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谢熙明》 有女佳期 顾佳期从小就玩闹，在浒州城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她是顾家幺女，上头有长姐与两个哥哥，府里有什么要思虑的事儿也轮不上她，虽说父亲严厉，可奈何不住自家夫人与母亲都娇宠她，哥哥姐姐们也对她格外包容疼爱，所以也练成她一身桀骜不驯。 在浒州城，谁都知道惹谁都不能惹顾佳期。四岁时浒州知府的儿子在宴会上笑她穿的粉红色棉袄像是浒州的玫瑰凉糕，她第二天就把那位小公子骗出来丢到了一个农家猪圈里关了一下午，从那次后知府小公子看见她就直发怵。 五岁时有位小姑娘把她的糖果弄掉了，她当着人家的面笑嘻嘻说没关系，事后第二天大家却发现那位小姑娘的糖果都被化成一摊泥黏在地上，头发丝上还黏着糖，逼得小姑娘剪了头发。小姑娘至今看到糖背心都会发凉。 后来七岁时家里请先生教她知识礼仪，她课还没开始上就大哭大闹，说哥哥姐姐都是上学堂，为什么她要特殊一些。她哭闹着要与哥哥姐姐去学堂，顾夫人看得心都碎了，就和女儿一起闹，无奈顾老爷求了学堂先生让她去。 不过顾佳期倒是在学堂上从没有淘气过，她原本就聪慧，遂学堂先生也对她疼爱有加了。 只是夫子不知道，在学堂外他这个爱徒的名声是怎样“显赫”的。当他听到有关顾佳期的不好风评时，心里想的都是他们嫉妒佳期这个小姑娘，如此聪慧又有礼貌的小姑娘，他原来也以为是嚣张跋扈的，只是相处之后大不一样。 于是夫子总是会对学生们说：“看人呐，一定不能听别人怎么说，要自己去了解他是怎么做的。” 顾老爷对这个女儿是头疼得不得了，然而顾夫人对她的种种行为却是觉得是行侠仗义般如数家珍。 所以有谁提到知府小公子，顾夫人会说那是她家佳期懂得维护姑娘。 “那知府小公子仗着父亲权势嚣张惯了，我家佳期就是看不顺眼管管他。”况且，她后来才知道知府家凉糕做成粉红小猪的样子，这不是在嘲讽她家佳期吗？ 那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本来就是长牙，吃多了糖得蛀牙就不好看了。”谁让小姑娘碰到佳期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学堂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那肯定是别人诋毁我家佳期名声，你看现在我家佳期多得夫子欢心呐。” 顾老爷看着自己夫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家佳期，还用得着别人诋毁？ 哦不，还有……名声吗？ 就在自己母亲在尽力美化自己的形象时，当事人正拉着二哥顾允瀚趴在知府家墙上，就等知府小公子进院子了。 顾允瀚不知道自家小妹为什么还想来找知府小公子的麻烦，问她：“你不是四岁那年已经教训过他了吗，怎的又来了？”。 顾佳期瞥他一眼，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 “听说这谢知府的儿子现在生得俊美，浒州城的女子都想见他，难道你是喜欢上他了？” 初见 “二哥，你脑袋被驴踢了吗？”顾佳期看着试图从自己身上探索到什么秘密的傻二哥，“唉”，她叹一口气，摇摇头。 “你……”顾允瀚实在是不知道自家小妹要做什么，顾佳期的行为让他摸不着头脑。 忽然顾佳期小手拍他，说来了来了，他才把眼神从小妹身上移开。 “听说生得美的不止谢家公子，是谢家小姐呢。”顾佳期笑嘻嘻把脑袋凑到顾允瀚耳边，揶揄道。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谢家明婉算不得是浒州城最美丽的姑娘，但却是悄悄在顾允瀚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的姑娘。 