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碧浪传》 第一章 流星 漠北苍茫的夜色中,一道冲天的火光吸引了李铁匠的注意,已是子夜时分了,李铁匠还未睡,是因为在加紧为草塘村的村名赶制一批耕具,毕竟春耕将近,近两年来收成不好,播种的时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李铁匠紧皱着眉头,自打三年前那场离奇诡异的血雨过后,村里当年的收成直接减半,近两年来收成更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许多人家家养的牲畜离奇失踪外,还有传闻有人在村子朝北三十里的黑山间遭遇了人头蛇身的妖物。现如今,又是天降异象,李铁匠暗自思忖,怎么着这也不是一个吉利的兆头。 李铁匠注视着夜空中的那道火光,却发现这光彩愈发夺目了起来,有离人越来越近的意思,还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只听得嗡嗡一声,土石飞蹦,那天降之物竟是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自家后山的菜园子之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这可把李铁匠气的不轻,总说乌鸦嘴乌鸦嘴,可自己这顾虑还没说出口呢,顷刻间便遭了殃。 郁闷归郁闷,李铁匠手头可没闲着,二话不说踢开了儿子李沧澜的门,招呼着面庞便是两巴掌,只听得啪啪两声大响。倒不是李铁匠对儿子心狠手辣,实在是知道这捣蛋鬼白日里捣蛋活泼的紧,一旦睡着了却是和蒙汗药迷倒了的猪没什么两样,皮实不说,不下点狠手是真的难以叫醒。 只见这李沧澜浑浑噩噩的睁开了眼,全然不知刚受了两记耳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急的跳脚父亲,还带着些许奶音“怎么啦?爹。” “你这不孝子,赶紧给我起来,咱菜园子着火啦!” “你这不孝子”俨然早已是李铁匠的口头禅,他也不知这刚满七岁,白净秀气的儿子怎的如此早熟,总是缠着村口美貌的刘寡妇天天追问人家能否做他娘亲,搞得刘寡妇以为是李铁匠暗中指使,借孩童之口表露心迹。每日路过老李家门口便是回眸一笑,秋波暗送,那景象要多旖旎有多旖旎。日子久了,草塘村谁人不知李铁匠对刘寡妇情有独钟,李铁匠一本分老实的手艺人,那解释的清楚这等暧昧事,百口莫辩,一念及此,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千言万语便化作了这一句“你这不孝子”。 李沧澜对父亲的这口头禅也早已不以为意了,要是哪一日父亲不这不孝子的喊上一两声,李沧澜才难受呢。 李沧澜即是醒了,也不磨蹭,麻溜的提起了过腰高的水桶便随着父亲往菜园子赶。李沧澜今年虽是只有七岁,别看长得玲珑秀气富有女相,气力却是丝毫不比村里的壮丁弱了,草塘村最有力气的樵夫最多每回也就挑十石柴火,李沧澜挑十石柴却是轻而易举,要不是孩子还太矮,柴火实在背不下,能担的恐怕更多,这天资说是天生神力也未尝不可。 儿子的神力李铁匠又何尝不知,否则也不会叫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来随着自己救火。只是李铁匠生性不爱张扬,终日打铁深谙养刀于鞘的道理,故时时叮嘱沧澜不可在他人面前显露这份气力。沧澜是有心多做些重活,帮衬帮衬家里,却不敢违拗了板起脸一本正经的父亲。 只有一件事例外,那便是刘寡妇。父亲和她说,娘亲生下他便死了,李沧澜却从不见娘亲的灵牌与墓碑,父亲每年也不祭奠。想来父亲是早已心中放下了,李沧澜思忖着刘寡妇温柔贤惠,心灵手巧,待他又如亲生儿子别无二致,配他老爹实在是绰绰有余。更何况人刘寡妇早已对老爹芳心暗许,秋波暗送,不时的还要来做些精美的糕点来和父亲搭上两句嘴,只是不知这榆木脑袋的老爹为何迟迟不肯领了这份情意。 沧澜想着想着,不由得又向父亲望去。父子二人心意相通,感受到儿子那揶揄的目光,李铁匠哪能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小九九,老脸一红,反手就是一记板栗扣在儿子的额头,李沧澜无奈的吐了吐舌头,便跟随着父亲加紧了步伐。 父子二人,搬水灭火忙活了一宿,后山离草塘村有好一段的路,忙活一宿竟愣是没有惊动村子里的人。所幸李铁匠菜园子打理的勤快,周边没有什么枯叶烂木,这才没让火势继续蔓延,可扑灭了那最后一丝火苗,天际也已是微微泛白了。 李铁匠终于得空打量菜园的情况,这一瞅,不由得便是一惊,这天降之物竟硬生生将菜园子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自己近月来辛苦栽培的瓜果哪还见得着踪影,李铁匠呜呼哀哉了一阵,便又折返回家中了一趟,取来了绳索,绑上重物用以丈量,可这窟窿便似没有底的一般,绳索探到了头也不见底,往回一收,哪还有什么绳索,下半截绳子早已化作了飞灰。 李铁匠还不死心,想更靠近这窟窿些一探究竟,谁知还没走上两步,便被阵阵热浪迎面拍回。勉力想尝试一番,却只觉头晕目眩,险些晕了过去,李沧澜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抢去扶住。 李铁匠打铁为生,可谓是终年和高温打交道,身体的耐受能力自是非同小可,更别说李沧澜天生体质特异,冷热不侵,饶是如此,却也架不住这窟窿口传来的窒息温度,李沧澜只觉得再往前走上两步自己的眉毛都要着起来了。几番尝试无果李铁匠便也作罢,心里盘算着大可等天明了再从长计议。 这折腾忙活了一宿,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更别说李沧澜这个瞌睡鬼,李铁匠抱起了小小只的沧澜背在了背上,不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儿子那绵绵柔长的呼吸声,哈喇子顺着孩子的嘴角都要流湿了胸膛。 此时已是日出时分,草塘村的村民也已三三两两出门劳作了,远方山丘上的积雪还没融化,映射着晨曦的阳光落在李铁匠俊朗坚毅的面庞上,他提了提背着的孩子,嘴角带着笑,眼里泛着光,嘴里喃喃哼着不知名的曲谣。 “人道神仙好,神仙乐逍遥,却是人间忘不了,红尘嚣嚣任我遨”。 第二章 挂面 “河图兄醒醒,河图。” 李铁匠只觉这回笼觉睡的安稳,不料此刻一睁眼却已是黄昏时分了,这一觉竟把自己睡的迷糊了,一念及还未锻好的几件耕具,村民们要着急取了,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便着急忙慌的爬起了身子,火急火燎的推开了门。 急冲冲的也没看路,李河图只觉噌的和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鼻尖不时传来几丝美人独有的体香,怀中佳人温润如玉,却不是那美貌寡妇刘聆雨又是何人?饶是李河图已不是那懵懂的少男,此等暧昧的姿势,却也登时让他感到额头冒汗,气血上脸。 更别提耳边此时又传来了某小孩那幸灾乐祸的哄笑声“老爹耍流氓啦~老爹耍流氓啦”。李河图老脸噌的一下红了,一句“你这不孝子”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却是怀里的刘寡妇着急忙慌钻了出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河...河图兄,我给…给澜儿做了点面食,你…你也一块儿趁热吃了吧,我先走了。” 别说看李河图一眼了,这几句话似是要了刘聆雨的命一般,也只差没把脑袋藏进地里了,还没等李河图说些道谢抱歉的话,便风儿也似得溜了。李沧澜仰着头只觉面前飞过了一只美丽的红苹果,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李河图望着刘聆雨远去的背影,不禁愣了愣神。 “别看了,爹,人都走远了,还没抱够呢?” 李沧澜的奶音将恍惚的父亲拉回了神,李河图真是又羞又气,扬起手回过头便要赐李沧澜一记板栗,却那还见得着小鬼头的踪影,李沧澜预料在先,早已溜之大吉,跑厨房吃面去了。 不得不说,这刘娘子下面的手艺真是一绝,几片腊肉,一颗青菜。用的都是最朴素的食材,做出来的面条却是美味绝伦。刘聆雨知道李沧澜打小食量就大,下的面条都是三四人的分量。饶是如此,也禁不住李沧澜这风卷残云般的速度,转眼一大锅的面条便见底了。 李河图不禁笑骂:“臭小子,你是饿死鬼投胎了吗?” 李沧澜不以为意:“谁让刘姨做的面条那么好吃呢?这是吃一点,少一点。你啥时候让刘姨当我娘啊?我要天天能吃到这面条,自然也就不会吃那么多啦~” 出乎李沧澜预料的,李河图这次却没有反驳,也没有喊出那句每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屋子里出奇的安静了下来。李沧澜偷偷打量了眼父亲,李河图神情飘忽,眼里有他还不能明白的复杂情绪。 过了半晌,李河图发声了,话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澜儿,长生不老和刘姨每天给你做的挂面,你选哪一样?” 李沧澜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我选刘姨做的挂面”孩子的声音稚嫩却又坚定。 “哦?为什么?” “长生不老也不能吃到刘姨做的挂面呀,我只是想吃刘姨的挂面而已” 话音一落,屋子里更静了,李沧澜有些不自在。 李河图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李沧澜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幅表情,也没听见过父亲这般狂放的笑声。他只觉父亲笑的并不是这般开心,那笑声背后还夹杂着丝丝苦味,让人鼻酸。 这笑声终归还是平息了。 李河图不笑了,亮晶晶的眸子静静的望着李沧澜。无论李沧澜走过多少路,过多少年,过多长时间,他都还会记得那个眼神。像晨曦凝结在花瓣上的珠露,像大山翩翩飘落的雪舞,这是这般温柔的一个眼神啊。 “好孩子,刘姨会天天给你做挂面的。” 对付完了晚餐,李河图又开始加紧赶制起他的那批耕具了。草塘村四通八达,方圆二三十里的山头也都是草塘村村民世代的耕田,林林总总算下来,草塘村也有近二三百户的人家,在漠北这等苦寒之地,也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小村落了。 村子里的铁匠自然也非就李河图一人,其中不乏土生土长世代在草塘村打铁的铁匠,李河图只是一外来人,落户草塘村也不过是这六七年间,这铁匠生意能够后来者居上,原因说实在的就两个字——手艺。李河图打造的耕具往往总是更经打,更耐用,尤其是这二三年间,这对比就更为明显。 自打三年前那场诡异血雨过后,整个草塘村一带的泥土普遍变硬了,收成锐减不说,这耕具更是实顶实的费了。其他铁匠那儿打的锄头,还没来的及犁上几亩地,不是损了便是折了,唯独李河图这儿打的铁器却是耐用依旧,久而久之,招李河图打铁的村民也就越来越多,村口李铁匠这名头也算是在草塘村彻底打响了。 起初,其他铁匠也纳闷为何李河图打的铁器这般耐用,莫不是用的是别处开采的更优质的铁矿石?几经打听,却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儿,李河图打铁用的矿石实在就是草塘村自家开采的最普通不过的矿石了。 铁匠们都是直肠子的手艺人,直接登门向李河图请教的大有人在,李河图自也不是那小气藏私的人,当着众铁匠的面便开始演示鼓弄了起来。 熔炼,出铁,回炉,加温,精炼,出钢,锻打。李河图动作轻快,整个过程于他而言似是毫不费力一般,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铁匠们都是世代打铁懂行的人,李河图的这一系列操作在他们眼中看来,实在是有如诗歌一般流畅优美。看着这俊朗坚毅的后辈晚生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竟有这般的打铁技艺,除了天资也无其他恰当词汇可以形容。 还有不少铁匠不禁扼腕叹气,这等天资埋没在区区草塘村,终日打打锄头,实在是暴殄天物了。这本应该是一双能够能成为当世一顶一铸剑师,铸造绝世好剑的手啊。李河图对于众铁匠的惋惜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更加悉心的指导草塘村的铁匠们锻造的要领。 草塘村的铁匠圈子里甚至流传着一句话“李河图放的就是一个屁也大有裨益”,就是在对于李河图这近乎迷信的崇拜以后,草塘村铁匠们的技艺是实打实的长进了,虽然打出的铁器距离李河图的还有不小差距,但面对草塘村这干瘠的土地也不能算是不堪一击了。 第三章 剑痴 李河图紧赶慢赶,忙活完了手头事务却也已是三日过后了。李沧澜毕竟年幼,好奇心重,神往自家菜园子里那神秘窟窿已久,简直恨不得插上双翅膀飞进去一探究竟。 若不是李河图再三叮嘱那窟窿情况不明,不可独自前往,并答应忙活完了手头的事务便随他一同前去,李沧澜怕是早已按捺不住。饶是如此,这三日憋得也是异常的辛苦,这不正愁着父亲忙活完,便缠着父亲要去菜园子里一探究竟。 李河图嘴上笑骂儿子孩童心性,实则是自己也期待的紧,若非如此,也不会昼夜赶工,愣是将将近七日的活儿,赶在了三天里头完成。李河图深知这天陨之物,往往伴有许多稀有珍贵的岩矿,实在是所有铸剑师乃至铁匠梦寐以求之物。 李河图一念及此,不禁苦笑,自己为情所伤,而立之年便已心如死灰,参破红尘种种,迟迟没有遁入空门也只是因为儿方年幼,不能无人抚养。江湖种种早已再无留恋,就连昔日歌马江湖最仰仗的一身武艺,也于七年以前尽数化去。 自然也无再入江湖的念头,抚养沧澜长大成人,过往江湖里的情也罢,仇也好,都随那尘烟一笔勾销,归隐这山林之间,做一位普普通通,与人为善的铁匠,平平淡淡的了却此生又有何不好? 或许是家传渊源的缘故,人世间万般皆通透了,却唯独对剑道这一块儿怎一个痴字了得,内功心法再不修习,舞剑却是隔三差五便要习上那么一段儿。铸剑这一块儿更似一枚图腾一般,深深烙印入了骨髓里,若能有朝一日,得遇良材,铸上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此生便也算是无憾了。 一想到或有铸剑可用的良材便在前方,就仿佛似灵魂深处也跟着雀跃了起来一般。痴剑已至如斯地步。 兴许是神游的远了,到菜园子的路仿佛是顷刻间便到了,此时正值晌午,算得上是漠北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李河图却感受到了一丝寒意,经历了三日的冷却,菜园子不仅褪去了那日的高温,院子里的风仿佛变得比其他地方还要来的寒冷。 用的依旧是三天前固定好的桩子,李河图今日靠近那窟窿显得毫不费力,依旧是李沧澜站在坑顶顾着,绳子一段一段放落,李河图只觉这窟窿底仿佛泛着隐隐的绿意。不一会儿,这窟窿便见底了,李河图大致丈量了一下窟窿的深度,竟是有三丈有余,面对草塘村这等坚硬的泥土地,这天陨之物冲击的力度之大可想而知。 李河图四下打量,也不他物,只有一块黝黑色的圆形小石墩落在底部,石墩的下半部分仍深陷泥土中,也不知底部具体还有多长未曾暴露出来。李河图尝试搬了搬,哪知这小石墩看着不大,重量却是惊人,李河图自散功以来再未修习内功,体内真气是一丝也无几,气力也就略胜于普通青壮男子,自是奈何这石墩不得。 此时,还在窟窿上方的李沧澜早已叫唤了起来:“爹,下面有啥呀,我也想看看。” 李河图知道儿子年纪虽小,气力却是要远远胜过自己,这石桩自己虽是搬不起,澜儿却是有一线可能。当即,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坑底的状况,确定没有任何危险与异常,才和李沧澜做了交替。 李沧澜活泼好动,爬树木掏鸟窝的把戏可没少干,更何况天生神力,这区区三丈余深的绳索自是难为李沧澜不得。 “澜儿,坑底就那一个石墩,别无他物,你可以搬着试试。切记量力而行,莫要伤着自己”李河图如是喊道。 李沧澜打量了这深坑一周,确实再我他物,便要着手去抬这造型特异的石桩,怎不料一个使劲,竟愣是没有抬起来。这却是李沧澜生平从未遭遇过的事情。 自打儿时起,李沧澜举啥,那可都称得上是轻而易举,便是父亲那次特意让他做的试验,二十石的柴火也远远触不及他的极限。前头听着父亲的嘱咐,知这物件多少有些重量,便已收起了轻视之心,用上了几分气力,怎料得这石桩竟是硬生生的一动不动。 这可激起了李沧澜的好胜之心,打定了主意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石桩给抬起来,不能让父亲给小瞧了。 不得不说有的孩子天生便是习武的那料,李沧澜为了更好的使上劲儿,不经意间便踏出了当世所有武林门派所强调的最标准的马步。气沉丹田,运作内功心法,引自身储备真气贯通下肢箕门穴,膝关穴,漏谷穴三穴,气与劲齐,便可达到进退如电,攻守自如的境界。 李沧澜虽从未修行任何内功心法,但天生神力,周身各处经脉真气充盈有如当世武林一顶一的高手,只是缺少高阶的心法口诀加以疏导。饶是如此,配上这误打误撞偶得的标准马步,李沧澜这一抬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此番果然大有不同,石桩潺潺似有有被向上托出的迹象,随是极为缓慢,却是实打实的动了。不知是否巧合的缘故,这石桩稍有松动,原来的朗朗晴空却在悄然之间乌云密布。 李沧澜此时正在坑底哪知晓得这天地的变化,只恨没将自己吃奶的劲儿给使出来了。一双小脚,不知何时起也因用力,陷入这僵硬的土地丈许。 坑顶李河图见这天地骤然变色,也觉得蹊跷了起来,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正欲喊坑底的沧澜住手。 却只听得坑底李沧澜“呀”的大喝一声,夺目绿光骤然从坑底射出。李河图还没来的及往坑底看上一眼,只觉眼前电光一闪,竟是一道有如古柳般粗壮的闪电从漠北苍茫的天穹间劈落,硬生生砸在朝北的黑山之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天地变色,一时之间,狂风呼啸,风雨大作。那响彻天地的轰鸣声,似古神愤怒的咆哮,似邪魔狂妄的惊呼,久久回荡在漠北积雪的山宇之间…… 第四章 风雨 除了暴雨骤至,天地间弥漫的泥土气息,李河图只觉从窟窿底还传来一阵咸甜刺鼻的血腥之气,恶臭难当。李河图吃了一惊,赶忙招呼坑底的李沧澜上来。 李沧澜此时哪还做的出反应,只觉头脑一阵眩晕。迷迷糊糊只记得这石桩一经拔出便好似没了重量一般,自己收力不及,迎头便撞向了后头石壁。登时间,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这一撞可着实不轻。 隐隐约约感觉到拔起的石桩下飞溅出了一股冰凉液体,坑底本就避无可避,躲闪不及,顷刻间被飞液溅的满头满脸遍是。只觉恶臭血腥之气涌入鼻腔,一时之间,恶心的简直都要吐了出来,更是无力睁开眼了,只顾得牢牢攥紧手里拔出的石桩。 李河图见几番呼叫都没人应,担心儿子安危,赶忙自己顺着绳索滑到了坑底,尽管此时天色已漆黑如墨,却依旧被一阵绿光恍迷了眼。李河图定了定睛,这才算是一睹了这诡异石桩的真容。 这哪里是什么石桩呀?除了头上部分那似石似玉的圆墩,下方没入泥土的部分通体碧绿,散发着莹莹绿光,尾粗顶尖,竟是一个完整的锥形,足足五尺有余。顶头尖端部分,似乎还刚插入过什么猛兽体内,还淌着黑红色腥臭的血,剑尖戳着一块黑红色肉糜。 李沧澜再看儿子,一身粗麻衣服,早已沾满了那腥臭黑红的血,满头满脸无一处不是。紧闭着双眼,似是连站立都已经不稳了,双手却不去擦拭那脸上的脏东西,只顾着牢牢抱着那底部石墩,不肯松手。 暴雨倾盆而至,李河图只觉脚下泥土也已变得泥泞。这窟窿里处处透着诡异,实在不宜久留。当即也再不磨蹭,背起沧澜便沿着绳索爬了上去。李沧澜虽是头昏脑涨,手中却仍是牢牢抱着那石锥不肯撒手,所幸那那椎体轻的出奇,倒是也不影响行进。 来时正当晴,也没带蓑衣,可怜这大雨也无分毫要停的迹象,四下也无合适的避雨之处,李河图也只得背着沧澜冒雨归程了。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隐隐的生疼,也慢慢涤净了李沧澜脸上的血污。 料峭春寒,失却了光照,漠北的三月依旧冷的出奇,更何况今日这风雨大作。李河图背着沧澜竭力奔行在这满天的雨幕里,无奈土地早已泥泞,坑坑洼洼,再想走快,也是极难。一阵寒风吹过,李河图微微一哆嗦。似乎是感觉到父亲的颤抖,李沧澜又紧了紧揽着父亲的手,身形也不自觉往前挪了挪,只为替父亲多蔽一丝风雨,多带来一分暖意。 李河图自是看在眼里,只觉鼻头发酸,眼眶发热。沧澜这般年幼,却已是通情达理,体恤父母,更何况天资卓著,于文于武,皆是可造之才。自己自暴自弃,归隐于这穷山僻壤之间倒也罢了,没理由连累的孩子受苦,平白埋没了这份天资。 感伤之间,头顶的风雨却是霎时间停了,李河图抬起了头,却是刘聆雨不知何时打着伞站到了身前。她的衣襟早已湿透,小小一把油纸伞又能蔽的了什么风雨呢?