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深深音曾绝》 第一章:青鸟 我叫桃栀,是一只小青鸟,住在昆仑仙境的桃林里。自西王母避世千年来,昆仑无来路,是以这仙境中的生灵都不曾出去过。 听管着这片桃林的老头说,我们做青鸟的都是要长久的服侍西王母的,可我长到这一千多岁,连西王母的面都未曾见过,倒是年年把这桃林的仙桃都啄了个遍,惹来老头的不悦,却也从无人来管过我。 日子久了也甚是无趣,桃林老头倒是耐得住寂寞,我醒来时见他倚着自己的仙体晒太阳,我照例去跟林子里鸟雀巡视里一遍我们的地盘回来,他还是倚着仙体晒着太阳,姿势都不曾更换过。 我跟别的鸟雀玩得腻味了,也会飞到他的树枝上,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桃树仙,他偶尔心情好就会和我们说一说这昆仑仙境以前的辉煌事迹,尤其是在桃子熟了的时候,西王母办的蟠桃宴上,那仙来仙往好不热闹,哪里像现在,这仙桃年年熟,却都入了我这青鸟的腹中真是可惜可惜呀。 有时老头也会和我们说一些六界的事,只是昆仑千年避世,他消息闭塞,他只说起千年之前天界的几位殿下为了争这天帝之位是如何明争暗斗,却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位殿下登上了天帝之位。 所以关于六界的故事,老头总是只讲了个开头,没有结局,害得我神伤不已。 听说昆仑的边界被王母施了术法,无人可渡,若是鸟雀仙们化成原型强行飞出,会折了翅膀失去尾羽,再不得晋升,所以这桃林里的鸟雀一个个都恹恹儿的。 可是我不同啊!我长大了可是要服侍西王母的!那桃树老头消息闭塞跟个乡巴佬儿似的,西王母肯定不会如他一样!我要努力修习,长大了为西王母跑腿!那不就可以离开这日复一日的昆仑了吗! 是以,我在桃林里整日修习,把那《华严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背得滚瓜烂熟,可是修为却不见涨分毫的时候我绝望了,我一定是一只最没有用的青鸟了,说不定西王母永远也不会见我,或许还会随便挑一只别鸟雀代替我去服侍她。 前途无望,大概永远只能当一只乡巴佬小青鸟了。 不过虽然我在修习上比较不通不通,但是我却可以成为这桃林一众鸟雀的领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蟠桃宴不再开,桃子年年结了年年落,鸟雀们虽与我同住在这林子里却不敢沾染仙桃,我一只鸟哪能啄得完满林的桃子,我就经常在桃树老头的眼皮子下把落下的仙桃酿酒,桃树老头虽然人整日懒懒的,动也不动,却也会在我的桃子酒酿好开封那天颠颠儿地跑来关照我送他几壶。 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头得了酒喝,总是说无妨无妨,他是桃树生了灵智才修成的仙人,与这没有灵智只能果腹的桃子哪能相提并论,我听了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顺便再摘下一节树干,用仙法化做若干的树杯准备与鸟雀们同饮,然后桃树老头就会满桃林的追着我打,他年岁大了我好几十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却可以化成原形飞过枝桠,他一个老树成了精自然抓我不住,只能一边喊着若是逮住我定要拔了我的毛,叹一口气再一边饮下几口桃子酒。 我却是不怕他的,等他酒喝多了,醉个一两年的,早就不记得我摘他树枝这回事儿了。 我初见西王母的那天,我化作原形在桃树老头的身上帮他抓虫子,我是桃林里头抓虫的一把好手,是以鸟雀们皆尊我重我。 我太过专注地啄着虫,忽然感觉桃树抖了一抖,我一时没有抓稳树干,被抖了下来,振翅一飞,忽见面前仙气缭绕,桃树老头化作人形出来跪下道:老朽见过西王母。 我被震惊了,我自能化形起就知道我是生来服侍这昆仑之主的,可是我却一天也没有见过她,突然她就这么到了我面前,我竟然忘了恢复人形。 就那么一直扑扇扑扇着翅膀绕着她飞,她伸出手来似要握住我,我停在她的手背上,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脚爪伤了她。 我听见她说话,不知道是在问我还在问老头:“桃栀如今还不能化形吗?” 我听了这话赶紧化作人形也跟着跪下道:“桃栀一百二十岁时就能化作人形,如今怎么说也是一千来岁的鸟了,要是还不能化形如何能为王母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还给西王母磕了个头,却没等我的头磕在土里,我就被一股气流卷起,眨眼已经是站在西王母的面前。 我有记忆时就在这桃林里,千年时光里我只见过一个桃树仙,还是个老头。西王母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仙人,想到这里我有点惆怅,这桃林不临水,说来我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做青鸟的混成我这副模样真的是痛心不已啊。 西王母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我虽是第一次见她,却总觉得有种亲切感,是以我忍不住开口道:“听桃树仙说我们青鸟生来就是要侍候王母的,王母此来是寻桃栀为您办差的吗?” 大概是我求上进的心太过彰显,西王母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这小青鸟倒是不怕生。” 王母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垂头丧气,桃树老头对着我龇牙咧嘴,示意我不可无礼,我只好再次虔诚地拜下去:“桃栀愿为王母差遣,此心赤诚,死而后已。” 然后认认真真地把刚才没有磕成的那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我再抬起头看王母的时候,她还是那般温和道:“也罢,我既受了你这礼,你日后就跟在我身侧修习吧。” 我一听此言高兴得化作青鸟绕着王母飞个不停,要知道我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这桃林了,能化形的时候正好这桃花谢了,那年结了无数的桃子,一个个圆圆润润的挂在枝头,是以这桃林老头叫我桃子桃子的,后来我不满意这个名字是以总在仙桃长成的时候把它们啄了个遍,然后自己改了这名字,我总是听老头说起这六界的故事,他讲得有头没尾,我却神往不已,可是莫说这昆仑,我就连桃林都没有飞出去过,此番能出了这桃林,那离我的梦想不就更进一步了吗。 第二章:瑶池 西王母是个极好的人,我跟着她离开了桃林,随着她住在瑶池,桃树老头说起这瑶池总是洋洋自得,好似这里是天下最不得了的地方,可如今我住在此处,却觉得这里虽然灵气充沛,不过却空旷许多,想来是再不复昔年之景,还好那桃林老头不得王母之命出不来,若是他看到现在的瑶池残景怕是会神伤很久的吧。 我虽在王母身边占了个仙侍的名头,可这洒扫、值夜、添茶倒水却是样样不由我做。初来那日,王母探了我的修为,然后命她的弟子九天玄女搬了二十来部经书去我房中,命我好生研习,说是什么时候全部背完了再去见她。 我当时心里就反了悔,我要把西王母是个极好的人这句话收回,当然这句话我是不敢说出来的,我看着那一摞叠起来可能比我都高的经书我突然眼泪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西王母见我眼泪汪汪,好似高兴又似好笑道:“桃栀可是有什么异议?” 我听了这话当即摇头道:“桃栀不敢,桃栀只是觉得王母佛心,对桃栀真是太好了,所以才一时控制不住。” 西王母听了这才放心的离去,我去到西王母为我在瑶池宫殿里辟出来的居所,转眼又把刚才对王母的埋怨忘了! 我真是太太太幸福了啊,以前住桃林的时候,哪里住过房子,困了随处找棵桃树倚着便睡了,可是现在我不仅住房子了!我还有院子了! 西王母真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仙上了。 之后没有两天,我又变卦了,我因答应了王母要背这许多经书,所以不背完前不敢前去打扰王母,所以我整日里除了逛逛昆仑,回桃林看望老头,就是背书了。 昆仑仙境里的仙也太少了些,出了桃林之后连鸟雀都不曾见过一只,这诺大的瑶池,也就西王母与她的弟子九天玄女,再加上一个我住着,这地广人稀真是暴殄天物,想来老头若是在此又要长吁感叹一番。 我平日里见不着西王母,西王母也不需要我洒扫侍奉,我初来那日就看出来了,这洒扫侍奉好像是玄女在做,我虽不得见西王母,玄女却是常常见得,她见了我经常一幅希望我家有女快长成的模样,想来是我若长成快些,也早已日接替她做这洒扫侍奉的事情? 玄女虽殷切的盼着我接她的班,日常倒是对我极好,常常来指点我修习的法门,顺便也考我一考佛经背得如何。 她在发现我这十来年里只堪堪记住了一本,背起来还磕磕巴巴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来拷问我的功课了,我们闲聊的时候倒是多了许多。 我把在桃树老头那儿听来的那些有头没尾的故事都一一问了她,尤其是我最为好奇千年之前那争夺天帝之位的几位殿下现下是谁登上了这天帝尊位。 玄女回忆起千年之前的那一场夺位之争还心有余悸,那天界的几位殿下可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或有嫡子身份,或有强族相撑,只有那最不受宠的先天帝庶子,即没有强硬的身份也没有强大的后台,他是最没有登位希望的那个,却偏偏成了现在的六界君父。只听说那其他几位殿下争得赤眉白眼,打得不可开交的之时,那庶子殿下却得了一样神物,就是这样神物,保了他的尊位,被尊为天帝。 我好奇道:“我只知道这天地初开时最初生了灵智的神灵们皆已身归混沌,却不知还有什么神物能证天道,令六界皆臣服之的。” 玄女道:“你这才活了一千多年的小青鸟懂什么,那神物确能证天道平六界,你可有听过神鸟青鸾?” 青鸾,传说中那可是一出世天下平的神鸟,与凤凰神鸟也可尊贵比肩,且身负祥瑞之气,想来这样的神鸟为那庶子殿下出世,六界内外倒是无人敢置喙,只是青鸾出世这样的大事,昆仑境内竟是无人知之,难道是消息太过闭塞?也对,这昆仑境内压根就没几个人,消息闭塞也是可以理解的。 玄女一脸就知道你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道:“只是那时天帝拿到的只有青鸾尾羽,所以世人皆知青鸾出世却不曾有人见过,所以如今这天帝尊位不牢靠,总还有那么一些人想着覆了天。” 这样看来那庶子天帝真是十分可怜,虽手握神物登了位,却也因这神物背上不伦不类之名,想来这青鸾神鸟一日不真正出世,他这天帝之位也一日不真正稳妥。 看来就算是那天界至尊又如何,不也活得兢兢业业,摇摇晃晃,若是比逍遥,怕还该是他羡慕我吧,想到这里,我就对他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可是当我问玄女,昆仑为何要避世时,她却不肯告诉我,只说西王母有自己的较量,我云里雾里,雾里看花,花开花落间,竟是过了三百年,才把那些佛经背完。 每次谈到课业,玄女总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我从她看我的目光中感觉到的怒气,总觉得她想把我变成一只烤鸟,玄女自是不食五谷,每日也只是以露水为食,不像我,饿了就吃桃,馋了还可以去帮桃树老头抓虫,她常常感叹,这仙界之人无不垂涎的仙桃,倒是年年让我吃了个饱,只是这修为却总是上不去,是以她总是笨鸟笨鸟的叫我,我生了好大的气,她也不改口。 这三百年间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我做桃林一霸时,那些跟着我唯我是从的鸟雀里,有一只小翠鸟化了形,距她成了我的手下以来大概过了好几百年,想我当初一百来岁就能化形,这普通鸟雀的化形竟然来得如此之晚吗,我有点疑惑。 我因背完了那二十来部佛经,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瑶池都是横着走,玄女见着我大摇大摆的样子嗤笑不已,小翠鸟化形我十分高兴,去求了西王母的恩典想将她留在身边,而且她自己也想求个洒扫侍女,侍奉王母。听了这话的玄女倒是十分高兴,一幅后继有人的模样,可西王母却道:“也罢,那你就跟在桃栀身边,好好照顾着她吧。” 玄女听了这话十分不高兴,我知道她不高兴在哪儿,昆仑仙女本就稀少,现在一共四个,她是西王母的弟子兼侍女,我在昆仑虽是个吃闲饭的鸟儿,但此刻居然有了侍女!这算来算去总是觉得自己在辈份上矮了我一头去,于是她笨鸟笨鸟的叫得更勤了! 我把佛经背完后西王母倒是没有给我安排课业了,只让我每当满月时去她殿中听她讲禅,讲完后再传授我一些吐纳之法,我按着她教我的方法修了几年感觉灵力提升了不少,还感觉自己个子也长了不少。 又是一年桃子熟了,我因着酿酒的手艺不错,以前犯了错能哄得那桃树老头拿我没办法,玄女不饮酒,不吃我这套,但是却在某年新酒开封时,王母来到我的院子里,与我在月下共饮,我也是第一次与顶头上司喝酒,深知酒喝多了说胡话所以守着精神头不敢多喝,王母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院子里有很大一个水潭,我们所坐之处在水潭的一旁的石桌椅上,桌上的空坛堆了三三两两,天际霞光入水中,王母的酒量真是好,喝了一整晚的酒,她都没有醉,起身时她的织锦天衣被日出染红,她只说来年的酒开了封再来与我共饮。 我很是惶恐,以往桃树老头喝了一坛可是要睡好几年的啊,王母这么多酒下肚,不知要睡到何时去? 果不其然,待我睡醒,发现玄女在我院里与小翠交代些什么,我忙上去问道,才知道王母醉酒,不知何时会醒,玄女却领了王母的命令下界,见我睡着,故特来交代小翠好生照顾着我,若王母醒来自己还没回来就让我先去照顾王母。 可我活了快两千岁的鸟了,却从来没有出过昆仑,我便央着玄女带着我一起下界开开眼,省得她整日笑话我没见过世面,她想了想拒绝了我,我只好拿出我的独门绝技,青鸟哀啼,其实是青鸟假哭,她虽总是骂我,可到底也是疼我的,是以让我留书一封,交代了小翠,便带着我一同下界去了。 第三章:天宫 昆仑避世千载,境内仙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人再也未曾出去过,此番随着玄女出境,我心想肯定是西王母给玄女指派了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但我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了不得。 玄女只说要带我下界,我虽是个小乡巴佬,但是好歹是生活在仙界的鸟儿!我想当然的以为她要带我下的,无非就是人界或者冥界,毕竟再下也不能再下去哪儿了,但是我化作原形躲在她的袖子里面被带到天界的时候我整个鸟都震惊了。 我只在桃树老头的口中听说过这住着无数上仙与六界君父的地方,他以前同我说起瑶池时说起处处伫立的亭台楼阁,好似永远不会枯竭的灵气缭绕,仙来仙往的络绎不绝,好不热闹,我自己在瑶池住了这几百年来所见远不如他口中所说。 可我不过刚上了这南天门就觉得桃树老头说得太对了,这清新扑鼻的灵气直冲灵台,我以前只觉得瑶池湖畔灵气充沛,现在不过刚进了人家的大门,就觉得比起自家的正殿还要强上几分,看来到底是我见过的世面太少,我打定主意日后不可再如今日般狗腿,我们昆仑虽然落寞了,但是我好歹是昆仑仙境里谈得上名头的几号人物之一,虽然我们昆仑一共就只有几号人物,我还是排那倒数第二的,却也万万不可叫人小瞧了我去。 玄女此番来天界是奉了西王母之命助那庶子天帝以平天道,稳帝位,我道是他虽得青鸾尾羽在手,可青鸾神鸟毕竟未曾真正出世,倒是给了他那曾想与他争位的兄弟们一个反他的理由。 只是我好奇道:“我们昆仑不是不问世事吗,怎么此番王母却要你来辅助那庶子天帝。” 这六界事玄女虽懂的比我多,但是她却不像我这般奇思妙想,对于很多事情,她的态度就是:“天道不过就是顺势而为,我从王母之命也是顺势而为罢了。那想要逆流而上的乱臣贼子,就算我此番不来襄助,也有天道会将其诛之。” 我心中对这庶子天帝实在是好奇得很,说起来我虽生活得无忧无虑,却从桃树老头口中知晓当年无权无势的庶子殿下之后,我就一直对他挂心得很,从玄女口中知道他现在好好的,还登上了天帝之位以后我总算觉得松了一口气,此番来了天界,却得知事情仍然存在变数,我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的事情都不是容易的。 说话间,玄女已走了许久,我再抬起来头看到面前的宫殿上烫金的三个大字:凌霄殿。 嗯,她既是来帮那庶子天帝的,自然是先来拜谒他的,可我对那庶子的好奇心,让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在玄女的袖中扑扇着翅膀想飞出来,可她捻指使了个决,她的袖中就像个迷宫般,让我左转右转也出不得去。 我气馁的败下阵来,安静的趴着听他们讲客套话。这天帝的声音听起来让我觉得像是春日躺着开满花的桃树上,风还轻轻地卷起掉落在泥里的花瓣那般,舒服得让我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们应当是聊得不太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变回人形,身在玄女在天宫的住所了,这时还未曾日暮,而我们刚到南天门的时候也才将将正午。 见我醒来,玄女嘱咐我现在不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了,让我小心行事,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给昆仑抹黑。我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如果我真的做出什么丢了昆仑脸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是昆仑的人的!” 玄女已经见怪不怪道:“王母是不允许你出昆仑的,如今我悄悄带你出来,你可收着点你的性子,别给我惹乱子。” 我虽是个自由散漫的小仙,但是我才活了两千岁不到,我就算再能惹乱子,我也翻不了天吧,玄女见我鼓着腮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也只让我无事不要出这处院子,她说现下有事要做,让我自便,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玄女住的这处院子倒是甚得我心,比起我在昆仑的小院大了许多,院中还植着一颗桃树,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入眼却能看到满目桃夭,我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把我从昆仑出来时从桃树老头身上偷偷拔下的一束枝桠摘在土里,我还带了两壶往年酿的桃子酒,也小心翼翼地埋在土里。 眼下我虽然远离昆仑,虽然不知能在天宫待多久,不过做鸟呢不能忘本!想那桃树老头是个地仙,虽然活得比我长久多了,却没有离开过昆仑,我把他的枝桠种在这里,就当成他也来了这传说中的天宫一遭吧,我小青鸟可真是知恩图报呢! 凌霄宫阙千万重,无数楼台倚晴空,我来了这天界好几日了,只知此处虽四时变换,却总是白日晴空万里,夜里月明星稀。待久了让人觉得没甚意思,以前我还在桃林之时,见昆仑四季变换,雨雪风霜,无其不有,我在玄女住处望着那棵桃树觉得甚是忧心,怪不得这桃树只开花不结果呢,我倒想着那枝老头身上的枝桠种了下去,却也不知何时才能抽芽开花。 我想着王母之前教过我的御水决,心想着要是再没有一场好雨,秋时可怎么吃得上桃子啊。 玄女住的这处院子比较偏僻,还有个挺风雅的名字叫望水阁,可此处无水,我在院内等了玄女三日她都不曾回来,想来她要去做的那事十分要紧,而我实在饿得不行,我好歹可是王母座前灵鸟!怎么会生生地叫自己饿死呢,第四日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出了这院子。 出了望水阁发现只有一条小路,顺着走了大概一柱香,四周是点点翠竹,脚下踩着一样大的鹅卵石子,此处甚是清幽,听闻人界曾有娥皇女英随舜不返,殒于湘水,此处又多翠竹,依我看,望水阁这个名字取得甚妙。 过了一处木桥方才见路宽阔了些,高墙伫立,仙家气派非凡,与望水阁的清幽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因初来天界,以前听老头的故事,故而知道除了开蟠桃宴时候的瑶池,大约就数这九重天上比较热闹了,可我一路走来,一个仙都没有遇到,我又不知这天宫的膳房在何处,一时乱走乱看,竟是迷了路,误入了一处殿宇,从外头看着好生气派,我见这里灵气环绕,就算不是膳房至少肯定会有果腹的东西,想了想玄女交代我的话,不可给昆仑丢脸,于是我化为原形,在这殿里转悠了起来。 此处看着像是哪位仙人的书房,竹简一摞一摞整齐的排列着,案上看着甚是清爽,这屋内陈列甚少,只放了一个白瓷瓶里插着几只刚摘的花,看着雪洞一般,我飞过了这书房到了殿宇那一头,这仙人的品味倒是十分不错,这边院里如我的院子里一般挖了一处水潭,只是比我那院内的大上许多,这水潭之上还有形态各异的几处假山石堆砌,有几株绿色的叶子从石头缝里冒了出来,定睛一瞧,这水里还有各色的小鱼游来游去。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我以前从未吃过鱼,桃林无水,自然无鱼,搬去了瑶池之后倒是有好几处水潭子,可能多年无人打理,瑶池的水虽清,却无鱼,我因着本来就不知道鱼是个什么味道,所以对它并无什么执念,我们青鸟可是杂食灵鸟,荤素不忌,是以我当下就冲入水中想抓几条鱼来果腹。 可是我没有抓鱼的经验,最后只堪堪逮上了一只五色鱼,反而把自己一身羽毛沾湿了个遍儿,好不狼狈。 现在日光倒好,映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并不十分冷,这鱼的口感倒是不错,就是小了些,不禁吃,可我敏锐的听到殿宇那头入口处传来动静,是以我抖了抖羽毛然后赶紧溜掉,时间太紧,没注意掉了一只羽毛在这水潭边上。 第四章:天帝 我飞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回望水阁的路,眼下吃饱喝足,就当饭后消食,从偷鱼的那处殿宇出来,这路上的仙才多了起来,不过看着样子多是那仙童仙侍,他们走在这九重天上连头都不怎么抬,无趣无趣,偶有几个看着像是有品级的仙官,互相见了面一幅官方的假笑挂在面上,互相负手行礼,我从顶上飞过,却也无人注意到我。 飞得久了,想找个地方歇晌一番,忽然一阵果实的清香扑鼻,这不是桃子的味道吗!!!我高高兴兴的追着那气味然后飞进了一片园里。 如果不是这园的入口处有好大一个牌匾门头伫立着,我几乎就要以为我回了桃林! 这处桃园比桃林小上许多,不像望水阁了那棵桃树只开花,这里的桃树竟是一个个结了果儿,可眼下并不是结桃子的季节,怪不得这果子一个个都小得可怜,看一眼就觉得肯定酸不溜秋的,让人望而止渴。 我只道是我一心想着出了昆仑来看看这世间,可我刚出来几天就感受到浓浓的乡愁,我想着等我找到了回望水阁的路,我定要把桃树老头的树枝换到这里来重新栽上,天下桃树是一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嘛。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啄了一个桃子,确实酸不溜秋,我也不算冤枉了它,我想着以前我虽然和桃树老头生活了千年,但他也没告诉过我怎么才能让桃子结得又大又甜,我啄完那个桃儿觉得甚是意难平。 以前在昆仑的时候,春日里忙着飞花逐叶,夏日里能见倾盆大雨,秋时桃林萧瑟,数着日子等着一场大雪,仙生漫漫,却不觉四时无趣。眼下看着这些桃儿,心里有了个主意,我化成了人形,捻了个御水决,辅以灵力,在这桃林里下了一场雨,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桃树上,复又落到土地里,然后这满园的桃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慢慢变大,变白,最后桃尖儿上又多了一抹淡红。 我瞧着这景象十分满意,忽略了因着这落雨的异象惊动了天宫殿许多人,最先赶来此处的是一白衣少年郎,他捻了朵云在空中站着,远远地我瞧不清他的样子,不过不用看清也知道定是个十分好看的仙上,气宇轩昂。 他站在云头瞧了瞧我,复又下来,停在离我较远的地方,想上前似又不敢。 我知他定是想跟我搭话,可不见他上前,这桃园的雨还在下,周围竟是起了一层白雾,不知是这地上的热气升腾还是什么缘故,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雾里看花,越看越是醉人的感觉。 我心中时时惦记着玄女的话,不敢丢了昆仑的脸,而且我刚刚抓鱼还把羽毛沾湿了,我低下头来瞧了瞧我的青衫,好像裙裾处略湿了些许,想来无甚大碍,于是我上前对着那白衣仙上道:“在下昆仑境桃栀,不知仙上是?” 走近了才瞧见他生得真是好看,我见过的仙人里头最好看的自然是西王母,雍容典雅高贵,我能想出好多形容词去形容她,可到这白衣仙上面前,夸人外貌的那些词儿我是一个也想不起来,就算是想了起来哪怕把它们用在他的身上也是远远不够的。 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懊恼,我不光是只乡巴佬小青鸟,我好像还是个没啥文化的小青鸟。 白衣仙上怔怔地看着我,时间久到我都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慌忙地对我行了个平礼道:“在下表字容鹤,今日初见桃栀仙子,真是幸会幸会。” 我活了将近两千岁,倒是第一次有人喊我仙子,我觉得甚是新奇,于是又对他还了一个礼:“好说好说,仙上你能不能再叫我一遍啊。”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又叫了我一声桃栀仙子,我听了十分受用,于是当下就决定要交了这个朋友。 说话间已有许多仙家皆赶来了这片园子,我当下只道是不好,自己肯定是闯祸了,谁知他们还没走到我面前就对着我行了大礼,让我十分吃惊,正想说大家都是初识不必这么客气,然后我瞧见了那容鹤仙上对着他们略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我才知道是闹了个乌龙,我听见来的人里有人说这桃园徒生异象天降雨露,问天帝陛下应该如何处理,我正想出来认错时,容鹤把我微微护在身后,他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此刻说出的话却威严并济,他说自己也是察觉了异象前来查看,随后他命司水之神与郡尉神君留在此处好生探查,说罢就示意我跟着他离去。 我自觉是闯了个祸,如今得他相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正准备低着头跟着他离去,这众仙官中有一着紫衫者喊住了我道:“我道是哪里飞来的一只青鸟敢来我饮冰宫偷了我的鱼,不想竟是天帝陛下的侍女。” 容鹤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却是震惊不已,那紫衫仙上的口中的天帝陛下,难道就是我面前容鹤仙上吗? 我在这一刻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凡人那么爱求神仙保佑梦想成真了,因为我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那庶子天帝的故事,便费心记挂了他数百年,之前随玄女上凌霄殿时,玄女并不让我见这天帝,想来是我的年岁太小,修为不深,见不着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我初见他就闯下祸,还要劳他相救,还被他知道我刚刚偷了鱼,我们做青鸟的难道不要面子的吗?王母娘娘在上,她虽教导我修习之人不能打诳语,可我这一刻真的想矢口否认我偷鱼这件事!但那紫衫仙上拿出从我身上掉下那支羽毛真的让我百口莫辩,只好低下头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容鹤见此情景有些哭笑不得:“这青鸟年纪尚小,顽皮了些,本座定回去好生看管,想来司夜神君也是不会和稚鸟计较得失的吧。” 天帝都发话了,那紫衫仙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垂手把我的羽毛收好,对着容鹤行了礼说到:“小仙不敢。” 我垂着头跟在容鹤后面走着,一路上有仙侍经过,皆不敢抬头,只低头行礼,待我们走过。 我跟着他左绕右转,步入了一处辉煌的前殿,这气势磅礴无不显示着这是六界君父的住所,我想着完了完了,这庶子天帝怕是要跟我秋后算账,我开始后悔刚才为何自报家门了。 走过了前殿,后头瞧着像是住人的地方,这里比起那前殿倒是低调了不少,院中还有一颗老梅树,竟然吐着蕊开着花,我想这天宫的气候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不过四五月的天气,有的殿里开着桃花,这儿的殿里开着梅花,那厢的园子里结了满园的桃子,此番来这九重天一遭,果然见识不少。 到了这院中,容鹤才停下脚步,我脑中各种念头转着圈的交替,一时不觉竟撞到了他的后背,还挺痛,痛也不敢说啊,这可是六界君父啊,我刚刚还受了他的礼,想我小青鸟虽然年岁不大,此番际遇说出去怕是要桃树老头对我刮目相看。 我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他目光灼灼,我抱着死而后已的心思抬头,然后开始认错:“天...天帝陛下,桃栀久...久在昆仑,从不曾出来,却不曾...此番给天帝陛下造成那么大的麻烦,如果陛下生气,可千万不要打杀桃栀,只把我送...送回昆仑去,桃栀日后再也不来这九重天上给陛...陛下添麻烦了。” 他听了我的一番磕巴言辞,愣了一下,然后笑开道:“无妨,桃栀仙子初来乍到,若说有不妥之处定也是我九重天招待不周,若仙子愿意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容鹤自不会让人来打杀仙子,安心就是。” 果然不愧是我惦记了好几百年的人啊,不仅生得这样好相貌,说出的话还如此得我心意,我越看他越觉得高兴,而且他还绝口不提我偷了那司夜神君的鱼这回事,给我留足了面子,我虽然是只地地道道的青鸟,可在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桃花开得正好。 第五章:芒种 好雨知时节,人间已六月,转眼间我在天帝容鹤这里已经住了两月,其实那日我初来天帝这重华殿时,我本想求他将我送回望水阁去,可我还没开口呢,他就说:“玄女怕是暂回不来这天宫,你既与玄女出自同门,我这九重天便要好生礼待桃栀仙子,望水阁偏远,且无仙侍照料,桃栀仙子且安心在我这重华殿住下,方不算失礼于昆仑。” 我不过想着怕给昆仑丢脸所以才想回望水阁去,谁知这容鹤竟然说我若独自回了望水阁才是给昆仑丢了面子,他说的言辞恳切,我觉得他说得都对,故而我在他这重华殿辟了一处住所,安心住下了。 这两月里我早已把这天宫逛了个遍,各司仙官儿那儿也都已打了个照面,大家只道天帝近日养了只灵鸟在宫里,见过我之后都知道了我这小青鸟天真活泼,机灵可爱,虽然对天帝始终心有敬畏,但是对我这小青鸟却早已不设防,一时间,这九重天上就没有我吃不开的宫殿!也没有不喜欢我的仙上! 往上了说,那炼丹药的老君,司日月的神君,往下了说那司花草的仙子,还有数不清的仙侍仙童都跟我桃栀有了较深的交情。除了平日回重华殿中来休息的时候,我竟是一刻也不得闲。 容鹤除了日常处理六界政务,下来再与各位仙官处理天宫闲事,好容易得了空想来看看我在干什么,却发现整个殿中连我的身影也看不到,好多次我在外流连到子夜星升起了才回来,发现他板着个脸坐在院中那颗老梅树下饮茶,我就知道我又要被念叨了。 我之前还不认识的他的时候只道是他的命运不太好,我还为他神伤了许久,后来得知他得了大造化,当了天帝,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过,现在我有了这个机缘跟他同住,他却比王母管我还严,我不过晚归了数次,他就给我设了门禁,说以后必须在子夜星升起之前回来,不然就把我遣去那司夜神君宫中,让他拔光我的羽毛。 说来这天界只有一处我吃不开来,就是那饮冰宫,那司夜神君生得俊美,却不曾想如此的不慈悲,我不过就偷吃了他宫中一条五色鱼,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他却拿捏住了我,动辄就威胁我要拔光我的羽毛,是以我最最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去他那儿。 我之前还觉得容鹤待我甚好,却不曾想,他竟然助长那司夜神君这种虐鸟的气焰,我虽觉得他生得好看,但是我也是有脾气的!他那日在老梅树下说的话让我记了仇,不让我回重华殿就算了!那我就回望水阁去等玄女! 等玄女回来,我就随玄女回昆仑去,再也不来这九重天上了! 我气鼓鼓的回了望水阁,两月不曾有人住过,这院里的桃花还是开得正茂,我惊奇的发现我种下的桃树枝丫抽了芽儿,看来万事万物自有它的机缘,这枝丫是我从桃树老头身上摘下来的,这朝若是能顺利长大,再等个几千年,修成了仙人,那这世上不是就有两个桃树老头了,甚是有趣有趣。 我想给它浇点水去,望水阁却不临水,我想起初见容鹤那日我在那桃园里头下了一场雨,就引来了满宫的仙人,想来在这天宫是不得擅自拈水为雨的,我使了个决引来一小股天河水,小心的浇灌下去,这厢大概过了半日,我这两月过得充实,突然闲了下来倒甚是不习惯。 玄女不知何时归来,我又与容鹤闹了矛盾,于是又要变成之前那个无人可共闲话的小青鸟了,我惆怅的挖出我埋在桃树根下的桃子酒,一小坛下肚,渐渐觉得视物不清了。 我大概是醉了,不然我怎么看到容鹤坐在我的对面呢,他何时来的,也不说话,我鼓起腮不想与他说话,他见我喝醉了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就叹息了一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在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感觉到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摸脑袋,感觉实在是异样,我好似一点都不记他要把我送去饮冰宫的仇了,我不过跟他相处了两月,就这般狗腿了吗? 看来这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第六章:告别 第二日我醒过来时却不在望水阁,而是在重华殿,看来昨晚看到的容鹤不是我在做梦。我有一点点小兴奋,我之前在那司凡人命格的神君那里看了几天司命神君写的凡人的命运,便懂了些那才子佳人的风月之事,难道我昨天是被容鹤抱回了重华殿吗!!! 