要说好看的女子，浒州城比比皆是，甚至连自家小妹都渐渐生得比大姐还美些。 可是为什么惦记了谢家明婉呢？ 顾允瀚回想起与谢明婉遇见的那日，大哥随父亲于平洲谈订单，要半月方回，大姐有了身子，夫家更是保护得紧，陪母亲上云山寺还愿的事便轮到了他头上。 到了山顶，母亲去寺里，他便一人闲逛。路过池塘，正瞧见那儿围了一群女子不知在干什么。 若非是平日里与小妹胡闹，他碰上这样看热闹的事都是避之不及的，正准备迈步离开，便听得一声清丽婉转的声音。 “顾家公子留步。” 他愣住，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却是有一丝碰上麻烦的不情愿。家里的教养还是让他看起来像是温婉的公子哥，他开口问何事。 一身粉衣的女子从众多颜色里走出来，容貌清丽，眼神直照进他心底。 到底是个美人，他没有不为美人排忧解难的道理，况且知道他是顾家公子的，想必也是沾亲带故。 女子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他亲亲作揖以示礼貌，女子仿佛是对他的问礼感到奇怪，不过也佛了身子回礼。 “劳请顾公子请来为此事评理。” 谢明婉声音温柔，好似幼时抱他在怀里哄他的大姐，他不禁一瞬失神。 顾允瀚走过去，到十多个女子中间，谢明婉给他解释事情始末。 原也不过是一场误会，李家小姐手链丢了，碰巧只碰到过陈家养女一人，便哭闹说是她偷了她东西。顾允瀚走过去时，李家那从小与他家小妹一般娇惯长大的小姐正指着陈家那位养女，说：“原本就是为正主冲喜的，手脚还这般不高兴。” 顾允瀚感到一阵头疼，怎的是这个祖宗。 “不知李小姐掉的可是这条手链？” 顾允瀚把手里握着的手链拿出来，李家小姐看到他立马收回手，一脸羞涩看着他，唤他“顾哥哥”。 李小姐拿过顾允瀚手里的链子，手还不忘在顾允瀚手掌划过。 “不知道萱儿的链子怎的在顾哥哥这儿？” “方才在花池旁拾到，正准备交给母亲寻找失主。”顾允瀚解释道，接着看向陈家养女，是个瘦弱的女孩子，眼睛早已被泪水盈满。 李宣见自己误会了别人，心心恋恋的顾家哥哥又在一旁，便递过帕子：“陈姐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你不要与我计较。”。 陈家养女本来就不愿惹麻烦，见她道歉也便受下。 顾允瀚见事情已了，不想与她再有过多纠缠，遂说：“李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表姨母在寻你。” 初见 不待李家那位小姐开口再缠着他，顾允瀚已先发制人。 李萱原本是表姨母的女儿，到底攀着一门亲，可他就是对这个表妹无法亲近，从小便称呼李小姐。 不过李萱倒是从未计较，许是对他已万般迷恋，竟也卸下一些高傲。 待众人走后，谢明婉看着她眼中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分明和他那位妹妹一样的小魔头，为什么浒州城的女子偏偏迷恋他。 顾允瀚这才仔细品味这位浒州第一才女，略施粉黛，眉眼细长，粉色衣衫在初春嫩绿里尤为可爱，好似他院子里那株月季花，含苞待放，粉嫩不失娇艳，假以她也必定是这浒州城的一朵清雅月季。 “顾公子真是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这可不见得，不过是因为做小妹的替罪羔羊抛头露面久了，生得许多“情债”来。 他嘴角含笑，说：“谢姑娘也不失家门风范。” 他这是在回应她的挖苦，调侃她多管闲事。 是了，她是在多管闲事，不仅自己多管闲事，还拉他也一同踏入这趟浑水。 她明明看他准备离开的，可就是鬼使神差不想让他逃过。她不悦他已久。 谢明婉看着这位顾二公子嘴角轻挑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无法辩驳。 初春的云山景色清爽，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雨，绿瓦红墙，枯木吐芳，倒是生出许多诗意来。 