曾见过亲身经历者,不过却读过他们口述的家传,而且不止一位。几乎都有对这邙山之战的描述,与三郎方才所说的多有暗合之处!」 听着定惠和伊吉连博德啧啧称奇,王文佐却毫不意外:西魏、北周、隋、唐这四代都是起于关陇之地,朝代更替不过是统治集团内部的重新洗牌,虽然邙山之战距今已有百余年,但西军的参与者中不少人的后代现在还在长安城里当权贵呢!比如当今天子的曾祖父(李昞)、曾祖母的父亲(独孤信)就在战场上并肩厮杀,官职较低的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人家中肯定保存了不少关于这场大战的原始资料,比如勋书、口述笔记之类的。以金仁问的交游广阔,若是有心查证也不是什么难事,相比起后世流传的史书,这些原始资料的可信度明显高多了,即便有差错遗漏之处,只要将其加以比对印证,再来实地考察,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双方各有十万以上的大军,还列阵数叠,相互反复冲杀整整一天!」伊吉连博德摇了摇头叹道:「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第八章 闲谈 咳咳咳咳咳! 这时船舱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王文佐眉头微皱:“听起来刘刺史的风寒更重了,要不在河阳的驿站歇息两日,待他病好些再赶路!” “不如到了洛阳再说吧!”金仁问道:“驿站的情况你我都知道,就是个好人住久了也会生病,我在洛阳有座宅邸,刘刺史到了洛阳就先住下,再请个好大夫来看看,病养好了再去长安不迟!” “这倒也是!”王文佐想起来时路上的那些驿站,满是跳蚤的床铺,只隔着一道墙的马厩,往往含有异味的井水,只能说比军营强的有限,若非现在已经是初冬,还不如睡行军帐篷,至少不用担心被传染病。 “不过这样的话就要辛苦三郎你了!”金仁问笑道。 “辛苦我?这个怎么说?” “刘刺史今年有六十了吧?这个年纪又感染了风寒,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就算躺下两三个月也不奇怪!我们总不能在洛阳等到他好了再去长安吧?你是副使,那担子不都落在你肩膀上了?” “若是如此的话,只怕刘刺史就不肯留在洛阳了!”王文佐苦笑道:“以他的性子,强撑着也要撑到长安!” “这就不是强撑着的事情!”金仁问笑道:“他到了长安也一样得先把病养好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天子?与其在长安养病,还不如在洛阳养,从洛阳到长安这几百里路可颠簸得很,他未必吃得消!” “这倒也是!”王文佐点了点头,从洛阳到长安要经过豫西陕南,这块地方多半是崎岖不平的山地,黄河这段又无法通航,只能走陆路,刘仁轨这年纪又有病,硬撑的话途中病死也不奇怪。 “辛苦归辛苦,不过对于三郎来说也是个好机会!”金仁问笑道:“以三郎的才具,天子见了也一定会大加重用的!” “朝堂上的拜见,应该也就是走走流程吧?”王文佐问道:“隔着很远,跪在地上磕头,然后问几句话,连脸斗看不清,哪里还能看得出有无才具!” “你说的那是大朝会!”金仁问招了招手,将王文佐带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当今天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两年更是时常发病,时常头疼的连亲自批阅奏疏都很难了!那种仪式繁琐的大朝会,天子早就已经很少参加了,像你这种要么不见,要么就是在内廷私下里几个人的场合!” “御体不好?”王文佐吃了一惊,倒不是对高宗皇帝身体不好,而是金仁问竟然连这等御内机密都告诉自己,这个人情分量可不轻。 “是呀!”金仁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先帝的子嗣虽多,可嫡子只有三人,偏生这三人个个身体都不是太好,今上不必说了,废太子有足疾,不良于行;魏王身形肥胖骑不得马,三十二便过世,倒是庶子个个英武过人,继承家风,你说这是不是天数有奇?” 王文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当今天子先祖起家于代北武川,后随贺拔岳西入关中为八柱国之一发迹,弓矢骑射可谓是家传安身立命的本事,李渊、李世民也都是马上天子,结果到了李治这一代,三个嫡子不要说上马驰射,就连一个正常的健康人都不是,若是用点神秘学的话就是大唐天子身上流淌的英武果决的血脉在嫡子身上已经枯竭了,这可是个很吓人的罪名。 金仁问见王文佐低头不语,也不催问,笑道:“河面上风大了,若是得了风寒可不好,我让人煮了热汤水,大伙儿回船里喝碗暖暖身子!” 王文佐如蒙大赦,回到船舱,他走到刘仁轨身旁,询问病情,刘仁轨苦笑了一声:“老了,身子骨不成了,倒是拖累三郎了!” “刘公何出此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劝慰了两句,将方才金仁问的安排复述了一遍:“这是金总管的意思,刘公以为如何?” 刘仁轨叹了口气:“他说的不错,我这个样子就算到了长安,也见不得天子。与其路上苦熬,不如就在洛阳把病养好了再说,面见天子的事情就只有交给你了!” “属下明白!”王文佐应了一声,稍一犹豫道:“方才我听金总管说天子身体不是太好,所以估计朝见之处不会是在朝会上,而是在禁中!” “关于天子的御体,我曾经有所耳闻!他在长安多年,朝中之事知晓甚多,你须得多向其请教,可以少许多麻烦!” “是!”王文佐见刘仁轨神情疲惫,便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了。到了外间,他喝了两口热汤,心思却愈发重了,金仁问方才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可以说是细思恐极,难道这厮在长安有啥大阴谋在等着自己????.23sk. 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从高宗中期到武则天改朝换代,长安城里的各种惊天大案就没断过,今天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公贵戚,明天就是满门抄斩,后世网上还有人说这是李治和武则天消灭关陇门阀贵族,王文佐穿越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很多人都以为大唐皇帝想象成后来明清两代专制皇权发展到登峰造极的样子,将从唐到明五六百年的社会变迁视而不见。 比如唐代的州一级的财政权力远大于明清两代,鉴于唐末五代的教训,从宋开始除去给州官发工资养杂役厢军一点钱粮之外,剩下的税赋基本都是运往京师,而唐代的赋税大体上分为上供、留使、留州三部分,因此唐代地方财力远大于后世,而有了钱就有了兵,也就是说唐代中央对地方比后世弱小很多。还有选任官员、宗族、特务机构等等诸般事情,其结果就是唐代皇帝成了一份高风险职业,无时无刻处于阴谋之中,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后世记载的那些诛杀、牵连不过是皇帝的自保和报复而已,而不是针对性的清洗。为了佐证以上观点,韦伯可以提出一个建议:请读者们百度一下唐代皇帝中有几位是通过正常父子继承,而非军事政变等非正常手段登基,有多少是非正常死亡,在21位唐代皇帝中占多大比例,然后再和宋、明、清这几代大一统皇朝作比较,答案肯定会让大家大开眼界的。 第九章 故人 傍晚时分,船终于到了河阳,众人上了岸,这里便是著名的河阳桥的所在,北魏、东魏时人建造了河阳三城分别在黄河以南、以北以及河中沙洲之上,其间用浮桥连接,这就是著名的河阳桥。众人上岸后,便前往驿馆,准备次日天亮后再过河前往洛阳。 驿馆位于距离河桥不远的岔路口,一行人抵达时天已几乎黑。驿吏是个肩膀宽阔的大胖子,他有些不耐烦的迎了上来:“只剩楼上的几间房,别的没了,”他一边说,唾沫从嘴角喷出来。“这几间朝向都不太好,没办法,这里是河阳桥,从洛阳去山西、河北;从河内、河北去长安的贵人几乎都要经过这里,我们差不多客满了,实在是腾不出空房间来。” 王文佐看了看四周,好像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各色各样的官袍,正如这位所说的,经过这里的贵人太多了,即便像他们这样的官府中人也照顾不上了。他正想点头,让那位驿吏准备房间,却听到有人喊道:“仁寿兄,好个意外的惊喜,能在这里遇上你!” 金仁问惊讶的转过头,向声音来处看去,表情又惊讶变成喜悦,张开双臂:“怎么是你,哎呀!当真是太巧了,你这是外放了?是做哪州刺史?”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锦袍汉子,只见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马鞭丢给身后的家奴,上前把住金仁问的手臂,笑道:“哪有什么外放,我这可是冲着你来的!大伙儿说好了,谁先遇到你,便可以赢五百贯的彩头,想不到这次彩头归我了!”天籁小说网 “什么五百贯彩头?”金仁问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泼皮莫不是喝醉了,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说好了,你们这群破落户要胡来便自己去,可别把我牵扯进去!” “嘿嘿,这可就由不得你了!”那汉子一把抓住金仁问的手臂,回头喝道:“狗奴才,皮都痒了吗?还不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那汉子身后便冲出十七八条青衣汉子,皆身形魁伟,围拢了过来,王文佐等人见状不妙,赶忙后退了一步,将行李车辆围在当中,拔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三郎,莫慌!”金仁问见状,赶忙喝住王文佐:“这位是我在长安时结识的好友,并无恶意,方才都是开玩笑的!”他又指着王文佐向那汉子介绍道:“这位是王文佐王三郎,官居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是天下少有的英杰!”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突然目光停在了王文佐手中的佩刀上,咦了一声,抢上一步一手按住王文佐的肘弯,一手在手腕上一拍,便轻轻巧巧的将佩刀夺了过来。王文佐一时不防,又惊又怒:“你意欲何为?” 那汉子看了看刀,又双手将刀还给了王文佐:“我本是这刀的原主,后来赠给仁寿兄,他又把此刀送给了你,还望善用此刀!” “你是此刀的原主?”王文佐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刀上的铭文,又看了看那汉子:“你祖上是徒河氏?” “这倒不是!”那汉子摇了摇头:“我姓李名敬业,这柄宝刀是家祖的故友所赠!” “敬业兄的祖父便是英国公!此刀的原主人便是李密,他祖上乃是八柱国之一,受赐姓徒河氏,此刀便是徒河氏家主所用。英国公乃是李密旧部,情谊甚笃,李密死后,英国公便搜罗了此刀以为纪念!” “好了,好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也就你说的这么津津有味,当真是无趣的很!”李敬业拦住王文佐的请罪:“外头风这么大,天气又冷,咱们几个站在这里不进屋岂不是傻子?走,咱们先进去边喝酒边聊!” 驿站的饭厅很大,通风良好,一边立着一排陶缸,另一边则是火炉。店小二拿着托盘跑来跑去,客人的叫喊声震耳欲聋,似乎要将屋顶掀飞。 李敬业早已占住了一张靠近火炉的桌子,桌上放着一只温酒筒和几个大食盒,看到主人进来了,家奴赶忙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放出来,又从温酒筒里取出酒壶给众人斟酒,待到酒过三巡,李敬业突然问道:“仁寿兄,你知道小弟为何今日在这里等候你吗?” 金仁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用筷子轻轻的敲击了两下酒杯:“你来这里应该与英国公无关,我这点功绩倒也劳动不了他老人家!” “不错,确实与我爷爷无关!”李敬业笑道:“不过和你的功绩大小无关,就算你把高句丽、倭国、吐蕃、南诏一股脑儿都平了,他也不会让我来的。他老人家在家有个规矩,朝廷政事战事在家中谁都一个字也不许提的,谁提他就拿谁行家法,我从小到大可没少吃这方面的苦头!” “还有这等事?”金仁问笑道:“卫国公去世后,大唐名将第一便是令祖,他的兵法乃是国之瑰宝,为何不传授给你?” “我哪里知道?”李敬业摇头笑道:“不过他不教我,我也能自己学会!仁寿,你方才没猜中,我还可以让你猜两次!” “这没头没脑的便是一百次我也猜不到!你就不要绕圈子了!” “嘿嘿!”李敬业笑了笑:“仁寿兄你知道吗?你现在在长安可是一定一的大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找你要一个名额!” “名额?什么名额?” “马球队的名额!” 金仁问被这番话弄得没头没脑:“我现在刚刚从新罗回来,哪有什么马球队?你不是开玩笑吧?” “哪个开玩笑了!”李敬业笑道:“现在是没有,可等你一到长安可就有了,我若是不在这里先截住你,哪里还轮得到我?”看到金仁问还是那副茫然的样子,李敬业心中愈发得意:“前几日天子在观德观主持射礼,太子也参加了。太子得知你即将回来的消息,就提出举行一场马球赛,由东宫六率对北门禁军,而你就是东宫一方的骑术教御。” 第十章 相术 “东宫六率对北门禁军?”金仁问吃了一惊:“天子应允了?” “当然,而且是欣然应允!”李敬业笑道:“比赛就在上元节那天,胜利的一方天子要重赏,仁寿兄,你要加把劲呀!” “这不是胡闹吗?”金仁问猛地一拍桌子:“北门禁军乃是天子的亲卫,出行时的扈从,太子是子,怎么可以让自家的亲卫对上北门禁军?”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天子自己都不在乎,你在乎啥?”李敬业笑道:“仁寿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马球队里给我一个位置吧?” “你?” “我怎么了?”李敬业挺起了胸脯:“仁寿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到时候骑术方面你完全可以公平挑选,我若是不如别人,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你的骑术我倒是放心的!”金仁问捻了捻颔下的胡须:“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呀!”李敬业催问道。 “东宫六率是太子的亲卫,与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金仁问笑道:“而且以英国公平日里的处事看,多半也不会很高兴你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去!” “若是依照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就应该每日蹲在家中书斋里闭门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敬业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吗?”金仁问笑道:“我记得你是英国公的嫡孙吧?那他的爵位就是你继承的,而且有令祖的荫蔽,李兄你起官就至少是正五品,一州刺史。只要按部就班,凭阶直升,到了五十少说也是一部侍郎,入阁拜相也不是很难,外头的事情少些,就少些麻烦,这样不好吗?” “仁寿兄,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李敬业叹了口气:“家祖今年已经年近七旬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这年纪随时都可能不在了,到了那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敬业兄这话可就差了,英国公这等奇功,天子又怎么会不记在心里?”金仁问笑道:“有这情分在,敬业兄就享用不尽!” “仁寿兄!”李敬业试图挤出一丝微笑,但他的双颊依旧僵硬:“家祖的功劳都是在先帝时立下的,当今天子时可没有什么功劳,人在时还好,人若是走了,这情分二字就难说了!再说先帝的功臣子弟到了本朝仕途也都一般,我若是不用些心,只怕担不起祖宗留下的家业!”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公等或居汉位,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王文佐一边在心中默默背诵那篇脍炙人口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拜骆宾王的如橼巨笔所赐,后世对古文稍有涉猎的中国人就没有几个不知道徐敬业这个名字。而王文佐一开始并没有把李敬业和徐敬业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只是觉得有些耳熟,直到后来得知这李敬业是英国公李绩的孙子,王文佐这才想起来英国公李绩本姓徐,名世绩,因为功高而被太宗皇帝赐姓李,太宗皇帝亡故后,为了避讳,他又将姓名中的那个“世”字去掉,改名为李绩,故而他的子孙也跟着姓李了。后来李敬业起兵造反,武则天便追削李勣等人的官爵,将其掘墓砍棺,恢复本姓徐氏,于是李敬业又变成了徐敬业,看来这小子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家伙,后来造反一点也不奇怪。 “王参军!我脸上沾到什么脏东西吗?你怎么一定盯着我?” 啊!王文佐这才发现金仁问和李敬业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心知自己方才心中想事,露出了破绽,赶忙笑道:“在下方才看李兄的相貌非同寻常,不想多看了几眼,还请恕罪!” “哦?三郎你还会相术?”金仁问笑道:“不错,这也是琅琊王氏的家学,今日不如显露一番!” “哦?王参军竟然是琅琊王氏!”李敬业态度大变,拊掌笑道:“也好,今日恰好在这河阳桥头偶遇,便请你替我相上一相,看我命数如何!” “在下哪里会什么相术,二位莫要说笑!”王文佐一边拒绝,肚子里一边暗骂:“这厮果然骨子里的反贼,他爷爷还真是没看错人,让他在家里老老实实读书才能保一家平安,只可惜活着的时候管得住死后管不住,到头来还是受这厮牵连,被武则天掘墓砍棺,死后都不得安宁!” “真的不会?”金仁问笑道:“那你方才为何说李兄相貌非同寻常?” “这个——”王文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被四道炯炯的目光逼着咽了回去,面对着眼前这位爷,他还真不敢乱说。自两汉以来,谶纬相面便是显学,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不笃信不疑。这玩意当然没啥科学性,但架不住信的人多,信的人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身为当权者也不敢不信了,往往也有杀错没放过。自己这里乱说,指不定哪天这厮犯了事把自己牵连出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兄额角峥嵘、国字脸,眉骨平整,下颌微收,双目如星,唇如涂朱,鼻如悬胆,是以在下说李兄生的好相貌!”王文佐不得已,只得将自己以前看《说岳》、《薛刚反唐》中对主角容貌的描述背了几句,想要蒙混过关,却不想金仁问一拍桌子:“三郎你还说自己不懂相术,你这几句不是内行的很吗?” 第十一章 请求 王文佐愣住了,强笑道:「这,这也算不得内行吧!」 「为何不算,我还真没见过几个相术之人能够将被相者的容貌说的这般好的!」金仁问笑道:「好,现在该解相了,三郎莫要迟疑,吊我等的胃口!」 「解相?这个我真的不会呀!」王文佐苦笑道。 「你不会?那你方才相人时为何如此熟练?」金仁问却有些不信。原来像三国、说岳这些演义,在被知识分子整理成正式文本书册之前,都经过了数百年民间艺人口口相传,在这个过程中就形成了一些既定的套路,比如对人物形象的描述,女性便是艳若桃李,男的就是貌若子都,而这些套路有相当部分就是来自于当初江湖相面术士的话术。王文佐这几句是经过了几百年民间艺人的选择淘汰,加上后来知识分子的再加工,一进金仁问和李敬业的耳朵,自然是非同凡响。 「那是我小时候看过的几本书里写的,不过那也不是什么相书!」 「好吧!」金仁问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敬业兄,你的要求我记下了,不过现在我还不能给你答复,要等我回到长安,朝见天子之后再说,如何?」 「那行!」得到这样的答复,李敬业倒也满意,毕竟现在金仁问还在半路上,对于长安的情况都一无所知,换了自己也是不肯贸然答应的。他看了看王文佐,笑道:「今日在河阳桥相遇也是有缘,我等好好喝上两杯,待到回到长安,再请王参军来家中一叙!」 「多谢李兄!」王文佐笑道,心中却暗自祈祷今后与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最好再无半点瓜葛。 经由这番波折,李敬业对王文佐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时向王文佐敬酒套话,王文佐小心应付,竭力不让话题转向危险的方向。可他越是如此,李敬业对王文佐的态度就愈发亲密,倒像是有什么所求的一样。 「哦?参军还有这等巧手,能让弓矢连发?」听到金仁问的介绍,李敬业惊讶的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妙手!」王文佐心中暗骂金仁问多嘴,只得强笑道:「不过是偶然想到,说透了一文钱不值!」 「那可否让敬业一睹?」 王文佐没奈何,伸手让随行的侍从取来自己的那张自动弓来,就在驿馆后的马厩旁,拿个半朽的木桶做靶,连射了五箭,又让李敬业试了试,他不禁啧啧称奇:「史书上说诸葛连弩,极尽巧思,可惜今已失传,想不到今日得见。王参军可否将此弓借我数日,让我回去参详参详!」 「这个——」王文佐面上露出难色,正想着应当如何拒绝推诿,一旁的金仁问开口解围:「敬业兄,此乃军国之器,莫要难为三郎了!」 「哈哈!」李敬业干笑两声:「倒是在下过分了,见谅见谅!」才有些不情愿的将那张自动弓还给王文佐。 到了此时,三人间的气氛已经有些微妙,王文佐推说自己一路行来有些累了,自己回到房间里歇息。刚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三郎睡了吗?」 「还没有,稍等!」王文佐开了房门,却是金仁问站在门外,赶忙让其进了门:「仁寿兄有什么事情吗?」 「三郎,你想留在长安吗?」金仁问突然问道。 「留在长安?」王文佐愣住了:「仁寿兄为何这么说?我是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此间事了了自然是要回百济呀!」 「你想回百济?」金仁问面上露出讶色。 「这倒也不是,只是我的官职在熊津都督府,不在长安。」王文佐小心的答道,若是论本心,他当然是想回百济,毕竟他的功业在那儿,可问题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唐人都会想留在长安洛阳,而不会选择去百济,与常人不同的答案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金仁问满不在乎的 摆了摆手:「马球比赛的事情你方才也听说了,若那个李敬业没有撒谎的话,把你调入东宫麾下应该不太难!我也不瞒你,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天子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而太子仁孝,若是我预料的不错,最多十年,太子就能登基,东宫就成了当初的秦王府、晋王府,以你的才具,飞黄腾达是不必说了。」 「登基?你是说当今天子只有十年——」王文佐被金仁问肆无忌惮的话吓住了。 「不!」金仁问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有可能当今天子会退位为太上皇,让太子登基为帝。我以前随侍天子时曾经感觉到他有这个意思,他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这几年还越来越差了,这次晋见天子我还可以确认一下,若是真的那可能性就很大了。」 「这样会不会引来天子怪罪?」 「不错,三郎你考虑的果然周全!」金仁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照我看应该不会,因为这本来就是天子默许的,否则怎么会让东宫六率和北门禁军在上元节打马球赛?谁都知道北门禁军的实力要比东宫六率强的多,天子就是让太子招揽人才,培养自己的班底,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马球赛打完后天子说不定还会让东宫的文士著文,为太子扬名!」 「您是说这场马球赛就是天子为了传位于太子的预演?」 「预演?不错,这个词用得好!」金仁问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古人有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天下就和煮菜一样,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火大了菜会煮烂,火小了菜还是夹生的。天子若是就这么把天下传给太子,只会天下大乱。而先通过马球赛,给太子一个招揽人才的机会,有了自己的班底,很多事情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m.23sk. 「那李敬业也是为了这个才想加入马球队的?」 「当然,他爷爷是英国公,身边都是勋贵宗室,长安城里能瞒得过他的事情可不多!」金仁问笑道:「要不然他英国公的嫡孙敢去往东宫里凑?用不着天子动手,英国公就先用家法料理他了!」 第十二章 上国 “你是说英国公对于这一切都知道?”王文佐问道。 “当然,像英国公这样的重臣,天子在大事上都会征求其意见,至少会派人告知一声,就算是闭门家中,一个月去一两次政事堂,也不会连朝中大事都不知道。若是李敬业敢背着他胡来,乱棍打死就是了,反正他也不止一个孙子!” “啊!”王文佐听到李绩如此冷酷的对待自己子嗣,吃了一惊:“乱棍打死?” “那还如何?报个急病发作就是了,难道朝廷还会细查不成?”金仁问笑道:“全长安都知道,英国公是以军法治家的,别看李敬业在外头这样子,回家了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原来这样,当真是想不到!”王文佐笑道:“下官在军中也听过英国公一些传闻,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 “是呀!”金仁问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没办法,自己功业盖世,富贵已极,子弟难免有些骄奢,这若放在寻常人家也就是破点财,死几个人,可放在长安那就是破家灭门的罪过。打死几个不肖子弟,总比灭门的好!” “仁寿兄说的是!”王文佐对这番话深以为然,谁也想不到那李敬业后来搞出那种大事件了,若是李绩泉下有知,肯定后悔当初没把这小子弄死,省的自己死后还不得安宁。 说到这里,金仁问脸上也有几分倦色,他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马球队的事情你慢慢考虑,不用马上给我答复,反正我也得回到长安后再做决定!” “多谢仁寿兄提携!”王文佐赶忙起身相送。 “你我之间就不要这么生分了!”金仁问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像你这种人才若是丢在百济那种鬼地方着实有些可惜了,还是长安好,这才是聪明人应该来的地方!” 送走了金仁问,躺上床,王文佐双眼圆睁,看着天花板,方才金仁问吐露的信息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无法入睡。相比起天子、太子、英国公这些庞然大物,自己不过是一只小蚂蚁,若是爬上某位的衣角,就能青云直上,但也有可能被某只从天而降的大脚踩的粉身碎骨。但在百济就更安全吗?三年来历经生死的苦战,多少袍泽已经化为一堆枯骨,自己能够活到今天纵然有自身的努力,也不无命运的垂怜。 “那便如金仁问说的那样,留在长安,成为太子的臂助?”王文佐坐起身来,这条路看起来要光明不少,但自己在百济乃至倭国先前做出的很多准备就付之东流了,更要紧的是,依照历史的发展,李治的这个太子好像身体也不是太好,若是也和历史上那样早亡的话,那自己所投入的那番心血岂不是也白费了? “但若是贸然拒绝也是不成的,即便是普通人的善意被拒绝也会不快,何况金仁问这种上位者。需要找一个机会自然而然的推让掉!”王文佐暗自打定了主意,方才重新躺下,很快便屋内便传出阵阵鼾声。 次日,一行人便登桥渡河,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王文佐不得不强迫自己附和同行人中第一次看到在如此大河上架设浮桥的惊诧,即便像金仁问和刘仁轨这样不是第一次登上河桥的人,王文佐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的自豪。 “三郎,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河阳桥吧?”金仁问有些得意的问道。 “不错,在下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王文佐笑道。 “是呀!我小时候看书中说杜预在富平津建浮桥,便觉得书中乃是虚言。那汉江比黄河窄多了,为何在汉江上建不起浮桥,那杜预却能在黄河上建起浮桥来?”金仁问叹了口气:“等我来大唐之后亲眼看到,才知道书中所言竟然是真的,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金兄在洛阳长安看到的惊叹之物可能就更多了!”一旁的李敬业插嘴道。 “是呀!”金仁问笑道:“我是永徽二年来长安的,那年我刚满二十二岁。所以我每次回新罗,都建议新罗的贵胄子弟年轻的时候最好来大唐游学一两年,开开眼界!” “若是能如总管所说的那样,百姓幸甚,天下幸甚!”王文佐笑道。 “哦?为何三郎这么说?” “总管,你看到那边两位了吗?”王文佐指了指落后几个马身的定惠和尚与伊吉连博德:“这两位与您一样,都是倭国的贵胄子弟,父兄在朝中都是重臣,等他们年长后也会执掌国柄。若是他们年轻时就如您一般来大唐游学个两三年,又怎么会妄自尊大,贸然出兵,弄得荼毒百姓,生灵涂炭呢?”23sk. “不错!”李敬业拊掌笑道:“王参军这句话说的不错,显示上国之威仪,便能不战而胜,上之上也!” “是呀!”金仁问叹了口气,瞥了王文佐一眼:“不过若是如此,三郎的盖世军功又从何而来呢?” “盖世军功”李敬业抓住了金仁问话中的敏感词,他指着王文佐问道:“仁寿兄,此番平定百济之乱,首功不是刘仁愿刘都督吗?” “刘仁愿身居首位,自然首功是他!”金仁问笑道:“不过三郎既有覆军破城之功,亦有献策筹划之勋,照我看来勋业在诸将之中当属第一,前途不可限量,要不然我怎么会把你给我的宝刀转赠与他?” “原来还有这等事!”李敬业笑道:“王参军,在下素来喜欢攻战之事,待到长安之后,还请来家中一叙!” “多谢!”王文佐强笑道,心中却想着如何和这个未来大反贼划清界限,骆宾王可以凭借文采留名千古,自己可没这个本事。 众人在桥上边说边笑,很快就过了河,然后往洛阳而去,半道上金仁问突然笑道道:“三郎你知道吗?我到了大唐后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第十三章 大盗 「我到了大唐之后,便蒙陛下大恩赐予了一处宅邸!」金仁问笑道:「其他衣食用具也是一同赐下,极为周全,无需烦忧,于是我便来了邙山,替自己买了一块阴宅之地!你看,就在那边——」说到这里,金仁问伸手向西指去,正是邙山。 「阴宅?」 「不错!」金仁问笑道:「我当时想既然身入长安,侍奉天子,那就莫要再怀返乡之心。这邙山乃是唐人所喜之墓地,我便预先买下一块,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墓地没用上,百济倒是先被灭了!」 听到这里,王文佐也不禁暗自佩服金仁问,难怪他一个新罗人能够在大唐混得风生水起,除了顺应了唐要攻打高句丽这个东风,他自己的处事也占了很大因素,这方面自己着实要向其多多学习。 「敬业兄!」 「仁寿兄有何吩咐!」 「你的事情我已经记下了,不过既然如你所说,那件事情只怕牵涉甚广,再往前面走就是洛阳了,那时人多眼杂,看到你我在一起,只怕有些不好!」 「对,对!」李敬业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还是仁寿兄想得周到,那我就在此告辞了!」他向金仁问拱了拱手,又向王文佐道:「王参军,在下在长安扫榻相迎,还请莫要忘了!」 「不敢!」王文佐赶忙拱手回礼:「待公事了了,在下一定前来叨扰!」 李敬业向众人抱了个团揖,抽了一下坐骑,便打马而去,随从赶忙跟上,只见官道上数十骑如龙虎一般,溅起一道烟尘,路上行人赶忙退避。 「这李敬业和他爷爷一个模子出来的,可惜晚生了五十年!」金仁问叹道。 「仁寿兄为何这么说?」王文佐问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英国公持身极严,应该不会像这样子吧?」 「三郎你说的是现在的英国公,可不是年轻时候英国公!」金仁问笑道。 「年轻时候的英国公?那是什么样子!」 「嘿嘿!」金仁问笑了笑:「英国公祖上在前朝,家中有存粮几千钟(量器,有100斗,也有说64斗),还有许多僮仆部曲,而且从其父开始就慷慨大度,拯济贫乏,不问亲疏!三郎,你觉得英国公这钱粮是怎么来的呢?」 「想必英国公祖上曾经为官宦,是有田产累积!」王文佐答道。 「不对!」金圣叹摇了摇头:「至少他父亲未曾当什么官,后来为官也是因为沾了儿子的光!」 「这个就有些奇怪了!」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古代农民通过自身经营几代累积致富是有可能的,但一般来说有个上限,像金仁问说的家中有几千钟也就是几万石存粮这就远远超过了个人奋斗能够达到的上限,更不要说李绩父子还经常赈济贫乏,肯定不是靠种地和剥削部曲雇农的。 「很简单,英国公和他爹就是个强盗,而且是大强盗!」金仁问笑道:「他家在滑州卫南县,就在御河边上,打劫官商船只,获利极丰。然后他父子用从抢来的财物拿出一小部分赈济周围百姓,否则早就被人去官府告发了!」 「这也不算什么吧,英雄不问出身嘛!」王文佐笑道。 「我是提醒你要小心这厮!」金仁问笑道:「李敬业虽然是嫡长孙,但他爷爷却很不喜欢他,为啥?就是因为英国公看出来了这孙子骨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不是个安分的主。可英国公是生逢乱世,李敬业却生在太平年间,这种人我在长安见得多了,多半是看到父祖从乱世中谋得功名富贵,却没有经历乱世的艰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多谢仁寿兄提醒,在下记住了!」王文佐点了点头,正如金仁问所说的,其实在科举制盛行之前,像李绩这样平时耕种聚谷,招揽亡命之徒来壮大武力来抢劫或者非法贸易的豪强地主在汉人社会颇为普遍的,郭解、朱家、祖狄、高敖曹便是李绩的前辈,这些人同时具有捍卫者和压迫者的双重身份。 在正常的大一统时期,这类人会成为州郡酷吏的重点打击对象,比如朱家、郭解。而在乱世之中,这些人就能凭借其积累的财富和在抢劫行动中累积的军事经验和骨干迅速崛起,甚至凭借其武力进入新王朝的勋贵集团,比如祖狄、高敖曹与李绩。但像这样的人物如果不能在新王朝中改变自己一贯行事作风,触犯刑律,往往就会被皇权打击甚至消灭,而李绩无疑是非常清楚这些的,因此他才能逃过太宗、高宗两朝的腥风血雨,持盈保泰,但他的孙子就未必能做到了。 王文佐一行人到了洛阳,将刘仁轨安排在金仁问府中,然后就继续赶往长安。正如李敬业所说的,关于太子东宫六率马球队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沿途不断有人相迎,企图能够从金仁问口中得到一个马球队的名额,而金仁问也死死咬住了,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须得先赶回长安向天子禀明百济战况。面对这一张张笑脸后的巨大力量,王文佐也能明显感觉到金仁问的疲惫。 「三郎,看到没有?」金仁问笑道:「想搭上太子这条船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呀!你若是还不下决心,只怕就没你的位置了!」 「以在下所见,若是上船的人太多,只怕会有倾覆之祸呀!」王文佐笑道。 「上船人太多,有倾覆之祸?」金仁问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仁寿兄,想上太子船的人越多,陛下那边就越冷落。」王文佐指了指长安:「您觉得天子看到这番景象,是会高兴还是会不高兴呢?」 「可是这都是经过天子首肯的!」金仁问道。 「不错,这的确是经过天子首肯的!但天子当初可未必想到会有这般景象。以在下所见,如果大家都只顾着跳上太子的船,却罔顾圣人的感受,天子即便有传位于太子的心思,心中也不会太高兴的,毕竟现在坐在天位之上的还是他呀!」 第十四章 名刺 「三郎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金仁问此时也听出了王文佐话中的含义,他思忖了一会,问道:「那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太子呢?」 听到金仁问向自己发问如何保全太子,而非其他人,王文佐暗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这件事情上最关键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太子。 虽然马球队的真实情况是众人依附讨好太子,渴望搭上未来大唐天子的快车,但从李治的角度看过去却是太子集团威胁到了自己的皇位,所以李治最可能的反应并不是打击那些向太子靠拢的人,而是打击太子,甚至废除太子,直接从根本解除对自己的威胁。而反过来说,只要能保住太子,那么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不过是一群妄图富贵的小人趋炎附势罢了,性质就轻微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太子上奏,把参加比赛的球队增加几队,不再仅有北门禁军和东宫六率两只球队,让这些求恳之人自己组织球队去,这样就不会引来天子的顾虑!」 「不错!」金仁问甩了一下马鞭,发出清脆的响声:「三郎果然总能解我之忧!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回长安后一定会禀明太子,绝不会侵占你的功劳!」 「我没有这个意思!」王文佐一愣,赶忙道:「仁寿兄的处事——」 「三郎不必说了!」金仁问拍了拍王文佐的胳膊,笑道:「三郎这等俊才,便是我不开口,只要回到长安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东宫知晓,我若是早些不举荐,让东宫得知你我早就相识,若是以为我堵塞贤路,那我岂不是冤枉的很?」 「那只有多谢仁寿兄了!」王文佐叹了口气,虽然自己还没来到长安,但已经感觉到了权力产生的巨大引力,帝国的首都就好像黑洞,将周围的一切拉扯进来,撕成粉碎然后吞噬。虽然自己主观上已有提防,但形势所迫之下,非个人意愿所能抵御。 抵达了长安之后,王文佐一行人先到吏部递上文牒,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上头的安排了。金仁问在自己的府邸腾出一间偏院,供王文佐等人居住。而王文佐收拾停当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出门拜访柳元贞。 ———————————————————————— 「将名刺丢在木箱里,然后就可以回去等候了!莫要站着不走,挡着后人路!」 王文佐提了提缰绳,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坐骑,这匹粟色的骏马紧张地打着响鼻,马蹄蹬踏着青石路面,溅起火花。与自己的坐骑一样,王文佐完全没有想到柳元贞的府门前居然排着这么长的队,竟然从门前的栓马石柱子一直排到巷口,将百余步长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倒像是新苹果手机发售现场。 正当王文佐犹豫间,带路的金府家奴从袖间抽出一枚名刺,举过头顶,高声喝道:「让开,都让开,给左领军卫将军府上的让路,给左领军卫将军府的让路!」 就好像摩西来到红海边,巷子里的众人赶忙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原来这左领军卫将军便是金仁问的本官,是从三品的高官,负责统领宫禁宿卫,即便是在长安,也是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人了。 「我外头排队便是!」面对从两侧投来的密集视线,饶是王文佐脸皮不薄,此时也不禁觉得有些异样,低声道:「你这么做,只怕会耽搁许多人的事!而且在外头拿着仁寿兄的官职招摇,也不太好吧!」 「王参军!」带路的金家仆人笑道:「您也太心善了,这些家伙都是想着一步登天,求柳内府举荐他们出仕的,所以才在门前排队投名刺。那些名刺柳内府也根本不会看,能耽搁他们什么事?至于家主的官职,主人早就吩咐过了,一切都以您的方便为上,我若是不把名刺拿出来让您在这里浪费时间,回去后肯定会被主人责罚的!」 「好吧!」王文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方才说那些名刺柳内府根本不会看是什么意思?」 「是这么回事!」那金家家奴不敢怠慢,小心解释起来:原来依照唐代上流社会的风俗,除非是身份地位远高于对方,否则贸然登门拜访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正确的做法是先派下人携带自己或者举荐人的名刺前往要拜访的人家,这名刺就是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片或者竹片,比如问好的,那就是弟子某某再拜问起居某某(地名)字某某(名字),到了门前,那下人就喊一声,将名刺交给主人或者下人,带着回复回去,然后在约定的时间来访。 当然并不是所有投递名刺之人都会有这么好的待遇,长安城中的绝大多数贵人们的宅邸门前都有一个木箱子,广受各方投刺,其中最多的自荐、求谒的,木箱中的绝大部分名刺根本没机会送到主人的面前,就被遗弃丢掉了。比如后世的大诗人李白就没少受过这种待遇,在他游学的漫长时光里可没少拜会各地的达官贵人,渴望能够通过他们的举荐入仕为官,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得到接见。 此时柳府看门的家奴已经迎了上来,距离还有七八步远便插手行礼:「您便是左领军卫将军府上的?」 「不错!家主姓金,官居左领军卫将军,这是家主的名刺!」金家家奴将名刺呈上:「这位王郎君是家主的好友,今日前来拜访贵主人,还请通传一声!」 那柳府看门者听到姓金就已经知道是谁了,赶忙屈膝下拜,举起双手接过名刺,看了一眼只见这竹刺制作精美,字迹隽永,心知是真的,赶忙小心收好:「原来是仁寿大将军的贵友,还请进门用些茶点,容小人前去通传!」说罢他便喊来几名家奴,替王文佐牵马带路,自己快步向内院跑去。 ———————————————————— 「金仁问的好友要见我?」柳元贞接过名刺,在手中看了看:「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第十五章 小蛮 “只说姓王,约莫三十上下,有七尺多高,颧骨微高,连鬓胡子,满脸风霜之色,骑在马上腰杆笔直!”那家奴说到这里,挠了挠后脑勺:“对了,他骑得那匹马着实不错,便是在西市也难得一见!” “骑着好马,满脸风霜之色,又是金仁问的好友!”柳元贞的眼前一亮,他轻拍了一下手掌:“你带他去花厅,请他稍待,片刻后我便到!” “喏!”那家奴应了一声,刚转过身便又听到柳元贞的声音。 “算了,你带他去小蛮的院子,我在那儿等他!” —————————————————————— 清爽的绿光滤过镶嵌在天井顶部精细打磨后的河蚌壳照射而下,阵阵微风自外面的平台轻柔地吹拂进来,携入庭园的花果香味。 小蛮打了个哈切,伸出用凤仙花汁液涂红的手指,慵懒的捡起几案上的团扇,摇了两下,将头顶上的两只蜜蜂赶走,她不喜欢这种昆虫发出的嗡嗡声响,让她睡得不安稳,在梦中回忆起那些早就应该遗忘的东西。 “小蛮姑娘,小蛮姑娘!” 院墙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小蛮抬起头,看到主人书童那张白皙的脸。 “怎么了?老爷要过来?”小蛮从锦榻坐起身来,淡红色的丝绸长袍从肩膀滑落,露出裸露的白皙胸脯来,她满意的看到书童迅速的低下头,面颊绯红,这让小蛮心中产生一种特别的快意,她拿起酒杯,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他昨晚不是去宫里吗?这么早就起来了?” “有贵客来了,老爷打算在您这儿招待他!”书童依旧低着头,自顾说着话:“待会厨房会送酒菜过来,老爷说了,他就想和客人说几句私密话儿,待会不用伺候人,就辛苦小蛮你了!” “哦,我立刻梳妆打扮!”小蛮立刻明白了书童的言下之意,作为一名舞姬,她和外间的花木、院子、猎狗、骏马等宅邸里的一切一样,都是属于主人的财产。而如猎狗可以用来追逐猎物、骏马可以乘骑,自己也有相应的用途。每当主人想要从某个特别的客人口中得到什么紧要的消息,就会打出自己这张牌来,喝了酒之后的男人还能在自己的软语保持秘密的,她还真没见到过。 在婢女的帮助下,小蛮梳洗化妆,挑选首饰和衣裳,随着妆容的完成,她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燃烧,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武士——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名武士,只不过她的武器不是刀剑弓弩,而是软语和舞姿。m.23sk. “就是这里了,王参军请进!请稍候片刻,主人稍后便到!” 小蛮听到窗外传来的说话声,知道是那位客人已经到了。她走到铜镜旁,看着镜子里无可挑剔的那张脸,得意的笑了笑:“小蛮,今晚的赢家一定是你!” 真是座美丽的庭院!看着眼前的景象,王文佐感叹道。 对于当时的长安人来说,庭院是生活着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夏日的乘凉、秋天的投壶、冬日赏雪都离不开庭院。长安人也不吝啬于在装饰自己的庭院上花费金钱,而眼前的庭院中精心布置的小池塘、假山、葡萄架、座椅、石桌、凉棚,显然柳元贞没少在这里花钱。 “这位柳内府还挺会享受生活的嘛!”王文佐笑道,他伸出右手拨开一旁的枝杈,这种小灌木在这个季节应该已经凋零了,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提高温度才让冬日的庭院还保持绿意的。 “小蛮见过郎君!” 少女的声音清脆曼妙,仿佛流淌在山谷的溪水,王文佐转过身来,不禁喂喂一愣,眼前的女子身着绿色长裙,梳着坠马髻,插着一支金步摇,赤裸的双脚踩在石板,阳光照在她的秀发上,曼妙如诗,一时间王文佐不禁有点眩晕。 看到眼前男人的反应,小蛮心中暗喜,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从外表上看,这个男人应该来自于边地,还没有习惯长安的纸醉金迷,只需一个媚眼,一缕微笑,几次触碰,一点暧昧的暗示就能将其防线击破。 “妾身叫小蛮,是来侍候郎君的!”小蛮捏住王文佐的衣角,做了个引领的手势:“主人稍后便到,且让小蛮陪您片刻!” “有劳了!”王文佐没太在意眼前女子的那些小动作,在石凳坐下,小蛮替王文佐倒了一杯酒,笑道:“听口音,您应该不是长安本地人吧?” “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我是有差使来长安的!” “原来是位官人!”小蛮笑道:“现在距离上元佳节也就不到一个月了,郎君若是能留到那时候就好了!” “上元节?”王文佐不禁想起马球队的事情,笑道:“怎么了?长安的上元节与他地不一样吗?” “天子脚下自然是不一样!”小蛮的眼睛里露出向往的光来:“别的尚且不必说了,每年上元节天子都会与民同乐,赏灯、马球赛、杂耍各式各样的,天底下能和长安比的只有洛阳了!” “马球赛?长安上元佳节也会打马球?” “自然是有!”