我这厢醒来之后出了寝殿,走到院中,已快到正午,有小仙侍在老梅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糕点和一壶温茶,那茶壶旁边还放了一部《十善业道经》,想来是容鹤闲时放松时拿来翻阅静心的,我坐到石凳上就着那杯残茶捏了一块用荷花蕊制成的花糕咽下,阳光洒在身上,觉得暖洋洋的。 刚吃了没有两块,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是容鹤过来了,他倒不曾想我此时会在殿中,容鹤每次一见到我总是不言语,但是笑意盈盈的,倒让我想起曾看过古籍里记着有匪君子,温润如玉这句话。 他一对着我笑,我就跟着他一起笑,但是笑着笑着发现不对了,我昨天可是被容鹤抱着回的这重华殿啊!我活了快两千岁还没有被人抱过!那我是不是算是被非礼了啊?? 我感觉脸上热辣辣的,这六月的天气,人间是入夏时节,我一定是因为热才脸红的!但是我怎么有点不敢看着容鹤的脸了呢? 他见我这脸变得突兀,于是开口道:“可是昨夜醉酒的缘故,头还疼吗?” 他这么一说我就更为确定了,不是他抱我回来的还能有谁!可是这人明明非礼了别人,怎么还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呢!我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道:“容鹤仙,昨夜我贪杯醉在了望水阁,可是你把我抱回重华殿来的。” 他不解我的意思,但是承认道:“是我。” 于是我更加理直气壮了:“那你知不知道,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也算个姑娘了,你就这般把我从望水阁抱回来,万一被哪家有心的仙上看去,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这天宫立足!” 他闻言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忧这个,无妨无妨,我昨夜也是考虑到你的清誉,所以我把你化成了原形,直接揣进袖子里带回来的,是以不会有人看到的。” 原来是这样,听他说完这个话,我倒是不脸红,但是鼓起腮帮来不理他了,其实就算是他不把我化作原形带回来,而是如我所想般抱着我回来,我好像也是不生气的,但是他真的没有这样做,我反而有点不高兴了。 现在天光正盛,我们坐在树下,日光被这老梅树的叶子切割成柔和的碎片印在我们身上,容鹤瞧着那碟被我吃了两块的花糕,也饶有兴致的拿起一块尝了尝,一时无话,我用刚刚吃完花糕的那只手翻了翻石桌上的那部经书,刚翻了一页,就看到页脚处我的手指印了上去,这一幕恰好落在容鹤的眼中,我以为他又要念叨我,正想拈个决把指印去掉,他眼疾手快从我手中抽走经书到:“无妨,这重华殿的东西从来都是纤尘不染,感觉倒是失了几分归属的感觉,这印子也不难看,倒叫日后我翻阅起来就能想到你这只小稚鸟也不错。” 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我在这九重天上待了两月,多少知道了仙人都是有洁癖的,总要白白净净纤尘不染才好,此番见容鹤如此不拘小节,我真的越来越明白为何天道会选择他,这成大事者,若总在一些小事儿上斤斤计较着,难免让人觉得女气,没有男子气概。 我难得有跟容鹤一起品茶偷闲的时候,我心中不知为何希望这时日能过去得慢一些。 玄女是来芒种时节回了九重天上,她回来的时候我甚是高兴,容鹤要在凌霄殿接见她,我央着容鹤把我变成青鸟一起带去,反正他的袖子我也不是第一回钻了,容鹤从来不会辞我。 我躲在容鹤的袖中听他们谈话,方才知道玄女这一去两月是去了下界,容鹤的帝位不稳,他登位之前的几个兄弟以神鸟青鸾未曾现世的缘由,勾结了洞庭水君,在那洞庭湖私自练兵,以求覆了这天,这事儿经过玄女的探查发现除了那洞庭水君外似有魔界的参与。此番玄女回来是向容鹤奏报,是否出兵剿灭了这乱臣贼子。 我虽不懂得如何当天帝,但出来了这一遭,也是见到六界平和,九重天之上各仙家相处融洽,便可知他是个好天帝。只是他那几个兄弟有背景有来头,此番拧成一股势力,倒是叫人头疼不已。 我听他们讨论了许久,有些无趣,在容鹤的袖子里面打了两个滚儿,下一秒我就感觉到他伸出手进来把我握在手中,轻点了下我的脑袋,然后就把手抽了出去,只留下一只呆鸟在他袖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等玄女退下之后,我想她定要去望水阁寻我,我匆匆地从容鹤袖中飞出,想着一定要赶在她前面先回到望水阁,留下容鹤一人坐在这九重天上最尊贵之处,他没有喊我,仿佛在想着何事。 我因为早就熟悉了路,所以赶回望水阁时,玄女还不曾回来,我瞧那院角里我种下的枝芽又长高了几分,让我十分高兴,上次喝剩下的残酒还在石桌之上,我见着快要见底的酒坛子,觉得不能浪费,于是我把这点残酒浇在了那桃树枝下面。 这可是我用昆仑仙桃酿的酒啊,那昆仑的小翠鸟可不就是跟着我多饮了些这酒才得了化形的机缘吗? 玄女回来的时候见着我正对着桃树枝窃窃私语着什么,她唤了我过去,和我说起回来时候人间已是到了芒种时节,是以给我带了人间一罐子青梅,说芒种时节正是吃青梅的时候。 我高兴坏了,她两月不曾回来,回来还给我礼物,礼物还是吃的,看来那相处的几百年时光不算白费啊,果真是了解我! 可我还没高兴一会儿,她就忧心忡的地说要把我送回昆仑去,我自是不愿的,她却说:“此番与那乱臣贼子定是有一番恶战,我不放心你一人在这天界。你回了昆仑好歹师父还能护着你,你这两个月闷坏了吧?” 我哪里能把我自己闷坏了,于是道:“我不回去,我要是回去了这天宫的大大小小的神仙们可要寂寞了。” 她倒饶有兴致:“听你这意思,你已经把这天宫变成了你的地盘了?” 那可不是嘛!但是我还是比较谦虚的开口:“除了那饮冰宫我不愿意去,其他无论是哪个仙宫的仙上都是喜欢我的。” 她觉得好笑道:“看来我倒是白白担心了你一场。” 我特别狗腿的对着她道:“玄女玄女,你不用担心我的,你去干一番大事业吧!我会在这望水阁等着你回来的!” 玄女无视了我的话还是选择要把我送回昆仑,我虽不情愿,但是觉得做鸟的也是有情有义的,我总要跟这些仙官儿们一个一个道过别我再走吧。 玄女只说:“那再给你一日,明日我们回昆仑。” 我只好挨着一个一个仙宫去道别,大家都非常的舍不得我,他们原本以为我只是天帝养的一只灵鸟,却不想我竟是从昆仑来的这九重天上,我也在此刻才发觉,原来我们昆仑在别人的眼里是这么的高大上! 最后我连饮冰宫都走了一趟,对着那司夜神君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司夜神君,我要回昆仑了,此番一回不知道多久还能再出来,之前我吃了你那小鱼的事儿是我对你不住,也望你不要在介怀,日后若还能再相见,我请你喝我们昆仑的桃子酿的酒。” 他白日本是在闭目养神,见我进了他殿内也没有睁开眼,我说完这些话后,见他看着我,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道:“罢了,这酒喝不喝再另说,我那几尾小鱼好歹养了几百年,你也算是欠了我一个情,望你不要忘记才好。” 他从未这样和颜悦色的对我说过话,之前每次一见到他都是一副要捉住我拔了我的毛的模样,是以我以为我们算是和解,于是道:“不打不相识嘛,你年岁大了我这么多,我们做青鸟的也是要面子的,日后你不可再仗着此事来编排我了!” 他嗤笑一声,复又闭上眼,我从饮冰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日暮。现下只剩下了一处地方,我要去跟容鹤道别了。 第七章:青梅 我还没走到重华殿门口,但是感觉心里有些气闷,我跟整个天宫的仙上都可以告别,但是为什么想到或许不能再见容鹤让我有些难受呢。 我到了殿内发现容鹤还没有归来,仙侍说天帝此刻还在凌霄殿内议事,我坐在他的寝殿的案桌边等着他回来,我想着这半日倒是没有来得及尝一尝玄女送我的青梅,我拿出一个来直接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瞬间占领了我的味蕾,我下意识的想要吐出来,不过这里是容鹤的寝殿,他虽是不拘小节的人,我却不想污了这里分毫,于是我忍着不适把那口果子吞下,随后落了两行泪来。 司命神君写的命簿里,那不能跟情郎相守的小姐们,也是会暗自垂泪,我这副模样倒是跟她们有几分相似,我如梦初醒,原来我不是因为青梅太酸,所以才掉眼泪的,我明日就要离开这九重天上,我此刻来与容鹤道别心里酸涩不已,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这九重天的繁华,或许可能是,我心悦于他? 我也是第一次心悦一个人,没有经验,我此刻坐立难安,既想立刻见到容鹤,却又害怕见到容鹤,情急之间我想离去,先平复好此刻的心绪,于是急急忙忙地踏出他的寝殿,刚跨出门,就看到容鹤进了偏殿内。 他见到我似是有惊讶:“我还以为玄女回来,你这小稚鸟就不会再来我的重华殿中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笑着打趣我的样子,但是看我此刻纠结的表情,他又正色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我本来准备了一通告别的说辞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红着眼眶看着他说道:“我刚刚吃了个青梅,太酸了。” 他听罢才放下心来,摸了摸我的脑袋,他这几日甚是喜欢摸我的脑袋,他道:“我还以为何人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不过这天宫你混得好像比我还熟上几分,大家都喜欢你,想来是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的。” 他这样说道,我却越来越觉得委屈:“容鹤仙,明日我要随玄女回昆仑了。” 这下换成他的表情变得不好看了,他问我:“那你要回去多久?” 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可能,就出不来了。”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此刻参星初上,他殿中的夜明珠已经熠熠发光,他背着光走来,把我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今日穿着鎏金的朝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挽了一个髻套上了束发金冠,金冠上还有一颗明珠点缀,甚是好看,其实无论他什么样我都是觉得好看的,多数时候我都会忘记他是天帝的这个事情,在我的心中,他最初只是桃树老头口中那个不得势的庶子,而现下我也只把他当成初见时候那个白衣少年郎,他就是那个被我放在心上好几百年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六界君父,是以除了初见那日,我只喊过他一次陛下,也从来没有跪过他。 他也从来不要求我对他守着规矩,我不知道他为何对我这般好,此刻我只知,我是不想离开他的,就算我回昆仑去修成了上仙上神的,没有他,我大概是再也没法开心起来了。 我听到他问我:“那阿栀想回昆仑吗?” 我方才直视他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我手里还拿着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青梅,我把那半个青梅递给他:“你吃吗?” 他笑了笑:“这人间才有芒种吃青梅的传统,而且你的吃法也错了。” 我不解道:“都是果子嘛,果子都是生吃的呀,这青梅这么酸,也没法去制成糕点之类的吧?” 他接过那半个青梅,然后一只手牵了我:“随我来,我教你这青梅应该怎么吃。”然后他轻轻地咬了一口我吃过的那个果子,继而又说道:“这个果子尝起来,倒是有些甜呢。” 我把整罐青梅都放在石桌上,还有那么一两颗落在了桌面,容鹤拿出一套煮茶的器具,辅以红泥小火炉,把青梅一个个丢进棕红的茶壶里,我在旁边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是熟练。 我问到:“容鹤仙以前去过凡间吗?” 他答道:“以前还是这天界的小殿下时,随我母妃在下界待过一些时日,入乡随俗,也学着那凡人过了一回人间生活。” 我只知道他以前没有什么势力,虽当时也算是天宫正正经经的一个殿下,却要跟着天妃住在人界,想来这其中的辛酸定无人能知,他此番提起却好像是那不过只是一段经历而已,就跟今天我住在重华殿,明天高兴了又去望水阁住那般,让我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煮好了青梅,放在雕着花的小木盘里,示意我吃一个试试,我咬下去时那酸涩的味道却减弱了许多,微弱的甜点点渗出来,原来吃个青梅还有这般讲究,虽然煮梅是麻烦了些,倒也衬出那丝甜的来之不易。 芒种时节,深夜煮梅,我这乡巴佬小青鸟倒是沾了容鹤仙的福也做了一回风雅人。 当夜我宿在了重华殿,我睡前还在担忧要回昆仑之事,容鹤坐在我的床边上,对我说:“你安心睡,有我在。” 我用锦被挡住了半个脸庞,闷闷地发了一个音节:“嗯。” 容鹤离去后,我翻来覆去好几遭方才睡着。 第八章:青梅2 天刚刚亮我就醒了,我踌躇着还是回望水阁去跟玄女说,我不想回去,容鹤此刻去了朝会,我拖拖延延,好半天才出了门,还没走到重华殿的门前,就看到在外等着我的玄女。 她一见我就担忧的开口道:“你是何时住到天帝这里来的,为何昨日不告诉我。” 我低下头道:“昨日你不是也没问我嘛...你今日何时启程回昆仑?” 她好气又好笑道:“我有要事要去办,回昆仑也是因无暇分身照看你,才想送你回去,眼下你不愿回去,还劳烦天帝来当了回说客,我自然也是公务要紧。” 嗯?容鹤竟然去找了玄女,他昨日说的让我安心,竟是这样,我怪不好意思的瞧着她:“天帝他对我可好了,你就放心吧,我待在这儿不会有事儿的。”说完还使劲的眨巴眼,想证明我所言不虚。 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可是对天帝生了不该有心思?” 我有种心事被拆穿了的羞愧感,何况这四周还有几个小仙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她们听去我们的谈话。 我只说:“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然后使劲的摇了摇头。 她倒是也没再说下去,只说让我不可闯祸,她办完事就来寻我,玄女走之前小声的说了句:“这初次命犯桃花就犯到了天帝手里,也不知道对你到底是缘还是劫。” 她说得很是小声,还用一种祝你好运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有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 玄女走后,容鹤也一连忙了好几日,我闲时去了司命神君那里,他那里除了凡人的命格簿,还存了许多人界的话本子,他说这凡人有趣,写些曲折离奇的故事好打发长日无聊。这些话本子里更多的是一些风月之事,他说这就更有趣了,有时不知该如何撰写凡人命格时,也会借鉴一些话本子上的故事,他如此职业操守真的让我欷歔不已,我问他:“你把你如此私密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又住在容鹤仙那里,你不怕我万一在容鹤仙那里说漏了点什么,你这神君还当是不当了?” 他如梦初醒,于是为了堵我的嘴,当下就要把这些话本子全送我,还说以后我再来他宫中,他定倒履相迎,态度恳切,让我当下就答应他不会在容鹤面前透露分毫,他一边说着一言为定君子之约,一边让我发了个誓保证不说。 我还把那夜未煮的青梅,酿了青梅酒,只得了两小壶,因着答应了那司夜神君再相见时要请他喝桃子酒,可我未回昆仑,不得仙桃,只好拿了一壶青梅酒去饮冰宫探他。 他见着我还有些好笑:“怎的前几日你这小青鸟才来道别,今日还能见到你,这九重天上这么好让你赖着不走吗?” 我不跟他一般计较,把酒放在他面前道:“我暂时不回昆仑去了,这酒也是我亲自酿的,虽不是桃子,不过这青梅难得,我可是忍痛割爱,望神君笑纳。” 我修为虽不精,酿酒的手艺怕是连那杜康仙官儿都比我不上,他随意的揭了盖,淡淡的青梅香气和酒香缠缠绕绕,虽未饮下,倒是生出一股醉人之感,他盖上了盖说道:“劳你心意,这酒我收下了,前几日那司花小仙送了我一株昙花,我以灵力催了花期,想来过几日就要开了,等昙花开了我再饮你这酒,倒也也颇合时宜。” 我从来没有见过昙花,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那不若等你的花开了,我也来赏一赏,说来这酒我也还没喝呢,一人独饮多无趣啊,我来与你做个伴吧。” 他瞧了瞧我,然后笑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反悔不来,我就把你的羽毛全拔光去织一件锦衣穿在身上。” 怎么这个人这么动不动就要拔我的毛呢!把我拔秃了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哼了一声,出了饮冰宫。 另一壶青梅酿被我埋在了老梅树的底下,等来年芒种,再挖出来了与容鹤对饮,一起煮梅饮酒,再做一对风流人。 第九章:知虞 我的舒服日子没过几日,这天宫突然热闹了起来,七月里,容鹤的生辰快到了,除了本来就住在这天宫里的仙官儿,下界各个水君也纷纷上了这九重天来为天帝庆贺。 容鹤登位快两千年,这两千年里四海升平,六界安定,有好事的臣子会在朝会时提醒容鹤是时候该立天后了。 说来也奇怪,容鹤不止未曾立后,而且连一个天妃也没有,平时里除了每日的朝会,朝会结束了继续处理庶务,他难道是一个人独处惯了,所以才把我养在身边,他闲时会来与我闲话几句,饮茶吃糕,或是翻一部经书,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难道他之所以对我好,把我养在身边是觉得我甚是有趣,逗个乐子吗?也罢,反正我本来是灵鸟类,不过我还是对这个认知非常不爽,但是每当我对着容鹤时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他总是笑意盈盈,而他一笑,我也想笑。 除了四海水君,还有洞庭湖、太湖与驻守五岳灵山的神君也纷纷上了天宫,更有甚者,他们有些还是拖家带口上来的。 我最最不喜欢那个洞庭水君,上次在凌霄殿听到了容鹤与玄女的谈话,得知他的不臣之心,偏偏他此番是带着自己的女儿来的,听说这洞庭水君和容鹤多少沾了点亲戚关系,不过还是和容鹤的几个兄弟更为亲近一些,他此番带着自己的女儿前来,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他那女儿唤做知虞公主,生得倒是花容月貌,不过我自己悄悄腹诽觉得没我好看,她跟容鹤见面是在重华殿,容鹤接见了他父女俩,我从正殿外头路过,正要出去寻司命神君讨教有没有佳人追才子这类的话本子的时候,听到了她唤容鹤一声:“表哥。” 我心里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多停留,我虽不喜欢那知虞公主,但却绝对做不出听墙角的事情来,而且万一被发现,那会让容鹤难做的。 是以我到司命宫里时,整只鸟都恹恹的,同从前桃林的鸟雀们倒是相像,话本子浅浅翻了几页,顿时心乱如麻,司命看我不似寻常:“你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可爱一些,为何今日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了。” 我把话本的前几页来来去去的翻着,没有抬头去看他,也没有搭话。他却好似来了兴致一般坐到了我对面,把案上的书啊,各种小物什往旁边一抛就要跟我谈人生的样子:“你这惨绿愁红的样子倒是与那求爱而不得的人相似。你这小青鸟难道是红鸾星动了吗?”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我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司命不说话,他又道:“你看上了是哪家神君,给我说说,我给你拿一拿主意。” 我眨巴了下眼睛,轻轻地说:“我心悦容鹤仙。” 司命刚端起被茶喝了一口,听见我说的这话,直接把茶喷在了我的脸上,我真是太难过了,在司命的致歉声中,我无奈地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 司命平复了一下这才说道:“虽然你心悦的这人是天帝陛下,不过说来男未婚女未嫁的,我看好你,做一只勇敢的青鸟!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我看他脸上带着一丝好笑还有一丝狡黠,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揶揄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可能和容鹤仙在一起呢!他对我可好了!你们都不知道!” 他见我激动了,安抚我道:“是是是,天帝对你可好了,你天真可爱,天宫的人都十分喜欢你呢!” 我心里气闷那知虞公主的到来,更气闷的还在后面,我回到重华殿时,才知道容鹤让人就在这里给她辟了居所,她也住在重华殿了。 容鹤见我回来时情绪不高,只以为我在别处受了气,然后他说今日仙侍奉上的花糕不错,还雕成小鸟的形状,为我传了一碟,就在他的寝殿内,他坐在书案上看着竹简,我坐在这边的圆桌上吃着糕。 他知道我不高兴,但是他以为我不高兴了只要有吃的就会好,虽然平日里我也是这样,可如今不同,我吃醋了!但是我没法告诉他,只好一口咬掉小鸟的头泄愤。他见我三口吃完一个花糕,虽然在看着手里的竹简,但是嘴角边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眼下时辰还早,那知虞公主突然过了来,说自己做了几道洞庭湖的小菜想要献给容鹤,却不想见到我在这里。她大概只愣住了一秒就开口笑道:“早就听说表哥在殿里养了只灵动机敏的小青鸟,却不知这小青鸟化形了也是如此的招人喜欢呢。” 一上来就夸我,还夸得这么直白,倒叫我不好意思把“不高兴见到你”摆在脸上,因为她是容鹤的表妹又是洞庭水君的千金,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站起来对着她行了个礼,随后又坐下,没有说话。 她也不恼,从身边仙侍的手里接过一个精巧的食盒,到了桌前,摆出了四样小菜,一碟是风腌果子狸,一碟鸡髓笋,一碟清蒸鸽子蛋,还施了仙法让每个蛋都立在碟上,还有一碟闻起来像是用枣泥制的山药糕。 容鹤倒是未曾起身,只是口头上说:“劳烦表妹了。”然后就再无动作,那知虞公主倒是有了些许尴尬。 我又吃了一块糕的时间,她就称天色晚了,先告退了,从容的行了礼离去,她离去后我一直盯着那盘鸽子蛋,然后打了一个冷战。 容鹤见我动作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问我怎么了,我道:“我瞧着这鸟蛋有些感慨罢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容鹤被我逗笑了,放下竹简,坐到我身旁,说道:“那这花糕也是小鸟模样,你不也是一口一个,吃得甚是畅快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说道:“容鹤仙不尝尝知虞公主的手艺吗?” 他摇了摇头,问我:“那阿栀可要替我尝上几口?”这人好生奇怪,人家为他做的吃食,他自己不吃也就算了,让我吃,我才不吃呢!我们做青鸟的都很有骨气!绝对不吃情敌送的东西! 我摇摇头坚决不吃的样子让他笑得更深了,他拈了块小鸟花糕喂到我嘴边,我完全没有多想的咬下一口,然后他一挥手,那满桌的菜皆不见了踪影,他重新倒了一杯温茶递给我,说道:“我与阿栀一样,也觉得吃鸟蛋甚是可恶。” 为什么这个人前一秒做了让我难受的事,但他只要跟我说一说话我就不会跟他生气,反而好像更喜欢了他一点呢?我不过是只将满两千岁的青鸟,我这年纪不算大,但也不能算是幼齿了,这两千年来第一遭心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绪,我也不知道容鹤为何对我这么好,想来他大概也是不讨厌我的吧? 确认了这件事,看来今夜可以做个好梦了。 第十章:婚约 容鹤生辰宴的那日,十分热闹,我总算体验到了桃树老头口中的热闹喧哗,生辰宴在紫晨宫设席,天宫里叫得上名的仙官儿都到了,下界的四海水君,五岳神君,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生脸仙官都按着自己的品阶坐到了容鹤的下首。 我自然也是去了,容鹤本来想在自己的席位下方为我单独设一席,可我觉得天帝生辰,六界同庆,我不过是一个小仙,此举恐会为他惹来非议,所以拒绝了他,只跟着司命同席而坐,他随我去了。 流水的仙侍举着琼浆玉液和各色灵果侍奉在各个仙君的身侧,将手中的玉盘摆放在每人的案上后复又离去。 一时间君臣同乐,倒是个极欢喜的日子,我一高兴也饮了好几杯酒下肚,酒到兴起时,各个仙官儿纷纷举杯向容鹤敬酒,说些祝词,容鹤也一一回应了。 偏偏那洞庭水君站起来祝祷后不肯坐下,佯装着醉酒的姿态说道:“当初上任天帝为陛下和小女定过一门亲,臣虽感沐天家恩德,只是当时小女还未长成,不曾想几千年过去,陛下如今登位,小女也不肯许嫁入别家。” 那洞庭水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容鹤打断:“父君当时给本座定下这门婚约时,表妹还尚小,小孩儿家懂得什么,如今表妹年岁大了,若是舅舅觉得哪家的仙上不错,定然要告知本座,本座自是不会让表妹委屈了去。” 那洞庭水君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容鹤只道:“今日本座生辰,众仙君同乐,本座一杯敬天地,望六界安宁,四海升平。” 众仙官也附议,纷纷举起酒杯道:“愿六界安宁,四海升平。” 洞庭水君得了个没脸,只好坐下,不再言语。可我瞧见了这一幕,确是有些酸酸的,我只道是那洞庭水君和知虞公主的单方面有这样的心思,却不曾想,容鹤竟然跟她定过亲,我拿着酒杯的手愣住,我直直地看着容鹤,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看向我,他看向我的一瞬,我就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当日席散之后,我没有回重华殿,我绕着高墙一路走,路过桃园,路过司命的宫门,直到高墙不再,忽然感觉到好大的水汽,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走了那么远,到了天河边上。 天河很长很长,河上架着月白色的桥,此时月色正好,月亮倒映在蓝色的天河水里十分好看,我站在桥上望着这一幕看了好久,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怎么哪儿都有你这只傻鸟?”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的人除了那司夜神君还能有谁?我开口:“我方才席间多喝了两杯,此刻来醒醒酒,你也是来醒酒的吗?” 他嗤笑一声:“那席间的酒甚是普通,依我看还不如你送我那壶青梅酿,你在这儿正好,恰好今日是那昙花的花期,想来子夜时分就会开花,你那时说要一起共赏,你来是不来?” 我此刻正好不想回重华殿,却也不知道去哪儿消磨时光,司夜神君来得正如及时雨一般,我随着他去了饮冰宫,那昙花含苞待放,他把那壶青梅酒拿出来,今晚的月亮很好,可惜同赏的人不是容鹤。 他倒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抬头看着星空,想起他的仙职于是问他:“这布夜挂星是日日都是布一样的星星吗?” 他兴致甚好的回答我:“能以灵力催动的都是没有主的散星,而这散星颇多,又细分出了二十八星宿。” 我没想过星星竟然也有这么讲究:“是哪二十八星宿啊?” 他答:“东方青龙七宿分为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分为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分为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分为井、鬼、柳、星、张、翼、轸,此为二十八星宿也。” 我点点头,表示听不懂,好难记啊,他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于是不再理我。他刚刚说的这些事无主之星,难道这星星还有主人的不成? 于是我又问道:“星宿也是有主人的吗?” 他道:“有主的星宿十分少,不过也不是没有。” 我道:“有自己的星宿的仙人一定十分厉害吧,不知道容鹤仙有没有自己的星宿呢。” 他像是笑话我居然连这也不懂:“天地之主,六界君父自然是有自己的星宿的,再来无非就是一些上古之神,若这上古之神身归混沌后,他的星宿就会落下,无人知晓掉去哪里,也只有这些星宿是不受我控制的。就比如你看那一颗,那是鸾星,主神鸟青鸾,虽然青鸾未曾出世,她的星宿虽然暗淡,却不灭,想来是等她出世之时,这星宿会大放异彩吧。” 我饮下一杯青梅酒,眯着眼睛看过去,这鸾星主神鸟青鸾,而青鸾主四海升平,六界安宁,只是这神鸟若是真未曾出世,又怎么会有尾羽现世,容鹤登位是因为青鸾尾羽,他帝位不稳是因为青鸾本人,我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这神鸟一定不是什么好鸟!我借着醉意,聚了灵力在指尖,催动过后对着那鸾星施法丢出,用尽我最后一丝意识对着那颗星星骂了一句:“你这星星真是甚丑!” 之后我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只有司夜神君看见了那一瞬间似见亮起,复又黯淡下去的鸾星,他坐在我的旁边,满脸的吃惊与不敢相信。 第二日我醒过来时,是在重华殿我的寝殿里,我头有点痛,想来又是容鹤去寻我把我变成青鸟揣回来的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喝醉了被抓了,想来容鹤是待我很好,我以前在昆仑若是喝多了酒,多睡了个几日的,玄女就会来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然后训我,便是那化形不久的小翠鸟见我如此的自由散漫,不把心思放在修为上也是长叹一口气,仿佛见怪不怪了的样子。 昨日是容鹤的生辰,我还没有来得及把贺礼给他,还醉在了别的神君宫里,劳他去把我带回来了,我心中有一些愧对他,是以我今日待在殿中等他,并没有出去。只是待在这殿中我才发现,这知虞公主昨天席毕却没有随那洞庭水君下界去,居然还住在这里,我并不想跟她产生联系,但是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容鹤虽然在处理庶务,不在重华殿,但他料想到我醉酒之后必定头痛,是以他吩咐了仙侍给我温着粥,让我醒来要把这一碗都吃下。 仙侍按照我的习惯把膳食摆放在了老梅树的底下,我远远的瞧见那玉石做成的碗,敞口正好,胎壁轻薄,可透光线,腹处雕着数支玉兰倒是与这玉碗相衬,容鹤果然知道我的口味,这糯米想来定是泡了一整夜,此刻下肚粒粒饱满又粘连,用来调味用的红枣仔细的去了皮,炖得烂烂的,一口下去满腔甜腻。 我这厢刚吃完了早膳,仙侍上来收拾,我帮着她一起打理的时候,知虞公主正好从殿中踏出,瞧见了我,便向我走过来。 我瞧她的样子定是有话要跟我说,仙侍对着她行了礼就退下,我也对着她行了个礼:“公主刚起身吗?” 她假意虚扶了我一把,然后说:“桃栀妹妹你是刚起来吧,我早上与陛下同用早膳时,见今天的粥做得好,便让仙侍给你留了一碗。” 我一听愣了,我那日在容鹤寝殿中初见她时,便知她不喜欢我,不过因为容鹤在旁,她才与我虚以尾蛇罢了,确不知此番我吃个早饭,她也想要我难受一番。她以为她这么说我就信了吗,她怎知我喜甜喜咸呢? 虽然我介意昨日洞庭水君说的她与容鹤婚约一事,可是我们做青鸟的也不傻,这怎么看都是她单方面痴念容鹤,还因为容鹤与我相处得好就想打击于我,我虽不知道容鹤对这有着不臣之心的洞庭水君有何动作,但我此刻还是不要与这知虞公主起了口角,以免让容鹤难做。 是以我摆出一副青鸟假笑!对着她道:“竟是这样吗,那公主对我也太好了些吧,谢谢你呀!” 这知虞还未上九重天时就听说了,天帝养了一只灵鸟在自己宫中,十分喜爱,只是却不知是只能化形的鸟,是以那日初见我与容鹤相处时,瞧着我们有点不是滋味,她此番来这天宫是奉了她父君之令要入主这九重天的,却不曾想初见容鹤便倾心,当时与容鹤有了婚约之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那是自己还对这婚约嗤之以鼻。 此番她虽不知道父君为何对这婚约之事旧事重提,但是自己确是生了要嫁与容鹤之心,她本来以为我这青鸟是她的挡路石,却不想我看起来一副呆傻的模样,她当时就放下了心来。 她道:“我日后要在九重天上长住,不过我不熟悉这里,你现在可曾有空,我想出去转转,劳你领路可好?” 我寻思着你住就住呗,怎么还要我给你当向导呢,我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事办,可没空陪着情敌去闲逛,是以我找了个理由说要去司命的宫中,然后赶紧溜了。 第十一章:赠礼 本来打算今日就待在重华殿等容鹤回来的,眼下却被逼了出来,我寻思着反正无事,就去司命处消磨时间也好,只是我以前走在路上的时候,路过的仙上和仙侍们看到我还会高兴的与我寒暄两句,怎么的今日见到我,只是假笑,然后就躲开我去窃窃私语了。 我到司命殿中时,他正在撰写命格,见到我来了,他脸上一喜,慌忙站起来冲我负手行了一个大礼。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为何今天大家都那么奇怪。 司命行完礼发现我躲到了旁边,并没有受他的礼,他也不介怀,只喜滋滋的对我说:“听说你昨晚是被天帝从司夜神君那里抱回去的。恭喜桃栀仙子啊,得偿所愿啊得偿所愿。” 我浑身一震,我以为容鹤会像上次那般把我变成鸟儿揣回去,不想,我竟是被他抱着回去的,心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蔓延开来。司命见着我笑了,于是道:“这几日见你总是闷不做声的,今日总算难得见你心情不错,怎么样,被心悦之人抱了一回的感觉应该不错吧。” 那当然是不错,但是这司命就这么直接的戳穿了我的心思,让我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司命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司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以为昨日你是得偿所愿,原来你是只瞎猫凑巧而已,罢了,你们青鸟一族有没有什么被人碰了身体就要以身相许的习俗啊?” 我仔细的想了想回答道:“我们昆仑也只有我一只青鸟,我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有这样的习俗吗?” 