顾允瀚这人真是生得好看，安静的时候倒是一幅雅致的画卷，若不是幼时便知晓这人背后的小动作，想必她也会被迷住，今日便也同浒州城众多女子一样对他趋之若鹜，脸红羞涩了。 “既然已无事，我便先走了。”见她不说话，他也没多想，只道是想离开。 话已说出口，行了礼便也转身离去。 “顾二公子这般年纪，还是别和小魔女再一起胡闹才好。” 听得这话，顾允瀚笑意不自觉加浓了一些。 谢明婉这句话，是对他的提点，他与她哥哥年纪相差无几，却还是整日与小妹无所事事。 他听说谢熙明已中了秀才，只等接下来的考试。 科举？ 旁人只道他家家大业大，又有嫁给浒洲侯爷的大姐这门姻亲，算不得亲近的姑姑是宫里头贵妃，整个浒洲便让他三分。 可是，罢了，不想这等伤心事。 谢明婉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墨绿色衣袍越来越远，头上的墨玉簪子衬得他肤色白润。 真是美啊。 又说这浒州城三少，顾家便有了两位，顾家大哥温柔坚毅，顾家二少俊美，她家哥哥则是隽秀沉稳。 美，似乎是浒州女子对顾允瀚的最佳评价。 谢明婉只疑惑这人为什么不反驳她说顾佳期小魔女，殊不知是勾起了这位爷的伤心处。。 她只记得有一次某位爱慕他的小姐说了顾佳期坏话，他便当场翻了脸，说人家生成这幅模样也算是丑得稀奇了。 她当时也在场，只觉得这人从小到大真没有变过，一样伪善，尤其碰到顾佳期便是失了脑子。 爬墙 不过谢明婉肯定想不到，她才“提点”过的人此刻正趴在她家院墙上，她口中的小魔女正笑嘻嘻吃着糖一同趴着。 “你休得胡乱搬扯，我与那谢家明婉是没有的事。”顾允瀚伸出手去把小妹额头碎发理顺，顾佳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二哥别想骗我，我都和夫子打听过了，你上回交文章时还特意看了谢明婉写的呢。” 顾佳期偏偏不放过他，她这个二哥，可是从来不会关注哪家姑娘。 顾允瀚不说话，算了，心意被知道就知道吧，他家小妹本就该知道。 “那我有一个问题。”顾允瀚说。 “什么？”顾佳期把糖纸叠成纸鹤，放在一片瓦片上。 “既然是看谢家小姐，为何来谢家公子墙头打望？” 顾允瀚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顾佳期拉跳下墙头，只觉突然间小腿一麻，痛得没法儿说话，直抽气。 “你这是干嘛？”待缓过来，顾允瀚问这个小妹。 “……”顾佳期不说话，只笑。 “原来你一开始就以为这是谢明婉的院子。” “嗯嗯。”这人点头，像拨浪鼓一样。 顾允瀚深吸一口气，按住顾佳期的脑袋：“走吧”，他拖着顾佳期衣袖子往聚福楼走去，“今天吃脆猪蹄子。” “对不起，二哥。” “你呀。”顾允瀚从来不会责怪顾佳期，他心里那些出格的事，一碰到顾佳期也都是没有底线。好在大兴思想开放，男女之间并不会轻易有“授受不亲”一说，不然两人做这些事早把顾家脸面丢光了。 他俩一路说话一路走远，却不曾知道自己的对话都已落入院子里两人的耳朵。 “子奇兄，没想人家不是来找你的。”说话这人是薛平遇，谢熙明的好友，两人原本是去郊野游玩，但不知怎的对弈对了一天，在顾佳期爬上墙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没想到与顾家小姐一起的是顾允瀚。” “此事不要外传。”谢熙明下一颗白子，对面的人顿时溃不成军。 “不要这么狠吧。”薛平遇瞪大眼睛看这个下完棋悠闲着拿起茶杯的人，嘴角抿笑，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你与那顾允瀚倒是有得一拼。”都是善于伪装的家伙。 不过顾允瀚伪装的不过是与小妹的糊涂事，你伪装的是一股狠劲。 薛平遇未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多年好友，只需一个眼神便懂。 “春闱方过，你何时启程去京都？”