小蛮眼睛中闪过“你这个没见识的乡下佬”的神色,旋即便消失了:“而且宫中的贵人们也会参与,天子、皇后、太子也会亲自前往观赏,锦衣如云,骏马如堵,岂是其他地方能比的?” 这一次少女目光中的鄙夷并没有逃过王文佐的眼睛,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若是如此的话,那倒是要留下来开开眼界了!” 随着交谈的进行,小蛮诧异的发现眼前的男人自己越来越无法看透了,这个人倒也不是不好女色,恰恰相反,这个男人目光不时瞟过自己的脸、胸口、腿和头发,但却并无那种将之据为己有的欲望,更多的只是赞美和欣赏,这让小蛮对这个男人的来历愈发好奇。 “郎君来自何方?” “来自何方?”王文佐笑了笑,眼前女子的汉文措辞有些怪异,不过这也不奇怪,长安是当时世界数一数二的世界性大都会,光是城中的胡人商贾就有十几万人,自己遇上一两个也不奇怪:“我本是山东人,此番从百济而来!” 第十六章 礼物 “百济?”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小蛮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是说海东的那个百济国吗?” “不错!你听说过这个国家?”王文佐颇为惊讶的看了看眼前的女人,一个被豢养在后院的歌姬,居然也听说过百济这个国名,倒是有些奇怪。 小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了,赶忙解释道:“前些日子在府中听人说过,现在听您提到便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王文佐点了点头,柳元贞不久前出使过百济,这女子听过倒也不奇怪。 “是你!”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文佐回过头,却是柳元贞站在院门,满脸的惊讶。 “正是在下,见过柳内府!” “免礼,免礼!”柳元贞上前搀扶住王文佐,阻止其的下拜:“方才通传的家奴送来的是金仁寿的名刺,却没想到是你,何时从百济回来的?” “百济之乱平息之后,下官就随金将军一同回长安了!”王文佐笑道:“随身带了点土产,还请内府收下!” “哎呀,你这是何必呢?”柳元贞见来的是熟人,心里也十分高兴,毕竟这多了一条获得东宫马球队的消息渠道,对他大大有利:“我也是去过百济的,亲眼目睹了边士的艰辛,你我之间的俗套就免了吧!” “当真只是些土产!”王文佐坚持道:“还请内府惠收!”说罢,他起身走到院门对随身家奴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便送来一只木箱来,王文佐在柳元贞面前打开木箱,先取出一只皮袋:“这里是上等的鵰翎,共有一千根!” “哦?”柳元贞闻言大喜,他抽出两根来,一边查看一边笑道:“不错,当真不错,这么好的鵰翎就算是内府也不多了。王参军,这礼物我就收下了,着实承你的情了!” 一旁的小蛮见状不解的问道:“这羽毛很难得吗?为何主人这般欢喜!” “呵呵!”柳元贞心情不错,笑道:“小蛮你这就不懂了,这鹰鵰猛禽最善于飞翔,所以其翎毛是最上等的箭羽。依照宫中的规矩,天子、东宫、宗王所用的羽箭都必须用鵰翎。你想想长安城中有多少宗王贵人?能用掉多少羽箭?这各地供奉上来的鵰翎才有多少?王参军这袋鵰翎在长安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内府谬赞了,这些鵰翎也是在下从倭人手中得来的,借花献佛罢了,若是内府找我要第二袋,在下也是没有了!”王文佐笑着从木箱中取出一卷皮子来,递给柳元贞:“这次在下倒要考考内府,猜猜这是什么皮子!” 柳元贞的官职就是替天子管理仓库财货的,对天下各色珍物所见甚多,又有哪种皮子未曾见过?他自信满满的接过皮子,只见这皮子白色,上面有细小斑点,质地纤细柔软,富有光泽,在皮子表面有一层极为细密的细绒毛,摸上去说不出的舒服。他抚摸查看了半响,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种皮毛。 “可是貂皮?” 王文佐摇了摇头。 “水獭皮?” 王文佐又摇了摇头。 “狐皮?” 就这样柳元贞一连问了七八种名贵皮毛,王文佐都摇头否认了,最后柳元贞苦笑道:“那我着实不知道了,王参军可否告知!”23sk. “是极北之地的一种海兽,当地人叫海龙!”王文佐笑道。 “海龙皮?这名头可有些僭越了!”柳元贞笑道。 王文佐笑了笑,从柳元贞手中取过皮毛,让仆人打了一桶水来,然后将那皮子浸入水桶中,又取了出来,展开来用力抖了抖几下,甩去上面的水珠,递给柳元贞,柳元贞只觉得手指头略微感觉到湿意,整张皮子竟然未曾沾水,就仿佛干的一般。 “内府,这皮子轻暖无比,便是数九寒冬,穿一件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冷,而且不沾雨水,北地的蛮酋最喜欢用这皮子制衣!在下这次一共带了三张来,都献给内府!” “这,这未免有些太贵重了吧!”饶是以柳元贞的面厚心黑,也觉得这礼物有些不好收了,以他执掌天子内府的眼光都未曾见过的皮裘,还一下送来三张。最要紧的是自古以来都是有求于人的才送礼,而自己却还想从王文佐口中打听到关于东宫马球队的消息,一边收厚礼,一边从别人口中打听消息,这未免有些太过了。 “内府说笑了,这皮子虽然有些好处,但却是个没价码的,你说它值一千贯可以,说它只值一贯也行,关键是穿在谁的身上!这般东西,怎么能说它贵重呢?” 凭心而论,王文佐这番话倒也不难辩驳,只是手上抚摸着柔软的海龙皮,柳元贞就愈发觉得对方这番话有理得很,正当他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收下这三张皮子,就看到王文佐拿起一只碗来,将里面的茶水倒掉,又从木箱中取出一只鹿皮口袋,打开束紧口袋的绳结,将袋口对准陶碗倾倒,只见金色的流体涌入碗中,迅速填满堆尖。 “这是金沙?” 这次柳元贞倒是无需王文佐再次费力解释。 “不错,这些也是下官从倭人手中得来的!成色倒也还过得去,还请内府收下!” 柳元贞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再也出不了口,也许金沙远不如海龙皮稀罕,可人类对黄金与生俱来的贪欲让他甚至连婉拒一下也做不到。 “这几粒珠子倒也还饱满圆润,送给内府玩赏!” “这几块琥珀还没有琢磨,在下身边工匠手艺粗糙,倒是内府身边多有能工巧匠,可以细细琢磨!” …… 就这么过了半顿饭功夫,王文佐才把木箱中的各色礼物介绍的差不多。柳元贞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王文佐此番前来必有所求。他伸手拦住王文佐将最后一样礼物摆上桌:“这样想必也是从倭人手里得来的?好了,王参军你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 “内府,您也看到了,这些难得的珍物都是来自倭国,可见这是个何等富庶的国度,而且他们刚刚派兵插手百济,不患——” 第十七章 内情 王参军,你该不会想要朝廷出兵倭国吧?」柳元贞笑了起来:「是刘仁愿还是刘仁轨让你来我这里的?好吧,看来礼物的份上,本官劝你一句话,不要搀和到这些事情上,否则性命难保!」 「内府,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刘总管、刘刺史他们无关!而且我也不想让朝廷出兵倭国!」 「不想朝廷出兵倭国,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请朝廷可以定期派船出航倭国,进行贸易!」王文佐答道:「其实这些货物里大部分都不是倭国出产的,也是更远处的蛮夷进贡或者与倭人贸易而来的,若是允许派船与倭人贸易,肯定可以获取巨利!」 柳元贞看了看桌上琳琅满目的礼物,心中突然一动:「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为何找我?」 「因为您掌管着内府,可以直接面圣!」王文佐道:「而且舍利子也在倭国,如果朝廷给机会,我有办法把舍利子兵不血刃的拿回来!」 站在一旁的小蛮注意到柳元贞的颈部肌肉突然绷紧了,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瞥了王文佐一眼:「王参军,你应该知道舍利子是谁要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此事千真万确,我岂敢开玩笑!」王文佐抬起头,毫不示弱的与柳元贞对视:「鬼室福信的妹妹现在在我手中,当初就是她亲手把舍利子交给倭人安培比罗夫的。白江口一战后,倭人已经丧胆,只要巧加利用,不难将舍利子取回!」 「若是如你说的倭人已经丧胆,只需派个使节前往索要便是,何须这么麻烦?」 「内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据俘获的倭人所言,那倭将安培比罗夫自称他手中没有舍利子!」 「他手中没有?你是什么意思?」 「据在下猜测,有几种可能:那倭将是在撒谎,想把舍利子吞没;或者中途遗失了;再就是他将舍利子已经献给倭王。若是朝廷派使节索要,反倒会让那厮有所提防,隐秘舍利子的行踪。不如只说要修好通商,暗地里追查舍利子的下落。」 「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柳元贞点了点头,他倒也知道王文佐方才说的未必都是实话,不过这世上很多时候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有利无利。而借舍利子的机会与倭人通商这件事与自己多半是有利的,至少眼前这份厚礼就是真的,还有关于马球队的事情,也需要与这王文佐的相助,这几件事情加起来,现在点头对自己肯定是有利的。 「那不知内府何时可以向圣上上奏——」 「王参军,你把事情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吧!」柳元贞笑了起来:「今上也好,皇后也罢,都是英明天纵,明察秋毫之人,若是就这么说上去,不但不能成事反而会坏事!这种事情须得等待机缘巧合,你懂吗!」 「机缘巧合?」 「不错,比如说上元节马球赛的时候!」柳元贞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我听说你这次回长安就住在金仁寿家中,想必不会不知道吧?」 「这老狐狸,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呀!」王文佐腹中暗骂,笑道:「内府说的是北门禁军对东宫六率的那场马球赛吗?倒也听说一二!」 「还能是别的?」柳元贞笑道:「王参军,眼下长安城里最惹人眼的就是这场马球赛了,有不少人设下了赌局,压东宫六率赢的,一赔五!」 「想不到长安人对东宫六率这么不看好呀!」王文佐笑道。 「倒也不是不看好,两边的实力有差别,北门禁军的马匹,骑术都要好得多!若是平常只怕要一赔七、一赔八!」 「竟然两边实力如此悬殊?」王文佐吓了一跳,他对于马球这种运动一无所知,是拿穿越前足球彩票来想象的,如果一场比赛胜负赔率高到一比七,那这两支球队基本都不会出现在同一级别联赛,而是杯赛、预选赛才会有这种实力悬殊的比赛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 第十七章内情免费阅读:,!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 「那是自然!」柳元贞解释道:「北门禁军乃是从天下各地募集而来的精锐,且有朝廷发放粮饷,每日操练,马也是从御马厩中挑选,东宫六率则是由轮流上番的军府组成,多是步卒,如何能和北门禁军相比?仁寿大将军虽有过人之能,但想让东宫六率赢也是难于登天!」 「若是如此,那关键就不在胜负上了!」 「为何这么说?」柳元贞问道。 「北门禁军与东宫六率实力悬殊,天子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那这场马球赛看的就不是最终的胜负,而是东宫的才具和太子的用人之道。换句话说,只要东宫六率能在比赛中打出风格,打出水平,让天子和天下人看在眼里,那就足够了,比赛最后的胜负其实根本不重要!说到底,北门禁军也好,东宫六率也罢,都是天家爪牙,又不是仇敌!」 「打出风格,打出水平!果然是妙人妙语!」柳元贞惊讶的看着王文佐:「不错,关键不在比赛胜负,而是东宫六率的表现。王参军,若非你提醒,我差点把这个忘了!」他突然站起身来:「王参军请见谅,我现在有一件急事要入宫!「 「哦,哦!」王文佐赶忙起身:「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不!」柳元贞拉住王文佐的手臂:「王参军请留下来,等我从宫中回来再与你商量!」说罢他不等王文佐答复,便对身后的小蛮道:「这位郎君是我的贵客,我离开后你要好好侍奉,让他称心如意,便如同对我一般,明白了吗?」 「奴婢遵命!」小蛮双膝微曲,红唇微微张开,露出诱人笑容:「王郎是喜欢听曲还是看舞?」 「我是个粗鄙武夫,哪里懂得什么舞曲!」王文佐强笑道,心知自己方才肯定是说错了话,让柳元贞从自己口中获得了有用的情报,所以才急着入宫。从他当初替武皇后去百济追寻舍利子来看,此人应当是皇后的心腹,那么现在十有八九是去见武皇后的。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 第十七章内情免费阅读:,! 『』 第十八章 剑舞 原来王郎是武人!」小蛮的眼睛眯了起来,牙齿轻轻的摩擦,口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既然如此,那就容奴家演练一番剑舞,替王郎解闷!」 「好,好!」王文佐混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心不在焉,相比起眼前美人的剑舞,他现在更在意方才自己那番话对长安局势的影响。现在他觉得长安与其说是黑洞,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长安城中的那些权力游戏的玩家们,就好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蜘蛛,隐藏在黑暗之中,蛛网上稍有动静都会惊动每一只蜘蛛,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比起百济来,也许长安才是更危险的地方吧!」王文佐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王郎,你不想看我的剑舞吗?」 少女的娇嗔将王文佐拉回现实,他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蛮已经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短袍,水红色帛巾裹头,右手提着一柄长剑,更显得细腰盈盈一握,轻盈可做掌上舞。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在下岂会不想看,只是方才有心事才走了神!」王文佐笑道,他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石桌上:「这便当是在下的赔礼,还请小娘子收下!」m.23sk. 小蛮定睛一看,桌上是一只金镯子,心中暗喜,笑道:「好,那奴家便倾力一舞,只求郎君一暼!」说罢她拔剑出鞘,将剑鞘丢到一旁,舞将起来,只见其初时动作也不甚快,只是身随剑走,进退回旋之间, 动作连绵不绝。王文佐本以为这女子不过是以声色娱人的姬妾一流人物,现在看来倒不似那么简单,他穿越后也曾经向沈法僧和顾慈航请教过,这冷兵器技法有手法身法之说,所谓手法便是劈砍撩刺等技法,而身法则是进退避让之法,能把身法手法糅合为一,在这武艺上就可以说登堂入室了。从小蛮现在的表现来看,在剑术上至少可以说是入门了。 小蛮舞了一会,脸色微红,额头见汗,动作陡然加速起来,只见其左旋右抽,奔走如飞,剑光宛若奔雷,不可逼视,突然她清叱一声,右手一抖将长剑掷向上空,约有八九米高,然后一个翻滚,捡起地上的剑鞘承接落下的长剑,剑锋直接入鞘,发出一声轻响。 「好,好!」王文佐本能的鼓起掌来:「小娘子好身手,了不得,了不得!」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方才那掷剑上空的手力腕力,以鞘接剑的眼力手法,可不是光靠苦练就能练出来的。自己如果不披甲与这女子在房间里以刀剑相博,十有八九会输。 「奴家一点微末小技,让郎君见笑了!」小蛮喘了两口气,调匀了呼吸,她方才最后那几下只在私下里演练过几次,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演,虽然有些冒险,但机会难得,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还叫微末小技,那什么叫绝技?」王文佐笑道:「今日能饱此眼福,着实是三生有幸!」 「那王郎想不想日日能见此剑舞?」 「难道是遇到大唐版红拂女了?」王文佐皱了皱眉头,对方的眼睛满是渴望,不过他不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尤其是牵涉到与武则天相关的人。 「如此绝妙剑舞能亲眼目睹一次便是幸事,岂可妄求日日得见?」王文佐笑道:「不可,万万不可!」 「王郎!」小蛮见难得的机会就要错身而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双膝跪下,膝行了两步:「奴家愿侍奉郎君左右,还请郎君收纳!」 「小娘子请起!」王文佐向右侧迈开一步,不肯受小蛮的跪拜:「我是柳内府的客人,岂有与主人家姬妾私通的道理?」 「小蛮我只是主人的舞姬,并非主人的妾室!」小蛮急道:「方才奴家在一旁看的清楚,主人对郎君十分看重,只要您开口要我,主人家绝不会拒绝!」 王文佐没有说话,这女子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很明白,她并非柳元贞的妾室,而是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 第十八章剑舞免费阅读:,!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豢养在府中以技艺美色娱人的舞姬,当然在王文佐看来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明显的区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当然舞姬的地位比妾室还要低,毕竟妾室的地位虽然低下,但和男主人生下的孩子还是被认为属于家族的一份子,自己也被认为是家庭的一部分,不像舞姬完全被以犬马视之。因此若是王文佐向柳元贞索要,就和看上了柳府中某匹好马某条好狗,出言索要没有区别。 「你是叫小蛮是吧?」王文佐说:「我是远戍百济的武人,那儿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是个极为荒凉的地方。来长安乃是朝见天子,过几日便要回百济,你在柳内府这等贵人府上享用惯了,如何受得了那等苦楚!」 「不,我不怕!」小蛮的态度愈发坚决:「郎君无需替奴家担心,还请收纳!」 王文佐温言拒绝了几次,而小蛮的态度始终不变,只是恳请王文佐向柳元贞索要自己,王文佐不清楚这女子的底细,自然不肯点头应允。 「看你身上穿戴!」王文佐沉声道:「柳内府待你不薄,应当颇为喜爱你,我又怎么会夺人所好呢?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会把方才的事情告诉柳内府,你起来吧!」 小蛮紧盯着王文佐的脸,确认对方不会答应自己,方才恨恨的站起身来:「主人纵然待奴家再好,也是当个玩意。奴家是人,又不是个玩意。」 小蛮这句话就好似一道闪电,打醒了王文佐,他用崭新的目光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你说在柳府里是个玩意,可又怎么知道我把你要了去不是当个玩意?」 「我跟你到了百济便不怕了,那儿距离我家乡不远!」小蛮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又羞又恼,恨恨的看着王文佐。 「哦,你方才演了那么一出戏是想借我之力回乡?」王文佐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不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快说!」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 第十八章剑舞免费阅读:,! 『』 第十九章 面圣 小蛮眼见的已经瞒不过去,只得说了实话,原来她并非大唐人氏,而是一名新罗姬,十一二岁时被卖到长安,却一门心思回到故乡,却因为路途遥远山水相隔而没有办法,方才听柳元贞说王文佐是从百济而来,她记得百济与新罗相距不远,这才打了诓骗王文佐向柳元贞索要自己借而回故乡的法子。 “那你这身剑术从何而来?”王文佐问道。 “是曹将军教我的!”小蛮答道。 “曹将军?”王文佐愣住了:“是哪位曹将军?北门禁军、南衙禁军,还是别的上番兵府。” “什么北门、南衙,自然是长乐坊中的曹将军啦!他剑术最好了,教坊中人都很佩服他!”小蛮满脸骄傲的答道。 “长乐坊?教坊?”王文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搞错了,询问之后方才知道小蛮口中的 “曹将军”并非是军中人物,而是太常寺下辖的教坊中一位男艺人曹文宗,因为形容威武,剑术精湛,教坊中人都尊称其为 “曹将军”而不名,而长乐坊便是教坊的所在地,小蛮的剑术便是师承此人的。 “原来此将军非彼将军!”王文佐哑然失笑,剑舞本就是华夏民族传统艺术之一,比如鸿门宴上便是项伯项庄持剑对舞,高祖皇帝宴请群臣喝着喝着就有人拔剑砍柱子。 唐时这种传统还十分盛行,宴席上喝着喝着就拔剑起舞,对面的也拔剑对舞,两厢拔剑弹唱的王文佐也亲眼见过。 这种背景下教坊中有几个剑术达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怎的,你瞧不起乐坊中人?”小蛮见状,两条又黑又密的眉毛便竖了起来; “我师父的剑术便是宫中天子也是知道的,照我看便是真将军也未必比得过他!” “这我信!”王文佐笑道:“剑术乃一人敌,十人敌,至多不过百人敌。为将者讲的是万人敌,若是单比剑术,不要说你师父,就算是你也能胜过有些将军!” “当真?”小蛮闻言大喜:“你真的觉得我的剑术很好?” “当然,方才你最后掷剑上空,然后用剑鞘接下坠的剑锋那下,身法轻捷若猿猴,眼到手到,不差分毫,我就万万不及,若是让我来,多半被落下这一剑钉在地上了!” “咦!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剑术无非身法轻捷、眼到手到,只要能做到这些,便能以弱克强,以一敌多!”小蛮惊讶的问道:“你真的剑术不如我?” “知道道理是一回事,真正练成又是另一回事!”王文佐笑道:“我只是知道道理,却没有花足够的时间去练,若是与你交手,十有八九会输!” “知道道理却不去好好练?”小蛮看了王文佐一眼,露出鄙夷的眼神:“你还真是个懒人呀!”得到这种评价,王文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小蛮,你现在可还记得家乡在哪儿,父母姓名?” “我只记得住在一座大城里,父亲姓金!” “就这些?”王文佐吃了一惊:“就这点你还想去新罗寻访亲人?” “怎么了,不够吗?”小蛮笑道:“不要紧,我还很年轻,有很多时间找,总能找到的!” “呵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金可是新罗国的国姓,国中姓金的人只怕有几十万,若是没有其他线索,如何找得到?” “还有!”小蛮轻拍了一下手掌:“我家门前有一块大石碑,上面雕刻了很多图文!”听着小蛮努力回忆,王文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制止住小蛮的回忆:“若是依你说的,你家也算是个上等人家,那你又怎么会沦落为奴,被贩卖到大唐来?”小蛮愣住了,她想了会儿答道:“也许我父母也只是那家中的奴仆!” “这也不对,若是如你所说,你主人家也是新罗贵人,何须把家中奴仆卖到大唐来?一般来说贵人是很少把家奴出卖的!”这一次小蛮也无法回答了,只是皱眉苦思,王文佐见状,心中也有些怜悯:“也罢,你被贩卖到大唐来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柳内府家里应该有当初买你的文契,我有个朋友就是再做新罗婢的生意,过些日子我借你的文契抄录一遍,让他去同行那里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出点线索来。”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小蛮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王文佐叹了口气,将其扶起:“我也就能帮你到这里了,至于其他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无妨,这已经帮小蛮很多了!”小蛮跳起身来:“主人方才吩咐了,要让郎君您称心快意,郎君请上座,且看小蛮施展一番!”——————————————————————————————大明宫。 武氏闭上眼睛,让身体下潜,热水淹没自己的额头,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水中飘荡,手脚松弛,漂浮在水中,整个人似乎回到了母亲的腹中,温暖、舒适、平静、可以将世间一切抛诸脑后,没有任何烦恼。 武氏很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永远这样下去。但世事少有如意,当武氏再次浮出水面,睁开双眼就看到女官正站在浴室门口,熟悉的一切又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武氏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温润的泉水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 “有什么事吗?”武氏抬起胳膊,让一旁的婢女替她擦拭身体,背后的女官有些窘迫的答道:“柳内府求见,他说有要事要面奏皇后陛下!” “柳元贞?有要事?”武氏发出一声冷笑:“让他去找舍利子,他竟然就一句舍利子被倭人拿走了就敷衍过去了,若非我身边没有个得用的人,早把这厮的官职免了!他还能有什么要事?还要向我面奏!好厚的脸皮!”武氏这番话,那侍女听得已经是瑟瑟发抖,垂首道:“那奴婢便告诉那柳元贞皇后陛下今日不见他!” “不见?为何不见?我倒要看看这废物又有什么要事!”武氏此时已经穿上了内袍,她转过身来:“你让他去甘露殿偏殿候着!” 第二十章 甘露殿 “奴婢遵命!”女官应了一声,正准备退出门外传命,却听到皇后的声音:“你还可以把我方才那番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他,想必也能换不少好处!” 女官只觉得脑子里一个霹雳打响,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的跪了下去,顿首如捣蒜,口中连喊死罪。武氏冷笑着待那女官磕的满头是血,方才笑道:“起来吧!去把脸上擦擦,挺俊俏一个人儿弄成这样子,怪可怜的!” 那女官哪里还敢多言,只是垂首应了一声,便倒退出了门,方才转身离去。武氏回到梳妆台前,待侍女替其更衣。 大兴宫,甘露殿。 始建于隋朝的大兴宫是严格依照汉代发现的《周礼》中的《考工记》中记载的古代宫廷制度建造的,大体来说,大兴宫是围绕南北朝向的一根中轴线建造的,而由南至北大兴宫又大体被分为三个部分:朝区、寝区、苑囿三个部分;顾名思义,这三个区域分别是皇帝处理朝政、和后妃居住以及射猎游览的区域。而甘露殿就位于寝区,从理论上讲,大臣是不能进入这个区域的。 但甘露殿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位于寝区,但天子却也经常在这里批阅奏疏,召见亲信大臣,而由于李治的身体不好,处理朝政离不开皇后武氏,所以召见大臣时武氏也有在场。时日一久,武氏也有在这里召见自己的亲信大臣,只是召见时她与大臣之间有一道珠帘遮挡。 身为内府,柳元贞并不是第一次得到皇后的召见了,但与过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心跳的出奇的快,因为他即将踏入大唐权力斗争中最危险的区域,那就是皇权的传承。 如果一个局外人看来,天子宣布上元节马球赛之后,太子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这也是长安城中的权贵们都争先恐后的在太子身上下注的缘故。他们的乐观不是没有理由的,高宗皇帝李治一生一共有八个儿子,其中第一到第四个儿子因为母亲的缘故,已经从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出局。而剩下的四个儿子中最年长的那个就是太子李弘,其余三个便是未来的章怀太子李贤、唐中宗李显、唐睿宗李旦,这三人与太子一样都是武氏的儿子。 若是别的皇帝,争夺太子宝座的斗争距离结束还早得很,毕竟高宗李治才三十多岁,即便是古代也可以说还年轻,就算五十就驾崩,权力的游戏还要再玩小二十年,期间换皇后、废太子,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说别的,光是李弘后面的三个弟弟就都是潜在的威胁,不要以为出自一母就能兄友弟恭,隋炀帝、唐太宗、李治三人都是踩着自己同母兄弟登上帝位的。 但李治的身体不好,患有风疾的事情满朝皆知,谁也不知道他能拖着这么差的身体活到公元683年,整整活了五十五岁,比他那个生龙活虎的老爹还多活了五岁。毕竟让自己媳妇来当自己首席秘书,分担政务自己养生这种玩法在此之前还真没有先例。在当时的长安人看来,以天子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是难以活到太子后面那几个弟弟成年的时候了,换句话说,太子李弘在继承帝位这件事情上是没有竞争对手的,在他身上下注绝对是稳赢不输。 但柳元贞却很清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太子其实还有一个竞争对手,那就是他的母亲皇后武氏。这原本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依照从秦汉以来的政治传统,皇后变成皇太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毕竟天子废皇后司空见惯,天子废皇太后就闻所未闻了。从孝道的角度上讲,皇太后甚至可以下诏废除失德的天子(高贵乡公、海昏侯含泪点赞)。若单纯从利害角度上看,李治去世李弘登基武氏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但是皇后武氏可能是上下五千年来唯一一个宁可给皇帝老公当首席秘书(在李治在世的相当长时间里,武则天其实干的是明代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工作,当然由于夫妻的特殊关系和皇后的崇高地位,又没有其他竞争者分权,武则天的实际权力要远胜明代的同行),也不愿意给儿子当皇太后的女人。所以自从那次李治流露出想让李弘培养班底,尽快让其监国来累计经验后,武氏就开始在暗地里想办法破坏这次马球比赛,阻止儿子从自己手中夺权。 而作为武氏的心腹之一,柳元贞就得到了这个任务,这让他万分惶恐。在他看来武氏完全是疯了,而给一个疯子干黑活本来就很糟糕的是,更糟糕的是从长远来看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皇后与太子有再大的矛盾也是母子至亲,总是能化解的,那时自己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柳元贞就不寒而栗。 “皇后陛下驾到!”外间的通传声打断了柳元贞的思绪,他赶忙撩起长袍的前摆,向珠帘下跪:“微臣觐见皇后陛下!” 珠帘后传来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和脚步声,但却没有传来话语声,柳元贞不敢抬头,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等待。过了约莫半刻钟,柳元贞听到珠帘后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说有要事,最好是真的要事,否则——” 柳元贞能够感觉到声音里隐藏的厌烦,这让他不寒而栗,这说明皇后对自己的耐心已经不多了,如果自己不能在此之前做出点什么来,那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微臣家中来了一位客人,此人与金仁寿过从甚密!” “金仁寿?嗯,说下去!” 感觉到皇后声音中的兴趣,柳元贞暗自庆幸自己来对了:“微臣想起来拿金仁寿乃是上元节马球赛东宫一方的教御,便想打探点消息。不过听那人说了一句话,微臣觉得应该让陛下您马上知道!” “说!”???.23sk. “北门禁军与东宫六率实力悬殊,天子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那这场马球赛看的就不是最终的胜负,而是东宫的才具和太子的用人之道。换句话说,只要东宫六率能在比赛中打出风格,打出水平,让天子和天下人看在眼里,那就足够了,比赛最后的胜负其实根本不重要!”柳元贞小心翼翼的将背的滚瓜烂熟的这段话重复了一遍:“那人就是这么说的!” ..23xstxt. 乐文 第二十一章 简在后心 “打出风格,打出水平!”皇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随即柳元贞听到珍珠碰撞的声响,一双精美的绣鞋出现在他眼前。 “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可有担任官职?”即便早已预料到了皇后的反应,此时柳元贞的心中还是禁不住一阵酸楚,显然只要自己说出那个名字,那个还在自己家中的不速之客就将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武皇后对看得上的人才可是非常慷慨的。 “姓王名文佐,是山东琅琊人,是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 “王文佐?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呀!”武氏突然笑了起来:“对了,是不是就是那个禀告你说舍利子在倭人手里的人?” “不错,陛下果然天纵明睿,智略无双!” “罢了,有拍马屁的力气还是省下来做点正经事吧!”此时的武氏明显心情好了许多,她回到珠帘之后,脸上还多了几分笑容:“他这次回长安是因为平定了百济之乱,向朝廷叙功的吧?” “不错,听他说同行的正使得了风寒在洛阳养病,他是副手便先到了长安,正在等待天子的召见!” “不错,不错,想不到还是位有功之臣!”武氏听得愈发高兴,她自从被李治立为皇后,品尝了权力的滋味后,愈发感觉到缺乏得力的人才,尤其是那种还沉沦下撩,不隶属于任何一派政治势力的人才,恶狗咬人才狠嘛。 像柳元贞这种世家子弟,虽然也有点本事,但毕竟还是有些顾惜身份脸面,用起来不够顺手。 “那王文佐为何来你家?因为马球队的事情?”皇后问道。 “这倒不是,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马球队是我得知他住在金仁寿府上出言打听到的!”柳元贞小心翼翼的给自己表了一下功,可惜武氏根本就无视:“那他来你家何事?舍利子的事情有了新消息?”23sk. “是与舍利子有些关系!”柳元贞心中哀怨的叹了口气:“他带了几样东西给微臣!”说到这里,柳元贞从袖中取出一块海龙皮来,双手举过头顶奉上。 “这是什么?”武氏从侍女手中接过皮子,好奇的抚摸了两下:“好轻,好柔软,这皮子真不错!这是什么皮子?” “回禀陛下,他说是一种海兽的皮,蛮人叫作海龙皮!” “海龙皮!”武氏笑了起来:“他就送了这皮子给你?还有什么别的?” “还有些上等雕翎、金沙、珍珠!” “上等雕翎、金沙、珍珠,想必都是他在百济那边得来的!”武氏笑道:“他送你如此珍贵的物品,想必是有所求的吧?是求官吗?” “陛下圣明!” “呵呵!”武氏快活的笑了起来:“他送你礼物时这么大方,做官肯定也是个贪官!”不等柳元贞开口,武氏便笑道:“不过也无妨,难得有个这么能干的,便是贪些也好,总比即贪又无能的强多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他想作什么官?” “陛下,他想要做的官倒是有点特别!”柳元贞稍一犹豫,便将方才王文佐在自己府内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微臣一时间倒也想不起来朝廷有哪个官位是这个职司的!” “不错,不错!”武氏在珠帘后笑的愈发开心了:“纵然是想当官,却也想着替本宫办事,这等人眼下已经不多了。柳内府!” “微臣在!”柳元贞赶忙低下头去。 “你回去告诉那个王文佐,就依照他的办法去做,只需他能在一年内把舍利子拿回来,这期间内的一切事情,本宫这里都可以替他包揽下来!但若是拿不回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柳府。 “只要一年内能把舍利子拿回来,不管我捅了天大的篓子,皇后陛下都能替我揽下来!皇后的话我可以这么理解吧?”王文佐小心翼翼的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看着眼前的男人,柳元贞心中不禁有些泛酸,如果说几个时辰前自己还真是看在金仁问的面子上才见他一面,那现在他可以说已经是简在后心,前途无可限量。 久居宦途的他很清楚,一个官员手中的权力其实与他的职务和官阶并非完全一一对应的,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他和上位者的个人关系,越是靠近权力中枢,越是紧要的位置就越是如此。 不过酸归酸,自己作为王文佐的举荐人,如果王文佐倒了霉,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王参军!皇后的话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一年内你若能取得舍利子,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不能取得舍利子,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柳元贞道:“王参军,你要想清楚了!” “呵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只要能把舍利子拿到就没有问题了,对不对?” “哦?”柳元贞听出了王文佐的弦外之音:“难道王参军你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废话,只要我一点头,鬼室芸就会把舍利子送来,自然是有把握的!”王文佐心中冷笑,嘴上却说:“这种事情哪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像我这等武人,生死之间早已习惯了,若是事事都担心,哪里还担心的过来!” “这倒也是!”柳元贞叹了口气:“倒是我患得患失,想的太多了!” “不过倭国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往返一趟就要几个月时间,一年时间着实少了点!”王文佐笑道:“可否请内府替在下向皇后陛下请求把期限拖长些,不然一来一回恐怕就要一年了,哪有时间寻找舍利子?”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柳元贞点了点头:“我会替你向陛下陈情,不过应允与否在陛下,不在我,你须得做好准备!”王文佐道:“那是自然,内府肯开口便是恩情了!”说罢便要躬身行礼。 柳元贞赶忙伸手扶住,苦笑道:“罢了,在舍利子这件事情上你我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倒了霉,我也不得好过,恩情什么的今后就不要提了!” 第二十二章 安排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王文佐这才起身告别,柳元贞竟然将其送出二门,以两人官职的差距来看可是难得的礼遇。当他回到金府天色已黑了,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有些凉了,王文佐也顾不得这么多,取了些热汤来泡饭填饱了肚皮,正将当天的事情记录一下,突然听到外间有人敲门,王文佐还以为是黑齿常之、定惠他们几个,头也不回的喊道:“门没关,推门进来说话!” 旋转的门轴发出吱呀的声音,却没有说话和脚步声,王文佐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黑齿常之他们几个还是第一次来长安(定惠他们在长安也是当囚徒),所以由金家的奴仆带着出去游玩了,自己回来时他们几个还没回来,若是刚刚回来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谁!啊!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奴家?”小蛮笑道:“怎的,不欢迎奴家?” “这不是欢迎不欢迎的事情!”王文佐突然感觉到头有点疼,女人已经很麻烦了,漂亮的女人就十倍的麻烦,即漂亮还有点本事的女人那就是百倍的麻烦:“你怎么在这里的?柳内府知道这件事情吗?” “你不肯向那柳内府要奴家,奴家只好自己跟着你来了!”小蛮振振有词的说:“至于那柳内府,奴家去哪里是自己的事情,为啥要告诉他?” “这——”王文佐顿时哑然,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对方的这番话,身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王文佐还真没法说你是柳元贞买来的歌姬,所以不能自己乱跑的话。 “可是我这里都是些男人,也没有女人住的地方呀!” “你这院子这么大,空着这么多房间,怎么没有我住的地方?”小蛮拍了拍腰间的长剑:“你也说了我剑术很不错呀,足够保护自身安全!” “这和剑术没有什么关系!”王文佐叹了口气:“你太漂亮了,明白吗?” “不明白!”小蛮疑惑不解的答道:“漂亮不好吗?难道你喜欢长得丑的?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男人!” “不是我喜欢丑的!你还是不明白呀!眼下我这里是众目睽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里。越漂亮就越显眼,你在我这里最多几天就会被发现然后传出去,柳元贞一听说立刻就会明白是你!”王文佐叹了口气:“到了那时候我只能把你交出来,小蛮,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啊?那怎么办?”小蛮一听也有些急了:“要不你现在去找柳府要我?” “没用了!”王文佐摇了摇头:“估计现在柳府的人现在已经发现你逃走了,我现在去要你也改变不了你是逃奴的事实,柳元贞可以拿你送给我,但绝对不会把一个逃奴送出去,这可是违背他的家训!” “那,那我怎么办?” “你在长安还有别的栖身之地吗?一时间柳元贞找不到的地方!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了。” “这个——”小蛮捻着辫子的末端,思忖了片刻道:“那只有去曹将军那儿了,如果只要十几天的话应该没问题你!” “曹将军?你是说你的剑术老师?他可以吗?” “应该没有问题!曹老师他很喜欢我,而且他在坊里的名声很好,只要别人求上门的事情,就没有不答应的!” “嗯,是个民间侠士!”王文佐点了点头,他走到书架上取出一只钱袋,递了过去:“这里头有五贯钱,你先收好了,该用的时候就用出去,莫要小气了!” “嗯!”小蛮接过钱袋,目光闪动:“多谢你呢!” 王文佐点了点头,将小蛮从偏门送了出去,待到其人影消失在巷口方才松口口气,苦笑道:“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麻烦,这明明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嘛!真是倒霉呀!” 回到住处,王文佐已经没有了心情,索性躺到床上,看着房顶天花板斑驳的纹路,心中有些烦乱。他此时虽然身在长安,但心却始终在百济,毕竟自家未来基业、筹划、蓝图都是在那片海东之地。但从踏上返回长安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不由自主的扯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这让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一本网络中提到的“非凡特性聚合定律”,在这个世界里皇权就像那些非凡特性一样,哪怕自己已经有意识的想要尽快离开长安,但自己的努力却反而让自己离得更近,这种感觉真的让人非常不爽。m.23sk. “要离开长安,越快越好!”王文佐突然大声喊道,似乎是对自己,也似乎是在对冥冥中的某个人。 神佛似乎是听到了王文佐的祈祷,第二天中午,他就得到了消息,次日圣上将会亲自召见金仁问等人,询问百济战事。这让王文佐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即将见到的是这个世界掌握着最高权力的人。 金仁问看到王文佐的表情,以为对方是在担心失仪,便笑道:“三郎无需担心,明日你紧跟在我身后,照我的样子做就是了!” “多谢仁寿兄!”王文佐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圣人身体不是太好!” “不错,圣人患有风疾,时常头晕目眩!”金仁问笑了笑,这在长安城内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不过也就是一下子,熬熬就过去了,即便遇上了,咱们最多在外头等等就是了!” “风疾?” “是一种病,据说是被恶风吹了,就是这个样子!” “那宫中太医就没有什么办法?” “呵呵呵!”金仁问笑了起来:“这风疾可不是小病,哪有这么好治的,再说大唐这等大国,几百个州县都有政事报上,就是个好人也累病了,何况是个有病之人想好转,难,难得很呀!” “那天子为何不把政事委托给旁人,自己好生静养几年,等病好了再来处理政务不迟呀?” 金仁问并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看了看王文佐,最后笑道:“你明天就可以见到天子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 ..23xstxt. 乐文 第二十三章 宠臣 次日,大明宫,宣政殿。 尽管早已在穿越前看过了无数更宏伟,规模更大的建筑物,王文佐依旧不得不为眼前这座长70余米,宽40余米,位于五米高台之上的宏伟建筑感到惊叹。 “怎么样?很宏伟吧?”金仁问压低了声音:“其实你已经比我好多了,我第一次看到这宫殿的时候,被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仁寿兄,你知道吗?”王文佐轻佻的说:“我曾经看过几百个比宣政殿更高大,更宏伟的建筑!” “是在梦里吗?”金仁问毫不在意的笑道:“不过说实话,我挺喜欢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明明是在撒谎,说起话来和真的一样!” “不错,是在梦中看到的!”王文佐叹了口气,心中暗想:“金仁问其实说的也没错,自己的确也是只有梦中才能回到穿越前的世界了。” “金将军!你们在这里稍候一会儿!”引路的太监向金仁问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耳房。 “有劳了!”金仁问上前,不动神色的向那太监袖中递了一物,那太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也不说话,便沿着台阶上去了,过了一会儿便看到他重新下来,低声道:“圣人现在心情不错,请随奴婢来!” 王文佐赶忙跟着金仁问的脚步,上得台阶,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右侧的偏殿门前,随着金仁问跪下,片刻后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金爱卿到了吗?宣他进来吧?”