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忘川》 第一章 回归神位 墨玉结束凡界历劫那日,梅落山上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惊动了满天神佛。介于墨玉在仙界的地位,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一个时辰之内,梅落山就站满了人。 绿莘翻箱倒柜翻出了一百年前的陈茶,最后到众仙手中的还是只有一杯白水。绿莘虽觉得只招待一杯白水显得他们梅落山略小气了些,可那放一百年的陈茶更加拿不出手。 众仙也不敢挑剔,毕竟梅落山的主人现如今祸福不明,能让他们上山已经是看在大家同在天庭共事的份儿上了。 在众仙捧着白水相互攀谈之际,梅落山的茅屋内,墨玉正经历着撕扯般的痛苦。墨玉纵横六界上万年,自然不惧这点痛苦。更让她不安的是体内的大半真气都往下体汇聚。墨玉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绿芙急的直冒汗,却帮不上什么忙。半个时辰之后,陆离匆匆赶到,绿芙顾不上尊卑,抓住陆离就将人推进了屋内。 陆离看过墨玉的情况,略感诧异。 “你何时结了仙侣,竟连杯喜酒都不请我喝?” 墨玉闻言,神识归位,忍着没啐他一口:“你胡沁什么,本尊生死攸关,你竟还有闲情胡扯!” 陆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生孩子虽麻烦些,但有本君在,还不至于有生命知危。” 墨玉头脑一片混沌,来不及反驳又有一阵疼痛袭来,陆离给她喂了一颗固原丹,让绿芙去准备热水。 神族虽在各方面优于其它族类,可在传踪接待这事儿上却没得天道什么优待,甚至要付出更多。女神在生产之时,胎儿的出生会随之带走母体的一部分修为。 神仙寿命越长,情感越淡薄,人族寿命不过百年,都避免不了情感的变迁,更遑论寿与天齐的神族。 神族之所以子嗣不丰,很大的原因是女神不愿拼上半身修为去为一个随时会变心的男人生孩子。 墨玉在神族是出了名的大龄剩女,熟料去凡世历了一个劫回来就多了一个小娃娃。墨玉也从大龄剩女摇身一变成了单身母亲。 神界平静太久,神仙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说人长短,这边墨玉的孩子才呱呱坠地,另一边这个消息就传遍了神界。 墨玉产子的消息,一举压下北极紫薇大帝向天帝请命要与一下界小仙结为仙侣的轶闻成为众神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话题中心的墨玉,还对着刚生出来的孩子满心茫然。 “这孩子……” 梅落山众人面面相觑。 绿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墨玉的脸色,试探的开口:“神界许久不曾有孩子出生,无论小公子的生父是谁,这终究是件喜事。” 墨玉扫了一眼兀自睡得香甜的小团子,心梗得更厉害了。 …… 陆离见状,把绿芙和绿莘都打发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看你这反应,似乎也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何许人!” 陆离啧啧称奇,换来墨玉的一个白眼:“我在转生到凡世历劫,被封了记忆和法力,回归神位时又恰好生产,真气流失太多,神元不稳,丢失了在凡世的记忆也是有的。” 陆离摇摇头,叹了一声照孽:“若放在平时,这孩子的生父寻不到也就罢了,左右你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可坏就坏在你怀这孩子之时是肉体凡胎,这孩子天生带了些弱症。” “弱症?对他今后修行可会有影响?” “影响自然是有的,还孩子灵根太弱,将来在修行一途只怕无缘。” 墨玉脑子里的弦噌的一声断了。这孩子虽来得意外,可到底是自己拼了半身修为生下来的,墨玉又怎会冷眼旁观,无所作为。 “神界弱肉强食,这孩子若于修行一途无所进益,将来如何在神界立足。陆离,你我相识几千年,放眼六界,医术我只认你,这孩子可有法子可治?” 陆离是神农族之后,承了神农遗志,近万年来一直潜心研究医药,励志造福万民。如今他已是司药星君,一手医术更是出神入化。 墨玉是颛顼之后,两人算起来还是表亲。如今颛顼王朝早已湮灭,神农氏也隐世而居,两人相识于年少,几千年来倒也守望相助。墨玉有求,陆离自是不能推脱。 “两千年前倒也有过这样一个例子,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君在下界同一个人族的女修一,夜,风,流。后来那女修一朝得子,那仙君却不愿受情爱束缚,惹怒了那女修。那女修虽修为低微,却是修仙大宗的弟子,那仙君一招不慎,被那宗门用阵法困住取了心头血喂给那孩子。女修更是赔上了一条命,终于给那孩子立了仙根。” 墨玉听得此轶闻,心中不屑,忍不住嗤笑出声:“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君还真是够不要脸,也够倒霉,只是不知陆离这样的奇闻陆离神君你如何得知?” 陆离请咳一声,墨玉这人,性子颇有些死板,年轻时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落得一身情伤,陆离想想都觉得此人实在中二。 就连她两个月前被天帝罚入轮回,受三世情苦,也同她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脱不了关系。 陆离知道她见不得这样的负心人,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当年那宗门取了仙君的心头血之后求到我跟前,我帮他们用那仙君的心头血为引炼制了立元丹给那孩子服下。” 墨玉斜睨了陆离一眼:“若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女修又为何会殒命?” “那女修殒命非是因为给孩子立仙根,而是为了平息那仙君之怒。凡修到底不能同仙人抗衡,为了保住宗门,便把全身修为都贡献给我炼丹了。其实她那点修为于炼丹而言微不足道,她牺牲自己,不过是防着有朝一日那仙君追究起来,天道会因她这一条命而庇护宗门一番。” 陆离说完,亦是重重一叹,取一滴心头血虽有损修为,可到底不致命,且这事儿本就是那仙君作孽在先,到头来,却要女修赔上一条性命。 第二章 天庭赴宴 陆离小心的观察着墨玉的表情,见她还算平静,渐渐放下心来。此事不过是个闲谈,陆离又把话说回来:“你这孩子仙根不稳,只因你怀时乃是肉体凡胎,若能找到生父取一滴心头血,又有你的一半修为,我必能保证他将来同神界其它后辈无甚区别。只是在此之前,这孩子仙根不稳,恐不能适应仙界浓郁的灵气。我留一瓶子丹药给你先养着,你须尽快寻得保元珠或者孩子的生父,以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陆离,大恩不言谢,你看我这梅落山上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的,尽快拿去。” 陆离同墨玉认识多年,自然知道能让墨玉欠人情有多不容易,此时自然是要为所欲为。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门口的梅树我再移几株走。” 墨玉无奈摇头。 梅落山上的梅花,是在墨玉成年礼之时西王母所赠,当年一直种在轩辕山上,躲过了几百年后的各族混战。 墨玉封神之后,便移植到了梅落山。 陆离觊觎这些梅花已久,可偏偏他的暮旭山能种千万种草药,却种不活这些梅花。移植过去的梅花十有八九都活不过一月。可陆离依旧乐此不疲。 正月初九,是天帝的生辰。神仙寿命久长,只有每年的生辰才能提醒众神四季又过了一个轮回。 三十六天之上,天后正张罗着天帝的生辰之礼。天帝生辰是大事,年年都要普天同庆,今年亦然。天上地下,凡是有品级的神仙都收到了请柬。 墨玉修整了几日,回拢了剩下的真气,预备着去天宫走一趟,借着天帝生辰的机会,找女娲族人借保元珠一用。 一月初九这日,墨玉慢慢悠悠的用了早膳,才揣了请柬出门。绿莘苦着脸,一直在墨玉面前晃悠:“娘娘你真的要去吗?这样的场合你不是一贯不屑于参加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女娲后人避世清修,无大事不出山,天帝生辰是少有的机会,此行是非去不可了。” “可是娘娘,您这一去,若天后再为难于你……” “无妨,绿芙你看好小公子,绿莘守好门户。” 交代完二人,墨玉就出了门。 此去人间不过两个月,再看梅落山的风景竟有了些不同的意趣,便没驾云,悠哉游哉的下了山。 行至山脚,迎面吹来一股劲风。墨玉眉头微蹙,侧身躲过攻击。 “什么屑小之辈,也敢在梅落山下撒野!” 话落,又是两道劲气逼来,墨玉耐心告罄,捏了个诀扔出去,击退这一波攻击。 随后,林子里闪出两道人影。 “老巫婆,你去死吧!” 墨玉挑眉,她身为十二巫之首,确实能称之为巫婆,且如今她早已快及万岁,也不算年轻。可被人骂老巫婆,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本尊以为是何方妖孽,原来是你这只山鸡,当年你帮着你主子助纣为虐,残害云城百姓,为祸苍生。你主子消亡之后,本尊遍寻你不得,如今倒敢主动露面了?” 对面穿红着绿的妖精显然是有备而来,身边的帮手修为也不低,此时并不惧墨玉。 “后土,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后土?老巫婆,受死吧。” 言罢,二人齐齐攻来,法术法器层出不穷。 墨玉闪身避开,召出映月刀迎上去。墨玉的刀法大开大合,霸道无比,三招下来,便将二妖击退。 山鸡精见情形不对,下意识就想逃,墨玉快一步祭出乾坤袋,将二妖收入囊中。 “即便本尊丢了一半修为,收拾你们两个不到千年的小妖还不成问题。凭你们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你还嫩了点。” 山鸡精悔不当初,也为墨玉的修为感到心惊。 一路上,墨玉不时逗逗两位小妖,倒也不至于无聊。 待行至三十六天,宴会现场已经坐满了人。 墨玉在众人好奇的打量中面不改色的行至第三把椅子坐下。而她前面的两个位置,属于北极紫薇大帝熙华和南极长生大帝曦月。 在所有仙班中,一尊二祖早已作古,三清避世不出,六御之中昊天占了两个身为,既做了天帝,又是西方太极大帝,东方青华大帝游戏人间,其余三位各司其职,辅佐天帝。墨玉作为四御中的唯一的女神后土大帝,位列其四。 眼下天帝天后未到,南极北极两位大帝也姗姗来迟,殿中仙阶最高者便是墨玉了。 无论平日里有没有交集的,皆蠢蠢欲动想上前寒暄一番。 只是传言中后土大帝乃是神界第一高岭之花,众仙家也仅只是想想,并不敢真的上前结交。 墨玉独自喝了两杯冷酒,终于等来了能搭得上话的人。北极紫薇大帝月华与南极长生大帝熙华相携而来。 两人见到墨玉皆是一惊。 熙华一贯没有一方大帝的架子,老远就摇着扇子唤墨玉:“小玉儿,好久不见了,听闻你要去凡界历三世情劫,怎么才不过两月便回来了?” “许是我在凡界命短,六十年就过完三生回归神位。” 墨玉同月华相视一笑。 “大抵是有人在命格上动了手脚,不过这样也好。什么情劫,天帝也是糊涂了,难道咱们小玉儿还没历过吗?” 长生大帝见墨玉脸色正常,悄声提醒了身边的人一句:“熙华!往事不必再提,如今墨玉能不仅回归神位还多了添丁之喜。” 墨玉也不客气,拱手道:“好说好说。” 几人胡扯一通,天帝同天后才踩着点,带着一众仙娥仙使,浩浩荡荡的赶来。墨玉跟着众人一同起身恭迎。 看到墨玉,帝后皆是一愣。 “墨玉,你回来了?” 墨玉微微蹙眉,转而恢复平静:“多谢陛下关怀。” 天后的笑容僵了一瞬:“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后土娘娘已经从凡世历劫回来了。真是失礼。” 墨玉望着高台上笑容得体的帝后二人,心序翻涌。 凡世总言皇天后土,以为这天帝同后土乃是夫妻,其实是个大大的误会。 她墨玉确实同少年时的昊天欲结为仙侣,可造化弄人,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第三章 年少往事 五千年前,在神族内战中,共工撞毁不周山,切断了天地之间的联系。 同一时期,天界和凡界都陷入混战中,天地间一片浩劫。此时,昊天由天地孕育而出。 在各族混战之后,大地生灵涂炭,昊天行走穿梭于各族,帮助浩劫之后的各族重建秩序,重获新生。 墨玉作为庸国的帝姬,在混战开始后,在庸国的军队里封了将,成了战场上少有的女将。 在一次与妖族大战中,神族中了圈套,墨玉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撤退之时还被妖族冲散。 墨玉便是那时遇到了昊天。彼时的昊天已经在各族都有了名望,各族首领也没少动过拉拢的心思。可他不愿投入王朝拘谨了自己,便一直以游侠自居。 那日听闻在神族与妖族在碧峰山大战,便收拾了行囊赶过去,行至碧峰山脚下,只听得妖族的喊杀声大盛,山中妖气弥漫,便一直等在山下。 待神族战败而退之后,捡到了重伤的墨玉。 墨玉伤重,在南溪边的小屋里养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在这期间,昊天定时来看她,给她送些伤药和吃食。 墨玉醒来之后,昊天便来得少了,墨玉惦记着碧峰山之战,在恢复了些灵力之后便留下一封手书离开了南溪,独自赶回了庸国。 昊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救墨玉也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她的不辞而别倒也表示理解。毕竟生逢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两人再次见面时,是在庸国的王庭上。 昊天逐渐声名鹊起,庸国也起了拉拢之心。于昊天而言,庸国也确实是一颗足够粗壮的大树。便也起了靠拢的心思。 当日,墨玉奉命去王庭上汇报军务,两人毫无征兆的打了个照面。随后,昊天便投了庸国。 当时各族混战,而各族之间又有扯不清的关系,说到底,皆是为了权势。 妖族和巫族不满神族对天下的统治,便联手闹事,惹得处处战火纷飞。 昊天归顺之后,便在墨玉旗下做了个智囊,两人皆为了稳定世间秩序而心力交瘁。期间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两人相约在天下大定之后便结成夫妻。 可几族相争,两败俱伤,反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人族渐渐发展壮大。 恰逢天族在与魔域的战斗中连连失利,便重新接通了天梯,招下界的神族一同御敌。 自此,神族,妖族与巫族逐渐隐匿于世,人族建立了第一个王国,并越来越强盛。 在平定魔域之乱中,老天君殒身,天君之位就空了下来。 由于老天君膝下唯有一女,这下任天君便要在此次平定魔域的几位功臣中选,但前提是无论哪位继任天君,都必须迎娶老天君留下来的莘梓公主为天后。这也是为了保证天族的利益,众人也表示理解。再则莘梓公主亦姿容不凡,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让众仙家明里暗里争破了头。 墨玉一直都知道昊天胸怀鸿鹄之志,却没想到他会去争天君之位。 当时正逢神位大封,墨玉被元玉清尊抓去做了苦力,待她听到消息之时,天君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那段时日,墨玉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不少或怜悯或嘲讽的眼神。因在与魔域一战中,墨玉秉持着她一贯治军严谨的风格,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且她同昊天配合默契,一战下来,大家也早默认了两人神侣的身份。如今陡然出了这样的事,墨玉便成了众仙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墨玉被人盯得难受,便躲进了玉清境,该她做的不该她做的都抢着做,倒也慢慢摸清了天界的情况。当时,玉清境后院有一位小童,名唤清茗,被墨玉抢了活也不趁机偷闲,成日跟在墨玉身后。生生让墨玉生出了几分愧疚。 玉清天尊出于对晚辈的爱护,在修炼一途也不少指点。在伤情之余,墨玉倒也觉得受益匪浅。 新任天君登基之日,亦是帝后大婚之日,前一日,昊天到玉清境找了墨玉。 两人见面的情景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亦没有宣之于口的恶言。在玉清境这几个月,墨玉的心态平和了许多。甚至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昊天脸色明显的放松:“此事我不是非要瞒你,实在是形势所迫,我怕你知道心中会有不快。” 墨玉一晒:“在你曾经声名雀起时,我便知你志在青云。如今天君人选空缺,你本就有一争之力,若是有机会不去争,岂不是白费了。” 从见面开始,墨玉从未出过一句指责之言,昊天却慌了神。 在下界时,墨玉身为庸国的帝姬,又是军中统领,加之神力深厚,遇事从不委屈自己。如今突然讲起了道理,总让昊天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能尽力解释。 “天君之位我虽也有一争之力,可天界的神仙面对你我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此次竞争天君之位的附加条件便是要迎娶莘梓公主为后,这便是天族的排外之处。我若弃了这个机会,日后咱们下界的神仙便永远低这些天神一头。” 墨玉心中一凛,知道昊天所说亦是实情。此次上天界的神将们大多是墨玉的熟人。他们在下界皆经过千锤百炼,在于魔域一战中也冲在最前头。 就因为生在下界,便一直饱受排挤。这些墨玉皆看在眼里,若不是天族早早出了要娶莘梓公主为后这个条件,竞选天帝一事,墨玉只怕自己上了。 是以,得知昊天被选上了天君之后,她在儿女情长和族人利益之间选择了后者。 墨玉作为庸国的帝姬,肩上也挑着庸国的神将们给她的责任。 如今她不能做的,昊天替她做了,她即便有怨,也只能尽数抛却了。 在临走之前,昊天问墨玉愿不愿做他的天妃,墨玉拒绝了。 不提她作为一个帝姬的骄傲,便是那莘梓公主也未必能够愿意。 与其自讨没趣,不如为自己,为下界的神仙保留些许尊严。 昊天离开之后,墨玉才注意到躲在门后的清茗。 第四章 口角之争 昊天走后,清茗从墙角挪出来,拉住了墨玉的衣角。 “帝姬明明放不下昊天神君,为何不答应做他的天妃?” 墨玉弯下身抚了抚青鸣的发包,答道:“为了尊严。” 清茗不解:“何为尊严?” “尊严便是做人之本!” “昊天神君也舍不得你,你们为何不结成神侣,长相厮守?” 墨玉答道:“为了责任。” 清茗又问:“何为责任?” 墨玉再答:“责任乃处世之本!” 墨玉说完,扬长而去,背影既坚定又萧索。 清茗盯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翌日新帝登基,帝后大婚,墨玉本想找个借口遁了,却被玉清天尊毫不留情的提溜到了现场。 天帝天后大婚,是整个神界难遇的盛事。即便是在战后一切从简,也不免让墨玉感叹天族的排场之大。 辰时初,晨光微熹中,昊天由七七四十九条金龙托着浩浩荡荡出现在凌霄殿,登上了那个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宝座。稍后,莘梓由四十九只彩凤簇拥着降临,在三尊的主持下叩拜了天地,加帝后的冠发。随后三生石上出现了二人的名字,两人便算结成了神侣。 帝后大婚后,便是封神大会。出乎众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墨玉靠着军功受封六御之一,大地之主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祉。乃六御之中唯一女神,可谓风头无俩。也算堵住了那些一心看笑话之人的嘴。 可封神之后,墨玉便去了下界,在梅落山落了脚,这一去便是几千年,只有每年大朝会时才会出席。 今年竟会出现在天帝的生辰宴会上,着实惊呆了众人。 墨玉喝了几杯佳酿,便走了神。熙华探过头来,在墨玉面前挥了挥扇子,凉风袭来,墨玉回神便撞上熙华笑嘻嘻的脸。 “你在想什么?开始献礼了!” 墨玉醒了神,不自在的往后避了避,对熙华道了谢。 献礼顺着神位高低进行,高阶神仙们的礼物并不出彩,于他们而言,礼物不过是个心意。他们不用靠谈好天帝来谋取好处,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去寻什么奇珍异宝。 所以要看宝,还得等那些小仙出手。 众人面无表情的看过北极紫薇大帝送初夜明珠,又看过南极长生大帝献上一套夜光杯,到了墨玉这里,又起了性子。 之间墨玉在袖子里掏了掏,伸出手之后,指尖捏着一枝仿若还带着露水的梅花。 众仙脸色一震,来了精神,纷纷做好看戏的准备。觉得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传闻中不合了几千年的天后与后土尊神掐架。 然而,墨玉并未觉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的开口:“梅落山清苦,小神没什么宝物,唯有满山的梅花也开到最后一拨了。今日,小神便敬上一支枝含苞的红梅,若能为装点天宫可用,也算全了小神一番心意。” 此话一出,众人直咧嘴,连月华与熙华都忍不住投来满怀敬意的目光。他们虽然敷衍,却也不敢这么敷衍,这墨玉尊神,胆子甚大。 天帝同天后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花昔天妃忍不住开口讽道:“我道后土娘娘为何几千年都不曾上天宫为天帝庆生过,原来是公务太忙,连本宫的司花之职也一并担了。” 这位花昔天妃乃是司花之神,主管天下花草,三千年前被昊天纳做天妃。 她位居主神之位,却在花界出事后不仅无力平息,还主动委身于天帝换取庇护。受封天妃后又在其它主神面前洋洋自得,仗势欺人。久之,免不了被人背后议论。 而那些闲话者亦有理有据,便说当年后土如何潇洒的拒绝了天帝封她做天妃的旨意,治理下界几千年来又是如何有能力,保下界人,妖两族和平云云…… 诚然,这些闲话后土并不知情,也无意去诋毁她。但天长日久,花昔天妃便把无处发泄的委屈记在了后土头上。 今日难得她行事张扬,便叫她抓住了机会发作一番。 花昔一开口,众仙愈发激动起来,墨玉神色依旧淡漠,抬眼瞥了花昔一眼:“原来司花神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那烦请您有时间回花界看看,告诫告诫那些小辈,别仗着自己修炼出几分灵识便下界胡作非为。若是犯在本尊手里,可没有法外开恩这一说。” 花昔气了个绝倒,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理据的话来反驳,只能插着腰对墨玉怒目而视。 这点子恶意,墨玉都没往心上去,天帝便开口喝住了花昔天妃。 “够了,后土尊神历劫归来是喜事,且礼物不在乎贵重与否,后土尊神有这个心,本君很是欣慰。” 众人看了场热闹,又有天帝开口,这礼物一事便揭过去了。 墨玉松开手,梅枝便立在殿角,慢慢长成了一株梅树。霎时,满室暗香浮动。 献礼已毕,墨玉不想留下来看小仙们争奇斗艳,便满场的找女娲后人,然后传音将人约了出去。 自女娲作古以后,女娲一族颇为低调,墨玉上次见现任族长冰灵还是在她继任族长的典礼上。 此时墨玉约她,冰灵颇为意外:“见过后土尊神,不知尊神约小神出来有何要事。” 墨玉阖首道:“冰灵仙子客气,本尊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冰灵仙子借宝物保元珠一用。” 冰灵一脸为难:“照理来说,以后土尊神与我族的缘分,这保元珠是一定要借的,只是说来不巧,这保元珠,昨日天后便向小仙讨了去。说是……说是合胥神君下界降妖时受了重伤,元神不稳……” “所以天后便借走了你族的宝物保元珠?” 冰灵看出墨玉心情不佳,只能小心应付,毕竟天后与后土两人她都不好得罪。 “是。” “是了,你回去吧。” 目送冰灵离开,墨玉心情直降到谷底。 她才回归神位,合胥就因降妖伤了元神,天后便借走了保元珠。此事若是巧合,那墨玉这几千年就白活了。 家里还有个孩子等着保元珠救命,墨玉又不想在天后面前低头,两厢烦闷之下,独自踱步到清心池边。 第五章 教训 清心池边树影朦胧,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蒙蒙薄雾。 墨玉立在池边,心绪不宁,却见对面一个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待那人走近,墨玉几乎冷笑出声。眼前这位不就是天后口中因下界除妖伤了元神的合胥神君吗? 合胥是天后的次子,因不用继承大统,故而天后对他颇为宠爱。这合胥也不负众望,长成了天界第一纨绔,年纪轻轻,修为不高,惹事的本事倒不小,一天不找事就浑身不舒服。 眼下他许是喝多了酒,脚步有些发虚,远远的见了墨玉,看着眼生,顿时色心大起,摇摇晃晃的便往墨玉身上靠。 墨玉身子一偏,合胥差点扑进池子里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合胥怒从心起:“你是刚飞升的女仙还是哪家的仙娥,转过头来让小爷看看!” 墨玉惊讶于现在小辈的大胆,同时恶从心起,慢慢会过头。 合胥一惊,他虽未亲眼见过墨玉,可墨玉的模样他每年都会在长极殿中看见。 帝后二人每每为此争吵,天后指责天帝包藏祸心,留着墨玉的画像恶心人。天帝总强调长极殿内的画像是按照神位排的,长极殿中有上百张画像,为何总说他留着墨玉的。 年少的合胥躲在神龛后面听了全程,等父母不欢而散之后,他从神龛后面溜出来看到那位六御之中唯一的一位女神。 画上的她,剑眉星目,一把长刀使得她气质越发冷冽。 而眼前的人墨玉,让夜色柔和了几分冷峻,眉间还有淡淡的愁容。合胥的色胆更壮了几分,调戏尊神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作死。 “原来的后土尊神,小神这厢有礼了。后土为何独自黯然,有什么心事何不与小神说说?” 墨玉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号,对这个后辈胆量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合胥神君,本尊听闻你下界降妖时伤了元神,这清心池寒气重,只怕于你的伤无益啊。” “那只野猪精确实难缠,只是还伤不到本君的元神,后土尊神竟知道这样的小事,实在让小神受宠若惊。” 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活碰乱跳,合胥拍了拍心口。 墨玉默然。 合胥胆子渐渐大起来:“不过受这一次伤能得后土尊神关心,小神觉得值了。不过小神管尊神似有愁容,不知能否对小神倾吐一二。” 言语间,合胥就快靠上了墨玉的肩,墨玉嘴角微扬,声音如同沁了冰:“合胥神君,你放肆了。” 合胥还没回神就成了落汤鸡。 墨玉没理合胥的呼救,扬长而去。 自庸国覆灭以来,她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须得有个帝姬的样子,不能丢庸国的脸,不能让族人失望。 几千年了,终于还是撒了一回泼。 走出清心池地界,迎面遇陆离。 “没想到四合之内出名的高冷尊神,也有戏耍小辈的那天。” 此话一出,墨玉便知道,她的小动作都被陆离看去了,便心虚的咳了两声。 “我知道你因今日我献礼一事吃味,可梅落山的梅花在你这里是稀罕物,在旁人眼里也仅仅只是梅花而已。” 陆离冷哼一声:“我吃味的是这个吗?我是见你今日针对花昔天妃,担心你对他旧情难断罢了。” 墨玉扬唇,抬手搭上了陆离的肩头:“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在他登基天帝那天就完了。如何取舍,我一直看得跟明白。” “只怕有人看不清,贪心不足。” 两人一路闲谈着,墨玉没忘记此次上天界的另一个目的。 “此时司命星君应还还在宴席上没下来,今日找他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今夜我便歇在大罗天,明日再去寻他。” 大罗天是墨玉的宫殿所在,可惜几千年来一直没人住,只怕灰都落起三尺深了。 陆离满是抗拒:“亏你还想得起大罗天,只是今夜你去也是住不成的。那大罗天内早就积满了灰。” 墨玉踌躇起来,这几千年她一直逃避同天界有关的一切,自然不会记着要打扫一间从来不住的宫殿。可是她同天界的人又没什么交集,若不能去大罗天暂住,只能先回梅落山,明日再前来。 陆离提议她去玉清境看看老友:“我记得你从前与玉清境有过一段机缘,那里地方大,你若去投宿,必然会让你进门,没准儿还能得玉清天尊一番点拨。” 墨玉深觉有理,在天界与她能称得上熟人的也只有玉清天尊了。虽然当初玉清天尊帮她只是举手之劳,但墨玉还是顶着一张经过千锤百炼的脸皮去了玉清境。 