司命突然来了兴致:“也对,青鸟也确是比较稀少,那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瞧你平日虽机灵,怎的到了风月之事就迟钝了许多,若是得了机会,你就跟天帝说你被他抱了,让他对你负责,他又不知道你们青鸟到底有没有这般习俗,不要怕,勇敢的追求幸福吧!” 司命真是我的好朋友,每次来跟他聊天我都颇有收获,我重重地点了头:“好!” 司命叹着气拍了拍我的肩头:“日后你若是成了天后,也多罩着点我,也不枉我这般的为你费神追求天帝了。” 我瞧着日头落了,想来容鹤此时已经回去了重华殿,我也踏着点离开了司命这里, 回去的途中,我想起上次我还为容鹤把我变成鸟带回来的事情不高兴过,想我小青鸟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怎么说也是被天帝非礼过的人!我怀里揣着我想送给容鹤的赠礼,脚步轻快的回到了重华殿。 我探头进去殿内,守在殿门口的仙侍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容鹤就在里面,我心里一喜,踏进殿去,看到他果然坐在书案前面,手里握着笔,在写些什么。 见我进来后,他连头都没有抬:“你今日又跑去哪里玩去了。” 我道:“我刚从司命那里回来!” 他还是没抬头:“那怎的今日回来得这般早,我以为你又要玩耍到子夜星升了才回来,或者干脆就醉在哪儿不回来了。” 我一听这话,打了个冷颤,怪不得他看起来有点生气,竟是要跟我秋后算账!可我长这么大,自然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我脸上挂着青鸟假笑,然后慢慢蹭到他的旁边,对他眨巴着眼睛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晚归了,容鹤仙,你别生气了。” 他听了这话才抬头来看我:“你这小稚鸟说的话什么时候能当真。”说罢,他又低下头,只握着笔,纸上却没有墨痕留过。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了!但是此刻还是先让他消气为上,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保证,以后我要是再回来晚了,你就让那司夜神君把我的羽毛全拔了,真的真的,我再也不会贪玩了。” 他听我提起了司夜神君反而更加的不理我,怎的我好好的表忠心,反而气压却更低了呢,我此刻也知道多说无益,我从怀里把织女上次送我一块儿云锦织成的锦帕包得严严实实的赠礼掏出来,然后放在了他面前。 他见我此举,然后放下了笔,问我:“这是何物。” 我只巴巴儿的望着他,没有说话,他捏住锦帕的一角,轻轻地把锦帕扯了下来,然后被眼前散发着青色华辉的翎羽惊讶到了。 我见他小心的把翎羽放在手里,望着它说不出话的样子,我才悄悄开口道:“昨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我身无长物,不知道该赠你什么,这是我脑袋顶上的羽毛,只有三根!我想来想去,我身上只有此物最珍贵了。” 他听我说话,一时想说什么,但是说出口却只是一句:“阿栀...” 此刻的气氛开始煽情起来,我面前的人是我心悦之人,我想把我有的最好的都送给他,但是我却不要他感谢我,于是我打断道:“你不用太感动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明年我再送你一根!后年还可以送你一根!”说完了我就发现不对,我要是把我的翎羽全部送了他那我不就秃了吗? 他被我逗笑了:“那倒是不用,你这小稚鸟最怕被拔羽毛了,想来你摘下这翎羽之时定然十分疼痛,是以这翎羽已是六界最好了,再也不会有更好的了。” 我看他又是那个对着我笑意盈盈的容鹤仙了,心下十分畅快道:“容鹤仙,望你千年万年,都如今日般,畅快无边。” 他使了个决,把我的翎羽化成了一根青玉簪,然后取下自己日常束发的玉簪,把青玉簪戴上,他珍而重之的样子,让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我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平静一下。 他说我送他的赠礼是六界里最好的,不会再有更好的了,我十分高兴,我一高兴,就忘记了问他,昨天他抱了我这事儿,是以准备好的那些让他负责的说辞也通通忘到了天际外。 我只问道:“容鹤仙,你不生气了吧?” 他望着我的眼神无比温柔,他说:“下不为例。” 他说完之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再像是之前摸两下就撤走,而是一直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脑袋,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笑着,不再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寝殿外,知虞公主拿着食盒,站在外面进退两难。 其实拔翎羽的时候还是挺痛的,我们做青鸟的与寻常鸟雀不同,除了身上的普通羽毛外,头顶有三支翎羽,之前听王母告诉我说如果修炼得久了,这翎羽还可化成神兵,我虽修习不精,但这翎羽还是个宝贝,虽不能化成兵器,想来当个防身的器物也是绰绰有余,我知道这六界内有许多人想要对容鹤不利,我虽弱小,却也要尽我所能的护住他,司命老是说我在风月之事上笨拙许多,但我若心悦一个人,定是不能让别人伤害于他的。 这几日容鹤的心情都很不错,好像也不忙了些,是以我们这几日经常同在一处,只是每次我们待在一起无论做些什么,知虞公主都在旁边一起。 容鹤用膳时,她正好带着做的小菜过来,容鹤之前都是自己进膳,不与人同桌而食,我来了重华殿之后偶尔也会一起饮茶吃糕,碰上他用膳的时分,我也跟着他一起随便吃些,如今知虞每次碰巧献食后,也不会再如第一次般先行离去,而是饶有兴致的把这一碟碟小菜给容鹤一一介绍是如何做法,再站着拈了双筷子,布菜于他,我在一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很是尴尬。 知虞好歹名头上是容鹤的表妹,只是与这洞庭水君沾亲的却不是容鹤的母妃,而是前天后,是以她并不是容鹤的亲表妹,而前天帝之前为何会为容鹤与她定下姻亲,我猜想也是因为当时容鹤无势无力,还深受前天后的迫害,连天宫也回不来,他为了平当时的朝局,不让当时的某一位殿下独大,所以才为容鹤定下婚约,只是当时那洞庭水君并看不上容鹤,是以用女儿年岁还小的原因,迟迟的拖着不肯完婚,而今容鹤成了天帝,他重提当年婚约一事,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容鹤定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也只拖着他,不说允,也不说不允,我看这知虞公主对容鹤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倾心于容鹤,是以我虽不喜欢她,却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之后我对知虞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这九重天上,她人生地不熟,容鹤也甚少与她说话,她平日里也只待在重华殿,很少出去。 第十二章:桃树 近日我心里装着一桩事,我从昆仑带来的那截桃树枝栽在望水阁中已经抽芽发枝,我想着这天宫里也有一处桃园,是以我琢磨着把它移栽过去,我那日误入桃园,那桃园处没有仙侍看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桃园是容鹤登位后新辟的一处地界,每一株桃树都是他亲手所栽。 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觉得容鹤真是我的良配也,我是吃桃儿长大的鸟儿,我的名字也是与桃子颇有渊源。当我在把桃树枝挖出来准备去往桃园里去的时候,在路上巧遇了司夜神君。 说来那日我醉在他宫里之后,这么些日子以来我还是头一遭碰到他,他见着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开口就是笑我:“你是失宠了吗,怎的天帝开始让你去做这些苦力活了吗?” 我本来心情甚好,听了他的话变得气鼓鼓的:“我还以为我们上次一起饮酒赏花,已经和解了!不想你竟这般小气,说话还是这么带刺!” 他道:“还说一起赏花,那昙花未开你就醉了,这可不算同赏吧?” 我一想也是,然后我又记起容鹤抱我这桩事儿了,只是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眼下碰上司夜神君,我带着好奇又八卦的眼神对他道:“那日是容鹤仙来带我回去的吗,他来时可说了什么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他直接白了我一眼:“我一司夜小仙,说来托了你的福,也让天帝驾临我那冷僻处,天帝只以为是我蹿腾着你喝醉的,还给了我好一顿气受!” 我听完虽然觉得司夜神君挺可怜的,所以我笑着对他行了个礼,我不止见着容鹤会觉得开心,就连听旁人口中谈论他,我也觉得甚是高兴。 他见我笑得开怀,于是开口道:“你别笑了,你笑得有点欠打。”然后他又问道:“你这厢拎着这桃树是要去哪里?” 我道:“我要把这小树移栽到桃园里去,不与你多说了。”说罢我行了个礼离去,只留下他在我身后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我上回在这里下了一场雨之后桃子生长得极好,一个个油光水滑的,我寻了个偏僻的地界,挖好了坑,小心的把树根埋进去,再用土把树根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我怀里踹了个葫芦,葫芦里装着天河水,把水浇灌下去之后我还和它说了会儿话,站起身准备离去,才发现容鹤在我身后,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我欣喜道:“容鹤仙,你怎么在这里。” 他脸上笑意不变:“我回重华殿不见你,探了你的气息,所以来寻你。” 我道:“你事务繁忙,好容易得了空,怎么不在殿中休息,等我回来啊。” 他的笑意少了两分道:“我若单独在殿内,知虞总在我跟前不走,聒噪得很。” 我突然想起我移栽的桃树,于是上前去拉了他的袖子扯着他来了那桃树面前道:“这是我从昆仑带来的桃树枝,我之前把它种在望水阁里,可如今我长久的不回去,总放心不下,我知道这片桃园是你的,借你的地方一用,让它在这里长大可好。” 容鹤望着那株小树道:“等到它长成,开了第一捧桃花,阿栀来与我同赏可好?” 我随着他一起看着我的桃树:“那到时我剪下一株桃花,回去插在你寝殿里那个琉璃瓶中好不好?” 我抓着他袖子的手正准备松开的时候,他反手握住了我,他的手掌干燥又温热,力度正好不会让我觉得痛,却也不能让我轻易挣脱开来。我耳边传来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容鹤不言语,可我却从此刻的安宁中感受到了什么是永恒,灵魂,情爱,却在下一个瞬间,我什么都不再去想,只感受着容鹤的掌心的温度。 回去的路上,我们并排走着,我本来想讨几个桃子回来,但是当时的气氛实在是太不适合我向容鹤开口了,我怎么能上一秒才与人家风花雪月着,下一秒就惦记着人家的桃子呢。 我们进殿之后,知虞正等在殿内,她脸上喜色掩不住,她面前摆着一个金丝的鸟笼,还用深色的帕子盖在笼子的上头,她喜滋滋地走过来,对着容鹤行了礼:“我听人说,表哥似乎喜欢火鸟,我托父君在下界寻觅了一些时日,找来了一只,特来献给表哥。” 说罢她把那深色的帕子揭开,一只浑身赤色的幼鸟在金丝的笼内,得见了一点光就从喙喷出一道火焰,吓了我一大跳。 容鹤倒是有点惊讶道:“这火鸟难寻,你有心了。” 我第一次见能从嘴里吐火的鸟儿,好奇得很,知虞得了容鹤的夸赞,喜不自胜,跟着容鹤踏进殿中,寻了处地方把鸟笼悬挂好,我也跟着她后面看那幼鸟,容鹤犹自坐在书案前,知虞安置好了火鸟,就去到容鹤书桌前,似是想帮他研墨,容鹤出言打断了她:“这侍墨小事就不劳表妹费心了。” 知虞也不觉得尴尬,于是道:“如今已是立秋,我瞧那荷花应该也是开的最后一捧了,我去采来两朵配上晨露,明日为表哥煮粥吧,知虞先退下了。” 知虞走后,容鹤见我还在饶有兴致的研究那火鸟,压根就没有要去他跟前的意思,他开口唤我:“阿栀,过来。” 我虽刚刚一直在看那火鸟,但他们说的话也是听到了几分,于是我搬了一个小凳子到容鹤身边坐下,问他:“容鹤仙,知虞公主看着像是十分喜爱你呢。” 他打量了我两眼,并不接我的话,开口只说:“你为我研墨可好。” 然后我就给他研了一个时辰的墨,他在旁边看竹简,直到我睡了过去,他才放下手中庶务,专心的看着我的睡颜,似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然后坐在榻边上望着我。 天色渐暗,殿内的明珠亮起,仙侍们为容鹤掩上了门。 我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不在自己的房里,定睛一看发现这是容鹤的寝殿,我睡的是他的床。 我从床上下来,看见容鹤在书案上坐着,右手支着头好像是睡着了,面前摆放着一个似有一尺长的紫檀雕花的锦盒,我不知那锦盒里放的是什么,但那锦盒上头华辉流转,想来里头装的定是个什么宝物。 我起来的动作吵醒了容鹤,他见我站在离他不远处,先把面前的锦盒合上了,然后问我:“什么时候醒的?” 那华辉随着锦盒的闭合一瞬间敛起,我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有了异样,来不及去细想这是什么感觉,容鹤已经收起了那锦盒然后走到了我身边,问道:“可是觉得饿了?” 我闻言两只手抚上肚子:“是有一些饿了。” 他开了殿门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仙侍,仙侍手里的玉盘里装着三个仙桃。 原来,他知道我想向他讨要桃子,我心里有些感动:“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桃子了。” 他把玉盘推到我面前来:“今天从桃园出来的时候,你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让人很难忽视。” 我撇了撇嘴,觉得有点没面子:“原来我的表情这么明显了吗?” 他笑了:“真的很明显,阿栀。” 第十三章:火鸟 转眼过了两月,那火鸟一点都没有长大的样子,整日恹恹的在笼子里,我倒是经常去瞧它,正午时分还连笼带鸟带到院里去晒太阳。荷花开了最后一捧就不再开,仙侍们做的花糕换成了秋芙蓉做饵,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洞庭水君的侄子去凡间历了场劫回来,他们为他办了场洗尘宴,是以知虞公主也在前两日辞了容鹤,回了洞庭湖。重华殿又只有我们二人同住了,容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知虞公主在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也是当做没有她在的。不过我很开心,知虞在的时候,我有种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感觉。 我日前路过司夜神君的饮冰宫时,闻到了桂花的香气,踏进他宫门时我才发现他的院中有好大一颗丹桂,之前我看那树甚是普通,现下却明白了何为满园香馥馥。说来他这里不似别处,没有用仙法让四季花常在,大概也是如此,才显得这短暂的花期难得吧。 我与司夜神君的关系渐渐和缓,近来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他说自己昼伏夜出,是以少亲友,却不想这千年来已经没人唤过他的名字,他说这话时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让我有些不适应,平时他不是笑我就是甩我一个白眼的,我当下觉得原来这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没有那般的逍遥,这其中多少寂寥也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让我好生记住,他叫月风,我想着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如果叫他的名字,那他能不能不要叫我笨鸟了。他又恢复到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然后拒绝了我。 原来每个仙人都有每个仙人的寂寞,那容鹤呢,这天帝的身份带给他无限的权利,那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白露时节,我待在重华殿中,想着现在人间当是秋意浓。容鹤近日越发的忙了,我在殿中时常看不到他,我这些日子出去得少了,生怕错过跟他一起的时候,哪怕是一起喝一盏茶,都会让我觉得安心。 参星已上,夜幕已临,我拎着火鸟在院中坐着等容鹤回来,我闲着无聊拿了一块点心逗它,让它吐火给我瞧,可它竟然无视我,让我觉得甚为挫败。我垂头丧气了一会儿,见一个饮冰宫的小仙童抱着一盆花怯生生地走进殿门。 见着我就疾步上前,我瞧着他抱着的好像是盆昙花,他把花放在的我面前的石桌上道:“桃栀仙子,这是我家神君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说今日恰是昙花花期,让你莫负了韶华。” 我望着那将开未开的昙花,对那小仙童到:“多谢你走这一遭,你要吃点芙蓉糕吗?” 小仙童好像有点动摇但是又摇头道:“我还要回饮冰宫值夜,先告辞了。” 我把火鸟往旁边摞了摞,花放在石桌的中间,发愣了没一会儿,又有仙侍上前,她手里托着的玉盘放了几个仙桃,她把仙桃同放在石桌上,对我道:“天帝此刻还在凌霄殿与众仙家议事,吩咐我等去桃园摘来奉与仙子。” 于是我又把昙花往旁边摞了摞,把桃子放在中间。 今夜有月亮,有昙花,还有桃子,只是缺一个可共夜话的人,我独自坐在院中,心中生出了一种苍凉感。我来这一遭九重天,遇见了以前以为不可能遇见的人,感受过以前不曾有过的感情,我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些许,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变了。今夜无人陪我,只有待在笼子里看起来恹恹的火鸟。 我瞧着它的样子倒是像未出昆仑的我那样,肯定是闷得慌,我瞧着它只有一点大,虽然能吐火,想来应该是我能制得住的,放出来一会儿让它透透气也无不可,我打开了笼子,把它放了出来。 却不想这火鸟在刚出笼子的时候突然变得巨大,身上赤色羽毛像是着了火般,它的叫声响彻在九重天上,如婴儿啼哭一般刺耳,甚至还生出了九个脑袋。它振翅一挥,把石桌掀翻,院中那颗老梅树瞬间被烧毁,我立时飞开,让自己远离它,这一眨眼间,这院子已经被毁了大半。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火鸟,这是上古凶兽九婴,可这火鸟是知虞送给容鹤得到,怎么会才放出了笼子就变成了凶兽呢。来不及细想这许多,殿中仙侍被这凶兽的气息震倒在地,它的九个脑袋一齐看向我,竟是要冲我过来。 想来这异象定会引来容鹤,我现在必须先自保,我伸出右手幻化出法器玉笛,这凶兽冲我飞过来,耳边只传来风声和它的啼叫声,九道火焰冲我射来,我用吹奏玉笛护法阻挡那火焰,却不敌,它离我越来越近,我引来天河水相助,拈水为冰朝它攻去,它受了我那一击,却更加凶狠地攻向我,我不敌,就在以为就要命丧此刻之时,一束金光像屏障般把我护得严实,我看向那金光的来处,是容鹤来了。 他化出一柄闪着蓝光的冰凌剑直冲那凶兽而去,几番缠斗,那凶兽吃了亏,却好似被惹怒般更加凶猛的朝着容鹤攻去,这处的异象也同样引来了天宫众仙,大家见天帝与这凶兽缠斗,纷纷化出法器襄助容鹤,凶兽不敌,容鹤发现杀不死这凶兽,暂且以太上三洞神咒封印了它,一阵硝烟后,它重新化为了那一点大的火鸟的样子。 容鹤从云头飞身下来,把我半抱在怀中,我以为他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说:“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我的衣衫几乎被那凶兽的火焰焚烧殆尽,身上的皮肉被烧毁露出残破的羽毛状,我此刻疼痛得说不出话,他不让众仙上前来,他对着那火鸟再施了一个决,祭出一降魔杵,念了个咒,那火鸟被吸入了杵中,他命郡尉神君把这降魔杵供于通明殿中,然后把我抱回了他的寝殿。 在容鹤抱起我的时候,我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话别 我的灵台不清明,感觉想努力的醒过来,但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制着我,我在混沌中迷路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却发现我身在昆仑西王母给我辟的那处小院中。 身边的小翠鸟见我醒了,忙扶着我坐起来,我靠在榻上,觉得脑袋沉沉,我不是应该在九重天的吗?小翠鸟准备给我倒杯茶让我喝了舒服点,我却拉住了她的手:“我是怎么回来昆仑的。” 她顺势坐在了我的床边,担忧的看向我说:“是玄女姐姐送你回来的,你伤得好重,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我记得那时的火鸟突然变成了凶兽,我与它缠斗却险些丧生,是容鹤救了我,我又追问小翠鸟:“可是王母救了我?” 小翠鸟道:“想来是的,你们回来之后,玄女姐姐就把你带去王母殿中。” 我被那凶兽的异火所伤,想来定是九重天上找不到医治之法,所以只能送回我昆仑,我暂且放下了心来,此番醒了必要去跟王母请罪,我不得她同意跟着玄女出了昆仑,还惹出了祸劳她相救,心中实在是觉得歉疚不已。 我已能下地,小翠鸟担忧的让我再休息几日,我表示无碍。 我的院子一如从前,那处水潭借着正午的日头照射发出微微耀眼的光,我出了院门,快步向王母的殿中走去,我刚踏进王母的正殿门,就瞧见了玄女,她见我醒了甚是高兴,快步朝我走来,问道:“你可都大好了?还有没有哪里痛和不舒服?” 她上次在九重天上和我道别时,我明明答应了她不会有事儿的,还让她去专心搞事业,结果还是出了事,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她会训斥我一番,却不想一开口竟是担忧于我,我有点感动道:“我听说是你送我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玄女点了点我的脑袋道:“我那时正在魔界和洞庭湖之间两相奔走,一时心绪不宁,我放心不下你,所以上了天宫去看你,才知道你是真的出事了。” 最后有意识时明明是容鹤在我旁边,现下却不知道他如何了,玄女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出我想问如今容鹤的情况,于是脱口而出:“我到天宫时,知道天帝召集了司药神君和老君在重华殿,你的仙身被异火焚去了小半,灵力一直在溃散,可那司药神君和老君拿出的仙药丹丸都医不好你,我去到重华殿时,天帝看起来都要疯魔了。” 我只记得那时候全身都很痛,却不想情况这么凶险,都是因为我把火鸟放出了笼子,才招来大祸,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玄女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道:“你也别太自责了,毕竟除了天帝毁了一个院子,也没什么别的损失了。” 那凶兽与我缠斗的时候确实吐了把火把重华殿的院子烧了大半,那老梅树的枝叶花朵都被烧焦了,我突然记起我那一坛埋在树下的青梅酒,我还准备来年与容鹤同饮,然后我的情绪就更低了。 玄女自觉得她的话比较幽默,能转移我的内疚感,眼下见我更加垂头丧气,也只好扯了扯我问道:“你是来见王母的吗?” 我差点忘了,我此番是来与王母请罪的,眼下日光正盛,王母的殿门却紧闭,我点了点道:“我醒来之后小翠鸟都告诉我了,是王母把我救了回来,我想来给她请安。” 玄女望向王母紧闭的殿门,拉着我在院中坐下,王母的殿里有一处荷花池,此刻花败,只有碧绿的荷叶飘在水面,氤氲出灵气绕着整个池子缭绕,虽不见花红,却生机不断,来年可期。 我落座后,玄女也跟着我坐下,摸了摸我的脑袋,怎么最近大家都那么喜欢摸我的脑袋!我听见她说话的语气带着心疼:“你遭了这样的劫难,若是我晚回天宫一步,若你灵气散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和桃树仙人交代,可你偏偏从不担心自己,只关心着别人,我真不知把你带去九重天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自从我搬到瑶池,虽也不常常见到王母,但是我总觉得王母是无处不在的,可眼下她为了救我,独自在殿中闭关,我问道:“王母是为了救我所以此刻才需要闭关的吗?” 玄女道:“王母师承三清天太清镜,神通无比,救你这小笨鸟还不用到闭关的程度,你也知道以前王母就常常在殿中打坐修习,有时一坐就是好几个月,你快收起你哭戚戚的表情,丑死了。” 我们在院中坐了一会儿,玄女与我说,她明日要离开昆仑境,她嘱咐我这段时间就好好在昆仑养伤,她若是回来,再带我去天宫。是了,玄女本就在帮容鹤追查那洞庭水君与诸兄弟的谋逆之事,而那火鸟正好是知虞寻来献与容鹤,火鸟不是简单的火鸟,却是上古凶兽。 我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世间最早的那批神灵开天地,生日月,创四季,世间风花雨露都是他们所化,与那批神灵同时而生的还有诸多灵兽,灵兽生了灵智,有些修成了神,有些不愿为天道所缚,犯下了恶,天道所不容,沦为凶兽,得了时机便会毁天灭地,那九婴就是其中之一,创世的神灵们身归鸿蒙,把这世间的凶兽一一镇压,无人所知凶兽们的封印处,是以对现在的神仙来说,他们都只是古籍上的一段文字,谁也不曾见过。 可这凶兽却是真真的在九重天上出现了,容鹤暂时镇压住它,不知那封印能撑住多久,那献凶兽与容鹤的人的目标定然不会是我,那就只能是容鹤了。 可那火鸟在笼子里时还是一副弱小可怜的样子,一出了笼子就化成凶兽,想来那幕后之人的修为十分高强,用了极高深的术法以笼为印,他们的目标是天宫,是容鹤。 我这厢刚醒,王母还在闭关,玄女却要着急离开,想来容鹤的处境一定到了十分艰难之处,上次我在凌霄殿内听到他们商讨是否出兵,而对方既能寻到并解了一只凶兽的封印,不知他们到底还手握了什么底牌,我心绪不宁,玄女见我脸色不佳,对我道:“你好好守着昆仑,等着王母出关。” 我想玄女此刻是不会再带我出昆仑了,可我瞧着她此刻像是在与我话别,说来我们相处的几百年间,她虽仗着年岁比我大,修为比我高,常常在口头上压制我,骂我笨,说我没见识,这瑶池岁月漫漫,也是她一天一天与我相处才度过。她装着平常那样与我道别,我心里难过,却不想叫她瞧出来。 大概是我今日的话太少,她说完了想说的也词穷了,于是把我往桃林赶:“你快去瞧瞧桃树仙人吧,走了这几个月,他定是想念你了。” 我听了玄女的话,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前,跨了出去,说长不长的一段距离,我又转过头去看玄女,她还是坐在那里看着我,跟我方才起身时一样。 我鼻子一酸,狠狠地回过头跑开。 昆仑冷清,不像九重天上住着那么多神仙,我化成原形朝着桃林飞去,进了桃林之后我绕着整个林子飞了一圈,以前我每天都要带着这里的鸟雀们巡逻地盘,桃林还跟我走之前一个样,桃树老头还是懒洋洋的倚在自己的仙体上晒着太阳,我飞过去落在他的枝头,叫了两声。 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到我大吃一惊,颤颤悠悠的开口:“你这小青鸟怎么尾巴毛都没了。” 我这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被烧毁的仙身虽然补好,但是羽毛还没有长出来,我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树枝,表示不满,然后化成人形,还是跟从前那样规规矩矩的对他行了个礼。 他瞧着我道:“哎呦喂,你不就是跟玄女去了一次九重天吗,怎么好端端的连羽毛都被人拔了吗?你幼时那么顽皮,天天折了我的树枝搭窝,还给那些小鸟雀搭窝,我都舍不得拔你的毛。” 我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一些,我看着他道:“其实我走之前还悄悄的折了你的树枝,你不知道吧?” 本来见着我还甚是高兴,重逢的喜悦还不到一刻钟,他就想像以前那样追着我打,我又道:“我想着你不能出昆仑,我就把你的树枝栽在九重天上了,那枝条居然真的抽芽发了新枝,高兴吧!” 我看着他本来都举起了用桃木做成的拐杖,然后又放下去,有点心有余悸。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深感安慰道:“桃子长大了,老夫甚是欣慰啊。” 第十五章:微雨 从前都是桃树老头给我讲这六界的故事,虽然他的故事都是不全的,我也爱听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说,桃林的生活虽然日复一日,但是却并不觉得冗长,我此时在这里待了半日,把我这几个月的见闻都说与了桃树老头听。他久不闻六界事,听得津津有味,那个曾经让我挂心了很久夺位之争,我告诉他是当日的庶子登位掌六界时,他还唏嘘不已。 说着说着,我就好想容鹤,那时我伤重,玄女说他急得快疯魔了,现下我想告诉他我已经好了,望他不要担心我,可我自己是出不去昆仑的,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桃树老头本来听得正在兴头上,抬眼看到我突然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好歹是活了快万年的神仙,又听到我说起与容鹤同住时的点滴,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桃子啊,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是喜欢上那庶子天帝了吗?” 我对容鹤的喜爱之情居然这般外露了吗,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你心思纯净,想藏也藏不住,说来那庶子天帝,多年前我也是见过一见的,唉。”我听老头这么一说,瞬间起了好奇。 我拉着他道:“你那时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认识容鹤仙呢,你快快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见过他的。” 老头换了个更舒服坐姿,把手里的拐杖放在身旁,我飞身而起摘了个桃,然后在老头的左边顺势坐下,我咬下一口桃子,等着老头给我讲故事。 他望着前边儿,眼神飘忽,不知是在看什么,他问我:“你可知这片桃林的主人是谁?” 我在这儿生活了一千多年,从来不知道这片桃林是有主人的,就算是有主人应该也是王母,可桃树老头却道不是,他的思绪飘得远了,竟从他被点化这事儿开始讲起,他是被这片桃林的主人点化,才生了灵智,修得仙身,他说,点化他的人是神鸟青鸾,这片桃林的主人。 青鸾是上古神鸟,修成上神前与西王母同在三清天上清境学艺,那三清天是什么地方,那里住着除了那批创世神之外身份最为贵重的三位天尊,那三位天尊存于六界之外,不归天道所缚,就连天帝登位这样的大事,这最要紧的也是去三清天去拜谒三天尊,再祭天启下,昭告六界,这才能算礼成。 青鸾与王母都师承上清境的道德天尊,后来学成,道德天尊将昆仑镜赐与这两位爱徒同住,西王母受那时的天帝礼待,又被尊为无上清灵元君,与九重天一齐过问这六界事,那时的昆仑,何等的风光,后来王母收了九天玄女为徒,玄女本来来自天界,此番行径也更加让九重天与昆仑更加交好。 昆仑一时风头无二。 而青鸾身为最后一只上古神鸟,本就为天生地养,不喜受约束,于是在昆仑镜内辟了一处地界,种了许多的桃树,不与九重天上的人有所来往。青鸾身份贵重,道德天尊在青鸾身上施了法,使真身不为外人知,倒也落得自在。 青鸾种下的桃树结了果,受她神力的影响,仙桃形大如斗,仙人一食可涨千年灵力,朱颜常如十八九,凡人食之白日飞升。这瑶池仙宴,仙来仙往,无人不心向往之。 王母与青鸾是师姐妹,又同住一处,感情自然十分要好,是以每次瑶池仙宴,青鸾不愿出席也随她而去,从不强求于她。而桃树老头因为青鸾日日伏在他的枝头栖息,沾了青鸾的仙气才生了灵智,他说起初见容鹤,是有一年的蟠桃宴,那时的天帝携诸子前来赴宴,青鸾照例在桃林待着,那天宫的小殿下因不受宠,虽在身在昆仑镜,竟然不顾天家颜面,还是被其他兄弟皆排斥之,是以他途中离席,迷了路,误入桃林。 因着瑶池仙宴,这林子的桃子被摘去大半,青鸾正歪着头看着空落落的枝头发愣,她拈了片叶子在手中,仙气在周身缭绕着,忽然她轻轻地抬手,袖子上的白纱随着她的动作而稍稍褪下,露出一截光滑的皮肤,她辅以神力,方才在手中的那片叶子化做点点星光散开在桃林上空,片刻间,这桃林竟然落了雨。 淅淅沥沥间,她察觉到有异样的气息在,转身一看,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在不远处呆呆的看着她。 因这雨只落在了桃林,却不能沾湿青鸾的白衫,她闲庭信步,走向那个少年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那小殿下虽然年岁不大,见到此人能在昆仑境中拈水成雨,却也知眼前这人定然不是普通的小仙,是以恭敬地对着青鸾行了个礼道:“容鹤见过仙上,此番随着父君来赴宴,误闯这片桃林,扰了仙上清修,望仙上赎罪。” 青鸾平日里少见外人,见他少年模样却如此老成有些好笑道:“你父君是谁?” 那小殿下依然一副恭敬的样子,不卑不亢的开口:“我父君是天帝。” 天帝的儿子,却不骄不躁,青鸾对这个少年有了些好感,却见他身边并没有仙侍跟着,有些奇怪,问他是否迷了路,他点点头。青鸾要送他出了这桃林,他却说不想立刻回席去。青鸾只觉得他年纪小小,却不想性子到颇合自己的脾胃,于是摘了一个还算大的桃子递与他道:“请你吃个桃。” 他恭敬的接过来,想再对青鸾行礼,青鸾略抬了手,他正准备拜下去就被一股灵气扶起,听见她道:“不过就是一个桃子罢了,你不用拜我。” 那少年也不拘礼了,把桃子握在手中对着青鸾道:“不知仙上如何称呼。” 青鸾想了想道:“我没有名字,不过我师尊唤我阿鸾。” 桃树老头想起那时的所见,与我说道,当日的容鹤看起来颇为落魄,身边连个服侍的仙童都没有,如今听我提起他的际遇,也只感叹到天道难测,谁能知道当日那个落魄的孩童如今能执掌六界,成为这天地的君父。我以前听容鹤提起他曾随着他母妃住在人界,却不想他幼时的日子居然如此难过,出门做个客也要被兄弟们所排斥,等我再见到容鹤,我一定要加倍的对他好,再也不让他担忧于我。 