随即王文佐便看到前面的金仁问站起身,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上,金仁问头也不回的扯了一下王文佐的衣袖,王文佐赶忙顺势起身跟了上去。 偏殿中无人,金仁问随着一名宫女,绕过殿中的宝座,来到侧边的过道,那宫女挑起黄缎门帘,王文佐跟在后面,顿时感觉到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显然这后面是一处暖阁。 “金爱卿起来吧!” 李治的声音很低沉,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有些文弱的中年人,书卷气很重,眉目间是掩藏不住的疲倦,显然他对金仁问的印象很不错,不待金仁问行完礼就让他起身了,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跪在金仁问身后的王文佐:“这位是——” “他便是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王文佐!”金仁问笑道:“若论百济平乱,没人比他更清楚,臣想陛下肯定要询问百济的战事,怕答不出来,索性把他也一起带进来了!” “金爱卿,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子,喜欢自作主张!”李治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便依爱卿所言,也赐他一个座吧!” “谢陛下隆恩!”王文佐长出了口气,磕了两个头方才站起身来,小心的在门旁的锦垫坐下,腹中暗自吐槽:“仁寿兄你和天子关系好可以胡来,干嘛把我牵扯进来,君前失仪可是要杀头的!” “金爱卿!”李治捋了捋下巴修剪整齐的胡须:“你此番从海东回来,对于那边的形势想必十分了解,你觉得要多长时间可以对高句丽用兵?” 天子如此直接的问题让王文佐颇为惊讶,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金仁问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只有对最信任的心腹大臣,李治才会如此直接的提出问题。但金仁问接下来的回答就让王文佐更加惊讶了。 “陛下,微臣以为王参军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哦?”李治饶有兴致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王文佐的身上:“为何这么说?你是寡人的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还是新罗的王族,大幢将军,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兵曹参军,为何说他比你更有资格回答寡人的提问?” “陛下!高句丽之国力较大隋孰强孰弱?”金仁问没有回答李治的提问,反问道。 “自然是大隋!” “可隋炀帝三征高句丽而不胜,反倒身死国灭。这又是为何呢?” 李治笑了起来:“自然是杨广不恤民力,妄动干戈,置百姓于水火,最后逼得九鼎倾覆,你是想劝寡人不要急着用兵高句丽?” “陛下,微臣乃是生于王侯之家,自幼便是锦衣玉食,立于万人之上。来长安后,又蒙陛下厚爱,封为从三品的高官,出外则为一路之总管,服轻裘,乘肥马,像微臣这等人即便再怎么通晓军事,对于士卒百姓的疾苦知道的还是不够的!而从前朝算起,中原与高句丽的战事已经持续了数十年,若说敌我形势、虚实强弱,陛下其实都已经很清楚了,也无需微臣在这里多嘴,而陛下想问的其实就一件事情:百济的将士、百姓现在情况如何了,要多长时间才能支撑战事,而这恰恰是微臣不擅长的。” 金仁问这番话说的李治连连点头,正如他自己说的,金仁问出娘胎里出来就是新罗国的顶级大贵族,成年后又派到长安来宿卫天子,二十出头就是从三品的高阶武官,出外领兵就是一路总管,就是一般的大唐宗室也没这种待遇。这种特殊身份决定了他肯定习惯了锦衣玉食,哪怕是军事才能再出色,也不可能像起身与行伍的将领那样与士卒同甘共苦。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也没人觉得有啥不对。 “这么说来,他对百济的情况很了解啦?”李治指着王文佐问道。 “不错!”金仁问道:“王参军出身行伍,身历百战,积功至今,于百济、倭人、高句丽都交过手,还生擒过泉渊男生,以微臣看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回答您的问题了。” “哦?泉渊男生也是你生擒的?”李治惊讶的看了一眼王文佐。 “回禀陛下,是微臣侥幸!” “侥幸?”李治笑道:“是怎么侥幸,你说来听听!” “臣遵旨!”王文佐稍稍回忆,便沉声道:“当时微臣奉苏大总管之命向平壤运粮,抵达平壤之后围攻高句丽人一处城寨,破寨后在尸体中发现一名皂衣使者。微臣从俘虏口中得知,这名皂衣使者乃是泉盖男生的随从,泉盖男生本人出外巡视,被我军围在一处堡寨中,这使者是回城求援的。于是微臣就领兵半路设伏,侥幸将此人生擒!”23sk. ..23xstxt. 乐文 第二十四章 三年 机敏,果决,不错,不错,果然是难得的人才!」李治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何时可以进攻高句丽?」 「回禀陛下,辽东那边臣不清楚,百济这边至少要三年休养生息,才能出兵!」 「三年!」李治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你觉得要这么长时间?」 「是的!」王文佐回答的十分笃定,在这个问题上整个熊津都督府上层是有共识的,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能完全无视熊津都督府的意见,再说有金仁问在旁边,王文佐也不用担心会惹恼李治。 「说说缘由!」 「从显庆五年算起,百济叛乱一共打了三年,丁壮妇孺死伤无数不提,公私仓储基本都空了。叛军围城之时,泗沘城中一只老鼠可以卖五六十枚肉好。俗话说三年耕有一年蓄,若想对高句丽用兵,哪怕熊津都督府只需有牵制之效,也至少要有一年的存粮吧?」 「泗沘城中一只老鼠可以卖五六十枚肉好?」李治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那王爱卿你当时也在城中吗?」 「微臣当时领兵在外,不在城中,这是听一个同乡说的!」 「嗯!」李治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了不少:「王爱卿的意思寡人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微臣以为要先出兵高句丽,必须先解除后顾之忧!」 「哦,后顾之忧?」李治问道:「什么后顾之忧,百济之乱不是已经平息了?」 「陛下,百济战乱的确已经平息了,但扶余丰璋兄弟尚在,他们逃往倭国时同行的尚有万余人,只要他们兄弟一日不除,百济便一日不解后顾之忧!」 「扶余丰璋兄弟的确是件麻烦!」李治眉头微皱,他看了看金仁问,金仁问微微点头,天子微微点头:「不过若想出兵倭国,只怕大唐也是力所不逮。」 「陛下,处置扶余丰璋兄弟,无需出兵倭国!」王文佐道:「只需要一介使臣,就能让倭国将二贼首级献上!」 「哦?」李治饶有兴致的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显然对方是在毛遂自荐,虽然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但听听总没有坏处:「王爱卿,你可有什么方略!」 「微臣遵旨!」王文佐躬身拜了拜,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了上去:「一点浅见,还请陛下御览!」 李治从宦官手中接过那张纸,粗粗一看心中便有些不快,原来李治自幼受父亲熏陶,甚喜书法,也是写的一手好字,平日里呈上来的奏折文书或匀衡瘦硬、或雄强圆厚,或爽利挺秀、或骨力遒劲,多有当世大家。可王文佐身边没有信得过的秘书,这份方略是自己亲自动手写的,往好里说也只是字迹端正罢了,落在李治眼里,就好似吃惯了美味佳肴的老饕突然面前送上一碗馊饭,只能强忍着看了下去。m.23sk. 看刚看了两行,李治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了,浑然忘记了笔迹,问道:「王爱卿,你这上面写的可是事实?」 「陛下,微臣上面的每句话都有注明出处,是多人印证的,或是出自某人之口,或是微臣推测,都有一一注明。」 「哦?」李治闻言细看,果然王文佐这份奏疏上与自己平日里看到的文书有些不同,每说一件事情,后面就要朱笔写明消息来处,比如文章开头就说「倭国王位空虚,自上任倭王去世后,中大兄皇子执掌朝政,攻杀有间皇子,朝中多有怨言。」而在这句话之后就用朱笔注明这件事是从守君大石、物部连熊等六七名倭人、百济人口中得知,相互印证,可信度非常高。而后面王文佐又说「倭人信奉神灵,女子掌神教者,亦可为王,有间皇子之妹琦玉皇女乃是天照神宫的首席巫女,在倭人中极有威望,又对中大兄皇子有杀兄之仇,可以利用」,这句话后面就注明是王文佐自己的推测,可信度要低不少。 李治一开始还觉得这文章毫无文采,字迹拙劣,简直是辣眼睛。可渐渐便感觉到其中的妙处,平日里送上来的奏疏虽然个个文采飞扬,字迹隽永,可也就说个结论,最多说个原因然后得出结论,比如某地发洪水,今年欠收,要求今年的租庸调减免;或者明年要攻打吐蕃,要求修建兵站若干,请求朝廷调拨多少钱粮。而眼前这文章可就细致多了,每条情报都写明来源,可信度,然后主张怎么做的原因,等等都不厌其烦写的清清楚楚,上位者看起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起决策来可就省力多了。 「哎呦!」 李治正看的高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边太阳穴一阵抽痛,禁不住扶头惨叫起来。还没等王文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屏风后冲出一名身着水红色夹衫,墨绿绸绫裙的美貌妇人来,扶住李治道:「雉奴,你怎么样了?要传太医吗?」 「微臣拜见皇后陛下!」 看到金仁问下拜,王文佐忙不迭也随之跪下,心中暗想:「难道这个女人就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 「没什么,不用传太医了,我刚刚只是有些激动,已经好多了!」李治轻拍了两下妻子的手背,笑道:「阿武,你看看这奏疏,寡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奏疏,虽然字写得丑,可是条理分明,处事得当,王参军当真是难得的人才!」 「嗯!」武氏看了看笑道:「便是仁寿将军身后那位写的吗?字的确是挺丑的,若是让他考明经什么的,肯定第一关就被考官刷下来了。可人家是披坚执锐的将种武人,一双手是拉弓刺枪的,字写得差些又如何?陛下若是让他起草诏书、粉饰太平自然不成,可让他平定蛮夷,扬威异域岂不是最好?」 「不错,不错!」李治拊掌笑道:「王爱卿,既然如此,那处置扶余丰璋兄弟之事就交由给你吧!」 「微臣遵旨!」王文佐强自按奈住胸中的激动,伏地大声道。 「照本宫看,陛下您还是小气了点!」武氏笑道。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四章三年免费阅读. 第二十五章 抚慰大使 小气?寡人怎生小气了?」李治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笑道:「阿武你须得拿出个理由来,否则寡人可要罚你!」 「陛下,你让那王参军处置扶余丰璋兄弟之事,可那扶余丰璋兄弟二人颇受倭人重视,扶余丰璋更是纳倭人贵酋之女为妻,要取这二人性命却又不与倭人开战哪有这么简单的?总得给个名号才好行事吧?」 「这倒也是,那寡人应当授个什么名号呢?」李治笑着点了点头:「寻访使如何?」 「寻访使不错,不过妾身以为抚慰大使更好,倭国抚慰大使,听起来也威风的紧,不是吗?」 「倭国抚慰大使?」李治勉强笑了笑:「这可是高祖爷爷做过的官职,未免,未免——」 「这是使职,又不是职事官,怕甚?」武氏笑道:「照妾身看,倒是正好!」 「既然如此,那就倭国抚慰大使把!」李治不想在臣下面前与皇后争执,原来这抚慰大使乃是唐朝沿袭前朝,所谓大使乃是代皇帝巡行观察的临时性职务:通常有三大类:观察采访大使、安抚、抚慰大使、讨捕大使,唐高祖李渊就曾经担任过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显然无论哪种大使,要么是深得天子信任的亲近臣子,要么本身是威望极高的朝廷重臣,而在李治眼里,现在的王文佐哪样都不沾,还远远不够格。 离开了宣政殿,王文佐跟在金仁问身后,脑子里还在回忆方才的情景,他现在明白为啥武则天后来能够在权力的游戏中无往不利了,原因很简单,她对「自己人」实在是太慷慨大度了,谁都知道官场上要想升得快第一要义就是抱大腿,问题是大腿可不是你想抱就能抱,寻常人能有腿毛抱就不错了,而就算你抱上了大腿,大腿也未必能拿出多少资源来照顾你。而武则天以皇后之尊,亲自在老公面前替王文佐一个小喽啰讨官要官,换了谁不为这样的大腿卖命? 「三郎,你今天可要好好感谢皇后陛下呀!」金仁问笑道。 「你是说皇后替我要官的事情吗?」王文佐问道。 「这可不仅仅是要官呀!」金仁问笑道:「皇后向陛下要的是使职差遣,而不是职事官,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了!你想想,刘仁愿、刘仁轨他们的官阶资历都远在你上,平定百济又立了大功,就算论功行赏你也不可能爬到他们头上去吧?而这使职可是没有品级的,天子想给你就给你,可没人能说三道四!」 原来在唐代的职官系统中,大体上有职事官、勋官、散官、爵号这四个系统。这四种官职都是有品级的,也在《唐六典》中有详细记载,其升迁秩序也有相应的规定和秩序。但使职差遣却是没有品级的,也没有记载在《唐六典》之中。简单的来说,使职是在原有的官职系统之外临时任命的一个差遣,一开始往往是因事而设,事已则罢,后来就渐渐长期化,制度化。 王文佐现在的本官官阶还很低,若想通过正常的升迁,即便超迁也很难超过刘仁愿、刘仁轨等原本官位远在其上之人,但使职就完全不同了,即便本官只有六品、七品,也完全可以通过授予使职,给予超过原本官阶在其上的权力。(比如原本唐朝开国时,尚书省左、右仆射、侍中、中书令这些三省的长官才是宰相,但后来以上官职若是没有「知政事」、「中书门下三品」等头衔,就不被视为宰相,到了后来干脆其他官员只要加上「知政事」、参与朝政、平章国计、专典机密、参议政事等使职,也是宰相,哪怕其本官只是中书舍人这种五品官,也被认为是宰相,而不用慢慢升迁到三品、四品再当宰相)m.23sk. 回到了住处,王文佐心情十分复杂,他完全没有想到此番来长安的目的会这么轻易达成。有了倭国抚慰大使这杆大旗,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从理论上讲只要是为了寻回舍利子和处理扶余丰璋兄弟,他可以随意在百济、新罗、乃至倭国便宜行事,除了长安之外,他也无需向其他任何人报告。考虑到物理上的距离和落后的通讯手段,王文佐手中的权力可以说是无限的。当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不能在皇后的耐心消耗完之前做出一点成绩来,自己的下场估计会很难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先把舍利子从那个女人手里拿来!」王文佐自言自语道,他飞快的走到书案旁,取出纸笔写起信来,片刻后他将两封信书写完毕,待墨干后用封好,唤来金府家奴:「这两封信寄往百济熊津都督府,越快越好!」 ----------------------------------------------------------------- 周留城。 无可挑剔,她真是位绝世美人!难怪主人没用强把舍利子从她手中抢过来,还专门叮嘱要厚待她!桑丘禁不住想。 「您说王参军从长安来信了,是真的吗?」鬼室芸的声音有点沙哑,这反而平添了几分魅力:「是好消息,对吗?」 「是的,是好消息!大唐天子给主人升官了!」桑丘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他喜欢这女人的样子,白净的皮肤,大而忧郁的眼睛,有点发红的鼻子,还有从肩膀垂落的长辫。 「哦?那真是太好了!菩萨听到了我的祈祷!」鬼室芸笑了起来:「哎呀,我竟然忘记了给您上茶水,太失礼了,阿澄,快上茶水来!」 「不必了,我只是个仆人,用不着这等礼遇!」桑丘赶忙拒绝,他当然知道茶是非常昂贵的药物,在百济只有贵族和高级僧侣才能享用:「我今天来只是替主人带一封信来,待不了多久!」 「不过是一杯茶水而已」鬼室芸接过桑丘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完便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王参军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她站起身:「请稍等,我马上就把舍利子拿给你!」 几分钟后,鬼室芸从里屋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石盒子,桑丘赶忙站起身来,双膝跪下,先向石盒叩首,然后才举起双手接过石盒,放在一旁。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五章抚慰大使免费阅读. 第二十六章 自荐 夫人!」桑丘道:「主人在给我的信中提到您家土地,说有办法能让您保住土地!」 「保住土地?」鬼室芸露出一丝苦笑:「这怎么可能?家兄可是最早几个举起叛旗的人,怎么可能保住土地!」 「主人真的是这么说的!」桑丘急道:「当然不可能保住鬼室家的全部领地,但一半应该问题不大!」 「一半?那也很好了!」侍女阿澄正好送茶水出来,听到桑丘的话:「桑丘,你主人该不会是撒谎吧?」 「你这女人——」桑丘冷哼了一声:「我家主人的本事岂是你能够想象的,他在百济这三年哪件事没办成的?我告诉你,只要阿芸夫人依照我家主人的法子去做,就至少能保住一半的领地,说不定还能更多!」 「哎呦!」阿澄笑了起来:「你家主人当然有本事,可越有本事的男人就越会撒谎,我们女人家若是不小心些,可就什么都被他骗走了,那就惨了!」 「我家主人骗人那也是在战场上,那叫兵不厌诈,平日里可从没骗人过!」 「是吗,我家小姐送了那么大一箱金银珠宝过去,丢到水里都能激起好大的水花,可到了你家主人那儿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拿了钱就去长安了,把我家小姐丢在这里,她可是堂堂鬼室家的女主人,曾经的百济王后,现在却只能住在一间破院子里,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招惹——」 「阿澄!」鬼室芸的声音仿佛利刃划破黄油,打断侍女的抱怨,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桑丘,王参军保住土地的办法是什么?」 「夫人可以将家中的土地进献给定林寺,成为寺产!这样自然就不用担心遭到都督府没收了!」桑丘道。 「进献定林寺?」阿澄冷笑道:「这算是什么好办法,不错,这么做的确不会被没收,可那也不是鬼室家的土地了,和被唐人没收又有什么区别?谁都知道定林寺那个慧聪和尚就是你家主人的手下,该不会是你家主人想要侵占我家小姐领地的诡计吧?」 「阿澄,你先出去!」鬼室芸脸色如冰,指着门口,阿澄没奈何,只得冷哼了一声走出门外,不待桑丘说话,鬼室芸便道:「你不必多言,你家主人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再说他若要侵占我家领地也用不着这么麻烦,而且他是个唐人,早晚是要回大唐去的,要我家的领地又有何用?」 「夫人果然是明白人!不枉主人的一番苦心!」桑丘竖起了大拇指,笑道:「主人在信中说,夫人家的领地进献定林寺后,寺庙只不过有名义上的所有权,其实经营还是由夫人家的人经营,只需每年缴纳一定数量的供奉便没事了。」 鬼室芸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想必将土地进献定林寺的不止我一家吧?」 「嘿嘿!」桑丘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您如果打算照主人说的做的话,就和小人说一声,也好早做安排!」 「做,为何不做?只不过自从家兄死后,家中领地有不少已经被人侵占,只怕有不少麻烦!」「麻烦?」桑丘挺起胸脯,傲然笑道:「从来只有我去找别人的麻烦,从没有别人找我的麻烦!夫人只要您一点头,剩下都交给小人处置便是!」 和绝大多数与美丽高贵的女人相处良久之后的男人一样,桑丘捧着石盒走出院门的时候,腰杆笔直,意气风发,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桑丘,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桑丘回过头,看到阿澄从屋后跑了过来,气息有些急促,丰满的胸脯在衣服下起伏,他停下脚步:「不错,什么事?」 「我屋在后院!」阿澄向后院方向摆了摆头:「我看你一口茶水也没沾,我屋里有一瓶蜜酒,味道很不错,要去喝一杯吗?」 桑丘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浓密的眉毛下是略带狭长的眼睛,嘴唇丰厚,浓密的头发盘成圆塔形状,淡褐色的皮肤光滑圆润,也许她没有她的主人那种惊人的美丽,但却不乏成熟女人特有的诱惑力,桑丘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渴,舔了舔嘴唇道: 「好吧,我正好有点渴,为什么不来一杯呢?」 啪! 黑陶杯底撞在硬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女人说的没错,这蜜酒的味道真的很好,也许是自己喝过的最好的蜜酒。桑丘心中暗想,他看了看一旁的石盒子,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辞了? 「我听说你在认识王参军之前,是个牧奴,这是真的吗?」阿澄问道,她坦然面对着桑丘的怒视:「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好奇,想确认一下是否属实!」 「不错!」从对方清澈的目光中,桑丘感觉不到恶意:「是主人造就了我,我的一切也是属于主人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是呀!你现在已经有了土地、僮仆、堡寨!」阿澄叹了口气,突然问道:「那你有妻子吗?」 桑丘摇了摇头。还没等他说话,阿澄就问道:「如果没有的话,你觉得我如何?」 「你?」桑丘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你想嫁给我?」 「对,如果你还没有妻子,也愿意娶我的话!」阿澄神色平静:「我出身于鬼室家旁支,自幼就陪着小姐一起长大,原本是要一起嫁给扶余丰璋的,但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会读、会写、会算,如果我出嫁的话,也会有陪嫁的田产,我还有两个弟弟,会骑马也会射箭,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我可以教他读书识字,附带说一句,我还是处女!」 「哦,哦!」桑丘无意识的应了两声,对方突兀的话让他有些窘迫,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有人在找夫人的麻烦?」 「不错,你是个聪明人!」阿澄嘉许的点了点头:「你知道,仗已经打完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放下刀剑回去种地的,而在他们眼里,夫人就成了一块肥肉!」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六章自荐免费阅读. 第二十七章 回信 有这等事?」桑丘皱起了眉头:「若是因为这个的话,你用不着嫁给我的,主人临走之前有叮嘱过,一定要确保夫人的安全,只需派人和我或者主人的同僚们说一声,他们自然就会把那些家伙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想嫁给你是因为你是个好男人!」阿澄笑道:「年轻、强壮、有地位,有前途,心眼不坏,长得也不难看。至于你说的那些,怎么说呢?将来的百济是你们的天下了,我们女人家自然要找一个能够撑得住家的!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现在就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了!」「丈夫的权利?」桑丘闻言吓了一跳:「现在?这里?」 「这里也不是不可以!」阿澄目光流传:「不过我的房间就在旁边,那儿有张很舒服的床!」 半个小时后,桑丘捧着石盒走出院门,他的腰有些酸麻,不过整个人却说不出的轻松畅快,脚下仿佛踩在棉花堆里一般,这个阿澄真是个好女人呀!他心中暗想。23sk. 院内一片安静,鬼室芸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良久之后她站起身来,向一旁的阿澄道:「阿澄,这次委屈你了!」 「我并不觉得有啥委屈的!」阿澄笑道:「那个桑丘虽然一身马骚味,但是个好男人,再说马骚味也不难解决,下次他来我准备一桶热水,一把皂角、一把猪鬃刷子,把他从头到脚洗涮干净就好了!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找到这样的丈夫已经很好了!」 听着侍女的话,鬼室芸笑了起来,她抓住侍女的双手:「若是这样,那就最好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那房子吗?我把那房子还有周围的土地都送给你当做陪嫁,千万莫要推辞!」 「那可太好了!」阿澄也不推辞:「桑丘这家伙下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会让他好好感谢您的!还有那些阿猫阿狗的事情您就不要担心了,桑丘已经答应我了,回去后他就带些人来,好好教训那些家伙!对了,小姐,那个王参军信里都写了什么,你就这么轻易的把舍利子交出去了!」 「王参军当真是天纵英才!」鬼室芸叹了口气:「我若是早几年知道唐人中有这样的人物,就算以死相逼,也不能让哥哥举起叛旗!」说罢,她便将王文佐写来的信递给阿澄,阿澄接过看了起来。 「真难以置信!这个人明明在长安,却对倭人的内情知道的那么清楚!」阿澄看完了书信:「若是不出意外,他根本不需要派兵,就能杀掉扶余丰璋兄弟了!」 「何止是扶余丰璋兄弟!就算是中大兄皇子、安培比罗夫,甚至整个倭国都难逃他的计策!」鬼室芸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家兄当初还以为能够打败唐人,自立为王,真是的不自量力了!」 「小姐,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阿澄突然问道。 「打算?什么打算?」 「婚配呀!你总不能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吧?」阿澄突然倚着鬼室芸的肩膀:「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富有,照我看,我家那位的主人就是个很不错的对象!」 「你家那口子?」鬼室芸温言一愣,才反应过来阿澄说的是桑丘,脸色顿时红了起来:「阿澄你在说什么胡话呀!他是唐国人,我是百济人,根本不挨着边嘛!」 「什么百济人,唐人,这婚配是男女之事,也只有男女之别,你是好女人,他是好男人,那不就成了?」阿澄摊开双手:「若是按你说的,我是鬼室家的旁支,那桑丘是个三韩牧奴,更是没有干系的!」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 「别人写信给你,你总应该回一封信吧?」阿澄笑道:「这样才符合礼节,对不对?」 ———————————————————————————— 长安、大兴宫、东宫,除夕。 一个侏儒站在殿中央的,在他的面前是一只香炉,烟雾从香炉的顶部冒出,弥漫开来,一会儿成鹤,一会儿成蛇。而侏儒一边操纵香炉,一遍用洪亮的声音配合着烟雾发出仙鹤和蛇的声音,更显得惟妙惟肖。 「三郎,这已经是我第四次看这个表演了,可我始终没有看出其中的奥妙!」金仁问喝了一口酒:「你素来多智,能够看出其中的奥妙吗?」 「那只香炉应该是特制的,里面有机关来控制烟雾的浓度和鼓风的速度!」王文佐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说。 「是吗?」金仁问笑道:「那要不要把这家伙的把戏揭穿?」 「这个没有必要吧!」王文佐苦笑道:「人家这样不完全靠机关,手上嘴上的功夫也不少,何必砸了人家的饭碗呢?」 「你说的也是!」金仁问有些无聊的摇了摇头,此时上座方向传来一阵掌声,旋即便看到一名宫女从首座旁走了下来,那侏儒赶忙跪下叩首,说了几句话,由于距离的缘故,王文佐听得不是很清楚,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东宫殿下有赏吧!」金仁问笑道:「这侏儒运气不错,后半辈子不用愁了!」 「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王文佐不解的问道:「东宫殿下到底赏了多少?」 「一把金瓜子吧?」 「一把金瓜子?你确定?」王文佐吓了一跳,唐代的流通货币是布帛和铜钱,金银只有在朝廷赏赐和富贵阶层保存财产中才用得上,因此其购买力远胜网文中经常出现的明清时代,一把金瓜子还真足够让普通人后半辈子不用愁。 「差不多吧!」金仁问笑道:「东宫殿下可是很慷慨大度的,前些天我去东宫觐见,临走前他便赏给我两百个黄金通宝。一问才知道是陛下刚刚赏赐给他的,想必这些金瓜子也是一起赏赐的!」 「东宫殿下还真是慷慨大度呀!」王文佐谈道。 「过些时日就是千秋节,圣上会大宴群臣!你若是留在长安估计也能参加。到时候圣上会向楼下抛撒这种黄金通宝!」金仁问向王文佐挤了挤眼睛:「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我向太子殿下开口,留在东宫还是没问题的!」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七章回信免费阅读. 第二十八章 宴会 陛下都已经下旨了,岂可收回的道理!」王文佐笑道:「回长安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23sk. 「好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金仁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要记住,大唐的国都终归是在长安,在洛阳,你明白吗?」 「我明白!」眼见得话题愈发向自己不希望看的方向转变,王文佐小心的问道:「马球赛的情况如何了?有几成胜算?」 「胜算?一成也没有!」金仁问苦笑道。 「一成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这时一排托着金盘的宫女走了过来,为首的宫女向金仁问屈膝行礼:」二位郎君,盘上有烤驼峰、鱼炙、明虾炙(活虾烤制)、箸头春(烤鹌鹑)、升平炙(三百条烤羊舌和鹿舌拌着吃)、红羊枝杖(烤全羊)。凉菜有八仙盘(用鹅肉及鹅内脏做成八种凉菜,拼成一盘)、逡巡酱(用鱼鮓和羊鮓现场拌食)、清凉臛(用狸肉做成汤羹、冷却后切碎凉食,类似今天皮冻)、丁子香淋脍(用丁香油淋过的生鱼片或生肉片)、羊皮花丝(羊皮丝,切一尺长)、吴兴连带鲊(生鱼片凉菜)。您想吃哪些?」 「就烤驼峰和清凉臛吧!」金仁问偏过头向王文佐问道:「三郎,你想吃什么?」 王文佐被那宫女一连串报菜名弄晕头了,只能随手在金盘上点了三四个:「我就这个,还有那个吧!」 那宫女应了一声,拿着嵌金花铜勺将王文佐和金仁问点的菜肴各取了一份放在两人面前的碟子上,然后又躬身行礼,方才向隔壁一席走去。金仁问拿起玉著吃了一块,笑道:「真不错,三郎,你也尝尝这驼峰炙,这玩意我家中也有,但始终比宫里的厨子还是差不少!」 王文佐也夹了一块,只觉得入口柔腻,倒有些像穿越前吃的起司土豆泥,但看到一旁金仁问期待的眼神,也只能笑道:「果然美味无比!」 「那就都尝尝!」金仁问吃了两口,突然道:「三郎,你过去应该没有打过马球吧?」 「马球?没打过,也没看过!」 「你是山东人,倒也不奇怪!马球在长安、在洛阳、在太原都是很盛行的!」金仁问放下手中的玉著,叹了口气:「这马球比赛虽然打球的是人,但其实关键是在马,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东宫六率和北门禁军最大的差距是在马上?」 「不错!北门禁军分为两部分,百骑和飞骑,百骑士天子的游幸随从,而飞骑则负责宿卫仗内和随从出行。他们的马匹就是来自御苑,你应该明白了吧?」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由于起家于代北武川,李唐王朝从开国时就对于马政极为看重,尤其是毗邻关中的陇右河西之地,就有大片皇家牧场,这些牧场每年都会挑选出优良马匹送到长安附近的皇家牧苑,而北门禁军的马匹就是从这些马匹中挑选而来的。东宫六率之中战马的质量自然无法和北门禁军相比。 「马匹比不过,那可否在其他方面弥补呢?」 「其他方面?你是说骑术吗?北门禁军的骑士乃是侍卫天子出行的,不吃亏就很难了,更不要说胜过了!」 「我是说战术!」王文佐:「在下也曾听旁人说过马球的规则,却不知这场地有多大?双方各出多少骑手?比赛有多长时间?」 「哦?」金仁问的眼睛眯了起来:「三郎莫不是有什么妙策?」 「妙策不敢当,不过打马球的时候是不是两边都围着马球争夺驰骋,谁打入对方球门多的一方就赢?」 「不错!」 「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以弱胜强,不过首先需要做到几件事情!」 「可以以弱胜强法,三郎不妨说来听听!」 「限定马球场的大小为二十亩,参赛人马为十五人,参赛时间必须不短于一个时辰,即便人马疲累,也不许更换!」 「若是这几个条件倒也不难,就是一个时辰有些长了,战马驮着人来回驰骋,一个时辰只怕已经累坏了!」 「这个请您放心,若是依照我的法子,我方的马力肯定是足够的!」 「哦,愿闻其详!」金仁问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王文佐伸出手来,沾了点酒水,便在几案上边画边讲解起来:「方才听仁寿兄说,这马球两边都是来回冲刺,击球入门多者胜。但马匹虽快,却快不过马球飞行滚动的速度,而且击球不用消耗马力,若是将我方骑士分为三列,每列之间前后相隔三十步远,然后改人马带球为传球,这样一来岂不是节约了不少马力?」 金仁问听了王文佐的讲述,皱起了眉头:「若是如你说的,若是敌人倾巢而出,岂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若是这样,敌人的马力肯定比我方消耗的快得多,而且后方空虚,时间一久肯定会露出不少破绽!」 「这倒也是!」金仁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听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试试,这样吧,明天你和我去东宫前的小校场,依照你的办法操练操练!」 「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心中却十分笃定,他这法子其实就是现代足球运动中的三线,即将马球队成员分为前锋、中场、后卫三条线,然后让其用传球节约马力、整个阵型的移动来始终保持相应区域的局部优势。如果金仁问说的没错,那此时马球队还是凭借个人能力猛冲猛打,这种战术说不定能生出奇效。 说到这里,王文佐突然觉得一阵尿急,赶忙起身招来旁边的宫女,询问方便的地方。 「郎君请随奴婢来!」那宫女屈膝行礼,然后便在前面引路,王文佐随着那宫女,除了殿门,沿着走廊向西而去,只见长长的走廊都有遮挡寒风的锦障,不由暗自咂舌宫中的靡费。 「郎君,这就是方便处!」宫女撩起门帘,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王文佐向其点了点头,进了厕所门,只觉得一股香气暖意扑面而来,原来在屋内四角各有一个火盆,想必木炭上撒了香料。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八章宴会免费阅读. 第二十九章 厕所 郎君,请在这里方便!」 出乎王文做意料之外的是,厕所里竟然还有侍女,看到王文佐进来,便单膝跪下,王文佐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只得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走到马桶旁准备放水,却看到马桶旁的凭几上有个木盒,盒子里装满了干枣。 「干嘛在马桶旁放干枣?哦,我明白了,想必是给喝多了酒的宾客解酒用的!」王文佐拊掌笑道:「果然是天家,考虑的格外周到!」说罢他便从盒子里抓了一把干枣,塞入口中,一遍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这枣子还行,就是年头有点久了,味道陈了点!」 嘻嘻嘻嘻! 王文佐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声,低头一看却是厕所内的侍女正在掩嘴笑个不停,心知自己应该是哪里出了错,便问道:「你笑什么,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郎君,这盒子里的干枣不是用来吃的,而是让客人如厕时塞鼻孔来避免异味的!」 「哦!」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竟然出了糗,他摇了摇头:「我鼻孔本就不小,臭便臭,若是把鼻孔撑大了可就划不来了!」 方便完毕,王文佐出了厕所,沿着长廊回来,他此时的心情与方才从殿中出来已经截然不同,凭心而论,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不错,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认为他谦恭爱士,不爱奢靡,但在王文佐看来,即便是像太子殿下这样一位「贤王」,维持其生活所耗费的资源相比起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也是太过惊人了。 「咦,果然是你!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怎么是你,阿蛮?」王文佐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制止住身后正要惊呼的宫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要宴请群臣,我老师把我也带来了呀!刚刚我就在殿里表演,你没看到?」 「哦,哦,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眼花了没看到!」王文佐者才想起来方才殿中好像有剑舞节目,想必自己当时在和金仁问讨论马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表演者中有一个熟人。 「一会儿柳内府,一会儿太子殿下,谁都把你当贵客,看来你还真是红人呀!」阿蛮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王文佐:「不请我喝一杯吗?」 「请你喝一杯?」王文佐有些讶异的问道。 「是呀,你坐在殿上酒足饭饱,我和老师在下头可是又累又饿,请我吃点喝点不是应该的吗?」 王文佐听得哭笑不得,他细问才知道东宫的后厨忙着招待贵客,对这些前来表演的教坊中人的招待就忙不过来了,只丢了几块干饼、酸汤便打发了。方才阿蛮气不过就没有吃,想出来透透气,却想不到遇到出来方便的王文佐。 「若是在外头倒是简单,可这是在东宫,我也只是众多的客人之一!」王文佐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左右,咬了咬牙道:「要不你在这里捎等,我进去拿些酒食出来!」 「行,只是要多拿些,也给我师父带点!」 王文佐进殿回到自己的几案旁,却发现金仁问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临时有事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朝一旁的侍女要了两只银盘,在上头胡乱装了些菜肴胡饼,用袖子一罩便拿出去了,到了约定的地方便低声喊道:「阿蛮,阿蛮,我回来了!」???.23sk. 「你回来的倒快!哇!这么多好吃的,清凉臛、驼峰炙都有,今日倒是托你的福了!」阿蛮顾不得那么多,便用手抓着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那驼峰炙我还没吃过,只是半年前柳老爷府里宴请宾客,远远的看了一眼!」 王文佐没好气的答道:「没吃过你就专心吃,别说话,小心噎着了!」 小蛮应该是真饿着了,她手上那只银盘上堆尖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起来,王文佐将另外一只装满食物的银盘放在一盘的石栏杆上,看着女孩大口进食,女孩感觉到王文佐的目光,脸色微红,狠狠的瞪了王文佐一眼,美人娇嗔薄怒,分外诱人。 「阿蛮,阿蛮,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躲在这个地方,叫师父好找!」 王文佐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藏在斗拱洒下的阴影之中,一个男人正朝着这边边走边跑过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中等身材,圆领短袍下是宽厚的肩膀,连鬓的胡须,紫面庞,高鼻梁,宽嘴巴,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手臂,王文佐注意到他下垂的手臂几乎挨到了膝盖。 「难道这就是古书中常说的手长过膝?」王文佐心中暗想。 「师父是你呀!」阿蛮有些惊慌的想要收起银盘,但却不知道应该藏到哪里去,急中生智道:「师父,你也饿了吧!阿蛮这里有不少好吃了,你也吃点吧!」 「银盘子!驼峰炙!」来人看清阿蛮手中的盘子,脸色大变:「阿蛮,你疯了吗?竟然敢去偷东宫殿下的东西,这可是要牵连大伙儿,要定死罪的!」 「师父,阿蛮没有偷东宫殿下的东西呀!」 「那这银盘子和驼峰炙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是东宫殿下宴请宾客才会有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是一个朋友给我的,就是那个说可以送我回新罗的朋友!」 「胡说,这可是大兴宫,你怎么会有朋友在这里?快说实话,不然大伙儿都得被你害死!」那男子此时声音里已经隐含有哭音,显然已经快要急疯了。王文佐眼见得自己再等下去是不成了,便低咳了一声:「阿蛮没有骗你,她没有偷窃东宫的东西,这银盘子和食物都是我拿给她的!」 那汉子闻声后退了半步,便将阿蛮挡在了身后,右手下意识的向腰间摸去,待看到王文佐身着官袍,脸色未变,赶忙敛衽下拜道:「小民拜见郎君!」 「你便是阿蛮的剑术老师吧?」王文佐右手虚托:「是叫曹将军对吗?」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十九章厕所免费阅读. 第三十章 哭声 小民是叫曹文宗,什么将军都是旁人胡乱叫的,当不真的!」曹文宗脸色微红,赶忙解释道,他见王文佐能够出席东宫太子的除夕宴会,显然官职不低,自己这外号对方若是较真起来,便是一番祸事。 「阿蛮的剑术我是见过的,着实了得!」王文佐笑道:「你是他的老师,自然更是出色,一个将军倒也当得起!」 「小民不敢!」曹文宗见王文佐并无追究之意,暗自松了口气:「不过是些玩乐之术,当不得郎君赞赏!」 「师父,您看!」阿蛮将放在栏杆上的另一个银盘拿了过来:「您方才还不是抱怨饼味寡淡,入不得口吗?这些都是那些殿上人吃的,给您吃个够!」 曹文宗听到弟子揭了自己的老底,脸色大变,赶忙斥责道:「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说饼味寡淡,入不得口了!」 「曹将军!」王文佐笑道:「今日东宫殿下殿上有两百余人,想必厨房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慢待了你们。盘子里这些东西都是我临时找宫女要的,都是我没有动过的,你可以放心食用!」 「郎君叫我曹文宗便是,将军二字曹某当不起!」曹文宗苦笑一声:「至于郎君动过与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曹某人是乐户,您是朝廷命官,东宫殿上宾客,能吃您的残羹剩饭便是曹某的福气了!」 「你是乐户?」王文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人,他倒也知道方才在殿中表演的多半是朝廷乐户,但剑舞毕竟与其他歌舞不同,而且从阿蛮的表演来看,这曹文宗会的恐怕不仅仅是表演性的剑舞,而是有实战性的剑术。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身份低下的乐户呢? 「不错!」曹文宗叹了口气:「让您见笑了!」 「乐户便乐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王文佐笑道:「你还是快些吃,不然盘子里的东西就都凉透了!」 「小民遵命!」曹文宗也是着实饿的紧了,一开始只是想敷衍两口,可看王文佐不像是会怪罪的样子,盘子里的食物又着实可口,便越吃越快,不一会儿便将银盘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将盘子放在地上,向王文佐拜了拜:「多谢郎君赐食!」 「无妨,你这几日照顾小蛮,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这就权当是我的谢礼!」王文佐弯腰捡起银盘,正准备回到殿上,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声音,侧耳细听却像是女子的哭泣声。 「诶!二位听听,那边好像有女子的哭声!」王文佐指着哭声来处问道。 「还真是女子的哭声!」小蛮侧耳听了听:「真奇怪,今天不是除夕吗?除旧迎新的好日子怎么还会有人哭的这么惨?」 「这倒也不奇怪!」曹文宗向哭声来处看了看:「哭声来处是掖庭宫,那种地方可有的是伤心人呀!」 「掖庭宫?那是什么地方?」小蛮不解的问道。 曹文宗看了一眼王文佐,才小心的答道:「这掖庭宫是看押宫中有罪女子的地方,对于那里的人来说,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是穷途末路,哪里还有什么除夕不除夕的!」 「有罪女子?」阿蛮问道:「这皇宫之中怎么会有人犯罪?」 「皇宫之中为何不会有人犯罪!」王文佐冷笑了一声:「罢了,阿蛮你把盘子给我,这是东宫的餐具,我还得还回去!」 「嗯,那就有劳你了!」小蛮笑嘻嘻的将盘子递给王文佐,笑道:「你要在长安过上元节吧?」 「嗯,我的新告身估计要等这个月底才能发出来,你若要跟我去新罗,这个上元节肯定是要在长安过了!」 「那太好了,长安的上元节可好玩呢?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灯市,那儿什么灯都有!」 看着少女美丽的笑脸,王文佐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天只要上头没有差遣,我们就去逛灯市!」 还了银盘,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位置,金仁问已经回来了,当他看到王文佐的身影,笑着举起酒杯:「呵呵,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三郎的魂魄都勾走了!」 「哪有什么美人,不过是方便了一下!」王文佐笑着坐了下来:「你放才不是也走开了吗?是被哪位美人儿勾走了呢?」 「自然是东宫殿下!」金仁问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刚刚错过了什么吗?当我把你方才和我说的马球法子和殿下说了之后,殿下十分高兴,他想要立刻见你,可你却不在这里,多好的机会呀!」 「真可惜呀!」 「可我怎么觉得你没觉得有多可惜!」