才到门外,便有道童出来迎接:“后土尊神,天尊已恭候您多时,请吧!” 墨玉对玉清天尊揣测人心思的能力很是惊叹,仿佛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没有秘密。 随着道童进了玉清境,在月亮门前迎面撞上一个魔气萦绕的小道愣愣的看着墨玉,随行的童子大惊失色。 “清……清茗师兄,你怎弄成这副样子。这是后土尊神,你可不能冲撞了。” 那位名唤清茗的小道闻言慌忙低下头,拱手道:“见过后土尊神。” 墨玉总觉得对这位清茗莫名的熟悉,可眼下又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便对他阖首之后便跟着引路的道童离开。 墨玉走后,清茗对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而后,快步往戒律堂去。 当夜,墨玉与玉清天尊彻夜长谈。墨玉看着面前的棋盘,突然有所感悟。 “天尊,您说这棋盘上的棋子非黑即白,分得清清楚楚。这六界之内的事,可有分得清黑白。” 玉清天尊高深莫测的笑笑。 “这世间的颜色何止千万种,又岂是黑白二色能概括的。” 墨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她最烦玉清天尊这样打太极。又碍于辈分不能直接反驳,实在是辛苦。 第二日在玉清境用过早饭,墨玉踱步去寻了司命,探听她在凡世的经历。 司命见来人是墨玉,表示虽不合规矩,但给她看看也无伤大雅。然后从书架上翻出三个薄薄的本子。 第六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一) 墨玉翻开书页,在凡世时的画面便出现在眼前。 一个不大的小院内,秋风卷落了几片黄叶,秋千上坐着一位身量纤纤,满面愁容的女子。 小丫头芽儿从身后绕过来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小姐,起风了,回去吧。” 柳依依就着芽儿的手系上了披风带子,叫芽儿扶着起了身。 “厨房那边怎么样了,汤炖好了吗?” “奴婢一直叫人看着火,已经炖了两个时辰了,姑爷回来便可以用了。” 柳依依脸上难得挂上了几分笑容。牵着芽儿回了房。 一直等到掌灯十分,芽儿口中的姑爷赵晗才回府。可回府第一时间却不是来看妻子,而是去探望客居于府中的师妹钟楚楚。 雁来轩内,柳依依枯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冷,她却未动分毫。 白嬷嬷让丫鬟撤去饭菜重新盛了一碗汤来。苦口婆心的相劝:“姑娘,饭你不吃,这汤总你总要喝一口吧,小厨房整整炖了两个时辰呢。” “汤?小厨房炖的汤给姑爷送去了吗?” 白嬷嬷忍不住叹气:“姑娘先吃吧,姑爷只怕在钟姑娘的素居院吃过了。” 柳依依闻言,脸色一黯。 “不过,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姑爷过来了。” 柳依依脸色又回暖几分。白嬷嬷暗暗叹气。 两刻之后,念鱼轩外有了动静,稍后,一男一女掀了帘子进来,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娉娉婷婷。从模样到气质皆很登对,进门后,钟姑娘还贴心的替赵晗接过披风挂起来。仿佛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柳依依一时手足无措,亲自起身盛汤给赵晗递过去:“相公,我看这几日起了风,便叫小厨房炖了羊肉汤,喝点驱驱寒。” 赵晗接过转手递给了钟姑娘:“还记得当初在岳阳时,每每这时师娘总给我们炖羊肉,你每次都能吃一大碗。” 两人分食一锅羊肉汤,旁若无人。 最终,二人是被柳依依冷着脸赶出念鱼轩的院门的。走时,钟姑娘哭得楚楚动人,赵晗一脸疼惜,二人相携而去。 念鱼轩里,柳依依靠在榻上无声哭泣。 门外,白嬷嬷和芽儿二人齐齐叹息。 柳依依乃是当朝文官之首,丞相府的千金,因是老来得女,柳丞相和夫人从小对她颇为娇宠。 今年年初时,她出门踏青,正好遇见了刚在金銮殿上被钦点了状元的赵晗。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一下就撞进了柳小姐的心里。回府之后,柳依依便向柳丞相表明心意,一个月后,便接到了圣旨赐婚。随后,迅速的办了亲事。 本以为是两心相悦,结两家之好,结果婚后却是相顾无言,相敬如冰。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赵晗向柳依依坦言,他曾有位青梅竹马的师妹。 当时赵晗曾言:“我双亲走得早,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师妹与我从小便许下了终生之约,在我进京之前,先生病重去世,师妹与师娘无依无靠,她们只有我了。我应允过,待我衣锦还乡那日,便许师妹十里红妆。可如今,我却不能再兑现诺言了。师母待我如亲儿,我只希望后半生能尽一个儿子和兄长的责任,好生照顾她们母女二人。” 陈情之后,赵晗便少有归家,撇下新婚不久的妻子独自守着空旷的院落。 柳依依问起,他便说钟家有事,离不了他。 柳依依便又退了一步,将钟家母女接进府中安置。 可万万没想到,将人接进府里是来戳自己的心的。这两人毫不避讳的你侬我侬,柳依依若是发作,钟姑娘便暗自垂泪。赵晗便责怪柳依依侮辱了他们的兄妹情谊。 柳依依每夜暗自垂泪,第二日又会让小厨房做了吃的送去。白嬷嬷和芽儿劝不住,只能想方设法的帮她维系本不存在的夫妻情分。 翌日,赵晗难得晚归,自从钟家母女入府之后,他总是按时回府陪钟家母女用晚饭。 柳依依听说他迟迟未归,便加了身衣裳,提着灯去二门处候着。 枯等了一个时辰,一身酒气的赵晗才在小厮的搀扶下进门。 柳依依才想叫人去扶,钟姑娘就自然的从小厮手里接过赵晗。 “我来吧,师兄不能喝酒,从前都是我照顾的。你们去煮点醒酒汤送到素居院来。” 钟姑娘又是扶人,又是使唤小厮,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柳依依憋了一肚子气,厉声喝到:“现下天色已晚,素居院里又全是女眷,爷过去总不方便,送到书房去吧!” 柳依依首次疾言厉色,下人们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就照她的话去做。柳依依双眸含泪,好不楚楚可怜。柳依依肚子里的气又多了几分,甩袖而去。 回房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守着人做了醒酒汤送去书房。 刚走到书房外面,就听见里面有书本掉落的声音。 柳依依推门进入,便看到书桌前两道交颈而缠的两个人。 依稀还听见赵晗略带哽咽的声音:“楚楚……终究是我辜负了你。没办法给你十里红妆,只能叫你屈居人下……” “楚楚,此生,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人…” 看着相拥而泣,互诉衷肠的两人,柳依依手里的醒酒汤“哐当”一声,应声而碎,落荒而逃。 之后几日,柳依依刻意避着二人,也不曾给赵晗送汤。 倒是那钟姑娘日日来寻柳依依说话,三句话不离她和赵晗的青梅竹马之情。柳依依每每听得胸闷气短,叫人将她赶出去。 钟姑娘在念鱼轩受了委屈,便找赵晗哭诉。赵晗听她在柳依依那里受了气,对柳依依越发冷淡。 在钟姑娘不断拱火之下,赵晗终于怒气冲冲的去了念鱼轩。可钟姑娘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回来赵晗。 反倒是一连几日,赵晗都宿在念鱼轩。 念鱼轩接连几日都喜气洋洋。 钟姑娘为此伤神了好几日,终于在一天夜里哭着去了书房,赵晗连日来讨好柳依依也实属无奈,见到贴心的师妹,便没忍住将人留下。把自己的苦衷告知。 第七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二) 书房内,烛影婆娑,钟姑娘坐在赵晗面前默默垂泪,哭得梨花带雨。 “不知是不是楚楚做错了什么,令师哥不再往素居院去。若是我和娘住在府上给师哥带来不便,我们可以搬出去的。” 说着,钟姑娘扭身欲走。美人垂泪,楚楚可怜,赵晗便是柳下惠也坐不住,伸手将人拉到怀里。 “楚楚何出此言,你搬出去,我如何能放心。是我不对,近日冷落了你,可我也是迫于无奈。仕途升迁,我还要仰仗柳家,暂时离不了雁来轩那位,你暂且忍忍。” 钟姑娘靠在赵晗怀里抽泣:“父亲若是知道我如此寡廉鲜耻,觊觎别人的丈夫,恐怕不会认我这个女儿。师哥,咱们走吧,咱们回老家,不要这京城的富贵,你做个教书先生,我为你洗衣做饭。咱们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好吗?” 赵晗摸摸钟姑娘的头,低声说了句:“傻姑娘。” 他从小便父母双亡,受钟山长接济。虽钟夫人待他如亲子,可他到底不是亲子。寄人篱下,需要更多的懂事和隐忍。 他十年寒窗,一朝及第。泼天的富贵触手可及,他又如何会放弃这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回去做一个教书先生。 他确实爱这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可比起荣华富贵来,他更爱后者。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卑鄙,老师要怪就让他怪我好了,你千万不要再说要离开这种话了。你要是走了,我的心也就空了。” 两人情到浓处,情不自禁,赵晗吹灭了灯。 书房陷入黑暗,门外的柳依依紧紧握住芽儿的手,才没让芽儿冲进去。 主仆两一路拖拽着回了雁来居,芽儿气得脱口大骂。 “那钟姑娘枉为书香门第,读书人家的姑娘,竟能作出婚前与人苟合之事。小姐,这样的人,你还留她做什么?” 柳依依默了半晌。 “人是相公接进来的,自她入府那一日起,我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们青梅竹马多年,想斩断情丝是绝无可能的,不如就让相公收了她做个妾室,将来也好归置。” 总好过以师妹的身份客居府上,常常霸着赵晗,还说不得一句重话。与其做无妄的挣扎,不如早早妥协了,也算全了这几分本就淡泊的夫妻情谊。 芽儿气不过,口不择言。 “小姐你还说呢,那姑爷也欺人太甚,一边哄着小姐找家里帮他举荐差使,一边同他的师妹苟且,简直混蛋!” 气归气,芽儿到底是在丞相千金身边教养长大的姑娘,嘴里骂不出脏话来,反反复复也就一句“混蛋”。 见柳依依神色不对,白嬷嬷悄悄拉走了芽儿。 夜里一商议,知道靠两人劝不住自家小姐,便决定由白嬷嬷去请柳大人的得意门生,从小与柳依依一同长大的师哥青鸣来做说客。 翌日早朝后,白嬷嬷在宫门外截住了青鸣。 青鸣其人,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仪表不凡,气质出尘,是多少京城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可惜这朵高岭之花长在柳家,让人不敢有觊觎之心。人人都以为柳丞相是在养女婿,没曾想,一转头,柳相家的千金就嫁给了新科状元赵晗,让人好生唏嘘。 青鸣见了白嬷嬷,主动打招呼。 “嬷嬷怎么来了?可是师妹那边有什么事吗?” 白嬷嬷颇为难为情,双手拘谨的绞着,艰难的开口:“是,贸然打扰公子,多有唐突。可小姐那边……老奴也是没有别的法子,才来求公子。” 一听是柳依依有事,青鸣便不复从容:“师妹她怎么了?” 白嬷嬷急着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姑爷的事……” 白嬷嬷将柳依依如今的窘境与青鸣简单的说了,听得青鸣恨不得撕了赵晗。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尽力压住了翻泳的心绪,对白嬷嬷道:“你带师妹出来逛一逛,我在逸思楼等你们!” 白嬷嬷应下,匆匆回府。 经过昨天那一夜,钟姑娘似是羞愧,今日难得没来恶心柳依依。柳依依昨夜枯坐了一夜,早上才睡下,囫囵睡了半日。 白嬷嬷将人从床上挖起来,替她梳头上妆。可怎么收拾,也盖不住柳依依连日来的疲惫。 整齐了妆发,白嬷嬷和芽儿带着柳依依出了门。直奔逸思楼去。 柳依依不解:“嬷嬷,咱们没事去逸思楼做什么?” 白嬷嬷但笑不语。 芽儿解释道:“嬷嬷是看小姐成日里闷着,特地带你出来散散心。” 逸思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也是京城文人雅客最爱去的地方。柳依依出嫁前青鸣常带她去的地方。想想从前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柳依依便觉心如枯槁。 或许旁人不能理解,她一个相府千金,便是王子公孙也嫁得。为何偏偏要低嫁赵晗,还不得不委屈求全。 因为情之一字,不足为外人道也。或许那日出门踏花,她就不该掀车帘,不掀车帘,就不会看到赵晗,不看到赵晗,便不会误了终身。 可她柳依依不是认命的人,既然动了情,便要想方设法的去争取,只是争取一个人的心,不像争取一盒胭脂,一件首饰这么简单。自己动了情,过程之中自己总被伤得献血淋漓。 但柳依依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是行将就木的婚姻,而是两心相映的爱情。 马车停在逸思楼外,白嬷嬷引着柳依依上了从前常去的包厢。 开门见到青鸣的瞬间,柳依依眼泪便落下来,连日来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青鸣将人扶到桌边坐下,一边掏出手帕替她擦泪,一边安慰她。 “不哭了,不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柳依依泪眼婆娑,叫了声:“兄长!” 青鸣手一顿,柳依依只把他当兄长,从头到尾都没男女之情。虽然心中难免落寞,但他唯愿能默默守护柳依依便心满意足。 “是不是赵晗欺负了你,兄长替你出气。” 第八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三) 哭了一场,将心中连日来的苦闷都发泄出来,抹抹泪端正了坐姿。 “无人敢欺负我,兄长放心。” 青鸣收敛了神色,将心绪藏好,与柳依依扯起了闲话。 “听闻你夫君想要粮道上的肥差?可依我之见,他才将将入仕,便妄想这样的要差,老师那里要想帮他争取,难免会落人口实。柳家势头太盛,终究不是好事。” 柳依依颌首:“兄长之言我都省得,相公仕途柳家自会相助,却不会任他予取予求。” 青鸣略放下了心:“你能想得明白,便是好的。” 柳依依自然能想得明白,她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虽然为了赵晗失了心,却没失了脑子,总归不会赔上娘家来替赵晗谋前程。 闲谈之间,楼下传来阵阵喝彩之声。 逸思楼是文人墨客们平日里消遣聚会的地方,常有小型文会诗会。此刻的喝彩之声,幸许就是有哪位文人又出了风头。 青鸣放下茶杯,看向柳依依:“往常你最爱热闹,今日要不要下去看看?” 柳依依摇头拒绝。 “往常心中无人,眼中无物,看的自然是热闹。可如今,我只怕是看不进什么热闹的。” 青鸣一愣。 柳依依瞧着时辰已不早,便与青鸣告别回府。另一边,又差人给柳家传去口信,让柳大人不要一次性满足了赵晗的要求。 柳相收到女儿的话,以为女儿受了委屈。将原本定好的差使换成了副使。 柳家书房,赵晗站在柳相面前。柳相一脸严肃,赵晗面色恭谨。 “泰山大人,前几日小婿所求的事,不知泰山大人有没有……” 柳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扔出一份委任书。 赵晗笑着拾起,当看到职位是副使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差点绷不住。 “泰山大人,这……” 柳相一抬眼,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赵晗悻悻的闭了嘴。 柳相冷声问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师妹,如今住在你们府上?” 赵晗抄着手答道:“是,小婿年少失牯,是老师收留我,教我读书,供我上京科举。在我中举之前,老师便因病逝世。如今师母和师妹只能由小婿来照顾。” 柳相似笑非笑。 “听说,你同你你那师妹乃是青梅竹马,若不是我儿看上你,你本该是同你师妹成婚的?” 赵晗发间渗出冷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柳相瞟了赵晗一眼。 “是不是我儿耽误了你们?若是,我可以替你们主持公道,让你与我儿和离,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何?” 赵晗心跳骤停,扑通一声跪到了柳相面前。 “泰山大人明鉴,我虽与师妹一同长大,可如今我已有了家室,只把她当妹妹看待。绝无旁的心思!” 柳相忍了又忍,才没有伸脚踹他。 “你打量着蒙谁呢,你心里想什么,老夫会看不出来。都是男人,你别当老夫是小孩哄。若不和离,就把人送走,再让我知道她在府中住着,就算我儿不愿意,我也会让你们和离。” 柳相这个人,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惯了,生活中也带了些说一不二的威严。他让送走,赵晗不敢说一个“不”字。 “小婿遵命。” 说完该说的,柳相与赵晗连寒暄都没有一句,抬手赶人。赵晗识相的离开。 柳相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家中嫡子庶子一大堆,到了快四十,才有了柳依依这个女儿。 老来得女,又是唯一的女儿,难免偏宠一些。当年女儿要嫁赵晗,他便想法子让皇帝赐婚,赵晗家贫,他便陪嫁宅子,陪嫁金银,陪嫁奴仆。 他置办好了一切,可不是让别人享福的。 赵晗离了柳府上了自家马车,越看手里的委任书不顺眼,扔在地上忿忿的踩了两脚。 一股无力之感从心底升起,即便自己是新科状元,可在柳丞相这样的老狐狸面前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素居院里,钟姑娘自那日与赵晗在书房厮混一夜之后,回房就一直把自己关外屋里。 对于住进赵晗府上这件事,钟夫人是不愿意的。虽说把赵晗当女婿养了二十年,突然落空,心中总有些不平。 可赵晗高中之后,替她们母女找了宅子,送吃送穿送银子。照钟夫人的打算,将来让赵晗认了女儿做妹妹,在同科的举子中找一个差不多的,让女儿做人家正头娘子。总比在这府中,两人不明不白来得好。 自打女儿知道女儿彻夜未归之后,她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她虽不愿把女儿往不堪的方向想,可沉浸在情爱中的男女,谁能说得清。 正在钟夫人忧心忡忡之际,两个小丫头往门外过,嚼了两句舌根。 “这钟姑娘虽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不知廉耻的,竟大半夜与有妇之夫在书房苟且。” 另一位略胆小些,伸手拽了同伴一眼:“小声些,此处就是素居院。” 先说话那位瘪瘪嘴:“怕什么,她自己行得不正。还不让人说了。也是我们小姐宽和,若是换了我,早打出去了,竟还留在府里,没得脏了咱们的地方!” 钟夫人气得瑟瑟发抖,用了毕生的勇气,搂着扫帚将两个闲话的小丫头赶走。 虽然赶走了人,可那两人的话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钟夫人要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被女儿打了脸。 抹了一把泪,钟夫人叫上在素居院的丫鬟,去敲女儿的门。 钟楚楚听见门响,闷闷的应了一声。 钟夫人唤了一声女儿:“楚楚,开门,是阿娘。” 钟楚楚“嗯”了一声:“阿娘,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钟夫人继续敲门,大有女儿不开门就不停的趋势。 钟楚楚知道糊弄不过,撑着起身开了门,将钟夫人迎了进去。 钟夫人本来预备着若是女儿一直不开门。便让丫鬟把门踹开,既顺利进了屋,丫鬟便用不上。钟夫人将人打发走,关上门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钟楚楚略心虚。 第九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四) 夏日的午后,日头炙烤着大地,屋子里像套了个蒸笼,热得冒汗。窗外的树上,夏蝉嘶鸣,钟夫人拉着女儿坐在床上,目光从她领口探进去。 钟姑娘察觉到母亲的动作,理了理衣裳。 “母亲在看什么?” 钟夫人目光不错的看着女儿:“前些天,你服侍我吃了药之后我便犯困,睡得比平时都要早,是不是你在药里动了手脚?” 钟姑娘有些心虚的别来眼:“那也是因为母亲连起来睡不好,我特意加了些安神的药材进去。” 钟夫人失望的摇摇头:“你到底是为了我睡得安稳,还是为了去见你师哥,你自己心里清楚。” 钟姑娘被母亲的眼神扎到心坎上,眼神一黯。 “女儿也是逼不得已,自从师哥与雁来轩的那位和好之后,就再没往这边来。府中的人看人下菜碟,对母亲也轻忽许多。母亲又不让去找师哥,我只能出此下策。” 钟夫人推开女儿。 “我们本就是寄人篱下,总不比在自己家方便。你师哥已经成家,他愿意帮我们是情面,你怎可抱着索取抱怨的心思。你师哥的娘子对我们已经很大度了,银钱与花销从未短缺我们。再说,你去见你师哥,真的是为了替我讨公道吗?” 钟姑娘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抽抽噎噎的抱住钟夫人。 “阿娘,我也不想的,我知道师哥已经成亲了,我不该再对他有感情。可有时我又在想,我与师哥青梅竹马,凭什么就要退让,这一切本该是我的。” 钟夫人怒然起身,扯开女儿的衣领。钟姑娘脖子上紫痕斑驳,钟夫人吓得瘫软在地。 “你果然……果然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成亲了,他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他的岳家是当朝丞相,柳家绝对不可能容你进门。且我养了十几年,不是让你给人做妾的。” 钟姑娘被母亲的话激怒,怒吼着:“我不管,师哥说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师哥,即便是做妾,我也要和师哥在一起。柳家再强势,难道还能管到师哥的后院来吗?” 母女两争吵之中,钟夫人怒从心起,“啪”的一声,巴掌就甩到了钟姑娘脸上。母女两俱是一愣。 钟夫人以为女儿会躲,钟姑娘以为母亲不会真打。 随即,钟姑娘白嫩的脸上就红了一片。 钟夫人想去抱女儿,被钟姑娘躲开。 “我以为阿娘能懂我的,我与师哥青梅竹马十几年,我不介意做不做妾,我只想和师哥在一处。” 钟夫人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 “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我只想你平平静静的过一生,并不想你去给人做小,即便这个人是你的师哥。曾经你父亲的教导,我的叮嘱,你都抛诸脑后了,就为了一个男人,折了咱们家的风骨!” 母女两什么说服不了谁,钟夫人气得夺门而出,然后在屋子外面挂了锁,还指派了两个丫头守在门边。 当夜,钟夫人在屋里枯坐了一夜。翌日一早,除去钗环,一身素服去了雁来轩。 自从与青鸣谈过之后,柳依依心情好了许多。这几日赵晗到户部赴任,忙碌之时,直接宿在衙门。柳依依倒也不在意。 听说钟夫人来拜访,柳依依还有些懵。 钟家母女入府,她让人安排了院子,吃住都按照份例来。除了钟姑娘时不时来戳一戳她的肺管子之外,钟夫人很少出素居院。 除了进府第一日见过一面,一同吃过一顿饭之外,柳依依几乎从未见过钟夫人。 “既是钟夫人来访,便请进来吧!” 自己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去前厅。 柳依依出现,钟夫人起身给她行礼。 “老妇人见过夫人。” 柳依依急忙叫起。 “钟夫人万万不可,你是夫君的师娘,便也算是我的长辈,这世上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该是晚辈给您行礼才是。” 钟夫人连道不敢,二人互相客气着落了座。 柳依依问候了钟夫人在府中的生活,钟夫人皆说好。 “府里一切都好,不缺吃穿,有屋遮雨,有衾挡风。这些都要感谢夫人。” 柳依依摆手。 “哪里,钟夫人客气了,这是我们晚辈该做的。” 寒暄过后,杨沅清问起了钟夫人的来意,钟夫人走下座位跪到杨沅清面前。 “今日我来,是想求夫人一件事,请夫人一定要成全老妇人这点子心愿。” 柳依依急忙俯身去扶,钟夫人坚持不起。 “此事可能会让夫人为难,所以请夫人准允老身说完。” 柳依依拗不过,便也就随钟夫人去了。 “夫人有何事,直言便是,只要是我能办的,自然会帮夫人去办。” 钟夫人深吸一口气。 “是关于我那个女儿,她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婚事还没个着落,此事一直是我的心病。” 柳依依坐直了身子,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夫人有事,直说便是。” 钟夫人察觉到柳依依前后的态度变化,身体僵了僵。 “此事本不该来求夫人的,或许会让夫人有些为难,但眼下我也不知道能去求谁。我想,请夫人帮我那女儿寻个婆家。” 钟夫人言罢,柳依依身体松了松。 “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婿?” 若是以前,有赵晗这个新科状元的兄长,找个家世中等的人家也不是不行。可如今,女儿失了身,她只能背着良心来求柳依依,随便替女儿找个一般的人家。希望到时候事发之后,对方看在柳依依的面子上,不敢为难女儿。 “老妇人要求不高,普通举子就行,家世一般便可。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柳依依接话道:“那怎么行,钟姑娘人美心善,又有相公做后盾,怎可寻一般的人家?” 钟夫人坚持。 “夫人不要玩笑了,即便是她爹还在世时,寻个举人女婿也是最好的了。更何况我们孤儿寡母的,借住在府上,更不敢高攀。” 柳依依将人扶起,算是应了钟夫人所求。 第十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五) 既应了钟夫人的祈求,柳依依当即给柳夫人传了信。 替人保媒拉纤这样的事,由阅历丰富,人脉广的柳夫人来做更合适些。 柳夫人到女儿的信,心中长舒一口气。 女婿家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她虽不像柳相那样直接为女儿抱不平,可心里到底是担忧的。 只要能送走这樽瘟神,就是出些力,舍些人情也无所谓。 柳夫人放出家中有表姑娘要找人家的消息,当即便有不少人家送了家中子弟的画像来柳府。 柳夫人按照女儿的条件选了几个差不多的,在家办了个茶会,请了几家子弟与钟姑娘见一面。 才四五天的时间,就有了结果,柳夫人做事的效率快到让柳依依惊讶。 收到帖子,柳依依差人去请了钟夫人,告知赴宴事宜。 钟夫人眉开眼笑,喜上眉梢。 “多谢夫人,叫夫人费心了!” 柳依依这几日也提心吊胆,眼看此事就差临门一脚了,她心情也颇复杂。 “都是我母亲帮着选的,明日见面这几位已经是挑过的了,待明日去了,再由夫人亲自掌眼,若没有合心意的,咱们再选。” “既是柳夫人亲自掌眼的,自然不会差。” 两人客套了两句,钟夫人就告辞离开。 素居院里,钟楚楚还被钟夫人关外屋里,除了吃喝拉撒,寸步不能离开屋子。 钟楚楚也不想出门,自从那日她和赵晗在书房荒唐一夜之后,每日有嘴碎的下人从她屋外走过,都会有闲言碎语飘进来。她不敢出去面对,宁愿在屋子里躲躲清净。 唯一不好的,就是见不到赵晗,也不听不到赵晗的消息,让她在素居院的生活略显无趣。 钟夫人从雁来轩回来,给女儿提了去柳家赴宴一事,却没说去相亲。哦, 钟姑娘不想出门,更不想去柳家,便一直找借口推脱。 “女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陪母亲去赴宴了。” 钟夫人立马出声唤人。 “有哪里不舒服,我让人请大夫来瞧瞧。” 钟姑娘被自己亲娘将了一军,脸色稍僵。 “母亲不必麻烦大夫,就是有些闷,睡一觉就好了。” 钟夫人笑而不语,钟姑娘落荒而逃。 第二日,柳依依领着钟家母女出了门,直奔柳家而去。 女儿回府,柳夫人亲自在二门处迎接。还没进门,就有许多年纪比柳依依大,辈分却比柳依依小的小辈来迎她。 “小姑姑回来了,祖母让我来迎你。” 柳依依被众星捧月般的进了大门,穿过前院就看见了立在风口里的柳夫人。 柳夫人如今早已年逾五十,也是个儿孙满堂的老封君,替钟姑娘寻亲事,完全是为了女儿,不然,以钟楚楚的身份,万万是不能劳动柳夫人替她保媒拉纤的。 柳依依抛却在外的温婉持重,奔到柳夫人身前,拉着柳夫人撒娇。 “母亲,您怎么站在风口上。” 柳夫人宠溺的刮了刮女儿的鼻头,笑得慈蔼:“还不是为了接你这个小皮猴子。” 