她的碎花长裙也已沾染上了泥泞,急促的呼吸证明着她这一路走得也并不容易。 女人凝望所爱之人的眼神是不同的,李河图看的懂刘聆雨眼中的不同,因为这种不同他也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领教过。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坚硬的有如磐石,却无奈再一次被这样的一个眼神打动了。 “我见你们前头没带伞,这雨又下的这般大,怕澜儿...”淋着二字尚未说出口,刘聆雨手里的纸伞却是啪的一声落了地。 李河图已将她搂入了怀,低头便是深深的一吻。刘聆雨大脑一片空白,忘了拒绝,或者是压根不想拒绝,耳边好似风也停了,雨也停了,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他二人。这一吻就像一抹春风,刹那间吹散了人世间所有的冰霜寒雪,只剩下春光明媚。 李沧澜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怎也料不到向来腼腆羞涩的二人今日竟是齐齐转了性,更佩服平日寡言寡言少语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沧澜一个暗笑的功夫,那二人竟是恢复了原状,若非刘姨晕红的双颊和二人牵起的双手,李沧澜简直要以为刚刚二人那深情一吻只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似是感受到了儿子那不饶人的眼神,李河图也是没谁了,脸也不红一下,重新抖了抖雨伞,大言不惭道:“以后刘姨就能天天给你煮挂面吃了,你得管她叫一声娘。” 李沧澜也是机灵,毫不拖泥带水,一声“娘”叫的那是一个干脆。刘聆雨头低的恨不得塞进地里,俏脸早已绯红,声如蚊蚋,“嗯”的一声却是清清楚楚落入了大家耳里。李河图放声大笑,只觉昔日仗剑江湖的壮志豪情又是一夕重回心间。 外面的风雨依旧,三人相互扶持颤颤巍巍的走在这泥泞的小路,却是再感不觉到寒冷,李沧澜骑在父亲背上,晃悠着腿,得意的倒弄着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窟窿里取出的宝贝。 经过大雨冲刷,这似锥非锥之物周身的血渍算是荡涤干净了,绿光莹莹,煞是好看,入手光滑冰凉,李沧澜一时之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了。顺着锥身打量下去,不由得被锥顶挂的那块“肉糜”所吸引,大雨冲刷,猩红色褪去,这哪是什么肉糜,竟是一块乳白色的玉牌。 李沧澜伸手一探,这玉牌便从这椎体上脱落了下来。也不知究竟是何材质,风雨交加间,入手却仍是带有丝丝暖意,温润异常,李沧澜只觉有淡淡温热的气息顺着那玉牌流入胸膛,原本混沌迷糊的脑袋也登时清明了起来。 玉牌边沿不规整,隐隐有裂痕,似是由一块更大的玉碑断裂而成。说是玉牌,实则质地却极为坚硬,因为那椎体锋利的尖顶再加持天陨之威,也仅仅只是在这玉牌上刺入了一个浅浅的小洞。也不知是何通天的威能,能将如此硬物震的这般零碎。 反面光洁处,似恰有一段隐约的小字与一副歪歪扭扭的图画,风大迷眼,李沧澜本无心继续打量,更不愿错过这温馨异常的雨中漫步,草草将玉牌揣入怀中便也罢了。 风雨之间,自然也无人在意到那如电般闪入不远处黑山的巨大蛇影..... 第五章 仙人 窗外明月高悬,已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火烛烧着灯芯偶尔发出的啪啪两声。灯下,中年男人还在揣着一尖锥状的绿石不停的打量,绿石映照着烛火,给整间屋子都蒙上了莹莹绿意。 男子轻轻抚摸着锥身,若有所思。 这个男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辗转难眠的李河图了。自打回家里起,他便一直在打量琢磨这绿石。李河图昔日的家族可以说是当世第一的铸剑世家了,李河图更是昔年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掌握家传绝学“御火术”的天才,什么稀奇古怪的剑材,家中的长老没带着见识过?此刻却仍旧是对这冒着莹莹绿光的石锥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这“御火术”听着唬人,却也不是什么冠绝天下的武功招式,只是一种驾驭操纵火焰的独特法门,所需自身内力不多,掌握起来更讲究一个技巧与天分,内功卓著却掌握不了这项法门的当世强者大有人在。当世武林,真正说掌握乃至精通“御火术”的人屈指可数,李河图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御火术”临人对敌虽是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于铸剑一途的作用却称的上是举世无双。万剑山庄正是凭借这一世代相传的家族秘技,才从当世诸多铸剑世家中脱颖而出,自成一派。 万剑山庄的名头可不仅仅只是在凡人的江湖武林中威风,更有传言,便是那些传说中的修真门派都与万剑山庄有所往来。那一个个修真门派里的谪仙人是何等人物啊?是能叫天地变色,独步中原武林的狠角色呀。 传闻五个甲子以前,中原武林出个一个名叫神意门的邪教,他们假打着神的旨意,广收门徒,笼络党羽,名曰追寻天道,长生不老,实则干着活剥人皮,生食人心的邪魔勾当。武林各大门派群起而攻之,无奈却被神意门掌门一一击退,其中实力稍弱者,逃窜不及,竟是被当场活活撕成两半。那魔头一边追杀着来犯者,一边啃噬死者的残肢,口中还发出哈哈狂笑。一时之间,整个武林无不谈之色变,闻风丧胆。 众教徒见那魔头魔威如斯,对那教义更是深信不疑,吃起人来更不含糊。乃至后来许多原先讨伐神意门的门派弟子竟倒戈入了邪教,这神意门最终洋洋洒洒扩充至近千人众。再加之教徒各个凶恶如鬼,神意门在武林间俨然已再无敌手,实在是为祸不浅。 直至一位传说中金丹境大圆满的仙人降世,一人一剑一袭白衣,只身前往了神意门的总舵之处。一剑便将那盖世魔头斩为飞灰,再使出那身金丹境的通天本领,引来天雷地火,一夜之间便将那为祸人间的神意门众屠戮殆尽,天火所焚之处,寸草不生,尸骨无存。 这才有了当今武林的安定。 传闻那仙人后来创立了一个名为紫霄宗的修真门派,一心追寻天道去了,从此江湖也无更多相关的传闻。 饶是万剑山庄能和这般的仙人往来,有近百年的家族底蕴,却也无分毫和李河图手中这绿石有关的记载。祖籍上虽未有所记载,却不能影响李河图对此的判断,手中这绿石若能淬火便是千载难逢铸剑的好材料,寻常火温虽然奈何这绿石不得。 但自己身怀御火奇术,却是让此事有了一线转机。再加之沧澜过了这四月的月底,便算是正式满了七周岁了,也该到学习家传御火术的年纪了。虽然习练御火术更讲求的是一个缘分,但李河图相信以沧澜的天资,在御火术上的造诣青出于蓝,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河图拿定了主意,过了澜儿七岁生日,便要正式开始打磨这块绿石,顺便教导孩子习练那御火术。 剩下这半个月,正好可以筹备着将来铸剑要用的诸多材料。思索间,总算放下那揣了一整天的绿石,从怀中掏出沧澜拿来的那破碎玉牌。这玉牌的材质,李河图也是一无所得,这似玉似石的,入手却是一阵温热。 再打量这玉牌的周身,表面光洁处隐隐约约似有一段文字和图画,可惜这玉牌不知是浸没在了什么液体中许久,虽然坚硬异常,却不免被腐蚀的消融了一些,从玉牌破碎边沿处略显圆润的棱角便可以看出。背面光洁处的文字和图形着实淡了,竟是一字也看不清了。 李河图痴剑一生,从那隐隐约约若隐若现的图形中却能看出一丝端倪,这歪歪扭扭的形状似是在比划一招剑法。浅浅几道划痕,却让李河图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剑意,这剑招想必是绝不普通,只可惜这玉牌不仅损毁了,就是上面的图案都看不真切,不能一睹这绝世的剑招,却是着实可惜了。 虽然已辨别不清那小玉牌上的具体内容,但李河图还是真真切切感受了自玉牌上传来的阵阵暖意,温络经脉。昔日自己行走江湖在各处经脉留下的旧伤也在隐隐发热发痒,似有真气通行,竟有隐隐痊愈的迹象。 李河图虽不知晓这玉牌的材质来历,却深知这玉牌润人理气的功效,这对任何修行者都是大有裨益。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玉牌边沿处正好有一被那绿石点破的小孔,李河图当即便找来了一条红绳穿了起来,打算明日起早便让儿子给戴起来。 想着想着,刘聆雨白日雨中那关切的眼神便又真真切切的浮现在了眼前,那个眼神是那样的陌生又熟悉,李河图只觉得眼前那两双眸子仿佛渐渐融合到了一起。一转眼,又瞥见屋角摆放的那把刘聆雨的纸伞,那是那样大的一场雨啊,刘聆雨带着雨水的发梢,带着泥泞的裙脚霎那间都涌现在了眼前,最清晰的,还是那一张羞红的脸。 似乎是拿定了主意一般,李河图的眉眼突然开阔了起来,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呢?这半个月要筹备的可不只是铸剑的材料啊,还要准备取新娘的宴席呢。 第六章 紫焰 门庭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院子里花烛影动,摆满了一张张铺满各色佳肴的酒席。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共同庆祝这场四月末的别样的婚礼。四位壮丁,抬着鲜红的花轿,一路上敲锣打鼓,沿途的村民纷纷送上百年好合的美好祝福,羞红了盖头下新娘子粉嫩的俏脸。 李河图一袭红杉,一边张罗着后厨的伙计们抓紧做菜,一边应酬着门院里纷至沓来的宾客,忙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瞧着这新婚的排场,都抵得上家家户户迎新年了。 谁叫咱李铁匠人缘好呢?草塘村哪个村民不种田,哪个种田的用的不是李铁匠铸的或是帮忙铸的锄头?刘聆雨当年还未过门,丈夫便得了急病早早死了,上门重新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刘聆雨愣是迟迟没有改嫁,活活守了整整十五年活寡,悉心照料婆婆直至几年前去世。实在是草塘村人人心疼的好姑娘。 这二人的婚讯一经传开,草塘村便似炸了锅,左邻右舍的七大姑八大婶,都着急忙慌的提上几两自家米食,过来帮忙筹备这喜事。这不,才有了如今这般过节般的阵势。 李沧澜脖子上挂着一块红线穿着的怪异物饰,穿的也是一身红,粉扑扑的小脸因为过度兴奋儿显得红彤彤的。李沧澜自打出生起,除了过年,便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更何况是实现自己朝思暮想的愿望,一想到从今天起便可和刘姨天天住在一起,可以有人让自己唤一声娘亲便是激动不已。 再加上沧澜脚力又佳,村头村尾的,这一日两头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了。李沧澜却分毫不觉得累,只觉得这人生从未如此逍遥快活过。 这酒席,摆了整整一宿。到了三更,在一片嬉笑声中,刘聆雨半推半就的被李河图抱入洞房才算真正的告一段落了。 李沧澜回到了自己屋子,兴奋过头的缘故,却还是迟迟睡不着,又掏出了怀中那块破碎的玉牌打量了起来。这玉牌,李沧澜已经整整把玩了半个月了,却仍旧是爱不释手,入手温润,戴上它睡觉,便好似睡梦也会变得格外的香甜。 只可惜,这玉牌上的字是实在看不清楚了,只剩下那一个图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大致轮廓。李沧澜望着望着顿觉着这一整天的倦意袭来,闭上了眼,便悠悠的睡去了。 睡梦中,那歪歪扭扭的图案依旧存在,只是渐渐幻化成了人形,那似是一位白衣素衫的老者,须发皆白了,只是间隔的着实有些远了,看不清眉目。只见他手提着一柄秋水宝剑,隐隐泛着青光,舞弄了起来。老人的动作,似快似慢,若有若无,剑锋在无尽的空间里划过一个个弧度。 李沧澜看不真切,想走近一些,却蓦然间发现自己并没有站立之处,直直便坠入了脚底的一片漆黑。李沧澜猛然惊醒,屋外的阳光暖暖的撒在脸上,竟已是晌午时分,那老者舞剑不过是顷刻间的工夫,竟然便已过去了整整一夜。再回忆起老者的动作,竟是一丝一毫也记不起了。 忙活完了婚礼,总算得空可以开始铸剑,以及传授沧澜御火术的诀窍。李河图将儿子叫到跟前,开始传授御火术的心法口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 口诀通篇不过二百余字,只是生僻拗口之处繁多,甚难读诵,似是古语。口诀中多处有关穴道,引气的部分,李沧澜也只是一知半解,闻所闻声,却生生凭着好记性给记了下来。 李河图对此也不着急,见儿子背熟了口诀,便拿起一柄木剑开始给李沧澜演示剑术中最基础的劈,挑,砍,刺的技巧。他也没问儿子是否想学剑,因为他知道万剑山庄家的男孩没有一个会不爱剑的。 之所以没有传授其他的内功心诀,乃至高深剑招。实在是因为李河图知道武学一途,最忌好高骛远,浅尝辄止。唯有练好了那劈挑斩刺这些最基础的部分,来日修习高深剑法方能得心应手。至于那内功心法,是多年来李河图自身积累下来的经验,各门各派的内功,各有所长。 但内力修行一事,却是殊途同归,讲究的是日积月累。御火术内容拗涩难懂,修习起来极难,见效也慢,更何况即便大成之后,也只是可以更好御火,临人对敌却无大用,远远不及耗注心里修行其他内功来的实用。这般“鸡肋”的功夫,在李河图看来,却是磨练心智的最好炼金石。 澜儿天资聪慧,天赋异禀,若是修习其他内功,怕是不出几月,便能小有所成。沧澜虽是早熟懂事,却也难免恃才骄纵,洋洋得意间,便懈怠了功法的修习。这惫懒的习性一旦养成,对往后的修行却是大大的不利。古往今来,不乏天才,但最后成功的,一定是那个从始至终付出汗水的人。 李河图思前想后这诸般种种,实在算的上是用心良苦了。 演示了几遍劈挑砍刺的要领,李河图便把木剑交给李沧澜让其自行练习了。每日横劈,竖砍,上挑,前刺一万下是李河图对儿子最起初的要求。李沧澜年纪虽小,心气却高,交代完便在这后院里一丝不苟的操练起来了。 炼炉房内,李河图将事先准备的木材一一阵列,于锅炉底生起熊熊大火,将绿石掷入炉中,这绿石却不知是何材质,竟是丝毫不为大火所炙,形貌分毫不变。 李河图运动周身内力,催入炉底大火之中,只见那本就雄浑的火光,更添一分红意,就连房中温度也骤然升高,可那绿石却仍旧不为所动。李河图却不气馁,再不吝惜体内真力,周身经脉催动,内力尽数倾泻而出。 本来明亮的炼炉房内却反倒似暗沉了几分,却见那炉底的火光,焰顶最炙热处,竟带上了丝丝黑意…… 第七章 影子 紫焰燃动,焰顶上方的空气都似乎变得透明了起来,彰示着这烈焰所蕴含的恐怖温度。火苗将绿石包裹其中,一时之间紫绿交间,好不炫目,只是那一抹紫意实在是太不稳定,似是随风扑说一般,忽明忽暗。 李河图额头冒汗,周身内力大量涌泄,一时之间便已支持不住。自己修行多年,内力积蓄也已颇为不弱,便是在凡人武林之中也算排的上前头,却支持不了这紫焰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是因为维持这紫焰所需内力太过惊人,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只觉周身瘫软,使不上劲,体内真力竟是被那紫焰消耗的一丝一毫都不剩。屋内空气极端燥热,就仿佛吸上一口这儿的空气,五脏六腑便要尽数焚烧起来了一般,难受至极。李河图勉力支撑着站起,往炉中望去,这一望却叫李河图喜出望外。 那绿石表层在这紫焰的灼烧之下,终于微微液化,变化之小,光用肉眼甚至不能观察的出。但李河图是何许人也,当今天下坐二望一的铸剑大师,除了万剑山庄里早已隐退的几个老东西,便说是当时第一的铸剑大师也未尝不可。毕竟李河图是万剑山庄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将御火术磨练至“凝焰入紫”境界的人。 李河图自是发觉了这绿石表层之间的微弱变化,液化的程度再微弱,也证明了这绿石是可以凝炼的。就连紫焰熔炼这绿石也是这般吃力,也恰恰证明其材质的不凡。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李河图“紫焰”境界尚不稳固的因素。 凝焰入紫虽只是御火术短短二百余字所能修行至的最高境界,但便是这同一境界,初窥门径与大成圆满之间却亦是有着天壤之别。传说这紫焰境界修至圆满,可令火焰通体发紫,不灭不散,焚尽万物。绝不只是仅仅焰顶带着紫光这般气象。 李河图想趁这绿石表层的液化尚未凝结,便赶紧取出加以煅炼。毕竟以目前自己在御火术上的造诣,离凝练出真正的紫焰,还相差甚远,想要将这绿石整个炼化,更是有如痴人说梦。唯有趁着那微弱液化的间隙加以锤炼,日积月累,这铸剑方才有一线的机会。 可惜这方针虽说是有了,践行起来却是极难,李河图只觉周身经脉无一处不痛,腹股丹田处更是有如针扎般的疼痛。修行之人,除了与人生死相搏之时,方会如此毫无保留的将周身内力尽数耗尽。除此之外,想来也不会有人想去体会这丹田有如碎裂般的苦楚。内力耗尽之后,别说运锤,便是站起身来也是极为困难,此时若再逢敌人来犯,与襁褓之中的婴儿也无分别了,毫不反抗招架的余地。 但李河图意志之坚,心意之决,却远非寻常人等所等匹及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将这拗涩繁闷的御火术修炼至此般境界。其短短数十载的人生,所遭遇的人情变故,世态炎凉,实不可与外人道哉。人生的诸般的境遇早已将其心志锤炼的坚如磐石,无坚不摧。 愣是死撑着爬起,运起铁锤,一记记敲击在尚未凝结的绿石之上,反震的余力有如钢锥,直刺脊髓深处,李河图竟是紧咬着牙,硬生生的给受了下去。只可惜敲击不了几下,那微弱液化的表面便又再次的凝结了。 李河图也不气馁,就地便坐,盘起双腿,闭上双目,在这炼炉房内便打起了坐来,运起御火术的心诀,感受重新积蓄起来的真力在周身运作了几个周天,全身的酸痛才算是微微衰减。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河图睁开眼,屋外竟亦是黄昏时分了,又到了饭点,自己这一打坐竟又费去了两个时辰,内力虽是恢复了大半,但这一下午的功夫,真正忙于和铸剑相关的时间,却仅仅不过那一柱半香的功夫,一炷香将绿石液化,半柱香煅打冷却。若将这铸剑的事比做一项工程,这工程的进境实在叫人堪忧。 李河图站起身,不料这内力耗尽的后遗症还在,头脑又是一阵晕眩,缓了缓,走出了门,又走到了后山林子中李沧澜修习之处。 “五百一十二,五百一十三”远远便听见了儿子的呼和之声,李河图不禁微微一笑,再走近。只见小小一个身影出现在林子的尽头,汗水已经浸湿了孩子的整个后背,才刚刚做到上挑的动作,但每一个动作却仍然是铿锵有力,没有分毫偷懒的意味,汗水顺着孩子粉嫩的脸颊滑落,呼吸之间带着些微的急促,瞧这架势,怕是一下午都没休息过。 李沧澜依旧全神贯注的练习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到来。李河图也没有一点要惊动孩子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沧澜那一记记上挑,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 孩子的动作虽略显稚嫩,但无论是步伐转体乃至每一细节处,都遵循着自己白天嘱咐过的要点,自己还仅仅只演说过一遍。什么叫天分,这便是剑道最杰出的天分。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一份自律以及毅力,纵使再天生的神力,以自己那严苛的标准,横劈一万记,竖斩一万记,完了也只剩一个累字了。 李沧澜自然是累极了,他只觉得两只胳膊就像稻草,两条腿就像筛糠,若不是竭力忍住,怕是时不时便要抖上两下。但要自己降低动作的标准,敷衍了事,草草的做个样子打发一下次数,却是万万不肯,李沧澜也说不上理由,只觉得学剑便应当如此。 这一父一子,一个舞着一个看,具已是精疲力竭,却无人发出多余的声响,落日的余晖洒在山坡上,将两人的身影缓缓拉长。林子间的鸟突然扑腾一声齐齐飞舞了起来,飞向那绯红艳丽的晚霞。 却是刘聆雨裹着围裙上了山来了,脚步声近了,李沧澜蓦然回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却是来了不知已有多久的父亲,两人相视一笑。刘聆雨望着这站在原地傻乐呵的一父一子,不禁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好吃饭啦,到饭点儿了还四处乱跑,两个没正经的。” 夕阳簇拥着三个人影缓缓向山下走去。 人生若永远停留在这一梭长长的剪影里该有多好。 第八章 天才 寒来暑往,林子里的枝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轻风拂过,金黄的秋叶漱漱而落,好似在这幽静的山林之间,下起了一阵金色的雨。 