金仁问怀疑的上下打量王文佐:「难道你不想和殿下走的太近?」 这家伙是女人吗?直觉未免也太准确了吧?王文佐暗自感叹,他的确想尽快离开长安,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贪恋这里的繁华和甘美而留下来,早晚会被打上标号,隶属于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最后被这个巨大的漩涡吸进去,被碾成碎末,沦为权力这头无厌巨兽的食物。自己的未来在东北亚,那儿布满了沼泽、湖泊、森林、草甸、山峦、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极北荒原,如果自己沿着千岛群岛航行,也许还能跨过白令海峡,抵达新大陆。 是的,那儿蛮荒、危险、贫瘠、罕有人烟;但又富有、充满希望。相比起呆在眼前这个已经现成的旧世界,他更愿意去一无所有的地方征服、开拓、建设属于自己的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勇敢的人可以用长矛犁开自己的土地,洒下种子,获得丰厚的回报。而不是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 「好吧!都由着你吧!」金仁问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许你才是对的,除了神佛,谁又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呢?」 「我想神佛也不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章哭声免费阅读. 第三十一章 太子 金仁问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不错,三郎你说的是。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会出家为僧呢?」 「那怎么可能?」王文佐笑道:「我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三郎,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英才,若是让太子看中了,定然会——」 「仁寿兄!」王文佐举起右手,打断了金仁问的劝说:「东宫殿下今年才十一二岁,不要说登基,就算能监国执掌国政也至少还有五六年吧?在这五六年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不对,应该说一定会发生不少反复,你说是不是?」 「话是不错,可这可是拥立大功,你也总不能一点风险不冒吧?你看李敬业他不知道这些吗?他可是趋之若鹜呀!」 「仁寿兄,我和他能一样吗?」王文佐笑道:「他是英国公的嫡孙,先帝留下来的开国功臣,只要不是谋反,就算捅了个天大的窟窿,也有人给他补上了,要事换了我,随便一点小过错就要万劫不复了,就算后来太子登基了,我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三郎你说的也是,我确实考虑欠妥!」金仁问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正如王文佐所说的,太子继承大位的道路肯定有许多波折,当然即便是太子的敌人,也不会蠢到攻击太子本人,而是将矛头对准太子的手下和支持者,间接打击太子集团。像李敬业这种贵胄子弟血条足够长,多半能活到太子登基之后享受胜利果实,而像王文佐这种寒门子弟除非运气极好,否则多半在这一过程中陨落,就算后来太子登基怎么追赠,赏赐,本人是肯定看不到了。 「金郎君!太子有召!」宫女的绯色小衣在烛光下呈现出紫色,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颜色,因为这让他想起凝固的鲜血。 「三郎,一定是关于马球的事情,你随我一同去!」金仁问拉住王文佐的胳膊,王文佐无奈的站起身,跟在金仁问的身后。在那绯衣宫女的引领下两人穿过大柱后的通道,向殿后走去,王文佐能够感觉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仿佛箭矢,直透骨髓。 「金教御,你过来了!」 以一个十二岁男孩的标准来看,太子李弘长得很高,他的脸型和鼻子嘴巴都很像他的母亲,而眼睛则很像他的父亲,让他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有点忧郁,金冠压着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也许是因为刚喝了酒的缘故,他脸颊微红,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微臣拜见殿下!」金仁问向太子敛衽下拜,然后指了指一旁的王文佐:「这位熊津都督府兵曹参军王文佐,马球的策略便是他想出来的!」 「哦,原来你便是王参军,方才金教御向本王提过你了。」太子好奇的看了看王文佐:「你以前打过马球吗?」 「回禀殿下,微臣未曾打过马球?」 「你未曾打过马球?」太子神色有些失望,眼睛转向金仁问,满是质询之色。 「王参军有没有打过马球又有什么关系?」金仁问笑道:「只要这法子有用就行了!」 「金教御觉得这法子有用?」太子的眼睛里又燃起希望的光。 「不错!」金仁问语气坚定:「东宫与北门禁军的差距其实有二:马力不如,冲刺速度不如,耐力也不如;人也不如,御手们马上本事不如。而若是依照王参军所说的,咱们这边马可以少跑许多,这马力方面的差距就缩小了许多,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这倒是,虽然英国公他们几家送了几匹好马过来,但东宫的马整体上的确比北门禁军的相差不少,若是能把这方面给打平了,虽然还是没法赢,但至少可以少输些!」 「殿下,若是依照在下的办法,不但马力方面可以扳回来,就算是人的差距也不难弥补!」王文佐道。 「哦?王参军你还有什么法子?」太子惊喜的问道。 「殿下可否取一副围棋来,微臣也好演示给殿下看!」 「来人,将本王书房书案上那副围棋取来!」太子道。 片刻后,宫女便捧着一块楸枰和两只藤壶,放在太子面前的书案上,然后无声的退到太子身后。 「王参军,请!」太子道。 「喏!」王文佐应了一声,走到书案前道:「在下已经询问过仁寿兄,这马球手一次击球的距离大约在二十五步,那么这棋盘上一格的距离便为二十五步,不知这球场大小如何?各有几位队员?如何算赢,如何算输。」 「这,有必要这么细致吗?」太子有些犹豫的答道。 「当然有必要!」王文佐沉声道:「大球场有大球场的打法,小球场有小球场的打法,十人有十人的打法,十五人有十五人的打法,先进球胜有先进球胜的打法,谁先拿到足够筹数者赢有先拿足够筹数赢得打法。殿下若是想赢,那就得先确定规则!」 王文佐这么问却是有意的,与现代规则严密的体育运动不同的是,唐代的马球运动对于场地大小、双方队员人数,甚至胜负规则都没有统一的规定,比如在《封氏见闻录》中就记载唐中宗景龙四年的一场唐对吐蕃的马球赛中,唐方就是以四名骑手对吐蕃方十名骑手,唐方四名骑手中还包括未来的唐玄宗李隆基。而胜负也有两种计算方式:第一种是先将球打入对方球门者一方便获胜,而后一种则是先规定一个数字,谁先打入这么多球谁就赢。在王文佐看来,利用对规则的熟悉赢得胜利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对于太子李弘来说,马球比赛就是看谁的马好,球技更好,利用规则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太子到底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听了王文佐这番话,全然忘了方才王文佐还说自己没有打过马球,看王文佐的目光多出了几分仰慕之色:「本王自然是想赢的,那首先应该怎么办?」 为您提供大神克里斯韦伯的《霓裳铁衣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一章太子免费阅读. 第三十二章 探问 “敢问一句,这马球场一般双方队员有几人?” “少则四五人,多则二十人,要看场地大小,还有球员马术!”一旁的金仁问插话道。 “那就十八人吧!”王文佐道。 “为何要十八人?”太子好奇的问道。 “殿下,据微臣所知,东宫的马球手无论是球技还是马都比不过北门禁军,这马球比赛人数越少,那么个人球技和坐骑优劣起的作用就越大,人数越多,那个人球技和坐骑优劣作用就会降低。所以微臣就往多里说,其实原本想说二十的,但眼下距离上元节只有十五天了,害怕人数太多操练来不及!” “原来是这么回事!”太子点了点头,对王文佐的信心提高了不少:“那王参军你便依照十八人演示给本王看看!” “是,殿下!”王文佐应了一声,便在围棋棋盘上演示起来,他讲十八人按照4、8、6排成三条线,然后解释道:“若是我方想要取胜,最好选择谁先取得足够筹数谁便取胜的赛制,筹数也选多一些,比如二十次,这样可以消耗更多的马力,对我方有利!” “为何消耗马力的赛制对我方有利?明明我们的马不如北门禁军的!”太子问道。 “很简单!太子您请看!”王文佐将代表骑手的棋子分别都向前移动了两格,又向后移动了两格,问道:“殿下,您看每个棋子移动了多少格?” “四格!” “四格,若是一格等于二十步,那就是80步,每个骑手在这一次攻防跑了八十步。”然后王文佐又将所有的棋子列成一列,然后向前移动了四格,又往回移动了四格问道:“殿下,这一次呢?” “八格!” “不错,是八格,一共是160步,每个骑手在一次攻防中跑了160步,比上一种情况多跑一倍!”看到太子还有些茫然,一旁的金仁问笑道:“太子,你看清楚了,依照王参军第一种排法,进攻时最后一列只需将球传到第二列,再由第二列传到第一列,然后第一列再向前移动四十步便到了对方球门,所以每一列都只需要跑四十步,可以节约不少马力。” “原来如此,那还有别的好处吗?” “殿下请看!”王文佐的手指在棋盘上方滑动:“这传球不止可以纵向,还可以横向,比如敌方看到球在这里,自然就会往这里集中,那我方球员就应该向后面一列,后面的球员接到球后,则应该往横向传递,然后再向前传递,这样就到了赛场的另外一侧,如此一来,就可以反复调动敌方的球员,消耗对方的马力!”就这样,王文佐将穿越前记忆中的 “两翼齐飞”、 “下底传中”、 “长传冲吊”、 “边卫后插上”、 “边锋内切”等七八种足球战术一一在棋盘上演示出来,太子李弘何曾见识过这么多花样,不由得听得目瞪口呆,最后拊掌叹道:“本王自懂事时便看马球,少说也看过上百场了,平生还第一次知道马球可以这么打。金教御,你为何不早点把王参军引荐给本王”金仁问苦笑着辩解道:“殿下,方才这些我和你一样都是头一次看到。王参军的话您方才也听到了,他就没打过马球,我哪里知道他还有这个本事!” “也罢!今晚本王总算是开了眼界,距离上元节还有十四天。王参军,马球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球场就在东宫后面,索性本王就带你去看看,明日一早就开始操练!”看着太子兴致勃勃的样子,王文佐也无法推诿,只得与金仁问跟着太子的乘舆向殿后走去。 空荡荡的球场分外寂静,借助墙头火炬的光,王文佐能够看到不远处过道上裹着披风抵御寒意的宦官更夫,虽然还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王文佐能够想象对方此时心中的悲苦。 呜呜呜!熟悉的哭泣声又从掖庭宫方向传来,不过比先前清楚了不少,可能是这一次距离要更近一些,王文佐下意识的向那边看了看。 “这掖庭宫也真是的,今天是除夕还处罚宫人!”太子李弘的脸色有些不快,他伸手招来一旁的宫女:“你过去那边说一声,就说今日是除旧布新之日,便是有什么过错,也都免了吧!” “奴婢遵旨!”那宫女应了一声,便带着一个寺人打着灯笼往掖庭宫方向过去了,李弘叹了口气:“世人都说皇宫好,谁又知道这高墙之下有多少悲苦!” “是呀!”金仁问叹了口气:“金某若非生于王家,倒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是呀,本王若是金教御,宁可生于平民之家,至少能承欢父母膝下,也不用远涉重洋,身居异国。”一旁的王文佐听着金仁问、李弘两个王家子弟在那儿长吁短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闭嘴静听。 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那宫女回来了,神色有些奇怪,跪下道:“回禀太子殿下,那哭声不是宫女受罚!” “不是宫女受罚?那今日是除夕,她们为何哭泣?难道是思念家人?” “这个——”那宫女跪在地上,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王文佐看得清楚,脸上忽红忽白,显然是遇到极为为难之事。 “到底是什么事情!”太子李弘也被宫女的表现引起了兴趣,他右手指向同去的内侍,喝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说!” “奴婢不敢!”那寺人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却还是不敢说。 太子见状不由得生起气来:“你们都不肯说?好,也不用你们说了,本王自己去看看就是了!”那宫女赶忙上前阻拦:“殿下,不能去呀!那不是您应该管的事情!”太子李弘懒得理会宫女,挥了挥手,早有人将其拖到一旁,乘舆一路往掖庭宫而去。 王文佐和金仁问也跟了上去。那东宫与掖庭宫不过隔着一条宫道,李弘一行人下了台阶,不一会儿便到了掖庭宫。 早有当值的宦官迎了上来。 第三十三章 真相 “这是太子殿下的乘舆!”金仁问上前道:“方才掖庭宫这边有女子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宦官赶忙笑道:“是有个宫女犯了宫里的规矩,在这里受罚,惊扰了东宫殿下,奴婢死罪!”太子李弘在乘舆里听得清楚,冷声道:“本王的宫女方才刚刚回报说不是宫女受罚,那你们两个总有一个撒谎,你说是你撒谎还是本王的宫女撒谎?”那宦官吓得浑身一软,顿时瘫了下去,欺骗太子殿下当然是死罪,可若说是前面那位宫女撒谎,那只要一对质也就真相大白,自己照样是死罪,可若让太子殿下知道真相,上头怪罪下来那就是难求一死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两腿之间一阵温热,已经吓得失禁了。太子李弘见那寺人不开口,正向让金仁问去宫内查问,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怒骂和哀求声,那哀求的女声依稀正是方才的哭泣。 李弘冷哼了一声:“狗东西,金教御,王参军,你们两个去把里面的人叫出来,好查问个清楚!” “微臣遵旨!”王文佐和金仁问应了一声,便朝着声音来处走去,在月光下王文佐注意到这掖庭宫的房屋破旧,不少门窗朽烂,与不远处富丽堂皇的东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像是在大内皇宫,倒像是贫民窟。 “仁寿兄,这掖庭宫怎么这么破败?大内之内竟然无人修缮一下?” “三郎,这掖庭宫是专门用来关押有罪宫人妃子的,说白了就是监狱,只不过关的是宫里的人罢了,天底下哪有把监狱修的富丽堂皇的道理!” “仁寿兄!”王文佐抢上一步,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个内侍明明知道是太子问话,可还那副样子——” “三郎你是说里面关着的人干系大到太子都惹不起?”金仁问的脚步停住了。 “太子惹不起倒不至于,但应该太子也保不住他!” “一个阉人,猫儿狗儿一般的东西,太子又怎么会费力气保他,这厮倒是有自知之明!”金仁问笑了起来:“三郎你不用担心,你我是奉太子之命行事,怪不到我们头上的!”随着两人步伐延长,哀求声和咒骂声变得愈来愈清晰的,王文佐甚至可以辨认出哀求的女人都很年轻,而且有两个,难道真的是得罪了武皇后的妃子,那自己还是尽可能不要牵连进去的后,这位报仇起来可是从早到晚的,想到这里,王文佐放慢了脚步,落后金仁问半步。 “这些木炭真的不是我偷来的呀!”李下玉抓住寺人的下摆:“我们姐妹平日里谨小慎微,唯恐犯了半点过错,怎么敢去偷宫里的木炭?” “你说没偷木炭,那床底下这些木炭是哪里来的?”那寺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有些浮肿的脸颊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看上去格外凶恶,他指着翻开的床板下的木炭:“总不会是有鬼神偷偷送到床下的吧?” “姐姐,你还解释什么!”一旁的李素雯忍耐不住,大声道:“这分明是有人将木炭偷偷藏在床下陷害我们姐妹的。王公公,你要杀就杀,却羞辱不得,我们姐妹是何等身份,岂是你这等贱人能玷污的?” “好,好,好!”那寺人被李素雯怒骂,却不着恼,反倒笑了起来:“果然是金枝玉叶,好硬的骨头。不错,咱家的确是个刑余之人,宫里最低贱的玩意儿,可你们知道这儿是哪里吗?是掖庭宫,这里关的就是你们这样的贵人们,是天地乾坤颠倒的地方,自古以来死在这掖庭宫里的皇后、公主、太子可多了去了,也不多你们两个?咱家说句托大点的话吧,到了这个地方,任你曾经是什么金枝玉叶,生死祸福也在咱家一句话,要想活着,就把过去那点臭架子丢了,老老实实的,否则咱家自然有手段让你们好看!” “王公公说的是,咱家小妹年纪还小,不懂事,方才胡言乱语,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李下玉忙不迭连连叩首,替妹妹讨饶。 “姐姐,你何必这样!”李素雯一把抓住姐姐,道:“这样的日子我一日也过不下去了,你以为咱们还能在这里活下去吗?阿耶早就把咱们姐妹忘了!那贱人就是想把咱俩日夜折磨,拿来取乐!不如早死个干净!” “大胆!”那寺人闻言大惊,正要上前责打,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声:“奉太子诏令,询问这里是怎么回事?”那寺人回过头来,看到金仁问身上的紫色官袍和腰间的金鱼袋,脸色大变,赶忙敛衽下拜:“回太子诏令,奴婢正在处置两个犯妇!” “犯妇?”金仁问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女子,只见其蓬头垢面,也看不清容貌,只看出还很年轻,便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说了,今日是除旧迎新之日,若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赦免了吧!” “这——”那寺人闻言愣住了,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二位郎君,奴婢斗胆说一句,这两人乃是皇后陛下叮嘱——” “胡说八道!”那寺人还没把话说完,斜刺里便冲出来一个人影,将他撞翻在地,大声喊道:“我是高安公主,那是我的姐姐义阳公主,我们不是什么罪妇,是太子同父异母的姐姐。”???.23sk. “闭嘴,闭嘴!”那寺人狼狈的爬了起来,骂道:“你这罪妇竟然敢胡说八道,冒充天眷,来人,快将其拿下!” “且慢!”金仁问输出右手,拦住寺人:“不用急,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一问便知!”随即便向那少女温言问道:“在下是左领军卫将军金仁问,你说自己是高安公主,另一位是义阳公主,令母是何人?可有什么凭据?” “家母是萧淑妃,至于凭据嘛!”李素雯稍一思忖后答道:“阿耶右腮有一颗红痣!”金仁问脸色微变,向那少女敛衽下拜:“您请在旁边捎待,容微臣先去禀告东宫殿下!”说罢他便向外间走去,出门前隐蔽的扯了一下王文佐衣袖,王文佐赶忙跟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杀人救人 “三郎,还真让你猜中了,掖庭宫里关的这两位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这么说那女孩说的是真的啦?”王文佐问道。 “嗯!”金仁问点了点头:“圣人右腮的确有一粒红痣,那个位置若非是身边人也不会知道。再说,眼下又有谁会去冒充萧淑妃的女儿呢?” “这倒也是!”王文佐也曾听说过当初武氏在宫斗胜利后对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狠毒手段,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萧淑妃的儿女身上有天子的骨血,不会被立即处死,但也会受到牵连,打压,谁又会去冒充这种没有半点好处的人呢? “三郎,你觉得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禀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年幼,对于很多宫里的事情并不知道缘由,若是将此事告诉了他,他与这两位殿下相认。皇后陛下知道了,不会怪自己儿子,只会怪我们两个不晓事!” “仁寿兄是想只当做没看见,在太子那边敷衍过去就是?”王文佐问道。 “是有这个想法!”金仁问露出一丝苦笑:“也不怕三郎你笑话,武皇后可着实是位利害人物,若是得罪了她,可是后患无穷!” 没人笑话你,要说怕,我可比你怕多了! 王文佐心中暗忖,正向点头赞同,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呼救,他赶忙转身冲进屋内,只见那寺人已经用绳子勒住年长一点的少女喉咙,另一名少女正一遍用力踢打,一边大声呼救,但毕竟年小力弱,根本奈何不了那寺人,眼见得年长一点的少女已经被勒的脸色青白,舌头吐出,要没命了。他一模腰间却摸了个空,兵器进宫时就被收走了,只得上前劈面给了那寺人一拳,打的对方口鼻流血。 “快,快放开,你疯了吗!”王文佐怒声喝道。 “皇后陛下让咱家看管这两个贱人,若是这两个贱人逃脱了,皇后定然要将咱家千刀万剐了,与其这样,不如先杀了这两个贱人!” 那寺人脸上挨了一拳,手上却加了三分力气,王文佐又打了两拳,那寺人却死也不松手,眼见得那名少女就要断气了,王文佐情急之下右臂抱住那寺人的脑袋,肩周关节锁死了,腰上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寺人手上便松开了。李下玉挣开布索,跪在地上大口喘息,呕吐起来。 金仁问进屋一看,脸色大变,伸手在推了一下那寺人,只见那寺人脑袋歪到一边,显然方才颈骨已经被王文佐拧断了。 “三郎,这可是宫里,你怎么能下死手!”金仁问叹道。 “我也没办法!”王文佐的喘了几口气,呼吸才平顺了点:“我进来时这厮就在用力勒那女子的脖子,我给了他几拳也不肯松手,若是再慢点,只怕就让他勒死了!” “你说的也是!”金仁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救!你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出去把这里的情况禀告东宫殿下!”说罢他就快步出门去了。 “敢问郎君尊姓,谢过救命之恩!” 这时李下玉已经喘过气来,在妹妹的搀扶下过来向王文佐敛衽下拜道谢。王文佐哪里敢受她的大礼,赶忙让到一旁:“不过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多礼!” “郎君不必称妾身殿下!”李下玉露出一丝苦笑:“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我们姐妹现在就是一介囚徒,也不是什么公主了,小妹年幼,说的那些胡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23sk. 这时一缕月光从窗户进来,正好照在李下玉的脸上,只见其脸上虽有尘土,但却难掩丽色,晶莹澄澈,光彩照人,一双漆黑大眼甚是灵动,睫毛甚长,蛾眉敛黛,神情楚楚可怜。方才低头道谢露出颈后肤色白腻如脂、肌光胜雪,竟然是个绝顶的美人儿。王文佐看在眼里,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 “太子殿下驾到!” 王文佐下意识的撩起袍服前摆跪下,眼睛看着地 面,强压下心中的冲动,暗想:“女儿便如此了,其母可想而知。这样的美人儿又替自己生了几个孩子,李治却眼看着被武氏处死,这人心真非常人所能想象!” “金教御,本王二位姐姐在何处?”太子李弘兴匆匆的进了屋,便左顾右盼问道。 “殿下,自称是您姐姐的便是这两人!”金仁问的话说的就严谨多了,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两名女子,又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殿下,王参军方才进来时,那厮正用绳索紧勒右边那位,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情急之下,王参军不得已出手将此人格毙,还请殿下处置!” “啊!”太子李弘冲到李下玉身旁,看了看对方脖子上深深的勒痕,恨声道:“狗奴才,手段竟然这般狠辣,王参军杀得好,若非是你,岂不是伤了无辜。”说罢他扯下腰间玉佩,递给王文佐:“这玉佩便是本王赏赐你的!” “多谢太子殿下!”王文佐赶忙双手接过玉佩,同时向金仁问投以感激的眼神。不管什么理由,在宫里杀了一个寺人都是一件麻烦事,若是按照律法处置,不死也得脱层皮。而金仁问这么一说,就等于让太子为王文佐的行为背书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是不用走法律程序了。 “你们两人站起来,让我看看你们俩的脸!”李弘对跪在地上的李下玉和李素雯道。 李下玉先替妹妹擦了擦脸,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脸,站起身来。李弘看了看两人的脸,露出疑惑的表情,原来李弘出生于公元652年,而萧淑妃宫斗失败被杀是在公元655年,随后李下玉姐妹就被囚禁在掖庭宫。换句话说,李弘三岁的时候,李下玉姐妹就已经被囚禁了,自然认不出来。 “东宫殿下,我们姐妹被关进掖庭时,您年岁尚幼,自然认不出我们!”李下玉心知这是难得的翻身机会,沉声道:“不过妾身还有一位兄长,名叫李廉,字素节,殿下可知晓?” 第三十四章杀人救人 第三十五章 以字行 “你竟然知道郇王兄的名字!”李弘神色未变,原来萧淑妃一共有一子二女,也许是因为是儿子的缘故,萧淑妃被杀后,李廉并没有被治罪,只不过将王号由大国许王贬为小国郇王,遥领申州刺史。 古时男子同辈直呼其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一般都是以字相称呼,其名反而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这种情况就被叫做以字行,比如高敖曹、屈原、项羽、伍子胥、蒋介石等历史人物都是如此。 像这种以字行的人的名都是亲近的人才知晓,李下玉能够说出兄长的名,李弘心下已经信了几分。 “也罢,你们二人且先随本王回宫梳洗休憩一晚,明日本王去面见圣上时再确认便是!” “多谢东宫殿下!” “殿下!”王文佐上前低声道:“可否先让这两人暂时在这里再住一晚,待明日您奏明圣上,真相大白之后再行事不迟。至多微臣待会送些被褥用具过来便是!” “本王已经可以确定这两人的身份,怎能还让她们住在这种地方?”太子李弘脸上现出一丝怒色。 “殿下!”金仁问道:“若是这两人真的是高安公主和义阳公主,那她们现在掖庭宫就是二位陛下的意思。您虽然是太子殿下,未曾二位陛下同意就将这两人带到东宫去,也是有违法度的。依照王参军的做法,会更加稳妥些!” “是阿耶阿母将二位姐姐关在这里的?”李弘看了看四周,一张掀翻的床是屋里唯一的家具,散落满地的铺满稻草散发出霉烂味,破损的木窗根本这挡不住,寒风正从缺口不断涌入,墙角的火盆没有一丝温度,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距离东宫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如此破败的居所,里面住的还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妹。 “只有这种可能!”金仁问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若非王文佐紧挨着,根本听不清说了说什么。 “我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王文佐:“王参军,就按你说的做,待会你送两床被褥,还有香炉、木桶别的什么,给本王这两位姐姐!” “喏!”王文佐应了一声。他注意到李弘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成人才有那种哀愁,心中不禁暗自感叹:“武氏李治这对夫妇却能生出一个如此心善的孩子,当真是奇怪得很。可惜在这帝王之家,心善有时反倒会害了自己!”太子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王文佐、李下玉、李素雯。 突然的寂静让王文佐突然有些心慌,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百济的这三年已经将自己身上每一点软弱和惶恐都剔除掉了,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这种感觉,看来是错了。 “多谢郎君救了我姐姐!”李素雯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王文佐赶忙还礼:“殿下不必如此,这本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胡说!”李素雯的声音清脆而又急促,就仿佛一挺正在开火的机关枪:“这皇宫之内都是阿耶的臣子,可我和姐姐被关在这掖庭宫吃苦受冻这么多年,也没看到谁来做分内之事,倒是欺负我们姐妹的多的是。姐姐说的不错,我们姐妹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你也不要叫我们殿下,叫我素雯,叫我姐姐下玉便是!” “住口!”李下玉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竟然把自己姐妹的名字都告诉王文佐了,赶忙喝住妹妹,向王文佐敛衽下拜:“小妹言语无状,还请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小殿下天真烂漫,童言无忌,臣下明白!”王文佐还礼道:“方才东宫殿下的吩咐二位也都听到了,不知要些什么,还请告知,在下也好送来!” “烦请送两床毛毡,再送点木炭来便是!”李下玉道。 “只要这些?不要别的吗?”李下玉的回答让王文佐有些惊讶,这屋子里的摆设简陋之极,莫说是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便是长安城外一个寻常农户都不如,真不知道这两位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贵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有人答应送来各种器具,却又拒绝了,确实有些奇怪。 “有羊毡可以遮盖,有木炭可以取暖就足够了!”李下玉道:“若是要的太多太好,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不如要的少些差些,倒还能多享用几日!”王文佐惊讶的看了李下玉一眼,苦难果然能让人成长,相比起妹妹,这位姐姐就是明白多了,她也知道自己姐妹二人这些年来在掖庭宫中受的苦都是源自那个女人,至于生父,纵然不至于直接加害,也至少是不闻不问,甚至默许了。 所以即便太子李弘念在兄妹之情在父亲面前替自己姐妹说情,其结果也不乐观,多半自己姐妹还要呆在掖庭宫中,若是现在要太多好用具,惹恼了那女人,反倒会施计策来报复,甚至加害自己姐妹。???.23sk. 还不如只要两床毛毡,一点木炭,说不定还能引起一点可怜,保住姐妹二人的性命。 “那就取两床粗毛毡来,大殿下觉得如何?”李下玉闻言一愣,惊讶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只见其身材高大,颧骨高耸,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而又有神,闪着温柔的光,两腮不禁一红,她自幼便被囚禁在这掖庭宫中,能见到的男人只有阴柔而又残暴的阉人,哪里能见到这等英武而又懂得自己心思的男儿,一时间心中不禁生出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若是大殿下不说话,那在下就当做应允了!”王文佐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 一旁的李素雯见状急了,正要叫喊却被李下玉扯住了:“妹妹莫喊,这位王参军是个善心人!” “姐姐,你昏头了吧!”李素雯一听急了:“太子哥哥说让他那许多东西来,他却说只拿两副粗毛毡,这哪里是善心人!” 第三十六章 粗毛毡 “妹妹,你不懂得其中的关系!”不知道为何,此时李下玉心中畅快了许多,就好使搬开了一块一直压在胸口的石块一般:“你想想,若是送许多好东西来,那恶女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那恶女人肯定会想出更多主意变本加厉的折磨我们,反倒是送来两条粗毛毡,那恶女人即便知道了,气性也不会那么大,我们反倒好受些!” “可太子哥哥不是说要替我们在阿耶面前说话吗?阿耶知道,怎么还会让我们在掖庭宫受苦?” “妹妹我问你,太子的生母是谁?”李素雯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李下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管怎么说太子也是那女人的孩子,就算太子心善为我们在阿耶面前说好话,那女人也还会是皇后。莫说我们未必能出掖庭宫,就算出来了也还是要仰她的鼻息活着,所以现在小心些总是没说的!” “姐姐你真聪明,竟然一下子能想到这么多,我可是一点都没想到!”李素雯敬佩的看着姐姐。 “这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方才王参军也想到了,否则为何说是拿两床粗毛毡?人家这才是真聪明!” “这倒是,那王参军力气也很大,一下子就把那个恶寺人脖子拧断了,人又聪明,长得也好看。哎,若是姐姐能嫁给他该多好呀!”李下玉顿时大羞,嗔道:“小妮子春心动了,胡说八道却来编排我!”说罢便要去挠李素雯的胳肢窝。 两女打闹了一会儿,都有些累了,李素雯道:“姐姐,说句正经话,照妹妹看,这王参军真是个好男儿!” “那是自然!”李下玉叹了口气:“今天可是除夕,你看他也就三十上下,这么年轻就能够被太子请到东宫来,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就是天下英杰。若是母亲还在世也还罢了,照现在的样子,我们不过是皇宫里的一介囚徒,想什么都是枉然!” “姐姐你不要这么丧气!”李素雯倒是在这掖庭宫里磨砺出了一副倔强的性格:“这恶女人坏事做尽,我就不信她能得意一辈子,她现在是皇后,未必永远是皇后,自古以来男人都是喜欢年轻的女子,再过几年等她年纪老了,不好看了,自然会被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取而代之。”3sk. “就算是这样,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李下玉叹了口气,将妹妹搂在怀中:“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佛经里说的没错,现世里的一切都是虚幻,我们这些沉沦在苦海中的人,只有一心念佛才能不至于沉沦与苦海之中。”李素雯撇了撇嘴,显然她对姐姐口中那些 “虚幻”、 “苦海”什么的丝毫不感兴趣,满心就是等将来向那个害了母亲和自己姐妹的恶女人报复,但此时再和姐姐为争执显然没有什么意思,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子哥哥什么时候能把自己从这个鬼地方解救出来呢? 东宫。 “掖庭宫的事情处置妥当了?”金仁问笑嘻嘻的问道。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已经让人送了两床粗毛毡和两斗木炭过去!” “粗毛毡和木炭?”金仁问眼睛一亮,笑道:“不错,不错,三郎你考虑的果然周到,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我这也是应那位大殿下的要求做的!” “什么?大殿下也只要这点东西?”金仁问脸色微变,他早就知道王文佐的精明干练,但方才那两个女子最大也不过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就能如此机敏,那就很难得了:“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一层,着实是可惜了!” “这倒也未必,贫贱忧戚,玉汝于成也!她们若能过了这一关,所经历的这些反倒是财富!” “呵呵!”金仁问笑了两声,却没有说话,显然他的看法与王文佐相左。 “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早上还得来东宫准备马球的事情,太子在哪里,我们先去向他告辞吧?” “告辞?”金仁问笑了笑:“今晚恐怕我们要留在东宫了,太子殿下已经去大明宫面圣了!” “什么?就为了方才掖庭宫的事情?”王文佐吓了一跳:“仁寿兄,你为何不劝阻一下殿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这么莽过去?这也考虑的太不周全了吧?” “那你说要什么时候?”金仁问微笑着反问:“你难道忘记了刚刚是谁在掖庭宫杀了人,那儿距离大明宫也就是几里之地。这种事情你觉得能瞒二位陛下多久?如果太子殿下不去面圣替姐妹求情,你觉得第一个倒霉的会是谁?”面对金仁问一连串的反问,王文佐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就算有再多理由,在大内杀人都是不赦的大罪,如果太子不在第一时间入大明宫请罪,自己的下场都不会好看。 “你不必担心!”金仁问笑道:“有太子殿下替你求情,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当时虽然杀人的是你,也是情有可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骨血被人勒死吧!” “希望如此吧!”王文佐不安的点了点头:“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否则如果圣上要传我对质,而我不在宫内,无罪也变成有罪了!” “你明白就好!”金仁问笑嘻嘻的拿了酒壶和两只杯子过来,给王文佐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杯道:“来,愿郎君千岁,身如青松,岁岁年年,长乐未央!”王文佐也拿起酒杯,沉声道:“愿郎君千岁,身如青松,岁岁年年,长乐未央!”大明宫,紫宸殿。 “圣人,太子殿下求见!” “是弘儿!”李治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他今晚不是在宫中宴请僚属,说是要准备马球队的事情,怎么有时间来寡人这里?” “兴许是缺点什么吧?比如说缺马,来找你这个当爹的要!”武氏笑道。 “找寡人要马?”李治笑道:“那怎么能成?这不是让寡人拉偏架吗?不成,绝对不成!” 第三十七章 面圣 “弘儿是太子,找陛下要几匹马怎么就成拉偏架了?”武氏笑道:“先传他进来,问问便是!” “好!”李治走到一旁的锦榻坐下,片刻后李弘便在寺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距离还有七八步远便屈膝下拜:“孩儿拜见阿耶、阿娘!” “弘儿起来吧!”李治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锦垫,示意儿子坐下:“你今晚不是要宴请东宫僚属吗?怎么有时间来见寡人?” “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李弘道:“阿耶,孩儿想换个住处!” “换个住处?”李治愣住了:“为何要换个住处?觉得现在住的地方不舒服吗?” “是的!”李弘道:“孩儿方才在殿里觉得气闷,就出来外头散散步透气,听到掖庭宫那边传来真正哭泣声,就有些心烦意乱。” “掖庭宫?哭泣声?那边的确与东宫很近。”武后笑了起来:“想必那边有宫人在被处罚,这些当值的也真是的,除旧迎新之夜也不放松些。@精华\/书阁·无错首发~~弘儿你派人去让他们安静些就是,你若是觉得东宫距离掖庭宫太近,那就换个地方,你想住哪里?” “多谢阿娘!”李弘道:“孩儿就如阿娘说的那样,派了个宫女去掖庭宫让他们安静些,却不想当值的宦官却不答应,还说这不是孩儿该管的事情!” “混账东西,一介阉奴竟然敢这么说话!”李治闻言大怒:“弘儿,你怎么处置那畜生的?” “孩儿令人将那厮杀了,特来向阿耶,阿娘请罪!”李弘说罢,起身向锦榻上的李弘和武氏下跪。 “杀得好!”李治笑道:“这才是我李家的子孙,快快起来,杀了一介阉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须下跪!弘儿你记住了,你是国之储君,寡人千秋万岁之后,你便是这天下之主,岂能为区区一点小事下跪?” “孩儿记住了!”李弘起身行礼。 一旁的武氏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宫中阉人说话最是小心,又怎么会对太子派来的人说出“不是你该管的事”这种混账话来?莫不是另有隐情?想到这里,她轻轻的扯了两下丈夫的衣袖,笑道:“弘儿,你杀了那个阉人之后呢?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吗?” “阿娘说得对,是还有一件事情!”李弘笑道:“孩儿的手下杀了那大胆阉奴之后,便询问被责打的两名宫女。不想那两个宫女竟然自称也是阿耶的孩子,是孩儿的姐妹。孩儿一开始以为是两个疯子,不过后来她们说自己是李素节王兄的同母姐妹,还说出他的名,还说您的右腮有一粒红痣,孩儿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才来询问阿耶!” “下玉、素雯?”激动之下,李治一下子从锦榻上站了起来,下一秒钟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武氏一眼:“阿武,那两个孩子怎么在那种地方!” “妾身也不知道!”武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勉强答道:“原本是安置在甘露殿,想必是她们无人管教,犯了过错,才被送到掖庭宫的。下头的奴婢可能想要借此讨好,才做了些过分的事,说出去还让世人还以为是妾身有意为难她们,当真是冤枉的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李治听了武氏这一番话,如何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后在捣鬼,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为这个责怪武氏,只得拍了拍武氏的手:“寡人明白,这些都是下面人背着阿武你胡来的结果,也不能怪你。不过弘儿也是你的儿子,他能够今日遇到姐妹,弥补你的缺憾,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你说是不是呀!” “圣人说的是!”武氏心中虽然恼怒,但引出这些事端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处发泄,只得道:“那阉奴不长眼睛,对着弘儿胡乱说话,便是弘儿不杀了他,妾身也要将其千刀万段。” 李治如何听不出媳妇话语中的怨毒愤懑,笑道:“阿武,事已至此,看在弘儿的份上,就做罢吧!” 武氏冷哼了一声。(本章未完!) 第三十七章面圣 ,按住自己的额头:“陛下,妾身有点头晕,先去歇息了,一切都就由您做主吧!” “好,好,阿武你去休息便是!”李治回身对李弘道:“还不恭送你阿娘?” “孩儿恭送阿娘!”李弘赶忙向武氏的背影躬身行礼,待到武氏身影消失方才站直了身体。 武氏一离开,李治就长出了一口气,赶忙伸手将李弘招到锦榻上,低声问道:“当时那两个女孩什么穿着打扮?什么模样?过得可好?” “很不好!”李弘摇了摇头:“孩儿见他们的时候,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的,便是寻常宫人也不如,若非她们说出兄长的名字,还有您的脸上生有红痣,孩儿也无法相信她们也是孩儿的姐妹。阿耶,那些阉人怎么这么大胆,怎么会如此苛待她们!” “哎!”李治长叹了一声,轻轻的抚摸了两下儿子的额头:“这件事情很复杂,你现在年纪还小,过几年等你年纪大了,寡人再说给你听。你是怎么处置她们两人的?” “孩儿让手下给她们送了些用具去,没有禀告阿耶阿娘,孩儿也不敢随意处置她们。@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好,好,好!”听到李弘没有自作主张,李治松了口气,他满意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错,你这个年纪行事已经如此稳重,朕心甚慰呀!这样吧,你回去后在东宫准备一个偏院,先将这两人安置在那儿,过段时间再做安排!” “孩儿遵旨!”李弘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李弘刚刚离开没多久,李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哼,什么要换个住处,分明是找个借口,小小年纪,便如此奸滑,定要好好管教!” “诶!什么女干猾,阿武这可也是你的儿子!”李治笑道:“这个年纪就有这个手腕,真的很不错!” “定然是旁人给弘儿出的主意!” “是谁出的主意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弘儿能虚心纳谏就行了!”李治笑道:“不错,真的很不错!”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三十七章面圣 第三十八章 性强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个孽种?”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脸色难看的很:“妾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当初那萧***用巫蛊之术诅咒妾身,这等毒妇的孩子怎么可以留在大内之中?” “好了,好了!”李治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武氏的手臂:“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消消气。当初这两个孩子才几岁,母亲会巫蛊之术,孩子难道也会?再说算起来年纪大的那个也要嫁人了,小的那个也就是再过三四年的事情了,怎么会长期呆在宫内?” “你还想让她们嫁人?”武氏顿时大怒:“这两个孽种对妾身怀恨在心,若是有了外援,肯定会想方设法加害妾身。陛下,您怎么能想出这等主意来?” “你是一***,她们两个小孩子就算结了两门亲事又能拿你如何?”李治笑道:“阿武,你未免太过多虑了吧?” “不行!”武氏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妾身决不能答应。” “那阿武你说怎么办?”李治苦笑道:“留在宫内你不答应,嫁出宫去你还是不答应,你总不能让寡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吧?” “那倒也不必!”武氏双眼闪着危险的光:“陛下,您忘记妾身在先帝驾崩之后去了哪里吗?” “让她们出家?”李治闻言一愣:“她们还那么小,这,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修习佛法,必得善果,这还不是好事?”武氏笑道:“就这么定了,干脆今年千秋节就让她们出家,替陛下您祈福!” 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李治在两个女儿出家的问题上表现的少有的坚定,几次三番都不答应,最后武氏道:“陛下,您要是真的不答应妾身也没有办法,可皇宫这么大,这两人留在宫中有个三长两短的,您到时候可别后悔!” 