谢熙明与薛平遇是同期赶考，两家的意思是一同出发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薛平遇把玩着谢熙明的棋局，暗叹自己是比不上他的：“母亲的意思是过了清明再出发，雨水太多不易上路。” “那总共也不到两个月时间了，早早进京倒也有好处。” 谢家老宅在京都，此番两人便去那儿落脚。 “怎的听子奇兄这话倒是有些不舍？”薛平遇打趣，“莫非是舍不得方才墙上那位？” 谢熙明眼神轻瞟，说：“整个浒州城都知我怕那顾家佳期，你不知？” 薛平遇才不相信这人说的话。 怕？他还未见过谢熙明怕过谁，明明有柔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交集？ 这人，真是捉摸不透。 请帖 时隔十载见到谢熙明是在谢家与薛家送行宴上，这两人是浒州的骄傲，凡是有名的浒州大儒与官场商场大人物皆来了。 谢家原本是不想趟这水，无奈薛家财大气粗，早早的以两家的名义下了帖子，不得已这宴必须举办下去。 好在大兴对官家要求不甚偏激，为考取功名送行这事是常见的，不然谢家老爷的乌纱帽已经不在头上了。 谢家老爷在浒州做知府二十载，为国为民，深得浒州百姓爱戴。薛家是与顾家分庭抗礼的黄商，几乎平分整个浒州市场，亦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故而这场宴会，还未开始就吸引了浒州的百姓们。 收到请帖那日，顾家大哥与顾家老爷还在平洲未回，家中由夫人陈氏做主。顾夫人依然是不愿给这个面子，虽说与谢家的关系早已缓和，但她还记着那谢家儿郎与自家佳期的过节呢，便随手把请帖扔在了角落不理睬。 陈氏吩咐下去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谁知家里是防住了，没想到最后是自家大女儿说了出去。 说来也巧，那日顾佳期去看望姐姐，正巧碰上姐夫放衙，在门口遇到了。 姐夫陈子安在谢知府门下工作，今日下班是有些早了。 “哥哥怎的下班这么早？”顾佳期问他。 陈子安见她一人前来，未带丫鬟，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小妹怎么一个人来了，心儿这丫头没跟着你？” 顾佳期撇嘴，她向来是不愿有个丫鬟跟着她的，家里人都说大家闺秀没个贴身丫鬟不像样，她也不反驳。只是今日心儿家人生病，她特意等出府后放了她回去，一举两得。 “哥哥知道我不喜有人跟着。” 陈子安看这个妹妹，真是惹人疼爱。他引她进府，边走边说：“你姐姐这几日正巧闷得慌，你也下了学放假，就就在这儿陪她几日，我稍后向母亲递信让她不必担心。” 说到这儿，顾佳期插话道：“哥哥不用费心，母亲有二哥陪着，我出府时已和母亲说过过几日再回。” “那便是好的，你先去找你姐姐，我去书房还有事。”说罢他也不管顾佳期，自己走了书房。 顾佳期对陈府比自家还熟悉，姐姐出嫁后就与姐夫单独立府，不与公婆同住，倒是便宜了顾佳期常来玩，毫无约束。 一路哼着歌儿到了姐姐院子里，姐姐果然正闷闷不乐正气着剥桔子，也不让丫鬟插手，几个丫头只得小心翼翼地站着。 “小小姐！”眼尖的丫头看她进来，像看到了救星，忙把她迎进院子，“您可算来了，夫人这几日郁闷得不行呢。” 顾佳期看着这丫头，再看着院子里众丫头正求救看着她，就差求着她叫救世主了。她给众人一个放心的眼神，走到顾佳人身旁拿过她剥好的桔子放进嘴里。 “姐姐剥的桔子就是甜。” 顾佳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顾佳期这个动作吓一跳，不过还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众丫头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果然还是小小姐厉害。 