漫天落叶之间,青衣男子抖了抖腕,手中木剑在半空之中舞出一个优美的剑花,似有无形剑风,纷飞的落叶一时之间都停止了飘舞,伴随着男子手中木剑逐渐汇集成一个太极的阴阳鱼。 男子手中动作越使越快,时劈时砍,时挑时刺,剑影纷飞,一朵朵剑花此起彼落,直叫人目不暇接。到了后头,却是连青衣男子的动作也看不清了,只能隐约辨析到朱黄木剑因挥舞的太快,而遗留在半空之中的残影。 林子里,就仿佛时空静止了一般,只剩下男子孤单的剑舞。半空之中,落叶汇聚而成的阴阳鱼越凝越大。直至男人刺出那好似轻如柳絮,又仿佛雷霆万钧的一剑。树林间的时空仿佛才再次流动了起来,阴阳鱼戛然落地,落叶再度飘起。 李沧澜看的不由得痴了,这还是李河图这三年来,第一次给他演示除了那劈斩挑刺以外,其他的剑招。没料到父亲的剑法竟是高明如斯。李沧澜傻傻愣在原地,还是被刘聆雨一阵叫好声拉回了思绪。 正值深秋时分,山野之间层林尽染,正是赏秋的大好时节,这不李河图便带着夫人儿子来这落叶缤纷的田间小林之中,畅游山水。落脚歇息着呢,李沧澜便假借夫人之口,嚷嚷着让李河图舞剑助兴。 李河图哪会不知这捣蛋儿子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名曰舞剑助兴,实则是痴缠自己传授新的剑招罢了。再加上儿子这三年来对每日那劈斩挑刺的功课是毫不松懈,进步甚大,一板一眼间俨然已经颇具火候,也是时候传授一些高深的剑招了,当下便也再不推脱,这才有了这翩然的林间剑舞。 三年风霜没在李河图脸上留下半分印记,正相反的,每日在炼炉房内那般干燥灼热的环境之下铸剑,他的皮肤反而却愈发光泽了起来,脸色红润好看。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李河图,周身隐隐有紫气萦绕。 原来李河图这三年来每日竭尽全力的铸剑,竟是对内功修行大有裨益,多年来因心病停滞不前的武学瓶颈,竟也在这水滴石穿的艰难苦修中一朝打破了。这近百年来无人触及的御火术紫焰境界,李河图却是日臻圆满了。 “澜儿,你可看的真切了?”李河图含笑发问。 “爹,你这舞的这般快,我哪儿看的清楚呀?”李沧澜愁眉苦脸的说道:“你这分明是刁难我嘛!不信你叫娘亲来评评理” 刘聆雨笑意盈盈的踢开这踢过来的皮球:“澜儿,这使剑的功夫我哪儿懂呀?我只是觉得,你爹舞的这剑煞是好看,你可要认真学咯,莫要犯浑偷懒才是。” 李沧澜见这一向宠着自己的刘姨一时之间拜倒于老爹的剑威之下,不替自己说话了,心中委屈,不由得嘟起了嘴,开始赌气。 李河图见沧澜这孩童行径,不由得开怀大乐,笑骂傻孩子,便又开始给儿子一招一式的讲说剑法之中的精要:“这乾坤两仪剑法,讲究一个阴阳调剂,以柔克刚,诀窍在一个巧字。力是巧力,招是妙招。引丹田内力,过膻中要穴,积蓄于手腕商阳穴中一并发出,此为第一招,名曰单剑起势。” 三年时间,李沧澜除了修习那御火术,完成每日那劈斩挑刺的功课。还拗不过刘聆雨,被送到了王秀才处学习那读书识字。 这王秀才似也是位外乡人,只是到这草塘村却比李河图还要早上那么几年,年近古稀,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独自在村里经营着一家药草店,生意寡淡,勉强维持生计。药草店营生虽然惨淡,但这王秀才却是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十里八乡来讨要对联的人倒是络绎不绝。不难看出,是有几分正经学识的人。 李沧澜本就聪明,识字也快。再加上体谅老人孤身一人独处寂寞,每日便陪着这王秀才打趣逗闷,深得老人家欢心。久而久之,王秀才不仅教会了李沧澜读书识字,更是将那认药辨穴,对联书法的功夫一并传授给了他。 有了这认穴的基础,李沧澜领会起父亲的教导便又轻松了几分。当下,便遵从父亲嘱咐的几点要点开始操练了起来。一时之间,膻中要穴真气鼓动,李沧澜顺势牵引,只觉顷刻间便积蓄于手腕商阳穴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不再忍耐,随剑一指,只听得哗哗一声,落叶纷飞,眼前的大树干离那木剑仍有丈许,却是已被剑尖倾泻而出的真力所洞穿,边沿残损之处,隐隐还带着几分橙意。 李沧澜不由得一愣,望向母亲,刘聆雨此刻回望过来,却是一般的神情。二人怎也料想不得,这习练的第一剑,随手一剑,竟然便有如斯威力,不免一阵错愕。 别说是这母子二人诧异,便是李河图本人却也暗自咋舌。打小便知自家儿子天赋异禀,再加上这三年苦修,定是大有长进,心里早早便已做好了很大的预期,怎想这一试剑,却仍旧是大出所料。 这一招“单剑起势”除了自己前一阵的剑舞,也是方才第一次教,绝无提前练习的可能。自己不过稍加指导,李沧澜使来却已是行云流水,真力运作更是毫无滞涩。寻常江湖中的剑客便是习练上个二十余年,使出的架势,却也不如李沧澜这须臾之所得。 再看这树干破损处隐隐的橙色,这分明是御火术修炼至第一重“化焰渐橙”境界的标志,御火术虽不是纯粹的内功修行法门,但用于御火之余,对自身内力的运用却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最直观的便是真力沾染上些御火术对应境界的颜色。 昔日自己苦修十余年,方才于十七岁之际,初窥“化焰渐橙”境界的门径,真力色泽尚不及澜儿的浑厚,便已被家族里里外外吹捧为不世出的天才。若是让那些长老看见沧澜,怕是连下巴都要惊掉了。 李河图心底窃喜,表面却是不露声色,平平淡淡夸奖了几句使的不错,便接着演习乾坤两仪剑剩下的招式。一个听的认真,一个讲的仔细。刘聆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专注的父子俩,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一日,三人直至日落西山,夜色将至,方才携手回到家去。 第九章 善恶 月明星稀,一轮明月孤单悬挂在漠北苍凉的夜空之中,显得有几分寂寥。树影婆娑,皎洁的月光透过昏黄的秋叶,洒在幽静庭院的地面之上,又是一个宁静凉快的秋夜。 李沧澜满脸冷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他已经忘记这是这三年来第几次做的,这重复的梦了。一样的老者,一样的剑,一样的看不清面容,不一样的只是梦的最后,这一次自己竟然淹没在一片血光之中。 不安的情绪来自于山林之间,近几日来,每每他上山练剑,便能邂逅成群结队迁移的动物,平日里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野猪也似转了性一般,畏畏缩缩,不敢发声,不时打颤的猪蹄证明了它们的极度恐惧。 闭上眼,睡梦中的尸山血海顷刻间便又涌现到了眼前,李沧澜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牌,一阵暖意流经手掌直达肺腑,心中烦郁暂缓。可无论如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推开门,银色的月光顺着门框撒了进来,一片温柔。庭院里的梧桐树下悄然站立着一个人影,却是父亲。似是听见了儿子的脚步声,李河图缓缓转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点声,你娘睡了。” 父亲的眉目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晰,剑眉入鬓,漆黑的眸子折射出微弱的月光,就仿佛这漫天的星空一般浩瀚。李沧澜从未发觉父亲原来这般好看。 他手中提着一柄碧青色的长剑,发出莹莹的绿光,那光芒带着一丝朦胧,就仿佛夏日麦田中的萤火虫,竟也是这般的温柔。剑锷的款式古朴素雅,是父亲一贯钟爱的类型。剑锋幽幽,似有寒芒,暗示此剑绝非凡品。 这便是自己从菜园子里,亲手挖来的那块绿石铸成的剑吧。 “想知道它的名字吗?”父亲带着笑,声音很轻。 李沧澜点点头。他无论如何也想知道这样一柄让父亲呕心沥血铸造的剑究竟是个什么名字。 “碧浪,它的名字叫碧浪,我早就想好了……”李河图的眼神,温柔而哀伤,眼眸深处,似有久久挥散不去的倒影。 “碧浪,碧浪……”李沧澜不由得又多念了几声,这剑发着莹莹碧光,说它像是碧色的浪倒也很形象。不由得又在心里默默赞叹了几遍这名字,老爹取名果然有一手。 “臭小子怎么还不睡?”李河图似是终于回过神了,话语中开始带有几分责备的意味。 “我做恶梦了,睡不着啦!再说了,老爹你不一样没睡,你怎么不睡?”李沧澜对父亲的语气似是颇有几分不满。 李河图沉默了半晌,答道:“我也是……” 小小的庭院里似是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秋风摩擦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李河图不知道一个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做恶梦的概率会有多大,他甚至不想去问孩子梦的内容。因为他怕听见儿子说也梦见了那一片尸山血海。 “你知道这剑还欠缺点什么吗?”李河图似乎是有意转移话题。 李沧澜眼神带着几分困惑,又将这碧浪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解的摇头:“我只觉得这剑漂亮极,也锐利极了,哪还有什么欠缺?” 听着孩子的夸奖,李河图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欣慰。这碧浪剑取材于那天陨之石,材质非凡暂且不论。自己是实打实耗费了三年光阴,日日夜夜,呕心沥血锻造所得,为了铸造此剑可谓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四尺剑锋之间,实是自己一生心血之所凝。 此剑已是今生铸剑技艺之顶峰,自己绝无再有超越此剑的可能,这点李河图心知肚明。饶是其在锻造工艺上早已登峰造极,李河图却仍有所遗憾,只因那流传在铸剑界的一个传说“神剑皆有灵”。 “魂,这剑还缺一分剑魂。”李河图娓娓道来。“剑本是死物,饶是铸剑师再费尽心机,于铸剑工艺上再登峰造极,无魂之剑却终归只是人间凡品,平常的紧。” 李沧澜还是第一次听到剑魂这个说法,好奇心大作,恶梦的阴霾早已抛之脑后,连连发问:“剑若有魂是不是就能听得懂人话了呢?那可真是太好玩儿了。怎么样才能让剑有魂呢?” 李河图不由得也被这孩童的发问逗乐了。剑若有魂想必应该便能通晓剑主的心意了吧?只是这剑魂何处得来,倒是把李河图给难住了,“传说那神剑剑魂的由来无非两种,一种是那神剑材质本就通灵,剑身本就是一些通灵猛兽的骸骨铸成,其精魄死而不散,残留在那骸骨之中,神剑便有了通灵之能。” “只是这些通灵猛兽死后,都能于骸骨中留有一丝精魄,生前怕早已是法力通玄的神兽了。这等神兽的骸骨哪能这般轻易寻得,便是偶然撞见,铸成了神剑。这剑能不能用还是个大问题,神兽精魄霸道绝伦,若得不到神剑剑魂的认可,还未拿此剑使上个一招半式,怕便已经被剑魂反噬,失了神志,沦为剑奴了。” 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李沧澜没想到这剑魂之事竟然是这般凶险,不能和自己对话倒也罢了,竟然还动不动便是反噬,沦为剑奴的,光是想想,便是头皮发麻。 这只是剑魂由来的一种,对了,还有第二种方法呢。李沧澜赶忙发问,“那另一种方法呢?” “杀生成魂”李河图嗓音淡淡。 “杀生?”李沧澜难以置信。 只见父亲缓缓点头:“血可润剑,神剑饮血到了一定程度,其戾气积蓄,剑魂自然便也应运而生了。只是,光是杀些鸡鸭羊猪这般的牲畜,却是不行的。” 不杀鸡鸭羊猪这般的牲畜,饮血成魂,莫非是要杀人?杀生成魂,这得屠戮多少生灵,却是与邪魔又有何异? 似是猜到了儿子心中的忐忑顾虑,李河图悠悠的解释道:“杀生成魂与神兽之魂全然不同。剑成何魂,却是全然取决于剑主本身。有人杀生,是为一己私欲,所铸剑魂,自然便也满是凶残暴戾之气,使此等剑之人,自然也与邪魔无异。而有的人,杀生却是为挽救黎明苍生,不得已而为之,剑之所诛,必为奸邪。此等人物,便是杀生再多,其剑之魂,却也是带着一股浩然正气的。” 李沧澜听的不由得痴了。 “还记得爹跟你讲过的那紫霄宗的仙人吗?传说他便是在当年那场神意门的浩劫中,杀生证道,饮血成魂,一举飞升了。” 李河图语气不急不缓。 “归根结底,剑终是为器,主宰宝剑命运的还是剑主本人。持剑行正义之事,诛戮邪魔,惩强扶弱,便是为正。借剑锋之利,行一己之私,滥杀无辜,便是为恶。正义与否,却是与杀不杀生并无直接联系。你可莫要读书几年,连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搞不懂,凭地迂腐咯。” 父亲的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震的李沧澜头脑嗡嗡作响。 望着儿子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李河图微微一笑,这其中的诸般道理,沧澜终有一天是要去切身体会,方能明了的。 月光皎洁依旧,散在庭院之中,二人再不言语。清风拂过,梧桐叶翩翩而落,好一个月光如洗,温柔静谧的山间秋夜。 第十章 惊变 “王先生,王先生。”李沧澜轻扣草药铺的门扉却是无人应答,顺着门把手轻轻往前一推,门却开了,房门倒是没锁。 李沧澜进了屋子,四下招呼,仍是没人回应。王秀才一古稀老头儿,所居屋舍本就简陋,此番进屋,竟是连几件平日里晾晒在竹竿上的换洗衣服也不见了踪迹。 来到了平日里王秀才教李沧澜读书识字的屋子,几部药草相关的书籍规整摆放在书架之上,与往常无异。书桌之上,王秀才平日里爱用的那一支羊毫与那一方古砚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一本卷面早已发黄的古籍和一封信,搁置在书桌之上。 李沧澜打开了信,发现墨痕已干,通篇不过两行。 “此《玄丹经》记有吾之毕生所学,汝当好生研习,不枉你我师徒情缘一场。速离草塘村。” 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字体苍劲有力,正是王先生的亲笔。瞧这信笺,王先生此刻怕是已不在这草塘村之中了。也不知何事,走得竟如此匆忙,自己连叩谢这三年来的授业之恩的机会都没有。 再看桌上那本泛黄的书卷,封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古体的大字“玄丹经”,略一翻阅,经中内容,竟也是全是王先生的亲笔。 什么生骨融血丹,阴阳命魂丹,经中记载尽是些丹药名称,这竟是一本炼丹相关的书,只是书中名字听起来一个比一个还要玄乎,倒有几分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意味。 再看看炼制这些灵丹仙药所需的材料,什么血精妖果,万年青灵藤,冰火融魂果,却尽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李沧澜这三年来也随王先生学习辨认药材,知这其中部分的材料也曾出现在一些相当年头的古籍之中。是否真实存在,暂且不论,便是有幸遇得一样两样便已是祖坟冒烟,要说收集齐全,拿来炼什么丹药,却纯粹是天方夜谭。 李沧澜心底暗叹王秀才毕竟是年老,人也糊涂了,竟写出这般不切实际,自娱自乐的东西。同时,又感念这三年来王先生不辞辛苦的授业之恩,当下也把这本“废书”珍珍重重收入了怀中,权当是和王先生师徒一场的留念了。 感伤悲切之间,屋外却是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都隐隐为之摇晃,记忆里那股腥臭刺鼻的血腥之气再度袭来。正是昔年在自家菜园子里所遭遇过的恶臭气息。 一股不祥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只觉得此刻的情景与梦中似曾相识。李沧澜赶忙奔出屋外,朗朗晴空不知何时便已阴沉了下来,无形的压迫之感让人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了起来。 黑山方向,黑云密布,巨大的动静便是从那头传来的。 李沧澜想起适才王先生遗留下的书信,再不敢耽搁一分一秒,飞奔冲回家便要将此事告诉父亲。 此时大街之上早已挤满了人,前头的响声甚巨,家家户户都走出了门,打算一探究竟。望着黑山方向那诡异天象,个个都是愁容满面,手足无措。有稚童内心不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声,让本就烦闷异常的村民愈发煎熬了起来。 “嘶......嘶......”是毒蛇吐信的声音,只是这声音相比寻常蛇蝎未免太响了一些,而且有愈来愈近的意味。眼尖的村民已经瞧见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徐徐逼近,带着一阵可怕腥臭的气息。 远远传来了一阵女人的惨叫,伴随着骨肉撕裂的声音。 “蛇…好大的一条蛇……”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远便似被什么东西给吞没了。街道之上顿时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彷徨的村民人挤着人,四处逃窜,女人的哭喊声,求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沧澜不敢回头,使出了全力跑回了家中,双膝也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一进门,是同样一脸惶恐的母亲。 “河图,我...我们赶紧带着孩子走吧。”刘聆雨话音带着颤抖,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爹,我们快走吧,来了好大一只蛇妖,吃…它吃了好多人了”李沧澜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也是怕极。 李河图走上前去,牵住刘聆雨的手,轻轻拍抚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担心。” 刘聆雨望着丈夫关切的眼神,心下这才稍稍安定,还欲再说,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人便悠悠的瘫软了下去。原来是被李河图从背后点中了穴道,昏睡过去了。 轻轻将刘聆雨拖入怀中,李河图转头望向沧澜,脸色一改先前的平静轻松,前所未有的凝重:“澜儿,你快背着你娘朝西边走,无论发生什么,切记不要再回头。” 见父亲似有不愿离开的意思,李沧澜登时便哭了出来,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要走得一起走,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李河图见儿子这般情状,不由得也是眼圈泛红。适才远远瞧见那蛇妖体形,状若山峦,怕是已有近千年修为,绝非自己所能力敌。 只是这一生习剑,悟剑,深知剑道之中绝无临阵脱逃之理。再说自己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草塘村民蒙此大难而一走了之? 轻轻拭去沧澜满脸的泪痕,李河图眼中满是骄傲与疼爱,他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澜儿,你要记着,大难当头,剑士绝无倒头退缩之理。剑刃,只为守护弱小之物而锋利。” 李沧澜哭着摇头,泪水止不住的流。 “再说你老爹我又不是毫无胜算,你先背着你娘朝西边走,待我料理了这畜生,再来寻你们。”李河图满面笑容。 李沧澜还是不肯,却抵不过李河图佯怒的一眼,从小到大,父亲会打会骂,却从未流露过这般神情。李沧澜心中虽是百般的不舍与不情愿,却也深知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 窗外惨叫声愈来愈响,血腥之气愈来愈浓,那恐怖黑影愈发靠近了。李沧澜深知此刻却是一分一秒也再耽误不得,含泪背起娘亲,一路便向西奔去了...... 第十一章 蛇妖 一人一剑,逆行在逃窜的人流之中,血腥之气越来越浓。街道之上,尘土飞扬,往日集市拥挤繁华的景象荡然无存,此起彼伏的是人们绝望的哭喊,惨叫之声,残肢断臂散落在街道之上,满地血污。草塘村顷刻之间,竟变成了天下间最残忍冷酷的修罗场。 李河图望着这一路的残败景象,心中愈来愈怒,攥剑的手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脚下更不耽搁,飞奔着便往前头响声处赶去。 即便李河图心中早有准备,却依旧是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这是一条有如百年古树般粗壮的黑蟒,漆黑的鳞片发出幽红的诡异光泽,显然坚硬异常。蛇身绵延而出,一时之间竟看不着尾。 