李治闻言大怒,刚想发作就觉的眼前一阵发黑,仰头便倒,屋内顿时一片大乱,请来当值的太医忙了好一会儿李治方才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武氏关切紧张的面容,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便照你说的办吧,不过寺院要挑一个长安城里的!” 武氏见李治松了口,心中也放下心来,笑道:“妾身遵旨!” 八日后,东宫马球场。 如雷一般的马蹄声响彻球场,似乎脚下的看台也在随之震动。朝下首的广场望去。身着紧身短袍,身着玄白两色服装的球手们正进行着晨间操演,或单骑驰骋,或依照行列进退。王文佐看到李敬业策马飞驰,穿过硬泥土地,潇洒的挥舞镰刀状的球杆,高速飞行的马球穿过球门,观众们按照支持对象的不同在旁或者欢呼,或者咒骂。 “李敬业的骑术还是那么出众呀!”太子李弘笑道:“不过比起三郎的韬略,那就不值一提了!” “殿下谬赞了!”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 “免礼,私下底你无需如此拘礼!”相处几日后,李弘也开始如金仁问一样用“三郎”称呼王文佐:“本王五岁就开始看马球了,在球场旁看上片刻,谁强谁弱便如观指纹,别看李敬业那边现在还神气的很,可局势却在不断向东宫这边倾斜,再过两三刻钟,筹数就会翻转过来!” “殿下明见万里,微臣所不能及!”王文佐应道,原来金仁问收到各路权贵的请托太多,答应了这家,便得罪了那家,索性依照王文佐的建议,搞了一个陪练队,让这些权贵子弟组成一支马球队作为东宫六率队的假想敌,演练战术。 这样一来应了众人的要求,二来旁人也无法说闲话,毕竟上场比赛的都是东宫六率的人。当时大唐的上层多半出自关陇勋贵,尚武之风盛行,马球又是长安极为流行的体育运动,敢来请托的都有两下子,因此一开始这支陪练队打的东宫六率没有还手之力,但随着东宫六率队照着王文佐提供的战术演练,双方的差距即逐渐缩小,到了今天,双方(本章未完!) 第三十八章性强 场面上已经扯平了。 “三郎,你这办法是从军中阵法领悟出来的吧?”李弘突然问道。 “这个——”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点头:“不错,正是从兵法中领悟出来的!” “果然如本王所料!”李弘得意洋洋的笑道:“金教御说你乃是兵法大家,在百济屡立奇功,三郎,干脆你留在东宫为兵法教御,教授本王兵法如何?” “这个——”王文佐心中大乱,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可是帝国的未来继承者,若是换了其他人肯定大喜过望,扑倒在地叩首谢恩,可王文佐是知道历史上这位太子殿下最后是没能登上皇位的,下场估计会非常不妙,自己若是此时同意了,多半也会成为陪葬品。 “殿下厚恩,微臣粉身难报,只是天子已经有诏,让微臣为倭国抚慰大使,处置倭国——” “倭国抚慰大使?”李弘目光没有离开球场,满不在乎的说:“不过一介宣抚使臣罢了,你若是不想去,本王和陛下说一句便是了,如何?” “老子很想去,那边有金山银山,长安只能给你陪葬!”王文佐在心中暗骂,口中却说:“太子殿下,微臣于兵法所知甚少,如何敢忝居东宫兵法教御——” “进了,进球了!”李弘突然发出一阵欢呼,他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一边又笑又跳:“三郎,你看本王说的没错吧!这么快就扳回来了,现在已经平分了,这场球,东宫队赢定了!” “果然是小孩儿心性,已经把刚刚的话给忘记了,倒是吓了我一大跳!”王文佐看着又笑又跳的李弘,长出了一口气:“殿下说的不错,这次东宫队应该不会输了!”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金仁问、李敬业一同用晚餐。李敬业一边用力切割眼前的羊炙,一边笑道:“今日这场球当真畅快的很,双方杀至天黑,还是平分,全靠某轻骑突进,射中球门,方才赢得筹数!” 第三十八章性强 第三十九章 遗书 “敬业兄你是得意了,可惜没看到太子殿下那张黑脸!”金仁问叹道:“我看你平日里也挺聪明的,怎么今天就发起蠢来,难道球杆向外头斜一点就很难吗?” “杀得顺手了,就忘了!”李敬业笑道:“怎么了,太子殿下今日生气了?前几天东宫不是都输了,为何偏偏今日生气?” “那能一样吗?”金仁问苦笑道:“殿下看着马球长大的,两边一开打谁强谁弱就清楚的很,前几天两边差距那么大,就算输了太子殿下也不会生气,可今天两边其实已经是毫厘之差了,谁赢都有可能,这样还输了他能不生气吗?” “这倒是!”李敬业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说句大实话,今天打到最后我都已经以为要输了,马力都快耗完了,那边马力还足的很,若非某家这次单骑突进打进了,这么耗下去输的铁定是我们这边!咦!王参军呢?他怎么和你不在一起?” “估计还在马球场那边!”金仁问懒洋洋的答道。 “这个时候还在马球场?天都黑了,人马也都乏了,他还要干什么?”李敬业吃了一惊。 “还能干嘛?当然是马球队的事情呀!”金仁问喝了口酒:“用他的话说就是查找不足、总结经验,加以整改。先复盘整场比赛,就拿最后那球为例,我估计他会把你进球的经过讲一遍,然后一一告诉怎么错了,应当怎么做,估计你下次这招就没用了!” “这个怎么讲?事情都过去了!”李敬业不解的问道。 “弄块油漆成黑色的木板,然后他拿块白石头在上头边画边讲呗,什么时候应该把你往两边逼,什么时候应该加速抄截,什么时候应该两人夹击,什么时候应该收缩阵型。反正每次都有七八种办法,繁琐得很!” “这么复杂?”李敬业听到这里呆住了:“难怪我每次来都觉得东宫这边又变强了,原来的老法子用不上了,这王参军是在打马球还是在行军布阵呀!东宫那些家伙马上累了半天还有力气背书?” “有,太子殿下也在一起听,谁敢偷懒?”金仁问没好气的问道:“敢偷懒的,记不住战术阵型的,根本没法上场打球,你觉得太子殿下能放过他?” “这倒是,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也会来听王参军的课!”李敬业若有所思的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子殿下最喜欢的就是马球了,只是年纪还小,没法亲自参加成人比赛。若是依照三郎的办法,自己不用亲自上场也能指挥比赛了,当然高兴呀!” “这王参军还真是一位妙人!”李敬业笑道:“金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我在河桥接你的时候告诉你马球队的事情,你却把这张底牌压着不告诉我!” “底牌?你是说三郎吗?”金仁问笑了起来:“这么说吧,在回长安之前,三郎就没打过一次马球,就连马球的规则都是我教给他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张底牌,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什么?回长安之前他没打过马球?”李敬业吃了一惊,沉思了片刻后叹道:“这就是生而知之者,难怪你将我给你的赠刀送给他,若是换了我遇到这等英杰也要折节下交。仁寿兄,太子殿下应该会将其留在东宫吧?” “太子殿下应该会开口邀请,不过我估计三郎不会答应!” “不答应?这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大唐天子呀!” “据我所知,三郎不想留在长安!”金仁问道。 “不想留在长安,那想留洛阳?” “不是,两京他都不想留!他的心思还在边地!” “原来如此!”李敬业点了点头,叹道:“有这等英杰,着实是我大唐的福气,天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是呀!”金仁问笑道:“谁都知道长安繁花似锦,待在东宫殿下身边更是前途无量,愿意放弃(本章未完!) 第三十九章遗书 这个机会前往边地建功立业,这才是大唐所需要的栋梁之材呀!” “仁寿兄,你这可是话里有话呀!”李敬业突然笑道。23sk. “为何怎么说?”金仁问笑道。 “王参军拒绝东宫的邀请,前往边地建功立业,而李某人呆在繁花似锦的长安,一门心思想当东宫僚属,王参军是栋梁之材,那李某人是什么呢?”说到最后,李敬业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金仁问闻言一愣,他看了看李敬业,只见其脸上淡淡的,却也看不出喜怒,便笑道:“英国公久历戎行,早就把子孙后代的仗都打完了,敬业兄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呵呵!”李敬业笑了两声:“难怪长安城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人不说仁寿兄的好话的,你这一张巧嘴,不光是小娘子们喜欢,就连男人们也喜欢的很呀!” 金仁问冷笑了一声,正想反唇相讥,外间却进来一名宫人:“金教御,这是王参军的书信,让奴婢转交给您!” “三郎的书信!”金仁问皱起了眉头,伸手接过来书,他知道王文佐虽然才具过人,但人无完人,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字写得很难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很少亲笔写信给旁人,要么是口信,要么是口述让旁人代笔。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收到他的手书,莫不是有什么异常? “仁寿兄,小弟突遇变故,若有不测之祸,有几桩身后事还请兄台替弟处置。随身财物皆在几个带来的箱子中,一半赠予兄台,剩余的拿出一半平分给贺拔雍、沈法僧、顾慈航、张君岩、崔弘度,剩余一半分给同营袍泽。另外舍利子在家奴桑丘处,仁寿兄可持此信笺取之,扶余丰璋兄弟二人性命,也请仁寿兄代我取之,那一半财物和舍利子便当是此事的报酬。鬼室芸此女若能照顾,也劳烦仁寿兄照顾些,舍利子和财物都是从她处来……” “这不是遗书吗?三郎遇到什么事了?”金仁问越看越是糊涂,而且书信上字迹潦草,许多还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错别字,显然笔者是在匆忙之中所写就,赶忙向那宫人问道:“王参军让你带信时可还好?” 第三十九章遗书 第四十章 侥幸 “好呀!当时他正在马球场,忙着给太子殿下和六率的侍官们说些什么!”那宫人笑道。 “然后他就把这个给你了?没有别的事情?”金仁问问道。 “哦,大明宫来了个使者,奉中宫的旨意,召见王参军!” “中宫?武皇后?难道是武皇后要杀三郎?”金仁问下意识的攥紧右手,那张帛纸被捏成一团。 大明宫,紫宸殿。 “微臣拜见中宫陛下!” 王文佐将自己的脸紧贴地面,这样别人就无法看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可能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一旁墙上烛焰摇曳闪动,影子在他周围晃个不休,更显房间阴暗,也更冰冷。 “抬起头来!” 珠帘后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反倒增添了几分诱惑,但此时的王文佐根本无心欣赏,他小心的抬起头,珠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完全无法克制的发着抖,心中希望手中能有寸铁在手,那样至少能在必要时能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无需忍受来俊臣和周兴们的酷刑。m.23sk. “王参军,你很害怕!真奇怪,你既然知道害怕,就应该知道我为何现在召你来,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敢杀我的人?”珠帘后的声音笑道。 “回禀皇后陛下,微臣出手时并不知道那中官是您的人!” “原来如此!这就对了,想必你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一下,不等那废物把话说完,就把他杀了,倒是好快的手。可惜,可惜呀!”珠帘后的女人遗憾的摇了摇头:“这里不是在百济,而是在长安。在百济出手越快越好,在长安光快没用,有时候快了不但不能立功,反倒会惹祸!” 王文佐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其实微臣出手并不快,一开始也没想杀那厮!” “哦?难道还是那厮逼你的不成?” “不错,微臣进门的时候,看到屋内有三人,一名宦官和两名年轻女子,那宦官将绳索套在年长女子脖子上,正在发力企图勒死。微臣喝止那宦官,那宦官却不理会,又打了两拳,那厮被打的口鼻流血,可还是不放手,眼看那女子要被勒死了,微臣不得已才出手将那宦官脖子扭断。” “哦?这么说来还是本宫错怪你了?”武氏笑了起来:“不过我有怎么知道你方才所说的不是撒谎呢?” “那年长女子脖子上的勒痕还在,死者脸上被微臣打了,应该也有痕迹,只需将当时在场的人分开询问,然后将口供加以印证,便不难知晓真伪!” “不错,不错!”珠帘一阵晃动,武氏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其罗袖生风,凤眼含煞:“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没有半点错处呢?” “微臣不敢!”王文佐赶忙低下头去:“杀了皇后陛下的人,惹得您生气,便是大罪,如何敢说无错!” “哈哈哈哈哈!”武氏突然大笑起来:“不错,不错,王文佐你还真是个妙人儿,不枉本宫今晚还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别人做了这桩事,此时已经是躺在诏狱里的一堆烂肉了。不过你知道为何你还能得到这一次机会吗?” “微臣不知!” “当时太子让你给那两个孽种送两床被褥,香炉木桶什么的,若是换了旁人肯定挑好的送来,而你只送了两床粗毛毡和一点木炭!”武氏笑了笑:“王文佐,说说当时你为何这么做?” “真是侥幸,当时若是少想半点,现在就已经死了!”王文佐暗自心惊,口中道:“回禀皇后陛下,太子殿下之命,微臣必须服从。但这两位天眷身居掖庭宫,必事出有因,微臣若是妄加行为,不但会祸及己身,也会置太子殿下于不义!” “不错,不错!”如果说上一次武氏说不错还有几分调笑的意味,这一次武氏的称赞就出自真心了:“能在那种时候还如此见微知著,小心谨慎,你着实是个人才,不过人才若是不为本宫所用(本章未完!) 第四十章侥幸 ,那不如杀之!王文佐,你明白吗?” “皇后陛下,微臣初入长安,第一个拜访的就是柳元贞柳内府,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哦?”武氏闻言一愣,旋即大喜,她此时虽然还没有自己做皇帝的想法,但政治上的野心已经极为炽热。作为一个女人,身处后宫之中,若想对朝堂施加影响,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向身边的男人吹枕头风。作为中华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武氏自然不走寻常路,除了辅助李治来处理朝政之外,她还想方设法的收拢人才。武氏很清楚一个政治生活中的至理,如果你想要掌握权力,那你就要有使用权力的能力,确切的说,你要能用权力有所建树,这样才能把权力长时间的掌握在手中。否则哪怕你再怎么揽权,最后也都会落得个被架空废黜的下场。而要有所建树,就必须有足够的人才,这才是武氏能够掌权数十年的真正秘诀。 历史上武则天可谓是求贤若渴,历史上她曾经招揽大批文人学士,作为自己的顾问,来分薄宰相的权力,同时著书立说,以控制舆论,而这被当时称之为“北门学士”。而王文佐的才能她已经确认,又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对自己的“忠诚”,像这样的人才又怎么能放过呢? “来人,快给王参军赐座、赐茶汤!” “多谢皇后陛下!”王文佐站起身来,才觉得双膝已经麻木,他艰难的坐下,自忖今晚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 “方才之事王爱卿莫要放在心上!”既然决定要拉拢,武皇后的态度立刻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本宫并不是刻薄之人,但那二女之母当初以巫蛊之术诅咒本宫和太子,若只是诅咒本宫倒也还罢了,但连太子殿下都诅咒,此罪着实难赦!” “皇后陛下宽宏仁爱之心,天下皆知!太子殿下若是知晓内情,必会领会您的苦心!”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武皇后叹了口气,面露愁容:“不过将来爱卿在东宫,也可多多开导弘儿!” 第四十章侥幸 第四十一章 僭主上 “东宫?”王文佐闻言一愣:“皇后陛下,您忘了吗?微臣接下来是要前往倭国的!” “以王爱卿的才具,去倭国着实有些浪费了,还是留在长安才能发挥其长!”武氏笑道:“你若想辅佐太子,那就留在东宫,若是想去兵部、北门禁军也都可以,本宫都可以替你在圣人面前说话!” “这武则天当真是没面皮,几分钟前要打要杀,现在却一副自家人的嘴脸,若是留在长安,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王文佐心中暗忖,更是下定了离开长安的决心:“微臣前往百济时,不过是一介火长!能有今日,全靠乡党袍泽们的扶持,有的人还为我埋骨异乡。稍有人心之人,岂可独享长安的荣华,却让他们在百济苦熬。待平定百济,壮士返乡之后,微臣再来长安,为陛下、太子、朝廷效力!” 武氏的轻摇羽扇,指尖下意识的划过裙摆,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慷慨激昂,但她却嗅到了怀疑的臭味,难道眼前这人真的是将富贵拒之门外的清正耿介之士?她有些怀疑,宫廷和朝堂上的美德都罕见的很,以至于她有时觉得经传中描述的那些刚直伟大的人物不过是一种虚构,但她不可能一直沉默下去,必须给一个回复,哪怕最坏的回复也比沉默要好。 “爱卿的袍泽之情着实让人激赏!”武氏的声音沉闷而又空洞,似乎说话的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木偶:“这样吧,你还要在长安呆上些时日,在这段时间里爱卿你可以好好考虑,若是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多谢皇后陛下!” 当大明宫的南门在王文佐的身后合拢之时,他强行压制住自己快马加鞭的冲动,身后的城门洞似乎是一头猛兽的巨口,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吞噬。那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从骨髓里冒出的阴冷,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里了。 “金教御在哪里?”王文佐向遇到的第一个东宫内侍问道。 “应该是在太子那边!” “带我去见他,马上!” “喏!”那内侍不敢怠慢,这位王参军乃是东宫近来最要紧的红人,传说太子已经要将其留在东宫出任太子右司御副率,那可是从四品的高官呀! 王文佐紧跟着那内侍的脚步,穿过两条长廊,三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偏院门前。 “郎君请稍候!”那内侍与当值的宦官低语了几句,那宦官飞快的进去通传,片刻后便又出来了:“金教御和太子都在里面,郎君请进!” 王文佐三步并做两步,走进院子,门外他就听到金仁问的声音:“三郎进来后询问一番便什么都知道了!” “不用问了!”王文佐推开房门,他向李弘敛衽下拜:“微臣拜见东宫殿下!” “三郎免礼!”李弘神色有些紧张:“阿娘这么晚传你去有什么事情?应该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没什么,就是询问了一下那天晚上两位公主殿下的事情!”王文佐笑了笑,目光转向金仁问:“仁寿兄,你都和殿下说了什么呀?搞得殿下这么紧张?” “没事就好!”金仁问笑道:“应该是我有些太过紧张了!” 三人说了几句,王文佐就找了个理由与金仁问道了别,刚刚回到住处,王文佐就伸出右手:“仁寿兄,那张纸还给我!” “给你!”金仁问从袖中抽出那张王文佐托人送来的那张纸,王文佐伸手接过,却不回答,确认无误之后将那张纸凑到蜡烛旁,火焰顿时在纸上蔓延开来,直到纤细的烟火接触到指尖,王文佐才如释重负的松开手,将最后那半片纸丢入火盆中,暗红色的木炭上跳起一团火花,旋即化为黑色的蝴蝶,四散消失。 “今日总算是死里逃生,太可怕了!” “皇后真的想杀你?”金仁问低声问道。 “嗯!”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她亲口说了:要把我变成诏狱里的一滩烂肉!” “什么?”金仁问大惊失色:“她真的这么说了?那你怎么活着出来的?” “不过是侥幸罢了!”王文佐将几天前拿粗毛毡给李下玉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这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皇宫大内之中,比两军阵前,矢如雨下,白刃相对凶险多了!” “也是三郎你做事精细,若是换了别人,现在已经死了!”金仁问长长出了口气。 “精细?”王文佐摇了摇头:“仁寿兄你还是不明白,我能活下来与我精细不精细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今天武皇后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屋内的熏香和她的品味;也许因为今晚的菜肴是她喜欢吃的;也许是因为垫子厚薄正和她的心意;也许是因为窗外的腊梅又开了几朵;也许是因为我今晚进殿门的时候先迈了右腿,所以我活下来了。但如果明天另一个人也照我这么做,他很可能立刻被砍成肉泥!” “我明白了,所以你不想留在长安?”金仁问问道。 “不错,就是这个原因!”王文佐道:“在百济,我能依靠才智勇气活下来,甚至步步高升;而在长安,一个毫无关系的厨子切鱼脍厚了点都能让我丧命。”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想办法让太子明白你的苦衷的!”金仁问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多谢仁寿兄!”王文佐看到金仁问点了头,不禁松了口气。 夜深了,王文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无法入睡。孤寂就好像一个无形的薄膜,将王文佐包裹其中,让其喘不过气来。作为一个朋友,金仁问无可挑剔。但金仁问聪明绝顶,但还是难以理解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对于“僭主政治”的恐惧。 僭主和君主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僭主与君主最大的不同在于君主权位得自于传统上公认的传承规则,即使是一个天资平庸君主,他也无需额外的粉饰与包装,因为他与他的臣民很清楚,他生来就是君主,这一点无人能改变。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四十二章 僭主下 “东宫?”王文佐闻言一愣:“皇后陛下,您忘了吗?微臣接下来是要前往倭国的!” “以王爱卿的才具,去倭国着实有些浪费了,还是留在长安才能发挥其长!”武氏笑道:“你若想辅佐太子,那就留在东宫,若是想去兵部、北门禁军也都可以,本宫都可以替你在圣人面前说话!” “这武则天当真是没面皮,几分钟前要打要杀,现在却一副自家人的嘴脸,若是留在长安,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王文佐心中暗忖,更是下定了离开长安的决心:“微臣前往百济时,不过是一介火长!能有今日,全靠乡党袍泽们的扶持,有的人还为我埋骨异乡。稍有人心之人,岂可独享长安的荣华,却让他们在百济苦熬。待平定百济,壮士返乡之后,微臣再来长安,为陛下、太子、朝廷效力!” 武氏的轻摇羽扇,指尖下意识的划过裙摆,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慷慨激昂,但她却嗅到了怀疑的臭味,难道眼前这人真的是将富贵拒之门外的清正耿介之士?她有些怀疑,宫廷和朝堂上的美德都罕见的很,以至于她有时觉得经传中描述的那些刚直伟大的人物不过是一种虚构,但她不可能一直沉默下去,必须给一个回复,哪怕最坏的回复也比沉默要好。 “爱卿的袍泽之情着实让人激赏!”武氏的声音沉闷而又空洞,似乎说话的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木偶:“这样吧,你还要在长安呆上些时日,在这段时间里爱卿你可以好好考虑,若是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多谢皇后陛下!” 当大明宫的南门在王文佐的身后合拢之时,他强行压制住自己快马加鞭的冲动,身后的城门洞似乎是一头猛兽的巨口,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吞噬。那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从骨髓里冒出的阴冷,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里了。 “金教御在哪里?”王文佐向遇到的第一个东宫内侍问道。 “应该是在太子那边!” “带我去见他,马上!” “喏!”那内侍不敢怠慢,这位王参军乃是东宫近来最要紧的红人,传说太子已经要将其留在东宫出任太子右司御副率,那可是从四品的高官呀!3sk. 王文佐紧跟着那内侍的脚步,穿过两条长廊,三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偏院门前。 “郎君请稍候!”那内侍与当值的宦官低语了几句,那宦官飞快的进去通传,片刻后便又出来了:“金教御和太子都在里面,郎君请进!” 王文佐三步并做两步,走进院子,门外他就听到金仁问的声音:“三郎进来后询问一番便什么都知道了!” “不用问了!”王文佐推开房门,他向李弘敛衽下拜:“微臣拜见东宫殿下!” “三郎免礼!”李弘神色有些紧张:“阿娘这么晚传你去有什么事情?应该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没什么,就是询问了一下那天晚上两位公主殿下的事情!”王文佐笑了笑,目光转向金仁问:“仁寿兄,你都和殿下说了什么呀?搞得殿下这么紧张?” “没事就好!”金仁问笑道:“应该是我有些太过紧张了!” 三人说了几句,王文佐就找了个理由与金仁问道了别,刚刚回到住处,王文佐就伸出右手:“仁寿兄,那张纸还给我!” “给你!”金仁问从袖中抽出那张王文佐托人送来的那张纸,王文佐伸手接过,却不回答,确认无误之后将那张纸凑到蜡烛旁,火焰顿时在纸上蔓延开来,直到纤细的烟火接触到指尖,王文佐才如释重负的松开手,将最后那半片纸丢入火盆中,暗红色的木炭上跳起一团火花,旋即化为黑色的蝴蝶,四散消失。 “今日总算是死里逃生,太可怕了!” “皇后真的想杀你?”金仁问低声问道。 “嗯!”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她亲口说了:要把我变成诏狱里的一滩烂肉!” “什么?”金仁问大惊失色:“她真的这么说了?那你怎么活着出来的?” “不过是侥幸罢了!”王文佐将几天前拿粗毛毡给李下玉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这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皇宫大内之中,比两军阵前,矢如雨下,白刃相对凶险多了!” “也是三郎你做事精细,若是换了别人,现在已经死了!”金仁问长长出了口气。 “精细?”王文佐摇了摇头:“仁寿兄你还是不明白,我能活下来与我精细不精细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今天武皇后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屋内的熏香和她的品味;也许因为今晚的菜肴是她喜欢吃的;也许是因为垫子厚薄正和她的心意;也许是因为窗外的腊梅又开了几朵;也许是因为我今晚进殿门的时候先迈了右腿,所以我活下来了。但如果明天另一个人也照我这么做,他很可能立刻被砍成肉泥!” “我明白了,所以你不想留在长安?”金仁问问道。 “不错,就是这个原因!”王文佐道:“在百济,我能依靠才智勇气活下来,甚至步步高升;而在长安,一个毫无关系的厨子切鱼脍厚了点都能让我丧命。”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想办法让太子明白你的苦衷的!”金仁问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多谢仁寿兄!”王文佐看到金仁问点了头,不禁松了口气。 夜深了,王文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无法入睡。孤寂就好像一个无形的薄膜,将王文佐包裹其中,让其喘不过气来。作为一个朋友,金仁问无可挑剔。但金仁问聪明绝顶,但还是难以理解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对于“僭主政治”的恐惧。 僭主和君主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僭主与君主最大的不同在于君主权位得自于传统上公认的传承规则,即使是一个天资平庸君主,他也无需额外的粉饰与包装,因为他与他的臣民很清楚,他生来就是君主,这一点无人能改变。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四十三章 赢球 “敬业兄,你没事吧?”金仁问上前问道。 “别管我,我的菊花青!”李敬业一把甩开金仁问的手。扯下上衣用力给自己的坐骑鼓风散热,他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礼节,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己的爱马上了,两个马奴一边替马按摩肌肉,一边将打破壳的鸡蛋掺入豆浆搅拌均匀,喂给马吃,过了好一会儿,那匹菊花青才渐渐缓了过来。首发更新@ “娘的,累死乃公了!”李敬业看到自己的爱马没事,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起来:“仁寿兄,那王文佐在从军之前该不会是种地的吧?他今天就把我们当拉犁的牛使唤,从东头扯到西头,再从西头扯到东头,从头到尾都没停歇,就是个铁打的也顶不住呀!” “这个就不知道了!”金仁问笑了起来:“不过看来今天你们要输了!” “输了,不但今天输了,这么打下去明天要输,后天要输,如果找不出破解的办法,还要一直输下去!”李敬业苦笑道:“仁寿兄,我打了二十多年的马球,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这样打法!”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金仁问笑也很轻松:“原本也只是想反正都是要输的,就权当让他试试,没想到——” “不要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全长安城的人没人能想到东宫六率居然能在马球上赢北门禁军!”李敬业脸上的怒气早已不在:“嘿嘿,那时肯定全长安的人下巴都给吓掉了!” “现在胜负还说不准!毕竟操练时间还太短!”金仁问叹了口气:“若是再有一个月,不,哪怕是再有半个月时间就好了!” “这倒是,北门禁军只会比我们这些临时拉来的还要强,毕竟他们每个月至少要在一起打两三场球,配合要默契多了!”李敬业点了点头:“不过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东宫这边潜力无限。” 金仁问无声的点了点头,凝视着下方的球场,球场上传来一片欢呼声,原来刚刚东宫队刚刚又射进一球,这样他们已经取得获胜所需的最后一筹,赢得了最后的比赛。欣喜若狂的东宫骑士们在马背上振臂欢呼,看台上为其助威的观众们也齐声应和,失败一方的骑士们已经精疲力竭,纷纷跳下马,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仁寿兄!”李敬业站起身来:“王文佐在长安应该还没有宅邸吧?” “嗯!”金仁问点了点头,嘴边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怎么了,你要送他一处?” “不错!”李敬业倒也不讳言:“文佐他现在借住在你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我家在安兴坊有一处三进的宅邸,除了坊门往西走一里就是延禧门,进了延禧门就是东宫了,当值下勤也都方便。” “敬业兄果然不愧是英国公的嫡孙,果然大气!”金仁问翘起了大拇指:“只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文佐他打算自己买?”李敬业笑道:“别开玩笑了,长安居大不易,宫城旁边的宅邸可不光是有钱就够的,不要说买,就是租也不容易,不但贵,而且远。这两年外来的京官都有住到安化门外头的去了,四更时分就的起床在城门口等着进门,不然就等着被弹劾罚俸吧!那滋味可不好受!” “他没打算留长安!” “没打算留长安?不可能吧?太子这些天和他形影不离,怎么会不留他?东宫属官那么多,随便哪里不能给他腾出一份差使?” “不是太子没留,而是三郎不想留!”金仁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上元节后不久他就会回百济了!” “回百济?”李敬业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呀?仁寿兄你不会就这么让他发傻吧?这可是长安呀!太子殿下现在喜欢打马球,可未必永远喜欢打马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三郎是聪明人,这个道理用不着我告诉他!”金仁问笑道:“他既然想回百济,肯定是。(本章未完!) 第四十三章赢球 有没有做完的事情,等他做完之后,自然就会来长安的!毕竟万物的尽头是长安,对不?” “你呀你!哎——!”李敬业长长叹了口气,似乎看到是有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被白白浪费了。 “算了,我曾经听人说过,聪明人也会做蠢事,而且是那种特别特别蠢的,九头牛也扯不回来,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 “这就对了!”金仁问道:“世事运转,往来归复,谁又知道哪个是聪明,哪个是愚钝,无非是成败而已!留长安未必是好,去百济未必是坏,还是让我们静观其变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李敬业叹了口气:“只是长安一别,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样吧,上元节后请你和文佐来我府里痛饮一番,权当是为他践行!” “那我就代三郎就多谢你了!” —————————————————————— “李敬业要送我一套宅邸?”王文佐一边擦汗一边惊讶的问道。 “不错,在安兴坊,除了延禧门往东走不到一里就到了,那地方的宅邸可不便宜!” “出了延禧门向东走不到一里?那不就挨着宫城了?”王文佐吓了一跳:“那地方的宅邸当然不便宜,李敬业这么大方?” “宅邸不大,也就三进,应该是他自己买下来的!”金仁问笑道:“大方是一定的,这也算是他们家的家风了!” “家风?”王文佐闻言一愣,才想起来以前金仁问和自己说过英国公李绩的发家史,不由得忍俊不禁:“还真是,我听得都有些心动了!” “来不及了,我已经替你回绝了!你又不会留在长安,要宅邸作甚?” “好吧!”王文佐叹了口气:“虽然有些可惜了,但也只好这样了!”他口中说的可惜,脸上却全无可惜之色,显然在他看来这宅邸不是财富,而是惹来麻烦的根源。@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对了,洛阳那边来人了!”金仁问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王文佐:“这是刘刺史给你的信笺!”。 第四十三章赢球 第四十四章 品级 “刘刺史,他的病好了吗?”王文佐赶忙接过来信,他在长安这些天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整个人都忙昏头了,都快把同来的刘仁轨给忘掉了。 “前几日本来快好了,又有些反复,医生说让他还要静养些时日!毕竟年纪大了!” “是呀!”王文佐拆开书信,看了几行苦笑道:“从信里看刘刺史很着急,倒也难怪,好不容易有次面圣的机会,却被病情耽搁了!” “他现在面圣也晚了!”金仁问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其实也都怪你!” “怪我?怪我什么?” “你也知道刘刺史是怎么来百济的,他当初得罪了李义府,年过六旬还白身从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要立功面圣,然后翻身?可好不容易平定百济立下大功,却途中生病,面圣的机会让你给占了,他还怎么翻身?”3sk. “仁寿兄这话不对吧?正使是刘刺史,我不过是副使,我怎么能占他的机会?” “正使也好,副使也罢,只要能把百济那边的情况表述清楚,对于天子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金仁问笑道:“话是从你嘴巴里出来的,圣上的眷顾就在你身上,刘刺史就算再去面圣,该说的话也都让你说完了,他不过是重新讲一遍,换了你是天子,你只怕都听厌了,又有什么眷顾?” “他的功劳还在呀,朝廷升迁官职依照功绩给的吧?” “三郎,在大唐本官五品就可以进政事堂,当宰相,可一州刺史最低也是个从五品下,最高从三品下,大唐有几百个刺史,你觉得进政事堂的五品官和当刺史的五品官是一回事吗?” “仁寿兄的意思是,官职关键不在这品级上?”王文佐问道。 “不错,这品级很多时候是骗人的!”金仁寿笑道。 原来唐代官制正一品有三公、三师,即太尉、司徒、司空、太师、太傅、太保;除此之外还有天策上将,不过只有李世民一人曾经担任过。而从一品则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以及太子太保,还有仪同三司等等。而二品官则是三省的长官,即中书令、尚书令、侍中,而李世民当过尚书令,所以唐太宗之后,也无人再担任尚书令,左右仆射就成了实际上尚书***官。而从高宗开始,三***官逐渐变成一个荣誉头衔,若非有“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加衔,也不能参与政事决策。 而真正行使相权的人往往只是三品、四品、甚至品级更低的官吏,比如狄仁杰,他公元691年被武则天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实际上的宰相,而他当时只有四品。 究其原因,原来隋唐官制承接魏晋南北朝的余弊,相当程度上保留有贵族社会而非官僚社会的特色,即一个官员入仕的品级是和他的家世对应的,即鼎鼎大名的九品中正制。简单的来说,就是乡品的一二三四五,对应起家官的五六七八九。乡品越高,入仕官的品级也越高。比如你爹是三公,那么你的乡品一般就是一品,那么你的入仕就是五品(中书郎、散骑常侍之类的);如果你只是娶了公主,那么一般乡品是二品,那么你的起家官一般就是六品,这就是顶级官二代的乡品。如果你爹只是普通中枢权臣或者地方一把手,那乡品一般也就是三品,起家官就是七品,一般是比较偏远地方的县令。而普通人举孝廉之类的乡品一般也就是四品,五品,起家官就是八九品,还是那种苦逼的浊官。 其实唐初也有沿袭隋朝的很完备的文武散官制度,文叫大夫,武叫大将军,勋职叫柱国。如果还是照着原先的玩法搞,则用不了多久,七八岁的郎官和校尉满地跑,假以时日都是一二品大员。唐代科举起家官品级又低,秀才科分四等,最高起家官是正八品上,而明经也分四等,最高起家官是从八品下,进士只分两等,最高起家官是从九品上。 偏偏唐代品级分得又细,不但有正从之分,还有上下之分,从从九品下爬到正。(本章未完!) 第四十四章品级 八品上就有八级。普通人哪怕是二十从正八品上入仕,两年升一级,干到六十也才正三品上,距离魏晋时候宰相的品级还早呢。所以唐代皇帝如果不想被贵族老爷们垄断***,就肯定要打破官品的界限,把掌握核心权力的官品往下压,这样才能打破贵族对中枢权力的垄断,从寒人中挑选自己需要的人才。 显然对于刘仁轨来说此番回长安最要紧的是能够面圣,继而给天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确切的说让天子心里有他这个人,这样有了好处皇帝想的起他,李义府想弄死他也有所顾忌,这个比什么升官重要一万倍。不然就算给他升个四品又有什么用?也就一上州刺史而已,只要李义府在宰相位置上,弄死一个四品上州刺史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李义府公元663年4月已经下狱,这里由于情节需要,将其延后)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没想到!”王文佐点了点头:“难道即使刘刺史能够面见天子,也不行了嘛?” “很难!”金仁问摇了摇头:“你要知道大唐天子统御天下,而天下有四百州郡,亿兆百姓,要操心的事情太多。@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对于他来说,既然百济战乱已经平定,又从你我口中了解了详情,再专门花时间来见一次刘仁轨就是浪费时间,更不要说他的身体也不好。纵然见了,也就是敷衍两句便了事,绝不会像对你我那样交谈许久!三郎你很幸运,天底下有才能有志向的人很多,但能像你这样上达天听,能得到机会一展才华的人却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潦倒不得志,沉沦下僚,你千万不要浪费了这运气!” “我明白了!”王文佐点了点头,史书上记载刘仁轨自少家境贫寒,但爱好学习,成年后博通经史,直言敢谏,刚正果决,但又不乏机变。但由于出身微寒,直到六十岁都并不得志,直到白江口一战才名震天下,从此扶摇直上,成为高宗后期时的名臣。但王文佐的穿越让历史发生了一点细微的波折,虽然唐军依旧在百济大破倭人百济联军,但一场风寒和一点巧合把胜利最大的果实掉到了王文佐的头上。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仁轨恐怕是很难凭借这次机会简在帝心了。。 第四十四章品级 第四十五章 童谣 洛阳,金宅。 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烛光映照在纸窗上,留下一个跳动的影子。刘仁轨痛苦的仰起脖子,将药汁倒入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就好像久旱的麦田。_o_m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呀!”刘仁轨放下药杯,目光转向床旁的铜镜,镜子里那个男人苍老而又疲倦,他露出一丝苦笑,命运和女人一样爱俏,似乎触手触手可及的时候,又突然一下子飞走了,落在年轻人的身旁。王文佐确实比自己更适合面见圣上,他体会过这个年轻人的魅力,当你和他相对而坐,侃侃而谈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这个年轻人:有学识、机敏、有礼貌、果决,而自己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公,您怎么又起来了,快躺下,不然医生知道了又要责怪我了!” 婆子推门进来了,她小心的收走药杯,嗔怪着帮助刘仁轨躺回床上,替其将被角折好:“刘公,外头可是数九寒天,您这把年纪可千万不能再受凉了!” “我知道了!”刘仁轨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很老了吗?” “是呀!”婆子笑道:“我听大夫说您都六十多了,比我阿耶还大几岁呢!” “你阿耶?他现在在哪里?”刘仁轨问道。 “我阿耶?他呀!”婆子笑了起来:“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坟头的小树都有碗口粗了!” “是呀!”刘仁轨叹了口气:“我若有中人之寿,坟头上的树只怕已经有小儿合抱粗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刘公您可别这么说!”那婆子一边给旁边的火盆加木炭,一边笑道:“我阿耶是个种田人,风里来雨里去的,能活五十多就不错了。您是朝廷贵人,莫说六十,七十八十也不奇怪呢!” “是吗?”刘仁轨被那婆子的话逗乐了:“那你替我相相面,看看我能活多久!” “那我就试试,说的不对您可别怪我!”那婆子是个快活性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端详了下刘仁轨的容貌,正想说话。外间传来一阵童谣声:“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 “外面这么嘈杂,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诶!”那婆子应了一声,打开窗户向外看了看,回头道:“是个黑袍沙门,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孩子唱的顺口溜!” “你扶我起身,让我看看!”刘仁轨道。 “这怎么行?您这风寒还没好呢?外头风这么大!”那婆子还没说完,刘仁轨便怒喝道:“我死不了,快来扶我!” 那婆子没奈何,取了块毛毯替刘仁轨披上,然后扶着刘仁轨走到窗旁,寒风迎面回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院外的街道尽头有一个黑衣僧人,后面跟着七八个孩童,正又唱又跳,唱的正是方才那段童谣,一转眼就不见了。 “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刘仁轨口中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丝戾气。 —————————————————————————————— 长安,上元节。 对于当时长安人来说,普天之下,哪有一座城市比得上长安?(洛阳人在这一点上有异议),哪一个节日比得上长安的上元节?绝对没有,穷尽你的想象,将你平生以来所见所闻,繁华、绚丽、热闹、辉煌等字眼汇集于一地,也无法形容上元节的长安于万一。 当天清晨,长安郭城的各座城门就重重洞开——启夏门、安化门、金光门、开远门、延平门、春明门、通化门、延兴门、景耀门、光化门、芳林门,尤其是正南面的明德门,这座城门正好处于长安城的中轴线上,有五座城门,进城便是150米宽的朱雀大街,贯穿南北,直通皇城的朱雀门和宫城的承天门,从明德门进城,眼力好的人就能看到地平线上隆起的皇城。从各座城门涌入的人们,身穿各色华丽的。(本章未完!) 第四十五章童谣 衣裳,兴致勃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平日里威严深重的帝国都城此时却成了一个好客殷勤的女主人,张开双臂邀请每一个客人。 而对于长安城的上流社会来说,麟德元年的上元节是一个尤为特殊的日子,过去一年的大唐可谓是喜事连连,东线的百济自不待说,北线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讨平了铁勒反叛,在回纥故地建立了瀚海都护府,辖境约今蒙古国及俄罗斯叶尼塞河上游和贝加尔湖周围地区,红发绿瞳的坚昆等居于贝加尔湖乃至叶尼塞河等部落。唯有西线情况堪忧,新兴强国吐蕃大破吐谷浑,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率领几千帐弃国逃到凉州(今甘肃武威),向唐请求迁徙到内地。唐与吐蕃的缓冲区已经不复存在,东亚两大强国的百年战争一触即发。 但是对于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来说,以上的一切都没有皇城内的一场马球赛重要,帝国的继承者将在这场马球赛中初试啼声,登上政治的舞台。 马球赛的地点位于御苑北面,距离玄武门只有一里多远,球场的四周有石条阶梯看台,有四百步长,一百八十步宽。整座球场几乎是椭圆形的,它的东端几乎是半圆形的,西端却是一条直线切下,在南北两侧各有存放马球用具和饲养马匹的房屋。 “三郎!你有没有发现儿郎们今天特别兴奋?”金仁问笑嘻嘻的指着正在马球场上热身的东宫骑士们。 “好像是的!”