我之前还十分疑惑过,为何那神鸟青鸾会将自己的尾羽赠与容鹤,保他登位,却不想他们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缘分,那青鸾既然师承于上清境,又是这桃林的主人,却为何如今不见她呢。我问桃树老头,他也只说不知,青鸾与少时的容鹤初遇后不多久,她辞了王母,独自回了上清境去,之后的几千年再也没有见过她。 桃树老头说自己那时只得了灵智,还未修得仙身,而后青鸾再未回过桃林,他说起自己能化形时还颇有遗憾,未能向尊神行八拜之礼,侍奉在侧,以报点化之恩。 我看着他一副伤感不已的样子,安慰道:“你别遗憾了,你修了这么久还只是个地仙,青鸾是上神,她应该也不需要你侍奉她吧。” 我看着桃树老头伸手要把拐杖拿起来,赶紧化成原形飞走,只留他在原地气得不行。 是夜,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小翠鸟已经睡了,我坐在院中难以入睡,身侧潭水如墨,印出一寸星空。玄女明日就要离开昆仑,我白日里看着她的神情,知晓此番定有大事发生,可我在此处,不闻六界事,虽心系容鹤,却也无可奈何。 夜里的风有些凉意,我想起数月前容鹤就是这样坐在他殿中那颗老梅树底下等着贪玩的我回家。我双手放在石桌上撑着脑袋,从初见容鹤时候开始想起,一直想到我受伤,到尽头处又重新开始想起,反反复复,把那些日夜在脑中过了两遍,我可能是太思念容鹤了,不然我怎么好像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呢。 此处是我的住处,只有小翠鸟与我同住,王母在闭关,玄女此刻也是不会来我这里的,我还是转头过去看了看,却发现四下无人,我心中燃起了一点小火苗熄灭,不曾想转回身来却发现我的对面坐着! 司夜神君,月风。 十六章:唤潮 他见我的表情变化太大,嗤笑一声:“你这笨鸟大晚上不睡觉,坐在院子里吹风吹傻了吗?” 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的冷嘲热讽,可是,他怎么会来这里呢,难道是昆仑境外王母设下的术法如此的薄弱了吗? 我问道:“你是怎么进来昆仑的,又是如何寻到我这里的。”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支青色的羽毛道:“不知是哪只笨鸟落了一支羽毛在我殿中,被我捡到了,这不,只好循着她的气息跟来了吗。” 竟是我初次去到饮冰宫中落下的羽毛,不想他居然一直收着,我伸手想夺回我的羽毛,他动作比我更快,又把它收回了袖中。他见我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道: “子夜星升起了有一会儿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思念心上人吗?” 这人实在有些烦人,我撇过头道:“我们昆仑是小地方,不知司夜神君深夜驾临是为何?” 他见我有些不高兴了,于是正色道:“那日你与那凶兽缠斗,见你负伤,而后玄女把你带回了昆仑,我不过是放心不下你于是来探你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一点高兴,高兴之余又想到,月风时常说自己只是个司夜小仙,他却能通过王母设下的结界,既然连他都可以进来昆仑,那容鹤呢。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我就赶紧打断!容鹤是天帝,心怀六界,何况他此时应有大事要去做,怎么能被这些小情小爱牵绊住呢!只是月风此番来探我,我心中感谢他,我记起之前答应了要请他喝昆仑仙桃酿的酒,于是启出一坛来,上次我们喝着酒,聊着聊着就醉了,他好像还教我认星星来着。 酒过三巡,今夜越喝越清醒,我想问他容鹤的消息,他只说自己因着这个仙职生活得日夜颠倒的,也不常见得天帝,推说自己不知,但是近日里天宫处处戒备,郡尉神君召集了十万天兵,想来是不太平。 果然如此,此番我更加确定了,容鹤处境本就艰难,那日耗费神力暂时封印了凶兽九婴,我受伤之后,玄女说他看起来疯魔了些许,他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不知为了救我又是费了多少气力,让玄女把我带回昆仑应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是为何,他要待我这么好,我们仙人的寿命漫长,不过只是几月的相处,他到底是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 容鹤登位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他偶尔提起也从不见怨愤,就好像那不过只是一段经历一般,他是我记挂在心好几百年的人,我总想把我能有的最好的都给他,可是我偏偏拥有得少,此番,我到底该如何才好。 月风见我喝着喝着不说话了,他道:“我知道你担忧天帝,你放心吧,他既有这个气运登上天帝尊位,必不是随意就能被人拉下来的。” 天微亮起,他起身告辞,走之前他给了我一个紫玉雕成鱼形的佩饰,说道:“若是你想离开昆仑,就握住这个佩饰念唤潮咒,我会前来助你离开。” 我从未学过什么唤潮咒,还未来得及细问怎么使那决,月风就化成一道光离去,我握住那个玉佩呆在原地,月风既能进的来这昆仑,他也必然能带我出去。 小翠鸟起得很早,她见我独自在院中,一坛酒在桌上,却摆着两个杯子,有些生气道:“桃栀姐姐,你昨夜跟玄女姐姐一起对饮为何不叫醒我呢!” 说来玄女只说今日要走,却不知她何时走,于是我紧赶慢赶跑去她的院中,玄女的住处跟王母离得甚近,我到时她正在为王母清扫院落,说来我才知道她本是天宫中人,后来我们昆仑落寞了,她还是对王母不离不弃,在昆仑住了这么久,若不是领了王母的命去天宫襄助容鹤,或许我们今日还是像以前那样,天天打打闹闹,懒懒散散的度日。 此时天还未大亮,她知我是来送别她,于是对我招招手,我上前去,她把手中的扫帚郑重地交到我手中,我初来瑶池时,她就盼着我接她的班,如今道:“已是到了秋日了,你要每日来院中为王母清扫落叶。” 我点点头,她又摸了摸我的头道:“你的伤还未大好,好好养着,等着王母出关。”我突然有点想哭,我紧紧地握住扫帚,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她看着我这副样子有些好笑。 我道:“玄女,你放心去搞事业吧!我会好好在昆仑等你回来的!” 她被我逗笑了,说:“放心吧,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天宫,你这两天都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都懂的!” 说来我只知道这世间万物有灵,只要得了机缘,万物皆可得道,可我年岁尚小,不能看穿遇到的仙人的真身,那日我回了自己院中,翻遍古籍,方才找到唤潮咒的来处,这是呼唤鲛人的咒语。原来月风竟是鲛人吗?怪不得他在自己的住处养了好多尾鱼,被我吃了一条小鱼他就追着我要拔光我的毛。 该不会他养着的那些小鱼是他的亲戚朋友之类的吧,真是罪过罪过,我本来还觉得他甚是小气,现在心里有了些许的内疚感。 玄女走了之后,这昆仑境就更冷清了,小翠鸟整日与我相伴才可排遣几分寂寥,我以前没有离开过昆仑的时候,虽然觉得日子平淡,却不曾感受过现在的滋味,我除了早起去为王母洒扫落叶,便是整日待在桃林里,给小翠鸟说外面的见闻,桃树老头还是那般闲散样子。 我有几次想问问他关于那神鸟青鸾的事情,他只说他化形是在青鸾离开昆仑之后,想说再多也无法。 说来这两日里,我梦到桃林微雨,还有一个白衣的神女,远远的,连具体身形都看不太清。我只当是听了老头的故事太过入迷,不曾想太多。 想来我跟容鹤初见时,我在天宫的桃园里也落了一场雨。 玄女走了三个月,昆仑境内大雪纷飞,前段时日总感觉地壳微微异动,可王母迟迟没有出关,我只好去问桃树老头,可桃树老头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他到底比我多活了这么久,他只说昆仑境本是上清境道德天尊修炼时的一处所在,后来赐给了自己的两位爱徒居住,本就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此番异动,想来定是有大事发生,他嘱咐我安心待在昆仑,一切都等王母出关再做定夺。 我虽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可我答应了玄女要等她回来,我也不能食言,虽然王母的正殿紧闭,我这些时日在王母殿中待的时间却多了起来。我在瑶池的藏书阁里找到了一部《十善业道经》,我这几日把这部经书认认真真的背完了,我每次翻开这部书的时候总觉得好像翻开就能看到我之前留下的一个手指印,却想起,我离开容鹤已经好几个月了。 月风赠我的那个玉佩我一直随身带着,唤潮咒我也悄悄记了下来,但是这几个月内的几次异动,让我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去给容鹤给玄女添乱。 我在王母的院中翻着以前总让我的头疼的经书古籍,却不知为何,突然心神不宁,有一些疼意从心脏慢慢地盘绞而上,然后脑袋突然的疼起来,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复又蹲了下去,紧紧的抱着的头,痛苦不已。 小翠鸟被我的样子吓到,可王母的殿门始终紧闭,她只好把我带去了桃林,桃树老头看着我的样子,赶紧放下了拐杖,他施法探我的灵识,之后让小翠鸟把我放平,眼下却来不及吃惊,他赶紧运起灵力,把灵气一股股的往我体内送,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好些。 我恢复了神识之后,他才问到:“你什么时候把翎羽给丢了?” 我不想他竟然知道了这个,于是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了他,我把一支翎羽赠给了容鹤,我因听王母说青鸟的三支翎羽都是宝贝,可根据自己的修为高低而随意幻化,若是我更厉害些,还可以化作神兵利器。 我本以为不过是只羽毛,可桃树老头却不这么想,他说:“我也是方才探了你的灵识才知,你那三只翎羽里保存着你的三魂,你生生的拔了一支,就是生生的抽去了一缕神魂。你说你赠给了那庶子天帝,想必他此刻正在遭逢劫难,你方才如此的痛苦模样,想必就是此刻你的那抹神魂所感。” 我好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此刻容鹤在受苦,我赠了一缕神魂给他,此刻的我神魂所感,就是他的处境,所以我方才才会心神不宁,然后痛苦不安。 容鹤,容鹤,你现在到底在遭受着什么。 十七章:殉道 我到底还是握着月风赠我的玉佩唤来了他,我对玄女食了言,我来到昆仑边境之前,去王母的殿中认认真真的磕了头,告知了她我此刻不得不离去的原因,王母的殿门依然不开,我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我头一次使唤潮咒,我把玉佩握在手里,念道:“须弥四方,东弗婆提,南阎弗提,西瞿陀尼,北郁单越。”一音刚落,我的脚下不知从哪儿生出许多的水,水珠沸起,结成珠串,包住了我,我心下大惊,以为自己哪里念错了。片刻后,远方有一束光直直的冲着王母设下的术法而落下,跟月风离去那时一样。我大喜,他果然来了。 他在快落地时化成了人形,紫衣神君,翩翩出尘,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总算是唤我了,你可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何事?” 他这句话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容鹤定是出了事,我赶紧让他把我从这术法结界中救出去,他轻松的使了个决,我就从这结界中安然的走出。我出去之后问道,天界可是出了事? 他道:“原来你也不算耳目闭塞,你可知玄女带你来天宫是为何吗?”我当然知道,我那时藏在容鹤的袖中都听了个明白,容鹤登位前的诸兄弟联合洞庭水君,私下练兵,玄女把我安顿在天后之后下凡查探,发现此事与魔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后知虞上九重天,赠火鸟于容鹤,因我贪玩,放火鸟出笼,发现竟是上古凶兽九婴,只是那九婴刚出笼时甚为虚弱,除了伤到了我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失。 可这桩桩件件,无不彰显出那洞庭水君与诸兄弟的狼子野心。 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寻到了凶兽气息,又不知是如何解封了凶兽,除了九婴,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怪不得,怪不得玄女离开昆仑的时候,她的神情那般异样。 月风告诉我,玄女查探出在洞庭湖底,发了魔皇蚩尤的气息,那洞庭水君与魔界勾结,日日活祭一个魔人给蚩尤,助他出世,玄女把此事禀告给容鹤后,容鹤火速集结了十万天兵,于一千六百里洞庭湖的边界设下结界,不扰人间。 他亲自领兵下界,在洞庭湖内,与诸魔大战,洞庭水君因勾结魔界,早有防备,容鹤虽然出其不意,但未讨到什么便宜,双方兵力损失惨重。 这一战打了三个月,结界外,四海升平,结界内,仙魔的尸体遍布,洞庭湖底微微异动,他们日日活祭魔人给蚩尤的举动似乎有了效用。 天帝出征,天宫无首,战事日日传到天宫来,就是传不到昆仑去。 容鹤前几日把洞庭水君斩于剑下,先前登位时候因为种种原因甚至给了封地的那几个兄弟疯魔般的用自己的肉身活祭蚩尤。 地底传来大动,这一千六百里的结界隐隐有破碎之感,魔皇出世,毁天灭地,容鹤是仁君,必不会眼看着此事发生。他深入洞庭湖,已经失去音信了两日。 我心下一惊,容鹤是天帝,修的是大道,他心中有大爱,此番举动,不难猜出他想做什么,道的尽头,是殉。他为了阻止蚩尤出世,竟然是要以身相殉,得以再把那蚩尤封印个万万年吗。 我想到与容鹤的最后一次见面,我那时受了伤,说不出话来,我只记得他抱着我,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些什么,他不能死,我不想让他死。 说话间月风已经带着我腾云驾雾,八百里加急赶到了洞庭湖的边界。 这洞庭湖外的结界十分坚固,我轻轻地把手贴了上去,感受那股灵力流动,此刻结界未碎,想来容鹤还有几分时间,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我虽修为不高,但还是吊起全身的灵力往里冲。 这结界是容鹤所设,感受到有外力想要突破,自然竭尽全力阻挡,可我想见容鹤之心比着结界更加坚定,它要挡我,却挡不住我,一时的拉锯,那结界仿佛生出无数的利刃,我的青衫眨眼间血迹斑斑。 月风站在结界外看着我固执的想要闯进去,他问道:“你便是这般喜欢他吗,也罢,既然是你所选,我再助你一次又何妨?”说罢,他抬手运气神力,蓝色的光束还没有击中结界,这结界就因碰到了我的血迹而霎时间破裂,化作点点火红星光,复而又凝成一股火红的光束冲向洞庭湖底。 我大喜,想来那光束所归处,就是此刻容鹤的所在。我来不及跟月风说话,化成青鸟跟着那光束而下,我余光看到这结界内的惨境,玄女也跟着众天兵在与残留的魔族中人最后的缠斗。她看见了我,大喊了我一声:“桃栀!” 可我来不及回答她,我要去找容鹤,我凝起一股灵力把自己包住,随着那红色的光束冲进洞庭湖中。 我是飞禽类,从来没有下过水,这滋味一点不好受,飞速下沉了大约一时二刻,方才见底,在上头还看不出来,这湖底的水都已经沸起,若不是我设了灵力保护,都可以把我给煮熟了。那束光顺着这湖底的石林中的一处裂缝而下,不见了踪影。我恢复人形,然后念了个微然决,化成一束青色光顺着那裂缝进去。 方才见到这地底下的样子,此处很黑,十分空旷,却魔气环绕,一缕一缕的黑色怨气在乱窜,我小心的避开,此刻没有那束光给我引路,这偌大的地底,我如何才能找到容鹤呢。 我想起我不过是落在月风那里一支羽毛,他就能在那么大的昆仑里准确的找到我,我也赠了一只翎羽给容鹤,是以我闭上眼睛,用心感受,桃树老头说我的翎羽不仅仅只是一只羽毛而已,更是我的一缕神魂,容鹤此番亲征,却带着我的翎羽,让我心中有一丝感慨,还好,他带着我的翎羽,还好。 我跟着心中的指引,往前一步步走着,越到前时越是感觉到压抑,想来是走对了。 说来这洞庭湖也是一处灵气所在,谁能想到这湖底地下竟封印着上古魔皇,自那创世的神灵身归鸿蒙来,这天地已经万万年未曾出过什么大事儿,除了几千年前的诸兄弟之战,不过想来在那三清天的诸位天尊面前,也不过是小儿的打闹般罢了,三清天尊不问六界事,王母也在千年前避世,不想这几个乱臣贼子竟然仗此,生出如此多的是非,竟然为了拉容鹤下马,连魔皇的主意都打上了。 我走了也不知多久,走到一具具白骨堆砌而成的地界,洞庭水君联合魔界日日活祭,想来这些白骨的归处就是那些无辜的魔人,说来个个生而为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竟半点慈悲心肠都没有,真是让人心寒。 那白骨封了路,我不得而进,不过我能感受得到我那缕神魂的所在,很近。 容鹤定然就在这白骨境内。 我以前从未见过此阵仗,累累白骨,飞沙走石,离那入口处越近,四周乱窜的怨气越是遍布得密密麻麻,刚下来之时还不觉得,这里的阴森之感到了顶峰,我的青衫衣裙在强闯结界之时被割破,连皮肉也被划破,点点血迹渗透出来,不知道为何那些怨气一直在我身边环绕着。 我想起之前还在瑶池之时,王母每逢满月都会叫我吐纳修炼之法,她说我生而为仙,应该对万事万物都心怀慈悲,方不负这天赐的恩泽,此刻我站在白骨境外,见此场景,心中悲凉,我当下盘腿而坐,想着当时王母教我的超渡之法,心中默念,当我念起口诀之时,一束灵光从我此处照亮,渐渐扩散,我此刻心中怀着对那些枉死的魔人的悲悯,灵光越来越亮,渐渐四散到整个地底,照亮了这阴森可怖之处,当灵光照到那境内入口之处,白骨化成点点绿色的萤火,约是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入口处坍塌,现出里头的所在。 “阿栀?” 那入口消弭之后,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看到,那个穿着银白战甲,面目看着甚是疲惫,但是风采不减的,一如我在桃园初见的那个容鹤。 第十八章:定情 这白骨境内,阴寒之气缭绕,可是越是往里进,越觉得沸腾之感,两相对比下,甚是怪异。我看到容鹤那炳闪着蓝光的剑直直的插在地上,那地隐隐地动,有什么东西似要冲起。 容鹤站在那剑的不远处,就那么看着我,眼中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我站起身来,隔着不长一段距离,就那么跟他相望着。我与容鹤相识不久,却不知为何一点一滴都刻在了心上。 他对我伸出了手,我就忍不住走向他,我想他也许是要责怪我,我那么辛苦的来到这里,因为我有想对他说的话,他还没有听到。我一步步的靠近他,在最近的时候,他直接把我拥入怀中,他说:“阿栀,你不该来的。” 我注意到他束好的发髻中别着我的翎羽化成的青玉簪,分别的这些时日,我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被化解,变成了一种叫做值得的情绪。我来到这里是对的,我怎么能不来这里,我爱的人在哪儿,我就应该要在哪儿。他的战甲上有一些干涸的血迹,硌得我有些疼,也让我无比的确认,这天地之间,我与他都是真实的存在着。 我们什么都不再说,黎明将来不来的时间里,紧紧地抱着对方。 好景不过片刻,我们站立的地面上传来巨大的异动,以他的那炳剑的范围内被冰封着的土地渐渐被岩浆覆盖,容鹤松开了我,说魔皇要出世了,这已是最后的时机,他的眼神坚定,我想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他打算以身殉道,封印蚩尤。 四周的石林在巨热的温度下,开始崩裂,碎成细小的砂石,又被魔皇即将出世的强大气流卷起,在空中悬浮着,容鹤说:“阿栀,你不该来这里的,我现在要把你送出去了。” 接着他不顾我的意愿,举起手运用神力,一束红光将我包裹住,在又一次运用神力将我推出去之前,他说:“我一直在拖延这一刻的到来,我害怕走到这一步,因为我还想再见一见你,阿栀,此刻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说罢,他再一次运用神力,将被红光包裹住的我,推出这白骨境,我运用全身的灵力想要冲破他给我的这道禁锢之时,我看着他把那炳剑从地上拔起,那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动了一下,岩浆从地底更多的冒出来,容鹤不再看我,他左手持剑,把剑立在自己的眼前,右手以神力捻做出一个红色巨大法球,法球越来越大,他闭上眼,神色安宁,像是在重华殿里闭眼小憩时一般。 只等全身的神力都凝于他的右手,他就要在此自毁神元,以身为印,镇压蚩尤。 我的眼泪不停的涌出来,我在这火红的结界内,快速地远离容鹤。 在他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体中有一股我不能承受的巨大力量升起,几乎要把我的身体撑破般,让我无法承受,容鹤在准备毁去神元之前,他头上的青玉簪发出了巨大的青光,笼罩住他,禁锢住我的火红结界顷刻间破碎。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内冲出来了。 容鹤站在远处,再没了动作,他的身体被青光笼罩住,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那道青色光芒升起,然后从青光中有一只身形巨大的神鸟展翅向他飞来。 他仿佛不敢信的对着那青色的神鸟叫了一声:“阿鸾?” 突然有一只巨大的手从地下伸出来,顷刻间,飞沙走石,每一粒被击飞的石粒都带着火红的光,这是魔皇,蚩尤。 那青色神鸟快速地飞过来,发出一声啼叫,在这洞庭湖底,四面都是石林的环境下,它的啼叫声一声一声的回响着,它的身体被冰蓝色的火焰环绕着,燃烧着。自见着了那神鸟,便会觉得这地底实在是狭小,它的尾羽拖在了这地上,本被岩浆覆盖着的地面瞬间冰封,那魔皇蚩尤的手刚从地面上伸出来,准备挣扎而出,神鸟已经飞到了眼前,它的爪子直接抓上那只手,冰蓝色的火焰与在流着岩浆的魔皇的手瞬间涌出了大量的气体,神鸟似乎被灼伤到,却也不曾松开它的脚爪,那魔皇的手也像是受了伤般,但是却努力的摆脱神鸟的桎梏,一时地动山摇。 容鹤被青光笼罩得死死地,只能眼瞧着这一幕发生。那只手四处乱摆着,仿佛除了想摆脱神鸟,还想毁掉这地界,让真身出世。 神鸟没有让他有这个机会,它振翅一挥,脚爪松开了那只手,声似凤鸣,用自己的巨大身形凝成一股冰蓝色的光,冲着那只手,以及那些裂缝,猛烈地撞了下去。 四周已经被这次冲撞造成的飞沙走石弄得视物不清,容鹤心下不安,大喊到:“阿鸾,不要。” 好一会儿,浓烟散去,所有被卷在半空中的沙砾落地,一切归于平静,那地面哪里还能看出魔皇即将出世的样子。笼罩住容鹤的青光不再,他得了自由的第一时间,就冲去他曾用剑暂时封印住的地面上抚摸着。 然后一滴热泪落下,他此刻的样子半点也瞧不出是这六界君父,就像几千年前,那个被诸位兄弟排斥后,时常躲起来抱住自己哭泣的那个小庶子。 他头上的那支青玉簪仿佛有自己的思想一般,化成一只翎羽的样子,从他头上落下,容鹤抬起头来,看着那青色翎羽,他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那只翎羽,看着它慢慢地飘到很远处,那里躺着一个青衫衣裙的少女,翎羽慢慢地飘到她的眉心处,然后消失不见。 容鹤方才发觉,躺在地上的我,他一步步走向我,然后抱起我,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昆仑境内,王母出关,她是被昆仑境内的异动吵扰,提前出了关,王母师承道德天尊,与平常的神仙不同,昆仑虽避世,她拈指一算,就可以知六界事。她对着这方才还异红,此刻却澄澈的天空道:“想不到这一世竟是这般劫难,既是劫数已过,却不得神魂归位,难道是?” 她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不多时,王母去到昆仑境的深处,查看那方才因天帝即将寂灭而起了妄动的所在处。 适才那魔皇即将出世,却被神鸟所阻之时,这地底的异动造成了洞庭湖水的异象,因这四周的结界被我强行冲破,一时水患四起,那魔族残兵见此四下逃命去了,剩余的天兵和玄女,纷纷施法治水,不让这人间百姓遭此灾祸。 容鹤抱着我从洞庭湖底出来的时候,见此情景,将我交给玄女,他施法治水,片刻后,湖水不再动荡,这一场劫难,仿佛终于到了头。 四周的天兵在一切停稳之后,纷纷跪下,拜向容鹤。 容鹤看了看玄女抱着的我,抬手施法,将我化成青鸟原形,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揣进了怀中,负手而立,对着众天兵说道:“众卿平身。” 没人知道容鹤是怎么阻止蚩尤出世,那日洞庭湖下情景只有容鹤知道,至多还一个我吧,可是我半途晕了过去了,不过醒来看到容鹤依然在我身边,没有殉道,我很是开心。 我又回了重华殿,先前被那凶兽九婴毁掉的院子也已经修葺好,我在瑶池住了几百年,在此处住了几个月,却觉得还是回了这里更让我安心。 玄女看着我这副模样,只痛心的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被王母见了我这副样子估计要后悔白养了我那么久。我回了九重天后,养了许久,洞庭湖一战后,百废待兴,容鹤忙得不见人影,玄女却也没有回昆仑,住在了她的望水阁,是以,我在得了容鹤的批准,能出门之后,我每天在司命那里和望水阁到处跑,偶尔还去饮冰宫看往月风,好不热闹。 容鹤将那洞庭水君处决之后,洞庭湖无主,那知虞公主上天宫请罪,说自己父君的种种行径自己并不知情,甚至在决战之前,因心系容鹤,还被自己父君绑在了寝殿中,不得而出。 容鹤是仁君,罪不延其族的做法,为他赢来了许多美名,他将天宫中的司水神君派遣到洞庭湖暂领水君一职,知虞公主自知有罪,只说自己愿意在九重天上为奴为婢,才能稍稍赎其罪。容鹤答应了她,只是她到底占了个容鹤表妹的名头,如今虽不是水君之女了,别的仙官宫中也不敢轻易使唤了她去,所以,她就在重华殿里,当了个洒扫的仙侍。 第十九章:玄女 我每次去司命宫里的时候,他都会一脸八卦的向我打探,我和容鹤的事情,我那日勇闯洞庭湖底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他每次都笑得一脸开怀,说祝我得偿所愿,旗开得胜,让我当了天后记得不要忘记他这个老朋友,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 我每次被他笑得毛毛的,容鹤从来没有提起过要我嫁给他这种话,也是了,跟他比起,我还算是幼齿,我为此苦恼不已,我跟司命吐露烦恼的时候,他才开始正视这一点:“也是了,天帝可是活了上万年,你不过将将两千岁,这登上天帝天后之位前可是要受九道天雷与业火加身,你这小青鸟又才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挨不过去的。”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当天帝和天后之前要被雷劈和火烧,司命早就习惯了我的没有见识却不耻下问,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天雷加身,业火灼烧,不然怎么显得与众不同呢?我一听觉得甚至有理,所以从洞庭湖归来之后,容鹤不曾对我提起我与他的情愫,一定是因为心疼我。 我生而为仙,一百二十岁的时候可以化形,这近两千年来我在课业上太过疏忽,所以在修为上总是跟不上与我同岁的仙子,我听说有的仙子在两千岁的时候就可以修成上仙,听说晋升的天劫是三道天雷加身,如果我要是被天雷给劈了,满身青色的羽毛该不会都焦了吧。 可怕可怕。 容鹤得了闲的时候已是来年的夏日,他果真是厉害的人,自那蚩尤险些出世,天界乱成一团,他却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正天纪,肃朝纲,还顺便把那动乱的魔族肃清得干干净净,他的诸兄弟在那场劫难里面疯魔的以身饲蚩尤,妄图毁天灭地,虽然青鸾神鸟依然未曾出世,却是再不会有人拿此做文章,妄图动摇容鹤的帝位。 玄女总是说天道无情,我现在虽然开始理解宿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觉得我们做仙人的,要是个个都那么无情,却对六界无益,还是心中有大爱的容鹤更可爱。反正我就是越看容鹤越觉得哪儿哪儿都满意。 我前一年在这桃园里种下的那株桃树,已经渐渐长成,我偶尔会回桃园去瞧瞧,给它浇浇水,本来以为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直到玄女前来辞行。 玄女来的这一日,她告诉我,王母近日准备回一趟上清境,昆仑不能无人镇守,所以她此番是来问我要不要与她同行的。 我自然是想留在容鹤的身边更多一些的,她见我犹豫的神情道:“罢了,我早知道你的心思的,只是你一个人在这九重天上,我放心不下你。” 我心里有一点点自责,玄女和王母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贪恋情爱,连家也不愿意回,怪不得之前玄女天天说我其实不是小青鸟,是小白眼狼。我当下心里决定,回去就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你独自在天宫,要当心那个知虞,你不是告诉我她本就心系天帝吗?洞庭水君都死了,她死皮赖脸待在天界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我不在天界,担心你吃了她的亏。” 知虞来天宫的这些日子,在重华殿担了个仙侍的名,虽然这殿中仙侍都顾虑着她到底是容鹤名义上的表妹,不敢使唤于她,可她瞧着似乎也谨守着一个仙侍的本分,该她上夜时从来不推辞,不得容鹤唤绝不再进内殿,只在外间洒扫。 我虽知她初来天宫的时候就不喜欢我,可这些日子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不过玄女果真是待我极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关心顾虑着我,我一时感动,忘了要跟她表态我不要当小白眼狼了,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玄女摸了摸我的脑袋,问道:“你初来天界时不是还带了两壶你酿的酒来吗?此刻可还有?” 她不说我差点忘了,果真还有一壶被我埋在望水阁的那株桃花树的底下,可是玄女从来不饮酒,在昆仑时,每次酿好的桃子酒开封之时,桃树老头和鸟雀们都垂涎不已,就连王母也曾与我对饮一回,只有玄女从来不吃我这一套。 可我想着既然是玄女要!没有什么是不能给的!当下我就拉着她回了望水阁中,她坐在那株桃树下,看着我奋力的把那壶酒挖出来。 现在午时刚过,日光正好,她院中依然没有仙侍服侍,我随手摘了两朵桃花,化成酒杯,给她倒了一杯。 她一杯酒下肚,对我道:“不怪那桃树仙馋你的酒,果真是佳酿。”我见她喝得急,劝她慢点,玄女一向不食五谷,但是根据我的经验,空腹喝酒醉得更快,所以我从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面掏巴掏巴出来几块花糕来,幻化出一个碟子,装好,让她吃点再喝。 我瞧着玄女这模样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但是她不说,我就不问,她在天宫住的这几个月里,我瞧着除了容鹤交给她的事务外,她总是独来独往,每次我来望水阁找她,她不是打坐就是发呆,我想把我在天宫的朋友都一一介绍给她,她虽喜清净,却还是给我面子,一时间,司命宫,司药府,日月神君那里走了一遍,独独我想让她见一见月风时,她找了个由头,回避了。 我那时也不曾想太多,不见就不见,这次不见,下次总能见到,就随她去了,偏偏此刻玄女几杯酒饮下,与我说道:“除了那知虞之外,你还要小心司夜神君,别没事儿再去他宫里乱晃了。” 我有些疑惑,听起来她好像认识月风,她却不肯再继续说了,我问道:“那王母回了昆仑,你还回不回天宫了?” 她不胜酒力,不过堪堪几杯,她就睡过去了,趴在石桌上头。眼下虽然阳光正好,但是她酒醉这么睡过去肯定还是不好。于是我把她搬回了卧房里,还盖上了被子,被子被我拉扯开来的瞬间,有一个与月风赠我的那个玉佩甚至相似的佩饰掉了出来,这佩饰下头还精心的用红线打了一个甚是好看的穗子。 我从来不觉得高洁如玄女这般的仙子也会有心悦之人,看来玄女与月风定然是认识的,只是之前月风从来未曾与我说过,玄女也不曾告诉过我。 本来以前我看人界那些话本子的时候,才知道这世间万般的情感中竟有情欲这种复杂的感情,可到底纸上得来终觉浅,我遇到容鹤之后才懂的,原来情欲这种东西,越是复杂才越是不好,越是简单反而越是澄澈,因为我与他之间就是这样的。可月风赠我的这个玉佩,是为了助我离开昆仑,那么我眼前这个同是紫玉雕成小鱼模样的佩饰,被玄女收得这样好,难道玄女喜欢月风? 我把玉佩放于玄女枕下后,就先离开了。 第二十章:灵修 我心里装着疑惑,回了重华殿,步入殿中的时候,知虞正在院里洒扫,她见我进去后快步的离去了,也罢,我与她确实也无什么好说的。百无聊赖,我去了容鹤的书房中找几部古籍来瞧,这些经书啊,六界事啊,术法啊,口诀啊,多看看总是没有坏处的嘛。 容鹤的书案上有一些竹简,并不杂乱,我盘腿坐下,翻开了经书,看了没几页眼皮就耷拉下来,睡过去了。 从那洞庭湖底回来之后,我总是觉得困倦,有时在司命宫中好好的与他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我只当时伤还未养好,没有告诉容鹤,他那时忙着肃清六界,我自然不能用这些小事打扰他。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容鹤坐在我的旁边,并不用心的翻看着那部把我催眠了的经书。他第一时间发现我醒了,然后笑道:“我要是来得再迟些,你这小稚鸟的口水就要把这整部经书给沾湿了。” 他近日越来越气人了! 我把那部经书从他手中抢了过来,认认真真的翻给他看!哪里有什么口水!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的好吗!他被我这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见我不高兴了,于是问道:“肚子饿了吗?我陪你吃点东西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还不用吩咐下去,仙侍们就在院中把桌子摆好了,这院子修葺得不错,老梅树也已经复苏,吐着蕊,梅香满院,容鹤其实也不曾吃些什么,多数时候都是看着我吃,这满桌的花糕,时令的花蕊熬的仙露,其实都是进了我的肚子,他知我喜甜,偶尔看我吃得高兴,他也会拿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口尝尝。 待我吃完,仙侍把残羹撤下后,月亮正好挂在了我们头上。 