原本宽敞的街道尽是巨蟒黝黑蠕动的躯体,相衬之下,竟显的拥挤不堪。李河图抬起头才勉强看清蛇头的位置,竟有三层楼这般高。一对三角眼发出幽幽绿光,如九幽之中的鬼火,摄人心魄,恐怖异常。 猩红色的蛇信微微吐露,带着一阵刺耳的“嘶嘶”之声,巨斧一般庞大的獠牙还带着鲜红的血迹,不时有血水沿着牙尖缓缓滴落。 李河图望着这一地的血渍,怒不可遏,周身真力极速催动起来,膻中要穴真气鼓荡,手中碧浪剑霎时之间,光芒暴涨。一记雷霆万钧的“单剑起势”径直便向蛇身直刺过去。 碧浪剑无愧神器之名,巨蟒那漆黑反光的鳞片,竟被好似砍瓜切菜一般轻松破开,这一招“单剑起势”,势如破竹,碧浪剑四尺有余的长长的剑身,尽皆刺入巨蟒的躯干之中,没至剑柄。 李河图也没料到这碧浪剑神锋如斯,竟能一击建功,微一抽剑。巨蟒冰冷猩红的血液便从伤口处嘣裂开来。只听得巨蟒一声长嘶,整个躯体也跟着剧烈扭动了起来,显然是吃痛的紧。 一阵疾风刮来,李河图下意识一躲闪,将将避过,却还是被眼前黑物所掀起的劲风给吹开了几尺。只听轰隆一声,原先站立位置的屋舍轰然倒塌,刚刚眼前掠过之物竟是这巨蟒之尾。 李河图暗道好险,适才这一击若非凑巧避过,径直击打在胸口之上的话,怕是当场便一命呜呼了。再看那蛇尾,粗壮有力暂且不说,竟还生着些有如针毡一般的褐色绒毛,显得诡异异常。 那巨蟒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一双巨目发出幽幽寒光,凝望着李河图,具体说是凝望着李河图手中的碧浪剑。李河图正疑惑间,却听那巨蟒发出一声长吼,声粗且砺,似是夹杂着无边的怒火。 心下骇然,这巨蟒身上的气息竟是霎时之间变得比先前更加凶戾了。一张血盆大口,夹杂着让人闻之欲吐的腥臭之风,直直向李河图扑来。劲风之中,裹挟着一阵无形的威压,直叫李河图躲闪不得。 退无可退,只得硬接这一击。李河图硬提一口气,御火术极速运转开来,真力顷刻间便催使到了极致,碧浪剑剑刃锋利之处竟也蒙上了淡淡紫色,一时之间,青紫交间,夺目至极。 青紫剑锋甫一抵住巨蟒飞至的獠牙,李河图一记乾坤两仪剑中的“青龙转身”便行使了开来,四两拨千斤,卸去巨蟒当头而至的万斤力。饶是剑招已卸去了巨蟒这一击的大部分的威势,但抵消到那仅剩一成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 李河图只觉一阵巨力自剑锋传至,直震的五脏六腑七晕八素,竟已是伤及了肺腑。巨蟒一击之威,恐怖如斯。李河图强忍着喉口一股咸甜,强提了一口真力,硬是将獠牙撑开了寸许。 在这短暂的间隙,李河图剑锋挪移,乾坤两仪剑中的破阵式剑招“青龙出水”顺势使出。脚尖点地,积蓄了千斤力,周身真力流经受伤经脉引起的刺痛也再顾及不得,登时间,碧浪剑碧色大作。 “刷”的一声轻响,李河图竟是连人带剑,透体而出,将那巨蟒漆黑的上颚,捅出了一个人形大的窟窿,登时之间,血肉横飞。 李河图脚一落地,胸口烦闷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殷红的血液滴滴洒落在碧浪剑身之上,发出嘶嘶的声响。转眼间,血渍皆悄然不见,也不见滴落,却不留半分血痕。 这一合之间,竟是两败俱伤,李河图勉强支撑着剑身站立,那黑蟒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上颚的透明窟窿不时的涌出泉泉黑血,伤口边沿夹杂着紫意,正是李河图御火术紫焰境界的剑芒残留。剑身虽已抽离,残留的紫青剑气却仍在一刻不停的阻止着伤口愈合。 那黑蟒一声凄厉的长啸,显然没预料到竟会在一个区区凡人的手中受此重挫。眼前此人,肉体凡胎,血肉之躯,怕是连当今修真门派中所说的筑基期都没达到。自己煞费千年苦心修炼而成的“血魔暗鳞”,便是仙家金丹期的仙人拿仙家法宝也绝难破开。 眼前这蝼蚁却硬是凭着那淡紫色的怪异真气和那柄碧色长剑,生生破了自己这修炼千年的魔功。尤其是那柄碧色长剑,隐隐传来一阵让自己惊惧的熟悉气息。蛇身七寸罩门处的那一个巨大疤痕至今尚未痊愈,莫非……. 巨蟒状若癫狂,阴毒的一双三角眼之中仿佛弥漫着滔天的怒火。 “你这个蝼蚁,是你偷走了!一定是你!”巨蟒声音低沉,如同破锣鼓噪一般,难听至极。 李河图不由得一惊,眼前这庞然大物竞然能发出人声,传说那修炼千年的妖精都通晓人语,没想到这传闻竞然是真的。 心下惊骇,手中却不停滞,提起碧浪剑便又是几记剑招刺出,紫青色剑芒如风闪动,蛇妖周身登时之间又多了好几道入骨的剑痕。蛇妖愤怒的挥动着尾摆,却已是方寸大乱,尽皆被李河图一一避过。 场面上虽是占优,李河图却早已是强弩之末,每挥一记剑,便觉丹田膨胀欲裂,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眼看便要疼昏过去,却又生凭着那非人的意志力苦苦支撑,手中碧浪剑也无半分凝停滞,硬砍了下去。 一剑又一剑,李河图围绕着蛇身,将自身的灵活性发挥到了极致,左右腾挪。蛇妖身上密密麻麻尽是李河图留下的紫青剑痕。 街道之中,村民早已四散逃光,只剩下李河图越发粗壮的呼吸和蛇妖愈发癫狂的嘶吼。 第十二章 妖龙 李河图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挥出的第多少剑了,每一剑都将真力催至极致,直刺入蛇妖的筋骨。漆黑粗壮的蛇干之上,密密麻麻分布着一道道剑伤,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又是刺出一剑的李河图向后退去,拄着剑稍作喘息,周身筋骨无一处不痛。碧浪剑虽是锋利至极,但每刺一剑,蛇妖身上的黑色鳞片便隐隐有一股反震之力透回。初时的感觉并不明显,但久而久之,李河图连持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只见蛇妖口中猛然射出一股红绿相间的毒液,李河图竭力闪避,却还是不幸沾染上了一分在那衣角。一股焦臭之味传来,那染上了半分毒液的衣角顷刻之间便被腐蚀殆尽,这毒液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蛇妖心中又气又怒,若非自己先前大意,被眼前这蝼蚁一击洞穿了上颚毒牙储毒之处,致使毒液喷吐不利。否则,仅凭这一口毒液,也早将眼前这烦人可恨的苍蝇化作飞灰了。 李河图虽是将将避过了那喷吐而出的毒液,处境却依然是糟糕至极。先前刺出的每一剑所费真力都是极大,硬撑着又是强行多刺了那么多剑,真力早已透支已极,丹田亏空的乏力感伴随周身经脉受损的疼痛感,差点没叫李河图当场昏厥。 更麻烦的还是因先前拔剑,不慎迸溅在皮肤之上的蛇血,竟也有剧毒。在红绿色毒液腥臭气味的催动之下,沾血的皮肤上开始渐渐传来一阵灼烧之感,部分位置已然发紫,显然中毒已深。 蛇妖在这绝佳的时机却没有再进攻,相反的,整个蛇身竟然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黑色的鳞片上下鼓弄,一个个本已凝固了的伤口霎时之间一齐崩裂。似有什么东西便要透体而出。 李河图望着眼前这动静,心头不安之感大作。只见那蛇妖幽绿的一双眼珠不知何时已变得完全血红,上颚伤口处隐隐有一对尖物透出,仔细一瞧,竟是一对鹿角!一对传说中龙的犄角! 这蛇妖竟在这紧要关头,突破了瓶颈,便要蜕蛇化龙了! 这等凶残暴戾之物若是当真蜕变成功,化了妖龙,自己怕是再也奈何他不得。漠北天地,更是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生灵涂炭。 蛇妖身上气息愈来愈强,一对龙爪破体而出,闪着森然白光,周身鳞片也在一寸一寸脱落。李河图便欲提剑上前,阻止这妖龙的降世,猛的提劲,才发现自己四肢早已被蛇毒麻痹,适才真力鼓噪,毒素发作暂缓,此刻短暂停歇,却已是毒气攻心,已然再难提起半分气力。 几番尝试,具是无果,眼看蛇妖蜕变将成,眼下俨然已是一副必死的僵局,望着那气势愈发滔天的蛇妖,李河图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过往种种似如走马灯般一一在眼前掠过。 自己这一生未免太过匆忙失意了一些,为人所负,到头来,却终也是负了人。从小无父无母,被遗弃在山庄的山门之前,活活饿死倒也罢了。偏偏又被莫长老捡到,含辛茹苦抚养成人,如亲生儿子般对待,授我本领,指望我有朝一日能将御火术发扬光大,继承山门。 怎奈我却为了一个女人辜负了先师的厚望? 她或许也非执意要走,怎奈何我从不曾出口挽留?若是当日自己曾再努力争取过,结局是否也会有所不同? 往日的耿耿于怀,不屑一顾,临了终了,却又变成了一句句直击心灵的疑问?叫人痛彻心扉。李河图眼神涣散,意识也在逐渐的模糊,生命的气息正在从他身上一点一滴流逝。 王先生也曾三番五次的劝说自己早些带聆雨,澜儿离开,自己却久久不为所动。或许是本就潜意识里,一心求死?护卫村民撤离,死战蛇妖至死,听着冠冕堂皇,豪情万丈,算是死得其所了,却又真正对的起谁了? 澜儿打小和自己相依为命,今了却又要舍他而去。更别提聆雨一心待己,自己可曾带她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吗?从今往后,却又要他母子二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了。自己这一生,终究是一事无成啊。 只听得一声龙吟,响彻云霄,整个山河也不由得为之震动。黑色的鳞片四处纷飞,那蛇妖竟已从原先那近百尺的臃肿蛇躯中剥离而出,飞腾入天。妖风阵阵,空气中弥散着蛇妖纷飞的骨肉,下起了一场猩红色的血雨。 妖龙盘腾于天宇之中,身躯相较之前的蟒身,虽是小了。但从那隐隐似有雷电缠绕的暗金色龙鳞中便不难感受出它成几何倍增长的实力。一双血红巨目,望向地面之上奄奄一息的蝼蚁,透出无边的恨意。 它似是不着急处死那先前给他带来百般苦楚的苍蝇,它要慢慢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说起来它还要感谢这卑微的蝼蚁,正是他拔出了三年前钉于它蛇身七寸罩门之处的异物。不会错的,正是那柄碧色的长剑。那是属于他的神罚,若非有这蝼蚁相助,自己恐怕早就被散去一身妖力,化为枯骨了。 若非蝼蚁拿剑刺烂自己周身这血魔暗鳞,要凭一己之力突破这层甲胄的束缚,非是说不能,却也绝不会这般轻易。阴差阳错之下,自己虽是受了些苦头,却真真正正炼成了这绝世无敌的妖龙之躯。 一念及此,又是一阵兴奋的咆哮,它挥了挥利爪,前方山峦迎面断开,这是何等的威力。腾空而起,作势俯冲,便要用这利爪,将地上那不堪一击的蝼蚁碎尸万段。 不知为何,这架势伴随着一阵孩童的叫喊却是戛然间止住了。 猛的一愣,紧接而至的却又是一阵狂喜。这气息,这熟悉的气息正是自己三年前遗落的那块灵石。自己原不过是黑山之间一条普普通通的毒蛇,正是因为无意间吞服了那块灵石,才在这近百年间妖力突飞猛进。 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寻回那块灵石用以突破化龙的瓶颈,没料到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不仅炼成了这妖龙之躯。到头来,灵石还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天地之间,还有这等美事。 “爹,你还好吗?爹” 来者正是去而复返的李沧澜,都说父子连心,李沧澜愈走便愈感觉父亲神情不对,言语之中哪还有半分还能再见的意味。分明是死生不复相见的诀别。当即再顾不上心中恐惧,掉头便回。 李河图闻声茫然睁开了眼,见到不远处那满面焦急的儿子,霎时间,只觉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再度喷出,滴滴洒落在支撑的碧浪剑上…… 第十三章 斩龙 似是怕这失而复得的灵玉再度溜走了一般,妖龙当即调转了方向,置一帮奄奄一息的李河图于不顾,直直便朝李沧澜扑去,狂风呼啸,速度之快,威势之猛,直叫天地也变了颜色。 望着从天而降,直扑而来的恶龙,李沧澜只觉一阵有如山峦一般沉重的威压铺天盖地的罩来,无处躲藏,竟是连横挪一步都是不能。 就便要死了么?空中恶龙狰狞凶恶的面孔愈来愈近,仿佛都能闻见恶龙灼热滚烫的龙息,利爪闪着寒芒,锐利无匹,直奔胸口玉牌而来。李沧澜心中却无多少恐惧。 相比于死亡,或许跟父亲分离才是更可怕的事情吧。此刻父亲就在身边,娘也就搁置在不远之处。便是死了,一家人在阴曹地府应当也还能再聚吧? 缓缓地闭上眼,想象着一家人黄泉路上的相见,再不害怕了。 “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妖龙这势在必得的一击竟是落空了,李沧澜茫然的睁开眼,只见一个浑身是血,却巍然如山的身影挡在身前,正是父亲! 碧浪剑剑尖指地,碧芒大胜。李河图伤口血如泉涌,潺潺淌入剑身之上,转眼却消失不见,这剑,竟是嗜血之物。 李河图微微侧头,只留下一个微笑的侧脸:“澜儿,你带着聆雨离这边再远一些”。说完,嘴角却又是渗出丝丝鲜血。李河图气息不减,周身衣袍无风鼓荡,隐隐有紫色气旋环绕。 天色本就暗沉,霎时间又是雷云密布,妖龙一击不成,愤怒的狂啸,下一轮的进攻又如旋风一般袭来。 李河图屹立不动,手中碧浪剑心随意动,自胸前划过一道半圆弧度,扬起一道巨型紫色剑芒便向妖龙斩去。妖龙来势汹汹,躲避不及,竟被这剑芒齐腰斩中,如山般的躯体猛然倒飞出去。 鳞片之上留下一道大大的剑痕,深可见骨。 一击得手,李河图面上却无半分血色,左手结印不停,右手碧浪神剑指天,口中念念有词“鲜血为媒,骨肉为托。吾祭吾魂,神剑当成。” 血如泉涌,碧浪剑碧色剑身顷刻间被血色淹没,李河图手提血剑,径直便向恶龙刺去。妖龙见这情势不对,扭头欲躲,却不及这飘渺一剑来的迅疾。 剑至,雷鸣,天雷宛若九天之上降落的神罚,直直击打在剑身之上。“轰隆”一阵巨响,李河图连同恶龙一齐淹没在这漫天的奔雷之中。 李沧澜心如刀绞,眼泪随着纷飞的暴雨,一同落下。孩童绝望的呼喊,在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之中,实在显得太轻太轻。 雷声渐息,漫天的电光之后,地面之上,孤零零立着那柄碧色的光剑,只是剑旁,却再不见那记忆之中的身影。 李河图永远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儿子了。这世间之剑,还有第三种魂魄,那便是祭奠自身,成为那柄剑生生世世的魂。 这是当恶龙的利爪危及至爱的刹那,他才领悟到的。他终于铸成了当世第一且绝无仅有的一柄剑了。他的铸剑之途终于圆满了,他达成了这一生的夙愿了,他做到了。可惜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绝望,悲伤的孩子了。 碧浪剑发出淡淡温暖的光芒,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温柔与歉疚了。 李沧澜一步一步蹒跚挪移到了剑身之前,雨下的是这般大,淋湿了他的头发,泥泞的土地到处都是天雷击落留下的坑洼,寸步难行。阵阵泥土的气息传来,一如往昔,就像多年之前的那场雨。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再背着他,冒着雨,走过那熟悉的山间小径了。 恶龙似是感受到了灵玉的靠近,再一次睁开了那双血红,浑浊的双眼。它还没死,虽然它周身的龙鳞早已被天雷轰击的四分五裂,不断流出猩红鲜艳的血,但它确实还有一口气在。 它不甘心,也不敢相信,自己千年修为,一朝化龙,竟然还是被那卑微的蝼蚁击败。哪怕蝼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也令它无法接受。它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缓缓支撑着起身。 灵玉,是啊,灵玉还在。只要拿回那另一半的灵玉,它就不会死。 凶狠贪婪的目光再度从那双血红的巨目之中射出,随着挪动,周身被天雷轰碎的鳞片之中再度迸出潺潺鲜血,但它早已不管不顾,它的眼中只有灵玉,只要夺回了灵玉,它就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感受到了那凶狠目光中透露出的贪婪与恨意,李沧澜不为所动,泥泞之中,朝着身前碧光莹莹的宝剑嗑了三个响头,泥水,雨水混杂着泪水,早已模糊了孩子清秀的面容。 李沧澜缓缓起身,拔出直插入地的碧浪剑,脑海之中,那日日夜夜梦见,却混沌不堪的剑招一下子变得清晰,胸口那块父亲当日亲自挂上的玉牌源源不断,向丹田之中传输着真气。 手中的碧浪剑攥紧,妖龙已再度腾飞入空,作势欲击。 恶龙的龙牙再度靠近,这妖魔的殊死一击,竟比先前来的更决绝,更凶狠。此刻眼前已再无那巍然矗立的身影,李沧澜也没有再闭上眼睛。 丹田中真力不断积蓄,脑海中的剑影纷繁掠去。李沧澜只觉得丹田和脑袋都要炸裂了一般。他只能紧握住手中的剑,就像往昔握住父亲的手。隐约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诉着加油,是父亲的声音! 李沧澜再不犹豫,手中碧浪剑碧色滔天,积蓄的真力倾泻而出,一记“单剑起势”直直刺向半空之中,迎来的龙首。 霎时之间,李沧澜再听不见风声,雨声。这一剑,直直从妖龙之口入,透脑而出,狰狞恐怖的龙头赫然之间分为两半,血肉横飞。 一剑,斩龙。 四散的龙骨之中,悠悠飞来一乳白发光之物,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拼接在李沧澜胸前的玉牌之上,原先残损的玉牌霎时间完整。 李沧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只觉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悠悠的倒在了这漫天的雨幕之中。 第十四章 生死 这已经是沧澜昏迷的第三个时日了,自打刘聆雨将满身泥泞的李沧澜从泥潭中抱回,他便一直没有醒来过。每日不时都有鲜血从嘴角渗出,就连体温也是忽冷忽热,唯一不变的,是从始至终手里握紧的那柄剑。 巨龙的骨骸静静横卧在街道之上,雨已经停了,有些生物即便没有了生气却还是能叫人胆战心惊,刘聆雨没有勇气再去那边一趟。 往日热闹喧嚣的小镇早已空无一人,遍地尽是天雷过后的残垣断壁。所幸,还找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小茅舍,好歹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刘聆雨没有再去找不见踪影的李河图,她的心自打邂逅了他起便一直是沉甸甸的,充满了温暖。可她这次醒来,就仿佛心脏也失落了一块,空荡荡的,一片冰凉。她想他应该是走了,这是属于女人的第六感。 大痛大悲,心丧若死,竟是连眼泪也流不出的呀。 不知不觉,认识他十年了啊。不由得,刘聆雨又开始回忆起了他们相识的过往,这几日里,她不知已经这般痴想了多少遍了。 她至今还记得初识他的模样。笑容阳光,像晨曦初升起的太阳,眼神澄澈,像林叶间的露水。可惜再灿烂的笑容也掩饰不住那份落寞与悲伤,他的眼底,有着另一个女人的倒影。 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他笑着对她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看着那手忙脚乱的身影,听着那婴儿的哭泣,明知不妥,惹人闲话,却总是按捺不住要出手帮忙。每当这时,他总会像个孩子一样尴尬而又紧张,嘴里反复重复着那几句,谢谢,谢谢你啊。 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是因为那每日悄悄送入柴房的一石柴?还是每日那无言挑来的一缸水?他是那样温柔的一个男人呀。温柔到明知他心里还有念念不忘的人,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正出神间,屋外传来一阵响动,刘聆雨紧张的跑出去查看。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道袍,发髻高束的中年男子御着剑,从天而降。剑眉入鬓,五官俊美,英气异常,气度翩翩仿佛仙人。 “冒昧打搅夫人,此地近日,可是遭遇过什么灾情?吾乃昆仑琼华派,首座道参真人座下弟子王钦玄,夜观天象,知漠北近日当有大妖降世,妖气冲天,特来请命降妖。” 刘聆雨虽不知昆仑为何山,琼华为何派,但观眼前这道长正气凛然,还有御剑飞天的大本领,妖孽虽除,但兴许还能请他救救这昏迷多日的孩子也未尝可知,当即也没过多思量,便请这位道长进屋,说明状况。 王钦玄先是替李沧澜号了号脉,余光却是不时在刘聆雨凹凸有致的娇躯之上来回打量,目光灼灼却是隐蔽至极。 这一号脉,着实叫王钦玄吃了一惊,眼前这孩子筋骨之强,气息之胜,皆是出乎预料。其丹田之中似被一阵磅礴真力堆满,只是这孩子尚未修习炼气法门,无法将其化为己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真力充盈丹田,四处冲撞,疼痛难忍,这才致其久久不能醒来。 