王文佐用不那么肯定的口气答道:“也不奇怪,能在天子陛下面前显露身手,这个机会难得的很呢!” “圣驾还没到呢!”金仁问指了指四面的看台:“三郎,你有些方面也未免太迟钝了,难道没发现今天的看台格外艳丽吗?” “艳丽?” 正如金仁问所说的,看台上已经搭起了上百座帷幕,帷幕的四角悬挂着金银珠玉串成的流苏悬坠,寒风吹过,敲金振玉,仿佛天上仙宫飘来的一阙仙乐。不时有服饰华丽的贵妇人出入,远远望去仿佛仙子。。@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天籁小说网 第四十五章童谣 第四十六章 圣驾 “仁寿兄你该不会说的是看台上那些贵妇人吧?” “不是她们还能是谁?”金仁问笑道:“你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难道没有听说过那些关于百骑的传说?能给圣驾开道的“人样子”,一旦被那些仙子们看中了,那可不仅仅是青云直上呀?” “我这些日子都快忙疯了,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王文佐没好气的答道,金仁问口中的“百骑”便是北门禁军中负责给天子当仪仗随从,每出游猎,令持弓矢於御马前射生。这些骑士不但要骑术武艺出色,仪表也有一定的要求,自然成为当时贵妇人的追捧对象,长安城中也有各种不同的传说。东宫六率自然也是羡慕不已,他们这次如此积极,也有在长安的贵妇们面前显露身手的心思。 “那着实有些可惜了!”金仁问笑道:“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出外饮宴,就有好几个“仙子”们拐弯抹角的打听你的消息。” “你没告诉她们我不会在长安久待?”王文佐没好气的问道。 “这不碍事呀!”金仁问笑道:“人家又没想和你长相厮守当结发夫妻,也就是一夕之欢罢了,还管你在长安呆多久!” “一夕之欢?这些贵妇这么开放?” “开放?不错,三郎这个词用得好,我记住了下次和那位公主说!”金仁问笑道:“你想想那些女人们什么都有了,权力、钱、享受,现在还能做什么?和尚她们都喜欢,何况像你这样文武兼资的马上健儿?怎么样,有没有考虑?” “算了!”王文佐稍一犹豫,苦笑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这倒是不错!”金仁问嘉许的点了点头:“你毕竟和那些和尚,健儿不一样,兵部马上就出文了,行军司马,从五品下的官儿,是要考虑***面了!” “这么快?”王文佐吓了一跳:“没过上元节,衙门不是还没办差吗?你怎么知道?” “前天晚上宴席上有兵部侍郎的小舅子,听他说的!”金仁问手指指天:“上头催的紧,估计明天就发文了,恭喜了王司马!不过散官的升迁没有这么快,估计也就给你一个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什么的,过几年才能慢慢跟上来” “这个倒是无妨!也是多亏了仁寿兄的相助!”王文佐赶忙拱手还礼,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够这么顺利的升迁到熊津都督府行军司马这样的要害职务,纵然有天子皇后的首肯,其中金仁问也有出力,否则自己从兵曹参军到行军司马这一大步是不会这么顺利的,至于散官,这个他倒是不在意,反正他也就想着有个官职办事,品级什么的根本不在乎。 “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了!”金仁问摆了摆手:“这场球赛打完,能走就赶快走吧,长安这地方水太深了!” “仁寿兄为何这么说?”王文佐诧异的看了金仁问一眼,自己不想留在长安他是知道的,但这样直接的催促还是第一次,其中必有隐情。 金仁问没有回答王文佐的问题,他站起身来,恭谨的向北面看台当中的方向下拜:“圣驾到了!” 万岁!万岁! 欢呼声一开始是微弱的,稀稀拉拉的,接着就愈来愈响亮、愈来愈整齐,在马球场周围引起了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北面看台那里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两面赤黄色罗伞缓慢的向北面看台最中间的位置移动,那是天子和皇后的仪仗。 李治坐在乘舆上,也许是为了表明自己今天是与民同乐,这次他并没有身着天子正式上朝时的冕服,只是身着赤黄圆领紧袖袍,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他身旁的武皇后小袖窄衣,外加半臂,肩绕披帛,紧身长裙上束至胸,布帛裹头,夫妻二人都是一副即将上马的短打扮,与即将开始的马球比赛倒是颇为相配。@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哪边是东宫一边?”李治饶有兴致的问道。 “正在球场上热身的便是!”当值的。(本章未完!) 第四十六章圣驾 内侍赶忙答道。 “热身?这是什么意思?”李治问道。 “就是先让人马先跑跑,出点汗,免得待会打起来容易受伤!也适应一下场地!” “不错!”李治拊掌笑道:“身子先热了,才不易受伤,热身这个词用得好,北门禁军的人手呢?他们不热身吗?”???.23sk. “两边都各有两刻钟的时间热身,北门禁军的已经热身过了!” “嗯!这样才公平嘛!”李治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是按照什么规矩?” “两边谁先拿下十二筹谁就赢!” “十二个筹?”李治笑了笑:“你去和北门禁军的说一声,太子毕竟是寡人爱子,也要让东宫那边拿几筹!” “奴婢遵旨!”那内侍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旁边的武氏冷哼了一声:“陛下您就觉得北门禁军赢定了?” “呵呵呵!”李治笑道:“寡人当太子时也时常打马球的,北门禁军的马术、马匹、球技都比东宫强得多,若是依照谁先得筹谁就赢的规矩,东宫那边还有侥幸的可能,十二筹的规矩,东宫一点胜算也没有,若是东宫一筹都拿不到,弘儿的颜面也不好看!” “陛下这么偏心,就不怕东宫赢了?” “东宫赢了?这怎么可能?阿武你没有打过马球,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无错更新@”李治笑了起来:“好吧,若是东宫真的赢了,那今后把守玄武门的职责就由北门禁军和东宫六率轮值,北门禁军上半个月,东宫六率下半个月!” 武后冷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快。原来这唐代长安城始建于隋文帝,位于龙首原南坡。其地势北高南低,而宫城又位于整座城市的北部,因此宫城北门的玄武门就是整个宫城乃至整个长安城的制高点。所以李渊建立唐朝之后,就在北门屯扎驻军,不过此时的屯营和其他军队来源差不多,有从龙兵也有各地上番的府兵。而玄武门之变中最激烈的战斗就是发生在这里,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部下曾经猛攻此地,直到李世民派人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首级带来展示给二王部下看,齐王和太子部下方才溃散。。 第四十六章圣驾 第四十七章 开赛 所以李世民登基之后,就将秦王府兵调入北门屯营,并且将其从南衙诸卫专门独立出来,成为天子的直属武力,以确保其忠诚,其后数十年,北门禁军的实力和地位不断增强,愈来愈向天子亲兵的角色转变。而李治居然将如此重要的宫禁锁钥让儿子的东宫染指,这让武氏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寡人也知道这话有些孟浪,不过东宫是赢不了的!”李治笑道。 李治的声音被愈发整齐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站起身来,向前两步,走出锦障,让看台上的观众和即将进行比赛的马球手们看的更清楚,欢呼声变得更加猛烈,给李治一种错觉——自己似乎要被声浪托举起来了。23sk. “陛下,外头风大,小心御体!”随行的太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寡人省得!”李治点了点头,向观众们挥了挥手,退回锦障内,对一旁的内侍道:“可以开始了!”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这是比赛即将开始的信号,看台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看着双方的骑手们穿过门洞,进入场地,然后排成两列横队,面朝北面的看台,举起手中的球杆,向天子和皇后致敬。 “金教御,王三郎,就要开始了!”太子李弘的气息有些急促,稚嫩的脸颊上是激动地红晕,他并没有和父母坐在一起,作为东宫队的主人,他直到比赛前开始前一刻还和他的队员们在一起,直到号角声响起,他回到“教练席”——这是紧挨着球场南侧的一小块空地,距离球场只有两步,球场上的球员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王文佐的叫喊。@精华\/书阁·无错首发~~为了避免被马匹冲撞,王文佐甚至还下令将其搭起了一个一米半高的看台。 “殿下!”王文佐伸手拉了李弘一把:“您不用担心,现在比赛才刚开始!” “我没担心!”李弘笑道:“本王只是有些激动,真可惜不能亲眼看到阿耶惊呆了的样子!” “那您为什么不坐上头去?可能视野还好些!” “那可不一样!”李弘笑道:“坐上头只能看比赛,坐这里不但能看,还能听到沉重的马蹄声,闻到烟尘和战马的汗臭味道,马蹄溅起的泥土扑面而来,球杆相互劈砍,这种乐趣可不是坐在上头能享受到的,更不要说还能看你如何指挥球队,这本王可要好好学学!” “这位太子上辈子估计是个古罗马人!”王文佐心中暗忖,口中道:“其实也没什么难得,您看,北门队已经开始进攻了,应该是直接冲中间,战术很简单,不过他们的马和骑术的确要好很多!” 正如王文佐说的那样,号角声还没有彻底平息,北门禁军的马球手就已经控制了马球——唐代人称其为马鞠,是一个苹果大小的硬木球,涂有彩漆,骑士手持曲棍球状的球杆击打争夺马球。一名骑着橘黄色母马的北门骑士用力将马球往前一扫,然后就策马冲出骑群紧随马球而去, 看台上的话声、喧闹声、哄笑声顿时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骑士们的行列那儿去了。即使是最美丽贤淑的贵妇,此时也禁不住绞紧手帕,咬住嘴唇,为心仪的骑士祈祷,这并非是杞人忧天,马球运动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即便是最优秀的骑士,在这种激烈对抗的运动之中也难保自己不会摔破头、摔断胳膊甚至被倒下的马匹压死,至于扭伤手腕脚踝,被球杆打破头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论是描写,不论是想象,要把观众在注视这场激烈比赛时所经历的紧张情况传达出来都是不可能的。但下面的描述也许能给你一个极微弱的印象:聚集在看台上的观众中间,约莫一千余人左右对这场比赛下了赌注。赌注的数目按照各人的经济情况,从几十贯到上百贯,甚至有安仁坊里的一处宅邸加城外渭河边的一座水力磨坊,后者在关中可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一部分人下注的对象是穿白衣的东宫六率队,另一部分人下注的对象则是穿红衣的北门禁军队。(本章未完!) 第四十七章开赛 。 “还好,打飞了!”李弘挥舞了一下胳膊,吐出一口长气,正如他说的,那名北门骑士用力太猛了,后来他虽然追上了木球,但已经没有射门角度了,木球在距离球门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就偏出了,撞到了围墙上弹了回来。 “北门一方太急了,如果刚才力道小一点,慢一点其实更好!”金仁问点评道。 “仁寿兄说的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不过如果他们进攻有层次感一点,有人拖后接应,接那家伙的回敲球射门的话,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有层次?接回敲球射门?”金仁问拊掌笑道:“若非是亲眼目睹,我还真不信你就没打过几次马球,这应该就是佛经里说的宿慧吧?” 此时东宫一方已经将从围墙上弹回的马球抄截住,王文佐站起身来,高声喊道:“勿急,利用球场的宽度横向拉扯对方的阵型,以迂为直!” 王文佐的叫喊声引来了附近看台上观众们的注意力,几双好奇的美丽眼睛投向这个对着球场大喊大叫的奇怪家伙,难道他刚刚下了一大笔赌注吗?可问题是听他叫喊的内容,也不像是下赌注的样子呀? 东宫队在球场上的表现很快就将观众们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去,控制了球权的骑士并没有如大家预料的那样策马向敌方的球门疾冲,而是将木球向二十余步外的同伴传了过去,不待北门队骑士上前阻截,接住传球的第二名东宫骑士又横向传给另外一侧的同伴,与其同时东宫队的骑士们也迅速散开,形成了一个粗略的三列线阵型。 “东宫队这边是怎么了?怎么不敢向前冲,只是把木球横着敲来敲去呢?”一名观众不解的问道。 “该不会是被北门骑士吓怕了吧?他们的马和骑术可都比北门禁军的差远了!” “力不如人也还罢了,连胆气也不如人,这些家伙真是把太子的脸都丢尽了!”。 第四十七章开赛 第四十八章 扳平 看台上的私语汇成一片嗡嗡声,与刚刚的欢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原来当时马球运动虽然在大唐颇为盛行,但实际上参与者还主要是上流社会和军中(马匹太昂贵了),其战术还是非常原始的,战术和球场位置的概念还没有形成,对战双方还是一拥而上,相互冲击驰骋,胜负凭借个人的骑术和马匹的优劣,像东宫队现在使用的控制球权,通过传球,无球跑位制造空档,寻找机会,防守通过阵型的变化,形成局部数量优势,压缩对方空间,迫使对方失误这些战术理念在当时根本不存在。其结果就是东宫队在球场上的表现在观众们看来就是畏敌怯战,这在众人看来可比输球糟糕多了。 “殿下无需担心!”王文佐安慰道:“只要进一筹,自然这些人的态度就改变了!” “你不用担心,本王还不至于这点底气都没有!”绯红的脸颊出卖了李弘心中的怒气,他用手中的象牙折扇用力敲打着膝盖:“李敬业一开始不也笑话东宫打的是娘们球,后来呢?我记得他那匹青花菊差点没累死!” “不错!”王文佐笑道:“最后几天李振业干脆不骑那匹青花菊了,应该是舍不得!” “哈哈哈!”李弘笑了起来:“对,本王是奇怪他怎么后来不骑那匹马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说话间,球场上东宫队抓住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中路骑士突然传给左边路队友,左边路敲给后插上的左后卫,凭借早已提速的坐骑,那名左后卫骑士一路狂奔五十多步,冲破数骑的堵截,然后斜传给后插上的中路东宫骑士,在距离球门还有十二三步的地方完成了第一次射门,只可惜还是打飞了,木球远远的向球场斜角飞去,看台上顿时发出一片叹息声。 “不要急,打的好,先退回防守,保持阵型!”王文佐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东宫骑士喊道:“对,慕容鹉你空挥两下球杆,方才就是握杆太紧了!”金仁问就老道多了,对刚刚打飞的那名骑士喊道。 “遵命,金教御!” ———————————— “想不到东宫这边打的还不错!至少场面上还是有攻有守,嗯,弘儿还是能得人用人呀!” 北面看台赤黄色罗伞下,李治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可能是所有观众中对于比赛结果最不在乎一个了,首先他没有参与赌局,其次比赛的双方一方是自己亲儿子的球队,另一方则是自己的护卫亲兵,谁赢他都可以接受,如果东宫一方能够在场面上打得不错,他就更高兴了。 “那陛下觉得最后谁能赢?”武氏问道。m.23sk. “那还用说?”李治笑了起来:“这么说吧,东宫这边只要能得两筹、三筹,那就很不错了,北门禁军的马好,骑术也更好,越打到后来优势越大的!” 兴许是被刚刚东宫的进攻吓了一跳,北门骑士这边争夺到球权之后并没有贸然猛攻,而是在球场中央踯躅了两圈,这也引起了看台上的一片嘘声,这些贵人贵妇们在上元节冒着寒风坐在看台上可不是为了看骑马漫步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北门骑士这边很快就发起了新的冲击。 “北门禁军的骑术的确要好不少!”王文佐感慨道。 “那是,这里头基本都是给天子仪仗当先导、护卫的,骑术自然顶挑的!”金仁问道:“不过这些家伙遇上三郎你这个怪胎也算是倒了霉!” “为何这么说?”太子李弘问道。 “别人打马球防守是抢球,最多是撞马、打人!三郎你打马球是把持球的骑手往两边赶,北门骑士只知道闷着头往前冲,可越往前冲就地方就越狭窄,七八骑围过去,再有本事也冲不出来的。” “马球毕竟不是打仗,不是闷着头往前冲就赢的!”王文佐笑了笑:“不过北门禁军的实力着实不错,这场球打下来至少也能拿两三筹的!” “这就要看运气了!”金仁问。(本章未完!) 第四十八章扳平 道:“如果头两刻钟能得筹还好,如果一开始打不开局面,越到后来马力越差,要想得筹就更难了!” 似乎是听到了金仁问的谶语,一名北门骑士竟然从冲破数层东宫骑士的阻截,斜刺里挥杆将球击入网中,得了一筹。看台上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声,北门禁军先拔头筹。 “那厮竟然冲破四五骑围堵,还能在这么小的角度打进!”王文佐摇了摇头:“不要紧,先进一筹,比赛才真正开始!”他大声向球场的东宫骑士们打气道。 “说得好!”太子李弘低声道:“可惜本王不能像三郎这样大声替将士们鼓气!” “这倒也无妨!”金仁问笑道:“您能坐在这个地方,就已经是最大的鼓气了!” 依照规则,得一筹之后,须得将球权交换给另外一方。于是这一轮轮到东宫骑士发起进攻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筹的缘故,北门骑士那边士气大振,球还在距离东宫球门不远处,他们就快开始上前抢截,显然是想夺回球权,一鼓作气打垮对手。而东宫骑士这边依旧是如比赛刚开始的那样,受到逼抢的骑士便将马球传给附近的同伴,一时间观众们只看到球场上骑影飞驰,烟尘漫天,马背上北门骑士的英姿更是引得观战的贵妇们眼睛发亮,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东宫骑士们几乎都是在原地打转,消耗的马力要远远少于对手。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北门骑士的逼抢变得缓慢起来,他们的坐骑打着响鼻,浸透了汗水的鬃毛黏在皮肤上,一团团的,也没有一开始的神气了。这时东宫队突然故伎重演,他们先将木球传给中路的一名骑士,对手上抢稍慢,他便将球传给左翼高速上冲的同伴,然后又是狂奔、回敲、射门——这一次东宫队这一边没有浪费机会,木球直飞网窝,东宫队也取得一筹。 “好,好!”李治猛拍了一下膝盖,作为一个内行,他此时也看出门道来了:“寡人还真是小看弘儿了,东宫这边虽然骑术和马匹都比不过北门禁军,可打法却大不一样,这么看来这场比赛的结果还真是胜负未卜呀!”。@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四十八章扳平 第四十九章 平局 “陛下还记得方才说的话吗?”武皇后笑道:“若是东宫这边赢了,那今后值守玄武门的差使就由北门禁军和东宫六率轮值,两军各半个月!” “哦,哦,这件事情呀!”李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强笑道:“阿武,现在谈这个还太早嘛!” 武皇后没有说话,头偏了过去,冷笑了一声。李治叹了口气,眉宇间现出一丝忧虑。 东宫骑士取得一筹让看台的观众发出一片欢呼声,除去那些下注的赌客们,其他观众也开始被马球比赛本身的精彩所吸引。获得球权的北门骑士开始发起猛攻,但相比起比赛刚开始的速度和节奏,明显有所下降,而东宫骑士一方则依旧严守区域防守纪律,将对手的持球人尽可能往两边赶,然后伺机截断对方的传球。东宫一方的防守策略很快得到了回报,被驱赶到球场右侧的持球北门骑士在屡试不爽之后,不得已把木球回敲给身后的队友,正好被一名东宫骑士截了个正着。抄截到木球的东宫骑士迅速传球,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东宫这边就三传两倒,把球传递到了最前面那名东宫骑士,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快马疾鞭。挥杆推射,木球入网,现在领先的可是东宫队了。 观众们的欢呼声更加响亮了,接着开始评论起刚刚取筹的东宫骑士是多么出色,那些下注在东宫队身上的人们更是得意的夸耀自己的眼力,马球场上发出哄响声。 球权被重新交还给北门禁军一边,球场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先志满得意的他们开始意识到胜利似乎并非唾手可得,只不过他们不明白的是,明明对手无论骑术还是马匹都乏善可称,偏偏还能领先。 “大伙儿加把劲,一定要赢下这局,咱们可是北门禁军!”一名北门骑士大声道:“俺爷爷当初跟着先帝爷在浅水原破薛仁杲、介州破宋金刚,在邙山破王世充、虎牢破窦建德,可从来没输过。无错更新@今日又怎么能输给一群来长安上番的小子?” “不错,我等乃是天子的前驱,若是输给东宫那群人,今后还有何颜面为天子仪仗!”旁边一人大声应道:“今日哪怕是死在这里,也决不能输!” 接下来的比赛变得愈发激烈了,北门骑士们与其说是在进行马球比赛,还不如说是在进行战斗,他们策马冲击,挥舞球杖,似乎手中紧握的不是球杖,而是百炼钢刀,不断有人跌落马来,但落马之人只要还能动弹的,也飞快爬上马,继续较量。双方的得筹交替上升,而受伤的人数也在不断上升。当再此有人落马摔断胳膊,被痛苦的抬出场外时,太子李弘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高声道:“且住,且住!停止比赛,停止比赛!” “殿下,您这是——”金仁问惊讶的问道。 “本王要去面见陛下,请求停止比赛!”他也不多话,便快步向北面看台赤黄罗伞疾行而去,进了锦障他便向李治下拜道:“阿耶,孩儿恳请停止比赛!” “停止比赛,这是为何?”李治诧异的问道。 “马球赛打到此时,已经有多人受伤,北门禁军、东宫六率都是大唐将士,孩儿不欲为一己之喜乐,却让大唐壮士无必要之伤害!所以恳请阿耶比赛到此为止!” “哦!”李治本来还担心若是东宫队赢球了就得把玄武门改成轮流屯守,会带来无穷之后患,此时见李弘要求停止比赛,心中大喜:“你有此仁心最好,寡人又怎么会不成人之美,来人,比赛就此停止,将太子之仁心昭告天下,两边将士皆赐绢帛十匹,谷五石,受伤者加倍!” “奴婢遵旨!” 随着号角声响起,球场上的喧闹平息了下来,接着就传来宣旨寺人清亮的声音,随即无论是看台还是球场上都传来阵阵“万岁”声。 “三郎,你觉得继续打下去,谁赢谁输?”金仁问笑道。 “谁赢谁输又不重要,只要太子赢了就行!”王文佐。(本章未完!) 第四十九章平局 笑道。 “哦,想不到三郎对于太子寄望如此之深呀!”金仁问笑道。 “废话,只要不是武则天谁登基我都支持,那女人可是搞过匦检(即制度化的鼓励告密)制度的,就算我清白无辜,也难免会被人告密,落到周兴和来俊臣手里也是死路一条!”王文佐腹诽道,口中却说:“太子乃国之储君,身为臣子自然会寄望深重!” “这倒也不错,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总算是了结了,没有几百几千人因此丧命,也算的上是一桩幸事了!”金仁问的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一关怎么过去! ———————————————————————— 长安,群贤坊。 从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向南走,第三个岔路口两侧便是著名的东西两市,长安本地人还是喜欢用前朝的称呼,叫东市为都会,叫西市为利人。@精华\/书阁*首发更新~~东市东接道政坊和常乐坊,西连平康坊和宣阳坊,南依安邑坊,北靠依胜业坊和兴庆宫。西市东邻延寿坊和功德坊,西通群贤坊和怀德坊,南挽怀远坊,北接醴泉坊。每天正午时分,官府便击鼓三百声,商贾宾客们便入市交易,天黑前七刻,官府便击钲三百声,众人便离开市场,停止交易。???.23sk. 但有光也有影,长安城中既然有既然有官府监管的东西两市里进行的正当买卖,自然也有隐藏在灰色地带的地下买卖。就在距离西市只有一街之隔的群贤坊西墙外那条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每天黄昏后就会出现不少各种各样的人们,他们倚靠着墙,裹着披风,遮挡着自己的面容,相互投以警惕的视线,用暗语交谈,买或者卖,即便是最大胆的武侯和不良人(唐代的警察和辅警),也不敢随意插手这里的事情,以免遭遇杀身之祸。。 第四十九章平局 第五十章 方相肆 当然,在街面上进行的买卖都是些小买卖,数额更大,或者不欲为人所知的买卖是在街道尽头的一处小酒馆里进行的,这小洒馆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晚间尤其是她的主要营业时间,酒馆用所在的坊市起名为“群贤馆”,不过大多数混迹于灰色地带的人们更喜欢用“方相肆”来称呼这里,方相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传说中死者下葬之时,方相就会出现在墓坑旁驱赶侵扰死者的孤魂野鬼。 这家小酒肆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与他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在洒馆西侧数百步外一片小小的给穷人埋葬的墓地,有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肆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金光门才止的荒地。佣仆、无人收管的外乡人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野狗和乌鸦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很难让人想象这里距离堂皇庄严的皇宫只隔着几个街坊。 酒肆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方相的招牌,传说中方相身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是一位凶神,而某位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又替其增添了几分丑陋。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凶神,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但无论如何,这—点幽暗的灯光已足为够唤起客人们的注意力,把他们吸引到酒肆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炭火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各种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特色菜羊血肠和永不变换的杂烩丸子;杂烩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房的老板娘兼女掌柜安五娘。 炉灶的一边,在一个不大的开着的壁龛里,放着一尊小小的用木雕菩萨像,当时的长安人经常供奉来保佑家宅。为了供奉这位尊敬的神灵,那儿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炉灶旁边放着一张污秽不堪的小桌子和一只红漆小凳子。这张凳子是安五娘有余暇时坐的。 沿着墙壁,不论是左面和右面,炉灶前面也一样,放着好几张吃饭用的旧饭桌。桌子的周围是粗糙不堪的条凳和跛脚的小方凳。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黑陶挂灯,灯里面放着四根灯草。灯光连同正在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把笼罩这个地窖的黑暗驱逐出去。 在那道作为酒肆入口的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又开了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是另一个比较小、也比较干净些的房间。墙角上点着一盏里面只有一根灯草的油灯,幽幽地照着这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够看到一部分地板和两张餐桌,那儿算是这家酒肆的贵客间。 大唐高宗大圣大弘孝皇帝麟德元年,上元节,戊时点后一刻钟左右光景,方相酒肆里的客人特别拥挤。喧哗和吵闹不仅充满了整所洒店,而且响彻了整条巷子。无错更新@安五娘跟她那个面颊有刺青的吐谷浑女奴正在忙碌地张罗一切,竭力去满足那些同时从四面八方闹嚷嚷地向她们提出要求的饥饿的顾客。 安舞娘是一个高挑结实,脸颊红润、但在深栗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在年青的时候本是一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那张端正的脸却被左脸颊上一道伤痕弄得非常难看。没有人知道她脸上的伤疤的由来,只能从她的发色和姓氏中猜测她的祖上应该是胡人。不过这条街上的人们并不在意这些,她那殷勤的态度和快活的性情还是吸引了许多顾客,尤其是其高超的烹调手段,更是得到了众人一致陈赞。m.23sk. 到方相酒肆来的都是下等人:木匠、陶工。(本章未完!) 第五十章方相肆 、铁匠、染坊匠人,以及一些无可救药的酒徒——掘墓人、杂耍艺人、戏子、伤残老兵、假装残废的乞丐、长安恶少年以及娼妓。但安五娘对客人并不苛求,而且不去过问他们的一切细节,因为这儿并不是勋贵、士大夫和五陵少年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宽宏大量的安五娘的眼中看来,既然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对贵人和穷人都一样,既然有人为了贵人开设酒楼和旅馆,那么穷人也就应当有他们自己的酒肆;除此之外,安五娘还非常确定:从某个杀人犯或者骗子衣袋里拿出来的贞观通宝、大业通宝,跟住在紧挨着皇宫的太平坊、光禄坊的贵人或者五陵少年拿出来的钱是丝毫没有差别的。 “安五娘,真见鬼,你还不把那该死的杂烩丸子搬来吗?”一个脸上与胸前满是疤痕的年老兵喊道。 “我敢打赌,那杂烩丸子的肉是陈七替她从金光门那片荒地上拿来的,那是还没有给乌鸦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这就那些恶鬼才吃的杂烩丸子的原料!”坐在老兵身边的一个乞丐喊道。 众人对这假装残废的乞丐的恶毒玩笑,发出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但是看坟人陈七,一个鼻头通红,神情冷漠的结实的矮胖子。对乞丐的玩笑显得很不高兴,因此他冷笑大声说:“安五娘,听我这个老实人说:当你替这个污秽的胡九(这就是那个乞丐的名字)做杂烩丸子的时侯,你就把他用线缚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伤口的那块臭肉一起放进去吧。其实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只是欺骗那些老实的好心人多施舍一些钱给他罢了。” 跟着这一反驳又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混账东西,你胆敢取笑我,夜里走路小心点,小心被人从背后敲破脑袋,丢到坟地里,大伙儿就再也看不到你这臭洒鬼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五十章方相肆 第五十一章 恶少年 “这就用不着你替***心了!”陈七从条凳上站起身来,卷起衣袖:“还是让我帮你个忙,把你身上那层皮捅破几个洞,这样你也用不着在胸口挂肉来骗人了。” 两人相互叫骂,眼看就要动手起来,却被旁人扯开了。这时安五娘和她的吐谷浑女奴端来了两大盆装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杂烩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里人数最多的两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扑了上去。 吵闹顿时停止了。那些首先抢到食物的幸运儿,顿时精神百倍地吞咽起杂烩丸子来,即便是那个乞丐,也不得不承认安五娘的烹调手段的确非常高明。那时候,邻近几张桌子旁的客人则在谈论着眼前的新闻——关于宫城里刚刚举行完毕的马球赛。他们自然没有资格去宫城里亲眼观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借机赌一把,并大声描述想象中的盛况,这让当中的其他人惊叹不止。大家都同声赞扬,把北门禁军和东宫六率骑士们的骑术和勇气捧上了天。 安五娘匆忙地前前后后走动着,把灌肠送到每一张桌子上去。方相肆酒店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静寂。 第一个打破静寂的人是那个满脸伤疤的老兵。 “俺追随先帝参加过柏壁和浅水原之战!”他大声说。“不错,我的身上被人家开了好些洞,然后又愈合了起来,但是我好歹保住了这张皮。这么说吧,如果先帝在世的时候,肯定也会将那些在球场上驰骋的好男儿留在身边的,哎,这些都是将种呀!”???.23sk. “是呀!不过东宫六率那些吴儿、山东人居然能和北门骑士们打成平手,着实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漂亮小伙子喊道,他的双颊直到颈部都有刺青,一条腿踏在条凳上,怀中抱着一柄短刀,腰间挂着小弩,满脸的桀骜不驯,一副恶少年的打扮,从言谈上他显然对由关东上番士卒组成的东宫六率能打平主要是长安本地人组成的北门禁军有些不满。 “啊,小乙你这就不知道了?东宫殿下可是许下了重赏!”邻桌一个冼足汉子笑道。“我听说过了,这次东宫那些骑士太子殿下每人赏赐绢五十匹,钱百贯!” “什么,绢二十匹,钱百贯?如此厚赏?”那恶少年叹道:“那些家伙还真幸运,要是我也能为东宫殿下效力就好了!” “这些算得了什么!”一个坐在炉火旁桌子的汉子抬起头来:“东宫殿下赏赐最重的可不是这些人!” “是谁?赏赐了多少?” “是个山东人,绢百匹,黄金百两,还有安兴坊的一处宅邸!”那汉子稍微停顿了一下:“除此之外还有东宫兵法教御一位,随侍东宫殿下!不过那山东人拒绝了,” 屋内陡然静了下来,绢百匹黄金百两固然好,可和安兴坊的宅邸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了,而前两者加起来也及不上能够随侍太子殿下,当兵法教御了,天底下会有人拒绝这些吗? “这都是你胡编乱造的吧?”恶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绢百匹、黄金百两,安兴坊的宅邸,东宫的兵法教御他都不要,你说说那个人是谁?我去找人问问?” “我是这里的熟客,过些日子便要来一次。@*~~家里主人是西市的王屠户,每日里要给宫里送肉的!这些都是宫人们和我说的,是真是假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若是假的你来找我便是!” 那恶少年看了看那汉子,果然觉得面容有些熟悉,显然自己以前应该也见过,心里便信了几分,叹道:“若那百两黄金是我的就好了,我可以用这些黄金的做多少事情呀呀!” “哈哈哈哈!”一旁的乞丐笑了起来:“难道这里有人不是这样吗?小乙,谁有了那么多黄金,都会好好享用的!” “挥霍钱财是容易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使用钱财做大事的。”那恶少年冷笑道。 “有啥不会?无非是酒、肉还有女人罢了!”那乞丐笑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花样不成?。 ” “洒?肉?女人?”恶少年冷笑道:“算了,和你这种狗一般的东西说这些,也是我伍小乙犯蠢了!” 那乞丐闻言大怒,跳起身来:“伍小乙,你整日里掘冢铸币,触犯法禁,早晚让官府抓了去斩首示众!” 恶少年脸色微变,冷笑道:“那又如何,总比你堂堂七尺男儿却在市面上持钵乞食要强百倍。”说罢他拔出短刀,走到那乞丐面前,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杀那乞丐时,伍小乙却将两指夹住刀尖,将刀柄递了过去:“我方才出言辱你?胡九,你若是真汉子,便拿这刀杀了我!” 那乞丐伸手握住刀柄,恶少年放开右手,撩开头发露出自己的脖子,冷笑道:“有种就往这里砍!” 那乞丐看了看手中钢刀,又看了看那恶少年的满是刺青的脖子,脸色大变,身体剧烈颤抖却不敢砍。 “没种的东西!”恶少年冷笑一声,劈手将刀夺了回来:“小爷今晚还有事,不想杀人脏了手,快滚!” 那乞丐脸色忽青忽红,只觉得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好似乱箭一般,猛地一顿足,大吼一声冲出门外。店内众人传来一片哄笑声,伍小乙冷笑一声,回到自己的桌旁吃喝起来。 “这杀千刀的胡九,又没有付账便跑了!”安五娘跑了过来,顿足骂道。 “无妨五娘,这厮的账我付了!”恶少年从怀中摸出一把肉好来,拍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这些五娘且收下,我待会还有个朋友要来,你替我在里头安排一下,莫要让人打扰!” “好说,好说!”安五娘闻言大喜,赶忙将钱收下:“小乙,妾身就知道你这般做派,不是寻常人。@*~~你放心,一切有我。地窖里还有两罐好酒,是贞观十七年便放下的,要不要开一罐?” “下次吧,我们有事情要商量,你取些酸浆来便是!”恶少年道。。 第五十二章 刘为礼 “好!”安五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回到灶台旁去了。这是旁边那个守墓人道:“小乙,胡九那厮方才被你坏了面子,怀恨在心。他虽然不敢当面杀你,但肯定会想办法报复你,你要小心!” “多谢陈七哥,我省得!” 谢过了守墓人,恶少年继续吃喝起来,店里也渐渐恢复了喧闹,不断有新客人进来,也有酒饱饭足的人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人留意的话,就会发现每当门帘被掀开,伍小乙就会抬起头向门口瞥一眼,似乎在等某位要紧客人。 突然,酒店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为首那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变成花白,但反倒给他那张英俊的脸更增添了几分魅力。 “啊,刘五郎!” “为礼兄,多日不见!” “近来安好,刘五郎!”洒肆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出了声音。 刘为礼是一个斗鸡坊老板,这在长安可是上至天子、下至游民都喜爱无比的娱乐。他父亲时便是关中人,是有名的游侠,隋末高祖皇帝从太原起兵,他父亲便召集了数百名恶少年追随平阳公主,屡建战功,有柱国的散官,定居在长安城内。 虽然已经算是勋贵子弟,但可能是受家族的影响,他仍然喜欢在游侠、恶少年中间厮混。他长安城内那些下等客栈、赌场、斗鸡坊、酒肆的常客,总是在这些地方闹哄哄地寻欢作乐。23sk. 据说,尽管刘为礼以自己出身于游侠并以他跟游侠恶少们的亲密关系而骄傲,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从中捞取各种好处赚钱:玄武门之变前,他爹就曾经受长孙无忌暗托,募集了不少长安恶少年,当李世民、尉迟敬德带着秦王府兵在玄武门杀弟弑兄,逼迫老父让位的时候,刘为礼就跟着他爹在长孙皇后的激励下守卫秦王府,与太子、齐王府兵死战,其中后来有功封爵之人便有百余人。 刘为礼他爹死后,他就继承了这方面的声望和关系,据说,愿意听从他号令的恶少游侠足有三四千人。他可以为了某次生意上的冲突、某个官府外包的工程,向长安、万年两县的县官恫吓,或者是直接对某件事进行干涉,有时候替人大打出手,干掉其竞争对手。大家都相信,刘五郎因为跟游侠恶少们混在一起,捞到了不少油水。 但无论如何,刘为礼总算是游侠恶少们的朋友和保护人,在方相馆这种底层社会的地方还是很受欢迎的。因此当他走进了酒肆的时候,立刻引来了众人的欢呼声。 伍小乙是极少数没有向刘为礼打招呼的人,他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刘为礼向里间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可把我可渴坏了,替北门禁军的兄弟们叫好助威,嗓子都冒烟了!”刘为礼宏亮的嗓门响彻整个酒肆,他亲昵的拍了一下安五娘的屁股:“五娘,给我拿瓶柳林酒来,要陈的,别掺水!” “菩萨啊!”安五娘一面将裹着面粉的兔肉放入油锅,一面叫道:“他还要预先警告我:“陈的!”我早已准备了最好的酒!……连想也想不到的!——贞观十七年的陈酒,已经存放了三十年了!往这儿来,往这儿来。我已经让人把你们的晚饭摆在这儿了。请吧,请吧,五娘要用最好的烤肉款待你:这样的兔肉连宫里都吃不到的!” “贞观十七年?”站在刘为礼身后的那个男人突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刘为礼问道。 “你忘了吗?先帝废太子就是这一年!” “哦?”刘为礼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还真是那一年,真巧呀!” “不错,确实很巧!”那汉子叹了口气:“我有些饿了,外头人多,我们进去吧!” 刘为礼点了点头,进了里间,安五娘就拿来了一个双耳酒瓶。她揭掉了上面的封签,将封签递给刘为礼。接着,安五娘把一部分洒倒在一只陶酒。 樽里,在每个客人面前放好了酒杯。接着,她又在洒樽中间放了一个酒构子,这是用来把酒舀到洒杯里去的。 接下来,刘为礼和他的朋友开始品尝她烧的烤兔肉的滋味,而且也可以鉴定一下柳林酒究竟是多少年的陈酒了。虽然,那罐柳林酒并不完全符合瓶封签上写的加封日期,但无论如何酒味相当醇厚,而且可以说是很不错的醇酒。 “人来了吗?”那汉子放下洒杯问道。 “已经在外头了,我让他进来!”刘为礼道,说罢他起身走到门旁,撩起门帘使了个眼色,然后回到桌旁,片刻后就从外间进来一人,正是伍小乙。 “见过刘公!”伍小乙拱手为礼。 “坐下说话!”刘为礼指了指伍小乙:“这就是伍小乙,无论胆气、武艺,在这一辈长安恶少年中是最出挑的。” “哦?”那汉子饶有兴致上下打量了一下伍小乙:“在下刘七,河北人,想在长安做一桩大事,却苦无人手。为礼兄方才说小乙哥的本事,可否显露一二?” 伍小乙看了看左右,随手拿起门旁一根挑门帘的竹枝,用力将其末端插入地板的缝隙,道:“失礼了!”只见刀光一闪,那竹枝便断作数截,落在地上。 “一、二、三、四、五!好身手,好刀法!”刘七拊掌赞道:“某家在河北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快捷的身手!” “小乙乃是曹将军的高足,不光刀法出众,还射得一手好弩!”刘为礼指了指伍小乙腰间的小弩:“五十步内,毫厘之间,便能取人性命!” “哦?我看这弩也不甚大,能射五十步?”刘七问道。 “弩不在大小,而在强弱!”伍小乙道:“此弩是以牦牛角、牛筋、茶杆竹高手匠人叠片而成,五十步内可透皮甲。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说罢他便解下腰间小弩,递了过去。刘七伸手接过,尝试想要张弩,却发现弩弦似铁,手上发力弩臂却只有微微弯曲,伍小乙取回小弩,一手握住弩柄,另外一只手腕下的铁钩扣住弩弦,腰部发力将弩上了弦,箭槽放入短矢。。 第五十三章 大阴谋 “刘公,外间树上那只乌鸦你看到了吗?便以那鸟为靶的!” 刘七向外间看去,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到一棵老槐,至于树上有啥根本看不清,只得苦笑道:“也好,且看小乙妙手!” 伍小乙也不瞄准,随意向树梢方向射了一箭,刘为礼从外间叫来一人,吩咐了两句,片刻后那人回来,手中提着一只死乌鸦,身上插着一只短矢,正是方才小乙射出的。 “小乙果然好射术!”刘七拊掌赞道。 “这又算的什么,老师的本事我不过习得三四分罢了!” “曹将军剑术的名声,我在河北也曾听说过,想不到还射的一手好弩!”刘七笑道:“令师门下像小乙哥这般身手的,还有几人?” “至少还有七人!”伍小乙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不过我已经被老师逐出师门,说来已经没有瓜葛了!” “哦?那是为何?”刘七不解的问道。 “我老师是个老实人,将我从街上捡来,又传我武艺,将我养大!”伍小乙道:“他宁可把自己一身本事用在平康坊给贵人们游宴取乐,也不敢用在自己身上。我十六岁那年有人欺辱老师,我当街杀了那厮全家,所以就被老师逐出师门了!” “原来如此!”刘七点了点头:“人各有志,这也不能说谁对谁错。不过小乙哥这等志气胆魄,着实让人钦佩!” “不敢!”伍小乙道:“敢问刘兄要做的什么大事,需要在下出力?” “无他,只不过想要借小乙哥这双手取一人性命!”刘七笑道:“不知小乙哥是否愿意出手!” “取人性命,这倒是简单!”伍小乙笑了起来:“我便是做这个营生的,只是价钱可不便宜?” “价钱好说!”刘七看了一旁的刘为礼一眼,刘为礼从袖中取出一只口袋丢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伍小乙看了刘七一眼,伸手解开口袋,里面装满了黄金所铸的开元通宝。 “这些是订金!占三成!事成之后付剩下的七成!”刘七笑道。 “你要杀谁?” “武皇后!” “武皇后!”饶是伍小乙胆大如斗,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着钱袋的右手一颤,黄金通宝顿时洒了满桌。 ———————————————————————————— 两日后,金府。 “恭喜王郎君超迁为行军司马!”定惠、黑齿常之、伊吉连博德齐声道。 “免礼,免礼!”尽管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看到兵部发出的官印和告身,王文佐还是笑的合不拢嘴,都护府之行军司马,距离都护的绯色官袍也是毫厘之间,即便是在长安,也算的上一个角色了,短短几年时间,从统领十二人的小火长爬到这一步,绝对是坐火箭升上来的了。 “听说您还有抚慰倭国的差使,不知是真是假?”定惠小心的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对面前三人王文佐也懒得隐瞒,反正也就是几天的事情了,这几人早晚也都会知道:“白江口之战后,大唐与倭国总要有个了结,还有扶余丰璋兄弟,他们两个不死,百济这边也不得安枕。天子已经委我以全权,抚慰倭国之事,你们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末将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黑齿常之第一个表了态,跪伏在地。 “好,好!”王文佐伸手将黑齿常之扶起:“得常之一人,胜过千人,他日定与汝共富贵!” “郎君可否向我等保证并无并吞大和之意?”伊吉连博德问道,他看了一眼定惠:“在下实在无法向父母之邦张弓!定惠,你呢?” “贫僧也想请王司马说说打算!” “也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伊吉连博德你想我向你保证,可惜我只是大唐的臣子,受王命行事,所以并无能力向你保证大。 唐未来的行止。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至少到现在为止,大唐并无向倭国用兵的打算!” “那就好!”伊吉连博德松了口气。_o_m “我也不瞒你,依照我的打算,对倭国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倭国必须交出扶余丰璋兄弟二人以及随他们逃到倭国的部众;第二、必须交出舍利子;第三、中大兄皇子至少要退位隐居!” “中大兄皇子必须隐居?这件事情能不能商量一下!” 