顾佳人轻拍顾佳期拿桔子的爪子，问：“你怎的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前几日不还来信说与允瀚在忙嘛？” 是她爬墙之前给大姐的信，说她正准备与顾允瀚干一件大事。 请帖 “别提了，”顾佳期往铺好羊绒的凳上一坐，才把桔子咽下去又拿了聚福楼的软糕，“还不是怪二哥，害得我们爬错了墙头。” “爬墙，你倒是做得出来？”顾佳期这一副大姐大的模样惹得顾佳人发笑，她扶着自己的腰起身缓缓，“你这次又看上哪家倒霉蛋儿了？” “谢明婉。” “就是那个谢知府的女儿？”顾佳人问，顾佳期吃完糕点，随手擦去嘴角的渣屑，点点头。 “你不是小时候捉弄过那谢家公子吗，怎的又看上他家小姐了？”顾佳人一脸不解，按理说这谢明婉知书达理，也不会和她家这个小魔女有过节才对。 “不不不。”顾佳期摆手，神秘地凑到顾佳人耳朵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挺住。” 顾佳人才不信她，瞥她一眼，自己在院子里踱步消化。 “是真的。”顾佳期撒娇，两只大眼睛扑朔着。 “好。”顾佳人这才走到她旁边重新坐下，“你说吧。” “二哥，喜欢那谢家明婉。” “天呐，这可是真的？”顾佳人一时间被这消息吓一跳，忙拿起桌上的热羊奶喝一口。 她家顾允瀚虽然在外是一副少年公子哥的模样，但她也是知道这人从小就是与顾佳期一起胡闹的。 记得有一次不知是哪家小姐在学堂送了花给他，羞怯对他表白，谁知他随手就递给了顾佳期—— 小妹真是人比花娇。 那家小姐当时备受打击转身就走。 还有一位大胆的问他什么时候娶她回家的，他笑得温柔—— 下辈子吧。 谁知道他这样的反应却赢得了浒州城一批小姐们的追捧，觉得他个性无比，那李萱便是他迷妹团的第一人。 不过家人们倒是对他很清楚，这人对男女之情好似从未上心，都以为以后只能强行为他订一份亲事了。 谁知道—— “那谢小姐对他如何？”顾佳人放下羊奶，贴近顾佳期，小声问。 顾佳期叹一口气，有意思她还用带她的二哥爬墙吗？ 她无可奈何看着有孕后智力越发后退的姐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孕傻三年。 顾佳人忽视小妹的眼神，唤旁边的贴身丫头:“你去把我桌上请帖拿来。” “什么请帖？” “前几日你子安哥哥拿回来的，谢家请帖。” 这时丫鬟已经把请帖拿了出来，递给顾佳人，顾佳人顺手给了顾佳期：“喏。” “我猜想家里的帖子早被母亲丢了，你就拿这份去就行了。” 顾佳人说话间目光揶揄，仿佛回到了儿时与弟弟妹妹们一起嬉笑打骂的日子。 顾佳期原想问子安哥哥如何，但立马思及他是谢知府门下红人，只肖刷脸的事。 不久陈子安来，见夫人果然是高兴些，便叫顾佳期多住两日，姊妹相伴，自然是喜笑颜开的好事。 顾佳期住了七日方回，正巧陈子安那日休沐，便亲自送她回去，也拜访岳母。 马车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在浒州大道上，日子越来越舒适，春天的氤氲穿透这座城市。 春日复始，大概是令人愉悦的季节已经到了。 再遇 谢薛两家宴会时，顾家老爷与大公子还未回，若不是每周一封书信，顾夫人怕是已经急坏了。 顾佳期那日回家后，并未与母亲提起宴会之事。转眼过了大半月，就在宴会这天，顾佳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后还不忘把她家二哥叫起来。 顾允瀚是知道要去谢家的，那日顾佳期回来后就神神秘秘和他说了，还不让他告诉母亲。他当时随意应了一声，可顾佳期知道他心里才不随意。 甚至有些期待的感觉。 兄妹俩不上学的日子起了大早，在顾家众人眼里可算得上奇事。 不明就里的丫鬟回禀了顾夫人，顾夫人此刻还在梳妆，惊得动了一下眉毛画了个缺。 “不会吧！”顾夫人暗道不好，这两人不会是知道宴会的事了吧。 “看来有人嘴不严啊，嗯？”最后一声音调上扬，顾夫人是生气了。 还没等她把气发出来，门口就来了两人了。 喜笑颜开，不正是那兄妹俩吗？ “母亲别生气，不怪他们，女儿是从别处知道的。” 顾佳期笑嘻嘻走过去，接过侍女手中黛石，轻轻把顾夫人眉角勾勒出来。 “哎哟，我的小佳期，”顾夫人拉她的手在身旁坐下，“那宴会有什么可去，你就与允瀚去市集逛逛，看看新鲜玩意儿可好？” 顾佳期还是笑着：“母亲，我可不是去报仇的。”她凑到顾夫人耳根旁，细声说：“我是为了二哥。” “为了允瀚？”顾夫人迷惑的同时看向门口的儿子，与自己目光相撞时有些躲闪，曾经也是少女的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与顾夫人是自由相爱，对于儿女他们当然也不会像其他家庭般顽固，自然是希望自己去寻一个良人。她松口道：“那你可小心点，那谢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知道了，母亲。”说罢顾佳期在顾夫人脸上啵一口，惹得顾夫人开心得合不拢嘴。满室的人看这番光景，也是不由自主带上了笑容。 “走吧，二哥。”顾佳期走到顾允瀚跟前，拉着他就往府外去。两人笑声渐远，顾夫人看着琉璃镜后的自己，远山如黛，还是那般柔软美丽，她轻轻拂过眼角细纹，思绪不由得飞远了。 他们也都青春肆意过呐。 —— 且说这一大早，顾允瀚就与顾佳期来到了聚福楼，上了最爱的桂花莲藕粥与金丝馒头，还配上嫩滑的虾饺，一口即脆，真是惬意无比。 吃完最后一个虾饺，顾允瀚问小妹：“宴会不是在午时以后吗，怎的出来这么早？” 顾佳期嘴里还当着金丝馒头，一边感叹着入口即化一边回答顾允瀚：“昨日与谢家小姐闺中好友打听，说为确保食材，她今日会亲自负责采买。” 顾允瀚不明白：“叫菜商送了府上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想来是为确保万无一失，听说上月苏家便是因为送上门前未沟通好，浪费了一百多斤粮食，惹得百姓们不满得很，再加上谢知府闲来也无事，多此一举也不无道理。”顾佳期喝了茶，解一解甜腻。 闲来无事，多此一举。顾允瀚暗自叹气，这话怕也只有这小魔女敢说了，毕竟知府大人可是怕她再把儿子弄走了找不着。 “听说那谢熙明也来。”说罢她看向楼下，果不其然，那少年正巧与她对视。 时隔多年，即使再没见面，顾佳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说她像自家猪猪糕点的小屁孩儿。 “真是背后说不得人。” 她不高兴撇嘴。 再遇 “干嘛？”顾允瀚也往外看，楼下少年已收回目光，不过那抹樱红色身姿倒是正看他，乍一眼又收回去。 顾佳期听到自家二哥明显叹口气。 “二哥如此凶猛，不去就在此与谢明婉表白才好。”顾佳期瞪他一眼，自从被自己揭穿后，这人似乎越发不知收敛。 “你不懂。”说罢顾允瀚便伸手摸顾佳期的头，待摸完后他顿时愣了。 顾佳期看着他这幅模样，暗叫不好，果然，对面的人缓缓开口：“小妹，我还未擦手。” 顾佳期把顾允瀚“打”到回府了。 这边谢明婉与谢熙明已走入集市，清早的集市热闹得紧，今日是早集，迷雾尚未散去就已有人潮涌动。 “哥哥还记得那小魔女？”谢明婉看方才谢熙明看顾佳期的模样，不像是看生人。 “顾家佳期，这辈子都怕是难以忘怀。”谢熙明这话是感叹幼时顾佳期带给他的不悦回忆，任谁听起来都要心疼三分。 “好在那小魔女这些年倒是没找过我谢家麻烦，不然我定不放过她。”谢明婉撇嘴，轻微哼气一声，显然是不悦。 “走吧。”谢熙明宠溺着捏谢明婉的小脸，而后不等谢明婉斥他就自顾着走开。 谢明婉看着自家大哥快步逃走的模样，心里无奈。幼时她喜欢哥哥这样宠溺，长大后她便逐渐正经起来，平日里是绝对不许谢熙明在外这般轻挑的。 她追上谢熙明，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哥哥若喜欢捏脸，便快找一个嫂嫂。” 谢熙明未答，唇角却有轻轻笑意。 捏那人的脸啊，怕是捏了就没得活的。 —— 待宴会循循开始，已是午时二刻，春日四月生机氤氲，有徐徐惠风，暖暖骄阳，和煦的金色灿烂树透嫩绿枝叶间，畅蓝的天际通透无比，于这热闹欢送之时更添光彩。 