莫说凡人,便是修为已经达到筑基境的修真子弟,体内有这么一股庞大真力于丹田之间来回冲撞,迟迟不能将其化解,怕也早就气海炸裂,吐血身亡了。眼前这小子不仅耐受住了这冲撞的真力,竟隐隐还有将其自行化解的意味,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筋骨之强,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假以时日,若是能得修仙世家内功法门,稍加修行,这世间怕不是又要多了一位金丹境的大仙? 这王钦玄表面相貌堂堂,仙风道骨,不料背地里却是一个妒忌心极重,手段毒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王钦玄不动声色,右手成指,暗暗积蓄真力于指尖。电光火石之间,一记暗指戳向李沧澜丹田之处,触之即回,刘聆雨甚至压根没有看见王钦玄的动作。只听李沧澜一声痛哼,口中鲜血喷吐而出。 “贵子只是受了些内伤,我用指力催出了其腹中淤血,可无大碍”王钦玄表情轻松,言语中透露着真诚,叫人信服。 实际王钦玄适才那云淡风轻的一指,暗含多年修行的寒冰真力,竟是已用上了结丹境的十成功力,一击落在李沧澜毫无防备的丹田之上,早已将其整个气海击个粉碎。别说痊愈,遭此重创,便是侥幸捡回条命来也是极难。 刘聆雨见李沧澜吐血不止,苍白的面孔更无半分血色,哪有半分无碍意味?望着孩子这般可怜情状,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王钦玄见这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觉一阵无名邪火涌上心头。再观这方圆几里,哪有人烟,这孤儿寡母便仿佛待宰的羔羊,落在砧板之前任自己拿捏。自己便是胡作非为一番,也是无人知晓。 一念及此,再不掩饰那火热的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刘聆雨,神情龌龊,语调轻浮,再不复先前仙风道骨,正义凛然的模样:“夫人,令郎的病还是有的治的,只不过嘛,这施救之法,颇费精力,还有劳夫人在此之前,先好好服侍我一番。” 刘聆雨守寡多年,什么样的目光她没见过?望着眼前这人丑恶的嘴脸,哪还不知他心中所想?暗骂自己好生糊涂,疏忽这世道艰险,人心险恶,所托非人,连累澜儿一同受苦。 事已至此,却是再不流泪,天性骨子里的那股刚强之气起了作用,神色淡淡,眼神轻蔑的望着眼前这龌龊男子,也不言语。缓缓走到李沧澜床边,又深深凝望了一眼身前满头冷汗的可怜孩子,美目之中满是怜色。 说时迟那时快,刘聆雨猛的的提起碧浪剑身,直刺入腹,饶是王钦玄修为惊人,一时之间竟也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柄碧剑自美人腹中透出。王钦玄也不料此女刚烈如斯,只得呆呆望着眼前这决绝孤傲的女子。 殷红色的血慢慢从嘴边流出,刘聆雨缓缓倒在孩子身边,转眼便再没有了呼吸,碧浪剑碧色茫茫,似也在无声的哭泣。 王钦玄大骂一声晦气,在这屋中是半刻也不想再呆,当即也不顾这一老一少两具尸体,破门而出。 第十五章 葬母 空中飘舞着雪花,苍茫的大地笼罩在一层皑皑白雪之下,离群的大雁扑腾着翅膀往南山飞去。天地间一片寂静,漠北浩瀚无垠的穹顶之下,只剩下豆蔻少女轻声哼唱的欢快小曲儿。 “如茵,你倒是小心着些。”一袭便衣的中年男子,望着眼前那活蹦乱跳的少女,面露无奈之情。 “啰嗦死啦,爹~我都多大人了呀?”少女蓦然回头,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罗裙,粉雕玉砌的小脸做着古灵精怪的表情,却不能掩饰其浑若天成的美人气息。白皙粉嫩的俏脸被寒风吹的微微泛红,飘落的飞雪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之上,宛若江南雨夜悄然盛放的梨花,美丽而又活泼。 “爹,你快看前面有个草房子”话音未落,女孩便着急忙慌的向前奔去,湛蓝的裙摆随风而舞,少女已俨然化作了雪地之上飞舞的蓝蝴蝶。 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它既是天空的颜色,它也是大海的颜色。蓝也是她的姓,她叫蓝如茵。 啊的一声惊叫,蓝如茵被吓得倒退了一步。便衣的中年男子身形如电,迅捷若风,悄无声息之间便拦在了女孩身前。几丈的距离转眼便至,雪地之上甚至没有一丝步痕。身形之快,直叫人匪夷所思。 只见屋内,一美貌妇人横卧床头,腹中一柄碧色长剑透体而出,地面之上,血迹干涸,想来已死去多时了。中年男人见这般悲惨情状,不禁也暗暗叹息。 男子耳力极佳,顷刻间便发觉这屋内竟似还有淡淡呼吸之声,赶忙快步抢上前去。只见那妇人身下,一眉清目秀的男孩脸色煞白,口唇边沿血迹未干,竟还有留得一口气在。 男子握住孩子脉搏,听起了脉来,沉稳如他,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脉象之乱实在出人预料,小小身躯之内,竟有一股纯正凌厉真气来回冲撞,绝非这般年纪孩子自身修习所能得来。 若说是他人传输,倒也平常,古往今来,转运自身内力给予旁人也是常有之事。可这也只发生在有一定修为基础之上的修真者之间。怪就怪在这儿,眼前这孩子,莫说有修为基础了,竟是连丹田气海也探寻不到。 这般情形,倒像是被他人用内家真力毁去丹田一般,何人竟如此歹毒,对这么一个幼小孩子下此毒手? 失去丹田积蓄,体内真力四下冲撞,五脏六腑具是大伤。瞧这地上的淤血,这孩子维持这般情状怕也是有不短时间了。换做寻常人等,受这等大伤,恐是顷刻间便已因真力鼓荡,五脏俱损而毙命了。 这孩子竟能支撑这么许久,筋骨之强,天资之胜当真非同小可。可惜被奸人毁去了丹田气海,于修真一途怕是再行不通了,平白可惜了这么一块上好的璞玉。 探清了状况,男子毫不迟疑,自怀中径直取出一褐色丹瓶,瓶中丹药尽数倒出,细细数来,约有十七八粒,尽数置入男孩口中。 过了这好半晌功夫,适才被吓愣在一旁的蓝如茵才算回过了神。瞧见父亲拿药的架势,心里不由得又暗自吃惊。 父亲手中这“昆仑大还丹”乃是由昆仑山上最难寻得的天山雪莲,辅以其他几味贵重药材辛苦制成,炼制颇为不易,治理内伤可谓有神效。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有口皆碑,实乃琼华派镇山灵药之一。 父亲身为琼华掌门玄敬真人座下大弟子,统领整个琼华派的炼气修行,一年分得这“昆仑大还丹”也不过二十余粒。一夕之间,竟尽数给了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服用了,这是何等手笔? 男子似是料到蓝如茵心中所想,右手运劲给男孩梳理体内的杂乱真气,头也不抬:“昆仑大还丹虽是珍贵,但终归炼制有法。可这人命一事,错过了便再无挽留余地。这男孩垂死关头得遇你我,便是天意,焉有不救之理?” 蓝如茵本就聪敏,经由父亲点拨,当即也再不纠结丹药的事情。也走上前去,帮助父亲搀扶住这奄奄一息的李沧澜。 昆仑大还丹无愧琼华至宝的美名,在男子浑厚内力的支持之下,饶是李沧澜重伤濒死,竟也能慢慢醒转过来。 望着眼前这年龄相仿的美丽女孩和那样貌虽是普通,气度却是超然的中年男人,李沧澜茫然的发问“你们是谁?” 蓝如茵二人还未来得及回应,李沧澜余光一瞥,却是有如失心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翻下了床,爬到了刘聆雨尸身面前。 周身经脉疼痛欲裂,五脏六腑有如火灼,李沧澜却是仿佛感受不到了一般,望着刘聆雨的尸首簌簌落下泪来。 娘亲双手捂着剑,竟是持剑自尽的。 眼睁睁的望着父亲陨命于天雷之下,如今母亲的尸身又是横置于身前。他们怎的都能如此狠心?凭地留自己一人孤孤单单苟活于这世间。 便欲起身,拔剑自刎,也随父母而去,了却这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却是蓝如茵见情势不对,眼疾手快,抢先夺过了剑,置于一旁。 动作轻柔,缓缓抱起取剑不成,跌落于地的李沧澜,话音温柔:“不要打搅她了,别做傻事。好好活着,她肯定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对不对?” 李沧澜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流血流汗不流泪,这是父亲教他的,李沧澜在蓝如茵怀里哭泣一阵过后,已无死志,蹒跚着起身便要去掩埋刘聆雨的尸首。蓝如茵还欲帮忙,却被李沧澜婉转的拒绝了。 李沧澜独自背起刘聆雨的尸身,提着剑,一步一步挣扎的往屋外走去。 每走一步,仿佛便要跌倒了一般,嘴角不时还要渗出丝丝鲜血。蓝如茵在后头看着着急的直跳脚,中年人虽是神色如常,眼神之中却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 终是拗不过倔强的女孩,蓝如茵也不顾是否会弄脏了那最爱的湛蓝罗裙,俯下身,陪李沧澜一起刨开了土。最终二人合力将刘聆雨的尸身葬在了庭院里,往昔李河图常立的那颗梧桐树旁。 此时,天色已渐昏,漫天的飞雪不停,飘落在两位少年人的肩头,发髻之上尽是落雪,恍若白头。 第十六章 拜师 少年在无碑的坟头磕了几记头,泪水又是止不住的流淌。缓缓站起身,心头却是一阵茫然,只觉天地之大,却无可去之处,容身之所。仿徨孤独之情一时之间齐涌心头。 静立一旁的少女,见那少年这幅凄惶无助的模样,只觉心头也是一阵难受,料其也是举目无亲的状况。不由得暗暗扯了扯一旁中年人的衣袖,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恳求的意味。 男人哪还不知女儿心意,这分明便是求着自己收眼前这孩子为徒嘛。琼华派乃当世五大修真门派之一,门规甚严,自己得道这六十余载,门下弟子也不过寥寥四人。 通过先前短暂的相处,男人对李沧澜的性情也可谓是见微知著,至诚至烈,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根骨本也极佳,只可惜这丹田实乃是修道一途的重中之重,万法的根基所在。这孩子丹田被毁,气海无存,怕是穷其一生,连修道入门的聚气也难做到,于武道一途可谓举步维艰,如何能承自己衣钵? 蓝如茵见父亲思虑良久,隐隐似有不愿答允之意,心里是又气又急。小女儿家的脾性上来了,这收徒一事却是非要父亲答允不成了。当即又拉起了父亲的手,一阵软磨硬泡。 男子也是哭笑不得,女儿这脾气他是再了解不过了,脾气上来了,若不依她,怕是今天就跟自己没完了。偏偏自己就生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便是宠溺异常,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遇事都是能依则依。 自己此番本是听闻漠北有妖龙降世,为寻龙须制琴弦而来,不知这小女儿家的从哪儿得知的这消息,非要跟来跟着来凑热闹,死缠烂打之下,最后不也还是依着她了。 只是这一出门,蓝如茵这也好奇,那儿想玩的,每日都是走走停停,哪还记得什么妖龙之事,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了一般。虽是耽误了不少行程,却是加深了父女之间情意。 似是想到了什么,男子目光向男孩的手指打量而去。李沧澜虽然今年才刚满十岁,一双手指却是生的纤细修长,白皙细嫩。男人暗暗点头。当即也再不犹豫,挥手招呼着李沧澜过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眼神和蔼。 “回禀大师,我叫李沧澜”李沧澜连忙拭去面上的泪痕,面对救命恩人,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我乃昆仑琼华派掌门玄敬真人座下大弟子,蓝琴木,你可愿投我门下,随我学琴?”男子微笑问道。 蓝如茵见父亲总算松口应允了此事,不禁笑逐颜开。 “我爹爹可不轻易收徒呢,你快跪下来磕头吧” 望着女孩那烂漫温暖的笑容,李沧澜不禁一阵恍惚,先前自己一心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竟没发觉眼前的女孩竟是这般的好看。 长长的睫毛上下扑朔,一双明净清澈的美目中满是笑意,挺拔秀美的琼鼻增一分则长,少一分则短,偏就生的恰到好处,美丽至极,让人不禁感慨造物主的神奇造化。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弯弯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腮边的梨涡在这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粉红,似一杯飘着香的美酒,叫人未饮却先醉了。 李沧澜看的不由得痴了。 蓝如茵俏脸一红,连忙推了推眼前这愣愣出神的男孩,李沧澜这才算是回过神来,想起了眼下要紧之事,登时大窘,连忙俯跪在蓝琴木身前:“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一拜三扣,拜师之仪礼成,蓝琴木扶起额头上满是积雪的李沧澜。 李沧澜大伤未愈,本就是虚弱已极,先前全凭着要将母亲尸身入土为安的一丝执念,强撑着意志。又是挖坟,又是葬母的,早已是疲惫至极。这转眼间,又认了位新的师傅,神经略一放松,竟又直直的栽倒在了蓝琴木的怀里。 蓝琴木单手查探李沧澜脉象,气息虽乱,却已无性命之虞,知其只是重伤未愈又劳累过度头晕而已。当下朝蓝如茵做了一个宽慰的神情,抱着李沧澜便到后方小屋之中避雪。 此时天色已暗,蓝琴木虽能御剑飞行,但李沧澜伤势却重,实在不宜冒雪连夜赶路,当即便打算在这小屋之中将就一夜,待到天明再重新启程。 蓝琴木道行精深,早已修炼至了道家所说的辟谷服气境界。可通过吸纳天气真力补给自身,便是七八日不饮不食也无大碍。 可蓝如茵年龄尚幼,哪有这般精微的道行,先前赶了一大段路,又忙活了那么一阵,早已是饿极了。更别说李沧澜食量本就颇大,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直叫。 只见蓝琴木前脚出屋,转眼便回,中间隔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手里便提着两只又大又白的雪兔。适逢妖龙一役,山间的动物躲的躲,藏的藏,稍大一些的早已跑的不见踪影。蓝琴木这转眼便逮来两只雪兔,实属不易。 剥皮生火,蓝琴木手法娴熟,哪有半分修仙世家得道高人的模样,反倒像是寻常山村野店里的掌柜厨子。 火光燃动,不一会儿,阵阵肉香便在小院内弥散开来。蓝琴木笑着将那烤好的兔子递给早已饥肠辘辘的二人,蓝如茵爽快接过,李沧澜心想师傅未食,自己如何能先食,便欲推脱。 蓝如茵早已抢先解释道:“老爹他多年以前便将昆仑玄道诀练到了第五重,到了那结丹境界,可吞吐天地灵气以自给。你不用担心饿着他老人家,自己赶紧吃吧。肚子响的跟敲锣似。” 李沧澜本就饿极,听着眼前这美丽少女调侃,只觉脸颊发烧,羞赧之余,也再不推脱,接过烤兔便吃了起来。不料这兔肉,外酥里嫩,咸淡适中,可口至极。师傅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院子里的梧桐树,落满了积雪。屋子里的少年望着家中摆放如昔的旧物,一时之间,又是思虑万千,只觉这人世间的百般变故,生离死别,未免发生的太快。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也再顾不得其他,闭上眼荷着衣,便在这落雪纷纷的雪夜,熟悉的旧屋内,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心诀 夜已深,两个累坏了的孩子早已沉沉睡去。山村雪夜悄然无声,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漫山遍野的积雪之上,显得格外明亮。蓝琴木还未睡,望着墙角那柄散着幽幽碧光的长剑剑怔怔出神。 手掌凌空一握,碧浪剑悄然飞起,缓缓落入蓝琴木手中。借着窗外透过的皎洁月光,蓝琴木细细打量起这柄白天被自己所忽略了的宝剑。 剑式古朴,翠碧的剑身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着莹莹的豪光,剑锋之上寒芒闪动,显然是锋利已极。剑柄雕绣着精美的花纹,未见磨损的痕迹,却似是新铸。也不知这样一柄旷世的明剑,是出自哪位大家只手。 望着剑身至臻巅峰的工艺,蓝琴木心头迷惑之情却是更盛。便是这样一柄非凡的宝剑,自己白日里却感受不到分毫其有关的气息。 寻常仙家名器,多多少少也要带着几分材质本身抑或持剑人气质的气息。便以自身的法宝风灵剑为例,取材于昆仑山巅,绝风崖顶的千年风石。 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风石所著之剑自然便也带着几分飓风般凌厉,暴雨般绵延的气息。这与自身的功夫路数,武学追求又是恰巧吻合,运使起来,自也便是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可眼前这剑,不仅丝毫感受不到其所蕴藏的气息,即便拿到了手中,真力灌注进去也仿佛泥牛入海一般,不见踪影。若用于实战,这等吞没内力的兵器,怕是连寻常刀剑也不如。 蓝琴木不由的感叹,这剑倒是像极了今日这新收的弟子。无论如何看,也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却偏偏失了丹田这重中之重,到了最后怕也是连寻常门徒都不如了。 这一夜,倒也过的宁静平安。行程不紧,再加上李沧澜重伤未愈,蓝琴木便也纵容着两个孩子睡到了日晒三竿。 蓝如茵难得下山一趟,也不愿早早的回去。山中清修寂寞,便是最勤恳的门生,修行久了,也要觉得枯燥无味,更别说蓝如茵这么一个贪玩年纪的豆蔻少女了。 每日都是行不得几里路,蓝如茵便哭丧着脸嚷嚷,腿疼肚子疼。初时李沧澜还紧张兮兮,生怕自己这位小师姐身上哪里不舒坦。日子久了,便也明了这只是小女儿家跟父亲撒娇,拖延路途的方法,每日再看这小师姐装模作样的神情,不禁也是一阵莞尔。 小姑娘家的把戏,李沧澜小小年纪都已识破,更何况早已知根知底的蓝琴木呢?只是对着这唯一的宝贝女儿,蓝琴木便是知道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作陪。 漠北西去昆仑山,这御剑不过三两日的行程,愣是被蓝如茵生生拖延到了半个月还不见昆仑山的踪影。这有如龟速般的行进,倒是有助于李沧澜身体的恢复。 李沧澜天生体格便强,再加上昆仑大还丹的神奇药效。这近半个月的功夫,本来濒死的重伤,竟奇迹般地转好了。行动也已如常,只是这丹田被毁,终是成了定局。 这半个月的时光,除了每日白天陪蓝如茵四处游历,赏冬赏景,夜里还要随师父学习琼华派的创派心法,昆仑玄道决。 这昆仑玄道决,传说乃是琼华派开派祖师玄道子,于昆仑山后山石窟中,面壁一甲子偶然悟得。传闻玄道子破关之时,日月无光,星云变色,夜空布满七色极光,恍然如昼。 玄道子须发皆白,却是神采奕奕,鹤发童颜。足尖一点,便悄然行至昆仑山巅,声如洪钟,大喝一声“剑来”,天地震动。于虚空之中,凭空生出一把巨大光剑来。 玄道子凌空一握,白色光剑收束手中。道袍一挥,本就高耸入云,气派巍峨的昆仑大山竟在顷刻之间被斩分为了五份,这才有了如今传为美谈的昆仑五峰。 传闻玄道子最后还在主峰之上习练了一段惊世剑舞。剑招之间太过惊艳,乃至引来了漫天神佛,相继观礼。玄道子一剑诛仙,羽化升天。当然,这一切也仅仅只是琼华派的传说。 玄道子是否确有其人,倒是两说。这昆仑玄道决却是真切存在的,除了那早已失落的第九重心诀,一共有八重。每一重境界之间,确实有云泥之别。 昆仑玄道决的前两重,贵在炼气,锻体,意在打牢基础,便是资质平庸者,只要肯下苦功,费个二三十载,水滴石穿也可达到。这第三重,却着实是这功法修行的分水岭。 突破了第三重,便达到了广义修仙范畴上的炼气境,可驱动自身兵器作战,御剑飞行。真气于丹田运行已颇具规模,吐纳天地灵气,往后修行可谓一日千里。 李沧澜毕竟于修道一途还只是初学乍练,蓝琴木便也没和他做更详尽的介绍。只是粗略传授了了这昆仑玄道决前三重境界的修炼心法,多传无益。 李沧澜本就聪敏,悟性又是极佳,再加之先前有随王秀才学习识脉认穴的基础。教授起来可谓是一点即通,这倒叫蓝琴木颇为惊喜。只是说实话,蓝琴木自己对这“聪明”徒弟,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毕竟一个没有丹田之人,想要修道,无论如何想来,都显得太过梦幻。蓝琴木只是在心里暗自祈祷,只愿这孩子来日跟自己回山,在这学习音律方面也能这般天才,好继承自己这一手琴艺绝技。 李沧澜哪里知道师父心中这诸般计较,只顾暗自将这心诀记好,下定决心每日要发奋修习,不能辜负了师父的苦心栽培。 李沧澜本就是山间长大,自小便随父亲久居在那草塘村,最远最远,也不过走到黑山后头的其他村落,何曾出过这等远门。 