容鹤经常一个人对弈,自己跟自己下棋,没人教过我下棋,我就在他下棋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他。他以为我想学,于是教了我。现在我们偶尔对弈,容鹤的棋艺精湛,我经常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久而久之我就对下棋这个事情没什么兴致了,他再想与我对弈时,总要悄悄的让我几子,我得了胜后,会缠着他要再下几盘,他总是笑着答应我。 今夜月光正好,他突然说到我的修为,我浑身的羽毛好像一瞬间立起来了。他终于要嫌弃我只是个修为低下的小仙了吗?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沉重,他见我这般问道:“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对他说:“容鹤仙,你是不是嫌弃我的修为太低,要把我赶回昆仑了?” 他好笑道:“怎么会,只是我想,你的修为本就不高,又才受了重伤,我担忧成礼时那九道天雷你受不住。所以我想找个法子渡你一些修为罢。” 成礼?成什么礼?九道天雷???那不是当天后的人才要受的吗???容鹤此番是在跟我定长生之好吗?我眨眨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头朝我的方向偏了偏,问道:“阿栀?你怎么了?” 我被他打断了脑海中的不停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思绪,说道:“不是,九道天雷不是...当天后才...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天后?” 他忽然用手握住我的肩膀,正色道:“阿栀,你愿意吗?”我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啊!可是我只是个小仙,容鹤若是娶了我,会不会因此被六界的置喙啊,我想到这般突然开始后悔,早知道我会跟那时故事里的庶子天帝在一起,我一定好好修习,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见我不说话,容鹤有些黯然道:“我以为那时你拼了命的来洞庭湖找我,是因为对我有男女之情,难道是我意会错了吗?” 当然不是!我赶紧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道:“不是的,容鹤仙,我心悦你的,早在桃林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听了你的故事,就一直挂心于你,只是那时候我不懂,其实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容鹤笑了,他一笑我就想跟着他笑,他把我拥入怀中,说道:“阿栀,我这一生有此一刻,再也没有遗憾了。” 可是我不懂,容鹤说要给我渡修为是要怎么个渡法,我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古籍,都道是修习之法,欲速则不达,若是走了弯路,再不得晋升不说,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好像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加深修为,难道容鹤要对我?? 我思及此,带着笑意的脸上突然变得很是尴尬,我从容鹤的怀里出来,瞬间离他三米远,他不解的看着我。我道:“那你说的要渡我修为,难道你是要跟我灵修吗?” 容鹤被我一言惊讶得愣在原地,想不到会从我口中说出这种话来,我虽然修为不高,但是杂书看得可不少,他有些哭笑不得道:“看来以后还是少让你去司命宫中比较好,我记得上次你悄悄从他那里顺来的那些话本子,待会全部搬来我殿中,再不许看了。” 话音刚落,我就撇了撇嘴有点想哭!那些话本子可都是司命的宝贝啊,他又全部赠给了我,让我好生研习人间的公子和小姐是怎么搞情爱的,要是被司命知道了这些书如果全部落到了容鹤那里,他可能会跟我绝交。 见到我仿佛不愿意的样子,他突然笑得让我有点毛毛的,他问道:“难道阿栀不肯?还是说你其实不反对和我灵修?”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进我,他一进,我就退,渐渐地被他逼近,我退到了他的榻前,一时不慎,半摔在床上,他怕我摔着,所以赶紧上前来看我。 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我躺在床上,容鹤在我上方,我们四目相对。只一瞬间,我就从侧面一滚,翻身坐起,我虽是个乡巴佬小青鸟,却也知道灵修这种事可不是随便跟人能做的,听闻人间的修仙之人在用这种方法修炼之时,那也必得先结成道侣,连凡人都尚且如此,更逞论我们做神仙的呢。 我赶忙站起,然后磕磕巴巴的说道:“天色不早了,容...容鹤仙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说罢我赶紧跑出他的寝殿,回了自己房中,容鹤仙最近真是越来越气人了! 第二十一章:画像 月风赠我的那枚玉佩,那日在昆仑境内唤来他之后,我一直放在贴身的小包包里,可我在玄女那里也见到一枚同样的玉佩后,我方才想起来,我还没有把这玉佩还给他。 第二日我起了一大早,特意赶着他下值的时候,去了饮冰宫找他。饮冰宫里的陈设一如我初次来时,院中的丹桂绿意阴阴,我走进正殿的时候正巧碰到月风在看一幅画,他看得入神,并没发现我的气息,我从他身后走上前,晃眼一瞧,那礁石画得极好,画上的女子衣饰不着颜色,站在海边的月色底下,虽不细着女子的容貌,却也能猜想必然容色倾城。 等我上前时,他方才发现我来了,却也不恼,随手给我倒了杯茶,唤我随意坐下。我好奇问他,那画中的女子是谁人?他只挑挑眉,不回答我。 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从随身的小包包里翻找出那紫玉佩,置于他面前,说道劳你相赠,如今物归原主啦。 他看了看那玉佩,并不接过,只把手中那幅画卷小心合上,置于画筒里,日头升起,这殿中一时被日光照亮许多,他心情甚好般的走到院里,我也跟了上去。他这饮冰宫的院里有一处很大的水潭,里面置着形态不一的假山石,我细瞧之下,发现这水潭里的几尾小鱼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不是告诉过我,这小鱼他已经养了好几百年了吗? 我问他这几尾小鱼去了哪里,他出神的望着潭水开口道:“其实那些小鱼是我从冥界寻来的,那根本不是鱼,是一个故人的魂魄罢了。”故人之魂,化为鱼,难道之前被我吃掉的那只五色鱼,真的是他的某个亲戚朋友吗?罪过罪过。 我内疚的低下了头,他瞧着我自责的样子有些好笑道:“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就别责怪自己了,本就是我的痴心妄想,现在这般也好。” 我之前还觉得他甚是小气,不就是吃了他一条鱼吗,还腹诽了他许久。我问道:“那些小鱼是不是就是方才你那画中之人啊?” 他倒不想我一语道破,于是点头,再而摇头,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呢,他问道:“你今日来我宫中就是为了将那玉佩归还吗?” 我其实有一些想问一问玄女的事情,所以我开口问道:“你与玄女可是故交?” 他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我不认识玄女。” 可我明明看见玄女那里有个一样的玉佩,再待开口,他复又打断我:“那玉佩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既给了你,你就好生的收着吧,万一哪天你又身陷囹圄,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我想了想也是,月风可真是够朋友,不仅救我于危急,还不计较我吃了小鱼的事情,若要是换成是我,养了这么久的魂魄被人一朝毁去,我必要好好的暴打那人一顿。 月风不认识玄女,我觉得甚至意外,我瞧着月风也不像在骗我的样子,不好多问,我本来是来归还他玉佩的,现下玉佩也没还成,还讨了他一杯茶喝。 今日好像大家都无甚事忙,我回到重华殿时,容鹤饶有兴致的说,要为了我描一幅丹青,命我好生在老梅树下坐好,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待他画完,我的脖子已经僵得不能动了,脖子不能动没关系,腿能动就行,我僵着脖子慢慢的走到他跟前,想看看他画得怎么样。 这石桌之上,各色的矿石研磨成的各色颜料摆了一排,白色的布匹之前画着的女子虽然长得跟我甚是相似,可我不曾着过白衫,也不曾梳过这样的发髻,是以我有些不太满意。 以前桃林不临水,我长到一千来岁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后来又在瑶池住了几百年,可我们昆仑仙少,是以我对好看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后来见了容鹤,我觉得就算把世上夸赞男子的词语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在我还没有察觉到我心悦他之前,我就悄悄想过,这六界里怕是不会有哪家的仙子能配得上容鹤,直到我某次照了镜子以后!我心中悄悄想着,虽然我修为不怎么样,但若是只论容貌,倒是配得起他的。 我发觉到这个事情之后,我开始想到,原来我在这天宫如此吃得开,不仅仅是因为我仙性活泼的原因,思及此,我居然有了几分挫败感。 容鹤倒是对那副我的画像甚是满意,他耐心的将笔墨晾干,将画卷起,放在一个紫檀雕花锦盒里,我瞧着那盒子有些眼熟,却并没有想太多,只看着他这副珍而重之的模样,我的心砰砰的跳动着。 我想起之前他也是如此收下我赠他的翎羽,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戴那只由我的翎羽化成的青玉簪了。我问到他时,他有些支吾,说道那日在洞庭湖底下,是我的翎羽救下了准备殉道的他,我问到那蚩尤是怎么被封印的呢,他却不再开口,我想着若是只丢了一只翎羽就能阻止蚩尤出世,还能护下容鹤,那可真是太赚了。 可见王母没有骗我,那翎羽真的是个宝贝。 我们从书房里面出去的时候,知虞小心的立在门口,神态冷清,容鹤路过她时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也看向容鹤,然后眼泪顿时包在了眼眶里面。容鹤不再多留,与我一同离去,可是我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从来不是一只大度的青鸟,我与容鹤两心相知,欲结长生之好,可这重华殿中却有一个女子与我一般爱慕着容鹤,她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今日天气甚好,我前些日子跟他说起我的那颗桃树已经汲汲长成,他就说过要与我同赏,今日正好得空,我与他一起前去桃园,在路上走着,路过的小仙童仙侍纷纷行礼,复又离去,容鹤见我一路无话,于是问道:“可是心情不好。” 我道:“容鹤仙,你真的要让知虞公主一直在天宫当一个侍女吗?” 容鹤道:“既是她自己所求,我可从来没有要求过让她留在天宫里。”可是你明明就知道她对你情意!于是我不再理他,快步走着,与他拉开了距离,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追上了我,走到我面前停下,强迫我看着他,他又说:“阿栀,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 我撇过头不看他,但是还是开了口:“那你为何让她留在重华殿。” 见我回应他,于是他牵过我的手,并排走着,他道:“我并不知道她来天宫中意欲何为,赎罪与否都不要紧,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性。” 说话间,我们到了桃园,那桃树老头的枝桠不知是不是受了我那半壶酒的缘故,竟是在短短几月内长成,与容鹤千年前种下的这些桃树比起也不差许多,只是这夏日时节,桃花谢了,树上结了小小的果子,这花开的时候我还在重华殿养伤,容鹤也不许我出门,错了花期甚是可惜,不过不怕,仙生漫漫,来日总可期。 第二十二章:梦境 我那日在月风那里见过那副画像后,夜里睡觉总是梦到月下,礁石,还有白衣仙子,因他那副画像上头没有细着仙子的样貌,是以梦中我总好奇的想去看看那仙子长得什么模样,每次将将要看到她的容貌之前,我就醒来了。 这样的梦我在昆仑也做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的梦中那仙子是在桃林之中,虽然也没有看清那仙子的样貌,不过我却知道,桃林中的白衣仙子,是神鸟青鸾。可我做的月下礁石的梦里,与桃林里的那个仙子,似乎是一个人。 王母说过我们生而为仙,要对天下万物有着慈悲之心,感受万物的感受,方才能护一方天地。之前我做那桃林仙子的梦时,是因为桃树老头告诉我了青鸾的故事,现下做月下礁石的梦,难不成是因为瞧见月风对那画卷的爱惜。我们做青鸟的,共情能力这么强的吗? 不过那神鸟青鸾也真是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啊,她是我长大的桃林的主人,也是我心悦之人的恩人,我总觉好奇,难道她和月风也有什么联系不成? 月风之前与我提过鸾星一说,还说上古神祗,六界君父才有自己的星宿。我这几日睡的时候多过醒着的时候,容鹤担忧我,在我睡着时探了我的神魂,发现我的神魂不稳,有将散未散之感。 他大惊,也是了,本在洞庭湖底之时,见神鸟现世,又封印蚩尤,他本来以为我会随着神鸟而消逝,却不想我赠他的那支翎羽里藏着我的一缕神魂,就是因为这一缕神魂,我这青鸟才未消散于天地间,可只有一缕神魂如何能支撑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我自己也有所感知,似乎越来越拖不动这副躯体,我央求容鹤,时时将我带在身边,他上朝会,我就化作原形在他袖中待着,他下了朝会,我在他袖中睡得深沉,有时要睡到子夜星升起才会醒来,醒着不到两个时辰,又再度昏睡。 他眼见我如此这般,日日查阅古籍,翻阅医治之法,却不得其门而入。神仙的魂魄不归冥界管辖,若是一朝魂飞魄散,便是请来西方佛主也无可奈何。于是在我一息尚存间,容鹤罢了朝会,这是两千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带着我亲自踏足昆仑,求见西王母。 西王母这时候已经从上清境归来,昆仑依旧避世,对于天帝的到来,她却仿佛意料之中。容鹤将我从袖中小心掏出,置于王母眼前,玄女此刻不在王母身边,瑶池正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还有一只昏睡着的我罢了。 容鹤向王母行了一礼,王母却并未在意,开口道:“天帝,我知你所来为了何事,可此次,我也无能为力。” 容鹤脸色一白,再次向王母行礼,起身后道:“既是如此却是本座打扰了。” 王母看着容鹤重新将我珍重的藏于袖中准备离去,于是开口:“天帝,你我皆知桃栀到底是谁,此刻鸾星将熄,青鸾将殒,这是天命,谁也没有办法。” 容鹤背对着王母站定,听完王母说完,道:“我不信天命,我既是天地君主,我的所求,才是天命。” 王母见他执着,却道:“你道是这昆仑如何避世两千年,不过为了守护这天地间最后一只灵兽血脉罢了。我虽不知阿鸾之前与你有过什么过往,不过她前次之所以会殒命化为青鸟,不也是拜你所赐吗。” 容鹤的身形一动,转过身来看向王母,道:“我选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 王母嗤笑一声:“她本天地灵兽,尊贵无比,两次殒命皆是替你受业,你若是还有一丝好心,本该放过她。她此番化成青鸟,是我师尊与我合力,护她一丝神魂的结果,就算是不能神魂归位,永远当一只青鸟也没什么,可偏偏还是着了你的魔,入了你的相,现在的局面,都是你造成的。” 容鹤无心再辩,在此处多耽搁一分时间,我就少一分生机,他向王母行了一礼,准备离去,刚走到正殿门口。 王母似有不忍,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容鹤,她唤住了容鹤,然后在手中化出一本《通玄坐忘经》,将之置于容鹤的面前,然后挥手关上了殿门。 容鹤接过这本自己从未拜读过的经书,既是王母所赐,想来化解之法就在其中,天帝不跪万物,此刻却双手捧着经书,站在殿门之外,认真的拜了下去。 容鹤却没有带我回天宫,而是带我去了凡界的一处仙山,这处仙山在昆仑以西二百三十里处,名曰三危。 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处茅屋,身边除了容鹤,再无一人。 我此番醒来,觉得精神甚是好,不似之前总是觉得累,想来定是容鹤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我恢复过来。我醒来之时,容鹤正在煮茶,这处茅屋在一片竹林之中,甚是风雅,连这搭屋子的材料也是许多的竹子造成,此处虽不是仙界,却灵气充沛,我在这里带着觉得甚是舒服。 容鹤见我醒来,唤我过去喝茶,仿佛我只是简单的睡了一觉般,我过去乖乖坐好,他给我倒上一杯,一节竹子在合适之处截断,正好做了这饮茶的杯具,茶香袭人,让人觉得灵台清明,我从未到过凡界,觉得甚是新鲜,问到容鹤这里是何处,他说这里是三危山,此前他还是天界的庶子殿下时,曾与母妃在此同住。 我大惊,难道我们此处住的这处茅屋就是他与他母妃一起住过的屋子吗,他笑着点头。 我放下茶,踏出这处茅屋,四周翠竹环绕,地上的鹅卵石铺成的路蜿蜒而上,深入竹林中,顺着走下去,到了尽处却见一处温泉,凡界的气候与天界不同,天界虽有四时变换,却无冷暖之感,可凡界阴晴有之,冷暖变换间,让我有种真实感,甚是巧妙。 容鹤随着我走来,在这温泉处站定,这处泉眼虽小,却灵气缭绕,三危山虽然在凡界,确是高不可攀,且我瞧着除了我们此处在的这处山峰外,还有其余两处山峰相邻,皆高耸如云间,容鹤对着我道:“你重伤初愈,若无事便可来此泡一泡,于恢复有益。” 这温泉的位置在竹林的最深处,四周石壁环绕,甚是隐秘,可能是这四处的竹子隐去了部分的日光,是以这里有些暗,我当下产生了跃跃欲试之感,是以我对容鹤道:“我现在正好无事,就现在泡吧,我还没有泡过温泉,只在古籍中读过这种泉眼能生出温水,汇聚一潭,不想竟然还有疗伤之功效,容鹤仙,劳你回避一下,我待会儿顺着那些石子路自己回去。” 他笑道:“好,我为你准备了一套换洗衣物,放在这潭边了,太阳下山之前,回来吃饭。”说罢,他从手里化出一套白色的衣衫,然后离去了。 容鹤走了之后,我脱下外裙,只着内衫,蹬掉鞋子,踏入这潭水之中。潭水温暖,我置于其中,觉得甚是舒服,说来也奇怪,我独自一人在此处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反而生出几分熟悉之感,想来我与这三危山还真是有缘分,我只要想到容鹤也曾经在此处住过,我就觉得这里也像是我家似的。 我是飞禽,飞禽都怕水,故而只贴在潭边将脖子以下浸泡其中,虽没有全身置于水中,虽如此,却觉得这水养人,我之前觉得自己的精神四分五裂的,无法聚拢灵识,在这温泉之中感觉自己的灵识渐渐地被滋养,一时太过舒服,故而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温泉 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虽然地点也是同一片温泉,但是我知道此刻在那温泉之中的女子不是我。她瞧起来似乎是受了伤,她在这水下已经足足待了一炷香才浮出水面换了口气。 虽然同是女子,可女子若见到另一个女子洗澡时的香艳画面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是以我蒙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容鹤告诉我,这三危山几千年来无人居住,可为何见这女子的神态,仿若自家一般。 我有点害羞,却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看向那女子,虽然全身濡湿,却挡不住那一身的风华,定是个美人!只恨这温泉氤氲出白雾,在这潭水的上头飘飘绕绕,让我瞧不清那女子的容貌。 那女子又泡了片刻后,准备离去,忽听见上方雷声大响,然后竹林的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来再过片刻就要来到这温泉处,她大惊,急忙沉入水底去。 竹林那头的来人不多时就跑到了这温泉处,那上头的雷声不断,随着那二人的步伐一路劈下来,把好好的竹子都劈焦了。竹林深处已无路,只有这一池潭水,那女子因此刻只着内衫,周身都被温泉水浸湿,顾藏身潭内,不敢出来,只凝神听着上头的情况。 上头听着像是两个人,那男子唤女子:母妃。 被唤做母妃的女子似是脱力,见此无路,心下绝望道:“阿鹤,放下母妃罢,你速速自行离去,好好留住一命,才能有来日。” 男子没有说话,但是不肯,那女子一直在让男子自己逃走,说话间,上头那雷声已来至身前,高高在上的神君望着这对逃命的母子,眼中不见仁慈,再次举起手中的雷锤,对着男子准备劈下,那女子动作却更快,挡在了男子的身前,受了那一道雷刑,当即昏迷过去。 男子心下大悸,抱着自己的母妃,对着那半空之上的神君道:“为何母后要苦苦相逼至此,我不过一庶子,就算是出生之时百花齐放,二十四只灵鸟前来相贺,可我真的没有觊觎天帝之心,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争不抢,为何母后就是不信我。” 那潭水之下的女子一听,原来只听说这天帝的小儿子并非是天后所出,出生之时有二十四只灵鸟从六界各处飞到天界绕着他出生的宫殿飞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只是虽得灵鸟相贺,却让这庶子在天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自己撞上这已是第二回了。 蟠桃仙宴之时,这庶子曾随着天帝来昆仑赴宴,却不想误入桃林,遇到了自己,那少年瞧着年岁虽小,却甚是老成,且不像其他的神仙一样迂腐,不曾想这千年过去,竟然又遇到了他,他此番遭难,自己必得救他一救,只是如今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不好直接出水,于是在那司雷神君准备又一击雷刑劈下之前,用了一个保护决将那男子与怀中的女子包裹起来,雷刑劈下,被结界弹回,反击中了那神君自己,那记雷刑有多重,只见他一时间吐了一口血出来,直接从云头摔下便可知了。 那司雷神君摔下云头,倒在地上,像是昏了过去。 那被叫做阿鹤的男子,见此一幕,得知定是有人出手相助,他小心的将自己母妃放在地上,然后在这潭水岸前行了一个大礼:“不知是何方神君相助,救命大恩,容鹤在此谢过。我母妃受了重伤,不知尊神可否现身,救助我母,若容鹤有来日,必定倾尽全力相谢。” 说罢重重的磕下去。 那潭中女子说道:“这竹林往外出去,有一处屋子,你且先带着你母妃过去。” 容鹤闻言,再次拜下去,然后抱起自己的母妃,快步离去了。谭中女子听到他二人走远,才从水中冒头出来。手指微动,那放于潭水边上的白色衣裙就穿到了自己身上,她轻轻的甩了一下头,本来濡湿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从发根开始变得干燥,一直到发尾处。 虽然还是瞧不清她的容貌,但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她是神鸟青鸾。 青鸾走到那昏迷的司雷神君身前,对着他略略挥了挥手,有青色华光从她指尖卸出,进入了司雷神君的身体里,便见他苏醒过来。 那司夜神君见到面前的女子,身上华泽流转,却是位上神,天界上神不过寥寥几位,自己也都见过,这神女必然来头不凡,于是一时不敢再造次,只向她行了尊礼道:“多谢尊神相救。” 刚才见那母子身边的结界想来就是此人所为,她为何帮了小殿下母子,却又救醒自己。是以他态度恭敬的问道:“尊神为何要救下那庶子和他母妃?” 那女子神色未变,却也不屑与他多言:“我本不想管你们天宫的事情,只是那天宫小殿下出生有灵鸟相贺,想来定是有一番大造化的,若是今日在我这三危山殒命,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已送他们出了三危山,你且速速离去,若是再来扰我清净,就算是天宫,我也是不怕得罪的。” 那司雷神君虽然对这神女的话抱有怀疑,却还是偷偷感应那母子二人的气息,是觉得气息淡了许多,都道是上神修的是大道,大道无情,此番救下那母子二人应当只是为保清净,是以辞了面前的神女,腾云离去了。 青鸾见那司雷神君离去,越想越是生气,自己本就不愿和那些俗气神仙打交道,不想在自家的浴池里洗澡,却被这天宫的神仙扰了清净,真不知道师姐同这九重天上的诸仙来往是忍受了多少无聊和聒噪,不觉有几分同情她。 想到先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个庶子小殿下此刻被遣去了自己的家中,于是有些后悔道:“先前师尊告诫我不可对万物无情,我此番救他一次,也不过是循了师尊的教诲而已,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 我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叫我:“阿栀,阿栀?” 是容鹤来寻我,他见我久久不归,天色已暗,担忧我不好,见我在这谭中半是昏迷半是睡着的样子,瞬间吓到,以为自己按照王母所赠经书中的救治之法出了岔子,所以不顾男女之别把我从潭水中抱起,施法弄干了我的衣服,我醒来时已经在这茅屋之中,夜幕初上,他点了好几根烛火,用素布制成的灯罩罩住。 这房中随着那晃动的烛火明明灭灭着,我醒来之后见容鹤在我身边,我对他说:“容鹤仙,我刚刚在梦中见到你了。” 他只以为我还未清醒,于是他只摸了摸我的脸问道:“是吗,那你都梦到我什么了?” 我刚刚睡醒,灵台不清明,但是梦中所见,我却记得清楚,我对他说:“我梦到,你以前在这里的事情了,你和你的母妃,被一个女子救了对不对?” 他不想我会说出这话,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带着颤抖:“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有些心疼,我只知道他从前过得不好,还流落人界,却不想就算到了如此地步,还会被追杀,险些丧命。我心下难过,只道:“我见你和你母妃被司雷的神君追杀,是青鸾救了你是吗?” 他摸了摸我的脸,并不言语,我接着说道:“容鹤仙以前过得很苦,以后不怕了,我会将这世间千倍万倍的甜都补给你。”我的嗓音软软的,想来是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容鹤听见了这话,仿佛很感动的样子,他一直摸着我的脸,很久之后,才回我: “好。” 第二十四章:三危 我们在三危山住了段日子,我倒是没有再梦到容鹤的过往,这里日升月落,晴时有风,阴时落雨,我喜欢上了每当风吹过时,屋外的那些竹叶飒飒作响的声音,容鹤每三日就要回一次天界,一次去大半日,归来时候是晚上。 因这竹林深处有一处温泉的缘故,是以这夏日里,天黑以后竟有点点萤火在这竹林里亮起,这三危山是座灵山,许多的鸟雀灵兽在这里住下,我之前还看见一只小鹿从竹林的这头跑去,我去追它,随着它跑到了另外一处溪流处,它在一头饮水,我在这头看它。 如此几次,它仿佛认识了我一般,不会排斥我上前,甚至还能摸一摸它。 我不知道何时容鹤会带我返回九重天上,但是我很喜欢这里,容鹤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儿也不会觉得害怕,仿佛这里本来就该是我的家一般。 我醒来之后,精神已经大好,已经开始能跑能跳,跟从前那个我无二,容鹤见我已经恢复了生气,也放下了心来,他今次又要回天界了,他见我如今大好了,怕我无聊,问我可要跟着他一道回去。 他见我有些留念不舍的样子,开口:“若你喜欢这里,我若得了空就随你来住几日可好?” 我点点头道:“容鹤仙,我能不能将那小鹿一齐带回天宫呢?我喜欢它,想同它在一处。” 他当然不会辞我,于是我出去寻那小鹿,好生奇怪,平日里它都会来这处溪流饮水晒太阳,今日我却没有在这里看到它,因不能耽误容鹤的归时,所以只得作罢。 再次回到九重天上,我甚是开心,虽然我还未与容鹤成亲,可是这天宫上也是我们的家呀,我们在天宫上有个家,凡界还有一个家,这种感觉甚至满足。 我听说玄女回来天宫复命了,以后她会常驻九重天上,我想到王母,心里甚是愧疚,玄女和我都走了,那王母不是要寂寞了吗?我心中有些不安,我与容鹤已决定立下长生之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将容鹤带去拜见王母,向告知她我们的事。 容鹤因要去凌霄殿处理朝事,我就先回了重华殿去,刚进殿门,就见到知虞在院中,听到我进门的动静,她转头见到我,虽然没有同我讲话,但是她一直死死的盯着我,用一种我不太明白的眼神,我一时有些惊吓,你被情敌死死的盯着也会毛毛的好吧! 于是我刚踏进殿门不到片刻,还没走到院中,我立时决定转身,再次踏出殿门,溜之。可是不回重华殿我能去哪儿呢,我想了想决定去见一见玄女,我在凡界住了段日子,想将所见所闻同她说一说。 玄女她虽在天宫任职,却好像不用参加朝会,让我有点疑惑,她到底任的是个什么职。我到望水阁时,她正在打坐修习,这阁内无仙侍,我一路畅通,进了她的房内,她这处平时少有人来,睁眼发现是我,吐纳气息,站起身来。 她问道:“前些时日我在昆仑见到天帝来访,与王母单独在殿中议事,却独独不见你,让我好生担忧。” 听她这一说,我才知道容鹤去过昆仑:“他去昆仑干什么?” 玄女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递与我:“天帝能因为什么来昆仑,只有你罢,只是王母吩咐我不用随侍,我就在院中等着,好一会儿天帝才出来。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祸事?” 我听玄女这么一说,也认真的想了想,我好像没有干什么坏事儿吧?前些日子我嗜睡,然后渐渐有难以为继之感,后来我像是睡了很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三危山,然后在三危山和容鹤住了一段时日。 想来,容鹤去昆仑是为了让王母相救于我,这么一想,我几次三番遭难,皆是王母救我,可我却没有在她身边好好的报答她,如今玄女也离了昆仑,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玄女见我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于是安慰道:“你别垂头丧气了,就算你惹了什么事儿,你不过将将两千岁的小鸟儿,我们昆仑还是罩得住的!” 我给玄女说了我前些时日的事情,也说了我和容鹤在三危山的日子,玄女不觉大惊:“想想还是在昆仑的时候好,那时候你多无忧无虑啊,我真不知道带你出了昆仑到底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又摸了摸我的头道:“现下见你这般活泼,我也放下心了,你方才说天帝带你去了三危山养伤?这三危山是一处无主之山,你道是为何?” 我也好奇,三危山虽然凡界,可灵气充沛,山中鸟雀和小兽皆有灵性,为何此处会无主呢?玄女方才与我道来:“因为三危山是神鸟青鸾的出生之处。” 也是,上古神兽都是天生地养,不是三危山无主,恰恰是因为三危山有主而不见其主,就连历任天帝也不敢随意派下一个神仙入主这三危山,怪不得我会在那处温泉时做那个梦,也难怪上一任司雷神君敢在三危山向容鹤母子动手,世人皆知神鸟青鸾,却无人见过,他才敢那般猖狂吧。 玄女又道:“青鸾是百鸟之首,诞育它的地方,正是适合你这青鸟养伤,天帝真是对你真是有心。” 我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她那个玉佩的事情,我道:“那日你醉酒,我把你安置在榻上之时,在你的被子里看到有个紫色的玉佩。” 她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惊讶,然后她从袖中将那玉佩掏出,和我说道:“这本不是我的东西,只六百年前我曾下界历劫,须臾几十年过去,重归天界之后发现身上多了这个物什。” 我问道:“你那时是去历什么劫啊?” 她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轻轻松松:“情劫,只不过我归位之后,那凡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留下这个物什。” 我很好奇,为何历劫多数都是要下界去历呢,不过想想也是,若是历劫都是在这天宫中,哪路仙官能有这么巧恰好与你造劫呢,果然还是下界好,方便你我他!我要不要告诉她这个玉佩看起来甚至像月风之物呢? 我又好奇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让我远离月风呢?” 她开了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又一会儿她才和我道:“我先前替天帝查探洞庭湖之乱时,发觉这司夜神君似与魔族有些来往。” 我吃了一惊,月风那般的人竟然会与魔族有往来,那玄女的意思是他与洞庭湖之乱有一定的关系?怪不得王母会派玄女来襄助容鹤,竟是天宫里头有魔族的内应,原来容鹤一直都身陷在这般摇摇欲坠的境地中,想来我那时在这天界桃园里落的那场雨,也给他造成了麻烦吧。 我在玄女这里一直待到傍晚,最后也没把那玉佩可能是月风之物告诉她,我离开望水阁之时发现,这院落里那颗始终开着花的桃树,有一发枝桠探出了这围墙,我在望水阁外瞧了那探出墙的花枝好一会儿才离开。 我说不出为什么没有告诉玄女,月风的事。虽然玄女告诉我,他与魔族有勾结,可我看到的月风,实实在在是帮过我,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出得来昆仑,也见不到容鹤,那如今容鹤的命途几何还真不好说。我虽然相信玄女,但是我也真的把月风当了朋友。 望水阁偏远,回去的时候会路过饮冰宫,这昏黄交替之时,恰是月风上值的时分,不想竟然有这么巧,能碰上他,月风不知为何总是喜欢着紫色,虽然这颜色也衬他,但是想到他总是活在这漫漫长夜里,不觉有些孤寒。 我还没有走到饮冰宫,远远的就瞧见他从殿门跨出,仙童随着他跨出殿门,负手行礼送他离去。他走在我前头,我没有准备喊他,所以远远的走在后头,谁知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有所觉的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他有些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的背后了?” 