顾家兄妹来得不早不迟，在薛府东门送了礼，穿薛府与南街向谢府北门走去。 谢、薛两家住宅相邻，大门皆开东向，出门便是浒州城最大文玩市场文礼街，平日里文人穿梭，搜寻自己适合之物，在今日更是好不热闹，浒州文人几乎聚集于此，有好事者凑热闹的，有想一睹各位小姐风采的，不过更多的却是想来此谋出路，今日来宾皆是浒州大头，无论得谁赏识必然是前途无量之事。 顾佳期不愿对众人目光，故带了顾允瀚穿薛府而去。 从薛府东门进，过芳菲苑，众花环绕，有薛府众女眷与来宾在此相聚赏花，再往前走，是一假山，萦绕高山流水之意。 路遇不少熟人，见过礼后闲聊几句，顾兄妹两人不觉快到了谢府南门。 “这薛家可真是‘富丽堂皇’。”顾佳期说。 顾允瀚看向自家妹妹作出评价的模样，小嘴呡成一条线，明显是不喜欢，答道：“你可别以为哪个富商都有爹那般文雅。” 顾家大宅的布置是顾老爷的主意，虽是富贾之家，却有雅俗共赏之意，既不失高雅，也不是阳春白雪般不入流。 “那倒也是，二哥，你看！”顾佳期嘻嘻地笑，赞成了顾允瀚的说法，忽而在南门处看到两个身影，小手便指了出去。 靠近 顾允瀚顺着小妹的方向看去，谢家两兄妹正在南门迎客，此时女眷们多在薛府芳菲苑，男宾们也相继去了谢府会客堂，顾家兄妹到时，只见谢家兄妹正迎走他们之前最后一位来客。 因在学堂受教于同一夫子，顾允瀚与谢熙明是相识，顾佳期入学稍晚，与谢明婉不在一处，不过是偶尔碰面。只是与谢熙明，顾佳期倒是十年间头一次正面遇上。 几步出了薛府，便是南街。今日南街已封街，为宴会之便，来往皆是宾客，倒也是薛府与谢府在浒州城名气甚佳，邀请之人皆相继到来，平日里有些寂静的南街已是人来人往。若仔细看去，其实不过是年轻夫妇或是男女相伴，谢府院内枝叶茂盛，有些已长出院墙，在这春日更是别样风景。 “恭贺！”顾家兄妹加快脚步走到谢家兄妹跟前，顾允瀚抱拳祝贺。 谢熙明回了礼，同他们说宴会及时开始啦，哪儿可以游玩呐种种。 谢明婉不满顾佳期，自是一句话也不讲，不过顾佳期显然也并不在意，一双褐色大眼在院内打望。 “谢兄何日启程？”顾允瀚问。 谢熙明的目光正停在柳树下折柳的顾佳期身上：“还有七八日。” 顾允瀚注意到谢熙明的动作，解释道：“小妹顽皮，望谢兄见谅。” 这句话既有解释顾佳期如今在人家院子里折柳的事，又有缓和他们幼时的玩闹。 “令妹可真是真性情。”谢明婉终忍不住开口，她可真是不喜欢顾佳期这模样。飞扬跋扈，偏偏生得又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也怪不得如此名声在外浒州城男子却还对她赞誉有加。 这边的顾佳期见谢明婉终于说话，心里高兴，见终于可以插话，便嬉皮笑脸着道：“谢谢姐姐夸奖。” “谁是你姐姐？”谢明婉语调上扬，冷哼一声把脸别过去。 “明婉，先带顾二公子过去。”谢熙明怕自家妹妹再在这儿，顾佳期最后会与她掐架起来。他在脑里弥补两人打架的画面，两个姑娘扯住对方头发与衣服转圈的样子，最后的结果应该是—— 他目光扫过嬉皮笑脸的容颜，应当是这个丫头占上风才对。 谢明婉生怕自家哥哥会遭到顾佳期的魔爪，最后还是自家大哥给了个放心的眼神后，如释重负心情愉悦地与顾允瀚往大厅走去。 “满意了？” 顾佳期嘴角含笑，看着两人的背影遇见隐没在长廊尽头，听到头顶上有个人在问她，也不管是谁，忙点点头：“满意。” 过了片刻才发觉这个声音不对，转过去看在她身旁的谢熙明，正盯着她看。 “我让你考虑的事怎么样了？” 顾佳期被他这一问，有些懵住。什么事？她与他何时有过约定？ 她被他这一问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着眼前的人，少年郎清秀俊朗的脸庞慢慢凑到她面前，明明春日的温度最是和煦，可她此刻却因为这人的靠近感到有些脸红心跳。 他的嗓音轻轻传入她的耳朵，遥远岁月的记忆奔涌而来——。 “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