这沿途风景虽是波澜壮阔,秀美缤纷,又有年纪相仿的小美人插科打诨,聊天逗闷。却终归是离那破破烂烂,穷山恶水的草塘村愈来愈远了。 前路漫漫,这条未知的道路最终到底通向何方,李沧澜心头也是一阵惘然。不远处,又是蓝如茵在轻声呼喊,李沧澜也是再不犹豫,提了提背上的碧浪剑,扭头跟上。 第十八章 灯市 “春满天街夜色酣,绮罗香结雾漫漫。试灯帘幕深藏暖,扫雪楼台浅带寒。”蓝如茵轻轻吟诵莲花彩灯上的小诗,昏黄温暖的烛光照在少女白皙纯真的面庞之上,有种静谧柔和的美感。 蓝琴木一行又向西行了十数日,终于到了西凉界内。恰逢灯市,开元镇的百花灯节又是远近闻名,蓝如茵少女心性,如何肯错过这等繁华盛况。拖着李沧澜二人,硬生生又是绕了一番远路,终于在这灯会当晚,将将赶上。 霓虹闪烁,挨家挨户张灯结彩,门庭之前挂满各种各样,形式各异的大红灯笼。大街之上,布满人流,小摊贩们都背上早早制好的各式花灯,沿途摆开。 在这之中,有卖糕点吃食的,有卖发髻首饰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赶集百姓的欢声笑语,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好一派百花灯节的繁华气象。 李沧澜和蓝如茵二人,哪见过这等热闹景象。琥珀色的糖人儿,粉红色的棉花糖,五彩缤纷的糕点。纵是蓝如茵从小生在修真世家,见多识广,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路走来,直看的心驰神往,目瞪口呆。 蓝琴木在镇中最繁华地段的云来客栈要了三件上房,或许是百花灯节的缘故,这房价相较往日足足翻了几翻,三件上房竟收了蓝琴木一百余两,寻常农耕人家一年收入,不吃不喝也不过这个数目。 蓝琴木倒是毫不心疼,爽快的付了房费,还叫了一桌酒菜。店小二见这官人衣着虽是普通,出手却是异常阔绰,点的菜名更是非比寻常,什么通花软牛肠,遍地锦装鳖,暖寒花酿驴蒸,都是本店开店多年以来的招牌,不是资质最老的厨房师傅还都做不出。 这一看,便是行家呀。当即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当心,毕恭毕敬的张罗着后厨做菜去了。 这云来客栈,蓝琴木上次来还是女儿降生以前了,带着妻子游历江湖的时候曾暂住过几晚。因为自己本就对烹饪颇感兴趣,这几道当初觉得不错的招牌菜,便一直铭记至今了。 蓝如茵望着窗外那目不暇接的新奇玩意儿,哪还有心思坐在这客栈里安心吃饭,抓起桌上几块新上桌的糕点,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块,便急匆匆的拉着李沧澜游玩儿去了。 蓝琴木倒也落个清闲自在,不用到处被使唤来使唤去,接班的人变成了李沧澜。自己又叫了一盅上好的女儿红,面对着满满一桌子酒菜,独酌了起来。 又是糖葫芦,又是桂花糕的,蓝如茵可算是将先前沿路看到的新鲜吃食一网打尽了。没咬几口,心头已开始后悔了起来,先前真不该胡乱搪塞那几块客栈里的糕点,搞得现在自己都没有肚子去细细品尝这诸多好吃的了。 饱归饱,可却丝毫不妨碍我们蓝大小姐买买买。不仅买到自己一双手拿不下,李沧澜的两只手也遭了殃,握的满满,这还是李沧澜发挥大胃本能,吃了其中一大部分的成果。 到了后头,别说蓝如茵,便是李沧澜也是再吃一口不下。两人且吃且走,又是途径了一首饰摊旁。 一支绣金,镶嵌着湛蓝宝石的玉簪,一下子便吸引住了蓝如茵的目光。那是一支造型别致,花型典雅的簪子,簪顶那颗湛蓝,纯净,折射着淡淡光芒的蓝宝石,一下子便将它于摊面上其他那些平庸之物区别了开来。 “姑娘你可真是好眼力,一眼便相中了我们这支家传的蓝顶梨花簪,若非家中适逢乔迁,着急着用钱,我可才不卖呢。姑娘给你遇上了,可着实是缘分呐”摊贩大叔见蓝如茵似是心动,连忙凑上前去,推销了起来。 蓝如茵拿起簪子把玩了一番,着实是越看越喜欢,不禁问道:“你这簪子卖多少钱呐?” “这簪子我本是非三百两不卖,姑娘你生的这般貌美,这簪子配你也算物尽其用,不辱没了。你若是诚心想要,我便两百两银子卖予你了”大叔开出了他的价格。 “二百两呀?”蓝如茵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后悔,这二百两银子自己带的本是有的,只是先前这一路走来大手大脚,买了许多不相干的东西,银两花了大半,现在残余手中却只剩八十余两了。又不愿重回客栈里想爹爹要钱,只得放弃了。 蓝如茵将这簪子轻轻放回原处,虽是十分中意,却也只能忍痛割爱了。深吸一口气,似是给自己加油鼓劲一般,蓝如茵原地跺了跺脚,转身便走,竟是再不回头。 李沧澜呆在原地,望着地上那平静摆放着的蓝顶梨花簪,心头一阵意动,却无奈囊中羞涩。师傅给自己的银两已着实不少,也有一百余两。只是离这两百两的数目终归还是有那一百两的差额。 李沧澜心头盘算着身上是否还有什么有价值之物可以抵用。项上玉牌是三年前父亲亲自给自己带上的,意义非凡。背上的碧浪剑就更不用说了,实乃父亲一生心血之结晶,若是就这么典当了,父亲怕是升了天也要重归凡尘骂自己一声你这不孝子吧。 想到不孝子三字,不由得又想到往昔跟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笑意不自觉漫上嘴角,微笑同时,鼻头不禁又是一阵发酸。 李沧澜思来想去,身上也不过只有那只从小便一直佩戴着的手镯,带些金饰,兴许还值些钱两。 虽是佩戴了多年,算是贴身之物。但一想到蓝如茵这一路来对自己的诸般照顾,雪地葬母那日陪自己冻的通红的双手,李沧澜终归还是一狠心,取下了手镯连同那一百两银子,一齐递给了摊贩大叔。 大叔望着眼前孩子那稚嫩却又坚决的脸,不禁一阵莞尔。掂了掂手头的银两,拾起地上的簪子递给李沧澜:“她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别让人家等久了,快拿去送给她吧。” 李沧澜笑着接过,迎头赶向不远处的蓝如茵。 “你怎么这么慢?”灯市五彩斑斓的灯光落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之上,美轮美奂。 面对眼前美丽少女的疑问,握着簪子的手却又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少年通红了面颊,憋了半天,却只从喉咙缝里吐出一句“没,没什么......” 第十九章 邪功 尾随着拥挤的人流,李沧澜和蓝如茵二人终于来到了开元镇的最中心。相比着外围,这里显得更加拥挤,可谓是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是一颗五人环抱的参天古树,树冠宛若一顶通天大篷,将四周的人们纷纷笼罩其中。 古树的枝桠之上挂满了各式红条,皆是四方游客前来时祈福所挂。蓝如茵信手摘了一条离自己近的,红条之上赫然是个女子笔迹,“愿临县马老爷新年迎娶我做第九房姨太太”。 蓝如茵望着这直白之言,登时便羞红了脸,心头暗骂一句好一个花心的马老爷,便急急忙忙将那红条挂回了原处。 李沧澜望着眼前少女忽红忽白的脸,虽也是好奇那红条上的内容,却终归没问。心头还在暗自盘算着,手中的这支蓝顶梨花簪该如何送出。 不远处的人流突然传来了一阵喝彩叫好声。 原来是花灯队到了,一串足足有五六十人组成的长队缓缓向古树围拢而来。人人手中提着几盏形式各异的花灯,围绕树荫之外一一摆开。有莲花灯状,有鸟兽形状。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非队尾那盏体型巨大,造型别致的“怪灯”莫属了,足足被七八个青壮合力围抬着。 即非花果,也非鸟兽,这灯倒像是一面造型古怪的旗帜,旗面之上写着潦草至极的一个“煌”字。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怪灯底座隐隐有暗香透出,带着几分莫名的魅惑。 一声令下,第一批几十座彩灯一齐点燃,烛火燃动,热气蒸腾。升力支持之下,一个个彩灯缓缓飞上天空,在人们的虔诚目视之下,慢慢化作夜空之中,闪烁的星辰。 人们纷纷闭上眼睛虔诚许愿,喧闹的大街霎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就连蓝如茵也默默合十了双手,许起了愿。 李沧澜却是静不下心来许愿,他听力本就极佳,先前纷繁喧嚣的闹市之中,便听见几声古怪的叫声,似是什么野兽的悲鸣。这会儿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细听之下,更是做实了他的判断。 那声音婉转凄切,又带着几分稚嫩,悲惨哀伤,不禁令人心神为之所牵动。李沧澜四下打量一番,除自己外竟无人为之所动,怕是因为这声音实在低微至极,自己也是将将听见。 李沧澜不自觉地向着这声音来源走去...... 客栈里的蓝琴木酒饱饭足,微微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之上,欣赏着漫天飞舞的彩灯,好不惬意。 表面轻松,余光却一直在默默打量身后那桌的食客。寒冬腊月之天,却只穿了薄薄一件灰袍,黑色丝巾遮脸,来了半晌,却只叫了一壶清酒,蜗在靠窗角落自斟自饮,眼神一直凝视着窗外。 虽是遮掩的极好,但那背上黑布所蒙之物,却不难看出是一件巨型的兵器,隔着几丈,便能感受到其透露出的森森阴气。这是饮了大量人血,方能具备的兵器气息。 望见天上飞起的诸多彩灯,灰袍男子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转身下楼。行动无半分拖延。 感受到灰袍男子身上的诡异气息,蓝琴木疑心顿起,登时也是放下酒杯,悄然跟上。 灰袍男子似是专挑人多的地方走,七弯八拐,转眼便隐没于人群之中。蓝琴木何等修为?在这寻常集市,如何能够跟丢?不动声色,不远不近,与那灰袍男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似是感受到了身后有人跟随,灰袍男子脚步愈走愈快,所走路径愈发偏僻,转眼之间,竟已离开那开元镇有好几里路程。 周遭阴气森森,无半分百花灯节热闹繁盛的景象,遍地尽是无碑墓冢,杂草乱生。蓝琴木一路跟随,竟来到了这开元镇后山以南的无名乱葬岗之上。 “阁下何人,为何一路尾随与我。”灰袍男子兀然停住脚步,开口发问,声音沙哑难听,有如枯败的昏鸦。 蓝琴木立足未稳,还未答话,几枚钢钉便有如疾风,迎面射来。好在蓝琴木深知眼前之人,绝非善类,早早有所防备。 钢钉来势虽疾,蓝琴木身法更妙,脚下步伐轻挪,将这暗器轻松避过。只听叮的一声暗响,那几枚钢钉直直射入后方巨岩之上,整根没入,只余钉头在外,还闪着幽幽蓝光,一看便是淬有剧毒。 “好一个卑鄙小人”蓝琴木不怒反笑,嘴里轻呸一声,成名兵器风灵剑蓦然祭出,反手便是一剑,直直向黑袍男子头顶斩去。 蓝琴木招式虽简,剑势却疾。昆仑玄道诀第五重的功力岂同寻常,风灵剑剑锋在半空之中蓦的画出一道湛蓝剑芒,气势惊人。 灰袍男子情知此剑非同小可,动作也快,身后黑布四散崩裂,一把红黑镰刀直飞身前。这神秘男子背上所背之物竟是一把巨型镰刀。 刀柄直直抵向所击而来的锋刃,纵是黑袍男子已用尽了全力,这抵挡的架势终归还是摆慢了几分,硬接之下,还是被剑芒所蕴的凌厉后劲给击了个踉跄,倒退几步。 蓝琴木一击得手,却不罢休,转眼新演剑招又至。风灵剑法本就讲究一个绵延不绝,有如狂风骤雨般不断压制,一环紧扣一环,不容对手有分毫喘息之机。 灰袍男子失了先机,往后便是招招受制于敌。且战且退,只觉蓝琴木这新击而来的剑势一记比一记迅疾,自己疲于招架,每迎一剑,五脏六腑便震动挫伤一份,隐隐已有不堪重负之意。 又是硬受了蓝琴木当头一剑,灰袍男子登时口中鲜血喷出,情知再不求变,便要被蓝琴木这一剑接连一剑活活压制到死。 当即硬提一口真力,左指化刀,往右手手腕上一割,登时鲜血直流。镰刀镰头勉强架开新来一剑,灰袍男子身形如电,直退三丈,口中念念有词。 暗红镰刀登时便将流淌而下的鲜血吸个干净,颜色又更暗沉了几分,血腥之气登时大作。几块墓冢之前的熔岩,无风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诡异异常。。 “血炼魂术?!”蓝琴木惊呼,手中剑势不由慢了几分,眼中透出无边怒火。 “畜生,你竟修行这等邪法!” 第二十章 白狐 李沧澜巡声觅去,不自觉便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七弯八拐,颇为曲折,但耳边的兽鸣却是越发的清晰,想来是绝没走错。 不同于主干街道的喧嚣繁华,这小巷之中却是幽僻至极,罕有人迹。陈旧的砖墙之间,隐隐还有一阵迷香传来。与先前在古树之下,所闻到那盏旗状怪灯的气味大同小异。 感受到了这小巷莫名的诡异气息,李沧澜不愿作罢,脚步轻轻,继续向前。巷子的尽头是一个的亮着灯的小作坊,门盏微微半开着,响动和异香正是从中传来的。 李沧澜愈发谨慎小心了,只因离得近了,除了那愈发浓重的魅惑迷香之外,还传来一阵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息。 饶是李沧澜早有准备,却还是不禁被屋子里的这一幕给惊呆了,只见一位村民打扮的青年,正满脸血污的趴在地上啃噬身边早已死去多时的伙伴。 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已被啃噬的看不清面目,手臂大腿表皮上的皮肉也是分毫不剩,露出森然白骨,鲜血淌了一地。 那邪魔状的青年双目早已血红,一看便是失了神智,獠牙森森,沾满了猩红的鲜血。嘴中还在不断咀嚼刚刚啃噬而来的骨肉,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之声。 李沧澜经历了草塘村的大难,眼见妖蛇食人的恐怖景象,对这些血腥的画面已有了一些耐受。饶是如此,却也从没见过这等人吃人的荒唐事情,只觉胃里发酸,喉头发苦,当即便要呕出。 那妖魔状的青年听闻身后响动,猛的转身,身型有如野兽一般迅捷。一双赤红双眸中透出森森寒意,獠牙吐露,四肢着地。大腿猛的一蹬,有如猛兽一般直直向李沧澜冲来。 李沧澜心头惶恐,动作却是迅捷至极。近月以来,虽是在昆仑玄道诀的修习上毫无进展,师傅传授的那几路拳脚功夫却已是初窥门径。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步伐轻挪,堪堪将那猛烈一扑避过。 入魔青年收力不及,迎头直直撞向后方土墙,土墙登时土崩瓦解,出现一个人形大的窟窿,尘土飞扬。再看那青年,也已是伤的头破血流,血如泉涌。 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青年对额头上的伤口全然不顾。继续匍匐在瓦砾之上,目露幽幽凶光,口唇上下翻动,竟流出长长一串口水。 李沧澜望着那毫无情感的冰冷眼神,不禁一阵胆寒。当即再不迟疑,背上碧浪神剑赫然拔出,一时之间,房屋之内,碧光大胜。 若是蓝琴木此时在场,肯定会大为吃惊。自己结丹境的修为都驱使不动的兵器,竟和眼前这位孩子心意想通。 匍匐在地的妖人眼见着满屋的碧色,通红的双目之中,更是平添了几分凶狠,利爪探出,再度袭来。 李沧澜长剑握手,只觉一阵淡淡的清凉之意从剑柄之上传来,有安抚平静之意。登时惶恐立消,心绪暂定。 看准妖人攻势之中,腋下所暴露出的巨大空门破绽。李沧澜候其近身,身躯一转,躲过攻击。手中长剑一提,一如往昔那在山野之间练习过千千万万遍的动作。 碧光一闪,妖人右臂被齐肩斩断,鲜血四溅。 右臂既断,妖人登时便失了平衡,跌倒在地。巨大的伤口之中鲜血大量涌出,妖人几番挣扎欲起,却是徒劳。转眼,便因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 李沧澜心头一阵不忍。这青年一身村民打扮,怕也只是开元镇的一普通市民,不知是受何东西蛊惑,竟做出生噬人肉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确认眼前妖人不会再暴起偷袭,李沧澜终于得空打量房屋内的周遭状况,他沿房屋环顾一周,一个似是青铜打制的巨大牢笼,登时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走近一看,笼中所囚的竟然是一大批各色的狐狸,只可惜尽皆死了,具是被人从右脚动脉处割了一道口子,活活放完周身精血而亡。那阵略带魅惑的幽香,便是从这满地的狐血之中传来。 又是那一阵熟悉的呜咽之声,竟是从这满地的狐尸之中传来。莫非还有活口?李沧澜手中碧浪神剑挥动,巨笼应声崩裂。笼顶之上,悠悠飘下几张写着古怪字体的符咒,似是原本粘贴于牢笼之上。 李沧澜也顾不得着其他,轻轻翻动遍地的死狐,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终于在那囚笼的角落,发现了一只体型娇小,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正是它一直在嘶鸣。 这叫声相比之前,已又衰弱了几分。再看那小白狐,右腿侧一般的伤口,鲜血早已凝固,将那雪白柔顺的皮毛,染的通红。有气无力的倒在笼角,已是奄奄一息。 轻轻将这仅存的白狐抱起,听着这哀转虚弱的狐鸣,李沧澜也是一阵莫名的痛心。 忽的左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这怀中白狐不知何时醒转,蓦的一口便咬在李沧澜手腕之上,幽兰色的眼眸微张,贪婪地吮吸着伤口处流出的殷红鲜血。 李沧澜吃痛的紧,但望着白狐那虚弱渴求的模样,心头扬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竟不忍将其挪开。忍痛闭上眼维持着原样,任凭怀中白狐吮吸自身气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沧澜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站立不稳,踉跄往前,直至扶住身前的桌角才算站住。 再看怀中,哪还有那白狐身影?莫非先前只是幻觉?周遭狼藉依旧,左手手腕上那两道狐狸齿痕也是真真切切。但愿那小白狐能留得一条命在吧,李沧澜怅惘想到。 身前的木桌之上,摆放着的一块早已燃尽的红褐色檀木。若说先前单纯的狐血,还与古树之下闻到的怪灯气息有所差异的话,现在混上了眼前这檀木气息,却是跟先前气味一模一样了。 李沧澜心头疑惑,不禁靠上前去在这燃尽的木灰之上轻嗅了一口,血腥腐臭之气扑鼻,难闻的紧。李沧澜赶忙摆脱,虽只吸了这淡淡一口,却只觉胸口闭塞烦闷异常,只想要拿起刀剑大砍大挥一番。。 先前自己斩下的那一只,直令自己作呕的断臂,现下看来竟然也顺眼了不少,直欲拿到手里把玩一番。 李沧澜默念昆仑玄道诀静心真诀,心绪稍定。猛然想起适才在古树之下,那一只怪灯上传来的相同气味,登时心头一紧,暗道一声,糟糕! 第二十一章 阴谋 西山阴,冷月明,夜黑风高,孤坟满地。乱葬岗上,一剑一镰正遥遥对峙,寂夜无声,只剩下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风灵剑紧握在手,蓝琴木眼中杀意尽显。 血炼魂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当世知道此功的人恐怕已然不多了,蓝琴木就是其中之一。还是从师傅玄敬真人那儿口授知来,此功最大的特征便是血祭兵刃。 修行此法,首先便是要选取一把趁手的魔兵,平日里以活人精血浇灌,直至活祭之人鲜血流尽,再将兵刃埋入死者腹中,名曰炼魂,实则吸取死者惨死时之怨念,以增魔兵暴戾凶杀之气。 临人对敌,再以自身精血引动兵刃之中暴戾邪气,为己所用,从而威力大增。兵刃所饮人血越多,怨念越重,血炼魂术的威力便愈强。凡修行此法者,无不泯灭人性,潜移默化间心智便为魔兵所夺,变得愈发残忍凶杀,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每杀一人,兵器色泽便会变得猩红暗沉一分。若达灰袍男子手中巨镰这般颜色,所害人命怕是已有上百条。 自那灰袍男子施展血炼魂术,气息登时大变,力量速度登时便又提上了一个台阶,蓝琴木后续几剑尽数接下,脚步虽然仍带几分踉跄,却已不是先前那番狼狈模样。 阴测测的一笑,灰袍男子自怀中掏出一面黑旗,旗面之上一个“煌”字扎眼,竟是和李沧澜在古树之下看到的那面一模一样。 灰袍男子也不多话,手中旗帜一挥,只见妖光闪动,遍地的无碑坟冢尽皆震动,竟爬出森森白骨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直奔蓝琴木冲去。 蓝琴木从容不迫,手中风灵剑剑光清扬,几具率先冲上的枯骨登时便化作了粉末,四散在地,碎骨之上还爬着成片的蛆虫,恶心至极。 骨架威力虽是平平,但胜在这荒郊野外,乱葬岗上枯骨繁多,不到片刻,便已组成了洋洋洒洒数百的白骨大军,一眼望去,森然一片,不禁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单纯料理这些白骨倒也容易,只是那灰袍男子迂回隐没在这白骨大军之中,伺机而动,似是看准时机,便要给自己来上一记狠的,以泻心头之恨。 