柳依依抱着柳夫人的手臂摇了摇,笑道:“母亲~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是皮猴儿呢,这话传出去,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众人哄笑。 柳夫人让儿媳妇招待钟家母女,自己拉了女儿去说私房话。 “说起来,钟姑娘这婚事到底是她自己求的,还是你自作主张替她安排的?” 经柳夫人一提醒,柳依依突然明白了这几日不安感的由来。 “母亲倒是点醒我了,这婚事是钟夫人来求的,不是钟姑娘自己求的。” 母女两担忧的互看一眼。 “怕只怕此事最后吃力不讨好。” 柳依依叹气。 柳夫人看出女儿的郁郁,手杖在地上一敲。 “若姑爷敢因此事刁难你,那便与他和离,咱柳家的姑娘不受他这闲气。” 柳依依为难抿唇。 “此事……再说吧!” 柳夫人叹息一声,将女儿拉到怀里拍着安抚。 “你也不要担心,娘都是照你的条件找的,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殷实人家,都是用心选的,决计挑不出刺来。” 母女两还没说两句体己话,门口就闹了起来,侍女匆匆来报。 “禀夫人,钟家姑娘突然身子不适,钟夫人想请示夫人一声,先行回府。” 人是柳依依带来的,钟姑娘身子不适要提前回府,柳依依也不好一直不露面。 柳夫人嗯了一声:“你先带人去帮忙照顾钟姑娘,我这就来。” 母女两相携出门去,钟姑娘被安置在主院旁的厢房里歇息。 钟夫人一脸苦相,见柳夫人过来,上前打了招呼。 “民妇见过夫人,小女突发不适,搅扰了府上的宴会,无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柳夫人笑着表示无妨。 “是府上招待不周,才致使钟姑娘不适,该是我向夫人赔不是才是。” 柳夫人态度越和煦,钟夫人越是心虚。 “不敢不敢,搅扰府上多有不安,小女身子不好,恐不能再参加宴会,民妇带她先行回府。” “应该的,应该的,让孩子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钟夫人着急忙慌的只顾着女儿,虽说要先行回府,却没安排车马。柳依依出来之后吩咐人套了车,送着人出门。 在柳家府门外,钟夫人拒绝了柳依依要一同回府的提议。 “夫人难得回一次娘家,该好好陪陪家人才是。总归没什么事,我带她回去就行了。” 柳依依看钟姑娘对她一副不愿相见的模样,也就没再坚持。 “那钟夫人一路小心。” 钟姑娘走了,宴会重新恢复平静。柳依依赔柳夫人出去看了一转,看几位男方母亲的态度,对钟姑娘很是满意。 即便钟姑娘真的差强人意,能借此与柳家攀上关系也足够满意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各家相继告辞。 赵家的马车上,钟姑娘哭倒在钟夫人怀里。 “阿娘,柳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替我找人家了,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他柳家来管了……柳依依抢走了师哥,还要强行把我嫁出去吗?” 第十一章 师兄师妹, 天生一对(六) 女儿哭得伤情,钟夫人残忍的告诉女儿,这婚事是她求柳依依帮忙的。 “楚楚,娘的女儿。娘不愿看到你为情所困,才特地去求了夫人替你寻的这门亲事。那些人家,都是殷实人家,不会苦了你的!” 钟楚楚重重的推开钟夫人,靠在车壁上流泪。 “阿娘……我与师哥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让我嫁给别人?况且,我与师哥已经……已经……” 钟夫人撞在车壁上,恰好马车骤停,钟夫人被弹回来磕到车壁上,头上顿时多了个血窟窿,随着一声尖叫,便倒在了小几旁。 钟姑娘转头,就见满脸鲜血的钟夫人,吓得惊叫连连。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钟夫人鼻尖探了探,探到钟夫人逐渐微弱的呼吸,吓得魂不附体。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阿娘。” 马车停稳,车夫听到车内的动静,满心慌张的隔着车帘询问。 “方才有个小孩突然闯上前来,差点撞到马车上,奴才为躲避那个孩子,才致使马车颠簸,夫人和小姐无事吧?” 车夫久久未得到回应,倒是钟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大,却没听见钟夫人出声。车夫觉得不对,道了一声:“得罪。”便掀开了车帘, 只一眼,就看到钟夫人满脸鲜血的靠在钟姑娘怀里,钟姑娘胸前被染得一片通红。 车夫被吓到手抖,一开口就咬了舌头。 “小……小姐,夫人她怎么了?” 钟姑娘悲痛之余,冲车夫喊道:“还不快回府请大夫,你觉得能好吗?” 车夫被钟姑娘吼回了魂,道了声:“对对对。” 急急忙忙去赶车。马车一路飞奔,不知冲撞了多少摊子,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只走了两刻钟。 柳依依陪着柳夫人送走客人,才端起茶水还没喝一口,便有人匆匆来报。 “夫人,不好了,钟夫人在回去的路上出了意外,现下已凶多吉少,请夫人回去主持大局。” 柳依依心头咯噔一下,也没了喝茶的兴致。 “钟夫人怎么了?快回去瞧瞧。” 柳夫人也知道人命关天,眼下不是母女叙旧的时候。故而吩咐下人。 “快,给小姐备匹脚程快的马车回府,在库房里挑些好的药材一同给小姐带回去。再送我的帖子进宫,请太医去赵府走一趟。” 柳夫人一声令下,柳家下人备车的备车,备药的备药,柳依依与几位嫂嫂说明缘由道了别,车马就已备齐。 一路快车回府,还不知道钟夫人早已断了气,柳依依带着药材与太医一同赶到,却已无用武之地。 柳依依飞奔到素居院,见院子里哭声哀切,钟夫人的尸首停放在床上,满脸血污,钟姑娘趴在钟夫人床边哭倒昏厥。 太医上前一摸,已经没了脉搏,再一探鼻息,连连摇头。 “禀夫人,这些夫人已经不行了!” 钟楚楚闻言,扑过来撕打太医。 “怎么就不行了,我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柳依依看不下去,沉声喝到:“够了。来人,将钟姑娘拉开。” 一左一右两个丫鬟将钟楚楚架开,柳依依轻声询问太医。 “这位大人,钟夫人真的不能旧了吗?” 太医满脸可惜的摇头。 “钟夫人撞到了头,若是及时治疗,还能保住一命,可如今拖得太晚,早就过了救治的时间。” 柳依依心下一沉,眼睁睁的看着钟夫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一股无力感升上心头。 “是,多谢大人,大人请前厅休息。” 钟楚楚口中骂着太医是庸医,一边又要扑过来打人。丫鬟死死的拖住,才不至于太失礼。 太医叹息着摇头,不知是为不能救人的无奈,还是是能对钟楚楚的失望。 柳依依吩咐人将太医引去前厅喝茶,让人替钟夫人收拾了遗容,清扫院子,在府上挂上白帆。 待钟楚楚差去的人匆匆将赵晗回府,府中已挂上了白帆,钟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换好了寿停在素居院的正堂里。 钟楚楚身上还是那件染血的衣裳趴在钟夫人遗体旁落泪。 见赵晗进来,抽抽噎噎的起身,还没站稳就往一旁倾斜而去,赵晗急忙往前奔去,在钟楚楚倒地之前将人接住。 落到赵晗怀里,钟姑娘哭得累了,终于晕了过去。 柳依依方才盯着人布置了灵堂,一进屋,便看见赵晗抱着钟楚楚。虽理智告诉自己,眼下钟楚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自己不该计较,可心里免不了刺痛。 “相公,你回来了。” 赵晗回头,眼里还有些茫然。 “师娘她?” “钟夫人不幸罹难,已经去了,相公节哀。对了,钟姑娘伤心过度,我也劝不住,相公既回来了,好好安慰安慰她。” 赵晗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柳依依已经吩咐人将钟夫人的遗体入棺移去灵堂。 赵晗将钟楚楚打横抱起,送回房安置好,柳依依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 望着灵堂里的棺材,赵晗才有了些真实感。那个温柔待人的师娘,真的走了。 柳依依与钟夫人不过几面之缘,没什么深情厚谊,不过看钟姑娘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不禁触景伤情。 想到年岁已年过花甲的父亲与早到知天命之年的母亲,总有一日要离开自己,便不禁心有戚戚然。 回到雁来轩,也心思沉重,一夜无眠。 第二日好不容易眯了片刻,雁来轩的门就被踹开来,赵晗气势汹汹的进了门。 芽儿方起身,叫赵晗进来,迎上去唤了声:“姑爷。”便被赵晗推倒在地。 赵晗直奔柳依依的卧房而去,拍门大喊。 “柳依依,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柳依依被门响声吓醒,坐在床上发愣。 白嬷嬷听到动静,匆匆穿衣出门,见赵晗状似癫狂,对自家姑娘的房门又是拍又是踢的。 “姑爷啊,这是怎么了?有事不妨直说,何必踹门呢,这院门才刚安上不久,这就被姑爷踢坏了。” 白嬷嬷到底是柳府老人,有几分体面,赵晗不敢对她动粗,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我有事要问你家小姐,烦请嬷嬷将人叫出来!” 第十二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七) 柳依依起身披衣,开了门让人进来。 “相公,怎么了?可是钟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赵晗二话不说的抬手打在柳依依脸上,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柳依依被打得一个趔趄。 白嬷嬷和芽儿愣怔过后,惊呼着扑过来。 “姑爷你疯了,小姐做了什么你就要动手!” 柳依依也愣了愣,屈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还未开口就落下泪来。 “相公这是何意?” 赵晗怒吼。 “你还有脸提起师娘,师娘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赵晗那巴掌打得极重,此刻柳依依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与心里的刺痛比起来,脸色这点疼痛就显得微不足道。 “相公什么意思?钟夫人之死与我有何干系?” 赵晗闻言又要动手:“你还敢狡辩!” 芽儿护着柳依依后退,白嬷嬷接住了赵晗的巴掌。 “姑爷,这杀人不是小事,姑爷你也不能随意给人定罪名。若没有证据,此话便不能胡说,若有证据,便去公堂之上分说。” 赵晗忿忿的甩袖。 “若不是你家小姐瞒着师娘给师妹找了人家,还哄骗着去柳家相看。师娘也不会愤怒之下提前回府,不回府便不会出事。” 柳依依怒极反笑。 “若不是钟夫人求我,我才不会做此费力不讨好之事!” “你胡说,师娘为何会求你……” 赵晗双手微颤,似是不愿相信从小待他如亲子的师娘迫不及待的要将他和师妹分开。 柳依依见他一脸痛心,又痛快又痛心。 “为何?还不是因为你和你师妹无媒苟合被她知道了,她急于让女儿脱离你!” 赵晗眉头紧蹙,胸中情绪万千,却无从发泄,只能对柳依依怒吼。 “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柳依依仰头大笑,全无半分平日温婉的样子。 “哈哈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钟夫人宁愿随便找个人让女儿嫁了,也不让女儿再同你厮混,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因为你不负责任,给不了她名分啊!” 赵晗目眦欲裂。 “那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柳家强取豪夺,我必能给师妹曾允诺过的十里红妆。” 柳依依气得发抖,恨不得冲过去撕下这个男人虚伪的面孔。 “到底是我柳家强取豪夺,还是你贪慕权贵。” 赵晗脸面再也挂不住,甩袖而去。 柳依依气得落泪,白嬷嬷和芽儿都为此愤愤不平。 “姑爷这是疯了,小姐还要一忍再忍吗?” 柳依依狠狠抹泪,吩咐白嬷嬷和芽儿收拾东西。 “先打点着吧,等送钟夫人出殡之后,便和离。” 柳依依原以为赵晗也算个端方君子,只是在感情上缺些决断。没成想,居然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他进仕途,柳家帮了多少忙,如今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来自柳家。 他放不下钟楚楚,柳依依可以认为他是重情义,可他一边享受着柳家带来的好处一边柳家心怀怨恨,便与狼心狗肺的中山狼没两样了。 见自家小姐终于下了决心,白嬷嬷和芽儿喜出望外,恨不得放炮庆祝,欢天喜地的去收拾行囊。 赵晗与柳依依争执之后再见钟楚楚,便想起柳依依说的话来。他贪慕权贵,又负了师妹。 如今与柳依依撕破了脸,往后再想沾柳家的光就难了。师娘撒手人寰,师妹除了他便再无倚靠。 赵晗心中煎熬,正好此时钟楚楚送了茶水进来。 “师哥,昨夜一夜未睡累了吧,喝杯参差提提神。” 赵晗看着钟楚楚,心中微动。 “师妹,如今我与柳氏闹了气,以柳氏的脾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往后,我在朝中恐怖寸步难行,再难有进益。” 钟楚楚一愣,眼里闪着泪花。 “那怎么办?” 赵晗将人拉进怀里,轻声安慰道。 “没关系,即便我自毁前程,我也不能再纵容柳氏,她间接害死师娘,不替师娘讨回公道我于心不安,即便丢了官职,回乡做个教书先生,我也要休了那柳氏。” 钟楚楚一顿,身子微僵。 “师哥,你不必如此,父亲生前最大的遗愿便是希望师哥功成名就,平步青云。如今好不容易入了仕,怎好为了已故之人丢了自己的前程。” 赵晗将人抱紧了些。 钟楚楚慢慢低下头:“再说,即便是柳家也不能只手遮天吧,柳氏杀了我娘,柳家还要为了包庇自家姑娘毁人前程吗?” 赵晗将脸埋进钟楚楚怀里,笑道:“是啊,柳氏杀了人,柳家也不能包庇。” 钟家在京城籍籍无名,钟夫人身死,并未掀起多少水花。只有与赵晗同科的举子们前来吊唁,同僚们也只是送了丧仪来,人并未出现。 倒是柳家,虽未由柳相亲自出面,倒也派了柳家的小辈送来丧仪。 在屋里拜过灵柩,便起棺出殡。棺材才赵府的门,钟楚楚就哭着跑出来,跪栏在棺前。 “我娘死的冤枉,在沉冤得雪之前,这殡不让出!”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赵晗上前欲将人扶起。 “师妹,你不要说胡话了。” 钟楚楚躲开赵晗,坚定道:“师哥今日不要插手,因为谋杀我娘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柳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柳家小姐?这怎么可能?” “这可不一定,听闻这赵状元与师妹乃青梅竹马,柳小姐出身高门,容不得人,出手谋害也是有的!” “……” 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家来参加丧礼的人一个个都黑了脸。 “这位姑娘,不可信口雌黄,杀人之罪,由不得你胡言乱语。” 钟楚楚指着柳家三哥控诉道:“怎么,你柳家之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还不让苦主申诉了吗?” 柳三哥脸色铁青。 “你这妇人,说话要将证据,你说我家妹妹害了人,便拿出证据来!” “柳氏过门之后,留不住夫君的心,又嫉妒师哥心中有我,便想将我强嫁出去。母亲出事那日,柳氏以赴宴的名目骗我与母亲到柳府赴宴。期间母亲得知柳氏的用心,带我愤然离席。柳氏见事情败露,便让车夫在路上除掉我与母亲。” 第十三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八) 此事闹得太大,惊动了京畿卫。钟姑娘咬定了柳依依谋害母亲,并且囔囔着要到衙门外敲登闻鼓。 柳依依本来留在内院招呼客人,听下人来报,匆匆赶出门去,正好听到钟楚楚指控她杀人,气得直咬牙。 柳家出人出力,最后不仅费力不讨好,还被反咬一口,柳依依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钟姑娘,你说我谋害你母亲,可有证据,若拿不出证据来,我便告你个诽谤之罪。” 钟楚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求能把柳依依拖下水,并不在意输赢。 “当日送我们回府的车夫便是人证,是他亲口招供受你指使取我性命,你抵赖不得。” 柳依依正要反驳,被柳三哥拦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回去说,别让人看了笑话。” 柳依依深觉有理,正要回府,就被京畿卫的官兵围住。 “柳公子,柳小姐,这位钟姑娘去衙门投了状子,状告柳小姐谋害她母亲,请柳小姐随我等走一趟。” 柳依依一愣。 柳三哥将人拉到身后。 “这位大人,哪有贵女上公堂的道理,此事可否容后再议,我柳家自会查清事实,给钟姑娘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钟姑娘就闹将起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柳氏贵女的身份,并不能成为她脱罪的理由,也不能作为贵女犯罪的遮羞布。” 钟姑娘这一声,生生激起了围观群众的仇富之心,众人跟着起哄,非要扭送柳依依去衙门审理,京畿卫的态度也格外坚定,半点情面都不留。 僵持到最后,柳依依和钟楚楚一同被带到京畿卫衙门。 公堂之上,主审官一拍惊堂木,问道。 “原告钟氏,你坚持控告柳氏杀了你母亲,可有证据?” 钟楚楚向朝堂上拜了拜。 “出事那日的车夫便是人证。” 主审官高声喝道:“带人证。” 片刻后,赵晗将一张口供递了上去。 “回大人,那车夫昨夜突然暴毙,但他死前觉得良心有愧,便将一切招供。以上,便是他的供词。” 柳依依怒极反笑,不顾贵女姿态,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狗男女,当大家都是傻子吗?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死前还给你留了口供。” “大人,民女怀疑柳家的车夫被人屈打成招,恳请大人检验车夫的尸首。” 赵晗丝毫不惧。 “回大人,下官未对车夫动用私刑,不惧检验。车夫的尸体已经带来,随时可看。” 主审官眯了眯眼,让人将证人尸体送上公堂,仵作验过,对众人摇摇头。 “从尸体来看,证人生前并未受过拷打。” 柳依依难以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小马是柳家的家生意,父母妻儿都在柳家,是柳家用惯了的熟手,驾车稳当,因那日钟姑娘身子不适,我才特意让小马送钟家母女回府。他一直在柳家做事,有何理由要害钟夫人。” 赵晗看向柳依依,一字一句道:“这就要问你了,师娘一向与世无争,师妹也安分度日,你为何容不下她们?” 柳依依身子晃了晃,怒道。 “钟夫人确实与世无争,可钟姑娘是什么货色府中谁人不知?不知检点,婚前与人苟合,这样的人,也叫安分?” 钟姑娘如遭雷击,捂着胸口落下泪来。围观百姓风向一转,开始对她的德行议论纷纷。 赵晗咬牙:“所以,这就是你容不得她的原因吗?是我犯了错,可师妹与我青梅竹马,你柳家对我强取豪夺时,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与师妹深情厚谊,我便是要纳了师妹又有何不可?柳氏,你善妒就算了,竟动手杀人。” 柳依依气得发抖,柳三哥在背后扶了他一把。 “赵公子不愧是状元出身,口才了得啊,你说柳家对你强取豪夺,可我怎么记得你似乎是愿意得很。你如今吃的住的,哪样不是出自柳家,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污蔑我柳家姑娘善妒。” 赵晗不为所动。 “你柳家就是这样以权势压人的,一个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党羽遍布朝堂的柳相,一个是初入仕途的穷举子,我与柳家对抗,便如同蜉蝣撼树,以卵击石。我如何敌得过,是非黑白,全由柳家说了算。” 柳三哥也被赵晗一番言论惊到。明明自己才是占尽便宜便宜的那个,在他口中却成了受人逼迫的受害者。柳三哥怒不可遏。 “赵公子,你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是我柳家逼迫于你吗?我们柳家的千金,乃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难道需要强嫁给你吗?” 赵晗无赖的耸耸肩。 “也许柳小姐就喜欢我这样的,非我不嫁不可呢。” 柳依依气到落泪,柳三哥不顾还在公堂之上,冲过去一脚踹在赵晗胸口上。 “竖子敢尔,我柳家的姑娘也是你能侮辱的!”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主审官忍无可忍的拍了拍惊堂木。 “够了,这是公堂之上,不是你们扯家长里短的地方。” 柳家的下人拉开柳三哥,帮他顺气。 “少爷息怒,该教训的,咱们下去再教训,当务之急,是替小姐洗刷冤屈。” 柳三哥这才想起今日上公堂的目的。 “人证已死,那供词不可信。我家妹子平时在府中对钟家母女如何,府中下人皆可作证,钟家的指控不能成立。” 芽儿和白嬷嬷相继跪到堂前。 “大人容禀,钟姑娘虽是客居府中,成日却妖妖俏俏不知收敛,与有妇之夫纠缠不休,不知为何物。我家小姐早有将她纳为姑爷妾室的打算。是钟夫人来求小姐帮她寻个亲事,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最终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主审官只能宣布押后再审。 柳三哥带着柳依依欲走,被官兵拦住去路。 “柳小姐还是疑犯,不能离开京畿卫。” 主审对柳家兄妹歉意一笑。 “规矩一向如此,原告提供的证据虽不至于给柳小姐定罪,可柳家的证词也不能证明柳小姐的清白。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要委屈柳小姐暂时留在京畿卫。” 柳三哥正要出面理论,人群就自动分开。柳相一路走进公堂。 “既还没定罪,也就不算疑犯。小女从小娇养,恐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让我女儿归家。” 第十四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九) 柳相出面,成功将柳依依带走。 柳府之内,柳依依跪在父母面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女儿年少无知,识人不明,给柳家抹黑了。” 柳夫人满脸心疼的将人扶起。 “你没事就好,那个赵晗就是个中山狼,如今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好。你放心,有柳家在,他们的脏水泼不到你身上。” 柳三哥亲自陪着妹妹走了一趟,最是知道赵晗与他那个师妹有多卑劣恶心。 柳相也表示不会让赵晗和他那个师妹好过,好生安慰了女儿一番。 一屋子人都围着柳依依打转,嫂嫂们个个体贴,提起赵晗和钟楚楚都是嗤之以鼻。 “妹妹每次回府,总说自己过得很好,我们也以为你过得好,若不是这次你三哥亲自去,还不知道妹妹你暗地里受了如此委屈。” 在几位嫂嫂温柔的安抚下,柳依依渐渐安定下来。与父母说了要和离的决定。 事到如今,和离是最好的选择。柳家自然也是支持的,柳三哥挺身而出。 “妹妹你明日便写和离书,我带去给赵晗签字,然后送去府衙过了明路,从今往后,他赵晗再和柳家没有关系。” 可惜,柳家终究没等到和离这一天。 其乐融融的气氛还没散呢,官兵就登了柳家的门。柳相的死对头右相亲自领着人破门而入。 “有人状告柳相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包庇罪犯,柳家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来人,将柳相以及柳家男丁通通带走。” 柳相拦在家人,因案牍劳行的身体略有佝偻,头发花白,声音却如洪钟般响亮。 “我看谁敢,要带走我家人,除非从老夫身上跨过去。” 右相亲自抽刀,一刀捅进了柳相的肚子。 “既然如此,本相便成全你。” 一脸淡然的捅完人,右相挥手让官兵围上来,声音透露着得意。 “带走!” 柳家人一哄而上去查看柳相的情况,被拥上来的官兵隔离开来。 柳家的男丁全被带走,柳相被人粗暴的缠了伤口,拖着出了门。 柳夫人哭红了眼,柳依依愣在当场。变故来的太快,众人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柳相留下的血迹,在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柳家的女眷都还聚在主院,男人们被带走,家里没了主心骨,柳夫人将人全聚在一处。 “大家不要慌,相爷是几朝元老了,一辈子兢兢业业,一定不会有事的,只要相爷没事,其他人也不会有事。” 这一刻,柳家众人才发觉柳相对这个家的意义,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他还立得住,一家人便能无忧无虑,只要他倒了,柳家也就倒了。 话虽如此,可柳夫人眼里的担心藏不住。悄悄对着女儿抹泪。 “你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哪能受得住那一刀,若是去了衙门让人诊治也好,若是那些人……那些人存心不让他好,你父亲只怕挺不过来了。” 柳夫人哭得柳依依心碎,母女两互相依偎着取暖。 满屋子的女人谁都没有睡意,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柳家的门又被破开,昨日的官兵再次登门。 “柳依依是哪位,你涉嫌杀人,刑部已经受理了此案,请随我们走一趟。” 柳夫人差点没站稳。 女儿的案子,原本只是在京畿卫的小案子,赵晗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再由柳相从中周旋一番,这案子也就过去了,再过几年,柳家的姑娘又能嫁个好人家。 可谁知,一夜之间,柳相入狱,柳依依的案子被送到刑部,这是不脱层皮不能解决的了。 柳夫人紧紧的抱住女儿,与来人相对峙。 “不可能,我女儿没杀人,她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来人纷纷抽刀。 “柳夫人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好,上头有命,拿柳依依归案,生死不论!” 听到生死不论四字,柳夫人惊呼一声晕了过去。柳依依看着一夜未睡,面露倦容的嫂嫂侄女儿们,识趣的伸出手。 此事皆因她而起,柳家树大招风,这些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因为柳相行事谨慎,对方抓不到把柄,柳家才一直安然无事。 因为她的事,才让对手撕开了柳家这张网,将悉数罪名都罗列出来安在柳相身上。 柳依依对着柳夫人和几个嫂嫂跪下,磕了个头,诀别道。 “事情皆因我而起,也希望能因我而结束,劳烦几位嫂嫂照顾好母亲,小妹辞别。” 看着平日里目空一切的小姑娘学会低头,被拷上带走,惶恐了一夜的女人们终于崩溃,靠在一起哭起来。 柳家的天,似乎一夜之间就塌了。 柳依依被抓走不久,柳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开,一连经历了几次变故的女人们如同受惊的鹌鹑,惊惧不安。 好在,此次从大门进来的人,不再是身穿铠甲,手持兵刃的官兵,而是一身蓝衣,气质儒雅出尘的青鸣。 青鸣受命去查一桩贪污案,方才回京,便来府上拜见柳家二老。 他算得上是柳家养大,从前众人一直把他当柳家女婿,柳依依出嫁后又将他当柳家儿子,总之,柳家人就没把他当成外人过。 柳家的女人连连受了打击,再见青鸣,就如同看到了救星。毕竟柳家现在唯一一个能自由行事的男人就是青鸣了。 “青鸣,你救救相爷,救救柳家。” 青鸣一进门,就面对一群捂脸哭泣的女人,一时有些搞不清眼前的情况。且这种哭不是平日里做戏那种梨花带雨的哭,而是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青鸣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行事一丝不苟的贵妇们不顾礼仪,柳家一定是出了大事。 “几位嫂嫂,不知发生了何事?” 