对于王文佐的第一个和第二个要求,伊吉连博德和定惠早有了心理准备:扶余丰璋兄弟是叛军之首,又是扶余王室的直系后裔,随他们逃到倭国的还有一万多人,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唐和倭国的和议就无从谈起;舍利子本为百济之物,唐国向倭国索要也是应有之义。只有中大兄皇子是倭国现在实际上的掌权者,王文佐要求其退位隐居未免有些太霸道了。 “此事出自万岁金口,金口一开,绝无改变之理!”王文佐笑道:“归根结底,当初倭国出兵半岛,主持之人就是那位中大兄皇子,只退位隐居已经是极为宽大的了!他若是毫发无损,何以警示后人?天子会想这会不会是缓兵之计,待蓄养国力,再度派兵渡海远征呢?” 听王文佐这番诛心之论,定惠与伊吉连博德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正如他说的,当初出兵的罪魁祸首就是中大兄皇子,如果他毫发无损,那又怎么证明倭国议和的诚意呢?如果唐国觉得倭国没有诚意,那乘着倭人新败之余,出兵征讨将其连根拔起便是唯一的选择了。 “二位不用担心,不过是隐居而已,我想大和国应该还有别的皇位继承者吧?”黑齿常之出言劝说道。 “有,不过如中大兄皇子这般人物的却没有!”伊吉连博德苦笑道。 “敢出兵与大唐交手,确实是难得的人物!”王文佐笑道:“只是这等人物对于小国来说未必是福呀!” “郎君说的不错!”定惠赶忙接过好友的话茬:“那我等需要做些什么呢?” “我们还要在长安呆上些时日,估计要过了千秋节才能走!”王文佐笑道:“定惠禅师,伊吉连博德,我记得你们两人当初是出使长安的,使团应该不止你们两个吧?”。 第五十四章 真实的历史1 “不错,其他人都被扣留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定惠道。 “那好,那你们就去探访一下旧友,把眼下的形势和他们说一下,若是有愿意为我效力的便告诉我!” “您可以帮他们出来?”定惠又惊又喜。 “不错!” “那太好了!”伊吉连博德也是满脸喜色:“这种事越快越好,那我们待会就去!” “王司马!”定惠和伊吉连博德刚出门,黑齿常之便道:“人心难测,倭人使团中什么人都有,他们这一去,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使团的人都放出来呢?” “嗯,仗已经打完了,既然要和议,那大唐也应该表现出一点诚意,他们本来就是使者,放出来也是应有之义!”王文佐笑道:“一个顺水人情,为何不做?” “这倒也是,下属愚钝,倒是没有想到!” “无妨,常之你是忠直之人,非定惠他们两个能比的,我心里清楚!”王文佐拍了拍黑齿常之的肩膀:“我岂不知倭人狡诈多变,我不过是权且用之,你无需担心!” “属下明白了!” 王文佐当然知道定惠与伊吉连博德为自己效力多半是为形势所迫,让他们去见使团旧友,多半就会借机将其全部释放,但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白江口之战后,倭国与唐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获胜的大唐由于高句丽和新罗的存在,并无乘胜追击,直捣巢穴的打算,希望能够尽快结束敌对状态;而失败一方的倭国,即担心唐军的报复性入侵,又有战争失败引发的内部各种矛盾,不知当是战是和。 在历史上,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按照日本史书《善邻国宝记》的记载:“天智天皇三(664)年四月,大唐客来朝。大使朝散大夫上柱国郭务悰等卅人、百济佐平祢军等百余人到对马岛。遣大山中采女造信侣、僧智弁等来,唤客于别馆。于是智弁问曰:‘有表书并献物以不?’使人答曰:‘有将军牒书一函并献物。’乃授牒书一函于智弁等而奉上,但献物检看而不将也。” 文中的天智天皇就是中大兄皇子,当时他还没有登基,唐国使节郭务悰(朝散大夫是散官,上柱国是勋官)与同行的百济人祢军(佐平是百济官位)的到来让中大兄皇子错愕不已,就派出采女造信侣(大山中是冠位,日本冠位二十六阶”中的第14等,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从五位下官位,可谓与大唐正使郭务悰品阶相当)、僧人智弁两人前去询问,僧人智弁从郭务悰处得知,这批使者代表的并非大唐皇帝高宗,所携只有“将军”的牒书一函和献物(这里的将军应该就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刘仁愿),便取牒书转呈大和朝廷,而对于献物只作验看而没有受取。倭人的态度十分谨慎,因为他们实在不能猜透郭务悰的真实来意,也一时决定不了该如何应对唐使。….刘仁愿派出使者的目的大概有一下几点:第一、打探列岛政治军事动向。“白江口之役”后有大批百济复国军残余骨干力量随倭军逃往列岛,他们也能预见到这些流亡者在短时间内一定狼心不改,时刻寻找机会与潜伏在百济本土内的同谋者们联合起来反扑。因而,镇守将领们派遣具有相当地位和工作经验的唐人郭务悰以及在前百济地位较高的祢军一道出使列岛,是希望倭人能够以较高规格接待他们,让他们能够进入倭国,从而方便更多地了解百济复国军流亡分子的动向以及倭国内部的状况、对外态度和可能采取的军事举措。 第二,刘仁愿等以自己的名义向敌对的倭国遣使无疑带有挑衅性,甚至是有意降低倭国的外交地位。之前,倭国已经派出过几批遣唐使,至此时仍有不少留学生和学问僧在中土生活着,而隋唐两朝也都由皇帝亲自下旨出使过倭国,早就建立了一种国与国间宗主与藩属的不平等外交关系。而刘仁愿等人不过是大唐在百济的军政长官,充其量只是地方官员或派出的军事统帅,并不能代表中央政府,更不能代表皇帝。他们向倭国下达牒书显然是想建立一种大唐地方政府与倭国间的准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国与国之间应该存在的,如果倭国接受了这种规格就等于承认本国将接受大唐百济都护府的节制,从而失去了直接与大唐皇帝交涉的资格。这对刚刚战败的倭国上下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第三,郭务悰等人的来访也具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虽然刘仁愿等通过这次遣使试图降低倭国外交地位,但同时献物并致牒书也是一种尝试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双方问题的表示。刘仁愿牒书中的言辞应当是比较适中的,否则必然会激怒倭国而留下某些相应的记载,牒书的内容大致也应当是对倭国摆明大义并希望其不要一意孤行下去。终究此时百济本土的经济民生还需要复兴,而控制百济更为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对高句丽作战时减少来自南方的困扰并开辟南线战场,征服大海远隔的倭国并没有被放到大唐的议事日程上来。所以,对倭国进行必要的安抚,主要是为了杜绝倭国取代百济而成为大唐讨伐高句丽的绊脚石,都是很有战略价值的。最后,郭务悰、祢军等访日带有试探性,也想为日后建立由大唐一家主导的新的东北亚世界格局打下一定基础,同时开始培养一些熟悉东北亚外交工作的官员,以便进一步展开纷繁的外事活动。天籁小说网 而历史上当郭务悰、祢军等来使的具体情况报入大和,然而以中大兄王子、中臣镰足等为首的倭国朝廷上下一时半会儿竟然拿不出应对的办法来,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而郭务悰等130余使人也就在西海道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直到四个月之后,也就是当年9月,才得到回复。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十五章 真实的历史2 “不错,其他人都被扣留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定惠道。???.23sk. “那好,那你们就去探访一下旧友,把眼下的形势和他们说一下,若是有愿意为我效力的便告诉我!” “您可以帮他们出来?”定惠又惊又喜。 “不错!” “那太好了!”伊吉连博德也是满脸喜色:“这种事越快越好,那我们待会就去!” “王司马!”定惠和伊吉连博德刚出门,黑齿常之便道:“人心难测,倭人使团中什么人都有,他们这一去,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使团的人都放出来呢?” “嗯,仗已经打完了,既然要和议,那大唐也应该表现出一点诚意,他们本来就是使者,放出来也是应有之义!”王文佐笑道:“一个顺水人情,为何不做?” “这倒也是,下属愚钝,倒是没有想到!” “无妨,常之你是忠直之人,非定惠他们两个能比的,我心里清楚!”王文佐拍了拍黑齿常之的肩膀:“我岂不知倭人狡诈多变,我不过是权且用之,你无需担心!” “属下明白了!” 王文佐当然知道定惠与伊吉连博德为自己效力多半是为形势所迫,让他们去见使团旧友,多半就会借机将其全部释放,但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白江口之战后,倭国与唐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获胜的大唐由于高句丽和新罗的存在,并无乘胜追击,直捣巢穴的打算,希望能够尽快结束敌对状态;而失败一方的倭国,即担心唐军的报复性入侵,又有战争失败引发的内部各种矛盾,不知当是战是和。 在历史上,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按照日本史书《善邻国宝记》的记载:“天智天皇三(664)年四月,大唐客来朝。大使朝散大夫上柱国郭务悰等卅人、百济佐平祢军等百余人到对马岛。遣大山中采女造信侣、僧智弁等来,唤客于别馆。于是智弁问曰:‘有表书并献物以不?’使人答曰:‘有将军牒书一函并献物。’乃授牒书一函于智弁等而奉上,但献物检看而不将也。” 文中的天智天皇就是中大兄皇子,当时他还没有登基,唐国使节郭务悰(朝散大夫是散官,上柱国是勋官)与同行的百济人祢军(佐平是百济官位)的到来让中大兄皇子错愕不已,就派出采女造信侣(大山中是冠位,日本冠位二十六阶”中的第14等,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从五位下官位,可谓与大唐正使郭务悰品阶相当)、僧人智弁两人前去询问,僧人智弁从郭务悰处得知,这批使者代表的并非大唐皇帝高宗,所携只有“将军”的牒书一函和献物(这里的将军应该就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刘仁愿),便取牒书转呈大和朝廷,而对于献物只作验看而没有受取。倭人的态度十分谨慎,因为他们实在不能猜透郭务悰的真实来意,也一时决定不了该如何应对唐使。….刘仁愿派出使者的目的大概有一下几点:第一、打探列岛政治军事动向。“白江口之役”后有大批百济复国军残余骨干力量随倭军逃往列岛,他们也能预见到这些流亡者在短时间内一定狼心不改,时刻寻找机会与潜伏在百济本土内的同谋者们联合起来反扑。因而,镇守将领们派遣具有相当地位和工作经验的唐人郭务悰以及在前百济地位较高的祢军一道出使列岛,是希望倭人能够以较高规格接待他们,让他们能够进入倭国,从而方便更多地了解百济复国军流亡分子的动向以及倭国内部的状况、对外态度和可能采取的军事举措。 第二,刘仁愿等以自己的名义向敌对的倭国遣使无疑带有挑衅性,甚至是有意降低倭国的外交地位。之前,倭国已经派出过几批遣唐使,至此时仍有不少留学生和学问僧在中土生活着,而隋唐两朝也都由皇帝亲自下旨出使过倭国,早就建立了一种国与国间宗主与藩属的不平等外交关系。而刘仁愿等人不过是大唐在百济的军政长官,充其量只是地方官员或派出的军事统帅,并不能代表中央政府,更不能代表皇帝。他们向倭国下达牒书显然是想建立一种大唐地方政府与倭国间的准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国与国之间应该存在的,如果倭国接受了这种规格就等于承认本国将接受大唐百济都护府的节制,从而失去了直接与大唐皇帝交涉的资格。这对刚刚战败的倭国上下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第三,郭务悰等人的来访也具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虽然刘仁愿等通过这次遣使试图降低倭国外交地位,但同时献物并致牒书也是一种尝试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双方问题的表示。刘仁愿牒书中的言辞应当是比较适中的,否则必然会激怒倭国而留下某些相应的记载,牒书的内容大致也应当是对倭国摆明大义并希望其不要一意孤行下去。终究此时百济本土的经济民生还需要复兴,而控制百济更为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对高句丽作战时减少来自南方的困扰并开辟南线战场,征服大海远隔的倭国并没有被放到大唐的议事日程上来。所以,对倭国进行必要的安抚,主要是为了杜绝倭国取代百济而成为大唐讨伐高句丽的绊脚石,都是很有战略价值的。最后,郭务悰、祢军等访日带有试探性,也想为日后建立由大唐一家主导的新的东北亚世界格局打下一定基础,同时开始培养一些熟悉东北亚外交工作的官员,以便进一步展开纷繁的外事活动。 而历史上当郭务悰、祢军等来使的具体情况报入大和,然而以中大兄王子、中臣镰足等为首的倭国朝廷上下一时半会儿竟然拿不出应对的办法来,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而郭务悰等130余使人也就在西海道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直到四个月之后,也就是当年9月,才得到回复。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十六章 长安人 既然王文佐的目的只不过是阻止倭国向律令制国家的转变,那他实际上与绝大部分倭国豪族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大兄皇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从后世来看,所谓的“大化革新”、“天皇律令制国家的形成”就是以大唐国家为模板,废除旧有的世袭氏族贵族制度,建立以天皇为核心的中央集权官僚政治国家。 简单的来说,在此之前,大和国家的每个大氏族贵族都是一个小天皇,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地、自己的部民、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信仰(主要是祖先神),天皇(其实当时应该叫大王)只不过是他们当中最强大的一个。而大化革新之后,天皇成为唯一的权力来源,氏族贵族们的领地部民军队信仰都被剥夺,他们必须由天皇授予官职来保证自己的利益。显然,在向律令制国家的转变过程中,原有的氏族贵族是利益受损者,只要王文佐能够申明实情,那要击败中大兄皇子就很简单了。 在当时的状况下,能够参加使团前来大唐的肯定多半来自倭国的氏族贵族,俗话说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即便他们当中有人主观上支持中大兄皇子的改革,但客观上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至少不会反对自己所在阶级的利益。他们回到倭国后只要能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将王文佐反中大兄皇子,不反大和,反对律令制国家,确保世袭氏族贵族利益的态度传播开,那就足够了。 ———————————————————————————————— 长安西市。 麟德元年正月十九日上午,狂暴的北风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等待着集市开门的人们,东一堆,西一堆的聚集着,无聊的扯着闲篇。由于下雪的缘故,大多数人都站在各种大建筑物的拱廊下,尤其是祆庙的前廊更是站满了人,这座庙宇是一座宏丽的建筑物,其前半部分一座宽阔的拱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拱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拱廊。在祆庙后不远处则是一座巨大的粮仓,像这样的粮仓在东市也有一座,依照规矩,东西两市的粮仓是预备不时之需的。在这儿,雇主和工匠,兑换钱币的商人,商贾和官吏,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去去,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仿佛一个巨大的蜂窝。 在那座主要的拱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拱廊的一部分与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寄存财物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而且里面的位置比外面要高出不少,外面就难看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些寄存财物的人就可以与祆庙里的主事人不受打扰的办理手续。….刘七正站在回廊里,身着一件棕色圆领长袍,外裹一件白色罩袍,冷冷的看着下面那些来来回回的人群,他把手肘搁在石条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几个汉子正在大声的交谈,其中两位已经在本书前面出场过了,正是守墓人陈七和那个满脸伤疤的老兵,第三位名叫文九,是长安城中依靠贵人们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人的“门人”,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比那些衣衫褴楼的乞丐也就多了一件没补丁的外衣。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这三人正站在距离刘七不远的地方,大声讨论这长安城中的各种传闻,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斜上方的刘七。 “你们听说了吗?”文九用那种透露秘密的语气道:“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率领几千帐弃国逃到凉州了!” “这不是几个月前的旧闻吗?”守墓人陈七鄙夷不屑的答道:“你不总是说自己在刘侍郎府里很得看重吗?就知道这?” “你急什么,听我说完呀!”文九笑道:“吐谷浑人跑到凉州,那在大唐和吐蕃人之间可就没遮挡了,两边迟早要打起来了!” “哎,我当你有啥要紧消息,原来就这!”陈七冷笑道:“无非是一群骑马射箭的蛮子,难道还能抵挡得住大唐天兵?估计过两年长安市面上就能看到吐蕃奴了!” “陈七,吐蕃人可不一样!”那疤脸老兵开口了:“那些家伙可难缠的很!” “看看,张老叔也这么说,他可是在陇上打过仗的!”文九得意洋洋的笑道。 “就算吐蕃人不一样又如何,与咱们又有何关系?反正咱们在长安城里过咱们的日子,吐蕃人还能打过来不成?” “嘿嘿,可怜的蠢货!”文九尖声笑道:“陈七你天天守着死人,脑子也变得和那些死人一样长满了蛆虫!”他不待陈七发怒,便道:“粮价,这粮价总该与你有关系吧?” 如果要说有什么能让长安城里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本地人吓一跳,那就是粮价的变动了。自从西魏定都关中之后,长安的人口就在不断增加,到了隋唐两代一统天下,关中地区的人口不断增长,很快就超出了当地的供养能力。虽然隋炀帝修建了大运河,可以将东南地区的粮食布帛通过水路运往关中,但陕西河南交界那段黄河河水湍急、有大量礁石,水运极为困难,每年运往关中的粮食受限很大。所以每当关中地区年成稍有不好,长安城内的粮价就会暴涨,甚至天子都要前往东都就食来减少粮食的消耗。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十七章 会面 “你是说天子会前往东都就食?” “这倒不一定,不过听说开春后就要征发城中恶少年从军了!”文九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一来可以省下不少吃饭的嘴,二来能填补安西都护府的兵额,应付吐蕃人,一举两得!” “征发恶少年从军?那岂不是伍小乙他们也要——” “不错!”文九笑了起来:“别看那小子平日里那么神气,早晚落得个没下场,要么死在吐蕃人手里,要么死在那棵独柳树(位于西市西南角,唐代长安著名刑场)下!” 陈七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原来汉唐两代,恶少年都是都城中一股不小的势力,他们的成分颇为复杂,有权贵豪戚子弟,也有城市贫民阶层,他们共同的特征是挣得少花的多,蔑视法律、蔑视权威,好勇斗狠,其中很多成员还有相当的军事经验,不啻为京城中的定时炸弹。 所以汉唐两代政府将其视为不稳定因素,时常发“恶少年”从军,即可消灭国内不稳定因素,又能增加兵员,一举两得。那伍小乙就是长安城中恶少年的后起之秀,不但武艺过人,而且重气节,讲侠义,美姿容,颇得中下层民众的喜爱,听到此人将被征发从军,陈七也不禁有些黯然。 看到陈七的样子,文九愈发得意起来,他咳嗽了一声:“记住我的话,今年长安一定要会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为什么?” “因为皇宫发生了一桩怪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宫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如果这是真的?”文九冷笑了一声:“太平、德和、平康、崇仁、永兴,这几个紧挨着皇城的坊市里都在讨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宫里出来的贵人们亲口说的,就连他们的家奴们也承认这是事实呢!” “若是如此,那还真是一件不寻常的怪事!”老兵喃喃的说,与当时的绝大部分社会底层的人一样,他们的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宗教迷信,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恐,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佛的警告。 “大慈恩寺的僧人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文九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守墓人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僧人,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啊!”陈七惊叫道。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啊!哦?”但这一次老兵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沙门还要清楚吗?” “这是神佛的警告,有人在企图谋逆!”文九冷笑道 “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能乱说呀!”守墓人露出恐惧的神色:“会害死许多人的!”….“谋逆本就是死罪!”文九冷笑道:“若是知情不报,才是该死!” 无论是守墓人陈九还是张老兵都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了,他们随便扯了个理由,就尽可能快的离开了文九。 “两个胆小鬼!”文九无聊的摇了摇头:“富贵放在面前也不敢拿,活该一辈子受穷!”然后转身离去。 站在回廊上,刘七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正在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感慨命运的神奇,这个怎么看都是一个无赖的家伙却是对的,为了安全起见,要不要跟上去找个僻静的角落给他背心一刀,让那张讨厌的嘴永远闭上呢?正当刘七犹豫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传来。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哦,你来了!”刘七转过身:“敬业兄你到了!” “是的!”李敬业好奇的向刘七那边看了看:“是什么样的女菩萨,让你看的这么入神?” “哪有什么女菩萨!”刘七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笑了笑:“只是听几个闲汉闲聊罢了!” “几个闲汉闲聊?”李敬业露出了怀疑之色,显然他对刘七的解释并不相信。 “不错!”刘七也看出了李敬业的心思:“说什么谋逆、宫里公鸡说人话、征发恶少年从军什么的!” “什么?”李敬业脸色大变:“是谁说的?他怎么知道的?” “安心,安心!”刘七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只不过是几个闲汉瞎说几句罢了,与我们的大事无关!” “无关,那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李敬业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难道不是我们所谋之事泄露出去了?” “如果我们所谋划的大事泄露出去,现在街面上还会这么安静?”刘七笑道:“安心吧,不过是个妄人碰巧说中了罢了,长安城里像这样希望通过告发逆谋,一步登天的家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们碰到个把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倒也是!”李敬业听到这里,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不过你还是把那家伙的名字住址告诉我,早点处置了安心!” “敬业兄,这里毕竟是长安城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七笑道:“再说了,你其实是最不用担心的,按照计划你不到最后关头,什么都不用做的。而且你也没有留下任何凭据,即便那个家伙真的知道内情,前去告密,难道一个妄人没有半点凭据,只凭一张嘴就把你堂堂英国公嫡孙怎么样不成?”23sk. “呵呵!”李敬业干笑了两声,脸上多了一点血色:“方才让你见笑了!现在进行的如何了?” “一切顺利!” “那起事的时间,地点呢?” “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反正事发之时,你依照约定的起事就好了!”刘七笑道:“这对你其实也是好事,你知道的越少,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小,被牵连进来的可能性也越小!” “话倒是不错!”李敬业点了点头,露出狡黠微笑:“不过你就不担心到了关键时候我又改变主意了吗?”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十八章 平康坊的人们1 “若是李兄甘心当一辈子富贵闲人,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刘七笑道:“只能怨我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了!” 李敬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方才强笑道:“你绝不会看错人的!” 看着李敬业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刘七摇了摇头,向外间走去,刚刚过了拐角,一个人凑了过来,正是刘为礼。 “你觉得李敬业这个人怎么样?” “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刘七道:“所以我尽可能让他少知道一点!” “这么说,他是个徒有虚名的家伙?世人称他是当世英豪也都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是难得的豪杰,而且很有野心。但他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力量来改变现状,实现自己的野心,然后——”说到这里,刘七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我明白了!”刘为礼点了点头:“我想你是对的,他知道的越多,出卖我们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错!”刘七点了点头:“现在他就算想要告发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告发的。对了,这厮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好像是很缺钱的样子!不过按照他的家世,应该不至于缺钱的呀?” “这个不奇怪!”刘为礼笑了起来:“英国公平日里以军法治家,李敬业能用的也就是他那一房的,虽然也不少,但也架不住他这般挥金如土。前些日子宫里那场马球赛,他又在东宫队身上下了重注,却不想两边打了个平手,无论押哪边赢得都输了个底朝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七笑了起来:“还真是老天要他输,对了,伍小乙那边你有安排人盯着吗?他可是关键,若是向官府出首,那可是麻烦得很!” “已经安排人盯着了!”刘为礼笑道:“其实小乙那边你不用担心,他家满门就是被武皇后所灭,有机会抱这等大仇,他又怎么会出首?” “还是要小心,我等多年的心血,稍有不慎就要毁于一旦!”刘七肃容道:“还有,你把一个消息传播出去,就说冬春两季少雨,不但关中欠收,河道干涸,洛阳往关中转运的粮食变少。朝廷为了抵御吐蕃人,减少关中粮食消耗,要征发长安三万恶少年从军!” “啊?这是哪来的消息?”刘为礼大吃一惊:“这等大事,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就是在这里听到的,刚刚,那个地方!”刘七指了指方才那几人闲聊的地方:“我听三个闲汉说的!” “啊?”刘为礼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几个闲汉的胡扯也能当真?西市门口啥话你听不到?” “我当然知道这当不得真,不过你方才不也信了?”刘七笑道:“你不觉得这消息很像真的吗?” “这倒是!”刘为礼点了点头,这消息的除了最后一句朝廷要征发恶少年从军之外,其他都是真的,而且朝廷这么干也是有先例的,假的听起来比真的还真,而且官府即便辟谣,也会被认为是为了平息事态,而不会怀疑消息的真假。….“就这么办吧,给火上加一把干柴!”刘七笑道:“把水再烧热一点。” “好,我立刻去安排!”刘为礼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 平康坊。 伍小乙走进坊门,经过菩提寺、万安观,停留在一座已经有些破旧的宅邸前。 在我们描述的事情之前二十五年,与长孙无忌一同做过托孤大臣的尚书左仆射褚遂良的宅邸,被众人公认为是长安城内最雅致、也是最漂亮的宅邸之一。在这栋房子前世一座华丽的大门,门上的横匾是太宗皇帝的御笔:“股肱之臣”,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又有御笔赐下,当然,现在这宅邸早已换了主人,上面的御笔自然也不存在了。 由于下小雪的缘故,街上没有什么人,伍小乙站在那儿就显得格外突兀,当值的门公见状走了过来。伍小乙见状,赶忙转身向前走去,那门公见小乙走了,也懒得追上去询问,摇了摇头就回去了。 与其他临近皇城的坊里不同,平康坊里的住户除了达官贵人之外,还有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住户,此坊从北门进来向东走坊墙有三条小巷,长安人称其为南曲、中曲、北曲,这里住的都是乐户妓户,传说颜令宾、王苏苏、郑举举、杨妙儿、王团儿等长安名妓都曾经聚居此地,可谓是长安“风流荟萃”之地。 由于时间尚早的缘故,街道两旁的门户基本都没有开门,看上去街道有些冷清。伍小乙漫步于空荡荡的街上,眼前闪过熟悉的景象,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年少时的趣事,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禁泛出一丝微笑。 这时路旁一家小院门被推开了,一个提着红漆便桶的婢女走了出来,一边打着哈切,一边朝街头走去,正好撞到伍小乙,她正要怒骂,却发现眼前人眼熟的很,再一看便转怒为喜:“这不是小乙哥吗?多久没见了?来,来,来!快来屋里坐坐!” “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访!”伍小乙赶忙推辞。 “下次,下次要到什么时候呀?小娘要知道你回来了,还不知道多高兴呢!”说罢她便桶也不要了,一把抓住伍小乙的胳膊便往院里拖,口中朝院内喊道:“小娘,小娘,小乙哥回来了!” “小乙回来了?”屋内顿时一阵动静,旋即窗户便被推开了,探出一张俏丽的脸来,她看到伍小乙眼睛便亮了:“冤家你总算回来了,站外头干嘛?快,快进屋,外头冷,小菊,快准备汤水点心!” 伍小乙正与那婢女纠缠不清,从门内又出来一名女子,正是方才窗里向外看的,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伍小乙身旁,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嗔道:“你这么久也不来看我,想必是早把举举忘了!”原来她便是长安名妓郑举举。 “哪有这等事?”伍小乙神色窘迫:“只是一直都忙,抽不出时间来!” .天籁小说网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十九章 平康坊的人们2 “若是李兄甘心当一辈子富贵闲人,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刘七笑道:“只能怨我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了!” 李敬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方才强笑道:“你绝不会看错人的!” 看着李敬业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刘七摇了摇头,向外间走去,刚刚过了拐角,一个人凑了过来,正是刘为礼。 “你觉得李敬业这个人怎么样?” “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刘七道:“所以我尽可能让他少知道一点!” “这么说,他是个徒有虚名的家伙?世人称他是当世英豪也都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是难得的豪杰,而且很有野心。但他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力量来改变现状,实现自己的野心,然后——”说到这里,刘七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我明白了!”刘为礼点了点头:“我想你是对的,他知道的越多,出卖我们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错!”刘七点了点头:“现在他就算想要告发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告发的。对了,这厮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好像是很缺钱的样子!不过按照他的家世,应该不至于缺钱的呀?” “这个不奇怪!”刘为礼笑了起来:“英国公平日里以军法治家,李敬业能用的也就是他那一房的,虽然也不少,但也架不住他这般挥金如土。前些日子宫里那场马球赛,他又在东宫队身上下了重注,却不想两边打了个平手,无论押哪边赢得都输了个底朝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七笑了起来:“还真是老天要他输,对了,伍小乙那边你有安排人盯着吗?他可是关键,若是向官府出首,那可是麻烦得很!” “已经安排人盯着了!”刘为礼笑道:“其实小乙那边你不用担心,他家满门就是被武皇后所灭,有机会抱这等大仇,他又怎么会出首?” “还是要小心,我等多年的心血,稍有不慎就要毁于一旦!”刘七肃容道:“还有,你把一个消息传播出去,就说冬春两季少雨,不但关中欠收,河道干涸,洛阳往关中转运的粮食变少。朝廷为了抵御吐蕃人,减少关中粮食消耗,要征发长安三万恶少年从军!” “啊?这是哪来的消息?”刘为礼大吃一惊:“这等大事,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就是在这里听到的,刚刚,那个地方!”刘七指了指方才那几人闲聊的地方:“我听三个闲汉说的!” “啊?”刘为礼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几个闲汉的胡扯也能当真?西市门口啥话你听不到?” “我当然知道这当不得真,不过你方才不也信了?”刘七笑道:“你不觉得这消息很像真的吗?” “这倒是!”刘为礼点了点头,这消息的除了最后一句朝廷要征发恶少年从军之外,其他都是真的,而且朝廷这么干也是有先例的,假的听起来比真的还真,而且官府即便辟谣,也会被认为是为了平息事态,而不会怀疑消息的真假。….“就这么办吧,给火上加一把干柴!”刘七笑道:“把水再烧热一点。” “好,我立刻去安排!”刘为礼应了一声,快步离开。天籁小说网 ———————————————— 平康坊。 伍小乙走进坊门,经过菩提寺、万安观,停留在一座已经有些破旧的宅邸前。 在我们描述的事情之前二十五年,与长孙无忌一同做过托孤大臣的尚书左仆射褚遂良的宅邸,被众人公认为是长安城内最雅致、也是最漂亮的宅邸之一。在这栋房子前世一座华丽的大门,门上的横匾是太宗皇帝的御笔:“股肱之臣”,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又有御笔赐下,当然,现在这宅邸早已换了主人,上面的御笔自然也不存在了。 由于下小雪的缘故,街上没有什么人,伍小乙站在那儿就显得格外突兀,当值的门公见状走了过来。伍小乙见状,赶忙转身向前走去,那门公见小乙走了,也懒得追上去询问,摇了摇头就回去了。 与其他临近皇城的坊里不同,平康坊里的住户除了达官贵人之外,还有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住户,此坊从北门进来向东走坊墙有三条小巷,长安人称其为南曲、中曲、北曲,这里住的都是乐户妓户,传说颜令宾、王苏苏、郑举举、杨妙儿、王团儿等长安名妓都曾经聚居此地,可谓是长安“风流荟萃”之地。 由于时间尚早的缘故,街道两旁的门户基本都没有开门,看上去街道有些冷清。伍小乙漫步于空荡荡的街上,眼前闪过熟悉的景象,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年少时的趣事,原本冷峻的脸上不禁泛出一丝微笑。 这时路旁一家小院门被推开了,一个提着红漆便桶的婢女走了出来,一边打着哈切,一边朝街头走去,正好撞到伍小乙,她正要怒骂,却发现眼前人眼熟的很,再一看便转怒为喜:“这不是小乙哥吗?多久没见了?来,来,来!快来屋里坐坐!” “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访!”伍小乙赶忙推辞。 “下次,下次要到什么时候呀?小娘要知道你回来了,还不知道多高兴呢!”说罢她便桶也不要了,一把抓住伍小乙的胳膊便往院里拖,口中朝院内喊道:“小娘,小娘,小乙哥回来了!” “小乙回来了?”屋内顿时一阵动静,旋即窗户便被推开了,探出一张俏丽的脸来,她看到伍小乙眼睛便亮了:“冤家你总算回来了,站外头干嘛?快,快进屋,外头冷,小菊,快准备汤水点心!” 伍小乙正与那婢女纠缠不清,从门内又出来一名女子,正是方才窗里向外看的,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伍小乙身旁,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嗔道:“你这么久也不来看我,想必是早把举举忘了!”原来她便是长安名妓郑举举。 “哪有这等事?”伍小乙神色窘迫:“只是一直都忙,抽不出时间来!”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章 跟踪者 “老师,这是小乙哥让我转交给你的!”小蛮将皮口袋放在桌子上。 “小乙让你拿给我的?”曹文宗皱了皱眉头,呵斥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你们都不许和他有牵连,你怎么不听话?” “我过几天就回新罗了,当初这里要数小乙哥对我最好,我今天若是不出去见他一面,后再想见他恐怕也难了!” “你——”曹文宗顿时语塞,半响之后方才挥了挥手:“出去,出去,早晚让你们这些家伙气死!” “出去就出去!”小蛮哼了一声:“老师你现在气我,将来我去了新罗,你想我气你也不成了!”说罢不待曹文宗骂人,便飞快的跑了出去。3sk. “哎,小蛮这孩子!”曹文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摇了摇头,提起那皮口袋,才发现十分沉重,心中一动,赶忙拆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黄金所铸的开元通宝。 “这,小乙这孩子到底是牵连了什么贵人,竟然有这么多金钱?” 曹文宗看到这些黄金通宝,却是不喜反忧,原来当时虽然已经有了金银钱币,但还只是上层社会赏赐或者当成囤积财富所用,民间流通的货币还依旧是铜钱和布帛,很少能看到金银货币。伍小乙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黄金通宝,只能说明他牵涉到了长安上层社会的内斗之中,这钱多半是卖命钱。曹文宗平日里虽然嘴巴上没有几句好话,但内心深处却是十分疼惜的,一看到这一口袋金钱,自然是胆战心惊。 “小蛮,小蛮!”曹文宗站起身来,高声喊道。 “啥事?”小蛮探头进来。 “你马上去把小乙给我叫回来!” “老师你刚刚不是说不见他吗?我们也不许与他有牵连吗?”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曹文宗已经是气急败坏:“快去把他叫回来!” “可小乙哥把这袋子给我就走了呀!他还说若是有其他人问起他,就说他今天没来过这里,我也没见过他!” “这混账小子!”曹文宗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心知自己这个徒弟要去做一件极为凶险,多半无法活着回来的事情,所以才来这里向自己告别,这袋金钱便是交给自己的遗物。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如刀绞,将手中的口袋狠狠往地上一摔:“大好的性命,却拿去换这些阿堵物,早知如此就不教这些要命的玩意了!” 伍小乙离开曹宅,他害怕再被坊里熟悉的人认出来,便直接翻出坊墙出了平康里,然后穿过朱雀大街,向西市那边走去。 这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正是长安城里一天最热闹的时候,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伍小乙不得不张开自己的手肘,这样才能穿过人潮。就这么过了约莫两三刻钟,他走到西市旁边的一个牲口市场,市场上聚集了成群结队的牛贩子和买牛的客人。但是在这片宽广的买卖牲畜的场地上,究竟不象街上那么拥挤,随着穿过市场,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愈发僻静了。….伍小乙在那条街上还没有走上三百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倾听了一会儿,只听见那脚步声显得愈来愈清楚、愈来愈近了。于是他把右手伸到短衣下面,拔出了一把匕首,迅速地向前走去。 但是,跟在后面走的那个人显然想竭力地追上他,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更近了。于是伍小乙利用街道的弯曲,在路旁的古老槐树中的某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躲到槐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屏住了呼吸。他想确定一下:那是跟踪者还是某一个急匆匆地赶路的、与他不相干的长安市民。一会儿,伍小乙就听到一个愈来愈近的人发出来的沉重喘息,于是他看见一个灰衣汉子飞快的跑了过来,停下脚步左顾右盼,他失望的顿了顿脚,叹息了起来:“刚刚还看得到,怎么突然不见了?” “你是在找我吗?” 那灰衣汉子惊讶的转过身,发现伍小乙从树后走了出来,冷笑着看着自己,脸色大变,强笑道:“这位兄弟说笑了,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找你?” “你应该听过西市伍小乙的手段!”伍小乙撩起披风,露出腰间的刀柄:“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在跟踪我?” 灰衣汉子咽了口唾沫,恐惧让他的舌头凝固了,说不出话来,他点了点头。 “很好,是刘为礼还是刘七?” “是刘为礼!” “果然是他!”伍小乙笑了笑:“想必他是怕我反悔了,去官府首告他!你回去告诉他,我小乙心如铁石,既然答应了他,就绝不会改变!这次我不杀你,若是下次就莫怪我手辣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那灰衣汉子站在那儿,宛若木石一般,知道伍小乙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方才动弹。 ———————————————————— “这么说你就这样把他放走了?”刘为礼的脸色阴沉,仿佛一块黑铁,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是的!当时伍小乙已经露出腰间刀柄,据说他的刀从不空回鞘中——”灰衣汉子恐惧的低下头,主人的目光就好似钢刀一般,让他不敢对视。 “小乙的刀快,难道我的刀就不快?”刘为礼勃然大怒,正要发作一旁的刘七却扯住了:“罢了,你先退下吧!” “喏!”那灰衣汉子如蒙大赦,赶忙退下。人刚出门,刘为礼便按奈不住“这等大事怎么能算了?那伍小乙如果出首——” “那已经来不及了!”刘七笑道:“如果他出首,现在京兆尹的人只怕已经朝这边来了,你我都是死路一条!如果晚饭前还没来,说明这不过是虚惊一场!” “你——”刘为礼顿时哑然,最后叹了口气:“你倒是大胆!” “我若是不大胆又怎么会把这种事情托付给你?”刘七笑道:“你刘为礼在长安家财万贯,斗鸡坊日进斗金,任谁想也不会掺和这灭族的事情呢?” “我与他怎么一样!”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一章 迷信 “都一样!”刘七笑道:“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不错,你名在其中,可我也姓刘,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对不?大伙儿都是拿命去赌的。天位非智力可取,可若是命中注定有,即便有一两个宵小之徒,难道还能改变命数不成?”???.23sk. “这倒也是!”刘为礼叹了口气。在宋代儒学理学化、哲学化之前,汉代建立的儒学是有非常强的神学化、神秘化倾向的,尤其是对天命的解读和预测,更是极为看重。其表现就是谶纬之学盛行,上至天子大儒、下至平民百姓,都汲汲于征兆、天人感应、阴阳五行,尤其是谶语,更是极为看重。虽然魏晋之后日渐衰落,刘宋后谶纬之书亦受到历朝查禁,所存仅少量残篇,但在民间还是有极高的号召力。