我有些不服,我明明就是路过好吧!怎么被他这么一说跟做贼似的!他站定不动,等我走上前。 我告知他我真的是路过,别说的好像我在跟踪他一样!他和我并排走着,有些好笑道:“瞧你来的方向,你该又是去找你师姐了吧?” 师姐?他说的应该是玄女,也对,在月风眼中我和玄女同出自昆仑,自然当是师姐妹的关系,看来他果真不认识玄女。 我胡乱的答应着,一路上偶尔传出几句言语,到了分叉处,往右拐是重华殿,他要往左去瞭星台。我准备跟他道别时,他却喊住了我,问道: “我曾遣仙童给你送去的那盆昙花,那夜是不是被那凶兽一起毁了?”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儿事,那九婴作乱那晚,他是遣了小童子给我送了昙花,说花期将至,望我不负韶华,但最终我也没见着昙花开时是个什么模样,于是点了点头。 他瞧着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开口:“说来你曾答应要与我共赏昙花,可始终未能成行。下次花期时,我可能邀你同赏?” 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他见我答应,有些欣然,潇洒的转身走开,还不忘揶揄我:“快回去了,天黑了你家天帝又要到处寻你了。” 第二十五章:王母 我们又在天界住了两个月,想来定是与我在三危同住,耽误了朝事,容鹤这两个月很忙,好不容易闲下来,我就与他说了想要回昆仑一事。 容鹤很痛快的答应了要与我同去,只在三日后就启程。他这段时间瞧着有些劳累,我看他这段日子已经开始在服用老君炼的丹药,我想当天帝果真是天下第一劳累事啊,容鹤仙之前多么翩翩的一个神仙啊,怎么跟那话本子上写的病秧子似的,一天三次的按时吃药了。 不过就算是容鹤是个病秧子,那也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病秧子了!玄女不想我已经对容鹤狗腿到这种程度,每当我发出这种容鹤天下最帅这种言论时,她都翻着白眼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她这样子瞧着倒是与那月风有几分相似。 容鹤服药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事,老君只说那丹药是为强身益气,天帝自洞庭湖归来,是该好好补一补。这老君与我的交情也甚至好,不过他一个白胡子老头,与我之间代沟甚宽。我之前初来这九重天之时,住进了重华殿,那时我与天宫各处都有了不错的交情,我初次来着炼药坊时觉得甚是有趣,这里有无数的司药小仙,老君算是炼药坊的头儿,底下还有一个司药神君。 这司药神君与老君倒甚是不睦,他与我说老君年纪大了,炼仙药的时候总是觉得这神仙应该固本培元,无论有事儿没事儿这药总应该要吃着,可司药神君觉得,这有些药材难得,且仙药难炼,更应该把每一枚丹药用在刀刃处,是以那些养生保健的药没必要浪费药材。 我虽然觉得老君的理念也不无道理,但是我那段日子浸泡在炼药坊中,着实知道了些药材的习性,有些药材更是生在一些难以得来的地方,比如他们就没法用我们昆仑的仙桃入药,因为他们进不去昆仑。所以我也觉得司药神君的把珍惜药材好生保存,不能用来随意入药甚是有理。 但是这不影响大家都喜欢我呀!不过老君悄悄告诉我了,虽然容鹤这次所服的丹药也是为了固本培元,但是却是由老君亲自所炼,没有一个仙童插手过。 可是容鹤不是告诉我只是为了朝事的缘故,觉得有些累才服药的,为何这丹药却似乎又很郑重其事的呢? 知虞倒像是很担忧容鹤的模样,在一次我不在的时候,她捧了一盘果子进了容鹤的书房时,忍不住开口问了容鹤:“表...陛下,这个果子是下界玉栖山所结,是玉栖仙君所奉,养身最好,你用些吧。” 容鹤面色不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道:“放下就出去吧,以后本座不唤你,不得再随意进来。” 她之前本来谨守着自己的本分,此番举动不过是知道他仙体有恙,自己是真的担忧他,想来关心一二,却得容鹤一盆冷水泼下般的回应,她脸上微微发热,喉头发紧,那些望他保重的话再说不出来,草草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容鹤的书房。 容鹤在她离开之后,方才抬起头来,先是看着她离去的地方,再若有所思的瞧了瞧那盘仙果。 我回来时没有瞧见这一幕,倒是这一盘果子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知道那玉栖山,倒是处山清水秀之处,守这仙山的神君似与那前洞庭水君有些亲戚关系,这玲珑剔透的仙果摆在容鹤的书房中,被这房内的琉璃灯一映倒是有几分好看,听说这果子好像是只长在玉栖山中,十年才结一回果,来得倒是稍稍不易些。 只是无论是不是这九重天的东西,只要是经了知虞的手,容鹤是统统不沾染的,先前她还是洞庭水君的公主之时,少不得要给个面子,只是如今留她在天上,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故不用再做戏。 怪不得我刚刚回来时,瞧着知虞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寒露之后,昼渐短,夜渐长,我与容鹤启程回了昆仑。 容鹤总是担忧我的身体,不让我独自腾云,又以我昨夜睡觉太晚,所以让我在他的袖中睡一觉,说等我醒来时就到了,我虽不情愿,但是还是答应了他。 说来容鹤的袖子我也不是第一回钻了,他身上的味道极好闻,容鹤的殿中总是点着味道清淡的沉水香,他的衣饰上沾了这味道,闻着甚至舒心,我一路好梦。 醒来之后,果然已经到了昆仑,且身在桃林内,小翠鸟跟在容鹤的身后,见我醒了,一时也忘了天帝在跟前,开心的过来同我打招呼。 小翠鸟还没化形时就跟着我在桃林里生活了,化了形又跟着我在瑶池住了许久,同我的感情十分深厚,她同我道:“桃栀姐姐,你可真不仗义,每次都是自己悄悄出去昆仑玩,也不带我。现在玄女姐姐也走了,就更冷清了。” 她说完还撇了撇嘴的样子让我有些自责,容鹤见我与小翠鸟似有话说,于是冲我点了点头,独自走开,向桃林的深处走去。 我问道:“如今可是你在服侍着王母吗?她可还好?怎的现下只见了你,不见王母呢。” 小翠鸟道:“王母每日都在殿中修习,我也只是每日卯时起身,收集清露奉与王母,别的时候我也很少见到她。” 我听完小翠鸟说话,回头去看容鹤,发现这偌大的林子中,容鹤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只是眼下天色还早,我心中却想早些去见王母,想来我过一时半刻再来寻他也不迟,于是我从这木榻上站起,走出这处亭子。 昆仑多桃木,出了这处桃林外,一路虽无高墙伫立,却也仙泽充沛,瑶池的桃树终日都开着不败的桃花,倒有些像望水阁中的那株一般。 小翠鸟同我一起走到王母的殿中,我在那紧闭的殿门外头恭敬的跪下去,与王母道明:“桃栀回来了,特来拜见王母。” 我正准备磕下头去时,殿门开了,想来是王母示意我进去,我急忙站起来,步入殿中。之前我还住昆仑时,每月都会来此处,王母亲授我修习之法,偶尔也会告诉我一些为仙的大道理,我受益不少。 我生来就在桃林之中,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王母待我好,我视她为长辈。 这殿中陈设以月白为主,偶有金器点缀,中和了大片月白色的孤凉感。 我见王母坐在高台之上,于是只像从前一般上前,在她的下首处站定,恭恭敬敬的行礼,王母睁开眼,看向我道:“桃栀回来了。” 我见王母好像不怪我这么久不归家的样子,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从前一般坐在了下首处的蒲团之上,曾几何时,我听王母坐于高处同我道我们生而为仙,必得对万物都怀有慈悲之心,才是为仙之道时,我还不甚理解。 王母让我背下那超渡之法的心决时,我还嫌弃那心决太长,王母也只是用包容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和说,若是不背完就让玄女看着我不让我吃饭。 我想到那些日子,在王母身侧修习,本以为读的那些古籍,听的那些道理没有用武之地,不想却在我的危难时刻都帮了我解了困境。 我看着王母还是如从前那般温和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我对着王母一边哭一边说:“是的王母,是桃栀回来了,是桃栀不好,这么久不曾回家,王母如今独自在这昆仑境,是不是很寂寞?” 王母以前倒是经常见我假哭,却不想我如今想着自己的不是,如泣如诉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于是化出一条手绢,从高台上走下来,与我平视,帮我擦了擦眼泪。 我眼泪巴巴的把自己这近一年来的遭遇都与王母道出,包括我与容鹤决定结长生之好这件事。 王母听罢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我提到此番回来昆仑,我是想与容鹤正式的拜谒她,谁知王母却道:“桃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王母不是别人啊,谁知王母只见了我的神色就猜出我的所想,于是又道:“那若是我不赞同你与天帝在一处,你就不同他在一处了吗?” 我被王母问懵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第二十六章:衷肠 我从王母殿中出来之后,小翠鸟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回想着刚刚王母同我说的话有些不解。 王母说只让我不论何时只跟随着内心去做选择就好,她说她虽不喜容鹤,可她不能去干涉我的命运,王母在我眼中是有着大智慧的人,她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她说让我日后不论在何种境地里,都要保留着现在的一颗初心,她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最后,她说,既然我心意已定,就如此走下去罢,让我无事可不用再回昆仑来了。 我出了王母的殿中后,在院中待了好半天,然后才反应过来,我与容鹤的事情,王母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感觉王母看我的眼神中有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我独自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才踏出这里。 我想到容鹤还在桃林里等我,王母说不用带着容鹤去见她了,可是桃树老头总得要见一见的,眼下天光正好,顺着这玉白的阶梯走下就是桃林,阶梯的两旁是桃之夭夭,微风拂过,花瓣被吹落在地上,不一会儿这地上的落花就化去了踪影,再不见一点痕迹。 我化作原形朝桃林飞去,桃林虽大,可我从小就长在这儿,这基本就是我的地盘,每一处我都极熟。我想着眼下可能是我最后一遭在昆仑里头了,心头其实有点难过,此番我从上头掠过这桃林的每一处地界,不觉发出一声啼叫,这霜降时节里,桃林空旷,隐隐传来回响。 这时节桃子都落了,树上光秃秃的,只有一些残叶挂在枝头上,被我的啼叫声惊落了些许,更觉苍凉。 很轻易就找到容鹤,他站在一处石亭外,只呆呆的瞧着,并不进去那亭中。我飞过去落在这石亭的顶上落定,看着他,他瞧着的那处地方什么也没有,可他的眼中却并不空落,只瞧他的眼神,怕是会觉得他在瞧着那处站着的某个人一般。 是以我站在这石亭顶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化成人形,走到他瞧的那处。他恍然回过神来,对我笑道:“阿栀。” 容鹤总是一见我就笑,可我却记挂着他方才的样子,所以问道:“容鹤仙你方才在看什么看得那样入神?” 他敛起一丝笑意,转个方向,看着前方,并不瞧我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 我又转到他的跟前,像他方才那般呆呆的瞧着他,不说话。 他见我呆傻的样子,又笑了起来道:“你怎的这么久才来,你可是去见了王母?” 我心中本来就有点难过,他这厢提起,我就更难过了,我不再去想他方才的模样,把王母对我说的话都道与他听,尤其是,王母说我以后无事不用再回昆仑了,他听罢见我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我对他说:“容鹤仙,我以后没有家了。” 他将我拥入怀里,还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天宫就是你的家呀,我在哪里,哪里都是你的家呀。” 我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心中的难受少了几分,他松开了环绕住我的手,与我拉开了一点距离,虽然含着笑意但是语气很肯定问我道:“阿栀,你可愿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我突然记起来,我初遇容鹤的时候,是在天宫的桃园里,我闯了祸事,他襄救于我,那时候的桃园,桃花刚谢,结了新果,可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场最盛大的花开。眼下快入冬的时节,万物俱寂,他问我愿不愿意我做他的妻子,这萧瑟的桃林中,因为他这一句话,让我觉得此处竟然比那春日里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还要明艳上三分。 他望着我笑,我也望着他笑,正准备答应他时,前头的林子传来动静,竟是小翠鸟带着桃树老头过来寻我来了。 桃树老头一个地仙,虽然是活了这许多年吧,但是怎么说也是神仙,可他总是一副老态,九重天上那些年老的神仙也不似他这般,他总是拐杖不离手的样子,我每次惹了他生气,最怕他顺手将这拐杖抄起给我一棍。 我对着那头的小翠鸟和桃树老头挥挥手,谁知桃树老头却停下来不走了,只望着容鹤,再望着我,嘴里好似说着什么,但听不清。 我见他不走了,于是朝着他跑过去,然后对他道:“桃树仙,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还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着:“原来竟是这般,我居然如此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 我绕着他转了两圈的时间,容鹤也朝着我们走来。我之前将我是如何在这桃林中长大的事情告诉了容鹤,也说了那千年出不去这桃林的日子里,也只得一个桃树老头相伴,就连我这名字都是他桃子桃子的喊着才有的。 桃树仙虽然比我大上许多,但是我细想着若是只从化形算起,好像还是容鹤的年岁更大些,我叫着桃树仙这么久的老头,现下居然要嫁给比桃树老头年纪还大的容鹤?? 容鹤到了跟前站定后,桃树老头才回过神来瞧着他,然后后知后觉的行了个礼,容鹤扶住了他:“桃树仙人不必多礼。” 桃树老手颤颤巍巍的起了身,对着容鹤道:“方才老朽眼花,见陛下与桃子站在那石亭外的光景,竟像是多年前老朽初见陛下之时。” 容鹤并不曾见过桃树老头,桃树老头是在青鸾离开昆仑之后才得化形,他此番话让容鹤有些疑惑,上次容鹤踏进这林子,不就是少时来昆仑赴宴,误入桃花林偶遇青鸾之时吗? 容鹤不知这桃树老头到底知道些什么,是以只说了些场面话,我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句,说着些说了不如不说的话,于是打断道:“桃树仙,我与容鹤决定结下长生之好,到时请你吃酒。” 桃树老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容鹤,上回他勘破了我的心思,还只以为是我单方面思慕容鹤,不想我的一腔情意却不是东流水,竟然得了这个结果。他对着容鹤道:“天帝陛下,老朽是看着这小青鸟长大的,她幼时王母将她送入这桃林,我得王母嘱咐好生照看她,她幼时就爱缠着我讲故事,我与她说了些您的事迹,不想她记挂了这么长久。如今您与她既然有这个机缘,望您好生善待于她,不要让她受到什么伤害。” 我瞧着桃树老头这般伤感的模样,也跟着有些伤感,我此番回来昆仑,是想将容鹤引见给王母,告诉她这桩对我十分重要的事情,可王母没有见容鹤,还连我也不想再见了。 桃树老头这番言辞,着实让我十分伤感,然后掉下了眼泪来。 后半段时间里,容鹤在边上,见着我与小翠鸟和桃树老头一同抱头垂泪,桃树老头说自己本就是这昆仑境的桃树成的仙,不得王母命令出不去这昆仑,所以他千般万般嘱咐我,等我与容鹤礼成那日,千万不要忘记送一杯水酒来给他。 离开昆仑之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昆仑的边境,遥遥对着王母的殿中的方向拜了三拜,才与容鹤离去。 第二十七章:百鸟 从昆仑离开后,容鹤带我回了三危山,天色暗了下来,竟在这深秋的时节里下了一场簌簌的大雨,这处小茅屋中还如几月前我们离开时那般,不染一丝纤尘,想来是容鹤用神力维持的缘故。 这雨来得急,我们进了屋子好一会儿都不曾停下,容鹤熟门熟路的点了一支蜡烛,还是支红蜡,还是用之前的素帛灯罩罩住。我走出屋子,倚着门站好看着这雨,容鹤用竹撑子将窗户撑开一点,然后在窗边的竹子编的桌子上摆出一副茶具,开始煮茶。 这处屋子本就被这四处的竹林环绕着,前头的小路走到尽头是温泉,屋子右边数十丈的木桥下是一条蜿蜒下山的溪流,这山间灵兽都在那处溪流饮水。 我伸出手去想接那顺着屋檐落下的雨水,容鹤喊住了我,说茶煮好了,让我过去品一杯。我闻言收回了手,走进室内,容鹤将小火炉上头的煮茶的砂壶揭开,茶香一下子蔓延开来,就着雨汽,觉得十分舒服,我坐到容鹤的对面,茶具还是上回用的那副,可能因为三危山多竹子,是以这里的器具多是用竹子做成。 我端起一杯茶道:“容鹤仙,我们今次又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不用回天宫也没关系吗?” 容鹤抬手也端起一杯,不急不忙道:“本就是为了陪你回昆仑,既在昆仑耽误不久,此番小住两日也是无妨。” 我闻言不再说话,专心的品着容鹤煮的茶,我在桃林住着的时候,哪里饮过茶,还是去了瑶池,跟着王母时才第一次饮到了这风雅的物什。那时候我不懂,一杯喝下去,只觉得这水怎么微苦,还以为是我的舌头坏掉了,所以准备再饮一杯。 谁知王母瞧着我的模样有些好笑的拦住我,说我这小青鸟冒失可爱,她教了我这饮茶的气度,用水的规矩,一杯为品,两杯就成了解渴的蠢物罢。 所以比起这饮茶,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喝酒,没有那许多的讲究,只用随心就好。 我问容鹤,这煮茶的水可是用那竹叶上的晨露,他不想我竟能尝出这水的不同,于是笑道:“正是。” 容鹤看我的眼神中带着赞许,让我有点高兴,以前玄女就总是笑我没见识,我那时出不去昆仑,只能在瑶池的省书阁中将记着六界事的几部典籍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后来去到九重天上,在重华殿住着,我虽贪玩,在容鹤的书房中却也认认真真的翻过几遍古籍,后面又读了司命神君的那些家当! 虽然我的修为不精,但是若说杂书,那可真是没少看。 说话间,竟听到那灯花爆了一声,我在那话本子上瞧见过,灯花爆了就是有好事儿到了,是以我对容鹤说:“想来容鹤仙定是有什么喜事要到了,这灯烛都忍不住要来报信了。” 容鹤见我将那素帛灯罩揭开,跳动的烛火将我们二人的身形在这屋中拉得很长,他道:“我白日里问你的话,你还没有答我。” 我认真的想了想他白日里同我说了什么,然后记起他问我,可愿做他的妻子。我不想他此刻提起了这话,有些脸红,我将那灯罩重新罩住了红烛,昏黄的烛光印在容鹤带着笑意的面上,我觉得他又好看了几分。 我鼓着腮,对他点了点头。 他笑意蔓延开来,对我道:“阿栀,我活了上万年,今日我最快活。”此刻三危夜雨,我们煮茶谈天,想来这样的日子就算得上是好日子罢。 可不知为何,夜里睡着的时候我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好似做了一个什么梦,我在榻上翻滚,惊动了容鹤,他本就无需睡眠,夜里也只是闭目打坐罢,听见我的动静来了内间瞧我。 见我在睡梦中神色不宁,额间隐隐有青光亮起,他以为我又神识不稳,慌忙探了我的灵识,发现却没有异样,这青光愈来愈亮,将这被绿色纱幔围绕出的这一处床榻里全都照亮。 与此同时,这洞庭湖底传来一阵异动,那暂领了这洞庭水君之职的司水神君慌忙前去查看,如今人人皆知这洞庭湖底封印着魔皇蚩尤,容鹤除了将信任的司水神君派了下界去,还命一众天兵日日轮班戍守在这一千六百里的洞庭湖的边界上。 这厢那青光愈是亮起,我的神情愈是痛苦,容鹤忙从他的体内将神力渡给我,好一会儿,这青光才暗淡下去,我也渐渐安宁下来。 见我好了,容鹤才放下心去,然后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服下,方才闭眼调息起来。 我醒来之后只记得好像做了一个什么梦,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倒稀奇,我倒不知我们做神仙的,还能忘了自己做的梦吗? 我起身之后,见容鹤在外面的竹椅之上盘着腿,闭着目,听见我的动静也不见他动,想来是入了定,我想着还是不要打扰他罢,于是简单梳洗了一番,偶然照了一下铜镜之时,发现我的额间好像多了一抹淡淡的青,继而再看,这青色又淡去了,再不见痕迹。 我以为我看岔了,没有在意,将那昨日煮茶的器具收好,然后走出室内,伸了个懒腰,这一夜暴雨后,天气晚来秋,山间多鸟鸣,我走出十丈远,至那溪流之上的木桥处。 在这桥上站了好一会儿,远远瞧着那头的有一小鹿走来,这可不是上次我想将它带回九重天上的那只小灵鹿吗!我本以为它要来着溪涧喝水,谁知它却往竹林里头跑去,我忙化作原形去追它。 刚化作原形时,我就发觉有点不对了,我怎么大了这么许多呢?我以前明明没有这么大的身躯啊?而且这身躯变大了,感觉飞起来都觉得阻力大了许多。 难道我昨夜得了什么神仙襄助?让我的修行一日千里了? 刚才入了这林子,我的翅膀煽动出的风拂过这竹叶,一时间飒飒响动,这林子里多鸟雀,陪着这鸟雀们儿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倒甚是好听,我一时忘情也发出一声啼鸣,谁知不多时,这林子中的鸟雀都随着我的啼鸣声一声一声的啼叫着。 慢慢的这林子中的鸟雀慢慢朝我飞来,我化成人形在这竹林上空呆呆的瞧着,这数十甚至上百只各色灵鸟都朝我飞来,围绕在我的旁边,纷纷啼叫着。 容鹤恢复过来后不见我,于是出来寻我,他还没进林子就听见这许多鸟雀的声音,进了林子后抬眼望去,就见那竹林上头的青衣神女被各色灵鸟环绕着画面,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喃喃道了一声:“阿鸾。” 我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虽然我之前当桃林一霸时,也有许多鸟雀当了我的手下,可是那也不多堪堪十来只,眼下这些鸟雀们绕着我飞着,我心中的十分高兴,看来我桃栀来日就是这三危山的一霸啊! 虽然这个地界是神鸟青鸾的,可谁也没有见过她啊! 不多时我注意到竹林下方站着一人,白衣仙上,兀自临风而立,那是我的容鹤。我挥挥手遣散了些鸟雀,朝容鹤飞去,继而缓缓落在他的面前。 容鹤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将我拥入怀中。 第二十八章:蛇祸 三危山往南一百二十里,有一灵山曰大咸,我在瑶池省书阁中读《六界记事》时看过,这古籍上记着,大咸山盛产灵蛇,山体呈四方形,山峰巍峨陡峭,人是绝对攀登不上去的。 我与容鹤在三危山也只逗留了一晚,就要离开,他告诉我这几百年间,沿着三危山下一带人丁兴旺,竟沿着这山脉连接至大咸山底处,兴起了城镇。 我前次虽也随着容鹤下凡,可并没有见识过这凡人的地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容鹤知我好奇,故要带我去游历一番。 我们从竹林里头出来就动身下山,三危山甚高,容鹤带着我却眨眼间就到了山下,我惊喜的发现原来茅屋中那处溪流竟然一路潺潺流淌至山下,离我们较远处有几个妇人在这溪流边上浣纱。 看着就在这山底不远处就有人家,也有几个壮汉担着两只桶子来挑水回家饮用,他们在那些浣纱的妇人稍上流处挑了水,满意的回了家,这溪水不深,甚至还有几个孩童赤着脚踩进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我只看过这话本子里头的人生百态,眼下却觉得往前头走一步,仿佛自己就过了一回烟火人生似的,甚是向往。 容鹤与我说,要换上这人间装扮,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头,我只见华光流转,霎时间我身上的青衫就换成了素帛所织成的衣裙,连发髻也变成了极简单的那般。 我再抬眼看去,容鹤也褪去了那清冷的白衣,着了一件蓝色的外袍,我平日里看着他总觉得太过美好,以至于有一种不真实感,除了朝会时候,容鹤的便服总是白色居多,现在一席蓝色长袍,少了清冷,更多了几分俊朗,我甚是满意。 直到了这里,那些被我的啼鸣引来的百鸟才散去,我们刚换好了衣服,那百来只鸟啼叫着纷纷散去,一时间鸟鸣声与扑扇着翅膀的声音相和,引来了那些在溪流边逗留的人的眼光。 我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容鹤倒是甚是平常,牵了我的手就走。 容鹤这两千年来也是头一遭入了这凡尘,我们渐渐走至人多处,想打听一下怎么进城,因方才百鸟散去的动静,这些人基本是看着我们一路走下来的。本想找个人问问路,谁知那几个小童热热闹闹的上前来,好奇的问我,是不是仙女? 这人间的孩童竟然有如此慧眼!惊吓到我了!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容鹤好笑着将我拉退一步,问那几个小童问路。 小童们叽叽喳喳,东说一嘴西说一嘴的,我从他们的稚语中拼凑出,这城镇的入口往南约走个二里路就是了。 容鹤笑着同他们告别,我虽有些怯怯,但是离开之前从我的小包包里掏了半天,掏出几颗制成了蜜饯的果子给他们。 待走到了无人处,容鹤方才笑我:“原来也有你这小稚鸟吃不开的地方。” 我有些不服气,我本来就没有见过凡人嘛,我之前读的那几本话本子里,虽然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但是那里头写了不少风月和诡计,我对于凡人的印象就是,为了求偶,好像会做一些让人感动,或者是可怕的事情。 而且,刚才那几个孩童居然能一眼看出我是个仙女?我到底是承认还是不承认,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吗! 容鹤与我道:“阿栀,其实他们的意思可能是说你长得好看?” 本来我有些气鼓鼓的,听了这句话瞬间不生气了,容鹤比我年长许多,他说的一定是对的!然后我笑眯眯的对容鹤道:“容鹤仙,我也觉得你甚是好看。” 虽然我一直以为都觉得容鹤是六界第一好看的神仙,但是好像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不想我竟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有些脸红,不自然的咳了一咳。 我有些不解,对他道:“容鹤仙,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长得好看这又不是你过错,还是你大大的好处呢!”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这一路上人熙熙攘攘着,不多时,见到了一处城楼,抬头一看这城楼之上写着:邑城。 方才与那几个孩童问路时,他们还说今晚这城内会有烟火大会,这不是年不是节的,虽不知是为了什么由头,但有热闹可看,我就高兴。 司命之前将他压箱底的话本子送我时,说是为了帮我追容鹤,让我好生学学里头的小姐与公子的桥段,这风月之事,无非就是月下初见似瑶台相逢,最好还能有个什么烟火助攻,我虽不知烟火是何物,今日正好学习讨教一番。 我们在城内找了家酒楼坐下,等着晚上瞧烟火,见我贪吃,容鹤点了一桌子这邑城的美食,我样样都拈了一口吃下,倒是觉得平平,只这茶让我觉得有几分意思,这酒楼的小二说这茶是邑城独有的白茶,茶汤的颜色清澈,味道很淡,但是饮下之后唇齿留香。 我是第一遭品这凡界的茶,但是却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喝过一次,我有些奇怪。这眼瞧着不过是正午时分,街头的人突然多了许多,从这城南的城门口突然涌入大量的凡人,瞧着各个狼狈的样子,有些人还衣衫褴褛,看着像是很久都没吃过饱饭一般。 我与容鹤一瞧,细细听去,从涌入邑城的凡人口中得知,这大咸山下的城镇突遭蛇祸,几天前数以千计的毒蛇暗无声息的涌入城中,见人就咬,这城中的医馆的门槛都被磨破了。 谁知这人都没有医好,蛇却络绎不绝的涌来,死伤的人不计其数,剩下的人纷纷逃出,这城镇一下子变成了死城,逃难的人沿着这百里山脉,纷纷逃往邑城,一时间这街头的人越来越多,拥挤不堪。 我一时有些惊讶,这大咸山是盛产灵蛇不假,可我没有想到灵物竟然也会作乱,抬眼看向容鹤,他同我道:“今日这烟火是看不成了,阿栀,我们去这大咸山瞧一瞧是什么东西在作乱。” 我点点头,本就该如此,我的容鹤是天帝君主,他心怀六界,怎么能因为与我的小情小爱就不顾苍生的安危。 是以,容鹤手一挥,这周遭的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他将这饭钱留在了桌上,牵着我化成一束光离开。 在我们离开后,这凝固的时间瞬间流动起来,方才还在与我们讲着这茶的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一时间不见了踪影,但见了这桌上的不菲的银钱,于是开心的捧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长蛇 大咸山距三危山一百二十里,不算远的距离,那从三危山上蜿蜒而下溪流竟然一直绵延到大咸山脚下。 从三危山流出时,因着这水被山上头的灵兽饮用过,这水也沾了些灵气,那些本来居住在邑城里的人都要来挑这溪水饮用,渐渐在邑城中传出这三危山上流下来的水能包治百病。 这些凡人太过誉了,这水喝下去最多觉得精神通透些,包治百病那绝对是夸张了,但是这水越流至大咸山处,就越是浑浊起来,待我们来到这大咸山脚下,这水泛满了黑气,隐隐觉得不详。 方才在云头之上,见着沿着大咸山而建的城中已经空空,死尸遍地而布,这城镇的上方飘着黑烟,想来是这城中突发蛇祸,医馆的人束手无策,只能烧掉这感染了蛇毒之人。 见到这一幕,容鹤本来牵着我的手突然收紧,他在不忍,这城中还有许多的蛇在流窜,我们并未进得这城去,只在这城楼的对面,山脚下停驻。 容鹤往前走了两步,在这溪流前站定,复又蹲下身去,伸出手去探了探这水,这水中黑气甚是怪异,容鹤掬了一把水在手中,我仔细看去,这水在容鹤的手中竟然恢复了清澈的模样。 也对,容鹤是天帝,受了那九道天雷与业火加身后,晋为了上神,身上自带一股浩然正气,妖邪自不敢侵体,纷纷退让之。 容鹤复将这水洒在这溪流之中,与我说道:“看来这症结竟是在这大咸山中。” 可是不对啊,典籍上记着这大咸山是灵山,虽然盛产蛇吧,但是这蛇受这山中灵气,纷纷有灵,是不会去危害人间的呀。容鹤点点头说道:“看来此事背后一定有推手,我们一同上山去看看,阿栀你若害怕就躲在我的袖中。” 我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我好歹修习了两千年,怎么会怕这还未得道的灵蛇呢!于是我很不服气的拒绝了他的建议。 这山呈四方形,山壁见看着甚至陡峭,我们飞身而上,不过刚上了几里,就发觉了不对劲,这山中灵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妖异之气在这山涧里萦绕。 这每一颗树上都盘绕着好几条蛇,见有人上来,纷纷吐着信子,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听了有种可怖之感。容鹤所到之处,这妖异之气散去些许,复而又在容鹤走过的身后凝结起来,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妖异气息甚是浓厚,想来容鹤说的是对的,这蛇祸的症结,居然真的在山中。 我们走到了这山腰处,忽然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还是没有脚的那种爬过这乱石路上的声音。 容鹤在这处站定,那些看起来一点灵气也没有的蛇纷纷朝着我们吐着信子,我其实有点不解,这蛇怎么纷纷上树了呢? 那异响刚刚是从我们身后处传来,复又在我们左边响彻起来,然后又是右边,声音听着从远到近,越来越快,然后直冲着我们面门袭来。 容鹤一手护着我,一手施法让我们往后退去,尘土在我们脚下飞扬,那异响的来源扑了个空,我才瞧见,是好大一条蛇,粗略看起竟有几十丈长,蛇腹处被灰白的鳞片包裹着,它的背部和脑袋上长着像是猪鬣一般的刚毛,根根矗立着。 这蛇怪扑了个空,有了恼怒的又冲着我们袭来,容鹤将我安置在一旁,用结界将我护住,然后从手中化出了之前那炳冰蓝色的长剑,然后冲向那蛇怪。 我的耳边传来风声,蛇的吐信声,还有容鹤的长剑砍在那蛇怪身上的呯磅声。我只看着那蛇怪身上的刚毛就想着一定很硬,若是被扎上一扎,肯定会痛得不行,容鹤的那柄剑瞧着定是个有灵的法器,却不想这蛇怪的刚毛居然坚硬如此。 这蛇怪身形巨大,在这山中蜿蜒爬行,速度极快,容鹤却比它更快,他右手持剑,左手拈了个决,霎时间化出了十来把一模一样的剑,这剑纷纷冲着那蛇怪攻过去,却并不攻击它的身体,只堪堪擦过它身上的刚毛,插入这大咸山的泥土里,将这蛇怪困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怪物受了困,一时不忿,疯狂地摇晃着巨大的身体,想要从这几柄剑的桎梏之下摆脱而出。 容鹤不给它这个机会,再念了一个决,复见这十来把插入泥土中的剑纷纷亮起冰蓝色的光芒,这光芒仿佛灼烧到这蛇怪一般,它痛苦的嚎叫着,它的叫声甚是难听,像用刀在这树干之上一次次削过一般。 容鹤从云头下来,右手持剑,站定瞧着这蛇怪,我身边的结界应声而化去,我慢慢地走到容鹤旁边,同他一起看着这蛇怪。 容鹤神色凝重,站在这蛇怪面前,独自道:“竟又是一凶兽现世。” 凶兽?也对,这普通的蛇就算生了灵智得了道,修成了仙啊妖啊,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模样啊,看着甚是骇人。于是我问道:“这凶兽是本就在这大咸山之上的吗?” 容鹤摇了摇头:“大咸山是灵山,山上的蛇类通灵,若是好好修炼,来日不愁不能得了造化登上天界。且我们来时所见,这山中灵气皆被这妖魔气息吞噬,想来就是这长蛇作乱的原因。” 我在古籍中看过记载,有一灵兽曰长蛇,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后因作乱人间,堕为凶兽,被封印于大咸山脉,据说这凶兽一口能吃一头成年的鹿。 