蓝琴木一边应对着森然白骨,一边又要提防小人偷袭,动作自然也就放慢了。望着这满地化作飞灰的枯短白骨,想来一个个生前也是穷苦人家的亲眷,这才会被草草葬于这乱葬岗上。 生时时日怕已是几多清苦,没想到死后,连这最简单的入土为安,也要被人侵扰。蓝琴木一念及此,只觉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再不愿与这些可怜人的尸骨做无谓纠缠。 当即剑尖指天,手中风灵剑清光大盛,昆仑玄道诀第五重的功力疯狂催动,蓝琴木轻闭双眼,周身袖袍无风自荡,一股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开,直至笼罩整个山头。 乱葬岗上的皑皑白骨,似是被无形锁链禁锢而住,纷纷动弹不得。只见蓝琴木蓦地睁眼,眼中清光大盛,无形风刃自天而降,顷刻席卷整个山头。 前一刻还望不着边际的白骨大军,刹那间具是化作了飞灰,随着鼓荡的山风飘向远方。密密麻麻的风刃还不停歇,直直割向无处隐匿的灰袍男子。 眼前情势不对,风刃来的又是迅猛至极,灰袍男子眼中痛色一闪而过,当机立断,手中巨镰往指尖一抹,左手五指尽数削去,血如泉涌,喷洒在镰刀之上。 只听“嘭”的一声,巨镰生出的红色屏障被侵袭而来的风刃尽数切碎,灰袍男子倒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显然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一招“风刃天袭”实是蓝琴木这几月来随女儿游山玩水途中偶然所得,没想到辅以自己如今这结丹境的修为,威力如斯。竟是一击制敌。 反观那灰袍男子,已是狼狈至极,胸膛前那巨大伤口暂且不说,便是左手那断指之处,依旧是血流不止。手中那暗红色的巨大镰刀,竟也布满了密密麻麻裂痕。 灰袍男子支撑着手中镰柄艰难站起,口中鲜血潺潺流出,虽是被丝巾遮住了面容,但想来此刻脸色也一定是苍白至极。 望了望那光秃秃的左手,与那布满裂痕的镰刀,灰袍男子一双三角眼中透露出无匹的怨毒。 “姓蓝的,算你狠!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有朝一日,我定要叫你也尝尝这十指连心之痛!”说完,灰袍男子口中又是涌出一大口的鲜血,声嘶力竭,几近疯狂。 只见他用尽周身气力,脚下用力一蹬,漆黑的地面之上蓦然现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地道,灰袍男子纵身跳下,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蓝琴木正欲追上,只见先前跌落在地的那张煌字黑旗,猛的着火。先前骨架散落的余灰受火苗牵引,转眼便将整个乱葬岗引燃,堵住了前往地道路口的路,山冈之上,烧起了参天业火。 寻常火焰自也奈何蓝琴木不得,只是那些骨架散落的余灰之中,隐隐似伴有什么剧毒粉末,燃动起来,还带着层层有毒瘴气,饶是蓝琴木修为如斯,若是贸然吸入,也是凶险至极。 再看那尚未燃着的骨骸,月光映照,细看之下,竟带着幽幽深蓝之色。 “腐骨炼尸散!?”蓝琴木不禁惊呼。 蓝琴木之所以这般惊讶,是因为这腐骨炼尸散的炼制,残忍至极,要将活人精血放干,再将秘制毒药灌入其中,掩埋七七四十九日,待尸体腐烂,毒素便附着于死者骸骨之上,点火便会生成剧毒的瘴气。 望着这漫山遍野的坟冢,蓝琴木不自觉也是脊背发凉。 再联想到那灰袍男子临走时直呼己姓,似是知晓自己是谁,一股阴谋的气息不自觉笼罩心头。 故意在客栈摆弄凶器吸引自己注意,再将自己引入这乱葬岗上,辅以事先设置好的机关绞杀自己,心机之重,手段之险,可见一斑。 思索间,蓝琴木总觉得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劲。 对方既知自己来头,若要绞杀自己,即便有毒药辅佐,只凭灰袍男子一人也是决计不够的,却偏偏...... 就在这时,开元镇点燃的炮仗声遥遥传来,镇子里似是放飞了那顶最大的彩灯,光彩洋溢。。 蓝琴木遥遥望见那彩灯之上的黑色煌字旗,心头一凉,终于想通。 好一招狠毒的调虎离山啊! 第二十二章 回头 巨大的黑旗彩灯缓缓飞上天空,一阵诡异魅惑的香气,伴随着彩灯燃动的烛火,逐渐在小镇之间飘荡开来。 “江云忽断笙歌散,几点妆梅落舞鸾。”蓝如茵还沉浸在红条诗句的凄切意境中,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含恨写下这么一句悲凉的诗。豆蔻年华的少女,本就多愁善感浑然不知身后李沧澜早已离去多时。 还是被身后人群一阵人热烈的叫好声唤过神来,原来是今夜的灯中之魁已经放飞,巨大的焰火在那灯座底部燃动,这般大的彩灯要想升起,所需的升力也是非比寻常。 只见那黑旗巨灯,飘着缕缕青烟,飞行不到一会儿,便悬浮在了空中。兴许是灯型太过庞大的缘故,竟是再也不能升高半分,就这般孤伶伶的飘荡在半空之中。 蓝如茵自幼修行,感官敏锐程度虽不及李沧澜这等与生俱来的天赋,却也非是寻常百姓所能匹及,遥遥便嗅见那巨灯之上传来的缕缕香气,似带着一股甜意,颇为好闻。 忍不住多嗅了一口,只觉得这香气之中隐隐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古怪气味。蓝如茵顿时只觉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再看身前身后众人具觉面目可憎,直欲在他们身上捅上几个剑窟窿心里才痛快。 好在蓝如茵心志较定,转眼便回过神来,打消了脑中这凭空冒出的恐怖念头。饶是如此,却也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掩住口鼻,那古怪的魅惑香气却是一口也不敢再吸。 打小修行以来,自己可从来没生出过这般凶残暴戾的念头。 还未想通其中原委,却听身后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骂之声,似是几位参加灯会的乡民因为拥挤而冲突了起来。推搡冲撞之间,加入争吵的人数越来越多,其中已有几人动上了拳脚。 眼见矛盾愈演愈烈,厮打在地的群众愈来愈多,蓝如茵心头一阵烦闷焦急,有心上前劝阻,却无奈争端之人太多,实在不知从何劝起。 再看古树四周的几个人流出口处,不知何时竟已被摆放上了路障,出入不得。有几位察觉到情势不对,有心离开的村民也被路障旁手持凶器的蒙面人给拦回。 古树便本就是此次灯会人流最密集处,这一阻拦,更是水泄不通,滞留在原地的村民愈发躁动,俨然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就在这时,眼前人群之中,挤出一个小小身影,满身是血,却不是匆忙赶回的李沧澜又是何人? 只见他汗水满头,血水满身,动作却是丝毫不滞,一张稚嫩精致的面孔之上,带着显然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神情。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何取来的巨弓,直有他人身一般高。 背上碧浪神剑倒拔而出,碧光四射,李沧澜以脚开弓,剑架弦上,左眼微瞄,弓如满月。 只听“嗖”的一声,剑如流星,直直向那半空之中的巨大旗灯射去。碧色闪过,巨大的旗状彩灯登时四分五裂。碧浪神剑形迹不移,径直飞出,直插后方古树之上,整根没入! 散落的彩灯残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殷红液体四处迸溅,魅惑迷香扑鼻而来,竟是狐血! 随之摔裂的还有那带着腥臭恶气的诡异木料。 果然不出所料,那蛊惑人心,引人杀戮的气味便是由这诡异木料点燃发出。只是这气味实在太过刺鼻难闻,寻常人等怕是闻上一口,便已退避三舍。只有辅上这带有魅惑迷香的狐血,才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吸入而浑然不觉。 想起适才在那小巷作坊里看到的满地狐尸,与乡民自相残杀而散落一地的脏器,李沧澜不禁咬牙切齿,策划这条毒计的人,用心之恶,手段之辣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臭小子,竟敢坏尔等大计!”人群之中突然蹿出一群,跟先前灰袍男子相同妆容,脸裹黑纱,手持煌字旗的人。他们穿的也只是寻常百姓衣服,想来是先前扮作村民打扮,隐匿在人群之中。 他们各个手持着各式凶器,色泽虽是不如先前灰袍男子的镰刀暗沉,但也是呈一般的暗红色。竟然具是血炼魂术的修习者。 带头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黑袍,手持暗红柴刀的男人,声音一如先前的灰袍男子,一般的阴沉沙哑。 眼见手持凶器的人众有不断向其围拢之意,蓝如茵不自觉的走到李沧澜身前,将这短他几岁的师弟,无言护在身后。纵使心头有千般疑惑,但也知眼前处境凶险,实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只觉发梢一阵轻轻耸动,原来是李沧澜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轻轻将其头顶原先发簪取下。蓝如茵眼前蓝芒闪动,李沧澜手中所持,正是那支自己先前在摊铺上相中的蓝顶梨花簪。 男孩眼神温柔,轻轻将那湛蓝簪子嵌入女孩发髻之中。 “送你的,师傅不在客栈里。”李沧澜在蓝如茵耳边轻轻一语。 听着耳畔男孩那轻微但温柔的话音,蓝如茵心神不由为之一荡,喜悦,忧心,紧张,感动的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可谓是五味杂陈。 眼见身前这群人来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有备而来。各个手持凶器,自然绝非是做什么好事。古树这边动静闹的这般大,父亲功力高深,感知灵敏,不可能没察觉不赶过来。 他若是不在客栈,又会在哪儿?爹爹功力虽是高深,但眼前这群人诡计多端,指不准就在哪儿设下了诡计圈套,引他前去,倘若他老人家一时疏忽...... 蓝如茵不敢想下去了,心中忧虑万分。 就在这时,手中一阵温热传来,却是李沧澜不知何时起悄悄牵起了她的手。瘦瘦小小,还不及自己高的清瘦背影,也不知何时起,又悄然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早就察觉到了彩灯的端倪,还去客栈找过了父亲,并取来了弓箭。明知师傅不在,古树这边又多半凶险。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不必面对眼前这黑压压的人众,不必面对这般凶险的处境。 但他却义无反顾的跑回来了,满头大汗,就为了送给自己这么一支中意的簪子吗?蓝如茵望着身前的背影怔怔出神。 李沧澜哪知身后女孩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双眼睛紧盯身着前手持凶器的人众,敌众我寡,更是半点不敢疏忽。 他此番回头可没思索那么多,他只知道师姐还在这他就必须要回来,那狐血迷香的诡计既然被自己识破,就决计不能坐视不理。 自己短短十年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时听信了父亲的话,带着娘先走吧。 倘若自己当初在场,情势是否便会有些许不同呢?父亲是不是便不用死了呢?父亲倘若不死,娘是否便也不会殉情而去了呢?? 李沧澜每个夜里都会问自己这几个相同的问题。深夜梦中每每再度梦见父母的音容笑貌,还是会止不住的满眼泪流。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已经永远错过了那个做选择的机会。 他不想再后悔,再在夜深人静的夜里问自己相同的问题。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走了。 第二十三章 险境 古树之下,人影攒动,越来越多的村民倒地厮打在了一起。行为虽也是暴躁异常,但所幸还没有人做出生食人肉这等禽兽行径。 李沧澜紧盯身前人群动作,果然等来了其中三两脾气暴躁者的暴起突袭。此时李沧澜手中有弓却是无箭,招架反击不得。 正欲侧身翻滚避过来袭兵器,李沧澜只觉眼前蓝光一闪,一条横飞的锻蓝绸缎将那几件暗红兵器一同击飞,连带着几位偷袭者一齐后退了半丈远,原来是站在身后的蓝如茵师姐抢先出手了。 李沧澜与蓝如茵几月相处,素知自己这个师姐平日里虽是贪玩不喜静,于修道一途却是极具天赋。 年仅十二便将昆仑玄道决第一重修习至了大圆满,这在琼华派这等英才辈出的修真大派也是古来罕有之事,此番情急之下出手,果然是非同凡响。 手中蓝缎飘飘,裙摆飞舞,明眸顾盼之间,光华流动,李沧澜此时严重的师姐,便如九天下凡的仙女。蓝如茵手中的这锻蓝绸缎不仅卖相好看,更是大有来头。 传闻是用蓝凤涅槃时脱落的第一根羽毛,辅以水火不侵的玲珑蚕丝,耗时十年完成,取名为“锻凤初羽绫”。可葆女子朱颜常驻,日日裹挟在身边,便是对修行也大有裨益。 因具蓝凤强大灵力,本身材质又是坚韧之极,用以施展女子较为阴柔的武功招数也是再适宜不过,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蓝琴木也是早年游历江湖之间,与神秘商者,以物易物偶然换得,赠与夫人作贴身饰物。后被蓝如茵相中,便也传作了她做贴身法器。算起来,蓝如茵习练这锻凤初羽绫也已有七八载的年头。 蓝如茵一击得手,面上却不见分毫得色,原来是更多的手持凶器者鱼跃而上。蓝绫飞出,将迎面击来的兵器一一挡下,无奈敌人实在太多,蓝如茵毕竟年幼,实战经验也是匮乏,只得勉强招架,却是反击不得。 就这样,二人且战且退,直至退到古树树干之前。周围尽是扭地厮打的人群,当真是退无可退。 饶是蓝如茵几年修行颇有所得,但毕竟距离真正的筑基境还相差甚远,女孩子本就体弱,先前来袭几人修习邪功,虽是时日不久,但气力也是远比寻常人大。几记重击,蓝如茵借法宝绵柔之力,堪堪接下,此时也不由累的香汗涔涔,气喘吁吁了。 黑袍男子见几个手下久攻不下,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口中嘟囔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话音未落,眼中红芒突然大胜,手中红褐色柴刀蓦地直直飞出,竟是径直从先前几位被击退的手下胸膛之中穿出。 黝黑腥臭的脏器散落一地,修炼了那邪功,竟是连五脏六腑都变了颜色。被从背后偷袭的几位手下,不可思议的扭头,眼中透露尽是凶狠怨毒之意,却无奈伤及了要害,命不久矣,吐了几口黑血,便颓然倒地,死不瞑目。 猩红柴刀倒飞而回,黑袍男子扬手接过,揭开了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布满獠牙,口唇发紫的丑嘴。 尖长有如蛇信的舌头轻轻吐露,舔舐在柴刀未干的暗红血渍之上,一双暗淡阴沉的三角小眼似因享受而变得愈发狰狞恐怖,透露出无尽的凶残暴戾来。 倒地的尸体转眼便变得干枯瘦瘪,似是被那黑袍男子的柴刀,在这顷刻间吸干了精血。 蓝如茵毕竟初历江湖,涉事未深,之前也一直生活在父亲的羽翼庇护之下,哪曾见过这般凶恶残忍的景象。登时只觉双腿打颤,倚着古树匍匐下身,便吐了出来。 黑袍男子饮了几位手下的精血,周身气息又是强盛了几分,眼见身前女孩俯地干呕,哪肯错过这般绝佳出手时机?手中柴刀又是飞速掷出,在半空之中掀起一道暗红的残影,径直向蓝如茵射去。 面对疾飞而来的凶器,蓝如茵此时头脑混沌,便是站立起身都难,哪还有那心力催动宝绫加以抵挡。 眼看兵刃愈飞愈近,转眼蓝衣美人便要香消玉殒。 千钧一发之际,李沧澜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箭步冲至师姐身前,便要用这血肉之躯抵消这妖人的雷霆一击。 蓝如茵已吓愣在当场,就连李沧澜都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站直等死。却只听“砰”的一声,李沧澜只觉左臂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头脑却是清醒,体内气血翻涌,伤口处隐隐似有被外吸之意,血流不止。 李沧澜转过头,却见原本直没入木的碧浪神剑不知何时倒飞而回,直插身前。便是它将黑袍男子刚刚那致命一击将将击歪,这才没直接伤及李沧澜要害,保全了他一命。 是父亲在保护自己吗?李沧澜望着身前碧剑怔怔出神。 接过倒飞而回的柴刀,又是放在口边舔舐了一口,黑袍男子眼中透露出别样的狂热。 “妙啊,这血的味道妙啊”再望向李沧澜时,眼神中竟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贪婪与炙热,便仿佛李沧澜的血于他而言是上好的补品一般。 突然,黑袍男子眼中的狂热凝滞住了,只见他暗红的柴刀锋刃上竟出现了一个深达一寸的豁口,是被先前倒飞而回的碧浪神剑所击出的。神剑之锋,可见一斑。 黑袍男子眼中满是痛惜,这柴刀凶器虽不是什么奇钢异岩打造,但却是自己修炼血炼魂术的根基,与自己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俱损的存在。 自己日夜以怨毒之血浇灌,这柴刀早已染上了魔功邪气,坚硬锐利程度远非寻常柴刀所能比。先前这一短暂接触,竟是被生生斩出一道豁口,反观那碧色长剑,竟是毫发无损。 这剑...... 黑袍男子眼神中,起初的痛惜愤怒,到尔后,望向碧浪剑的贪婪垂涎,尽皆被李沧澜瞧在眼里。 碧浪剑实乃父亲李河图毕生心血之所结晶,是屈指可数的当世名剑,不拿它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已称得上辱没。若是落入眼前这等艰险凶恶的小人手里,沦为伤天害理的凶器,才是暴殄天物,天理不容。 李沧澜是决计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的,一念及此,登时也顾不得左臂肩头,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鱼跃上前,单手拔出直插于地的碧浪神剑,紧握手中。 长剑碧芒闪动,绚烂耀眼,李沧澜直立于前,将惊魂未定的蓝如茵掩在身后。 头顶,古树垂落的红条迎风飘动。 耳畔,刀刃碰撞,摩拳擦掌的恐吓声络绎不绝。。 眼前,凶芒毕露,目光狰狞的强敌,杀机尽显。 李沧澜执剑于手,胸中凭空生起万丈豪情,四面强敌环伺,却也是巍然不惧了。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今日即便是死了,也要护身后师姐一个周全,不辱没了父亲留给自己的这把宝剑。 第二十四章 归来 只听得耳边“呼”的一阵风声掠过,却是黑袍男子形若鬼魅,悄然之间,已提刀奔袭至李沧澜身前,柴刀锋刃闪耀着阵阵嗜血红芒,黑袍男子凌空暴起,当头斩下。 李沧澜精神虽是高度集中,但奈何天生目力终是有限,如何能跟得上黑袍男子这似鬼似魅的飘忽动作。 感受到迎头传来的恐怖威压,李沧澜当即也顾不得多想,慌忙举剑架至头顶。周转匆忙,架势摆开也无甚气力。 面对眼前这稚童绵软无力的招架,黑袍男子心头窃喜,暗道一声不自量力。以大欺下,以多欺少的局面之下,气势上已是完全压倒。 再加上先前背后偷袭,吞噬了其他几位手下的精血,体内邪气暴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黑袍男子只觉凌空劈出这一击,竟是突破了困扰已久的瓶颈,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威力。 兵刃即接,李沧澜登时只觉头顶压力大作,重逾千斤的巨力压将下来,左肩巨大伤口鲜血迸溅,就连双脚也因这霸道力头,没入土地寸许。 李沧澜咬紧牙关,强忍肩头剧痛,双手举剑勉力支撑,纵是神力天赐,面对这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的霸道攻势,硬接之下也是为难至极。 艰难抵挡,虽不至顷刻间刀刃及身,但在这重压之下,暗红柴刀却是实实在在,在寸寸向李沧澜面门迫近。 眼下是短暂的僵持局势,黑袍男子场面上虽是占有绝对的优势,心头却也不由的一惊“此子怎生的如此大力?”。 再看手中兵器,柴刀与那碧色长剑锋刃短接。经过适才那猛烈一撞,竟又被那古怪长剑,在刀口之上磕出了一个巨大豁口,四周横纹密布,隐隐有便要断折的迹象。 竖劈讲究一个一鼓作气,雷霆一击。黑袍男子适才这一记竖劈,李沧澜虽接的勉强,但终归是挺过了开头,其在气势上已衰弱了三分。此刻男子又因心疼爱刀,心生犹豫,气势上便又衰弱了三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察觉到了眼前敌人的刹那分神,李沧澜总算觅得这转眼空隙,思量脱身之法。黑袍男子这一击虽是力有所衰,但想凭蛮力挡开,就凭这左肩伤势,李沧澜也是有心无力。 时机稍纵即逝,黑袍男子转眼已回过神来,竟是决定不顾兵器折损,也要活劈自己。 