最终还是清醒着的柳大嫂将事情前因后果的串联了一番,与青鸣详述了。 听到柳依依被指控杀人,青鸣危险的眯了眯眼,又听得柳家众人被捕,更是怒不可遏。 但他跟随柳相浸淫朝堂多年,他也算懂一些官场之道,没有因为愤怒当场去刑部闹事,而是压住怒气,想着如何为柳家脱罪。 第十五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十) 青鸣预备准备礼物去各家求助,可还没动身,也被官兵抓到了刑部。原因是他是柳相的门生,与柳家狼狈为奸。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了,柳家的女人们终于绝望。 而牢房里,柳相还未被提审,就因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热,为替父求医,柳大哥与狱卒理论被生生打断了腿。 至此,柳家众人方知,对方是有备而来,不是小打小闹。 当日提审,赵晗亲自上殿作证,拿出许多柳相贪污受贿,买卖官职,甚至是通敌卖国的证据。 柳相目眦欲裂,在大堂之上对赵晗破口大骂。 “竖子安敢,我柳家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构陷柳家。” 赵晗看都不看柳家众人,只对主审的齐王谄媚道。 “柳家不忠于国,人人得而诛之,下官有幸能为国出力,揭发柳家的狼子野心。” 柳相受不住刺激,呕出一口血寻了过去。 柳家的罪名匆匆忙忙的被定下,当即,满门抄斩。 柳家上至八十老妪,下到襁褓婴儿,几百口人命无一幸免。只有青鸣因未冠柳姓,柳依依已嫁人逃过一劫。 柳氏抄家斩首那日,风起云涌,天色阴沉。 杨沅清和青鸣被压到城墙上观礼。柳家几百口人,被捆成一串的从街上赶过来。一路上,围观百姓口中骂骂咧咧,手里的臭鸡蛋菜叶子不住的向柳家人身上扔去。 昔日光鲜亮丽的柳家夫人们,如今一个个形容狼狈。 柳依依紧紧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看着家人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刑场上血流成河,尸体成山。 转而暴雨如注,冲刷了一切罪孽。 柳依依终于吐出一口黑血,在城墙上晕过去。 一旁的青鸣大声叫着柳依依的名字,挣脱桎梏奔到柳依依身边将人抱起。 口中喃喃自语。 “依依,我来带你回家,跟师哥回家。” 柳依依醒来,是在赵府的屋子里,芽儿和白嬷嬷守在她身边,两人都哭红了眼。 柳依依转了转眼珠,想起近日发生的事,恍若隔世。一开口,眼泪便跟着落下来。 “白嬷嬷,我这是在哪?” 话虽如此,她却很明白,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真切切的经历了家破人亡,亲眼看着父母兄弟死在面前。 白嬷嬷憔悴了许多,此时,她倒是希望柳依依把一切都忘了。 “姑娘,现在你在赵府,你的案子查清了,钟夫人是死于意外,姑爷将你接回府休养了。” 柳依依拼命的咬牙,咬得一嘴血沫。 “是他……是他对吗?是他害了柳氏一族,是他害了爹爹,娘亲,哥哥,嫂嫂们。” 柳依依恨不得将赵晗剥皮抽筋,啖其肉,食其骨。 白嬷嬷急忙将头上的簪子塞到杨沅清嘴里,阻止她伤害自己。 “姑娘,你不要伤了自己啊!” 曾经盛极一时的柳家就这样倒下,罪魁祸首该是自己才对,若不是她爱上赵晗,非要嫁给他,也不会引狼入室,导致家破人亡。 柳依依恨赵晗,更恨自己,柳依依“呜呜”的叫着,血泪从眼睛里流出来,白嬷嬷也只能在一旁抹泪。 柳依依终于哭得累了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外面一片歌舞升平。吹吹打打。 白嬷嬷和芽儿熬了几天也形容枯槁。 见她醒来,眼里稍稍有了点光。 “姑娘醒了,可不要再做啥事了,先吃点东西。” 外面传来喜乐,柳依依目光放空,半晌后点了点头,在白嬷嬷的伺候下喝完一晚瘦肉粥,恢复了一点精神。 “嬷嬷,外面是哪家在办喜事,如此热闹?” 白嬷嬷与小喜面面相觑。 “姑娘……是……是姑爷与钟姑娘。钟姑娘说她怀了孕,姑爷决定娶她做平妻!” 柳依依狂笑不止,笑到直不起腰来。 “这两个狗男女,还真是恬不知耻,没脸没皮。钟夫人尸骨未寒吧,二人便忙着成亲,我柳家众人还曝尸荒野,他们就欢欢喜喜的办喜事。” 白嬷嬷怕柳依依又伤到自己,死死地将人抱住。 “姑娘,姑娘啊,你不要再想不开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如今钟楚楚那贱人得势,赵晗与她狼狈为奸,早说了不让姑娘出席今日的婚仪。” 外面的人听到白嬷嬷咒骂了两句,便踢开门进来。 “老虔婆,嘴巴放干净点,再敢口出狂言,姑奶奶我撕了你的嘴。” 芽儿上前去拦,被那婆子反手一巴掌扇到在地。柳依依麻木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芽儿与她一同长大,如同副小姐,哪里受过这种苦,何曾被人打过耳光。 柳依依正要开口,白嬷嬷先一步截住她的话头。 “两位姐姐,是我的错,一时口误说错了话。” 看着白嬷嬷卑躬屈膝的模样,柳依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白嬷嬷是她的奶妈,如今不过四十,平时保养得好,身子一向健硕,今日再看,竟有些站不稳了。 柳依依咬牙逼着自己收了眼泪,弃了高傲,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确实是我们一时口误,我如今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支簪子嬷嬷拿去买酒吃。” 那嬷嬷见柳依依从头上拔下一支赤金的簪子,眼里一亮便过去接。可还没拿到簪子,柳依依突然暴起,将簪子插进她喉咙,柳依依尤嫌不够,反复的刺,直到人在面前倒下。 事发突然,另一位婆子愣怔了片刻,白嬷嬷趁机将人扑倒。芽儿摔碎了茶杯,捡了一块碎瓷片过来。 可惜二人这几日神思不属,身子虚弱得紧,根本不是这健壮婆子的对手。白嬷嬷被那婆子压在身下,芽儿也挨了拳,饶是如此,两人也死死地缠住人不放手。 柳依依慌忙跑下床来,拾起凳子狠狠的砸下去,一直砸到人断了气,才脱力般坐在地上。 芽儿和白嬷嬷反应过来,也是一阵后怕,手脚都哆嗦起来。 “姑娘,咱们杀人了!” 柳依依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惨然一笑。 “咱们家死的人还少吗?这一切,都是拜赵晗和钟楚楚这两个狗男女所赐,今日,我就要让他二人血债血偿!” 第十六章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终) 柳依依的模样,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白嬷嬷和芽儿却笑得欣慰,大家都是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如何能做到一笑泯恩仇。 要不是记挂着柳依依,二人早就想去与仇人拼命了,如今见柳依依斗志满满,两人也不劝她放下仇恨。 处理了守门的婆子,几人进了小厨房,亲自动手,做了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饭。 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柳依依换了一身白衣,几人披麻戴孝的赶去前厅。 赵晗没防着柳依依会出现,也没早做准备,柳依依一路畅通无阻走到现场。 赶得巧,两人正在拜堂,柳依依一身素服出现,生生逼停了典礼。 从前的柳依依,是京城第一贵女。出身好贵,相貌出众,是多少男子的梦中人。一朝低嫁于赵晗,又有多少人为此夜不能寐,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转眼,柳家就被抄家斩首,柳依依也从天堂跌落地狱。如今再出现,自然是看热闹的人多,大家议论纷纷。 “她竟然还有脸出来,要是我早一脖子吊死随家人去了!” “是啊,如今柳家是反臣,她成了反臣之后,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死了干净。” 也有男的对她指指点点,满口污言秽语。 “也就赵兄胸怀宽广,还收留她,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柳小姐可是绝色,这样的尤物换了我,我也舍不得丢了。” 所有不善的议论被落入耳中,柳依依觉得无比讽刺,这座宅子,还是她的嫁妆,如今却成了别人的东西,她要在这院子寻个栖身之所,都要别人开恩。不过此时,她都装作听不见,径直走到新人面前。 赵晗有些愠怒,语气不善。 “你来干什么?还穿得这样晦气,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柳依依一低头,眼泪就砸在地上,悲痛不已。灭门之仇,负心之恨,许多仇恨堆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今日是我家人的头七,相公难道忘了吗?” 赵晗脸色凝滞。 “你说这些做什么,那些反臣与我有什么关系,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何必来寻晦气。” 说着,便要叫人将柳依依带回雁来轩去。 柳依依甩开上来搀扶的丫鬟,跪伏到赵晗脚边。 “相公,你真的要和这个女人成婚吗?相公,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就是我的命啊,如今你娶了旁人,便是不想让我活了。” 观礼的人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神色,暗骂柳依依。 “这也太不要脸了,家人尸骨未寒,她倒有心思和其它女人争风吃醋。” “我若养到这样的女儿,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赵兄真是艳福不浅,不知是如何让咱们这位曾经目空一切的大小姐对他死心塌地的。” 旁人的议论,让赵晗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再看柳依依哭得可怜,便动了恻隐之人,纡尊降贵的将人扶起。 “你别闹了,就算我娶了师妹,你也还是我的嫡妻,日后你二人和谐共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柳依依哭着往赵晗怀里钻,她难得有这样小鸟依人的时候,赵晗顺势将人搂在怀里。 柳依依趁其不备,用袖子里藏的菜刀抹了赵晗的脖子。血喷了一地,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一时皆没反应过来。 钟楚楚最先察觉到不对,哭喊着向柳依依扑过来。柳依依一横刀,将人挟持到面前。 宾客们回过神来,招呼自家护卫上前拿人。 “柳氏,你可知你杀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柳依依笑到落泪。 “死罪?我还怕死吗?我怕的是我死了,还让我的仇人活着。让我柳家几百口人死不瞑目啊!” 钟楚楚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慌了神,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柳姑娘,姐姐,你不要冲动,有事咱们好商量。” “商量!怎么商量,我柳家满门的性命你能还吗?” 钟楚楚几乎要哭出来。 “柳家那是因为叛国才被处死,与我有什么干系。” 柳依依的刀往她脖子上压了压,划破了钟楚楚的皮,吓得钟楚楚大叫。 柳依依仰天大笑,形如疯妇。 “叛国?我柳家为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如何会叛国。什么罪名,都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钟楚楚被吓得直哭。 “这些事,我并不知情!” 柳依依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些事你不知道情有可原,可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总该知道吧!你不也将杀人的罪责推到我头上了吗?一切不过是你们为了满足私欲的借口,事实如何又会有谁在乎?谁在乎?你和赵晗都是一路货色,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柳家替赵晗谋了前程,给了钱财,宅院田地,可转头,却被他反咬一口,害得家破人亡。升米恩斗米仇,我柳家生生替自己养出个仇人来了!哈哈哈哈……” 柳依依笑着,手下用力,菜刀就划开了钟楚楚的脖子,血喷涌而出。宾客们惊魂未定,院子里突然浓烟滚滚,院门被堵死,还从外面放了把火。 柳依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首的人疲于奔命,血泪俱下。 “爹爹,娘亲,哥哥嫂嫂们,我来了,我来赔罪了!” 身后的房梁倒下来,火苗舔上了柳依依的衣裳,她很快就被火海吞噬。白嬷嬷和芽儿也永远留在了大火之中。 墨玉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神力大损丢失了在凡间的记忆,如今看来,也不是坏事,这样的经历,也太惨烈了些。旁观都觉得受不住。若是亲身经历,该如何得了。 司命见她看完一册,端了杯茶水上前。 墨玉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司命星君在文笔不错,写的故事越来越引人入胜了啊,本尊有个疑惑,是否所有凡人的命格都如此精彩?” 司命悄悄抹了一把汗。 “尊神见笑了,并不是所有凡人命格皆如此坎坷,只有尊神下凡是为了历情劫,小神少不得要费些功夫。不过最后那女子手刃了仇人,倒也有几分尊神的风骨。” 第十七章 默默追随 墨玉的眼风凉凉的扫过司命,司命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墨玉将三本命格捏在手中,与司命招了招手。 “这些我带回去看,看完送还。” “尊神,恐怕不妥……” 墨玉一个眼刀抛过来,司命悻悻住了嘴。 墨玉捏着三册薄薄的本子,悠哉悠哉的出了司命府。心中记挂着那个仿若白得的儿子,预备回梅落山。 才出了司命府的大门,便在门外正面碰上玉清境的清茗神君。墨玉有些狐疑的打量了面前的小道一眼。昨夜见时,他还魔气缠身,今日再见,却已经气质出尘,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 不过是一瞬,墨玉便释然了。清茗到底是玉清境的人,有玉清天尊在,又岂会让他堕入魔道。 清茗愣愣的看着墨玉,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墨玉有些奇怪,退后一步,准备放下尊神的架子与清茗打声招呼。 “清茗神君好巧,你也来找司命?” 听到她的声音,清茗回过神来,回了一礼。 “见过尊神。” 墨玉忍住对这晚辈的吐槽,颌首离去。清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愣,很快就有玉清境的人追过来。 “清茗师兄,你竟敢私自出戒律堂,天尊让我带你回去思过,暂时不能再出戒律堂半步。” 清茗也不反抗,乖顺的往回走,倒让来捉拿的人一头雾水。既不是想逃,又何必偷偷跑出门。既出了玉清境,又为何会乖乖回去。反正,清茗一向都跟神秘,不能用常理去捉摸。来人摇摇头,快步跟上。 进了玉清境的门,清茗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往前一步。叫随行师弟摸不着头脑。 “清茗师兄,天尊让你回戒律堂禁足。” 清茗踌躇了半天,淡淡的吐出一句。 “我想要见天尊。” 小师弟有些为难。 “可天尊下令,让清茗师兄去戒律堂思过。” “我想要见天尊。” 清茗不为所动,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小师弟无奈,拗不过清茗,去请示了玉清天尊。清茗就站在门外。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片刻,小师弟出来,请清茗进去。 清茗如愿以偿,对小师弟颌首致意,小师弟受宠若惊。玉清境里谁人不知,清茗师兄一向不与人交往,十天半个月没有一句话,能让他点头致谢,已是不易。 清茗进了长生殿,玉清天尊正在蒲团上打坐。 清茗进了门,便在远处站定,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玉清天尊才睁眼看他。 “清茗,听说你一直坚持要见我,有何事要说?” 清茗跪到玉清天尊面前。 “清茗私下凡界,自知有罪,请天尊责罚。” 玉清天尊冷冷的抬眼。 “你自己去戒律堂领伐就是,不必特意来请示我。” 清茗依旧不起身。 “清茗辜负天尊教导,请天尊责罚!” “你要什么责罚?” 玉清天尊终于意识到,与清茗说话,不能有弯弯绕绕,需得直说。 “请天尊责罚,却不是在戒律堂思过!” “为何?” “弟子想要自由!” 玉清天尊高深莫测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再聪明的人,都会败给固执己见,一根筋的傻子。 “你要什么自由?你体内的气息太乱,不能随意出去走动,否则体内气息暴动,会为六界带来灾祸。” 清茗跪伏在地。 “弟子愿意封住真气。” 玉清天尊终究叹息一声,打了一道符进清茗体内。 “这到符祉能替你平息一次体内气息的暴动,你去戒律堂领五十笞神鞭,然后,想去哪里就去吧!” 清茗扣头谢恩。 “多谢天尊成全,弟子告退。” 目送清茗远去,玉清天尊无力的闭上眼。这世间纷纷扰扰,无非是为了一个情字,任谁都逃不过。 另一边,墨玉在梅落山上按下云头。捏了个诀出去,梅落山上的禁制没有丝毫破损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提气往茅屋去。 还没进门,便听得婴儿的啼哭和绿芙哄孩子的声音。 墨玉进了门,绿芙将人往她怀里一塞。 “主子你可回来了,小公子从今晨便啼哭不止。你快哄哄吧!” 墨玉怀里被塞了个奶娃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神奇的事,这孩子一靠进她便止了啼哭,凭着本能往她胸口拱。 墨玉老脸一红。 她生完孩子便东奔西走,现下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没有奶水,如何能养孩子。 墨玉大囧,与绿芙面面相觑。绿芙讪笑一声。 “属下替小公子找个奶妈来吧,为难主子了。” 为今之计,我只能如此了。 墨玉不仅没有奶水,往后为了寻孩子的生父,还没有时间陪伴。绿芙和绿莘都没有生育的经历,找个奶妈,不仅能奶孩子,还能将绿芙与绿莘从给孩子换尿布这样的琐事中解放出来。 “此事,便由绿芙你全权负责,陆离神君留下的丹药,你每日给他喂一颗,若喂完药我还未回来,你便去找陆离神君讨药。” “主子要去哪里?” “暂时先去一趟凡界。” 墨玉说着,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只镜子。 “这是天机镜,解开其中禁制便能互相传讯,若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便用天机镜传讯于我。” 绿芙收了天机镜,向墨玉保证一定会守好梅落山。 墨玉交代完事务,没做多留,收拾了一个包袱下了山。 一路行至云城,墨玉找了个客栈落脚。 云城就在梅落山脚下,受梅落山灵气影响,云城附近成精的生灵众多,修士也多。 所以云城境内,变化了一半的妖兽山精,御剑飞行的修士与辛勤劳作的凡人和平共处。 墨玉隐了身份,扮作普通的修士入了云城。眼见天色不早,墨玉找了间客栈入住。 客栈的老板是个绝色美人,长得尤其娇媚,对往来住店吃饭的客人拋着媚眼。 可饶是如此,也没人敢对她动不该有的心思。只因她身后盘桓着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这客栈的老板,是一只梅落山上的狐狸,因向往凡世的生活,在云城开了个客栈。 妖精开的客栈,来往的自然也是精怪与修士。 墨玉一身修士打扮,一点也不显眼。只是在开房的时候,又碰见了清茗。 第十八章 神仙生涯遭遇滑铁卢 少年一身青衣,气质出尘。年轻的面颊和静谧的气息在他身上融合,给他徒增了一股子隐世高手的气息。客栈大堂里的客人们不住往他身上瞟。 就连狐狸精老板也对他颇有兴趣,态度热络的——调戏他,十句话没有一句说到正事上,清茗也不恼,仿佛一切都不能往他心里去。 墨玉往柜台来,他难得有了表情,扯出一个生涩的笑容。 “尊……” 墨玉在他唤出尊神之间开口截住他的话头。 “清茗仙君,好巧,我也算你师尊的故交,便唤我一声前辈罢!” 凡人修士喜欢自称仙人,墨玉唤清茗一声仙君,便是在暗示他入乡随俗,隐藏身份。谁知这少年果然辜负了墨玉对他的期望,完全听不懂墨玉的言外之意。 “见过尊神。” 此言一出,附近的人都将目光瞟向墨玉,倒没有她想象中的崇敬,而是——鄙夷。 就连狐狸精老板也维持不住得体,开口戏谑。 “现在的仙宗之中,又有了新的阶品吗?” 墨玉老脸一热,觉得自己的神仙生涯遇到了滑铁卢。 “呵呵,呵呵,小辈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 老板很会来事儿,给两人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以方便墨玉“教导”小辈,临走之前,墨玉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顶着微热的老脸上了楼。心里忍不吐槽玉清天尊那个老古板把好好的孩子教成了傻子。 玉清天尊莫名的打了个喷嚏,心下疑惑,莫不是近日天界也变冷了。 清茗跟在墨玉身后上了楼,各自回房。 现下已是饭点,墨玉才坐下预备调息片刻,就被楼下飘来的饭菜香勾起了馋虫。 神仙做到墨玉这份儿上,早已辟谷,饭菜不再是生存之需。今日墨玉难得被勾动味蕾,食指大动,起身下楼。 拉开门,清茗愣愣的杵在门口,墨玉差点吓丢了魂。 墨玉:“……” 这谁家的孩子,怎么也不管管。 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情,墨玉决定传授些行走江湖的经验。 “那个……清茗神君,咱们作为神仙,出门在外需得低调些。以后私下里遇到,你唤我一声前辈就是。” “尊神说得是。” 清茗似懂非懂的颌首。 墨玉颇为欣慰。 “孺子可教也。” 二人结伴下了楼。客栈大堂里,一群牛鬼蛇神聚在一处,等着开饭。 墨玉挑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要了客栈的特色菜。因有清茗在,桌边总有姝色妖精与清丽女修来来往往。 更有大胆的,见清茗与墨玉不像仙侣,直接上前搭话。 清茗被几名女妖精缠住,频频向墨玉求助,墨玉老神在在的品这店里的花茶,并不多做理会。下一刻,清茗突然动了,化作一阵青烟出了门去。 留下一众妖精和女修们面面相觑。墨玉凝神,片刻后也追了出去。 云城外的树林里,清茗正与几只魔兽缠斗在一处。 虽然云城这样的仙镇里能容人妖共存,但因魔族一向与神族不和,人妖两族又受神族庇护。故而,魔族一向少踏出魔域。也难怪清茗感知到魔气便会追出来。 几只魔兽清茗还能应付得来,墨玉就在一旁看戏,半点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奇怪的是,清茗虽用的是仙门法术,墨玉却总觉得有些牵强。仿佛清茗与招式并未融合,画出来的符咒,使出来的招式也威力大减,事倍功半。 墨玉正思衬着,清茗一不小心被魔兽侵袭,眼看着就要落了下风。映月刀出窍,墨玉提刀上阵,轻松的斩了几只魔兽。 回首时,清茗的目光已变得混浊,瞳孔异化为赤色,乃是堕魔的征兆。 墨玉捏了个清心诀打入清茗体内。在玉清天尊留下的符箓起作用之前压住了清茗体内翻泳的气息。 墨玉也不急着走,左右观察着这个树林。 云城位于梅落山脚下,有她庇护着,一贯太平。就算有事,也是妖族和人修之间的小摩擦。上次出大事,还是那只上古留下来的大妖厌惜。 厌惜许是活得太久,觉得生命无趣,便开始游戏人间,一时做得过火了些,闹得凡世怨声载道。便有人到后土神庙请愿,要求除去厌惜。 墨玉作为大地之主,享人间香火供奉,此事自然责无旁贷。接收子民请愿后,墨玉三次找了厌惜。 厌惜脾气暴躁,第一次见面便和墨玉大打出手。随后的两次,也都动了兵戈。 三次交手,墨玉没能劝服厌惜从善,厌惜也被墨玉烦得不行。二人约好在凤鸣山决一死战,生死不论。 最后墨玉略胜一筹,斩杀了这世间仅剩的一只上古大妖。为避天罚,才去了凡界,历三世情劫。 自厌惜死后,妖界实力大减,宣布归顺天界。从那以后,云城越发宁静。 云城并不邻近魔域,魔兽为何会出现在云城?墨玉不得其解。 思衬之间,清茗已经清醒过来。 “尊神前辈。” 墨玉差点咬了舌头。 “……” “清茗神君醒了,时辰不早了,醒了便回吧!” 清茗头脑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跟着墨玉往回走。 回到客栈时,已过了饭点。客栈的特色菜墨玉到底是没吃上,各自回屋歇息。 墨玉无事可做,从乾坤袋里拿了从司命府顺来的本子。翻开了第二本。 第二世,墨玉转世为一个屠夫的女儿,名唤刘静。 父亲刘屠夫性格暴躁,喝了酒便爱打妻子。只因妻子没给他生个儿子。随着刘静渐渐长大,也难逃刘屠夫毒手。 刘屠夫每次喝完酒归家,刘家都会是一片狼藉。刘母软弱了一辈子,被打了只会躲起来哭,徒留刘静一人,收拾满地的狼藉。 刘家住在城北的禄衣巷,整条街都是没有福禄之人。家境好些的,士农工商,住在禄衣巷的不是做点小生意糊口的商人,便是像刘屠夫这样有一技之长的手工业者。 刘家隔壁,新搬来一位做布料生意的商人,与其它汲汲营营的商人不同,这位布庄的老板做生意随缘,并不在乎挣不挣钱。 第十九章 真假千金(一) 刘屠夫每次动手之后,布庄的老板青鸣都会给她送来药物和吃食。 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成了熟人,有时会互相攀谈一二。从青鸣口中,刘静听了不少天南地北的奇闻轶事。 一日,刘屠夫在赌坊输了钱,为了筹集赌资,将刘静卖给了城东的周员外做第十三房小妾。 周员外如今已年逾六十,家中是做南北货生意的,早年走南闯北没顾上享受,待过了不惑之年有了后继之人,便开始沉迷于男女之欲。平均一年半便纳一个妾。 刘静如今刚长到二八年华,亭亭玉立,周员外觊觎已久,五十两银子便从刘屠夫手中将人买下。 当天刘屠夫回家与妻女一说此事,刘家便炸了锅。 软弱了一辈子的刘母难得强硬了一回。 “那周员外的年纪都能当咱们静静的祖父了,你怎么能把静静卖给他!” 刘屠夫被吵得心烦,一巴掌将刘母抡到地上。 “臭婆娘,老子才是一家之主,那赔钱货早晚都要嫁人的,与其随便找个人嫁了,不如嫁给周员外,还能给老子弄点钱花花。” 刘母的爱女之心在丈夫的打骂之下消失殆尽。 刘静躲在门后,将父母的对话收入耳中。刘静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没在当场哭出来。 是夜,月光如水,刘静在窗前抹泪,隔壁的青鸣听到动静,从外面敲响了刘静的窗子。 “刘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不知可否与在下一叙。” 因为刘屠夫的关系,刘静在禄衣巷没有一个朋友。唯有青鸣,还算能说得上两句话。 事关终身大事,刘静一个人左思右想也不得解决之法,青鸣问起,便同他合盘脱出。 青鸣听得怒从心起。 “那周员外都什么年纪了,伯父若是缺钱,我家里还剩些银子……” “他就是个无底洞,就是给他一座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赌的。青鸣大哥,你的银子千万不要落他之手。” 自己的爹是什么人,刘静再清楚不过,自己深陷泥淖实属无奈,青鸣不过是个热心的邻居,没必要也将他拉下泥潭。 青鸣思衬片刻,带着颤音开口。 “刘姑娘,如果银子能救你,我愿意出十倍,只望你能免于受人摆布的命运。” “没用的,你愿意出十倍,他就会问你要百倍,那人就是个混不吝。青鸣大哥,谢谢你,与你做邻居这几年,我很开心。” 刘静不欲多谈,决绝的关上了窗子,徒留青鸣独自伤神。 第二日,便有周家人来催嫁。周员外让人丢了十两银子给刘家,让刘静置办几身衣裳,过几日便来迎亲。 刘屠夫从刘静手里抢走了那十两银子,当夜又去了赌坊,彻夜未归。 翌日一早,刘静母女还没起床,刘家的门就被人拍响。 “刘家妹子,你快去看看你男人吧,他的尸体被人在护城河上发现,现下已经有人报了官。我特意回来叫你一声,你去看看,将人认领回来吧!” 听到尸体两个字,刘母腿一酸晕了过去。 刘静将人安置好,带着家里仅剩的银子出了门。 青鸣早早的等在门外。 “刘姑娘,伯父的事我都知道了,此处离护城河不近,走不过不轻松,我让人备了马车,送刘姑娘过去。” 眼下,刘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的虚礼。