我知道容鹤此时为何这般凝重,因九重天上见那火鸟作乱,化为九婴之后,这已经是第二只凶兽见世了。 只是那九婴是被他的诸兄弟寻来,借知虞之手赠与容鹤,却不想那九婴虽然蛮狠,可到底也未伤得了容鹤,只是我那时见容鹤对付九婴之时甚是费劲,最后还是合了众仙之力方才堪堪封印了它,这蛇怪在大咸山中被解了封印,得了自由,本应比那初出笼印的九婴凶狠不少的长蛇,为何容鹤只数十招就将它降服了呢? 这上古之神皆以身归鸿蒙,无人可知彻底封印这些凶兽之法,容鹤只能暂且化出一降魔杵,将这长蛇暂时封印其中。 先前那魔皇蚩尤险些出世的事情给了容鹤不小的震撼,本来准备以身殉道,再将这魔皇封印个万万年,却不想我会突然出现在洞庭湖之下。在见着容鹤准备殉道前,将我推出那洞庭湖底,想保我平安,可是他不曾想我在极度悲戚之下,昏厥过去,青鸾元神从我体内生生的分离出,然后封印了那蚩尤,才解了容鹤一劫。 容鹤见此一幕,心中大恸,以为我会死去,却没有想到我之前赠他的那支翎羽之中还藏着我的一魂,就是这一魂救了我的命。 回了九重天上,他立时派了心腹下界驻守洞庭湖,本以为诸兄弟之乱的完结,六界应该重获安宁,却不想此间与我下界来,竟又遇一凶兽现世,他的心中不安,总觉的此刻的安宁皆是假象。 只是这长蛇已被收服,这山中却依然妖气不散,那长蛇消失之后这本来冲着我们吐着信子的蛇都仿佛恢复了神智一般,只是它们看起来却好像依然不敢从这树上下来。 容鹤忧心道:“待我施法,驱散这妖异之气,还这灵山安宁。”说罢他运用神力,准备施法,却不想只将将把神力凝在手上,他就突然一阵大咳,手中神力瞬间消弭。我见此景,想到他之前在九重天上之时就似有生病之像,他却只说不过是拗不过那顽固的老君,才吃了他的丹药罢。 此番我见此景,才觉不对,他是上神,也是天帝,就算之前洞庭湖之乱废了些神识,却不至于虚弱至此啊。我将他扶到最近的一颗树下,让他好生调息,我知他的所忧。 在他打坐入定后,我也就地打坐,想着王母教我的超渡之法,我想试试能不能也驱散这灵山的妖异之气。 我还在三危山之时就察觉到我的真身比原来大了不少,不知是何缘故,我感觉元神之中有一所在,此刻闭眼细细感受,仿佛只要我需要,那处所在就能将源源不绝的灵力输入我的灵台之中。 我霎时化作原形,我的尾羽也长长的拖在身后,我心中念着那决,绕着这大咸山飞过,从我的尾羽处有点点的青色华光流出,洒在这被妖异之气笼罩住的山涧里,妖异之气立时散去,这山也挺大,我飞了好一会儿,才将整座山飞遍,这大咸山中灵气渐渐汇拢,草木恢复了绿意,我飞到容鹤的身边恢复了人形,才发现他已经调息好了,刚刚这通超渡之法太过耗费灵力,我气息有些不稳。 容鹤担忧的问我道:“阿栀,你可还好?” 我不过平复了一下气息就好了,可他脸色看起来不好,才让我甚是担忧。我们下山之后,见到众仙纷纷聚集在这大咸山脚下,想来是这凶兽现世的气息引来了他们。他们不想容鹤竟然在此处,再看这大咸山已不复先前的妖异之感,都纷纷表示天帝明鉴,我瞧着似乎月风也在这众仙其中,他神色看起来似平常一般漫不经心。 容鹤命了人留在此处,将这山脚下的城镇中的蛇都给处理好送回这山上,再将这城镇收拾善后,然后命众仙都散去,方才与我也返回这九重天上。 第三十章:月风 容鹤回了九重天上之后就闭了关,这每三日一次的朝会也罢了,我在大咸山上时见他降服长蛇后似有力不从心之像,心里甚是担忧他。 他在闭关之前只对于我说,他无事,让我不要担忧。然后整整一个月了,他的寝殿门也没再开过。我心中担忧容鹤,日日守在重华殿中,虽不能得见他,但我每每看着那扇门,也总觉得安心些许。 这一个月里天界的气氛有些严肃,先是凶兽现世,再来是洞庭湖之乱,现在又有凶兽现世,继而天帝闭关,这九重天之上略略有些人人自危之感。 玄女近日活动得有些频繁,她本长久的待在望水阁中,不甚愿意与人接触的,可这一个月里她来重华殿中看了我好几次,有一次竟然还抱了些话本子送来给我,说是司命神君托她捎给我。 玄女得知王母说我无事可不用再回昆仑的时候有些讶异,看着我一副黯然的被扫地出门了的样子,她安慰我道:“王母也是体谅你待嫁女儿心,她不是说了吗,是无事不回,若你有事,昆仑自然还是会罩住你的。” 我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心中的沉闷散去几分,玄女知我担忧容鹤,故而每每只与我道,天帝是天道选中的人,只要他不做什么违背天道的事情,天道也不会轻易抛了他去,只让我安心便是。 我在玄女的开解下,稍稍活泼了些,不似之前丧眉搭眼的样子了。我瞧着这院子里那颗老梅树,常常想起那九婴作乱的那一晚,我常常有一事不解。 以我这两千年来懒散的修行,就算那凶兽才从笼印中出来,有些虚弱,可是以我之力,怎么能和它缠斗几回合。 它九个脑袋同时朝我喷出的异火,虽然毁去了我部分仙身,可以我的灵力,怎么会没有丧生在那异火之下呢? 我方才仔细想起,好似在那九道异火同时攻向我的时候,它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给禁锢了般,九道异火打到我身上时已经散去了七八。 况且后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容鹤喜爱梅树,因为他儿时同他母妃一起住在这九重天上的那座偏僻的宫殿里时,这殿中就种着一颗梅树。 后来他的母妃仙逝,他登上了天帝之位,从那少时住过的殿中将那株梅树移栽在重华殿里,还用神力护住这树,让它日日夜夜都吐着蕊,开着花,重华殿中梅香满园。 这树得容鹤的神力庇护,却也在那凶兽的异火之下被烧得焦黑,何况我只是一只修习平平的青鸟。 实在是怪哉怪哉。 那日在大咸山脚见众仙云集,也见着了月风,我见他神色平平,突然联想到玄女先前告诉我的月风似与魔族有些联系。 这诸兄弟之乱时,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九重天上有内应,难道这人是月风? 我之前闲着总是在望水阁和司命那里轮着待,偶尔也去去那饮冰宫,可此番我得了玄女开解,时而出去走走散心,却是再不去那饮冰宫中了。 可有些人偏偏就是不想见的时候却偏偏哪里都能见着。 我之前日日在重华殿中守着容鹤时,总免不得跟知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总是一副眼眸深深的瞧着我,可我若是也看向她吧,她就将目光移开,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轻蔑的样子,让我有些不爽。 我这日去炼药坊帮司命神君拿一些提神醒脑的丹药,青天白日的却偏偏在炼药坊的门口遇到了月风。 他正站在坊外与这司药小童说着些什么,突然转头看到我然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那小仙童退下,我心中对月风有了芥蒂,故不想与他多聊,只堪堪行了个礼就要踏入那殿中。 谁知他却扯住了我的袖子,让我一时有些两难。 他也不是善于与人拉扯的人,见我停下脚步后,他松开了我的袖子,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开口:“怎的你一见着我就走,我可是哪里得罪了未来的天后了吗?” 他平日里也没少奚落我,但此番却让我有些生气,我与容鹤的事情虽然两情相悦,这天界里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无人敢随意置喙天帝。 偏偏只有他总是这般挂在嘴边,此番容鹤闭关不出,因凶兽出世,天界人心不稳,他这态度让我觉得十分不爽,我虽不愿与人起口角,但现下却忍不住开口回道:“我只是一个小仙,司夜神君平日揶揄我也就罢了,只是却怎的将天帝也带上,这背后嚼人口舌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瞧着我脸色不好,于是问道:“怎的说一句话就惹着你了,你平日里可不这般小气。” 我平日是从不如此,只是如今谁也不知道容鹤情况怎么样,我不管别人如何,但是我却日日忧心,我不求别人能感怀他身为天帝的仁德,也不求别人能感念他制服凶兽的功绩,只是却不能在这人前背后的随意议论于他。 于是我不再与他多做口舌,抬脚走进了坊内,他在外面瞧了我一会儿,于是也离开了。 我因着与他在炼药坊外吵了一架,心情郁结,我将药拿回司命宫中后就恹恹的坐在一旁,司命知道我因为容鹤闭关而心情不佳,故而宽慰我:“就算你暂时见不着天帝,也不至于这么气馁吧,我不过就是劳你帮我跑一回腿,你也不用做出这副模样吧。” 我将在药坊外遇见月风的事与司命说了,他与我道:“这司夜神君是鲛人,本是西海水君的幼子,说句犯上的话,与咱们天帝一样,都是庶子出生。” 我认识月风这么久,也没听他提过他的身世,却不想司命竟然什么都知道,于是我赶紧打起精神听他说话。 他接着说道:“我也只是听说啊,你不要外传,司夜神君之前在西海的日子并不好过,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这西海水君的位置左右也轮不到司夜神君去继,所以他才上了这九重天,博了个司夜的小官儿去做的。” 我听完以后问道:“这么说道他与西海的关系并不好吗?” 他点了点头:“且不说他这庶子的身份,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司夜神君的母亲是魔族的公主,当年因瞧上了那西海水君,使了不少手段,最后与魔族闹掰了才嫁给了那水君,可因为异族的身份,在那鲛人殿中受尽了排挤。这西海水君也不是个长情的主儿,所以他跟西海的关系能好到哪儿去,不过就是担了个虚名罢了。” 月风的母亲居然是魔界的公主,想不到他的身世也是这般坎坷,让我唏嘘不已,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怪不得他说自己少亲友,长孤寂,这千年来连个唤他名字的人都没有了。 可我再一想,他的母亲既是魔界的公主,那他与魔界有联系,或许只是因为是母族的关系? 第三十一章:生嫉 我那日虽与月风吵了一架,但是因为听到司命与我八卦月风的生世之事,到底让我心里对他生了几分同情。 我平时日与他接触,他这个人虽然嘴巴坏,但是人确实是个潇洒人,我因着玄女告诫我的话,对他存了几分怀疑,但现下却觉得,也许他与魔界的往来,只是因为母族,不为其他也说不定? 这日我待在重华殿中,看着容鹤紧闭的殿门,知虞从外头进了来,想来今日是到她洒扫院落,我本来就在这老梅树底下坐着,可因着她最近总是看着很不顺眼的模样,所以我起身准备回房。 因为容鹤闭关,这重华殿里的仙侍们无事可做,几日过去,便都懒懒的了,此刻这偌大的院中只有两个仙侍守着正门,再来就只有一个知虞和我。 我起身的时候与知虞擦肩,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的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挺同情你的。” 我有些不明所以,于是站定,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一如之前看我那般,像是把我当成了敌人,却又带着点轻蔑,让我十分不舒服。知虞之前喜着红色,这九重天上的仙侍的衣冠多为素白,那时候她一席红裳行走在天宫里,大家都说知虞公主是个美人。 现下她也随着九重天上的仙侍们一般着素白装扮,却不想颜色并没有减去些许,看起来反而更加俏丽。 我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怨愤的看着我,但是从嘴里说出的话确实那般的轻蔑:“你不过就是一只连上仙都没有修成的青鸟,我道是天帝为何那般的喜爱你,本来以为是多么感动天地的爱情,却不想鸟类就是鸟类,不过养着逗个趣儿罢了。”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传到我的耳中确实有如天雷一震般,其实我心中对一些事情不是没有感觉,但是我尽量的让自己不要去在意那种异样。我从小在昆仑长大,也无人管过我,是以我总自诩为修的是逍遥道,凡事儿只求个逍遥,不要为难自己才好。 我确实在容鹤这里初尝到了情爱的滋味,我初时一直不懂,为何容鹤也会心悦我,对我这般好,后来我被火鸟所伤,回了昆仑,从桃树老头那里偶然得知了容鹤与青鸾的往事。 竟是同我与容鹤一样,桃林微雨人初见。 后来昆仑异动,我担忧,实在不能干等下去,决意出了昆仑去寻他,我在洞庭湖底再见容鹤,那时魔皇将出世,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与容鹤的关系也是在洞庭湖之后就明了了起来,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他与青鸾的种种,可是他们的往事却偏偏几度入了我的梦。 知虞此刻面带嘲讽,说出的话让我有些站不稳,她怎么会知道我最细微的心事呢?见我不接她的话,知虞继续说道:“桃栀啊桃栀,你真的以为你了解天帝吗?你真的以为他心悦你吗?笑话,他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子,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你真的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只属于你的少年郎吗?” 我听了这话,几乎快要站不住,我却不能在她的面前露怯,我只憋住一口气,稳住心神就要走开,她却牢牢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她,然后跑出了重华殿去。 可我却不知要去哪儿,我在宽阔的高墙之下漫无边际的走,我的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什么画面都在往我的眼前浮现。 从桃树老头同我说他初见容鹤的时候,再来我梦中那个身着白衣在桃林中的仙子,三危山中救下容鹤的神女。青鸾,容鹤,青鸾,容鹤。 我怔怔的走着,一时有几个仙童见了我喜滋滋的想同我打招呼,可我陷入了自己的神思中,没有瞧见他们,一时间走出了好远。 彻底的回过神来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饮冰宫前,撞上了月风的,他见我灵台不清明,然后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间,输了一道灵力给我,我才清醒过来。 我方才发觉刚才竟是被自己困住了。 上次与月风起了口角,他本来见着我不欲搭理我,可见我此模样,还是出手助我。我回过神来之后,发觉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有这般的体会,让我欷歔不已。 我对着月风行了个礼,然后准备离去,他却开口道:“你这般痴傻的模样还要去哪儿?在往前走就是天河边了,你可别掉进去。” 是啊,再往前走就是天河边上,玄女的望水阁就在天河的那头,或许我可以去望水阁中找她。月风见我不说话,然后道:“算了,你进我宫中来吧,好歹稳一稳心神再走。” 我见月风有些担忧我的模样,又想起前日从司命神君那里听说了他的身世,心中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抬脚走入了饮冰宫中。 我突然记起有一日我在月风这里看到过一幅画,画着月下礁石,还有白衣神女,我今日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执拗,我在月风宫中坐定后,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我开口问他:“上次在你这儿瞧过的那幅画,可能再给我看一看吗?” 他倒是不觉我会说出这句话,于是挑了挑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心道是那时候瞧他对那幅画甚是珍重的样子,自己突然这般要看人家的珍贵之物,确实太过唐突。 于是我又道:“要是你不愿意也罢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吧。”说完之后我端起那杯温茶,饮下一口。 我终于想起来我是在哪里喝过那邑城的白茶了,竟是在月风这里,我此时尝了出来,这入口淡雅,却唇齿留香的味道不就是那日我与容鹤在三危山下的城镇中点了那杯邑城白茶? 于是我好奇的问他,为何他这里会有人间的茶叶,不是我说,这九重天上的仙人都有些骄矜,有的仙人不食五谷,只以清风微露为食,就像王母与玄女那般,也有些仙人可食五谷,却讲究许多精细,比如容鹤这般,若不是为了个新奇,谁也不会去食凡间之物。 月风只撇了撇眉,说他喜欢这茶的味道罢了。 我于是低下头不说话了,月风却开口问我:“你方才是怎么了?怎么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瞧着他的模样,想到他曾经帮过我的种种,心中当他是个知己,于是我只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想起了些小事。” 他倒是有些好笑道:“你近日是怎么了,你向来心大,我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小事会让你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我想了想然后说:“你也知道我从小在昆仑长大,千八百年也没有人来管过我,我所有的认知全是从我看过的那些古籍杂书上来的,可若是如今,我心中有了一个人让我甚为芥蒂。” 他听我说到此,然后打断我:“可是那知虞公主?” 我却摇了摇头,他坐直了身体,然后好奇问道:“天帝瞧着如此心悦你,原来也是假的,竟然还有人能让你吃味的吗。” 吃味? 我只道:“那个人,不是我能置喙的,所以我不是很懂这种感觉是不是算违背了神仙的道义。” 他只说:“你直说到底是谁,我才可帮你拿一拿主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神鸟...青鸾?” 他的神色突然凝固住了,我瞧他这神色,也知道我这种想法是万万不能生出来的,他却起身,在书案后的架子上,取出那副画卷,然后摊开在我面前。 第三十二章:月溶溶 瞧月风珍视的模样,我知这画上之人一定是他的心爱之人,月下礁石,白衣神女,月风坐在我的那头,与我说起了初遇这神女的故事。 其实也同上次司命说的那样,他本是西海水君之子,母亲是魔界的公主,虽然因着与这西海水君的姻缘一事,与魔界关系闹得很僵,但总归身份是在那里摆着的,加上那时初成亲,所以月风的母亲也是同这西海水君有一段美好的过往的。 其实他不用说太多我也懂的,这凡界的话本子瞧了不少,多少懂了些这男子皆薄幸,西海水君在那北海水君的生辰宴之上醉酒,歇在了北海的鲛人殿中,谁知这西海水君几杯杜康下肚,醉得不知方向,误闯了北海的公主闻醉的闺房。 虽也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当时席毕,这鲛人殿中的仙侍忙着送迎各位仙官,这公主闻醉中途离席,正在房内歇息,于是,这熙熙攘攘之中,传来了闻醉公主的一声惊呼,这一幕正被许多准备离席的仙家瞧见。 说来着西海水君娶了几房妻妾,那魔界公主与母族撕破脸皮的原因除了她是异族以外,还有她竟甘愿当这水君的妾侍。 于是西海水君酒醒之后,醒悟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儿,本来与这北海的关系还挺不错,现下却毁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的名声,北海水君要将此事闹上九重天,于是干脆一纸婚书传至北海,迎娶这闻醉公主,没错是娶,也就是说着西海水君娶了两位夫人,还有几房小妾。 其实瞧着月风的模样就能知道,这西海水君是生了一付桃花相,不然怎么会这种憋屈事儿,那闻醉公主也能情愿呢? 偏偏她还就愿了,一朝入主西海,加上她本就矜贵的身份,且姣好的容颜,西海水君不可能冷着她,还得惯着她,之后月风出生,在月风之前西海水君的几房妻妾给他生了两位公主,其实他本来算是这西海的大殿下,之后这闻醉公主给西海水君添了两位小殿下。 这月风的身份可就尴尬了,既是大殿下,可偏偏是庶出,那骄矜的闻醉公主能让他好过吗? 月风与他的母亲住在这西海底下最偏远的鲛人殿中。 于是我恍然大悟:“所以这画上的女子就是你的母亲吗?” 他却摇了摇头,他说道自己的母亲早在他少年时就过世了,我有些不解,他告诉我,从未有过仙族之人与魔界联姻一事,就是因为魔界之人生来带着魔气,而仙魔本就不两立,月风的母亲久居西海,加上西海水君移情,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悠悠千年岁月,身体就像一汪渐渐枯涸的泉眼,终于在月风三千来岁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而月风母亲的离开也只像是在一片海洋中投了一块小石,只惊起了一点水花,就恢复了平静。 怪不得为什么司命说他与容鹤甚是相像。 我听了这原原本本的故事之后,心中甚是感怀,凡界的人个个都想成仙,怎么这些生而为仙的人们却个个都跟个凡人一般。 那这画像上的女子到底是谁呢? 月风眼眸深深,同我说道:“青鸾。” 青鸾自那时在三危山之下救下容鹤之后,因在那司雷神君面前透露了这三危山是自己清修的地方,故司雷神君回了九重天上向当时的天后禀告了因果。 这天后念着三危山,然后有些不解道:“这三危山是孕育了神鸟青鸾的地界,你说你遇到的那个上神说三危山是她的地方?” 下立的司雷神君道:“是。” 这就奇了,这六界四海中,除了这天帝与天后晋升上神了,也只得那昆仑仙境中的西王母修成了上神。却不想自己追杀那庶子时却又遇上了一位上神扰了此事。 难道司雷神君遇到的那个神女,就是神鸟青鸾?天后想到这里,竟心生不忿,那庶子出生之时得二十四只灵鸟来贺,此番却又得青鸾襄助,难道他竟真是天选之人,自己的儿子真的没有登位的希望吗? 容鹤母子在三危山住下后,占了青鸾的住处,青鸾只得夜夜歇息在这竹林之中,这间的茅庐有青鸾的神力相护,故那司雷神君当日探容鹤母子的行踪时,并不曾发觉他们其实还在这三危山中。 青鸾那日从那温泉潭里出来之后,打发了司雷神君,回到自己的茅屋之中,发现容鹤的母亲被司雷那一击伤得甚重。她探了这天妃的灵识,发现她的灵力被封,虽是仙身,不得灵力却与凡人无异。 怪不得九重天上那位天后会挑这时下手。 青鸾为这天妃稳了神魂,渡了神力,治好了她的伤痛,回头发现自己曾见过的那位少年,千年过去,他越发挺立,生得甚是好看,此刻他担忧的望向自己的母亲,这屋里的烛火印在他的脸上,温暖而热烈。 青鸾准备走出屋内之时,对着容鹤道:“你母妃已无虞,且安心吧。”于是准备抬脚走出这茅屋。谁知容鹤闻言,直直的跪倒在青鸾身后。 然后道:“多谢尊神相救,容鹤若有来如,必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之。” 青鸾心想着这少年方才在湖边就拜过自己,不过自己方才并未露面,怎的这厢见到了自己,又来跪自己,想了想于是开口问道:“你不记得我了?那时候我还请你吃过桃子。” 容鹤当然记得这位昆仑境中,桃花微雨初相识的神女,只是自己当时年弱,虽知这神女能在昆仑拈手为雨,必定不凡,却不想千年后再遇,竟蒙她相救,才发现她周身气泽流转,却是位地地道道的上神。 此时天色渐晚,这神女却要离去,是以忍不住开口问道:“尊神此刻要去往何处?” 说到这里,青鸾鼓着腮,忍不住道:“这屋子让给你母子二人住,我总要去寻个地方睡觉呀。” 容鹤方才反应过来,母妃此刻睡在这茅屋里唯一的床榻上,这茅屋甚小,自己可在这外间随意休息,若是再多一个人确是有些尴尬,自己母妃此时尚在昏睡之中,眼前的神女没有说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于是开口道:“还是尊神留在屋中吧,我去外头随意找个什么地方休息一会就好。” 青鸾摇了摇头道:“这三危山是我的地界,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待在屋内吧。”说完就抬脚走出了屋内,去往外头的竹林中,在这竹林上头栖息去了。 三危山诞育了神鸟青鸾,这必定是座灵山无疑了,但是青鸾此刻睡在这茂密的竹林上方,就像躺在高榻之上那般的安然,想起自己自从与师姐同住昆仑几百年来,第一次被师尊唤回了上青天。 因着自己这闲散的性子,不愿与九重天之上那些神仙有往来所以日日待在桃林之中,可师尊却告诉她,她是身负了天命的存在,这六界四海,都是她应该要去守护的所在。师尊之所以要施法隐藏她的真身,不过是见她生性单纯,担心被有人之人所利用,可传她修炼功法,决不是见她日日在昆仑虚度时日。 故吩咐了她不用再待在昆仑,而去这广阔的天地间游历,感受自己应该守护的六界四海,师尊那时说她生存单纯,可两眼却空空。 她也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于是待在了凡界,一待就是千年,自己之前不识六界事,在凡界浸淫了这么久,懂了些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于是心中也多了点慈悲。 此番救下容鹤母子,一来是觉得自己与这天帝幼子甚是有缘,二来是听闻这幼子出生之时有灵鸟相贺,想必日后定有一番作为,若是就此殒灭在自己的三危山上,要是师尊知道自己没有作为,必定又要怪罪,可是除了这些道义上的由头,或许还有一点别的原因,但自己也说不上来。 三危山上多翠竹,四季常青,此刻炎炎夏季,夜里偶有几声蝉鸣,耳边传来了风在呜咽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桃花怨 月风只说他这画像上头是神鸟青鸾,可是多的却不再告诉我了,我难免有些意难平,他今日与我说起前尘往事,说到他母亲逝去后,这壶茶也喝得差不多了,约摸还剩得一些残茶在他青瓷壶中,怕是也已经凉了。 他将那画铺在这书案上,小心的用镇纸压住一角,他只用手抚摸这画上的月亮,这月下的礁石,那用矿蓝画成的海,却不去触碰那抹白色的身影,想来这青鸾与月风之间也是有什么往事。 月风没有想说的意思,我也就不再问,只是上次玄女与我所说,月风与魔界似有往来一事,我却是不得不问他。 我心中当月风是个知己,而他肯将这黯淡的往事与我听定是也把我视作朋友,故我才开口问他:“你母亲逝去以后,你可还与魔界有往来?” 他本来在看画,听我问到此诧异般的抬头看我,然后嗤笑一声:“那时我母亲为了嫁入西海,与魔界断了关系,整整三千多年,她一人在西海煎熬着也不见他们关心过一分。我母亲逝世后,我那外祖,魔界之主却偷偷潜人来西海寻我,也不知带着几分的真心。后来我历劫归来,晋升了上仙,在天界寻了个闲散差事,他却还是潜人来寻我,明着为担忧,只当我不知吗,我这一生不过就是棋子罢了。” 他说这话的神情甚是寂寥,语气却带着几分自嘲,我心中也不知为何,于是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 他又是一声嗤笑:“我与母亲那时同住在西海底下最偏远黑暗的鲛人殿中,说来我连她的模样都快要不记得了,又怎么还会记得她的名字呢,这西海之中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于是对着他道了声歉,然后起身告辞,今日真的时运不济,我藏在心底的心事被那知虞公主揭开,月风好心本想开解我,可我却与那知虞一样,也揭开了他的心中疮疤。 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我此刻不想回重华殿中去,出了饮冰宫我就往天河走去,想来还是只有同玄女待在一起,才是最好。 到了望水阁,却不想见到那暂代洞庭湖水君的司水神君也在其中,我在门外见到他们似乎在商议着何事。 因为这望水阁比较偏远,没有仙童仙侍,平日里造访的人也少,所以我就在门外面等了一会儿,这司水神君应当是容鹤的心腹,此番却在玄女这里,想必是因为容鹤没有出关的原因,他们在商讨的一定是很要紧的大事。 故而我守在门口,虽然这望水阁没什么人来吧,但是事无完全,我就帮他们看一回门。 不知是不是我来时他们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我只在门口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司水神君就从阁内踏出,不想却在门口见到了我。那时他还没有被容鹤派遣下界时,与我也是打过几回交道,我初次上天,在这天上的桃园里头拈水为雨,容鹤为了庇护我,让司水神君假装去查探。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多问,后来在别处见到司水神君之时,他才告诉我,这在九重天上拈水成雨,必须是灵力及其强大之人才能做到。我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灵力强大到这般,只是那时我使的御水决是王母所授,想来应该是这般原因。 司水神君没想到会在门外看到我,也只是与我寒暄两句之后就说要下界镇守洞庭湖,然后就离去了。 我和他说话的动静惹来了玄女的注意,她倒不想我此刻会来望水阁,只招了招手让我进去,玄女的面色有点凝重,我担忧的问了她发生了何事。 她忧心道:“天帝还在闭关之中,这司水神君方才来与我商量,说前几日洞庭湖底有异动,你也知道那洞庭湖底下封印着谁。所幸这两日再瞧,似乎又平静下来,他左思右想还是要上来禀告天帝一声,却赶上了天帝闭关。” 我听着玄女说完此事,表示大概理解,但是这照理说来这么重大的事情,就算此刻见不着容鹤,也应该同那郡尉神君商议吧,怎么会来与玄女说上一二呢?说来玄女日日在九重天之上,却不用去那三日一次的朝会,平日里瞧着她过得甚是闲散,只近日在容鹤闭关后活动才多了些。 我对玄女说出了我的疑惑,她叹了口气,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然后才开口同我道:“我虽然师承王母,可我本是天界中人,你不是问过我到底在这天宫里是司的什么职吗?” 我点点头。 玄女又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你细说,只是我的使命就是为了护历任天帝的帝位平坦,这六界四海的仙人都知道我唤做九天玄女,可这并不是我的本名,只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九天玄女,她逝世后这仙阶变落到了我头上罢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玄女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何她会来天界里助容鹤稳帝位,正天道,她那时只说是奉了王母之命,我那时还问过她什么是天道,她只淡淡的说着天道不过是顺势而为,我却不曾想过,这顺势而为里面,竟然是宿命作怪。 说来玄女比我大了几千岁,因为她拜了王母为师,才与我生出这许多缘分,可按照她所说,她的职责就是守着九重天,守着每一个上位者,可她怎么又会在昆仑待了这么许久呢。 昆仑避世两千年,玄女不曾告诉过我避世的缘由,不知是否连她也不知道,可是这两千年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月风也曾与我说过相似的话,他说着千年来不曾有人唤过他的名字,那玄女呢?她自接了母亲的仙阶后,世人皆知九天玄女,那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仙子呢? 这样一想,原来玄女也是有着自己的寂寥的,我没有忍住开口问了她的本名,但是她却话锋一转:“说来,你知道天帝会在什么时候出关吗?” 这一句话把我问住,我之前天天盼着容鹤出关,我担忧他的仙体,我希望他无恙,可是眼下我竭力不去在意的情感,偏偏被揭起,我忍不住去猜测他和青鸾之间的种种,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今夜夜凉如水,我从玄女处归来后,独自在自己的房中,我房中的窗屉用玉撑子顶开来,我透过窗屉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院落中的老梅树,我瞧着外头发呆,忽而有一泛黄的光点从外头顺着我的窗边飞进来,绕着我上下浮动着。 我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谁知随着我的动作,这光点也有所动作,又顺着窗屉飞了出去,似乎在示意我跟着它出去一般。 这是在重华殿中,想来无人敢在这里造次,但这光点的出现实在稀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这光点就在我窗外的夜色下等着我一般,见我到了附近,它又开始动了起来。 我随着这光点而动,它竟将我引到了容鹤的书房的外头。 因为容鹤还未出关,故而这每日都会在这殿中值夜的仙童也撤下了,这会儿书房内外并没有人。 这光点顺着雕花的木门的缝隙进了去,容鹤的书房我来过很多次,他在和不在的时候我都进来过,就算此刻有仙童值夜,想必也是不会拦下我的。 进了门口,四下看去竟不见那光点,我有点疑惑,以为这殿中的夜明珠发出的光闪耀,所以不见那光点,正准备离去之时却见那厢的书架最高处,有一个紫檀雕花的木盒,那泛黄的光点在那木匣外头明明灭灭着。 我见那木匣子的样子有些眼熟,想来这就是这黄光引我来此的缘故,我伸出手使了个决,那个木匣就从高架之上到了我的手中。 我顺着这书案边上坐下,将木盒放在其上,犹豫着是否要打开。那黄光此刻已然湮灭,留我一个人在此,心中天人交战。 我虽然修得是逍遥道,行事讲究个问心无愧,此番举动未免有些不太君子,这木盒我瞧着像是上次容鹤替我画完丹青像之后容鹤将我的画卷放在其中。 我独自在这殿中坐了一炷香,最后还是决定将它打开来看。 这匣子里看着像是放着些许旧物,还有一些画卷,旧物寥寥,不过一株梅蕊,一副砚台。 画卷倒是放了几卷,最上来的那一卷我打开来看,是上次容鹤替我所作的画像,说来着画像我本来不甚满意,因为我觉得与我不大相像,我甚少着白衣,可那时候容鹤瞧着甚是满意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开口辩驳。 这些画卷看着像是被保存的极好,可见容鹤对其的珍视。再小心打开一卷,这画上画了一片桃林,这粉墨着得极好,瞧着就跟真的春日里的印日桃花那般灼灼盛开,这桃林的一角还有一个石亭,石亭仅用了黑墨画成,但瞧着也甚是写意。 我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这画上之景,这画上之景就是我从小长大的那片桃林,这处石亭就是上次我与容鹤同游之处。 这石亭的前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神女,身段姣好,天人之姿,与我竟有十足十的相似。 桃林微雨人初遇,桃花人面两相映。 那日桃树老头与我描述他初见容鹤的场景,就这样映在我的眼眸中,这是青鸾与容鹤初见的时刻。 第三十四章:闻春啼 我小心收好这副桃林初见图,再打开了一副,是一副丹青人像,与先前容鹤给我画的那张甚为相似,乍一看会以为是我,只是这人像的背后是片片竹林,还画了两只小灵鸟绕在这人面的身边。 这匣中还剩下几幅,我已经无力再打开别的画卷。 那异样的光点引我来此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我看到这些容鹤的旧物。