刘七方才说的那两句童谣,就在河北、河南、关中地区十分盛行,多有将其解释为刘氏当兴,他也因此才参与了这一阴谋之中。 “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刘七道:“那伍小乙先去平康里,显然是去自己老师那儿准备后事。此人如此孝义,若真要出首,又何须等到现在?” 听刘七这番安慰,刘为礼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当真如你说的那样,只要我们一起事,中外便皆有人响应?” “呵呵呵!”刘七笑了起来:“原来在礼兄到现在还不相信,也罢,我便与你说开了吧?那天在西市胡庙里与我会面那人你记得不?还有,我当初给小乙那一袋子黄金通宝是哪里来的?还有你难道忘记了我是从哪里来的?” “嗯!”刘为礼听到这里脸色微和:“我只是觉得当今天下太平,也不像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吧?” “天子患有风疾,太子年幼,国事托付皇后、后戚家也非大族,重臣宗室多被诛杀,这叫太平无事?”刘七冷笑道:“你觉得李敬业为何要冒着族灭的风险掺和此事?” “为何?” “若是皇后突然亡故,天子有疾,那朝中可以托孤的重臣是何人?” 刘为礼脸色大变,贞观朝留下的重臣经过高宗登基以来十余年的清洗倾轧,还始终不倒的只有李绩一人,如今他虽然已经基本退隐幕后,但政事堂每隔三五日都会将大事送至他府上。若是皇后突然亡故,正常的操作就是给太子的母家加官来支持,但偏偏武家当时是寒门,并无杰出的人才。那就只有请李绩出山来辅佐太子了,到了那时,李绩四朝老臣,两度托孤,上一个这种人,便是大晋高祖宣皇帝,身为其嫡孙的李敬业,自然水涨船高,可谓是躺赢,赢麻了。 “难怪这厮身为勋贵之首,还参与这等事?” “此人本为袁本初兄弟、曹孟德一流人物,好乱乐祸之徒,又有什么奇怪的!”刘七冷笑了一声:“长安太平已久,像李敬业这种人物不知有多少,如枯柴满地,何谈太平二字?”….“七兄所言甚是!”刘为礼听到这里,已经是心悦诚服:“那若是小乙行刺未遂呢?” “不成也不怕,我还有后计!”刘七冷笑道:“你放心,皇后遇刺,第一个要找的人绝对不是你我!” —————————————————————— 金仁问府。 “千秋节那天,李敬业请你去他府上做客!”金仁问将一封名刺递了过来。 “千秋节?这是什么日子?” “就是天子的生日!”金仁问道:“每年这个日子天子都会出宫与百官百姓同乐!” “他李敬业也是臣子,难道不用参加?” “自然是天子宴席结束之后!”金仁问笑道:“听闻李府姬妾之美不亚于宫中,三郎你身边也没有个女子侍候,要不要去看看?李敬业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 “罢了,马上就要去百济了,还带个姬妾,麻烦死了!”王文佐连连摆手,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和长安关系越少越好,尤其是这个野心勃勃的李敬业,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怎么会去赴他的宴? “那我就回绝他了!”王文佐的反应倒是在金仁问的意料之中,他拍了拍那名刺,道:“对了,你就要回百济了,有什么要买的,长安两市可以说百货具备,乘着这个机会一次都买齐了吧!” “要买的?”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他想买的东西太多了,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金仁问见他这样子,笑道:“也罢,有时间我们就一同去两市逛逛,权当是散心!” “那太好了!”王文佐笑道:“不过仁寿兄你公务繁忙,能抽得出时间吗?” “公务繁忙?”金仁问笑了起来:“三郎,你还记得我是什么官职吗?” “左领军卫将军!” “不错,这官职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宫廷禁卫,上番之府兵啥的吧?” “协掌宫廷禁卫,外府射声番上之人,还有皇城西面辅助以及京城、苑城诸门!”金仁问念叨了一番:“兵部是这么说的,但我出外之时,这些事情又都是谁在管呢?” “想必是另有其人吧?” “呵呵!”金仁问笑了起来:“三郎,我教你个乖吧,我这个左领军卫将军出京才是实的,在长安就是个虚的,啥公务都没有的!只要不碰兵事,作什么都没人管我!” 原来唐代武将的实职顶峰就是十六卫大将军,在往上就是宗室和勋贵才有的虚职,金仁问所担任左领军卫将军便是其中之一,这十六卫大将军中,除去统领余下4卫是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南衙禁军)的四人之外,其余十二人平时都只是遥领全国的各军府,而实际上管理各军府的是当地的折冲校尉,只有出征领兵时,这十二人才真的有军队可以统帅。像金仁问虽然名义上他有协助管理宫廷禁卫,外府射声番上之人,还有皇城西面辅助以及京城、苑城诸门等一堆责任,但实际上这些事情都有具体的官员处置,除非天子专门有下诏书任命他来处置这些事,他擅自插手只会引来御史的弹劾。 “官大的没兵权,官小的没地位,这不就是大唐版的大小相制吗?”王文佐心中暗想。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二章 买马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便今天吧!”金仁问笑道:“去西市那边的马市好好逛逛,给你挑匹好马,咱们武人,一匹好马可是能当半条命呀!”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文佐笑道,他这次打完马球赛后对于唐代的“蓄马量”有了很深刻的认识,其实百济那边其实也不缺马,但战马的质量还是没法和长安这边相比,不过当地的气候其实挺适合良马的繁育,尤其是济州岛,更是后世著名的养马基地,若是能在这边挑选几匹好公马,在济州岛搞一个好的马场,岂不是一桩美事? “也好!”金仁问笑道:“现在时间还太早,我们先喝上两杯,待晚些再去看马!” —————————————————————————— 西市,马市。 “原来这厮说的逛逛和买马是这么个买法呀!”王文佐看着眼前罗列着的数十匹骏马和跪伏在地的马商,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古代贵族老爷的骄奢淫逸。他原本以为金仁问说的买马是两人沿着西市逛过去,每家马商都让其把好马拿出来让自己挑选,然后讨价还价,能不能打个折扣,送点马鞍啥的,就和穿越前自己去4s店买车一样。而实际上两人还没到西市门口,当值的官员早就将两人迎到官署,然后十几个马商一个个先进来磕头,然后把自己最好的马匹拉出来让自己挑选,若是自己露出满意的神色,就有人把马牵到一旁,看完了一家马商,就乖乖的退走,换下一家带马进来,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给钱付账。不像是买马,倒像是缴纳贡品。 “三郎,你看这匹青马如何?”金仁问笑道:“虽然及不上李敬业那匹菊花青,但也是很不错的马匹了,至少比你现在骑的那匹好多了!” “哦,那我骑来试试!”王文佐跳上那匹马,跑了两个来回,果然这马儿奔跑平稳,自己骑在上头几乎感觉不到起伏,稍微一提缰绳,身体倾斜,这马就能领会主人的意愿,虽然马力无法与李敬业那匹相比,但对于王文佐来说可能更恰当些,毕竟他现在的官职已经用不着亲自冲锋陷阵了。 “果然是匹好马,只是有些可惜了!”王文佐跳下马来,上下看了看后感叹道。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我觉得这马挺好的呀!”金仁问问道。 “这是匹母马,我想买几匹公马,回百济后做种马,搞一个马场!” “原来如此,这倒是简单了,那就选这匹了!”金仁问笑道:“若是做种马,便是岁口大些也无妨。来人,你让马商每家送一匹性状上好的种马到我府上。” “是,郎君!”家奴应道。 眼见的金仁问调头就要出门了,王文佐赶忙道:“仁寿兄,这马价还未议定呢!” “马价?”金仁问一愣,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笑了起来,不待他开口解释,一旁的家奴笑道:“王司马,我家郎君是何等贵人,岂会如市井小民一般与人讨价还价?都是马商说多少便是多少的!”….“说多少便是多少?” “不错!”那家奴脸上已有傲然之色:“且不说新罗的封邑,在大唐我家郎君也是有食邑两千户,岂可做出有失自己体面之事!” “罢了!”金仁问喝退了家奴,笑道:“你我再在西市转转,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物件!” “这就是所谓的顶级大贵族吧!”王文佐暗自感慨,金仁问的两千户食邑在当时是个什么水平呢?长孙无忌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一,还是太宗皇帝的大舅哥,兼有勋贵外戚双重身份,玄武门之变后受封齐国公,食邑一千三百户。尉迟敬德,也是一千三百户。太平公主是武则天最喜欢的女儿,所以破格给她加封到一千二百户,后来陆续才加到三千户。神龙政变中太平公主立下大功,才加到五千户。显然无论论功劳、论亲疏,金仁问都无法与上面那几位相提并论,那为何他能够有两千户的食邑呢?m.23sk. 这就要从他的出身说起了,唐代是一个贵族风很盛的社会,而所谓贵族风就是出身决定官爵权力。金仁问是新罗国王的亲儿子,来给大唐天子当侍卫,那大唐给他的官爵待遇就不能低于他在新罗国能得到的官爵待遇,所以金仁问在大唐的待遇其实是比照远枝宗室的,起步官就是从三品,食邑应该比他在新罗享用的还少些(毕竟他是有资格继承王位,其兄长肯定要在这方面加以补偿。)所以相比起同样的三品官员,金仁问的家资财富是要远远超出其他人的,毕竟绝大部分大唐三品官员可没有一个当国王的亲爹。人长得帅,以多才多艺,出身高贵,兜里有的是钱,一出仕就是从三品的高官,对于大唐又有极高的统战价值,这种人谁不喜欢? 两人在西市走了一圈,王文佐看中了每样东西,身后的家奴就上前递给店家一枚名刺,让其晚些时候送到金府去。王文佐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特殊的购物方式,但很快就习以为常了,似乎从来就是这样一般。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就到了西市的另外一头,家奴上前道:“二位郎君,这里便到头了,我们往回走吧!” 金仁问点了点头,正准备回头,突然听到坊墙外传来巨大的喧闹声,人们也向不远处的市门走去,他皱了皱眉头:“你去问问,外头出什么事情了?” 那家奴应了一声,片刻后回来道:“回禀郎君,是斗鸡,众人前去围观!” “斗鸡?”金仁问笑了起来:“走,三郎,我们去看看,这玩意可是有意思得很!” 王文佐耸了耸肩膀,跟在兴致勃勃的金仁问身后,走出了西市的西门,刚出了西门,他就看到潮水般的人流沿着街道向西走去,王文佐看到自己左右出现各种车辆,以及徒步背着鼓胀口袋的穷汉,通过口袋里不断发出的鸡叫声,王文佐知道那里面应该装的是稻草和斗鸡,而不少车辆上都载着一些鸡笼,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长安城外的斗鸡都来了。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三章 斗鸡1 大约一刻钟后,王文佐开始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许多斗鸡的啼叫声。而当接近一片荒地时,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啼声合唱变得越来越响;他闻到了酒香,还有许多拴在木桩上的马和驴子,他们不住地呼噜、喷气、踏步和甩着尾巴,而且有许多人正在聊天。 “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金仁问兴致勃勃的从马上跳下来,舒活一下双膝的僵直麻痹。王文佐左顾右盼,他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穷汉和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但此时此时他们混杂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数以百计斗鸡的叫声好像在表演一场啼叫大赛,空气中弥漫着私酿劣酒的的辛辣味。 “不要光站在那里呆着,小家伙!来帮忙给这些鸡舒筋活骨!”一个布衣老汉大声喊道,他刚刚才把马车停妥。一旁的少年忙乱的打开鸡笼,把一只只愤怒地乱啄乱叫的斗鸡交给老汉,再由他为每只鸡按摩脚和双翼。接过最后一只鸡后,那老汉说:“快去拿些上好的粟米来,给这些临战的斗鸡吃最后一顿。” 此时,这个老人的目光正巧看到王文佐正注视着他,向王文佐微微一笑,旋即对那少年喊道:“别偷懒!”他大声喝斥,“你这时候骗斗鸡,那斗鸡上了场就骗你了!” “这老汉应该是远道而来,是个好手!”金仁问笑道:“看来今日没有白来,三郎,你要不要也玩两手?” “玩两手?我可没有斗鸡!” “我是说押注!”金仁问笑道:“待会斗鸡开始的时候,咱们都是可以押注的!” 王文佐看了看左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每辆马车旁都有成打的鸡笼,里面所装各式斗鸡羽毛从雪白到碳黑都有,更有缤纷相间的,其色彩之多之杂实令人难以想象。 在众人的中央有一个大圆场,中间有约凹深两尺,四周围有软垫子,坚固的红土夯台正中央画了个小圆圈,两边各画一条距离相等的直线。那就是斗鸡场了!喧嚣的人们正在外环斜坡上找位子,许多人还彼此交换着手中的酒囊。附近一个褐衣汉子高声叫喊:“诸位,诸位,请坐下,再过一刻钟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人们纷纷坐下,人头攒动。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到两个人走出场中,怀里各抱一只斗鸡。突然,观众群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红鸡,十贯!”……“跟了!”……“黄的,二十贯!”……“跟五贯!”……“再加五贯!”……“下注结束!”当叫嚣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有节奏时,王文佐看到两只鸡被放到秤上称,然后裁判宣称两只鸡的重量相差没有超过二两。 “这是为何?”王文佐问道。 “为了公平!”金仁问兴致勃勃的盯着场中的斗鸡:“如果两只鸡的体重相差太大,那就不公平,只有体重相差不超过二两的鸡才能拿来较量!”….“这斗鸡比赛还真正规,居然还有分重量级的!”王文佐心中暗忖。23sk. “让你的鸡就位,其他人都退出去!”斗鸡场边有个人大叫道。然后他和其他两人就盘坐在赛栏外,而这两个鸡主则蹲在圆圈内,手上紧抱着自己的鸡,让他们彼此近得可以试啄一会儿。 “预备!”两个鸡主各自退回到,然后把鸡按在地上,准备卯足全力去迎战对方。 “开始!” 一声令下,两只鸡立刻狠劲十足地冲向对方,撞得两只鸡都向后弹回去。但不到一秒钟后又再度卷土重来,他们跳起来,套着钢矩的双脚在半空中胡乱撕抓,双双掉落地面后,又再腾空飞起厮杀。顿时,整个斗鸡场上满布着飞散的羽毛。 “红的受伤了!”有人大声吼叫,而王文佐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个鸡主抓回自己的鸡,快速地检视一遍后又把他们放回。那只受伤且奋不顾身的红斗鸡跳得有点比他的敌手高,而突然,他那如剪刀般的脚用钢距一把刺进那只蓝斗鸡的脑袋里。蓝鸡立刻倒地,翅膀痉挛地拍动几下后就死去了。在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粗暴的咀咒交织声中,王文佐听到裁判最终的宣布:“胜利者是王何的鸡!” 王文佐能够听到身边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怀疑在战场上金仁问也没这么紧张。他看到下一场决斗结束得更快,那个鸡主很愤怒地把他那战败鸡血淋淋的尸体往旁边一扔,好像在丢破布一样。“鸡一死就啥都不是了。”身后有人感叹道。当第七场比斗结束后,一个人员叫出:“李上文的鸡!” 王文佐看到一个布衣老者走进斗技场,臂里夹着一只鸡,正是方才那个叫少年按摩斗鸡的老人。老人和他的敌手正在斗鸡场旁称鸡的重量,然后在一阵喧嚷的下注声中替斗鸡套上钢矩。 在“开始!”令下后,两只鸡对头相撞;在抛至半空中再掉落到地面后,它们狂怒地啄斗、诱敌佯攻,颈子也像蛇般地扭来扭去以趁虚而攻。他们又再度冲向上,彼此用翅膀拍击对方——然后齐落地面。老人的斗鸡摇晃不稳,很明显地被钢距戳到!但几秒钟之后,又来一次空中如飓风般的冲刺,老人的斗鸡压下它的钢距,给对方来个致命的一击。 老人抓起他仍在胜利地啼叫的鸡跑回到人群中,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王文佐只隐约地听到:“胜利者是李上文的鸡。”然后他看到那老者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斗鸡,手指飞快地在它身上探寻伤势,然后把嘴唇凑上去,鼓起双颊使劲全身力气把伤处里的血块吸出来。突然,他把鸡推到同行的少年跟前,对他大吼:“快在上面小便!就在这里!”慌乱中的少年照做了,他的尿液不仅洒满了鸡身,连老者手上也是。然后老人把鸡轻放在一只竹篮的软稻草间。然后对那少年道:“男孩,把那只鸡抓出来,就是橘红色篮子里那只!”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四章 斗鸡2 大约一刻钟后,王文佐开始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许多斗鸡的啼叫声。而当接近一片荒地时,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啼声合唱变得越来越响;他闻到了酒香,还有许多拴在木桩上的马和驴子,他们不住地呼噜、喷气、踏步和甩着尾巴,而且有许多人正在聊天。 “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金仁问兴致勃勃的从马上跳下来,舒活一下双膝的僵直麻痹。王文佐左顾右盼,他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穷汉和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但此时此时他们混杂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数以百计斗鸡的叫声好像在表演一场啼叫大赛,空气中弥漫着私酿劣酒的的辛辣味。 “不要光站在那里呆着,小家伙!来帮忙给这些鸡舒筋活骨!”一个布衣老汉大声喊道,他刚刚才把马车停妥。一旁的少年忙乱的打开鸡笼,把一只只愤怒地乱啄乱叫的斗鸡交给老汉,再由他为每只鸡按摩脚和双翼。接过最后一只鸡后,那老汉说:“快去拿些上好的粟米来,给这些临战的斗鸡吃最后一顿。” 此时,这个老人的目光正巧看到王文佐正注视着他,向王文佐微微一笑,旋即对那少年喊道:“别偷懒!”他大声喝斥,“你这时候骗斗鸡,那斗鸡上了场就骗你了!” “这老汉应该是远道而来,是个好手!”金仁问笑道:“看来今日没有白来,三郎,你要不要也玩两手?” “玩两手?我可没有斗鸡!” “我是说押注!”金仁问笑道:“待会斗鸡开始的时候,咱们都是可以押注的!” 王文佐看了看左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每辆马车旁都有成打的鸡笼,里面所装各式斗鸡羽毛从雪白到碳黑都有,更有缤纷相间的,其色彩之多之杂实令人难以想象。 在众人的中央有一个大圆场,中间有约凹深两尺,四周围有软垫子,坚固的红土夯台正中央画了个小圆圈,两边各画一条距离相等的直线。那就是斗鸡场了!喧嚣的人们正在外环斜坡上找位子,许多人还彼此交换着手中的酒囊。附近一个褐衣汉子高声叫喊:“诸位,诸位,请坐下,再过一刻钟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人们纷纷坐下,人头攒动。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到两个人走出场中,怀里各抱一只斗鸡。突然,观众群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红鸡,十贯!”……“跟了!”……“黄的,二十贯!”……“跟五贯!”……“再加五贯!”……“下注结束!”当叫嚣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有节奏时,王文佐看到两只鸡被放到秤上称,然后裁判宣称两只鸡的重量相差没有超过二两。 “这是为何?”王文佐问道。 “为了公平!”金仁问兴致勃勃的盯着场中的斗鸡:“如果两只鸡的体重相差太大,那就不公平,只有体重相差不超过二两的鸡才能拿来较量!”….“这斗鸡比赛还真正规,居然还有分重量级的!”王文佐心中暗忖。 “让你的鸡就位,其他人都退出去!”斗鸡场边有个人大叫道。然后他和其他两人就盘坐在赛栏外,而这两个鸡主则蹲在圆圈内,手上紧抱着自己的鸡,让他们彼此近得可以试啄一会儿。 “预备!”两个鸡主各自退回到,然后把鸡按在地上,准备卯足全力去迎战对方。 “开始!” 一声令下,两只鸡立刻狠劲十足地冲向对方,撞得两只鸡都向后弹回去。但不到一秒钟后又再度卷土重来,他们跳起来,套着钢矩的双脚在半空中胡乱撕抓,双双掉落地面后,又再腾空飞起厮杀。顿时,整个斗鸡场上满布着飞散的羽毛。 “红的受伤了!”有人大声吼叫,而王文佐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个鸡主抓回自己的鸡,快速地检视一遍后又把他们放回。那只受伤且奋不顾身的红斗鸡跳得有点比他的敌手高,而突然,他那如剪刀般的脚用钢距一把刺进那只蓝斗鸡的脑袋里。蓝鸡立刻倒地,翅膀痉挛地拍动几下后就死去了。在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粗暴的咀咒交织声中,王文佐听到裁判最终的宣布:“胜利者是王何的鸡!”23sk. 王文佐能够听到身边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怀疑在战场上金仁问也没这么紧张。他看到下一场决斗结束得更快,那个鸡主很愤怒地把他那战败鸡血淋淋的尸体往旁边一扔,好像在丢破布一样。“鸡一死就啥都不是了。”身后有人感叹道。当第七场比斗结束后,一个人员叫出:“李上文的鸡!” 王文佐看到一个布衣老者走进斗技场,臂里夹着一只鸡,正是方才那个叫少年按摩斗鸡的老人。老人和他的敌手正在斗鸡场旁称鸡的重量,然后在一阵喧嚷的下注声中替斗鸡套上钢矩。 在“开始!”令下后,两只鸡对头相撞;在抛至半空中再掉落到地面后,它们狂怒地啄斗、诱敌佯攻,颈子也像蛇般地扭来扭去以趁虚而攻。他们又再度冲向上,彼此用翅膀拍击对方——然后齐落地面。老人的斗鸡摇晃不稳,很明显地被钢距戳到!但几秒钟之后,又来一次空中如飓风般的冲刺,老人的斗鸡压下它的钢距,给对方来个致命的一击。 老人抓起他仍在胜利地啼叫的鸡跑回到人群中,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王文佐只隐约地听到:“胜利者是李上文的鸡。”然后他看到那老者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斗鸡,手指飞快地在它身上探寻伤势,然后把嘴唇凑上去,鼓起双颊使劲全身力气把伤处里的血块吸出来。突然,他把鸡推到同行的少年跟前,对他大吼:“快在上面小便!就在这里!”慌乱中的少年照做了,他的尿液不仅洒满了鸡身,连老者手上也是。然后老人把鸡轻放在一只竹篮的软稻草间。然后对那少年道:“男孩,把那只鸡抓出来,就是橘红色篮子里那只!”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五章 斗鸡3 大约一刻钟后,王文佐开始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许多斗鸡的啼叫声。而当接近一片荒地时,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啼声合唱变得越来越响;他闻到了酒香,还有许多拴在木桩上的马和驴子,他们不住地呼噜、喷气、踏步和甩着尾巴,而且有许多人正在聊天。 “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金仁问兴致勃勃的从马上跳下来,舒活一下双膝的僵直麻痹。王文佐左顾右盼,他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穷汉和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但此时此时他们混杂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数以百计斗鸡的叫声好像在表演一场啼叫大赛,空气中弥漫着私酿劣酒的的辛辣味。 “不要光站在那里呆着,小家伙!来帮忙给这些鸡舒筋活骨!”一个布衣老汉大声喊道,他刚刚才把马车停妥。一旁的少年忙乱的打开鸡笼,把一只只愤怒地乱啄乱叫的斗鸡交给老汉,再由他为每只鸡按摩脚和双翼。接过最后一只鸡后,那老汉说:“快去拿些上好的粟米来,给这些临战的斗鸡吃最后一顿。” 此时,这个老人的目光正巧看到王文佐正注视着他,向王文佐微微一笑,旋即对那少年喊道:“别偷懒!”他大声喝斥,“你这时候骗斗鸡,那斗鸡上了场就骗你了!”???.23sk. “这老汉应该是远道而来,是个好手!”金仁问笑道:“看来今日没有白来,三郎,你要不要也玩两手?” “玩两手?我可没有斗鸡!” “我是说押注!”金仁问笑道:“待会斗鸡开始的时候,咱们都是可以押注的!” 王文佐看了看左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每辆马车旁都有成打的鸡笼,里面所装各式斗鸡羽毛从雪白到碳黑都有,更有缤纷相间的,其色彩之多之杂实令人难以想象。 在众人的中央有一个大圆场,中间有约凹深两尺,四周围有软垫子,坚固的红土夯台正中央画了个小圆圈,两边各画一条距离相等的直线。那就是斗鸡场了!喧嚣的人们正在外环斜坡上找位子,许多人还彼此交换着手中的酒囊。附近一个褐衣汉子高声叫喊:“诸位,诸位,请坐下,再过一刻钟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人们纷纷坐下,人头攒动。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到两个人走出场中,怀里各抱一只斗鸡。突然,观众群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红鸡,十贯!”……“跟了!”……“黄的,二十贯!”……“跟五贯!”……“再加五贯!”……“下注结束!”当叫嚣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有节奏时,王文佐看到两只鸡被放到秤上称,然后裁判宣称两只鸡的重量相差没有超过二两。 “这是为何?”王文佐问道。 “为了公平!”金仁问兴致勃勃的盯着场中的斗鸡:“如果两只鸡的体重相差太大,那就不公平,只有体重相差不超过二两的鸡才能拿来较量!”….“这斗鸡比赛还真正规,居然还有分重量级的!”王文佐心中暗忖。 “让你的鸡就位,其他人都退出去!”斗鸡场边有个人大叫道。然后他和其他两人就盘坐在赛栏外,而这两个鸡主则蹲在圆圈内,手上紧抱着自己的鸡,让他们彼此近得可以试啄一会儿。 “预备!”两个鸡主各自退回到,然后把鸡按在地上,准备卯足全力去迎战对方。 “开始!” 一声令下,两只鸡立刻狠劲十足地冲向对方,撞得两只鸡都向后弹回去。但不到一秒钟后又再度卷土重来,他们跳起来,套着钢矩的双脚在半空中胡乱撕抓,双双掉落地面后,又再腾空飞起厮杀。顿时,整个斗鸡场上满布着飞散的羽毛。 “红的受伤了!”有人大声吼叫,而王文佐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个鸡主抓回自己的鸡,快速地检视一遍后又把他们放回。那只受伤且奋不顾身的红斗鸡跳得有点比他的敌手高,而突然,他那如剪刀般的脚用钢距一把刺进那只蓝斗鸡的脑袋里。蓝鸡立刻倒地,翅膀痉挛地拍动几下后就死去了。在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粗暴的咀咒交织声中,王文佐听到裁判最终的宣布:“胜利者是王何的鸡!” 王文佐能够听到身边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怀疑在战场上金仁问也没这么紧张。他看到下一场决斗结束得更快,那个鸡主很愤怒地把他那战败鸡血淋淋的尸体往旁边一扔,好像在丢破布一样。“鸡一死就啥都不是了。”身后有人感叹道。当第七场比斗结束后,一个人员叫出:“李上文的鸡!” 王文佐看到一个布衣老者走进斗技场,臂里夹着一只鸡,正是方才那个叫少年按摩斗鸡的老人。老人和他的敌手正在斗鸡场旁称鸡的重量,然后在一阵喧嚷的下注声中替斗鸡套上钢矩。 在“开始!”令下后,两只鸡对头相撞;在抛至半空中再掉落到地面后,它们狂怒地啄斗、诱敌佯攻,颈子也像蛇般地扭来扭去以趁虚而攻。他们又再度冲向上,彼此用翅膀拍击对方——然后齐落地面。老人的斗鸡摇晃不稳,很明显地被钢距戳到!但几秒钟之后,又来一次空中如飓风般的冲刺,老人的斗鸡压下它的钢距,给对方来个致命的一击。 老人抓起他仍在胜利地啼叫的鸡跑回到人群中,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王文佐只隐约地听到:“胜利者是李上文的鸡。”然后他看到那老者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斗鸡,手指飞快地在它身上探寻伤势,然后把嘴唇凑上去,鼓起双颊使劲全身力气把伤处里的血块吸出来。突然,他把鸡推到同行的少年跟前,对他大吼:“快在上面小便!就在这里!”慌乱中的少年照做了,他的尿液不仅洒满了鸡身,连老者手上也是。然后老人把鸡轻放在一只竹篮的软稻草间。然后对那少年道:“男孩,把那只鸡抓出来,就是橘红色篮子里那只!”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六章 斗鸡4 大约一刻钟后,王文佐开始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许多斗鸡的啼叫声。而当接近一片荒地时,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啼声合唱变得越来越响;他闻到了酒香,还有许多拴在木桩上的马和驴子,他们不住地呼噜、喷气、踏步和甩着尾巴,而且有许多人正在聊天。 “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金仁问兴致勃勃的从马上跳下来,舒活一下双膝的僵直麻痹。王文佐左顾右盼,他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穷汉和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但此时此时他们混杂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数以百计斗鸡的叫声好像在表演一场啼叫大赛,空气中弥漫着私酿劣酒的的辛辣味。 “不要光站在那里呆着,小家伙!来帮忙给这些鸡舒筋活骨!”一个布衣老汉大声喊道,他刚刚才把马车停妥。一旁的少年忙乱的打开鸡笼,把一只只愤怒地乱啄乱叫的斗鸡交给老汉,再由他为每只鸡按摩脚和双翼。接过最后一只鸡后,那老汉说:“快去拿些上好的粟米来,给这些临战的斗鸡吃最后一顿。” 此时,这个老人的目光正巧看到王文佐正注视着他,向王文佐微微一笑,旋即对那少年喊道:“别偷懒!”他大声喝斥,“你这时候骗斗鸡,那斗鸡上了场就骗你了!” “这老汉应该是远道而来,是个好手!”金仁问笑道:“看来今日没有白来,三郎,你要不要也玩两手?” “玩两手?我可没有斗鸡!” “我是说押注!”金仁问笑道:“待会斗鸡开始的时候,咱们都是可以押注的!” 王文佐看了看左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每辆马车旁都有成打的鸡笼,里面所装各式斗鸡羽毛从雪白到碳黑都有,更有缤纷相间的,其色彩之多之杂实令人难以想象。 在众人的中央有一个大圆场,中间有约凹深两尺,四周围有软垫子,坚固的红土夯台正中央画了个小圆圈,两边各画一条距离相等的直线。那就是斗鸡场了!喧嚣的人们正在外环斜坡上找位子,许多人还彼此交换着手中的酒囊。附近一个褐衣汉子高声叫喊:“诸位,诸位,请坐下,再过一刻钟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人们纷纷坐下,人头攒动。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到两个人走出场中,怀里各抱一只斗鸡。突然,观众群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红鸡,十贯!”……“跟了!”……“黄的,二十贯!”……“跟五贯!”……“再加五贯!”……“下注结束!”当叫嚣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有节奏时,王文佐看到两只鸡被放到秤上称,然后裁判宣称两只鸡的重量相差没有超过二两。 “这是为何?”王文佐问道。 “为了公平!”金仁问兴致勃勃的盯着场中的斗鸡:“如果两只鸡的体重相差太大,那就不公平,只有体重相差不超过二两的鸡才能拿来较量!”….“这斗鸡比赛还真正规,居然还有分重量级的!”王文佐心中暗忖。 “让你的鸡就位,其他人都退出去!”斗鸡场边有个人大叫道。然后他和其他两人就盘坐在赛栏外,而这两个鸡主则蹲在圆圈内,手上紧抱着自己的鸡,让他们彼此近得可以试啄一会儿。 “预备!”两个鸡主各自退回到,然后把鸡按在地上,准备卯足全力去迎战对方。 “开始!” 一声令下,两只鸡立刻狠劲十足地冲向对方,撞得两只鸡都向后弹回去。但不到一秒钟后又再度卷土重来,他们跳起来,套着钢矩的双脚在半空中胡乱撕抓,双双掉落地面后,又再腾空飞起厮杀。顿时,整个斗鸡场上满布着飞散的羽毛。 “红的受伤了!”有人大声吼叫,而王文佐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个鸡主抓回自己的鸡,快速地检视一遍后又把他们放回。那只受伤且奋不顾身的红斗鸡跳得有点比他的敌手高,而突然,他那如剪刀般的脚用钢距一把刺进那只蓝斗鸡的脑袋里。蓝鸡立刻倒地,翅膀痉挛地拍动几下后就死去了。在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粗暴的咀咒交织声中,王文佐听到裁判最终的宣布:“胜利者是王何的鸡!” 王文佐能够听到身边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怀疑在战场上金仁问也没这么紧张。他看到下一场决斗结束得更快,那个鸡主很愤怒地把他那战败鸡血淋淋的尸体往旁边一扔,好像在丢破布一样。“鸡一死就啥都不是了。”身后有人感叹道。当第七场比斗结束后,一个人员叫出:“李上文的鸡!” 王文佐看到一个布衣老者走进斗技场,臂里夹着一只鸡,正是方才那个叫少年按摩斗鸡的老人。老人和他的敌手正在斗鸡场旁称鸡的重量,然后在一阵喧嚷的下注声中替斗鸡套上钢矩。 在“开始!”令下后,两只鸡对头相撞;在抛至半空中再掉落到地面后,它们狂怒地啄斗、诱敌佯攻,颈子也像蛇般地扭来扭去以趁虚而攻。他们又再度冲向上,彼此用翅膀拍击对方——然后齐落地面。老人的斗鸡摇晃不稳,很明显地被钢距戳到!但几秒钟之后,又来一次空中如飓风般的冲刺,老人的斗鸡压下它的钢距,给对方来个致命的一击。 老人抓起他仍在胜利地啼叫的鸡跑回到人群中,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王文佐只隐约地听到:“胜利者是李上文的鸡。”然后他看到那老者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斗鸡,手指飞快地在它身上探寻伤势,然后把嘴唇凑上去,鼓起双颊使劲全身力气把伤处里的血块吸出来。突然,他把鸡推到同行的少年跟前,对他大吼:“快在上面小便!就在这里!”慌乱中的少年照做了,他的尿液不仅洒满了鸡身,连老者手上也是。然后老人把鸡轻放在一只竹篮的软稻草间。然后对那少年道:“男孩,把那只鸡抓出来,就是橘红色篮子里那只!” . 克里斯韦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七章 阴差阳错 “哦!”金仁问敏锐的目光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向场外挤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三郎你就不能猜错一次吗?”金仁问摇了摇头,对一旁的家奴到:“待会你带几个人跟着这...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六十八章 纠缠 “二位请起!”金仁问虚托了一下,他此时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伍小乙的身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几个随从都是跟他上过战场的,身手都了得的很,虽然说巷子里地势狭窄,施展不开,但这么多人没有拿下一个少年,对...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六十九章 审查 金府。 “这么说,这伍小乙只是个长安有名的恶少年?”王文佐问道。 “不错!”坊正小心答道:“外人说他容貌俊美,武艺过人,且慷慨好义,这几年长安的恶少年中风头最健,名头最响的就数他了!”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章 身世 听王文佐先是提到除夕东宫夜宴,又提到小蛮,伍小乙心中的怀疑顿时云散,暗想:天下间岂有这等巧事,他就算现在去打听我的身世,最多也就能打听出曹师与我的关系,如何还能知道阿蛮、还有除夕去东宫献艺的事情。看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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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二章 深夜 东宫,太子寝室。 他再度梦见马球场,白衣骑士纵横驰骋,尘烟四起,马球风驰电掣,看台上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在梦中他也坐在马背上,并肩而行的是金教御和王司马,只不过在梦中他们的形容有些模糊...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三章 扑空 “快开门,东宫六率!奉令缉拿反贼!”一名军士恶狠狠的吼道。 “东宫六率?反贼?”门外的军器寒光和一张张恶狠狠的脸把看门老汉给吓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军士的耐心就被耗尽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四章 残纸 王文佐点了点头,走进院子,他立刻就明白为何刘为礼平日里喜欢呆在那个屋子里——那屋子后面紧挨着一个池塘,前面光秃秃的没有遮挡,外间人很难偷听屋里的谈话。 “这是什么味道!”刚进屋内,王文佐立刻就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五章 莫须有 我明白了,仁寿兄!”王文佐低下头,他能够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温暖和关切,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很好,记住我的话!”金仁问点了点头:“不过其实你这其实是白费力气!” “什么意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六章 重赏 “原来如此,这倒也难怪了!”李治点了点头,按照李弘所说,这个刘为礼从上一代就参与了大唐的建立,自己更是亲身参与玄武门之变,显然这个人与大唐的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为何他能够在长安有如此势力而没...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七章 牵连 “呸!哪个要看你这双脏手!”安五娘见了这双手,心知自己错怪了陈七,啐了一口,拍开陈七的手,对自己的女奴喊道:“给他倒一角酒,再炸些兔肉!” “有炸兔肉吃,那敢情好,多谢五娘了!”陈七闻言大喜,心...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八章 惊惶 “这有啥不明白的,人心不知足呗,有了一还想二,有了二还想三,那刘为礼有的再多,还能比宫里的圣人多?” “你这就胡说了,他姓刘,宫里圣人姓李,怎么轮都轮不到他当万岁吧?” “你难道没听过?街...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七十九章 暴乱 “敢问一句,上头再说些啥呀!”安五娘小心问道。 “就是关于刘为礼谋逆的事情,无论是能生擒、斩杀的都有重赏,即便不能将其擒杀,只要能上告相关线索的,也有赏赐!”旁人答道 “那,那是不是与那刘...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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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章 猜疑 定惠将王文佐的话翻译成倭语,那些新加入的倭人齐声应和,王文佐点了点头,出了院子向金府前厅走去。途中正好撞到金仁问,只见其身披铁甲,脸色阴沉,看到王文佐才挤出一丝笑容:“三郎,天子刚刚下诏,所有人都必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一章 出击 “多谢了!”王文佐闻言大喜,赶忙收好符信,向外走去。 当王文佐将自己的手下们准备停当之后,已经过了申时一刻多了,他出了延禧门便折向南,过了永兴、崇仁二坊,然后转而向西,沿着东西走向的大街,一路经...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二章 击贼 “王参军,这祆庙不但供奉着明尊,而且还寄存了长安诸多胡商的钱财和贵重货物,而我家主人便是祆庙的主事之一。若是失陷了,我家主人便是倾家荡产,也赔偿不起呀!” “哦?你家主人倾家荡产也赔偿不起?”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三章 祆庙 “司马,这些家伙倒是熟练的很!”黑齿常之低声道:“不过在百济时倒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倭人骑兵!” “嗯,你去问问伊吉连博德,他应该很清楚!” “遵命!”黑齿常之应了一声,打马向伊吉连博德那边过...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四章 半库 “僧奴,你不要管我了,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曹野那将手指上的戒指都扯了下来,塞在侄儿手中:“这些你拿去,太原、幽州的家当也都是你的,我家中的孩子就都拜托你了,你就告诉他们,从今以后只许老老实实种地,...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五章 厚赏 “这个简单!”曹野那拔出腰间的短匕,递了出去:“谁要出去,就先把我一刀杀了,割下我的头给那王司马看。只说我方才发疯了,说的话都不算数,现在不肯给钱了,我曹野那绝无半句怨言!” 曹野那手拿着匕首在...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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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六章 赏银 “你以为这里是百济呀,随你由着性子胡来?这里是长安,是帝都,你往北边看看,几百步外就是皇城!你今天敢在西市砍了这些胡商脑袋,明天要不要打进皇城去把天子的脑袋也砍了?胆子包天了!” “嘘!王司马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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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八章 金银 “嗯,那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李治点了点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免得来年又要去洛阳就粮,不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出自上意,阿武,你手头可有得力的干才,最好现在官职不要太高,有个六七品就够了!” 武氏...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八十九章 利害 “这倒也不能怪她!”王文佐笑道:“对你我来说可能就是一点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她也分不清官府职司,你我在她眼里便是朝廷,便是官府,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不把事情问清楚?我等多说几句话,又能废多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九十章 逆鳞 “所以那四个庙祝想乘着这个机会把你从庙祝的位置上拉下来,我说的对不对?” “郎君果然英睿过人!”曹野那赶忙谀笑道:“小人就是担心这个!”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王文佐冷笑道:“我可丑话说在...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九十一章 扯淡 战马的嘶鸣声将王文佐从短暂的浅睡中惊醒,他睁开双眼,灰色的晨光正透过窗户流泻进屋,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向外望去,只见十几个骑士正在祆庙门前的广场上下马,为首的正是金仁问,他赶忙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衣...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九十二章 突袭 “刘七已经死了!” “死了?仁寿兄你啥意思?难道死人就不可能是谶语所指之人?” “不错,若是谶语所指之人,自然天命在身,既然天命在身,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你杀了?” 王文佐长大嘴巴,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九十三章 逃走 “姐姐,我们杀人了!”李素雯颤抖的抽泣道:“太可怕了!” “素雯,你平日里不是总说要替阿娘报仇的吗?怎么现在反而害怕了?” “可这个女官不是阿娘的仇人呀?” “素雯,阿娘的仇人是皇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九十四章 夜色 夜幕西垂,笼罩四方。 “请从这边走!”黑齿常之小心的推开坊边角门,用手中的火把为王文佐照亮道路。 “郎君!”伍小乙低声道:“我还是想要劝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别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天黑之后上街...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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