向青鸣道了谢,刘静上了青鸣的马车。 两人赶到现场,当场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青鸣带着刘静挤进人群,看到了刘屠夫被泡发了的尸体。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刘静一眼就认出了刘屠夫。 “这确实是我爹。” 青鸣上前打点了官府和衙役和发现尸体的人,又让小厮去雇了一辆板车,将刘屠夫的尸体运回禄衣巷。 刘屠夫是横死,按规矩是不能进门的。只能停在门外。 刘母醒来,扑到刘屠夫尸体上痛哭不止。 “孩儿她爹,你走了,我们母女怎么活啊。” 刘静不为所动,转身去屋里翻翻找找,煮了一大壶茶水招待客人。 刘母哭得可怜,友邻右舍的不管平时对刘屠夫多有成见,都念在她们母女过得凄苦,热心帮忙料理刘屠夫的后事。 刘静端茶水出来,正好听得邻居在闲谈。 “听说了吗?刘大哥是因为喝多了酒,踩空了才会掉下护城河,白白丢了命。” “我可看了,刘大哥失足的地方,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别处可都没有!” 话谈到此处,几人面色神秘起来。 “刘大哥在外得罪的人可不少啊,听说他还欠了别人的赌债。他拿不出银子来还,对方一气之下,将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官府为何不查?” “这怎么查,刘大哥常年混迹于鱼龙混杂的地方,具体得罪了哪些人也没人知道啊。何况刘家这个家底,连打点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衙役哪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几人谈得正欢,一转头看见刘静拎着个茶壶站在身后,大惊失色。 “大……大侄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我煮了一壶茶水,给各位伯伯醒醒神。” 刘静装作没听到几人的议论,淡定的将茶壶放上桌,又从厨房翻了几个吃饭的大碗做茶杯,给众人添了茶。 见刘静神色淡然。 几人也相信刘静什么都没听见。 招待过茶水,刘静又将家里的银钱清点了一番。 方才她准备着去打点的银子没能用上。现下正好用做采买,简单的办场宴席。 刘静带着钱才要出门,迎面撞上刘母。刘母见她怀里鼓鼓囊囊,伸手将人扯到身前。 “你怀里揣的什么?你要去哪里?” 刘静往后退了一步,离刘母远了些,将怀里的铜板和碎银子掏出放到刘母眼前。 “我看家里还剩些钱,想拿去采买些肉菜,办个宴席,送爹爹出殡。” 刘母从刘静手里抢过银子。 “你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赔钱货,现在他死了,我们以后如何生活,你竟要将家里仅剩的银钱都拿去买菜招待那些外人。” 第二十章 真假千金(二) “娘,这笔钱是必须话的,爹爹的尸体还停在门外,须得邻居帮忙送葬。” 刘静试图说服母亲,可惜刘母怎么也不愿意。 “你爹死了,以后咱们没有一分钱的进项,如何生活?” 刘母坚持不肯出钱,刘家晚饭只是一锅稀得能照得处人影的粥。左邻右舍一看,便纷纷打道回府,自家锅里好歹还有一碗陈梗米。 不过自此以后,刘屠夫的事便再没人管。尸体在门口停了三天,第三天夜里,刘母用家里拉猪的板车,招呼着刘静,用破席子将刘屠夫一裹,扔到了乱葬岗。 处理了刘屠夫的尸体,刘静母女日子归于平静,也陷入清苦。 刘母没有多余的本事,只能帮人家做些缝补浆洗的活儿,刘静也做些绣活,也仅能维持最低的生活开支。 刘屠夫的丧事一过,周员外便派人来接亲。一顶小轿停在刘家门外,催着刘静上轿。 刘静拿刀抵在脖子上,抵死不从。 “这婚事我不认,非要纳就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周家虽然有钱,到底也只是商人,不想摊上人命,一时进退维谷。左邻右舍围过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这刘屠夫也是疯了,好好的姑娘就这样卖给人做妾,现在人就这样横死了,这妻女不能得半分好处,刘家妹子等于白白的将女儿送人了。” 这话说到了刘母心坎里,丈夫死了,唯一能倚靠的女儿白白的给人做了妾,她半分银子都捞不着。 “对,我家女儿今天不嫁,要纳,再拿一百两银子来。” 刘母拦在女儿面前作出保护的姿态,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刘静持刀的手抖了抖。 刘家母女以性命相胁,周家人无功而返。 青鸣的布庄新到了一批棉布,他去点了一天的货,傍晚归家听到街坊议论,吓得心颤。他以为刘屠夫死了以后,刘静就能避免给周员外做妾。没成想,人虽死,婚约仍在,刘家孤儿寡母,更不能阻挡周家的逼迫。 当夜,青鸣又敲响了刘静的窗。 刘静推开窗,两人隔窗相望。 “刘姑娘,听说今日周家上门逼婚了,单靠你和伯母如何敌得过?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直说便是,不要与我客气。” 刘静人如其名,安静温和,大部分时候做事都是不急不缓的,自己却是个有主意的。今日刘母一番话。便是要二次将她卖了,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 “青鸣大哥,我想离开这里,可……” 路引身份,样样都是限制,若有她自己出面办路引,可自己身上连打点的银钱都没有,而周家那边,不会等她慢慢攒钱。 “刘姑娘要去哪里,我可以帮你。”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离开此处,南下去江南也行。” “刘姑娘,我会帮你。” “青鸣大哥……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 翌日,青鸣就开始着手关掉布庄,带刘静远走江南。 周家那边,原本周员外也不是非刘静不可,但刘家这么一闹,倒让周员外对刘静越发感兴趣了。 “不就是一百两银子吗?给她就是了,周家又不是出不起这一百两银子。” 若刘静真有点胆气,那出一百五十两买了她也不亏,总比后院那些空有皮囊的花瓶有趣。 周家下人一听,立马有了决断。 “是,奴才这就去账房取银子,待会儿就将人接回来。” “等会儿,虽说老爷我不缺这点银子,但人心不足,今天她要一百两就给一百两,明天她就会要一千两,这女人呐,可不能惯着。” 在周家和青鸣带走刘静之前,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刘家门前,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绸衣的中年妇女,进了刘家。 那妇人见了刘静瞬时就红了眼眶。 “姑娘,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刘家母女一头雾水。 “这位大娘,你找谁。” 那妇人拉着刘静的手双眸含泪。 “姑娘,你等等。” 片刻之后,另一位美妇人从马车上下来,抱着刘静落泪。 “娘的静儿,十五年了,娘终于找到你了,你受苦了,娘这就带你回家。” 面前的妇人衣着华丽,样貌出众,保养得宜,态度和善。让在刘家受够了冷遇的刘静一时无所适从。 “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夫人拉着刘静不松手。 “怎么会呢,没有一个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孩子,那日你在护城河边被刘家下人看见,回去禀了我还不信,今日一见……” 刘夫人说到哽咽,一旁的刘母从厨房出来,惊掉了手中的茶碗。 “你是谁,这是我家的姑娘,你休想带走她!” 刘夫人瞬间变了脸。 “我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认错,你家男人偷换了刘家的孩子,若是报到衙门,下半辈子你就在牢房里过去吧!” 刘母被刘夫人的气势吓住,语气也软下来。 “当年明明是抱错的,怎么能是偷换的呢,夫人也要将道理。再说,我们也养了静静十几年,从未亏待过她。你想找回你的女儿,我也想找回自己的女儿呢!” “你家到底有没有亏待静儿,我去问问邻里便知,你想找回你女儿,这些年怎么没见你家上过知州府的门。倒是你们夫妻,居然就在城里躲了十几年。”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刘静听得一团迷糊。 在刘家嬷嬷的解释下,刘静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故事很俗套。 现在的知州刚到此地任职时路遇劫匪,身怀六甲的刘夫人由家中老仆护着躲到一个农户家。巧的是,这农户家也有个快要生产的产妇。 在等人来救援的途中,刘夫人与那农妇相继生产。那农户见刘夫人身着华贵,气度不凡,悄悄换了两家的孩子。 待刘夫人发现不对回去寻时,那农户早跑没影儿了,这些年也放弃过寻找。哪知当年的农夫改行做了屠夫,在禄衣巷躲了几十年不露馅儿。 若不是刘屠夫失足掉入护城河,那天邓嬷嬷恰好往护城河去,还不知何时才有母女重逢的这一天。 第二十一章 真假千金(三) 刘大人十几年前到青州做官,那时候还真是个小小知县。这些年一路爬到知州,早有机会回京,却因为刘夫人记挂着丢了的女儿,刘家便一个在青州徘徊。 刘夫人的出现,将刘静从水火中解救出来,当日,刘静便跟刘夫人去了知州府。临走之前,给青鸣留了信,让青鸣勿念。 青鸣收到刘静的留信,将铺子搬到了知州府对面的繁华街市,院墙里面,就是刘静的院子。 刘家人一早便知家里的姑娘是冒牌货,并且未对刘欣隐瞒什么。双方约定过,待刘夫人找回亲身女儿,她去留随意。 所以刘静归家那天,刘欣便收拾了行囊回到禄衣巷,两人各归各位。 没有误会,没有排挤,刘静回到亲身父母身边,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对于自己的身世,刘静一直心存怀疑,直到见到刘大人,她才打消了所有怀疑。不为别的,只因为她长得简直就是刘大人的翻版。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只是脸盘子小了一圈,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少了男子的硬朗。 刘家除了刘静,还有一个十三的弟弟,从小在书院读书,与刘欣感情淡淡。对于姐姐换了个人这件事,接受得很快。 只是他不常回府,与刘静的关系也不算亲近。只是在刘静回府后一天特意从书院回来认了个脸。 刘静在知州府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整除了吃睡之外,就是与刘夫人学贵女的礼仪,倒也充实。 倒是回了禄衣巷的刘欣麻烦不断。 甫一进门,刘欣差点落了泪。眼前的房子,家徒四壁,墙壁漆黑。除了刘静原先住的房间还算得上整洁,其它地方都一团污糟。 刘母更是逢头垢面,衣裳穿得油亮。一见刘欣就扑上去将人抱住。 “娘的女儿,十几年了,娘终于见到你了。” 刘欣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没把刘夫人推开。 “娘,女儿也很想你。” 刘母从柜子里翻出了珍藏多年的蜂蜜,给女儿冲了一碗蜂蜜水,讨好的送到刘欣面前。 “家里也没有别的东西,欣欣,你喝杯水吧!” 刘欣看着刘母手里缺了口的碗,下不去手接。 “娘,你别忙活了,我还有些积蓄,咱们今日吃点好的吧。” 刘母恍然大悟。 “是是是,时候不早了,娘去买菜做饭。” 勉强在家住了一天,第二日刘欣就用私房钱将家里的家具换了一批。还没住热乎呢,周家就又上了门。 周家的管事痞里痞气,上下打量着刘欣。 “哟,怎么还换了个人呢,听说刘欣姑娘是知州夫人教导出来,想必,比之刘静姑娘更有意趣,也别愣着了,总归亲事是与刘兄弟定下的,是哪位小姐不重要。今日我带来了刘嫂子要求的一百两银子,刘欣姑娘兄弟我就带走了。” 刘欣看着眼前粗鲁的周家下人,惊得直往刘母身后躲。 “你们是什么人?什么一百两银子?什么婚事?” 在周家下人的解释下,刘欣方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刘欣不可置信的望着刘母。 “你居然能为了一百两银子就卖了自己的女儿!” 她在刘家虽然知道自己非知州夫妇亲生,可刘家该给她的从未少过。为一百两银子卖了女儿这种事,她如何都想像不到。 触及女儿满怀失望的眼神,刘母心头一紧。 “不是这样的,欣欣你不要信,一百两银子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娘从未想过要将任何人卖了!” 刘欣半信半疑。 “你要一百两银子真的只是缓兵之计?” 刘母点头不断。 不管刘母到底是怎么想的,周家有刘屠夫立下的婚约,纵容刘母提出加一百两银子的要求,全是因为不想将结亲变成结仇。若刘家抵死不认,周家有的是法子逼人就范。 这次,换刘母拿刀抵在脖子上以命相博。 “你们要想把人带走,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一个中年妇女豁出命去闹,周家来的几个大男人都觉得棘手,只怕真的要闹出人命。最后只能空手而归。 周家人一撤,刘欣回去找了刘夫人。 离开刘家之前,刘夫人念在做了十几年母女的情面上,给了刘欣一个允诺,若有麻烦,知州府可以帮她一次。 当时刘欣还嘴硬,说出了这个家门,就不会再麻烦刘家。没成想,才离开知州府几天,就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问题。 刘夫人听完刘欣的陈述,冷冷的看着眼前人,眼刀快要变成实质。 刘欣的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 “夫人息怒,此事是我爹死前喝多了酒被人诓骗定下的,并不是有意要卖掉刘静妹妹。只是周家手上有婚契,女儿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求到夫人面前。女儿保证,从此以后,不再麻烦夫人。” 刘欣在刘夫人膝下一直都大方得体,对刘家夫妇也算孝顺。看在刘欣的情面上,刘知州以周家非法聚赌为由查封了周家的赌坊。周家知道踢到了铁板,主动撕掉了婚契,刘欣退还了周家前后给刘屠夫的六十两银子,给自己买了个清净。 就在刘欣励志要带着刘母过上日子的时候,刘夫人给刘静安排了相亲。 对方是郡守家的三公子金谨,年方十八,翩翩少年,气宇轩昂。 听刘夫人说,金郡守与刘知州是旧识,两家是指腹为婚,如今刘静被找回来了,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金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见过刘静之后便匆匆下了定。 刘夫人也满心欢喜。 “金家乃青州的郡守,一方父母官,金家公子君子端方,芝兰玉树,咱们两家又是旧识,静儿嫁过去,定能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刘静心里对婚事有所疑虑,至少对金谨并没有那么放心。因为金谨在看她的时候眼神飘忽,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可看着刘夫人满怀期待的面容,反对的话都咽了回去。 “阿娘说得是,女儿也相信以后一定能与夫君相濡以沫,共度一生。” 第二十二章 真假千金(四) 刘静回府两个月,刘金两家就办了喜事。二月十二,冰雪消融,鲜花吐蕊。 金郡守娶媳,刘知州嫁女,城内的饭馆免费开放。青州城内,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辰时末,一辆花轿自刘家出发,前往金家。刘静坐在花轿上,手里握着出门前刘夫人给她的苹果,仿佛握着自己前程。 花轿在金家门前停下,一只手伸过来,刘静将手交出去,也交出了自己的余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两手相握之际,刘静就想好,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待。往后的日子,敞开心扉去接纳这个陌生的丈夫,孝敬公婆,友爱亲友。 可刘静的期盼,在洞房时被金谨残忍的打破。少年一身红衣,没了初见时的风度,语气里带着怨气。 “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为何还会同意嫁给我?”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若不是你回了刘家,今日与我成亲就会是另一人。” “我与她青梅竹马,是你生生插了一脚。她是那样蕙质兰心,知书达礼的女子,她本应该有一个富贵荣华,步步锦绣的人生,是你抢了她的。” “她是被娇养长大的,受的是高门贵女的教育,如何能适应那市井生活。” “你不就是想要做金家的少奶奶吗?如今你如愿以偿了,就好好守着这金家少奶奶的身份过一辈子吧!” 金谨放完狠话,潇洒的甩袖而去,徒留刘静独守空房。 喜帕之下,刘静先是愣怔,再到明了,一颗满怀期待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刚燃起来的火苗“噗呲”一声灭了个干干净净。 “我猜到你心里有人,却没想到你心里的人是她,若是知道,必不会答允嫁过来。可你不愿意,为何自己不拒绝呢!” “还有你说的话,我有一句不赞同,不是我偷了她的人生,是她偷了我的人生才对。” 可惜这些话,没人听到,刘静自言自语着,胸口闷得生疼。 金谨出了新房,就没再回来,刘静哭到睡着。 第二日去给公婆敬茶时,金家众人的目光中夹杂着同情。刘静拿到的茶水是滚烫的,金夫人久久不接,眼神里带着责怪。刘静双手被烫得通红,半晌之后,金夫人才接了茶。 “刘氏,我问你,昨儿个夜里,三少爷是在哪里睡的?” 刘静压下心头不适,答道。 “儿媳不知。” “你不知,新婚之夜,新郎就不回房,你怎么做人媳妇的。” 金夫人带着嘲讽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刘静心上,金家的姑嫂们也讥笑道。 “倒底是长在市井的,这一身的小家子气,与之前的刘欣不能比,若我是三哥哥,我也不愿将就。” 刘静手脚发凉,气得发抖。 “你们要娶的到底是知州府的姑娘还是刘欣,若要刘欣,大可去禄衣巷下聘,我自不会强求着嫁过来。” 话音未落,金郡守就带着昨夜彻夜未归的金谨进门。在丈夫面前,金夫人没了面对刘静的颐指气使,掩面而泣。 “进门第一天,就公然顶撞婆婆,这样的儿媳妇,我金家要不起。” 金郡守沉着脸一言不发,金谨冷冷暼了刘静一眼,嗤笑道:“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连孝顺婆母都不知道吗?” 刘静身体颤了颤,眼看眼泪就落下来,金郡守扬声喝了一声。 “够了,一大早闹什么闹,新妇才进门,就闹得鸡飞狗跳。谨儿,带着你媳妇认认人。” 金家就是金郡守的一言堂,他发了话,没人敢多言。 金谨带着刘静一个一个的认了金家的家眷。 然而,这一早上的折腾远远没结束,用饭时金夫人让刘静站着伺候,给她布菜上茶。 金家人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 等金夫人吃好,其余人也迅速放了碗筷,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收了桌子,刘静饿着肚子回了院子,问下人们要了些点心果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一直到回门那日。 金谨自从婚后就不见人,刘静每日还要被金夫人叫去站规矩。回门那日都是金郡守将人押着回来,逼他陪刘静回刘家。 回门的路上,金谨一直冷着脸。下了马车又换上了笑脸,亲热的牵起刘静的手。 “夫人小心些。” 刘静的狐疑的看了一眼金谨,金谨附在她耳边低语。 “左右这婚事都已成事实,你想必也不想让刘夫人跟着担心吧,不如好好演一对恩爱夫妻,好让他们安心。” 刘静不语,又横了金谨一眼,金谨浑不在意。 “听说下个月你父亲的知州任期就满了,需要回京述职。往后刘大人能不能留在京城任职,还要看我爹的推荐。你想为了自己的事阻碍了你父亲的前程吗?” 金谨威胁起了作用,刘静虽然还没给金谨什么好脸色,也不再拉着脸。 刘夫人早吩咐下人置办好了宴席,招待女儿女婿。 一直在书院的弟弟刘贤也难得回来,见刘静与他新婚的丈夫。 刘家人少,中午在花厅里摆了一桌,一家人团团围坐。饭桌上,刘夫人不住的给女儿夹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来,多吃些,你看你都瘦了。” 金谨立马放下碗筷请罪。 “是小婿没照顾好她,才让静静日渐消瘦,请岳母责罚。” 刘母一愣,旋即笑着将人请起。 “你这孩子,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那会怪你。” “岳母心慈,小婿感激不尽,能娶到静静,是小婿几世修来的福气。” 刘夫人笑容越发灿烂。 “静静从小不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我和你岳父都对她偏疼了几分,若她有不当之处,姑爷只管来告诉我,我自会教她。” “哪里,静静知书达礼,进退得宜,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 金谨嘴甜,惹得刘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刘夫人留女儿在房里说私房话,刘大人新得了一副古画,拉着女婿和儿子去鉴赏,临出门前,金谨暗里给刘静递了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 第二十三章 真假千金(五) 男眷走后,刘夫人拉着女儿上下看了一转,低声问道。 “你和姑爷,过得还好吧?” 刘静嘴里就像含着黄连,苦不堪言。 “女儿还好,方才我听……我听相公说下个月父亲的任期就满了,需要回京述职,是真的吗?” 提到此事,刘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愁。 “是,姑爷所言不虚,再是一个月,你父亲的任期就满了。他在青州也盘桓了十几年了,这些年他也做出了些功绩,皇上有意将他召回。” 说到丈夫,刘夫人满心的骄傲,满眼的爱意。刘静这正是因为在家时受父母恩爱的影响,才会对未来有所期许。可惜如今…… “能进京是好事,可为娘担心,若我们走了,咱们静儿会不会哭鼻子。” 刘夫人是全心全意对刘静好,也正是如此,才会让刘静瞻前顾后。 “娘,能入京为官是好事,爹爹有治世之能,先前已经为了女儿在青州拘了十五年,如今女儿已有了好归宿,也不希望爹爹为了我的事绊住了脚步。” “对了,相公还说,爹爹回京一事,还需要公公举荐,此事可真?” 刘夫人欣慰的抚着女儿的头发,将人揽在怀里。 “金大人是你爹爹的顶头上司,你爹爹要留在京城,确实需要金大人一封举荐信。不过你放心,如今我们两家守望相助,待你爹爹在京城站稳脚跟,便想办法将金大人也举荐回去。介时,我们母女,又能常常见面。” 刘静扑在刘夫人怀里,眼泪往肚子里咽。 与此同时,书房之内,趁刘大人醉心与书画之际,刘贤找到机会与金谨说话。 “姐夫觉得我两个姐姐,哪个更得你心?是才华横溢的欣姐姐,还是性子温和的静姐姐?” 金谨心头突突一跳,用折扇在刘贤头上敲了敲。 “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也不怕避讳。你静姐姐才是我的妻子,欣儿如何,与我有何干系,这样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刘贤定定的看了金谨片刻,笑道。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欣姐姐。” 金谨心虚的摸摸鼻子,不予理会。 刘贤觉得无趣,悄悄溜出了书房。 刘静夫妇在刘家用过晚膳才回家,临走之时,刘贤塞给刘静一个包裹,并嘱咐她回去再看。 刘静看着幼弟别扭跑走的背影,嘴角漾出一丝笑。 回去的路上,金谨不愿与刘静共处一室,自己骑马,将马车留给刘静一人。 刘静乐得清净,打开弟弟送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沓书,刘静一一看过去,书名千奇百怪,与平时刘夫人给她读的诗经楚辞,四书五经,女则女训都不一样。 什么《新婚密爱:霸道王爷爱上我》,《女子当自强:重生嫡女带球跑》,《错位人生:侯府抱错女。》看得刘静哭笑不得。 虽书名略不正经了些,可到底是弟弟一片心意。刘静预备着回府之后换个书皮,好好收着,以免被金家人发现。 回府之后,金谨让人陪刘静回了如园。自己去书房找金大人。 金大人下值回家,正在书房翻看京城送下来给刘知州的诏令,表情晦暗不明。 见儿子进门,招呼人坐下,顺便将诏令递过去。 “京城又来了诏令,你这个岳父确实要发达了。做了京官,可就不再受咱们控制了。” 这些年,金郡守一直嫉妒刘知州刘山的才能,没少利用职务之便打压他。不少刘山作出的功绩,也成了他的。 近日京城有将刘山召回的意思,金郡守就坐不住了,才会急于用联姻来留住刘山。刘山一直不离开青州,就是放不下早年走失的女儿,如今刘静嫁与他家,离不得青州,刘山何去何从,便看他在前途和女儿之间如何抉择了。 当年刘山到青州时,他还不是郡守。这些年靠着暗地里霸占刘山的功绩,才步步高升。 刘山入京,一来,他不甘心压了十几年的下属比自己先平步青云。二来,他在位这些年,手上也有些官司,万一将来刘山泄露一二,那就是灭门之祸。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山一家离开京城。 金谨看完诏令,眉头蹙起。 “不是说,要一个月之后任期才满,介时,再由父亲举荐他上京吗?” “看来是刘山暗地里联系了京城。” 金谨心头一跳。 “那这些年父亲做的事?” 金郡守眼里杀意顿显。 “所以,不能让刘山活着离开青州!” …… 此番回门,刘夫人给了刘静不少银钱傍身。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刘静的金钱攻势之下,金府的下人们对刘静个个和颜悦色。 金夫人再罚刘静站规矩,正院的丫鬟们都会对刘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金夫人眼皮底下,刘静倒也能松活松活。 在主院伺候金夫人用过饭,厨房就会将饭菜送到如园。 摸清楚了在金家生存的法门,刘静的日子过得稍轻松一些。 金谨从不回如园,如园就成了刘静一个人的天地,闲暇之余,刘静便读书识字,打点陪嫁过来的嫁妆。做好了与金夫人长久斗下去的准备。 随着天气转暖,金家请了裁缝入府,量体裁衣。 刘静接到通知,匆匆赶到正院,便见到了熟人。 量过尺寸,刘静又选了几身料子,便被金夫人打发走,临走之前,青鸣悄悄塞了个纸团给她,约她一叙。 出了正院,刘静打发了随行的丫鬟,找了个僻静的凉亭稍坐。 片刻之后,青鸣就出现在她面前。故人相见,让连日来在金夫人磋磨下已如死灰的心起了一丝涟漪。 刘静抿唇笑了笑。 “青鸣大哥,你怎会在此处?” “金家请裁缝来做春衣,我想着能见你,便一同来了。刘姑娘,你过得好吗?” 好还是不好?刘静也不知道。现下的日子,比起在禄衣巷来是好上许多,金家是体面人家,虽对她多有不满,但至少不会直接出手打人,吃的住的也不差。 可和在刘家比起来,是万般不及的。 尽管心思千回百转,说出口的,仍是让人心安的话。 “我过得很好,青鸣大哥不必担心,倒是你,我当日不辞而别,还望青鸣大哥不要见怪才是。” 第二十四章 真假千金(六) “刘姑娘能跳出火坑是好事,我怎会怪罪。” 虽不能带刘静远走高飞,但只要刘静幸福,他自己如何,并无多大的干系。这毕竟是刘静的命格,他不能多加干预。 二人的闲谈不过片刻,为了避嫌,刘静匆匆离去。青鸣望着刘静小心翼翼的背影,心里钝痛。他只是刘静命盘里的变数,任何时候,都只能远远的看着,连救她于水火都不能。 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天,刘家就传来噩耗。 京城来了人,将刘山以私开铁矿,贪污受贿等罪名抓走。刘家被抄,刘家的家眷一同入京受审。 消息传来,刘静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目之所及,是她新婚大红色的床幔,床边守着的,是她新婚不到一月的丈夫——金谨。 刘静茫然的睁着眼,半晌后,眼泪自眼角滑下,落进头发里。 金谨替她擦去眼泪,声音透着温柔。 “别哭了,哭起来更丑了。” 刘静不在乎他的调侃,坐起身来,试探着开口。 “我听说下人们说,我父亲他……出事了?这一定是她们胡说的是不是,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金谨坐到脚榻,看着刘静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岳父确实被抓了,刘家也被抄了!” 金谨笑着,说出最残忍的话,刘静心头一窒,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会的,父亲廉洁奉公,刚直不阿,如何会犯事。