我小心将这匣子再收好,使了个决让它回归原位。 怪不得那知虞公主这段时日总是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我总算是明白了,只是这匣子被束之高阁,且容鹤的书房平日里无人敢进,这知虞是如何找到这些旧物的呢? 想来也只有前段时日我与容鹤回了昆仑的时候,她才得了机会吧。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容鹤的书房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心绪不宁,迷迷糊糊的睡了,中途惊醒了好几次,梦中反反复复都是之前梦到过场景。 桃林之中,月下礁石,温泉池内,之前梦见的这些画面之时我始终瞧不清的神女的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只是每次我在看清那神女面容渐渐变成我自己的时候,我总是被惊醒。 我再强迫自己睡过去,入梦后还是同样的场景,如此反复几次,这天总算是亮了。 我醒了之后出了房内,走到外头,见到庭中仙侍多了起来,仙侍们见了我喜滋滋的向我道喜,说天帝今晨出关了,此刻已去了朝会。 我听见容鹤出了关,心中大石落下,可是一转念,昨日所见之景如如鲠在喉,我不过初来九重天之上,劳容鹤相救一回,便得了他的照顾,一直住在他的寝宫之中,他对我的那些好,那些无微不至,让我曾经也深深疑惑过,为何容鹤会对我这么好。 我那时尚不懂情爱,看了司命相赠的话本,从凡界的故事里知道了些,这风月里越是复杂,这风月就会变成巨石倾轧,我以为我与容鹤不一样。 知虞看我的眼神里的轻蔑,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我就是因为生得与青鸾一般的模样才得了容鹤的青眼;我自以为遇见了良人相守一生,可笑却被当做了他的画中人。 她想告诉我,我就是个替身罢了。 我在老梅树底下坐了一会儿,然后决定起身离去,这里对我来说成了困局,我想去找玄女,我想回昆仑去。 在去望水阁的路上,我一时不觉撞翻了一个给炼药坊送药材的小仙童,这小仙童瞧着有点脸熟,好像上次在炼药坊外见到月风曾与他交代些什么,眼下我无心去想那许多,我向他道了个歉,于是继续朝着望水阁走去,刚走到天河边上,在月白桥上我就晕了过去。 我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我已经在这处荒野里转悠了一会儿了,却瞧不出这里是何处,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大动静。我回头看去,竟是一青色身形巨大的鸟从半空之中直接落在了这砂石地上头。 我从没见过什么鸟的身形会有这么大,它落到地上还引起一阵异动,这地上的砂石滚动了几圈,被震出了好远。 它看起来像是受了伤,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不受控制的缓慢朝它走去,然后蹲在它的身边,我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它,却扑了空,我的手能直接穿过它的身体。 难道这又是梦? 可我为何会做般奇异的梦境,这处荒野我确定我没有来过,这里看起来甚是荒凉,寸草不生,只在这砂石地的前头有一小溪流,这小溪流的水颜色发黑,我站起身后向后退了两步,因为这鸟前一刻动了一下,像是想振翅飞起来。 谁知刚飞起来不到几仗高,复而又掉落了下来,然后我听见它发出一声哀啼,在这荒野之地里传出去好远。 我在这梦境之中时,并不知道方才撞见的那个童子去将我的情况告诉了月风,月风听见童子同他说我似乎是朝着望水阁的方向走了过去之后,就直接出了宫门,饮冰宫本就与望水阁在同一方向,他在宫门口遥遥望见天河边上,我踏上了月白石桥,然后身形一乱,就倒了下去。 他见此景,于是朝着天河走来,将我抱起,探了我的灵识,于是将我抱来饮冰宫中安置好,在三危山时曾在我额间显现的那抹青光再度亮起,这青光瞧着似乎比在三危山之时更加明亮,月风只在我身旁坐着,喃喃道:“你终于要醒过来了吗?” 那厢容鹤正在朝会之上,处理着自己闭关这么久以来所累积下来的六界中事。忽见有天兵来报,洞庭湖的司水神君传人上天禀告天帝,洞庭湖底再度异动,魔皇蚩尤的封印岌岌可危,随时有将出世之兆。 容鹤立刻从尊位之上飞身而下,出了这凌霄殿,心下去探了我的气息,发现我不在重华殿中,于是随着我的气息来到了饮冰宫中寻我。 见到我躺在月风的床榻之上,而月风守在我的身边,他无心去问月风情况,月风见容鹤到了,倒是规规矩矩的像容鹤负手行礼,容鹤连一句话都来不说,见我额间的那到青光明亮,比那晚在三危山所见更加,于是将我抬起,他凝起神力于双手,将这神力传到我的体内。 这神力所流动时,见我额间的青光暗下去些许,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这青光才彻底黯淡,而此刻正在荒野中的我,想再去瞧一瞧那青色大鸟,却被一股力量所牵制着,将我强制从这荒野处拉扯出去。 再度睁开眼,瞧见容鹤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仔细瞧了瞧这周遭的场景,才看到在容鹤的下方站定的月风。 我在这床榻之上,坐起来,叫了容鹤一声:“容鹤仙。” 容鹤将我抱起来,我大概是太久不见他,此刻竟然有一种想掉下眼泪的感觉,我心中的不安,猜忌,在真正见到他的这一瞬间全都可以不去在意。 他在抱着我走出月风的寝宫的时候对他说:“桃栀是未来的天后,以后请司夜神君保持距离。” 容鹤踏出了月风这里之前,我似乎听见月风嗤笑了一声。 我们走进重华殿之时,我瞧见有一天兵在殿外等候,见到容鹤之后立即负手行礼,容鹤走进了殿内,将我安置在房中,对我说:“阿栀,你好生休息,且等我一会儿,我稍后再来看你。” 我没有说话,只对着他笑了一笑,他见我如此,才放心的走出我房中,我透过窗屉看到方才站在殿外的那个天兵得了容鹤的首肯,随他一起进去书房内,我见着那紧闭着的门,以为容鹤此去要去很久,谁知不过片刻,就见着那门开了,那天兵首先走出了门,容鹤大概又过了一盏茶,才走出殿门,朝着我这里走来。 第一章:天上月 这九重天上这么热闹,还是几千年前,每一个仙侍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因为天帝出了关,这天界人心稳定,就连在路上看到那些忙着自己仙宫里的事务的小仙童和仙侍走路都是轻快的。 天帝出关那日,在凌霄殿中处理六界朝务,谁知那司水神君派人上天禀告,洞庭湖异变,魔皇蚩尤即将再度冲破封印,天帝当机立断,一拂袖就化成一束光离了这凌霄殿。 没人知道天帝去了哪里,除了月风。 天帝回到重华殿的时候,那守卫洞庭湖的天兵在殿门之前等候着,见天帝的神色安然,虽然面色看起来略是疲累些,天帝将怀中抱着的女子安置好后,就传了这天兵进殿,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等到天帝从自己的书房再次出来之后,决口不提先前那洞庭湖异变之事,而是直接去了方才匆匆抱回殿内的女子的房内,小心的与她说着些什么。 三日之后的朝会,天帝临凌霄殿上,众仙家危于魔皇即将出世的恐慌,与天帝提出因想何法制衡,谁知天帝一席金色朝服,不慌不忙的坐在高位之上,只说:“蚩尤之危已解。” 至于别的却不再透露,众仙见天帝气定神闲的模样也纷纷放下心来。这日的朝会尾后,天帝突然宣布,要迎娶天后。九重天上的众仙早就心知肚明,天帝似与昆仑境的那只小青鸟桃栀互生爱意,大概是因为我的人缘太好,或者是来自昆仑的后台太硬,这众仙竟然不曾对此事有置喙。 这九重天上的天帝娶妻,不想竟这么麻烦,先前我只听司命同我说过,大概是要成为天后,那必得受九道天雷,九束业火方才能晋得上神,受了这尊位。 只是我如今修为不高,想来这天雷加身之痛,我是挨不住的,容鹤那日将我从月风那里抱回来后,我独自在房里等着他。 在那天之前,我每天都无比的盼着容鹤出关,虽然我知道他在那扇门的背后,可是我日日思君不见君,这情爱的种种滋味,我在容鹤这里尝了个遍,但是在面对容鹤爱的人到底是我还是青鸾的时候,我是真的迷茫了。 我在房内坐着,心中天人交战,我没有做好面对容鹤的准备,虽然我知道引我发现容鹤书房内的旧物的人是知虞,可我好像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是宿命。 就像容鹤生来的那天百花齐绽,二十四灵鸟来贺,可他却只是一天妃所出,这般的命格本来该在九重天上受人人礼敬,可偏偏好几千年里都是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 也像玄女,虽然师承昆仑境,王母行事从来随心,可偏偏她承了母亲的仙阶,生生世世都得守着九重天上的上位者,本来逍遥自在,却仿若成了囚徒,一举一动不随心。 我之前从未有这种感觉,现在却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走在别人给我画好的模子中,让我甚为不快。 但是偏偏就在此刻,我从窗屉瞧见,容鹤从书房踏出,映着这午日的日光,一步步走向我,他每次与我同处之时都会带着甚为愉快的笑意,可我却不想,原来只是走向我,他就已经这般高兴了吗。 是以在他对我提出,想同我完礼之时,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坐在我的床边,我靠在这淡绿纱帐之中,他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阿栀,你可愿意同我完婚。” 我初次见容鹤之时是随着玄女上天宫,在她袖子中,只听见了容鹤的声音,他的嗓音温润,让人如沐春风,可在这一刻,我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容鹤只当我是太久不见他,以为我是思念他的缘故才会哭,所以他伸出手来将我抱住,我哭得有些抽抽,他一手拥住我,还用了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 我哭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了下来,然后我从容鹤的怀中出来,四目相对时,容鹤见我微红的眼睛有点好笑道:“阿栀,你的眼泪都将我的肩头沾湿了。” 我闻言望去,他的金色朝服的肩头那一块有些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对着他道:“我帮你把这印子抹去吧?” 我正准备使个决之时,他却握住了我的手,然后道:“阿栀,你看的那些话本里有没有写只有凡界的女子会帮她们的夫君浣衣。” 我被这么一问,有些惊讶,好像是有的吧,这凡界人生说来就是烟火气息,我点了点头。 然后容鹤又道:“那你此番要帮我将清洗衣服,是不是就同那凡界的女子一般?” 我才反应过来,容鹤居然在调戏我! 容鹤在房里陪了我一会儿,然后就说要去处理庶务,他在离去之前非要哄我先睡,可是我没有什么困意,只躺在床榻之上,玩着这纱帐的下摆。 后来我隐隐有要入睡之兆,容鹤却还在我床榻前坐着,也不急着走,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什放在我的手中。 我本来将睡未睡,突然被手中一个冰凉的物什惊醒,睡意减了几分,我将那物什拿到眼前来仔细看,竟是块月白的玉璧,这玉璧之上未有雕琢,恰恰就是这样,才显得这璞玉难得。 我抬起头去看他,他伸出手来盖住我的眼睛,在我的耳边悄声说:“阿栀,这玉璧赠你,望你时时刻刻带着它,方不负此情。” 然后他撤回了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帮我把纱帐放下来,踏出了我的房中。 我握着这月白的玉佩,将它认认真真的再看了一遍,容鹤赠我璞玉,让我时时刻刻都带着它,才能不负他与我的情意。我将这玉璧放在心口的位置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才感受到我似乎还是从前那个桃栀,那个上一秒在生着容鹤的气,下一秒他一笑我就会跟着笑的那个桃栀。 我离开昆仑之前,王母嘱咐我初心不可改,我心中虽然介意容鹤与青鸾的往事,可是我只要能够确认,此刻的我是我,容鹤也还是容鹤,那就够了吧? 容鹤不日将迎娶我的消息,在那日的朝会之后,六界皆知。 我在重华殿休息了三日,三日之后我踏出房内,这平时里相熟的仙侍们见了我纷纷行礼,让我有些觉得不适,往日里我们都是当做了朋友来相熟,也没有谁见了我会拜我,此刻还只是在重华殿中,这日日相见的仙侍就如此了。 我今日想再去司命处讨些时新的话本来瞧,果不其然,我刚踏出了重华殿,走在这平日的高墙之下,路上的各宫仙童见了我纷纷退避行礼,大家这时常都见着啊,他们这么大的阵仗让我有些惶恐。 于是我幻化出一条丝帕,遮住了脸,然后一路鬼鬼祟祟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司命这里。司命这里的仙童与我更是相熟,我遮了脸他也还是一眼认出了我,他喜滋滋的朝我行了礼,我一把扶住了这小童,然后往正殿中去。 踏进了司命的正殿门,我就将那遮脸的丝帕揭了下来,然后喘了一大口气。司命见我进来,放下手中正在撰写的命格,然后居然也冲着我行了个礼!! 我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负手的动作,然后他拜下去的瞬间,我赶紧躲开了,他喜滋滋的同道:“恭喜桃栀仙子得偿所愿。” 他这喜滋滋的模样让我觉得好像嫁给容鹤这件事,他仿佛比我还要高兴,我撅了噘嘴道:“旁人这样也就罢了,你就不用也这般迂腐了吧。” 他也顺道坐在了本来正在撰写命格的位置上头,瞧了我一眼,然后不解的问我:“你怎的这副忧愁的样子?” 我坐在他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问道:“司命,你这里有没有那种写着介入一对有情人的姻缘的话本。”说罢我喝下一口茶。 然后他倒是来了兴趣:“你是说那种有情人之间的第三者吗?有好多啊,你等着啊,我给你找几本。” 我见他没有多想,我就再问了一问:“那这种话本里,有情人最后如何,这第三者又如何呢?” 司命顿了一下同我说道:“其实要我说,这风月中的诡计,不就是增添点情趣的事情嘛,况且凡人寿命寥寥几十年,就算这一世栽了跟头,也还有下一世,我倒是觉得总是郎情妾意的那种甚是无趣。” 我仔细回味了一下他这番话,然后道:“想不到你口味还挺重的。” 最后我从司命这里打包几本话本子,安心的回了重华殿。 第二章:赴巧宴 这日在殿中待着,忽见玄女来寻我,她说这北海水君今年要举办寿宴,广邀诸仙,甚至还下了帖子到昆仑去。 我一听这北海,瞬间就想起了那公主闻醉,西海水君的夫人。 近日里天宫中因忙着筹备容鹤与我的婚事,热闹了不少,这种热闹不是那种人多的哄闹感,而是上至司日月的神君,下至司花草的小仙,每一个人都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喜悦。 尤其是玄女,她一进了重华殿的门就一副喜色上心头的模样,可是这场婚事的主人公之一,也就是我,正懒懒的在树下晒太阳。 她直接朝着我走来,在我的对面坐下,见我神色恹恹,有些不解道:“从前我就瞧出你对天帝的心思,不想如今得偿所愿,怎么的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 我不知该如何对玄女说出此刻我的心中所苦,只转了个话题道:“我们昆仑不是避世了许多年吗,这北海水君的帖子是怎么下到昆仑去的。” 一说到这个,玄女就来了兴致:“昆仑还没避世之时,是何等的辉煌,王母同上任天帝共掌六界事,我那时初拜了王母为师,随她一同住在昆仑,见了许多次蟠桃仙宴,这北海水君同王母的私交甚好,每次蟠桃仙宴上,他定是早早就来。不过后来昆仑避世后,仙宴不开,王母不再插手六界事务,也没有人上过门了。” 我听玄女说罢:“原来竟是这样,那既然这北海水君与王母私交不错,那这么说这寿宴王母也必然出席了?” 玄女却是摇了摇头:“王母避世两千年,一次也没有出过昆仑,此番也是如此,因此她将这帖子让小翠鸟捎信出来给我,让我代她前去相贺。” 此番一听小翠鸟,我来了些精神,从玄女口中得知,这小翠鸟如今成了王母的信使,先前我还未出桃林之时,桃树老头告诉我,青鸟生来就是要服侍西王母的,可是等我长成,却偏偏来了这九重天上,不想那时还未化形的小翠鸟,却得了这个机缘,我真是为她高兴。 玄女不日就要前去北海,她见我整日闷闷的,于是问我是否要与她一同前去,我心中自然是想的,不过还得问过容鹤之后才能定夺,是以玄女走之前告知我,若是我要与她同去,就早些告知她。 这北海水君举办寿宴,广邀了诸仙,那必然不会只请了玄女一人,这寿宴之日正好不是这九重天的朝会之时,想必一定极为热闹。玄女肯定是知道我爱凑热闹故而才来告知于我。 可是我心中苦闷,其实对着寿宴没什么兴致,不过我只要在九重天上一日,就见着这知虞日日看我的目光,让我甚为不舒服。 容鹤即将娶我为妻的消息六界皆知,知虞自然不例外,只是她不曾想到她引我看到了容鹤的旧物后,我竟然没有同容鹤起龃龉,而且还真的要嫁给他了。 所以这几日我除了去了司命那里一趟,都是待在自己的房内,连院落也没有出去过,容鹤见我整日闷在房内,忙完了事情就赶来看我,还以为我是哪里不舒服,我见着他对我关怀备至的样子,我说不出其实我是心里不舒服。 知虞之前见着我总是带着一点轻蔑的意思,这几日见着我看我的目光之中,总是带着一丝怨恨,是以我都躲着她。 我想若是能同玄女出去几日,正是我此刻最需要的,今日恰是容鹤朝会,此时已近正午,还不见他回重华殿,我因这几日都没有出来屋子,这重华殿中与我相熟的仙侍怕我闷坏了,好说歹说拉着我出来,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今日倒是没有瞧见那知虞在院中值守,是故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眼下日光灼灼,这天宫中却不觉得炎热,仙侍给我端来一壶温茶,和我喜欢的花糕,玄女离去之后,我双手撑着脑袋,恹恹欲睡。 将睡未睡之前,听到容鹤的声音从我右侧传来:“今日可是觉得好些了,总算见你出了房内。” 我本来有些昏睡,然后清醒了过来,容鹤一步步走了过来,坐到了方才玄女坐过的位置上头,他关切的看着我。 我将面前放着的花糕朝他那边推了推,他顺势拿起一块来,尝了尝,说来我喜甜,不过不知道容鹤的口味,他好像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吃一点,若是他不愿意,就是将六界四海的珍馐摆在面前,他也闻之不动。 我将北海水君寿宴的事情同他说了,他道:“我也收到了这水君下的帖子,阿栀你想去吗?” 我点了点头,但是我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与我一同前去的话,于是赶紧说道:“我可以与玄女一同前去。” 他仿佛没有想多,只是笑着对我道:“这样也好,那我等着你归来。” 次日我起了个早,赶在玄女启程之前到了望水阁,她见到我倒是不觉惊讶,可是我非常惊讶,我以为小翠鸟替王母传了信就回昆仑去了,谁知竟然见她跟在玄女身侧,见到我,她热络的上来拉了我的手。 她说:“桃栀姐姐,王母答应我可以随着你们一同去北海,我晚几天再回昆仑。可是昨日来了天宫之后,玄女姐姐不让我出去,今天见到你我真开心。” 见了小翠鸟,我心中的郁结解开了一些,玄女的院落中的那棵树花开的一直很好,只是上次看到有一发枝丫长出了围墙外头,玄女将那一截树枝摘下,上头的桃花一直不败,被玄女插在了卧房内的瓷瓶中,甚是好看。 今天不是朝会,而这北海水君的帖子广发六界四海,九重天上的神仙大多数纷纷赴宴,我用一方丝帕遮了容貌,与玄女和小翠鸟走在赴宴的仙人之中,片刻之后,就到了北海。 第三章:烟火梦 我不是很喜欢在水底的滋味,感觉自己在水里有一种束手束脚,活动不开的感觉。北海深处的鲛人殿很大,我们还没有到这鲛人殿的入口,就远远瞧见数不清的珊瑚一片连成一片,各种颜色甚是晃眼,将这鲛人殿的正门处隐隐映出一种富贵之感。 我可能是在昆仑和九重天之上待得久了,不太习惯这种入目就是五彩的斑斓之感,我悄悄同玄女说道:“听说这北海水君是四海水君之首,却不想他的审美居然这般的花里胡哨,这么多的珊瑚,全用来堆成个大门,简直也太浪费了吧。” 小翠鸟听了我的话,咯咯的笑开来,玄女比我们老成许多,但是听了这话也悄悄的笑了一下,然后嘱咐我不可胡言。 我们来时都商讨好了,如今我即将成为容鹤的天后的消息众人皆知,不过此番下界来,却还是低调为好,不要暴露身份,因我脸上遮着丝帕,故小翠鸟也随我一般遮住了面容,还幻化出了一样的发饰。 我平日里爱着青色衣裙,小翠鸟也是一身绿衫,玄女此番代替王母赴宴,我们二人只称作昆仑的仙侍跟随她。 说来我总是听人说天宫如何如何,曾经的瑶池如何如何,但是我自己真正见过的热闹场面不过就是去岁容鹤的生辰,九重天上热闹的场景。 鲛人殿中我最兴奋的就是,这海底下有好多的鱼啊,这些各色的小鱼被人施了仙法,成群结队的绕着这鲛人殿游着,不时吐出几个泡泡,玄女告诉我,方才我们在这海岸上的时候,我问她那浮在海面上的泡沫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从这些小鱼的口中来的。 本来我见着这鱼还有些兴奋,听她这么一说,我撇了撇嘴,突然就觉得这些鱼没有那么可爱了呢。 今日赴宴的仙人众多,除了九重天上的仙人,还有着下界仙山的守山神君,我远远的瞧着,居然发现知虞也来了此处,她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仙人身后。 那仙人瞧着有些威严感,我们在这珊瑚围绕的入口处,等着将自己的帖子交于这鲛人殿中的仙侍,再由仙侍带我们入殿。别的仙人三三俩俩,说着些客气话,唯独知虞同那看着很威严的神君身边没有仙人同他们一处,只他二人小声的在说着一些什么。 玄女见我一直盯着那个神君的方向,悄悄同我说道:“那是玉栖神君,听说他同之前那洞庭水君有些亲戚关系,我们能在此处见着知虞,怕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我方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知虞也会在这里,可是就算之前的洞庭水君被容鹤斩于剑下,照理说知虞不算是无亲无故,她为什么会选择来九重天上当一个仙侍呢。 一时间此处熙熙攘攘,我瞧着这鲛人殿中的仙侍怕是除了那布置宴席的,其他的都来为诸位仙人领路了,我们很快就被一位小仙侍领着进了殿,这海底之下,这举办宴会的宫殿中却丝毫不觉黑暗,向后看去,那摆放在鎏金单架上的月白蚌壳之中,竟有好几十颗如碗一般大的明珠用来照明。 平日里我见容鹤殿中也放了夜明珠,每当参星落下,明珠之辉就点亮了整个宫殿,容鹤的殿中也不算,这明珠也只放了四颗,就足矣点亮整个书房,或者寝殿。 看来这北海水君真的是喜好在任意的地方都透露出一股富贵之气,以用来显示出北海的势力不容小觑? 我们落座后不久,这偌大的宫殿当中渐渐坐满,各路仙人纷纷负手互相礼敬对方,一时间这宫殿当中坐得满满当当,这席还未开,就有流水的仙侍托盘将各路仙人的桌案之上摆上了酒壶,再将酒倒好,这每一副桌案上都有一个小巧的珊瑚装饰,用来装上奇珍异果的盘子竟然是用一个个圆的贝壳做底。 我与小翠鸟坐在玄女的两侧,小翠鸟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情景,有些兴奋,但是先前我就如初次到九重天上时,玄女告诫我那般对她说,行事不可过于张扬,不能给昆仑丢脸。 玄女见我那副一板一眼的模样也有些好笑,用手指戳了一把我的头,无奈的说了声:“你啊。” 这北海水君先前我们倒是见过了,在那被珊瑚环绕着的鲛人殿的正门之中,他协同他的夫人迎客,不过他左呼右应,忙得有些交错不止,是以那领着我们去正殿的仙侍将我们的帖子收了,带去他跟前之时,他只对玄女一个人寒暄了几句。 仙家之宴,主人坐定,在宣布席开之前,竟然又见一个仙侍领着以为仙人进了来,我听见动静之后看过去,才看到那人竟然是月风。 也对,这北海水君说来是月风名义上的外祖,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宴请诸仙,自然不会落下月风,可这月风来的时辰有些晚了,见着月风踏进了殿,这落座的诸位仙人之中有一位生得俊朗的仙人站了起来,这人瞧着年纪应该挺大的,想来是这就是那位娶了这北海水君之女的西海水君,月风之父了吧。 可月风倒像是未曾见到他一般,只随着仙侍落在了另一无人处,那站起来的西海水君一时有些尴尬,他身边的女子轻轻扯了一扯他,他才回过神来般的再度坐下。 这开宴之时,北海水君说着些场面话,我没太仔细去听,我想离开九重天几日,一来是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容鹤,再来就是我很厌恶在重华殿时,知虞总是黏在我身上的,让我不舒服的目光。可此刻我虽然轻纱掩了面,知虞大约是认出了我。 这仙来仙往的鲛人殿中,知虞若有似无的目光总飘过我的身上,让我觉得甚是心累。那厢的月风竟然也发现了我,这场面话说完之后,北海水君唤了许多小仙上前献舞,这席中一时甚为热闹,月风趁人不觉,揪了一颗水晶葡萄然后砸向我。 我被砸了正好,顺着这葡萄砸来的方向看去,月风冲我努努嘴,示意我出去。这宴席也甚是无聊,我同玄女说了想去逛一逛这鲛人殿,她从袖中拿出一截桃枝给我,我瞧着有些像她那寝殿中插在瓷瓶中的那一支给我。 她说我揣着这树枝,若是迷了路她也能寻到我。 我收好之后,小心的退下,这大殿之中,杯光珠影酒正欢,无人察觉我的身影。 出了这殿中,我觉得好了些,月风在这殿外等着我,他只瞧了我一眼就道:“你怎么好好的弄一个面纱挡住脸?” 我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吗!” 他嗤笑一声:“你不是从来都不曾掩饰过你对天帝的爱意吗,怎么天帝要娶你的消息一公布,你反而扭扭捏捏起来了。” 我不想说这个话题,于是只同他说道:“这海底下待着好生不舒服,我感觉我行动都笨拙了许多。” 他指了指上头,我跟着他的手看去,然后听见他问我:“那要不我们上去透透气?” 正合我意,月风伸出手来拉住我的衣袖,然后一凝神使力,同我化成了一束光向上飞去,这北海甚大,比起洞庭湖来也更深,我们飞了一会儿才露出海面,我用来护体的隐形结界因为月风的举动在恢复人形的时候破掉,是以我此时全身都湿掉了。 我们上了岸后,月风发现我的衣衫全湿了,于是很是君子的转过头去对我说:“你先将自己弄弄干吧,怎么你这笨鸟修为如此低下,不过是幻形而已,就连护身的结界也碎了。” 我听了这话隐隐有些不忿,但还是先使了个决将衣衫弄干,不然这傍晚月下的海岸上,被风一吹,我竟然觉得有些冷。 在这宴席之上待了许久,现在上了岸上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这北海的边上有一小渔村,此刻见到在这岸上捕鱼的渔民纷纷收了网往家中走去。 说来这是我第二次见着凡界的人,不过上次是在三危山之下的邑城,邑城不临海,自然见不着此间的景象。 这昏黄与黑暗的交错之际,忙于生计的丈夫终于能在此刻归家,此刻家中有了妻子煮好的饭菜,或许还有一个小孩,在等他回家,能绕在父母的身旁承欢膝下,我看过的许多话本里头,那有请的小姐和公子的结局大多如此。 我两度下凡来,虽不曾亲身体验,但是只瞧着眼前之景,也如同过了一回烟火人生一般。 第四章:两心同 不一会儿夜幕降临,只有一轮明月高悬,这海滩上头有些视物不清,可远处的渔村灯火倒是纷纷亮起,月风见我瞧着那远处的灯光,甚是向往的样子,于是问我要不要一同去那渔村中看看。 我隐隐瞧着那渔村此刻灯火高燃,甚是热闹的模样,我提议我们慢慢走过去,若是用了法术过去,万一撞上了什么人就不好了,月风也同意了,今夜月朗风清,是个好天气,我走在月风的前头,感觉心情松快了一些。 这脚下的沙石甚是松软,我轻轻地踩进去,然后留下了一个个小脚印在地上,月风此刻跟在我的身后,顺着我的脚印踩着走,一路无话,我独自走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看他,才发现了他此刻的举动。 想不到那个嘴巴很坏,吊儿郎当,对什么事情好像都漫不经心的月风,此时竟然将用自己的脚印盖住我的脚印这件事,当成了这世间上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月风见我不走,于是也跟着停了下来,潮水一波又一波的轻轻地拍打在这岸上的礁石上,月光明亮,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因我没有说话,所以月风就那么站在远处看着我,他看我的目光似曾相识,就像那日在昆仑桃花林之中,独自看着一处空旷无人之地的容鹤一般。 大概是走了很久,我们此刻已经离渔村甚是相近,这渔村里传来一阵的哄闹声,复而听见许多轻响,随后在此刻的夜空之中炸开来,我闻声望去,这空中竟然有无数的火树银花,一片一片的在天空之中炸开,绽放出耀光来,随后又消逝。 我们站在原处,一动未动,耳边只传来风声,和此刻的烟火声,还能听见孩童们的笑声。上回想同容鹤一起观望的烟火,此刻竟然在这北海之上的小渔村外看到了,只是陪着一起看的人是月风。 这烟火燃放了好久,我们坐在这海滩之上,本来想着去这渔村里头看看热闹,不过想来这烟火大概就是这渔村今夜哄闹的原因,故而我们没有进去,我们面对面坐着,看着这一幕,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梦中。 月风挑起了话头:“说来我与你还有一个昙花之约,不过一直没能有机会同赏,今日与你看了这一场烟火,想来也不会比昙花逊色吧。” 好像是的,去岁月风邀我同赏昙花,可惜未能一观,我说道:“说来我也只在话本里看过燃放烟火之景,还真的是很好看啊,可惜这烟火刚刚绽开,下一刻就没了。” 他笑了我一声:“这烟火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会消散,不然那满天姹紫嫣红来得太容易,就没有意义了。” 我道:“那你是说,这烟火的意义,就是为了消散吗?”他听我说完这句话,转过头来看向我,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没有说话。 我以为就像平时一样,他不会接我的话也是平常了,当我听到他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说:“也许吧。”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我有些不明白,为何会有生来就是为了消散之物了,我想我现在大概对万事万物都有了一种慈悲的眼光,若是知道这烟火的绚烂就是为了消散,我竟然觉得有些冰冷。 “说来,今日你入席之时,那站起来的那位仙人可就是西海水君?”我换了一个话题同他说。 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是啊,他身侧的那个女仙就是我的嫡母,闻醉公主。” 我总算是理解了司命所说的月风与西海的关系不睦一说了,今天瞧见这动向,何止是不睦,只怕是父子情难系。月风并不想接着说这个话题,只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宴了,于是又扯了我的衣袖化成一束光往这北海底下飞去。 我们坐过的那片海滩此刻,一抹潮水拍打上来,将先前我与他的脚印拂去,再看不出来痕迹。 重回席间,发现今日席毕,这众多仙家也已散去大半,有些仙人酒醉,北海水君安排了仙侍将他们引着去了这鲛人殿中的客居。 小翠鸟跟着玄女的身后,正到处找我,我从月风分开,然后直接去了玄女的身侧。月风只不过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就见那西海水君上前同他说着什么,月风一脸不耐烦,不过片刻,就拂袖离去,留下西海水君在原地暗暗的说了一声:“逆子。” 我们准备离去之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只听见这仙侍通传了一声:“天帝驾到。”就见着容鹤进了来,他进来的瞬间,这席间还未离去的众仙家就纷纷负手行礼,那主位之上的北海水君一脸惶恐的走下来,向容鹤连连行礼问安。 容鹤虚扶了他一把,然后跟在容鹤身后的仙侍就将手中捧着的贺礼赠与了北海水君。只见北海水君低着头将贺礼接下,再由这鲛人殿中的仙侍把贺礼捧了下去。 然后就听见容鹤说:“今日北海水君仙寿,本座被庶务缠身,来得晚了些,望爱卿不要见怪。” 容鹤站在哪里,哪里就仿佛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让人没法忽视,我没想到容鹤会来,不知他为何会来,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独处,此刻我隐在人群之中看着他,心中少了桎梏,觉得有些欣然。 容鹤同北海水君说了会儿话,就借故离去,离去之前,我瞧着他竟然慢慢地走向我,我眨巴了两下眼睛,谁知他竟当着这剩余众仙的面前,直接握住了我的手,然后说道:“今日可是玩够了?随我回去吧。” 众人这才纷纷惊呼,原来这未来的天后娘娘今日也来了这北海之宴,而天帝明着说自己因庶务所以来得晚了些,谁知竟然是来接这未来的天后娘娘回家!我也没有想到容鹤会有这样的举动,只由着他牵住我慢慢地走向殿外,在场的各位仙家都呆呆的看着不敢说话。 我同容鹤一起又出了这北海,到了这岸上,容鹤却不急着将我带回九重天上,只与我并排走在这海滩上头。他今日一身月白常服,将这夜显得更加的清冷,方才见到的烟火此刻已经燃尽,远远瞧去那小渔村之中哄闹已散。 容鹤同我道:“近日总觉得你有些疏远我,阿栀可是发生了何事?”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没有及时的回应他这句话,于是又听他同我说:“我书房内有一个匣子,想来你大约见过,我将上次为你所描的丹青放进了里头。” 我突然明白了容鹤为何突然来这北海寻我,原来竟是被他知道了我看过他那匣子,我一直以来掩饰的心事突然暴露在他的面前,我面上发烫,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的听他说。 “那匣子里不过是一些旧物,先前在三危山之时你不是告诉过我你梦见了我未登位时的场景吗?” 我怔怔地抬起头,我以为容鹤会怪我不经他的同意看了他的私物,眼下这般听起来,好像没有在怪我? “想必那里头的画卷你也看到了。”他是笃定我已经看过了那些画卷,我只好点点头。 “那近日来你有疏远我之意,也是因为那些画卷?”他突然停驻不动,我也跟着他一同停下脚步,他略微走在了我的前头,转过身来问我。 此刻四下无人,夜凉如水,容鹤朝我靠近了一步,我不自觉的想往后退一步,因着我的动作,我腰间别着的那块玉璧,也随着我的动作动了一下,发出一阵银铃声,容鹤闻声看去,发现他赠我的那块玉璧被我用丝线编了个结挂上,还挂上了一串银色小铃铛。 他本来神色有些严肃,之后眉头就舒展开来,他没有让我后退一步,直接伸出手拥住了我,容鹤比我高出许多,每次他抱我,我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的气息,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然后听到他说: “阿栀,那些不过旧物了,我的心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