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金谨往后一靠,满不在乎。 “人心隔肚皮,你归家不过两个月,你知道什么?何况证据确凿,再无翻供的可能。” 刘静眯着眼看着金谨,突然丢了个枕头照着金谨的脸打过去。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爹爹也是你岳父,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来!” 金谨脸色一变,将枕头丢回床上。 “我可没有一个罪臣的岳父,你还是安生些,不然金家一纸休书,你也跟着你父母下大狱去吧!” 刘静冷冷的扫了一眼金谨,下床奔出门去。 不管事实如何,都要见过父母才能确认,刘静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个一身浩然正气的刘山与贪官联系起来。 刘静着急归家,一路闯到大门处,眼看就要跨出门槛,却被门房拦住。 “少奶奶,没有夫人的手令,你不能出这道门。” “砰”的一声,刘静眼睁睁的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自己却奈何不得。这也是刘静第一次痛恨金家的高门大院。 要出门去,须得金夫人同意才行。刘静知道金夫人一向不喜欢自己,平时都是能躲则躲,如今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会不会再受奚落。 刘静又跑回正院。 金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挑选首饰,见刘静进门,笑脸立时就垮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瞧瞧你这个样子,哪有一个少奶奶的端庄持重。” 刘静眼尖,一眼便看出来桌上那些首饰是自己的嫁妆。而金夫人见她进门后的变脸,明显是恼羞成怒。 刘静失望的退了两步。 “母亲,四妹五妹,我的嫁妆怎么在此?”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前些日子才将这些东西清点过放到库房里,怎么今日就成了金夫人的东西了! 两位姑娘略红了脸,抿着唇不说话,金夫人冷哼一声,对刘静嘲讽道。 “什么叫你的嫁妆?你既嫁进我金家,那你的东西也就是我金家的东西,我作为金家主母,难道还不能自由支配不成?” 有金夫人气势如虹,金四姑娘也有了底气,不再拘谨。 “母亲说得是,况且你娘家已经被抄了,财产罚没,你的嫁妆要不是有金家在,一分也保不住。母亲为你费心费力,你孝敬些也是应该的。” 刘静难以置信眼前脸嘴丑恶的人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金夫人。但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没时间计较嫁妆的事。 “母亲,我听说我娘家出了变故,想回府去看看,请母亲准允我出门!” 刘静往金夫人面前一跪,语气低缓的祈求道。 金夫人暼了她一眼,傲慢的“呲”了一声。 “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金家的人,和刘家没有关系,往后,你不要再提刘家,金家没有这样的亲戚。” 刘静磕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金夫人,眼里还带着泪。 “母亲!夫人,就算没有我与三少爷这门亲事。刘家与金家也是旧交,如今刘家出事,我只想去看一眼啊,就看一眼,绝不给金家添麻烦。” 刘静提及两家交情,金夫人就变得烦躁。 “你今日要是坚持,出了金家的门,你就不再是金家的媳妇!” 刘静默了半晌,咬牙道。 “请夫人赐休书。” 金夫人一愣。 “想要休书,白日做梦,当初是你要嫁进来的,你就是死,也要以金家少奶奶的身份死,想要脱离金家,休想。” 刘静回头,金谨气急败坏的脸闯进她的视线。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或许刚来,或许来了许久。 刘静也没心情计较这个问题,看见金谨,仿佛看到了希望。 “三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如今刘家失势,你也不必顾忌什么。一纸休书休了我,另娶她人岂不美哉!” 金谨脸色越来越阴沉,一把将刘静从地上提起,眉目狰狞。 “现在小爷又不想放人了,就算我不喜欢你,也由不得你提出要脱离金家。你懂吗?” 刘静连连点头。 “那三少爷想什么时候写休书就什么写,可否先容我出府见我家人!” 看着刘静恭顺的脸,金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语气沉沉。 “你真的要回刘家?” 刘静点头。 算是默认。 金谨扯着袖子将人拉走,一路往大门去。金夫人跟在后面叫了几声“谨儿”,见金谨不回头,恨恨的骂了刘静一句。 “狐狸精,就会狐媚男人,等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些话,刘静自然听不见,她被金谨扯着,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跑到大门处。 第二十五章 真假千金(七) 有金谨在,刘静一路畅通无阻,出了金家大门,便一路往刘家狂奔。金谨一脸嫌恶的跟在后面,眉头紧锁。 “你就要跑着去刘家吗?你不嫌丢人,我金家还嫌丢人!” 刘静仿若未闻,金谨大跨步走到她身边,狠狠的一扯。刘静一个不防,被拉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咚”的一声,刘静后脑勺狠狠的磕到地上。一瞬间,刘静只觉得满眼繁星,天旋地转。 金谨自觉做得过火了些,俯身将人扶起。 “我的意思是,让人备车或者备轿,不必跑着去。” 刘静使出浑身的力将人推开,冷冷的看着金谨。 “不用你管。” 金谨将人拖着往回走,吩咐在一旁看热闹的下人们去备轿。 最终,刘静还是被金家人送轿子送回了刘家。 轿子一停下,刘静就迫不及待的冲下轿子。可是眼前的刘府早已没了之前的繁华,大门紧闭,门上贴了两张封条。 刘静靠近,就被手持冰刃的衙役赶走。 “刘府已被查封,禁止靠近,快走快走。” 刘静转过头看金谨,金谨无奈的耸耸肩。 “忘了跟你说,今儿下午刘家已经被押解着出城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是你说要回刘家的。” 金谨一脸无辜。 刘静杀他的心都有了。 “你既早知我家人被押解出城了,为何不告知我!为什么!” 金谨玩味的看着刘静,似笑非笑。 “我这都是照你的要求来做,你生什么气,你要回刘家,我就让你回刘家,怎么到了刘家你又有别的不满了呢,女人正是麻烦!” 刘静疯了一样的捶打金谨,边打边骂。 “你有病吗?为什么要戏弄我?” 金谨抓住刘静一只手,呵呵笑了两声。 “小爷没病,小爷就是想让你明白,出嫁从夫,你的娘家保不了你,以后你生是金家的人,死是金家的鬼,除非小爷主动给你休书,否则,你别动要离开金家的心。” 刘静泪眼婆娑,抡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狠狠的抽在金谨脸上。 金谨吃痛,耐心告罄,本能的抬手。 随着响亮的巴掌声,刘静被重重的扇到地上。 金谨兀自上了轿,吩咐轿夫回府,将刘静一人丢在刘家府门外。临走之前还放下话。 “半个时辰之内,自己走回去,不然,有你好受的。” 刘静望着金家的轿子远去,目眦欲裂。 望着萧条的刘府,刘静满目苍凉。 半晌,一辆马车停在刘家府门外,有人下了马车,走到刘静身边,轻声唤她。 “刘姑娘,刘姑娘……” 刘静回神,眼前是青鸣放大了的俊脸,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刘静眨眨干涉的眼,确认了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个热心的邻居青鸣。 “青鸣大哥,我没有家了!” 刘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青鸣想伸手去扶她,又缩了回来。 “刘姑娘,刘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保重自身,不要太过伤怀。” 刘静揪住青鸣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哀求到。 “青鸣大哥,我想见见我的家人,听说她们下午就出城了,不知现在去追还来不来得及。” “车队不会走得太快,只是现在追去,务必要快一些了,刘姑娘能骑马吗?” 刘静点头。 “我能。” 这个时候,不能也得能了。 青鸣很快寻了两匹马来,刘静学着他的样子跨上马,双腿夹紧马腹,勒着僵绳往前走,好几次差点摔下来。 青鸣一直护在她左右,慢慢骑着出了城,刘静颇有心得,催马加速,往前跑去。青鸣忙赶上。 跑了两个时辰,刘静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却仍不见任何车队。 青鸣见刘静脸色越来越差,担忧的开口。 “刘姑娘,歇一歇吧,不急于这一时。” 刘静倔犟的摇摇头,咬着牙不肯泄气。 “青鸣大哥,我不想停下,也许再转过这个弯,就能见到我家人了。” 青鸣无奈叹气。 “刘姑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无事,青鸣大哥,咱们继续朝前走。” 刘静催马前行,青鸣亦步亦趋的跟上。 夕阳西下,黑夜就像一个大罩子一点点的往下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将人终于追上了押解犯人的车队。 刘静驱马前行,拦在车队前,护卫的官兵纷纷抽刀,防备的看着青鸣和刘静二人。 “来者何人?” 囚车中的刘山看清刘静,开口叫停众人。 “几位大人,这是我家小女,请几位手下留情,勿伤了她性命。” 领队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刘静。 “既是你家女儿,便该一同入京受审,怎还自由来去?” “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已经出嫁,祸不及出嫁女,如今她已不算刘家人,下官所犯何事,都再与她无关。” “既已无关,那她为何还要追来?” 青鸣见领队不像是好说话的,远远抛了一包银子过去。领队接在手中掂了掂,让人放了刘家人过去与刘静说话。 现在的刘家众人,哪里还有半点矜贵的样子。刘山褪去了官服,穿着囚服带着枷锁,头发凌乱,脸色青紫。 刘夫人与刘贤还好些,只是身上的华服被揉得皱皱巴巴,不仅衬不出半分贵气,还更显落魄。 刘夫人见了女儿,想伸手去抱人,又顾忌自己一身狼狈,愣愣的缩回手。 “静儿,你怎么来了,姑爷也和你一起吗?” 刘静摇摇头。 “他不是金谨,是我在禄衣巷的邻居,见我独自跑出来,特来送我一程。” “那姑爷呢……” 刘静低头,摇了摇头。 “娘,金谨并非良人,金家绝非好归宿。娘,女儿愿随父母一同上京!” 刘夫人将刘静推开,定定的看着她。 “我也没想到,金家竟是个虎穴狼窝,可事到如今,也只有金家能保得了你。此去京城,生死不明。刘家鼎盛之时你未享过一天福,如今刘家有难,为娘的哪里愿意拖着你一同赴死!” “静儿,听娘的话,回去吧,好好活着,你还有大好的人生。” “娘……” “听话。” 第二十六章 真假千金(八) 残阳如血,春寒料峭。刘家众人还在依依惜别,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刘静身后停下。马背上的人喘着粗气,不回头,刘静也知道是谁。 “刘氏,谁准许你私自出城的?” 亲眼见到金谨变脸,刘夫人尤不敢信,眼前一脸阴翳的人,是先前温润和煦的女婿。 刘夫人将孩子抱在怀里,试探着开口。 “姑爷怎么来了?” 金谨骑在马上俯视着刘家众人,讥讽道。 “小爷我自然不是来给刘家送行的,而是来抓私自逃出门的妻子的。刘氏,小爷临走之前与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你居然敢私自逃出城来!” 刘静抬眼望着金谨,目露恨意。 “我不会与你回去的,金公子还是赐休书吧!” 金谨眯了眯眼,嗤笑一声。 “你想要休书?白日做梦,来人,把少奶奶带回府!” 金谨一声令下,就有两个强壮的婆子前来拉刘静。刘静身量弱小,哪里是那两个粗壮婆子的对手。即便她奋力挣扎,还是躲不过被拖走的结果。 刘夫人倒想帮女儿一把,可如今,刘家身陷囹圄,今日将女儿从金谨那里保下来,也是带去京城赴死。在生与死之间,刘夫人选择保全女儿。 “静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 “娘,娘~” 刘静想伸出手去抓刘夫人的手,被金家的婆子扳回来,堵上嘴送上马车。 刘静被塞进车里,金谨驱马上前,对刘山道。 “岳父放心,静儿既嫁进了我金家,金家便会保她一命,岳父一路上要好好保重!” 刘山看着金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竖子安敢!” 此时的刘山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金谨并不惧,反而扬唇笑道。 “岳父岳母保重,小婿先告辞。” 言罢,调转马头。 吩咐道:“走,回府。” 临走之前,金谨深深的看了青鸣一眼。 “敢染指金家少奶奶,小爷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青鸣沉默着与他对视。 刘静在车里听到动静,“呜呜”的哼了两声。可惜她的嘴被堵着,不能替青鸣申辩。 金家的马车远去,刘家众人也被关回囚车,连夜赶路。青鸣独自守着两匹马,宛若一尊雕塑。 “砰”的一声,刘静进门之后被金家的婆子从马车上扔下来。 头疼,膝盖疼,大腿疼,可更多的是心疼。刘家分崩离析,金家毫不掩饰的作践,让刘静心疼到麻木。 金谨拿着马鞭拨了拨刘静的头发,在她脸上敲了敲。 “说吧,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会陪你追去城外?” 刘静低着头,眼神都不想给金谨一个,抿着唇不说话。 金谨咬牙,暴戾的伸手捏起刘静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 “咱们刘小姐还有些气节嘛?可惜你的气节用错了地方,看清楚了,你的丈夫是我,不是那个野男人!” 刘静啐了金谨一脸。 “你不配做人丈夫,若是早知你是这样冷心冷肺的中山狼,我决计不会嫁进金家!” “你不想嫁进金家,那你想嫁给谁?那个野男人吗?” “无关乎于旁人,只是单纯的恶心你罢了。这就是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想与你金谨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金谨暗暗咬牙,随即又变了脸,将刘静摔在地上,阴恻恻的笑了两声。 “可惜啊可惜,你早就没得选了,就算你厌烦我,还是要与我做夫妻。” 刘静静闭上眼,不愿再看。 金谨撩起衣袍出了门。 “刘氏私会外男,德行有亏,今夜便在祠堂思过吧。” 刘静趴在地上,身上越来越冷,脑袋越来越重,渐渐失去意识。 金谨出了家门,往禄衣巷而去。 刘家从前的房子已经重新修缮过,如今已是禄衣巷上最华丽的居所。刘家也添了丫鬟小厮伺候,刘欣母女过的虽不及在知州府时,却也是富贵日子。 而这一切,都是金谨所赐。 在初回家之时,刘欣踌躇满志的放话,要靠自己带着刘母过上好日子。 可不过十日,就被现实压弯了头。 刘母好吃懒做,没有主见。刘欣空有想法,吃不得苦。刘欣从刘知州家里带来的银子,很快就挥霍一空。 眼看着走投无路时,金谨找到刘欣。又是出钱,又是出人,将刘家的宅子修葺一新。 不过从那日以后,刘欣与金谨的关系就不再单纯。 即便金谨娶了刘静,她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可为了安身立命,不得不屈从于金谨。 金谨的马车停在刘家门外,敲三声长,两声断的敲了门。片刻之后,有小丫头来开了门。 “见过金公子,小姐已等候多时,金公子请。” 金谨大步流星往刘欣的卧房走去。 刘欣正在屋里绣花,远远的听见金谨的脚步声,脸渐渐红起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金谨踏进屋,径直走到刘欣身后,将人揽在怀里。 “欣儿,在做什么呢?” 刘欣放下绣帕,回身反抱住金谨。 “谨哥哥,你来了。这不是快入夏了嘛,我想给谨哥哥做一件夏衣,希望谨哥哥穿在身上,能时时想着欣儿。” 金谨将人抱到腿上,耳鬓厮磨。 “怎么?欣儿想时时刻刻陪在谨哥哥身边?那不如跟我回府吧,咱们长相厮守,外不这样偷偷摸摸,好不好?” 刘欣眼里精光一闪。 “真的吗?可是……谨哥哥已经娶了刘静妹妹,我已经偷了她十几年的富贵生活,现在又……又偷了她的夫君,我已经日日愧疚,不能自已……” “傻欣儿两家抱错孩子,与你无关,何况,金家少夫人的位置本就是你的。是她抢了你的锦绣人生,欣儿就是太善良了,才会为刘家所欺辱。你放心,如今刘家已倒,刘静翻不起天来,我娶你入府做平妻,与她平起平坐,她不敢在你头上拿架子。” 刘欣娇羞的躲进金谨怀里。 “是不是荣华富贵欣儿不在乎,欣儿在乎的,欣儿只盼能长长久久的陪在谨哥哥身边。” 第二十七章 真假千金(九) 晨光微曦,天色微明,金家的祠堂被从外面推开,两个婆子骂骂咧咧的进门。 “刘氏,起来吃饭了,也是少爷心善,还惦记着给你送早饭,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妇人,要是放在我们乡下,就是该浸猪笼的。” 骂了半晌,不见有回应,往屋里一看,刘静倒在地上,脸色潮红。 “嘿,这浪蹄子竟然睡着了,心还真大。” 那两个婆子一边骂着,一边用脚去踢刘静,可踢了几下都没有反应,伸手一探额头,惊呼着缩回手。 “怎么烧成这样,是病了吧!” “那要不要请大夫啊?” “这女人私德不修,病死了活该,还请什么大夫!” “可她到底是少奶奶,金家的少奶奶病死,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说这么多做什么,请不请大夫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先把人送回如园,再去禀报给夫人!” 两个婆子商议了半天,最终将刘静搬回了如园,又去回禀了金夫人。 金夫人刚起身不久,还在梳妆,听说刘静病了,转过头来与回话的婆子说话,头发不小心挂到梳子上,疼得金夫人直吸气。 “她病了就病了,就是死了又如何,与我何干?” 金夫人把玩着手里的簪子,上头嵌的蓝宝色颜色纯净,流光溢彩。连金家都没有,而这个簪子,却是刘静的嫁妆。听说刘山是京中某高官的私生子,来青州当值之前得了生父不少好处,家当丰厚。还听说,刘山心疼女儿,将半数家产都给了刘静做嫁妆。 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金夫人动了贪念,觉得东西刘静手里自己不能染指。 但若是刘静病死了,刘静一无子女,二无娘家,这些东西不就是她的了吗? 金夫人抚着簪子,勾了勾唇。 “以后刘氏的事不必再来报了,下去吧!” 来回话的婆子低声应是,正要出门,金大人从屏风后绕出来,将人叫住。 “慢着,少奶奶病了,自然要延医问药,速速去请大夫,片刻都耽误不得。” 金大人发了话,金夫人的话自然是不作数了的。 金夫人忿忿的看向金大人,被金大人瞪了回来。 “我说过多少次,刘氏留着还有用,你不要意气用事。” 金夫人委屈的回头,将手中的蓝宝石拍在桌上,暗暗的磨了磨牙。 大夫来看过,给刘静开了一帖药。如园的丫鬟煎了喂刘静服下,一直到下午,刘静才悠悠醒来。 刘静睁开眼,耳边充斥着哀哀切切的哭声,刘静转了转脖子,看见茯苓趴在桌子上抽泣。 茯苓是她从刘家带来的丫鬟,是她如今唯一能信的人,刘静张嘴叫了她一声。 “茯苓……茯苓……” 刘静的声音哑的厉害,仿若砂布划过。 茯苓听到声响,赶紧倒了被温水送到刘静嘴边。 “小姐你醒了?你可吓死奴婢了!大夫说你昨日被撞了脑袋,又吹了冷风,才会晕过去,不过既喝了药退了烧,只需好生休养,便再无大碍。” 刘静靠在床头喝完一杯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茯苓,如今家中遭变,金家不仁,我只剩你了。” 刘静的话勾起了茯苓的伤心事,想起这几日在金家所受的冷眼,茯苓也止不住鼻酸。 “小姐莫怕,奴婢会一直照顾你,陪着你!” 刘静抓着茯苓的手,稍稍安心。 金谨从禄衣巷回府,听说刘静病倒,更衣的动作一顿。 “她病了?如何病的?” “听大夫说,是因为磕到了头。” 金谨想起刘静在府门外的一摔,脸色一沉。 “是吗?那便送些补品去如园,给她好好养一养。” 换了身衣裳,金谨去主院与金夫人说他要娶刘欣做平妻的事。 金夫人闻言一顿。 “如今刘家已倒,以我儿的身份,大可娶个更好的官家千金。那刘欣既已回了那刘屠夫家,便是个平民女子,这样的姑娘如何配得上我儿!” “母亲是知道欣儿的,她从小在刘知州家被教养长大,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平妻之位她担得,母亲便随了孩儿的心意吧!” 金夫人经不住儿子的祈求,可对于娶刘欣进门,还是抱着疑虑。 “你若真喜欢,将她纳做妾室便是,为何非要娶为平妻,这妻与妾,可不能相提并论啊!” “可是儿子想给欣儿最好的。” 在金谨的坚持之下,金夫人最终还是拗不过儿子,不得已松了口。 “既你爱惜刘欣,为娘的便再替你操持一次,排场定不会输与刘静入门。” “这倒不必,欣儿不是那等看中排场的,母亲让人去禄衣巷下聘,待寻个吉利的日子,摆几桌迎进来就是了。” 金谨娶平妻的事情定下来,很快就传遍了青州,引得百姓议论纷纷,金公子与刘家真假两位千金之间的风流逸事成了流传在坊间,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金家这次要娶的姑娘,本就是刘知州的夫人教养长大的。后来刘夫人找到亲身女儿,这刘欣姑娘便被送回本家。如今兜兜转转的,这刘欣姑娘还是进了金府啊。” “若不是刘家刚遭逢大难,此事倒也算得一桩美谈。” “是啊,这刘知州家,养出了好大一只白眼儿狼啊。” 茶坊里,众人嬉笑着,将刘欣和金谨的底揭了个干净。 可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刘欣和金家的婚事还是如期而至。 刘静在如园养病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担忧着被押送上京的父母,却连金家的大门都出不得,只能默默祈祷刘家能全身而退。 茯苓为了不让她多思多想,翻出刘贤送的闲书给她打发时光,看了几页,刘静渐渐起了兴致。 这些书不仅书名不正经,连内容也不正经,与刘静一向的认真相去甚远。 书中的女子不屈从于命运的摆弄,虽被家人送给一残废的王爷做妾,却凭着自己的一身医术医好了王爷的伤腿,赢得王爷的爱重,最后陪着王爷走上了权力巅峰。 故事虽然略俗套了些,可难得的是,书里的女子又一颗不服输的心,给了刘静不少慰藉。 第二十八章 真假千金(十) 养了十几天,刘静身体渐渐好转。 只是近日茯苓似乎有心事,好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刘静终于发现了茯苓的问题,将人叫到面前。 “茯苓,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茯苓眼神闪躲。 刘静拉住茯苓的手,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茯苓,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 茯苓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刘静,一边说一边落泪。 “小……小姐,那个,我在外听人说,老爷的罪定下来了,举家流放三千里。” “什么?” 刘静身子一颤,心里止不住涌上一股悲凉。茯苓将她扶到桌边坐下,小心的安慰她。 “小姐要想开些,至少人还在,总有翻身的机会。”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刘静心里不相信一贯正直的刘山会是个奸佞之人。 但到现在为止,她对刘山一案毫不了解,只凭一张嘴,替刘山洗刷冤屈简直是痴人说梦。离刘家卷土重来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可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想要查清刘山案谈何容易,如今身边唯一的助力只有金家。 金大人到底和父亲共事十几年,刘静天真的相信,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只要她好好请求,金大人就会帮忙。 刘静换了身素服,脱去所有装饰,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挽了头发,去金家的书房求金大人帮忙。 书房是金家的禁地,素日金家的女眷不会过来。所以书房外也没个看守的人,刘静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门外。 正要敲门,里面就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刘静动作一顿,金谨气急败坏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刘山在京城的靠山到底是什么人,证据确凿都只是流放这么简单!” 金谨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 “此次刘山不死,以后难保不会卷土重来。父亲,要不要……” 金大人拧眉,心情同样不佳。 “刘山不傻,此次不死,自然会察觉到事情与咱们有关,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不如直接杀了,报个意外死亡也就是了。” 金家父子的对话信息太多,刘静差点惊呼出声,死死咬住下唇才让自己没冲进去质问金家父子。 好在她还有点理智,知道自己进去质问也讨不到好,而且,若刘山一案真是金家所为,那她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更遑论替父亲洗刷冤屈。 刘静惊惧的逃走,却因为太过慌乱踢掉了石阶,金谨和父亲对视一眼,开门出来,只看到一个裙角。 金大人沉着脸,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是什么人?” “没看见人,可我看到见一片衣角,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会不会是……” “是不是一问便知,若真是刘氏,那她就留不得了。” “不可轻举妄动,咱们金家还要靠她博一个美名呢,让她病逝就好。” 刘山被流放了,那京中的缺总要有人顶,金大人也一直想再进一步,往京城做官去。 留着刘静,还能给金家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刘静惊慌失措的跑回如园,茯苓正在打扫院子,见她跌跌撞撞的跑回来,放下扫帚过来扶她。 “小姐,你怎么了?” 刘静摆手,表示自己无妨。 “这院子里其它人呢,我方才出去,没人看见吧?” “还说呢,自从咱们刘家出了事,这院子里的人就懈怠起来。成天不知道在哪里躲懒,这里里外外都是奴婢一个人。” 刘静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一直在屋里没出去过。” 茯苓不解其意,愣愣的点点头。 刘静回了房,手脚发颤,半天停不下来。 人情冷漠,前路迷茫,刘静像被逼近悬崖的羔羊。一边是蒙冤的家人,一边是心怀叵测的婆家。刘静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下一步就是无底深渊。 当日,金谨难得来了如园。 若是在刘家出事之前,金谨到如园来,刘静还能勉强与他说上两句。 可如今她明知道对面的人心中有鬼,还可能是害得自己家人四散的罪魁祸首,刘静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如何能与他夫妻恩爱。 金谨受了冷遇也不大在意,关心的问道。 “夫人的病都好了吗?药还吃着吗?” “不过是偶感风寒,早就好全了,药自然也就停了。” 金谨笑容一僵。 “如此甚好,既然好全了,过两日的喜宴你也就能出席了!” “什么喜宴?” 金谨一笑。 “哎呀,此事居然忘了与夫人说了,我要娶刘欣姑娘为平妻,两日后便办事。夫人作为嫡妻,为了显示你的大度,可一定要出席才是。” 刘静脸色一白。 “公子说的,可是禄衣巷的刘欣姑娘?” 金谨笑容加深,欣赏着刘静哀伤的神情。 “正是!” 刘静勉强的扬唇。 “如此,就恭喜公子得偿所愿了。” 金谨笑得恶劣,用扇子挑起刘静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其实你长得也不错,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不要想着与欣儿相争,这府中自然有你的一席之地。你也一直会是小爷的嫡妻,算是保全你的一分体面。” 刘静胃里一阵抽搐,犯起恶心来。 金谨脸色一沉。 “……刘氏,你好得很!” 刘静吐得昏天黑地,并不做理会。 金谨愤怒离去,半晌后由他身边的小厮带了个大夫来。 “少奶奶,公子说少奶奶身子不好,让奴才请了大夫来!” 刘静厌烦的闭上眼,极力压下胃里的不适。 “我知道了,多谢你家公子。” 老大夫在刘静下首,示意刘静伸手。 半晌后,老大夫松开手,开了个药方。 “少奶奶是因为饮食不调才伤了脾胃,需得以食养为主,用药为辅,老夫开个方子。吃上几贴药,待不再有呕吐的症状,便不必吃药,全靠食养了。” 刘静脸色苍白,虚弱的点点头。 “多谢大夫,茯苓送大夫出去。” 往后的日子,如园又充斥着药味,刘静吃药吃得脸色都青了。 第二十九章 真假千金(十一) 两日之后,金谨和刘欣的婚礼如期而至,诚如金谨所言,仪式不算大。刘屠夫家里一贫如洗,金谨出银子置办了几十担东西给她撑门面。 一顶花轿,吹吹打打从禄衣巷出发,一路上在围观百姓的议论中进了金家大门。 宴席只办了几桌,请的都是相熟的人家,不是金大人官场同僚的家眷,就是青州有头脸的商贾。 一大早,府里就热闹起来。不知金谨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紧邻如园的林园收拾出来安置刘欣。 这两日来,旁边林园搬东西,布置屋子的声音直到深夜,刘静没睡过,脸色青黑一片。 今日一早,金谨就让小厮来提醒刘静,一定要出席婚礼。 刘静就算有千般万般的抗拒,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强撑着病体,让茯苓给她敷了不少粉,盖住乌青的眼周。收拾停当,才不紧不慢的出了门。 到正厅的时候,新娘子还没进门,客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 见刘静出来,议论纷纷。 刘静走近给金夫人见了礼,金夫人态度冷淡,说话半点不留情面。 “你还知道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么多客人,也不知道帮忙招呼着。” 刘静已经心疼到麻木,对金家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会因为金夫人一句刁难的话就有什么不舒服的,仍然保持着笑。 “是,母亲说得是,只是这几日身体不爽利,大夫让我好好养养。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儿媳定帮着母亲操持。” 刘静的话,让金夫人霎时黑了脸。 “什么叫再有下次,你打算让你男人娶几个小的啊,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你还有脸说下次!” “母亲教训得是。” 金夫人平日打压刘静习惯了,也没在意在场其它夫人的脸色。 待金夫人走开,便在私下里议论。 “可怜这刘家小姐,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没享多少福呢,转眼又进了金家这个狼窝。” “可不是,这金家怎么说也是青州的郡守,怎么对儿媳妇竟这样刻薄。但凡是体面的人家,都不会当着客人的面数落自家儿媳妇。” “还有那刘欣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家白养她十几年,出钱出力把她教养出来,这刘家一出事,她就嫁进金家做了平妻,把刘静姑娘置于何地。”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 几个夫人聚在一处,就金家与刘家的事做了一番讨论。 “哪里啊,那刘欣姑娘早就与金公子混在一处了,做人外室,白瞎了刘夫人对她的教导。” 另一位夫人立马话头,叹息到: “伤风败俗啊,刘大人夫妇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吧!” 刘静跟着金夫人离开,又听了不少规矩,甫一回来,就听得那位夫人说刘家夫妻九泉之下难以瞑目的话。心头一颤,跟着就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茯苓扶住她,担忧的叫了一声。 “小姐,你没事吧?” 刘静摆摆手。 茯苓这一出声,几位闲谈的夫人立马休了嘴,周围静默无声。 刘静强行扯出一个笑。 “方才听几位夫人说我父母若泉下有知……” “这就是我们几个闲谈几句,还望少奶奶不要怪罪才好。” 刘静还没说完,就被人截住话头,青州商会会长的荣夫人连忙解释道。 刘静忙摇头。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我不明白,我父母在九泉之下的意思是?” 荣夫人略踌躇。 “少奶奶不知道吗?” 刘静死死地掐着手中,嘴唇发白。 “夫人直说便是。” 荣夫人眼神多了些同情,轻声道。 “前些日子刚传来消息,说刘夫人一家在流放的路上吃坏了东西,一家人都中毒……中毒身亡了!” 刘静眼前一黑,腿一软就倒了下去。茯苓扶了一把,刘静一只膝盖重重的磕到地上。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荣夫人被刘静的反应吓到,匆匆过来扶人。 “少奶奶,你要保重自己,刘大人在世时宽待众人,大家都念他的好。刘大人为人如何,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他背负着污名遭遇不幸,大家都觉得惋惜。” “少奶奶,清者自清,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才有替刘大人洗刷冤屈的那一天。” 刘静感觉心被人揪住,反复揉搓,疼得喘不过气来。抓着荣夫人的手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水中的浮木。 “夫人也觉得,家父是冤枉的吗?” “日久见人心,刘大人在青州十几年,做出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是少奶奶,不管刘大人是否含冤,你都要保重身体。” 刘山在青州,打通了青州的运河,调低赋税,大力发展青州的商业。这些青州的商人们能有今天,与刘山的支持脱不了关系。 有些话也是不好说,不然以金家在青州只手遮天,作威作福的作风,金家更像是会做出违法乱纪之事的。最后罪名落在刘家头上,出乎所有人意料。 结合荣夫人的态度,刘静想到了自己在金家书房外听到金家父子的对话,心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怀疑。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敲打打的乐声,有金家的丫鬟来请众夫人过去观礼。 荣夫人担心的扶起刘静,担忧的问道。 “少夫人可以吗?不然回去歇歇吧!” 刘静顺着荣夫人搀扶的力度起身,对荣夫人摇了摇头。 “多谢夫人关心,我还能撑得住,去看看吧!” 她要亲眼看看金家人和刘欣丑恶的嘴脸,以此来警醒自己,不能对这家人放下戒心。 荣夫人哀叹一声。茯苓扶过刘静,一起往正厅去。 一行人赶到,接新娘的花轿正好停在门外。金谨身着红衣,意气风发的下马,一根绸带牵出了花轿里的新娘子。 刘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进门,拜堂,金谨一路含笑,举手投足间都是欣喜。 可笑刘夫人还满心欢喜的将她嫁过来,可笑自己还满怀期待能好好过日子,更可笑的是,刘家还以为与金家是守望相助。殊不知,在背后捅刀子的可能就是金家。 刘静的心就像被搅动着,疼得喘不上气,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第三十章 真假千金(十二) 因为刘静吐血的事,典礼被迫暂停,在金夫人谴责的目光中,刘静被茯苓扶着回了如园。 刘静一走,前厅里顿时起了议论声,金夫人也压不下去,典礼匆匆结束。 另一边,茯苓去找了金夫人让给刘静请个大夫,可金夫人说宴席上需要招呼忙不过来,若没事就让刘静躺一躺。 茯苓便追到了宴席上,闹开了来。 当着客人的面,茯苓“咚”的一声,果断的跪在金夫人面前,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哭道。 “夫人,少奶奶生死不明,求夫人给请个大夫吧!” 茯苓声音一出,席上的客人纷纷回头。金夫人觉得脸上被烧得火热,恼羞成怒之下,一脚踹在茯苓心口,将人踢翻在地。 “狗奴才,胡沁什么?” 金夫人用了全力,茯苓起身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开口就有血沫子喷出来。她伸手一抹,抹血污抹得一脸都是。 “夫人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夫人给少奶奶请个大夫吧!” 茯苓的模样太过惨烈,客人们饭也吃不下去了。 “金夫人,少奶奶可能身体确实不大好,就请个大夫看看呗,别出了什么问题才是?” 有人插嘴,金夫人更加下不来台。 又兜茯苓心窝踹了一脚。 “去去去,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偏要在这么多客人面前让金家难堪,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病!” 茯苓起身,摇摇晃晃的出门去。 在让她来请大夫之前,刘静便察觉出自己身体的问题,她从小是捶打着长大的,身体并不娇气。 可最近她总觉得身体格外乏力,今日只是觉得心口闷疼,就直接吐了血,想到荣夫人所言,父母弟弟都是在流放的途中中毒身的。刘静就觉得从天灵盖凉到脚后跟。 所以在出门之前,刘静就特意交待过,要请金家不熟的大夫。 可茯苓比刘静还不如,她从小在刘家内院伺候,少有出过门,根本没有认识的大夫。出了门在街上转了两转便迷了路。 走到一个布庄外,被布庄的小二拦住。 “这位姑娘,买匹布吗?江南新来的绸缎,全新的样式!” 茯苓捂着胸口,往旁边让了让。 “这位大哥,我不买布。” 正要走,那小二又抬手拦了拦。 “姑娘别走,我家东家找你!” 茯苓已经开始耳鸣,眼前的人也发生了重影。 “你家东家与我有什么关系?找我做什么?” “姑娘随小的来,我家东家不是坏人。” 见茯苓久久不动,布庄里走出一个衣着青衫的男子。 小二见他过来,主动退开来。 “东家,你来了,这位姑娘怎么也不信我说的,死活不跟我进去。” 青鸣抬抬手,将人打发走,自己上前交涉。 “你是刘姑娘身边的吧,我是刘姑娘在禄衣巷的邻居,我见你从金家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鸣笑容和煦,态度诚恳,茯苓渐渐放下心防。 “你真的是我家姑娘的邻居?” 青鸣颌首。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来说吧!” 茯苓进了布庄,被带到二楼的雅室,青鸣让人上了茶,慢慢的等她缓过来。 茯苓喝了一口茶,觉得胸口生疼,喝下的茶水就像是刀子,在胸腔里搅动。 茯苓脸色唰的就白了。 她也觉得自己可能被踢伤了,时间过得越久心口越疼,便也不和青鸣互相试探了。 将刘静在金家的遭遇拣着重要的说了。 她说完,青鸣半天没说话,眼里隐晦不明。 “那你出来,是为了请大夫的?” 茯苓颌首。 “是,姑娘说让我不要请金家用惯了的大夫,可我不认识什么大夫,不知该去哪里请。” 青鸣立时起了身。 “我有认识的大夫,医术不差,我帮你请!” 青鸣向店里的小二借了一身衣裳,扮作大夫的学徒,跟着茯苓等人一起混进了金家。 金家的喜事还没结束,金家众人没过多关注刘静如何,几人一路顺利进了如园。 茯苓走后,院里的丫鬟又给刘静煎了药来,刘静留着还没喝。 大夫到了以后,先给她诊了脉,越诊脸色越黑,忍不住摇头。 茯苓心里咯噔一下。 “大夫,我家姑娘怎么样了?” 老大夫欲言又止。 刘静早有准备,将方才留下来的药往老大夫面前推了推。 “大夫诊出什么来直说就是,我撑得住。” 老大夫叹息一声。 “少奶奶是中了毒了呀,这药性凶猛,姑娘已经……已经毒入肺腑了,恐怕……恐怕时日不多了。” 青鸣正替老大夫整理出诊箱,手一抖,“咔哒”一声手里的箱子落在地上,瓶瓶罐罐洒了一地。 老大夫脸色黑得更彻底了,对青鸣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徒弟恨得咬牙。 指着他想责骂两句,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刘静看到青鸣,心头一暖,笑着为他解围。 “大夫你看看,这就是我平时喝的药,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毒!” 老大夫说不出来责备被打断,也歇了骂人的心思,他潜心医药几十年,对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骂人的话也不会几句,有正事要做,也就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了。 专心验起药来,刘静为了帮他验得准确些,让茯苓去小厨房煎药的地方取了些药渣来。 老大夫验过药汁,又看过药渣,忍不住叹气。 “这些药渣都没问题,应该是有人在煎药的时候加了制成的药粉。” “那大夫可能配制出解药来?” 老大夫摇头。 “少奶奶早已毒入肺腑,便是有解药,也来不及了。” 刘静心直直的往下沉,又有一种预料之中,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正说着,茯苓咳了两声,再一看,帕子上沾了不少血。 茯苓猛的收回手帕,却还是被眼尖的刘静看见。 “茯苓,你怎么了?” 茯苓强装镇定。 “奴婢没事!” “没事怎么你收帕子干什么?” “帕子上有些秽物,奴婢这就去洗了!” “你站住,拿出来,拿出来!” 第三十一章 真假千金(十三) 虽然刘静眼尖瞟到一眼,但当茯苓把带血的帕子摊在手上的时候,刘静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想问一问原因,又顾忌有外人在,生生压了下去。 “大夫,劳烦您帮我的丫头也看看?” 茯苓乖乖的伸出手,老大夫诊过,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声叹息。 “这位姑娘是受了外力打击,伤到肺腑了,好好修养两天……” “就能好吗?” 老大夫被打断也不着恼,慢悠悠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不过断了几根肋骨,死不了人。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往后姑娘还需静养才是。” 茯苓已经做好听到什么活不了两天这样的话,现下诊出来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刘静也松一口气,让茯苓带大夫去喝茶,她找机会与青鸣说几句话。 青鸣看出刘静的意思,磨磨蹭蹭的收医药箱半天收不利落。 老大夫也不管他,跟着茯苓去暖阁里喝茶。 待其余人都走了,青鸣才做完手里的事情起身。 “刘姑娘,你还好吧?” 问完这句话,青鸣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刘静倒不甚在意,脸上还带着笑。 “青鸣大哥,多谢你能来看我,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青鸣不想让刘静伤心,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 “刘姑娘不必……” “青鸣大哥无需安慰我,我自己明白的,只是我不甘心,父母兄弟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自己也活得糊里糊涂。我不甘心就如此草草一生,青鸣大哥,我不方便出府,只有你能帮我!” “刘姑娘要如何做?” “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好,我帮你,药我去弄,明日便送来。” “多谢青鸣大哥,我这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也没有能报答你的地方。” 刘静说着,从妆匣夹层里拿出一沓银票和地契。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压箱底,是我嫁妆里唯一没被金家据为己有的东西。我死之后,以防事发连累到你,你把地卖了,带着银票远走他乡吧,也算我的一点补偿。” 青鸣想说的是,银钱于他并无用处,可触及刘静认真过的眼神,又将话咽回肚子里,接过银票和地契,收在怀里。 “刘姑娘放心,就算看在这些银子的份儿上,我也会尽心。” 刘静失笑,眼眶慢慢变红。 青鸣装作没看见,嘻嘻哈哈去谈茶喝。 果然如他所言,第二日就借着大夫来复诊的机会,将一包药粉塞给刘静,还私下里叮嘱她不能一次用太多。 刘静扬唇,表示知晓。 待金谨办完婚事,金家父子知道刘静请过大夫的事之后,渐渐露出本来面目。每日的药都派人盯着,一定要喝得干干净净才行。 刘静也配合,每日一碗,眼都不眨。 喝了几日,倒真把刘静喝得面色红润,看起来神采奕奕。 若不是每日夜里心口绞痛得厉害,刘静就要信了自己身体真的没问题。 不过见刘静恢复了,金夫人也见不得她每日闲着,早午晚膳都让要让她去伺候。 刘山身死之后,她作践起刘静更是毫不留情面。 刘静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任她施为,每日站着替一家人布菜。 刘欣新妇进门,倒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刘静端茶倒水,一副贵夫人的模样。 刘静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回从金夫人那里回来都累得精疲力竭,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 刘静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每日不管再心口再疼,都要强撑着去伺候。 看似平静的日子过了五六日,金夫人受了风寒,这一病就病重不起。刘静每日伺候在跟前,喂药喂水绝不假手于人。 金谨见状,对刘静的感官好了许多。 用饭的时候难得让她坐着吃。 刘静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含热泪的落座在金谨身边。 “多谢相公。” 金谨脸上矜持的笑了笑,还是被一旁的刘欣捕捉到,偷偷瞪了刘静一眼。 刘静惊慌失措的起身,给刘欣斟了一杯茶。 “欣姐姐,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也不能够和你争,相公他心里,唯有你一人。” 这话听在刘欣耳里,是刘静卑微的求生,听在金谨耳里,就是刘静急于同他撇清关系。 金谨心头憋着气,在刘静坐下之前推了一把,刘静的身体就如同一个破布袋,轻轻一推就跌了下去。 磕在地上那一下,刘静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刘欣惊呼一声,害怕的别过眼去。 金大人“啪”的放下筷子,不动如山的道了声。 “够了!来人啊,带少奶奶下去歇着。” 刘静此去,就没再起来。 在床上躺了两天,一日比一日虚弱。到了第三日,已经开始咯血。 茯苓到木园门外去堵人,哭求金谨去看一看刘静。 听说刘静性命垂危,金谨心一软,抬脚往如园去。 虽然刘静的药是他自己吩咐人下的,可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变得形容枯槁,金谨内心还是受了不少触动。 此时的刘静,许是回光返照,精神头好了不少,看着金谨进门,对他笑了笑。 “相公,难得你愿意踏进我如园的大门。” 金谨脸上的愧色一扫而过。 “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 金谨忍着抵触伸出手去,金谨识趣的拉住。 一上手,金谨就察觉出不对劲,刘静原本嫩白如葱尖的手,如今粗糙的像个老妪。 虽然明白是自家磋磨的,但金谨还是有些抵触,刘静也强求,顺势松开手。 茯苓冲了一杯热茶给金谨。 “姑爷口干了没,喝杯茶润润喉吧!” 金谨无法面对刘静,只能低头喝茶掩饰心虚。 金谨临走之前,刘静看着他笑得由衷的开心,倒让金谨心头愧疚挥散不去。 当夜,刘静就病逝了。 除了刘静,睡在木园的金谨和刘欣也暴毙在床,金夫人听到消息,没撑住跟着去了。金家转眼之间,就只剩金郡守一人。 第三十二章 客栈迷雾 墨玉翻完最后一页,揩了揩濡湿的眼角,为刘静的的遭遇感到不值。 同时也觉得刘静最后的决绝不失自己的风骨。 结局的时候,司命写明,刘静将药粉泡水,整日将手泡在毒水里。在伺候金家用饭的时候,手接触过的杯子再去金家的口,杀人于无形。 以至于刘静弥留之际,手便已如老妪一般。 至于那日金谨在如园喝的茶,茶杯更是在毒药水里泡了许久,被刘静握过的手也沾上药粉,才能至使夫妻双双殒命。 不过金郡守这个最大的背后主谋,因为和刘静接触得少,侥幸逃过一劫。不过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刘静与金家的恩怨已尘归尘,土归土,墨玉不会将这恩怨带到自己身上来。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墨玉才惊觉一夜已经过去。 天亮以后,客栈里开始有了动静,客栈的厨房里传出烟火气,不久后就有饭香味袭来。 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出了门,墨玉也打算去弥补昨天没吃到晚饭的遗憾。 打开门,迎面遇上站在门口的清茗。 事实证明,兵不厌诈,跌倒过一次的地方,会跌倒第二次。墨玉就被清茗吓到两次,明明受过惊,可开门时,还是没有防备。 墨玉:“……” 这孩子可能有点傻。不,是真的傻。 “尊神,您可是要下去用饭?” 墨玉秉持着对后辈的关怀,没有将清茗一脚踹下楼去,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是。”不然出门干什么? 清茗主动往前开路。 “前辈请。”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挑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很快就有客栈的小二上了固定的早餐。 每人一碗白米粥,两个馒头,简单非常,可又让人满足。米粥滑糯,馒头鲜甜,配上风腌小菜,引得人食指大动。 墨玉将馒头放在鼻尖闻了闻,察觉到馒头上透着丝丝灵气,不禁觉得奇怪。 “这云城虽然坐落于梅落山脚下,但到底是座凡城,这客栈的食物里居然含有灵气?” 要做出蕴含灵气的食物,除了用长在仙界的作物,还需要烹饪者有醇厚的灵气。 这云城断然是不会长在仙界的作物的,那就需要烹饪者有着醇厚的灵力。 墨玉将自己的馒头分了清茗一个。 “你多吃些,能增长修为。” 虽然长得不多,但聊胜于无。 这点子灵力对于墨玉和清茗这样的神仙来说几乎微薄到能忽略不计。可对于那些人修和修为不高的小妖来说,却是难得增长灵气的机会。 墨玉似乎明白了这客栈为什么会一副繁荣兴旺的模样。且明明已经辟谷的修士和小妖,还日日在大堂等开饭。 可对于神仙来说,钱财已成身外之物,能做出蕴含灵气的食物的神仙,更不能是为了赚点金银耗费灵气来开这个客栈。 墨玉观察着左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清茗的注意力也不在饭桌上,目光随着墨玉流转。 墨玉一挥衣袖,将桌上没动过的馒头收进了乾坤袋里。桌上的米粥也没动,两人起身回房。 走到楼梯口,那位狐狸精的老板笑着上前打招呼。 “我看两位仙上似乎没用多少,是小点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清茗呆呆的不出声,墨玉呵呵笑道。 “贵店的饭菜很美味,只是我家这位晚辈正在辟谷,不能多吃,不然影响修行。” 狐狸精老板笑得有些僵硬。 “既然这位小仙君在辟谷,自是不能勉强,这是这位……尊神,怎么不多用些?” 墨玉心头涌上些疑惑,就算是客栈的老板,似乎也对客人用饭的问题太过关注了。 “年纪大了,不太重口腹之欲了,多谢老板。” 言罢,不给老板接话的机会,错过她上了楼。 墨玉没看到,她走之后,客栈老板阴翳的眼神。 墨玉回房之后,从乾坤袖里掏出馒头,慢慢识别其上的气息。 乍一接触,只觉得其上灵气充裕,可细细察看,不难看出灵气之中夹杂着丝丝妖气,几种气息杂糅在一起,冲淡了灵气原本主人的气息,无从追踪。 墨玉试了一次便放弃。 拿出天机镜,解开其上的禁制联系了绿芙。 天机镜连通,墨玉听见了小儿的吟哦声,片刻之后,出现一张白白胖胖的婴儿脸,还对墨玉吐了个口水泡。 墨玉忍不住笑出声。 绿芙的声音带着疑惑。 “主子,这天机镜我还不是很会用,你能看到吗?” “我能听到也能看到,绿芙,我现在在云城,这里有一家客栈,是一只狐妖开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联系云城的办事处,叫他们盯着些,我这就要往别处去了。” 绿芙点头不断。 “主子放心,属下明白。” “好,梅落山还好吧?” “梅落山一切都好,主子也要注意安全。” 说过正事,墨玉便切断了联系。收拾行李出了门。 这一次拉门,终于没有清茗在门外,墨玉莫名的松口气。 敲响清茗的房门,片刻之后,清茗从门里探出头来,手里拎了个包裹,配上他一张冷脸,莫名喜感。 “尊神,要走了吗?” 墨玉忍不住挑眉。 “是,我还有事,不便多留,不知清茗神君要往哪里去,今日就此告辞!” 清茗钻出门来,也不说话。 墨玉已经习惯了这个呆愣的晚辈,并不在意,带着包裹准备下楼。 一脚踏上楼梯,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眼前的客栈还是之前那个客栈,却又不再是先前那个客栈。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墨玉进了别人的阵中。 墨玉捏了个发诀扔到窗上,很快就冒起青烟,很快又被修复。以它修复的速度,想要硬打破出去几乎不可能。 且,墨玉虽不了解阵法,也知道有些阵图在设计的时候又禁制,若是强行破阵,只怕会阵毁人亡。 所以要出去还是得找到阵眼。 墨玉试图放出神识去探一探路,却发现阵法里限制了法术的使用。神识能探出的距离还不如肉眼所见。 第三十三章 客栈迷雾(二) 墨玉收回神识,走动着查看客栈的情况。 客栈是先前那个客栈没错,可客栈里的人却全都没了。墨玉下楼,狐狸精老板捧着脸在柜台上打盹儿,见她下来,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客人,要吃点什么吗?” 老板话音才落,厨房里就飘出饭菜的香味,片刻之后,两位妖妖俏俏的女子端着饭菜走出来。 色香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墨玉有一瞬间的失神,本能的朝着饭菜走去。 “尊神,尊神,前辈!” 在墨玉被蛊惑着吃下饭菜之前,突然出现的清茗唤醒了她。 墨玉听到声音惊醒,警惕的看向老板。 这个阵法不简单。 身处其中,大大的削弱了她的法力,居然会被诱惑得失了心智。 狐狸精老板对她粲然一笑。 “尊神可别这样看着奴家,小店提供饭菜,却不强迫客人吃。尊神的眼神,好像是奴家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墨玉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随即,客栈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群修士。在柜台处开了房间入住。 墨玉蹙眉。 若她记得不错,这里人在她入住之前就已经在店里了。现在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来,好像时间都倒退了一般。 时间倒退! 墨玉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阵法的作用,难道是让时间回溯,或者说,是让阵法里的时间回溯了。 可这样做,对于布阵者有什么好处呢? 要催动一个能控制尊神的阵法并不简单,若这个足以摧毁云城的阵法不是用来对付她的,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随之,墨玉又眼见先前住店的客人一个个的进门。仿佛往事重演。 墨玉和清茗就站在客栈大堂里,看着人来人往。 到了饭点,修士和小妖们下到大堂,等着用饭。墨玉伸手从侍者盘子里捏起一个馒头探了探。还是先前那种含有灵气的馒头。 不同的是,在阵法里的人,没了礼仪道德的约束,为了那点稀薄的灵气大打出手。 墨玉躲过脚下飞来的一个盘子,转身上了楼,清茗紧随其后。狐狸精老板看着两人的背景,勾出一个笑来。 趁客人都在大堂里,墨玉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试图找到出口。 半晌之后,无功而返,二人一起回了房。 墨玉有些挫败。 “本尊对阵法并无多少研究,不知这是什么阵法?有何法可解?” 清茗依旧是老样子,与其说他处变不惊,不如说他呆头呆脑,万事不上心。 “阵法我倒是知道些,能压制法力的倒不多,但没看到阵眼,我也不知破阵之法!” 阵眼在哪里? 自然要设在最安全的地方,大堂和房间都是客人能自由进出的,布阵之人不会这么大意,阵眼要在,也只会客人不能进的地方。 哪里是客人不能进的? “厨房!”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各自怀疑的地方。 随后,二人相视一笑。 “现在到处是人,不便行动,待晚上人少些,咱们溜去厨房一探便知。” 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算是达成了共识。眼看着也没话要说了,清茗这死孩子一点眼色都没有,也不说自己回房,就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 索性无事可做。 墨玉问出了自己一直没能问出口的疑虑。 “清茗,你老实说,我在凡界几世转世时参与我命格的那位青鸣,是不是你!” 两世出现同样一个人物,不必想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且那青鸣并没有伤害过她,由此可见,应该不是天后那边安排的人。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好奇清茗的目的。 清茗无言,算是默认。 “为何?” 墨玉追问。 清茗低垂着头,半晌后问出一句。 “墨玉尊神真的忘了我吗?” 见清茗神色黯然,墨玉心头一软。年纪大了,尤其是当了娘以后,对于这样的晚辈,没有没什么抵抗力。 “莫不是,我什么时候辜负过你?” 清茗差点跌倒。 这墨玉尊神,年纪越大倒越发欢脱了。 “五千年前,玉清境里,墨玉尊神对我有点化之恩。” 清茗提点了一句,墨玉才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来。 五千年前,是她神仙生涯的转折,也过得略伤情了些,所以这五千年来,她一直在梅落山清修,少有上天庭的日子。 对于当时有过几面之缘的清茗,她没有多少记忆。 听清茗说起来,墨玉倒也想起了个囫囵。 山中岁月无人问,人间浮华已少年。 她一直在梅落山,花开花落,风起风止,转眼五千年。她不问天庭事,虽外界沧海桑田,她对天庭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千年前。记忆中的清茗还是个身量不到她腰际的小童。 再见就已经出落得风度翩翩,隽秀风逸了。 再抬头看清茗,墨玉终于将他和五千年前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童重合起来。 “当年是我无处可去,多亏天尊收留,我对你也算不上恩,倒是多亏了你,听我吐了许多的苦水。在凡世几十年,多亏你相护。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到梅落山来寻我。” 清茗闷闷的,脸色不佳。强忍着失落。 “尊神于我有恩,尊神就当清茗是在报恩吧!” “那也不是多大的恩情,你无需放在心上。” 清茗不接话,屋内气氛几乎凝滞。 第三十四章 客栈迷雾(三) 清茗虽然年纪小,固执却不输玉清天尊。墨玉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吐槽,玉清境的弟子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 墨玉又忍不住好奇,清茗对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执念。非要跟着她守着她。 她活了近万年,荣登神界第一剩女的宝座,别的不行,看人还算有经验。可面对清茗时,她也看不透。 两人默默对视,半晌后,清茗败下阵来,避开墨玉探究的目光。 “尊神若是觉得清茗是个累赘,那出去之后,清茗便自行离开,觉不给尊神添麻烦!” 墨玉:“……” 这小混蛋怎么就像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般。每次都一副你冷漠,你无情的表情看着她,直将她看得心软。 墨玉烦躁的挥手赶人。 “你跟着跟着,谁说你是累赘了!” 清茗乖乖起身离开,墨玉关上门打坐,无人打扰,墨玉很快就入了定。 这一打坐,墨玉就发现在阵法的作用下,自己的真气渐渐流失。若是不早些出去,恐怕就要被困死在阵里。 是夜,墨玉带上小尾巴清茗一起去探厨房。 此时,客人都已熟睡,整个客栈静得落针可闻。墨玉吸了吸鼻子,觉得安静得有些过份了。即便是修士入定,也不会一点声音也没有。 墨玉偷偷撬开一扇门,推门进去,屋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墨玉几乎可以肯定,屋里没有人在。 第二个房间没有人,第三个房间没有人,所有房间都没有人。 墨玉又带着清茗下了楼,大堂里更是寂静无声,那狐狸精老板也不见踪影。 墨玉怀疑,即便现在自己在堂屋里大喊一声,也不会有人回应。 但怀疑归怀疑,墨玉到底没喊。趁着没人,拉开了客栈的大门。 一开门,强劲的罡风迎面吹来。墨玉变换了一个苹果扔出去,在罡风中北吹得四分五裂。 鉴于外面的情势太危险,墨玉反手关上了门。 “这阵法只限于这个客栈。客栈外面的世界,是幻境!” 清茗站得离墨玉近了些。 “看来客栈的门不是阵门,还是先找到阵眼再说。” 墨玉深觉有理,转身去了柜台后。 平日里,那狐狸精老板寸步不离这柜台,让这柜台显得越发神秘。此刻却空无一人,墨玉上上下下的翻了一遍,也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墨玉检查柜台之时,清茗掀起了柜台后的帘子。 平时侍者端饭菜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可清茗掀起帘子来,只有一堵墙,别说门,连个缝都没有。 “前辈,你来看。” 墨玉凑过来,捏个法术打上去,墙还是纹丝不动。 “不是障眼法,那就是禁制了,用这么强的禁制,阵眼十有八九在这堵墙后。” 清茗点头,深以为然。 “那咱们怎么进去?” “破开禁制。” 墨玉说着,又捏了个法术,慢慢的靠近墙壁。墙上渐渐出现了裂纹,随着法术加强,墙体一点点剥落,露出一道玄铁大门。 墨玉收了法术,重重呼出一口气。 自己在阵法里真气一点点的流失,随便捏个解禁的诀,都累得够呛。 清茗眼尖的捕捉到墨玉的疲态,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 “这是天尊给的丹药,能固守本元,尊神吃一颗吧!” 既是玉清天尊给的,墨玉好不怀疑它的效用,从清茗手里接过药品。从里面倒出来一颗莹润透亮的丹药,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 墨玉服下,丹气从丹田升起,修补了她筛子一般的元体,挡住了四散的真气。 墨玉闭眼调理了几息,将真气回拢到丹田里。 清茗守在墨玉身边,一直等她调息完,清茗才捏了个诀去探门。 布阵之人在禁制上下了功夫,对门却没有那么用心,清茗一个法术就将门推开。门后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和妖气,清茗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 墨玉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拿在手上,照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的进了厨房。 饶是墨玉活了几万年,见识广博,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客栈里消失的修士都在门后的屋子里,不过已经被挂在了墙上,成了干尸,老样子,像是被吸干真气而死。 一旁的蒸屉里,蒸着一笼馒头,馒头上冒着灵气。 一群未化完行的妖围着蒸屉抢食一笼馒头,不过片刻就争抢一空。没抢到馒头的小妖,扑到墙上的尸体上啃食着尸体。厨房里到处飞着肉屑。 墨玉没忍住,扶着清茗呕吐起来。 “呵呵呵,后土尊神看到我的孩儿们觅食了吗?是不是很精彩啊!” 墨玉抬头,狐狸精老板已经扭着腰走到她面前,对她娇笑道。 见对方直接喊出她的名号,墨玉就知道,这个局就是针对她的。 虽然胃里很难受,但输人不输镇是墨玉一贯的原则,面对敌人时,一点气势都不能差。 “哪里精彩了,本尊只觉得恶心!” “呵呵呵,恶心!!!后土,你自己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还有什么资格说我妖族恶心!你好好看看吧,等会儿,你醇厚的真气就会被做成馒头,你的神体,也会成为孩儿们的果腹之物!” 墨玉淡然的站在原地,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原来你们食物里的灵气,是偷修士的!” “怎么能说是偷呢,是他们贪心。人性贪婪,明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可为了那点子稀薄的灵气,依旧选择冒险。这些人修,死有余辜!” 狐狸精老板一改白日里热情温和,言辞辛辣的讥讽道。 清茗偷偷的搜寻着阵眼所在,墨玉便与她闲扯。 “六根清净,本就是佛家的美好想象罢了!这世上,无论哪个种族,都逃不过。你们妖族难道不贪吗?若是你不贪,为何要开这个客栈,引这些修士来此?” “引他们只是顺带,我布这个阵,自然是为了引你后土尊神来!” 墨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道。 “让你们费心了,本尊甚是荣幸!” 第三十五章 客栈迷雾(四) 狐狸精老板观察着墨玉的神情,见她神色淡然,甚至真的有几分荣幸,终于忍无可忍,握着一把羽扇向墨玉挥来。 那羽扇带着强大的力量,迎着墨玉的门面而来。墨玉迅速变换出映月刀一挡,两股力量对撞,将小小的厨房震得晃了晃。 墨玉脸色一变。 这羽扇里挥出来的力量她很熟悉,就是与她生死决斗最后死在她手下的大妖厌惜的。这样一来,她也就明白布阵人的意图了。 那狐狸精的修为有限,就算有厌惜的法器,也发挥不出它的威力来。墨玉这一挡,力量反弹,倒伤了她自己的心脉。 再看向墨玉,她的眼神都变了。 “没想到大费周章,还是杀不了你这个老巫婆!” 墨玉:“……” 年纪越大,就越在意别人的看法,墨玉一直被妖族的人叫老太婆,实在不是一个愉快的体验。 “这位美女,咱们可否打个商量,不要再叫我老巫婆了,我虽然是十二巫之首,算得上半个巫族之人,而且年纪也不算小了,可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巫女!” 墨玉推己及人,想必眼前的狐狸精也不喜欢被人叫做狐狸精,于是在心里默默为她改了称呼。 那狐妖见墨玉还在意称呼的问题,看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老巫婆,去死吧!” 如果有熊孩子给你取外号怎么办? 那当然是以说服教育为主,武力教育为辅。 如果熊孩子不听话怎么办,那只有打一顿了! 现在拿着厌惜法器的狐妖就像是熊孩子,实在让墨玉头疼。 眼看着对方又挥扇前来,墨玉又抬刀去挡。狐妖也学聪明了,不和她硬碰硬,一闪身,变出了几个幻象将墨玉围在中间。 墨玉立在原地,沉着脸看着面前的幻象。这狐妖的修为不低,而且能拿到厌惜的遗物,想必在妖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在她巅峰时期,这样等级的妖她还不放在眼里。可她刚生了孩子不久,又被阵法压制了修为。使出全力,也只能与眼前的妖打成平手。 对方的分身幻术,她还要仔细分辨才能辨出真假。 确定了目标,墨玉心念一动,提刀砍过去。 映月刀是她的本命法器,已经有了灵识,平时不轻易出鞘,因为映月刀出鞘,一定要饮血才能再被收回。 从前父皇颛顼赐她这把刀的时候,还被叫做饮血刀。她觉得饮血二字太不吉利,才改叫映月刀。 从前的映月刀狂躁不已,根本不受她控制,上了战场就收不回来。她试炼了无数次,才将它收服,少了几分野性。 可墨玉养成了习惯,轻易不会抽刀。 狐妖分身用了不少法力,墨玉砍过去的时候,她连躲都来不及,生生被打散了幻象,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墨玉这身体在阵法里就像一把筛子,真气四处逃窜。先前吃了一颗丹药,勉强补上了缝隙,一打架,真气又开始横冲直撞,不受管束起来。 其它小妖见狐妖落败,纷纷涌上来,墨玉干脆封了真气,抽出映月刀迎上去。 以她近万年的战斗经验,就算不用真气,单用武功,对付几个小妖也不成问题。 又有映月刀的加持,扑上来一只砍一直,小小的厨房里很快就堆了不少动物的尸体。 狐妖见情况不妙,用尽全力挥出一扇,将小妖们挥开。已经顶在墨玉面前。 “后土,它们不过是刚开了点灵智的小妖,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与它们无关。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们也算是你的子民,你就饶他们一命,要杀要剐,我漪红一人顶了!” 墨玉收敛了招式,谨慎的看着眼前的狐妖。 “你叫漪红?你和厌惜是什么关系?” 漪红怨恨的瞪着墨玉,口中骂道。 “你还有脸提厌惜长老,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她不死,天界也不能趁火打劫,镇压我妖族!” 墨玉疑惑的蹙了蹙眉。 “妖族不是自愿归顺神族的吗?” 虽然妖族归顺,确实有厌惜身死的原因,可妖族好歹也是六界中的大族,与神族一同演化,不至于少了一个厌惜,就彻底垮了。 漪红“呸”了一声! “想我妖族,与神族,仙族,同样为非人之生灵所化,凭什么就应该由你们神仙来指定世间的秩序,对我妖族处处打压。 表面上各族平等,可神族对下,点化人族修士,对我妖族的后辈们处处打压,让我妖族无后继之人。对上,杀我妖族长老,让我妖族无中坚之力,难以为继! 你说妖族是自愿归顺,可妖族不归顺,还能存留下去吗?” 漪红发了一番牢骚,墨玉就静静的听着。半晌后,叹了一声。 “不瞒你说,这世间的秩序,不是神族设计的,在我年轻时,不,在我父亲,祖父,曾祖父之前,这世界就有了秩序,所有种族都不能不遵。因设计秩序的力量太神秘,我们称之为天道,在天道之下,一切都是公平的!” 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若开了灵智的,便称为精灵。往后,走正道修炼,汲取日月精华的,便可飞升为仙,仙一路飞升,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称为神。 可若精灵走了捷径,靠吸取人族和其它精灵的灵识修炼便为妖。 人族死后灵识被称为魂魄,魂魄被送去冥界,对生前的善恶祸福进行审判。然后抹去前世的记忆转生。 若在此途中觉醒的魂魄,脱离了冥界与轮回,便称为鬼。 这天地之间,看似是神族拥有最强的力量,最长的寿命。 可天道是公平的,在繁衍后代一事上,神族远远不及朝生暮死的凡人来得顺利。 所以人族虽然个体寿命很短,可从种族长远看来,是被天道眷顾的。 而神族,则是死一个少一个。 由此可知,妖族亦是如此。 若不加以控制,以妖族的手段和暴戾的心性,很快天地之间就会失衡。 “天道已经制订了秩序,漪红,是你着相了!” “我管他什么狗屁天道秩序,你杀了厌惜长老是不争的事实!” 墨玉:“……” 第三十六章 厌惜往事 这孩子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厌惜是死在她的刀下没错,可并不是蓄意谋杀。 不管是神还是妖,活得太久都喜欢作死追求刺激,厌惜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久前,她觉得妖生无趣,开始在凡界寻乐。 自己投身青楼,享受人世间的男女之乐。 厌惜是狐族,生的貌美如花,气质妖艳,走到哪里就吸引人到哪里。 凡是有她在的地方,男子无一不为她疯狂,从而冷落家中的妻室,只为与她夜夜笙歌。闹得人界怨声载道。 这些都是小事,虽有厌惜主动引诱在先,可那些凡人男子也是心甘情愿的,倒还犯不着墨玉出手。 真正的引发争端的,是在云城。 当时,妖族和神族还和谐共处。 厌惜兴许凡人带给她的刺激不够大,便把主意打到了久居深山的墨玉头上。 于是,厌惜就开始在云城故技重施,胡作非为,一时引起了民愤。 就在她人人喊打的时候,一位人族的男子真心的爱上了她。出了银子替她赎身,并且与她许下了终生之约。 说来可笑,那凡人男子寿命长不过百年,如何能给厌惜一个活了近万年的妖终生。 厌惜觉得他有趣,便顺了他的意,住进了他置办的院子里。 可因为孔公子家教森严,觉得他与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厮混在一处有损家族清名。逼着他俩厌惜送走。 那孔公子是个执拗的,家中越是反对,他越是放不下。终于与家人闹掰,搬出来与厌惜同住。 将人朝夕相对,柴米油盐,但也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孔公子对厌惜无微不至,照顾有加。 离开家没了钱财,他便去门口支个小摊替人写信抄书,挣来的钱就给厌惜买她喜欢的胭脂水粉。 而厌惜,依旧打扮得风情万种的出门,与人饮酒作乐。 每日孔公子收摊之后便去酒桌上接她,二人一起买菜回家。 因为厌惜言行没有半分收敛,云城的百姓对孔公子的非议和诋毁也就越来越大。 可孔公子总是一面顶着压力,一面将最赤诚的真心展现给厌惜。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们总能过上好日子。 厌惜原本的玩乐之心淡了几分,多了些真心。 可这样的真心,被孔家人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所扼杀。 在孔公子和厌惜同住三个月后,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自称是孔公子的未婚妻。 先前到府中小住的时候两人偷尝了禁果。回去之后就发现有了身孕。 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敢与家里说起,便一直拖到了今天。 如今实在瞒不下去了,就只能来找孔公子坦白。 厌惜虽然是妖,在凡界的身份是流落风尘的名妓,可她有自己的原因。 你可以一掷千金,只为换我一笑,也可以抛家舍业只为追寻我,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可你不能打着真心的幌子来伤害我,何况在我之前,你已经和另外一个人交换了真心! 第三十七章 厌惜往事(二) 未婚妻的出现,成功挑拨了厌惜和孔公子的关系。 厌惜一气之下离开,孔公子被强行带回府。 若事情走到这一步就算了,也不会再有别的问题。可偏偏,那未婚妻怕留下厌惜是个威胁,半夜放火烧了厌惜和孔公子住的宅子。 孔公子为了救厌惜,被烧死在火海之中。 直到孔公子孔欢为救自己而死,厌惜才明白人世间的真情,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厌惜就有了心结。 事后厌惜查清,这未婚妻确实和孔欢定过亲,可因为她性子孤傲,看不上沉迷寡言的孔欢,到孔家小住的时候与孔欢闹得不欢而散。 在娘家的时候,被一个油嘴滑舌的货郎哄骗了去,最后失了身,不得不成亲,才想起了孔欢。 孔欢生性善良,不好当面让她难堪。想着回孔家之后再好好讲清楚。 可谁知,当天她就联合孔家一起要置厌惜于死地。 厌惜杀了未婚妻及娘家人和孔家人。 又闯了地府,欲将孔欢的魂魄带回。 可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亡灵是不能再返回人间的。一旦离开地府,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长久不能投胎,渐渐会演化成厉鬼,为祸世面。最后被鬼差捉回去,少不得要受一番折磨。严重的,还会被直接打到魂飞魄散。 阎王是这样喝厌惜说的,可厌惜坚持,不仅不听奉劝,还打伤了鬼差,强行带走了孔欢的魂魄。 厌惜是妖,做事向来不会妥协。她既然知道自己的情感,就希望孔欢能一直陪着自己,过完余生。 所以,她并没有要让孔欢轮回,而是打算将孔欢强行炼成鬼妖。 为了收集戾气,厌惜打算血洗云城。 魂魄被劫,冥府报到了墨玉处。 墨玉便亲自寻了厌惜,发现厌惜在云城外布了结界,将整个云城罩在其中。 墨玉猜到事情不简单,打破了她的结界,拜访了厌惜。 第一次,厌惜将她拒之门外。 第二次,墨玉直接打进了厌惜的院子。 墨玉的出现,激起了厌惜的另一种血性,两人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第三次,厌惜在院子里等着墨玉,两人又是一场打斗。 结束之后,厌惜约了墨玉决斗,生死不论。 那一场决斗,打到天地变色。最后一击,墨玉以微弱的优势获胜。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厌惜魂飞魄散,墨玉也重伤。 厌惜死后,墨玉将孔欢送回冥府送入了轮回。 才刚养好伤,墨玉就下到凡世历劫。 这两个月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墨玉并不知情。 凡人一生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其间,是善是恶,是甜是苦天庭和冥府都不管。 所有因果祸福都要等到死后再去审判。 所以孔欢和未婚妻之间的纠葛,都是人间自己的事。倒是厌惜随意插足凡人的命格,坏了规矩。 第三十九章 质问 老妖王身死不久,现在妖王尚且年轻,早年间大刀阔斧的推行了改革,将妖族的元老们都架空了权力软禁起来。 以至于族内分崩离析,如同一盘散沙。 所以厌惜一死,妖族才毫无还手之力,被天界收服。 也怨不得,妖族这么大的动作,只派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漪红出手。 墨玉一挥袖,将山鸡精收回乾坤袋,耳边传来山鸡精气急败坏的骂声。 “后土,你这个老巫婆,有本事你放我出去!” 墨玉收拢袋口,山鸡精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墨玉收起乾坤袋,准备去一趟天庭。清茗亦步亦趋的跟着。 墨玉回头看他一眼,颇为无奈。 “清茗,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一直跟着我。” “清茗无事,清茗想做的就是跟着尊神。” 墨玉心头一软。默默感叹了一声:“当了娘之后,就是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墨玉自然的摸了摸清茗的发顶,语气温柔。 “好吧,你要跟就跟着吧!” 左右她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虽然梅落山略清苦了些。可她好歹是庸国帝姬,多少有些身家。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得起的! 清茗小脸微红,可惜墨玉没看见,提着气上了云头,清茗紧随其后。 二人一同上了天庭,墨玉一直往凌霄殿去。 天帝昊天正坐在案桌之前支颐冥想,墨玉顾忌到如今两人身份只差,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质问。在殿前略福了福。 “见过天帝陛下!” 昊天睁眼,见来人是墨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墨玉,你与我之间,不必如此疏离!” 墨玉往后退了一步。 “君臣有别,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 昊天暗自伤神。 “罢了,随你吧!你上天庭,有何要事?” 墨玉默然片刻,将准备好的措辞说出口。 “近日,下臣下凡界游历,遇到了几件小事。得知妖族对于被天界收服一事心怀不满。妖族人皆道,是因为下臣杀了他们的大长老厌惜,天界才能顺利收服妖界。陛下,您让我到下界历劫,到底是为了逃天罚,还是为了趁我不在,好利用我?” 墨玉的连声质问,终于让昊天有了多余的表情。 “墨玉,这样鲜活的你,我好久没见过了!” 墨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陛下,下臣在兴师问罪呢,请您给下臣一个交代。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背了黑锅。下臣还有一个疑问,我和厌惜的那一场决斗,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再有,妖族之人声称天界垄断了修炼资源,以至于妖族近少年来,没有大能出现!是与不是?” 昊天干咳一声。 “墨玉啊,你这一连几个问题连珠炮似的,要本座如何答起呢?” 墨玉忍不住蹙眉。 “请陛下挨个回答!陛下有没有利用下臣,有没有算计下臣,有没有垄断了修炼资源,控制其余各族?” 昊天张张嘴,还没出声,墨玉身后就传来一个凌厉的女声。 “大胆,后土尊神放肆了,竟敢质问君上!” 第四十章 众生是否平等 墨玉回头,天后在一众仙娥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进了凌霄殿。 墨玉退到一旁拱手行礼。 “见过天后娘娘!” 天后走到昊天身旁落座,看着墨玉,冷哼一声。 “后土,你放肆了,君上到底是君上,你作为臣下,不要太僭越了!” 墨玉左耳进,右耳出。 “下臣明白,只是下臣心中的疑问不问出来,实在于心不安。还请天帝陛下给臣一个交代?” “当日你个厌惜决斗可是你二人自己约的,与旁人无关,更与君上无关。事后,君上让你去凡世历劫也确实是为了让你躲过天罚。至于收服妖族一事,不过是顺势而为!如此回答,后土尊神可还满意?” 墨玉抬头,看着夫唱妇随的天帝天后二人,心中憋闷。 明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却还不能替自己辩驳,只能替别人背黑锅,还真是憋屈得紧。 天后见她不语,接着道。 “再说妖族的控诉,更是无礼,这天地之间的法则便是弱肉强食,妖族” 墨玉愤怒之下,甩袖离去,清茗亦步亦趋的跟上。 天帝望着墨玉的背影出神,天后恨得咬牙。 “陛下,这后土也太胡闹了!一点规矩都没有,若是众神都如她一般,哪还有体统可言!” 昊天不在意的笑笑。 “罢了罢了,她就是这样的炮仗脾气,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况且此事确实是天界捡了她的漏,她说天界利用她,也不算有错!” 天后危险的眯了眯眼。 “可是陛下……” “罢了,本座说无事就是无事了,天后若无事,就请回吧!” 成亲五千年,虽然平时昊天没对天后交心,可两人也维持着表面的恩爱和平。天帝何尝出口赶过她。 一切反常,不过是因为今日她打断了天帝与后土的谈话罢了。 自从他们大婚后,后土避世五千年,平时从不与天帝私下说一句话。 对天帝来说,即便是质问,也是求之不得的。五千年,他难得又见到了一个鲜活的墨玉。 可这鲜活的样子,终究要被套在规矩的扼杀了。 赶走天后,天帝也苦闷的出了凌霄殿,四处闲逛着散心。 为了看起来威严些,昊天渐渐蓄起了长须,近万岁的神了,也不算年轻了。 可看到墨玉一副少女模样,昊天摸着自己的长须,有些烦躁。 山中岁月无人问,人间浮华已千年,这句话确实没错,放在神仙身上依旧合适。 墨玉在梅落山隐居五千年,重出山门,依旧是五千年那个样子。 可他在天界,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宝座之上,要平衡各方势力,五千年汲汲营营,不说外貌,就是心境,也远远不及当初。 帝后二人的矛盾墨玉不知道,也不想管,出了凌霄殿,知道自己 第四十一章 疑点重重 梅落山上万物复苏,芳草凄美,落英缤纷。 墨玉落在山头,步行上山,还没进门,远远的就听见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墨玉心头一暖,推门进屋,绿芙正手忙脚乱的哄孩子。 从前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