李沧澜额头汗水涔涔,焦急盘桓之间,往昔父亲于那烂漫山野上,传授自己的乾坤两仪剑法总决八字,蓦然浮现心头——阴阳调剂,以柔克刚。 往日父亲口中所说的,自己尚且不能明白的,碾揉粘转等的奥妙之处,在这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竟是霎那间全想通了。 李沧澜左臂自然放下,黑袍男子顿觉阻力大减,以为眼前这少年力有所殆,终是支撑不住。忙将周身气力尽数压上,乘胜追击。 手中碧浪剑转挡为粘,紧紧贴住暗红柴刀,李沧澜顺势而为,“揉”字精要一并使出,柴刀刀锋为剑尖牵引,改变方向。黑袍男子先前气力尽出,周转不得,受力牵引,平衡已失。 “砰”的一声巨响,柴刀击地,黑袍男子这势在必得的雷霆一击竟就这么生生击空了。 李沧澜步伐轻盈,借剑锋之上传来的余力,转身便闪到了黑袍男子身后,乾坤两仪剑法中一记“翻身下劈剑”在此处用来却是再巧妙不过。 黑袍男子刀没入地,却是辗转抽身不得。李沧澜气凝于剑,便要转守为攻,招式已成,下劈之意已出。经脉间真气流转,腹部丹田处却登时传来一阵阴寒剧痛。 李沧澜强忍剧痛,勉力将剑劈出,剑势却不免衰弱了几分,黑袍男子直觉灵敏,得机反应,当即舍弃手中兵刃,就地打了一个横滚,堪堪将这一记下劈避过。 心头暗道一声好险,若非此子终究稚嫩,招式尚不纯熟,剑势慢了几分,此时自己纵是不死也已大伤。 一番横滚,漆黑道袍除了先前血渍,更是沾满了遍地的飞灰,模样狼狈已极。黑袍男子仓促站起,眼中血红一片,杀意已盛。心中暗自思忖,此子不除,他日必成祸患。 李沧澜倚剑站定,口中一大口鲜血喷出,面色顿时煞白,神情却是自若,一脸轻松,叫人分不清虚实。 此番交手,一触即离,几番碰撞,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蓝如茵眼见李沧澜吐血,当即也顾不上心中眩晕恶心,快步抢上,扶住师弟。 古树之下,人群四处扭打,早就将照明的灯火撞灭。光线昏暗,黑袍男子瞧不真切李沧澜脸色,只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倒叫黑衣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先前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不免谨慎胆怯了几分。 李沧澜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佯装了一副自得神情也不过只是叫人难探虚实,实为迫不得已的缓兵之计。蓝如茵抚着李沧澜的左臂自然也感觉到了他浑身冰凉,哆嗦不断。 黑袍男子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是混迹邪教,颇有阅历的魔头,不一会儿便从李沧澜虚浮的脚步之中看出了破绽,右手真力催动,没地柴刀倒飞而回。 黑袍男子提刀一脸阴森的向二人走近。 刀举过顶,尚未劈落,黑袍男子仅凭直觉,便急急收住前扑而出的身体。或许是因为手上实在是沾染了太多人命,他进化出了这种近乎野兽一般的危险警觉,这直觉曾帮助他无数次脱险,百试百灵。 当然这次也不意外,果不其然,身体收束还未站定,身前三尺处陡然间出现一道巨大沟壑,深不见底,边沿隐隐有灼热剑痕,竟是被人用强劲剑气生生劈开,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一道人影自空中缓缓飘落,挡在精疲力竭的李蓝二人身前,麻布衣衫,还带着些炭熏火烤的黑痕,手中长剑清光闪动,却不是从那乱葬岗上匆忙赶回的蓝琴木又是何人? 蓝如茵见爹爹终于返回,模样虽也带着几分狼狈,却终是平安无事。心头担忧才算缓解,又想起适才魔头杀人饮血的暴力画面,自己险些丧命的凶险处境,蓝如茵心头悲喜交加,连忙扑入父亲怀中,嘤嘤啼哭了起来。 李沧澜见师傅终于回来,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神经一缓,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就地昏厥了过去。 蓝琴木身形如电,怀中女儿不放,悄然接过便要跌倒的李沧澜,轻轻安置于古树之旁。 轻轻安慰怀中哭泣的女儿,蓝琴木头也不回,竟是丝毫没将黑袍男子放在眼里。 第二十五章 平息 黑袍男子盯着眼前一身粗麻衣衫的蓝琴木,神色登时大变,低沉暴戾的嗓音中竟难得透露出几分慌张:“你竟然没死?!” 蓝琴木听得眼前此人这般发问,更是做实了心中判断。他们不知从何探知了自己行踪,早已在此地设下了陷阱,守株待兔,筹划埋伏多时了,只是不巧低估了自己实力。 地上那遍地的狐血与古怪木屑,蓝琴木自然也注意到了,望着满地扭打在一块儿,理智渐失,有如野兽一般的村民,蓝琴木不由得也是一阵心惊,这便是他们蓄谋已久的阴谋吗? 相传百年前的魔教各派,都有一番专属的蛊惑人心,摄人心魄的手段,只是随着当初那盛极一时的神意门覆灭,魔教销声匿迹,这些邪法便也一同失落了,没想到在这百年以后,又重现人间了。 蓝琴木心头思虑良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温柔安抚好了哭声渐歇的女儿,蓝琴木缓缓回头,直面眼前黑袍男子,眼神冷冷。 话音之中还着几分不屑:“就凭那下三滥的骨阵,也想要我蓝琴木的性命,你们把昆仑琼华派瞧得忒也小了吧?” 黑袍男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望着蓝琴木一身的灰黑,似有火灼的痕迹,猛然想起了什么,语气急迫:“阴镰竟然把圣旗也给烧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把左手五指尽数斩断,又燃起这满山异火,下场如何还需得问吗?”蓝琴木听其言语之中,透露着几分焦急担忧之意,知道先前遭遇的那个阴镰怕是与他有些瓜葛,便有意激怒于他。 听得阴镰斩断左手五指,黑袍男子对蓝琴木的话,已是信了大半。因为这自剁手指,乃是血炼魂术的保命秘法之一。 每割一指,便可在短暂时间内极大提升自身修为。只是此法威力虽强,代价却是太大,临人对敌,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若割五指,那定是遭遇了极其凶险,殊死一搏的处境,这蓝琴木修为深不可测,此刻毫发无伤的站在这儿,阴镰怕是当真凶多吉少。 黑袍男子心中悲痛,忍不住仰天长啸,口中发出有如野兽一般的悲切嘶吼,涨红的双目之中竟流下两行浑浊的血泪来。 那阴镰乃是其胞兄,他二人本是被遗弃在无名小镇的一双孤儿,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母。 因样貌生的极丑陋,从小便被镇子里的人唤做妖孽打骂,无依无靠,就连沿街乞讨也是不能。只得与村头野狗争食,艰难生存。 眼看便要饿死在那一个寒冷的冬天,直至哥哥某天夜里突然带回一条带血干瘦的人腿。本就饿极又没木料柴火的兄弟俩,便这般不假思索,血淋淋的生食了那条人腿...... 既然一直被唤做妖孽,那无论做了什么应该也都无所谓吧? 后来,他们便一同加入了那个叫做凄惶旗的教派,修炼那从未见过真容的首领传授的,血炼魂术邪功。 那条带血的人腿便是首领所给,他还给了他们一把柴刀一把镰,并给他们取好了名,哥哥阴镰,弟弟幽柴。他们很快便杀光了无名村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曾经唯一帮助过他们的盲人老奶奶。 就这般杀人,练功,杀人,练功。很快他们便凭借心狠手辣在教派里打响了“阴镰幽柴”的名头。 既堕邪道,天谴又如何逃脱的了?无数个月夜,为邪功反噬的邪力侵蚀筋脉,入骨疼痛,几人能受?望着被怨毒之血诅咒,日益畸形的爪牙皮肤。 幽柴却从未后悔,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生来便理应如此。只是他知道,无论前路再多崎岖凶险,至少还有哥哥陪着,可如今...... 柴刀暗红刀芒一闪而过,猩红一地,流的却是幽柴自己的鲜血。十只手指尽数斩断,相继落地,画面血腥至极。 他竟是要舍却一条性命,替兄报仇? 幽柴周身气息暴涨,四肢肌肉膨胀,面上黑纱被强大气旋绞的粉碎,露出一张布满疙瘩,暗红龟裂的丑脸。眼珠激凸,好似下一秒便要从眼眶中脱落一般。獠牙疯长,霎那间,竟已洞穿了整个下巴。 面孔之上尽是痛苦之色,邪气猛涨不停,幽柴半步挪动不得。森然骨刺从周身各处透体而出,黑血淌落,腥臭难闻。幽柴喉口一声痛呼还没发出,整个躯体登时便已炸裂而开,血肉模糊。 这幅身躯,竟因承受不住那不断膨胀的邪气,自行炸裂了。 纵是蓝琴木见识广博,也从没遭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更别说李蓝二人,早已被吓蒙在了当场。 满地的百姓厮打在一起,理智已失,竟无一人注意到这边有如修罗场一般的恐怖画面。 没了敌人阻挠,眼下当务之急是解救这遍地失魂落魄的村民。蓝琴木隔空击晕两位打作一团的青年,号其体脉。 呼吸虽是紊乱不堪,但脉象还算正常,平稳渡过了这一段的暴躁时期,迷香之力便可自行化解。 倘若那古怪迷香,在这场地之上再多飘荡几刻,在场村民再多吸入几分,结果怕又是截然不同了。 谁又曾想,先前李沧澜舍命赶回,击落那盏彩灯,竟成了此番险境能够化险为夷的胜负手。 只是眼看着这一地的村民就这般扭打在一块儿,也终归不是办法,放任众人这般厮打下去,便是不死也要连累的几人重伤。 蓝琴木真力催动,缓缓飞至半空,手中风灵剑凭空祭出,剑尖指天,昆仑玄道诀第五重的精微奥妙尽显。 原本一碧如洗的夜空之中,霎时间黑云密布,传说修行达至结丹境界,可通道法自然,左右天象,此言果然非虚。蓝琴木竟硬是凭借体内浩瀚的真气,将远处的雨云强行挪至开元镇上空。 李沧澜悠悠仰望半空之中师傅的身影,心中满是赞叹,这便是仙家道法的无上威能吗?星辰微光,映射在蓝琴木一身粗布衣衫之上,熠熠发光,打扮虽是普通,隐隐却有仙人之姿。 一滴雨水落在李沧澜面颊之上,紧接而至的是有如倾盆的瓢泼大雨,冰凉的雨水透过古树繁茂的枝叶,打在满地躁狂痴热的村民身上,叫人心神为之一振。 雨水荡涤着满地的血腥,轻风吹散空气之中飘荡的迷香狐血。躁动的村民沐浴在漫天的雨露之中,悠悠苏醒,又因力竭而沉沉睡去。 喧嚣的夜晚终于又重归了平静...... 第二十六章 返山 清风习习,芳草萋萋,离那昆仑山每近一寸,便好似春意,又愈浓了一分。距离那夜开元镇遇险,已又过去了好些时日。 考虑到凄惶旗这一魔教势力的崛起,蓝琴木一行也是再不敢沿途耽搁,化解了开元镇的险情,便连夜启程,赶还琼华派。 李沧澜左肩头的伤势虽重,但辅以琼华派的外伤金创药,伤口却也是愈合的极快,接连外敷了几日,已无大碍。 更麻烦的还是腹部丹田的伤情,那日强聚真气迎敌,真力牵动,倒是将丹田处王钦玄残留的寒冰真气再度激起,四散鼓荡,让原先本就尚未痊愈的伤情又加重了几分。 蓝琴木动用真力,将其体内这最后一点残毒拔除,并再三告诫不得再牵动内力,与人动武。一番医治,虽是让李沧澜免了这真力绞腹的疼痛,但其丹田尽毁的状况,终是成了无法挽回的定局。 若说这二次重创之前,回山找掌门师尊施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却是连这最后一丝恢复的苗头也断绝了,再无回旋余地。终其一生,怕是也难将昆仑玄道决修炼至第二重了。 蓝琴木望着孩子那天真无邪的面庞,面上虽是不露声色,心头惋惜之情却是极盛。 李沧澜心思玲珑,师傅面上虽是不说,但自身情况多少也有一些知悟,隐隐也预感到自己在这修道一途,怕是要走的极为坎坷,艰难了。 好在他生性本就豁达,父亲自幼便也教导过他,人生在世,本就讲究一个缘法,命里若无,也强求不得。心里只难过了短短一阵,便又恢复了往日开朗模样。 浑然不知,命运的齿轮已在此刻,悄然滚动了起来。 蓝如茵却好似还没从那一夜的凶险处境中缓过神来,一改往日活泼好动的性格,反倒变得寡言忧郁了起来,任凭李沧澜如何打趣逗乐,始终阴郁着脸,不为所动。 直到这几日终于行到了熟悉的昆仑山脚下,紧皱的眉头才算渐渐舒缓了开来,寻回了几分往昔的活泼气质。 山林间的迷雾甚重,蓝琴木御剑左右裹挟着二人灵活穿梭于林木之间。这片丛林相传,流传着开派祖师设立而下的古老禁制,不可御剑飞至林木之上逾越而过,否则便会陷入昆仑山间的迷雾之处,再也探寻不到出路。 禁制的真假,近百年的太平盛世,既无外敌来犯,自然也没人去打破与考究了。口口相传,丛林而过,也成了所有琼华派弟子不成文的规定了。 若想目睹昆仑山真容,便只有穿越这片蜿蜒曲折,四通八达的丛林才行。说是丛林,这片林木倒更像是一道琼华派先人有意设下的迷宫,保佑琼华派上下免受外界侵扰,强敌入侵。 因为岔路实在太多,便是琼华派上入门多年的弟子,也时常出现在林子里疯狂打转,迷失了方向的现象。因此这片丛林,也被琼华派的小辈弟子们亲切的称为“迷林”。 也不知绕过了多少暗桩标记,李沧澜早已记不清来时的路了。只觉顿时眼前一亮,一阵阳光耀眼,终于是从这迷林之中穿越了。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山门之上那宏伟巨大的匾额,似石似玉的长匾表面,金镂的古体“琼华”二字雄浑有力,横撇勾捺的笔锋之间隐隐似有锋芒透出。所谓字如其人,寥寥二字,便能让人无形之间领略到当初的书写者,提笔镌刻的绝代风采。 匾额之下是一级级宽阔古朴,却看不见尽头的石阶,蜿蜒而上,直耸入云。石阶的边沿布有层层的青苔,千年的风霜在石面之下留下淡淡的裂痕,无不彰显着仙家大派千年的古风古韵。 蓝琴木将李蓝二人轻轻放下,李沧澜瞪大着眼睛,还震惊于琼华派气势磅礴,雄伟气派的通天石阶之中。 蓝如茵自幼上山下山,走这石阶也有千八百遍了,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望见李沧澜那瞠目结舌的乡巴佬模样,却还是忍俊不禁,这几日来头一次笑出了声。 望着蓝如茵那恢复如昔的灿烂笑颜,李沧澜心头一宽,转念又意识到,眼前女孩取笑的正是自己,登时只觉头脑发热,脸上发烧。 蓝琴木有意让李沧澜好好领略这琼华石阶的壮阔气象,便也不再御剑,领着二人,拾阶而上。 这石阶也并非一路通天,到了山腰,便逐步变得曲折了起来,不时还要分出几条通幽小径,岔路开来。这些小路也不是通往别处,而是通往昆仑山的其他几个子峰的路途。 传说琼华派开山祖师玄道子,昔日破关而出时便将整座昆仑山一劈为五,便有了如今堪称人间绝景的昆仑五峰,现在正走的大路所通往的便是昆仑五峰中的主峰。 除此之外,还有主峰以东的,东阳峰。主峰以西的,西月峰。主峰以北的,北竹峰。主峰以南的,南松峰。 平日里,琼华掌门便坐镇中央主峰,其他四峰各有一首座,统领各座子峰弟子,听候掌门差遣。若遇敌袭,四峰依仗各自天险,抵御四方山门,主峰居中统筹增援,可谓是万无一失。 昆仑五峰各有各的名胜,便如东阳峰的“旭日东升”,西月峰的“月满西楼”,北竹峰的翠竹,南松峰的松柏,具是尘世间难得一见的仙景。 只是此番匆忙还山,实是因为有江湖魔教死灰复燃,这等要事要着急向掌门真人禀告。蓝琴木便也没空带李沧澜去一一领略各个山头的绝美风光,拉着李蓝二人,径直便沿中方主路赶往昆仑主峰。 所谓来日方长,李沧澜在这昆仑山要呆的时间还久的很,游览各峰名胜,自然也不急于这一时。 更何况,光是这沿路的云雾美景,便已看的李沧澜心旷神怡。每踏一步,便有水汽四散而开,好似漫步在云雾之间,李沧澜孩童心性,故意迈开大步,玩的那是不亦乐乎。 再往上走,山腰间的云雾逐渐散去,前方石阶之上露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 李沧澜还未看清那人面容,耳畔已传来了蓝如茵那略带激动的呼喊之声:“钦玄师叔!” 第二十七章 赠玉 前方云雾散去,露出一张英朗俊秀的男子面孔,一身藏青色的整洁道袍随风鼓荡,显得飘逸异常。前方之人,正是昆仑东阳峰,首座道参真人门下大弟子,人称“琼华第一俊剑”的王钦玄。 望着飞奔而来的这个小侄女儿,王钦玄的脸上不由的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与蓝如茵的母亲王洛汐,是昔日东阳峰上共同学艺的师兄妹,自幼一块儿长大,可谓是相识多年。 东阳峰景致秀丽,王洛汐即便嫁作了人妇,随蓝琴木搬至了主峰居住,对故居留恋之情依然甚重。隔三差五还要带上女儿,回那东阳峰上故地重游,拜访师尊,小住几日。 作为昔日师妹之女,王钦玄对蓝如茵自然也是宠爱至极。每逢下山,便要给她带上几件儿,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首饰。久而久之,蓝如茵对这个谦恭有礼的英俊师叔也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之情。 这不,此番石阶上偶然邂逅。王钦玄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绣玉盒,缓缓递给身前翘首以盼的蓝如茵。 只听“哇”的一声轻呼,蓝如茵手中透出一阵淡红光芒,炫目至极,盒中所装,竟是一颗有如鸽子蛋大小的晶红宝石。 光彩夺目,绚丽异常,饶是蓝琴木见多识广也不由的为之侧目,更别说是少女心性的蓝如茵了,当即便捧在了手心,把玩了起来,短暂接触,便已爱不释手。 李沧澜望着师姐手中那晶红的宝石,心头隐隐掠过几分熟悉之感,一时之间,却回想不起,自己这么一个山野毛孩,曾在哪儿见过这等稀奇珍有之物,莫非是在梦里?李沧澜自嘲一笑。 背上碧浪剑剑身无风轻颤,似在压抑无边的怒火,李沧澜胡思乱想之间,竟未察觉这剑身的异样。 “钦玄师弟这番厚礼,小女无故怎担受的起?”蓝琴木朝着女儿使了个颜色:“如茵,快将宝珠归还给钦玄师叔。” 蓝如茵早已被这璀璨的珠宝迷住了眼,得了手哪还舍得还回去,只是父亲在心中素来有威严。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得乖乖把宝珠递还给了王钦玄。 王钦玄哪里会接,朗声大笑道:“蓝师兄,你可别取笑做师弟的我了。这哪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取那出世妖龙一目,唤能工巧匠打磨而成的装饰之物,好看有余,却当不起厚礼二字。” 蓝琴木面露惊讶,转而惊喜:“莫不是漠北那出世妖龙给师弟你斩去了?那可当真称得上是好事一桩,功德一件呀!” 饶是王钦玄城府颇深,听到一向稳重的师兄这番贺喜的话,也不禁面露得色。一句“惭愧”还未出口,无意间瞥见立于蓝琴木身后的李沧澜,心头顿时一凛,震惊之情不亚于白日撞鬼。 先前蓝琴木一句“好事一桩,功德一件”此刻听来,倒似成了辛辣的讥讽,刘聆雨当日横剑自刎时的决绝神情,又清晰浮现在了眼前。联想到师兄往日嫉恶如仇的个性,王钦玄冷汗簌簌而落。 千般计较登时掠过王钦玄心头,若是就地翻脸,正面交手,自己绝不是师兄的对手。蓝琴木修为本高,实战经验又足,是当今琼华派中唯一突破结丹境的二代弟子,更是未来掌门的热门候选人。 自己便是退而求其次,趁其不备,暴起偷袭,仅凭自己昆仑玄道决第四重的筑基境,对抗已修行至第五重结丹期的蓝琴木。功法上虽是只有一重之差,实力的差距却是有如天壤。 结丹便可感通自然,知天地变化,这可是质的区别。自己毫无准备,贸然偷袭,怕也会被轻松化解。 思忖良多,王钦玄突然无奈发觉,被蓝琴木近身至斯,自己连脱身都已是不能,当真已落到了九死一生的处境。 “师叔,你怎么一下子流了那么多汗呀?”蓝如茵轻轻提起袖摆为王钦玄拭去额头汗水。 王钦玄这才猛然醒觉,眼前这小子虽是活着,却并不意味着自己所行之事败露啊。否则,师兄他也不会允许蓝如茵离得自己这般近。 他本就是心思玲珑之人,先前只是因为做贼心虚落入了死胡同,想通了这其中关节,当即又恢复了往日潇洒俊逸的模样。不紧不忙,竟是又从怀中掏出有如粗绳一般的若干怪线。 蓝琴木见王钦玄神色阴晴不定,还以为是他力斩恶龙,留下了内伤身体不适,正欲上前询问,猛然瞧见其手中所捧之物,登时便望直了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正是蓝琴木梦寐以求的龙须,适才听闻王钦玄斩了妖龙,便想厚着脸皮讨要,没想到自己还未提,他便已主动送将了上来。 蓝琴木爱琴如痴,这实在是一份令他难以拒绝的厚礼。传闻用那龙须制成的琴弦不仅久用不断,而且弹奏出的音质悠扬婉转,有如天籁。实在是所有爱琴之人,制琴之所首选。 蓝琴木早年游历江湖时,曾在一古老石窟内觅得一本古谱《广陵游神歌》,因其曲律太过肃穆霸道,多年以来,竟无一次可完整弹奏下来,而不曲散弦断的。 几十年的筹备尝试,无不以失败告终,完整演奏这《广陵游神歌》一事,蓝琴木执念极深,几已到了困扰心绪,阻碍修为进境的地步。多年夙愿眼看便将实现,蓝琴木如何能喜不自禁?谈何拒绝? 见蓝琴木情不自禁的接过了龙须,王钦玄心头反倒是长舒了一口气。蓝如茵望着父亲手捧龙须,一副虔诚的表情,不禁一阵好笑。瞧那稀罕程度,可比自己对这龙眼的喜爱程度,有过之无不及啊。 王钦玄心下忐忑,面儿上却是神色如常,指了指不远处的李沧澜,问道:“这是师兄你新收的弟子吗?果然是好根骨,一表人才,来日定能承师兄你衣钵。” 蓝琴木心头还在盘算着,该回赠王钦玄点什么稀奇珍宝作这龙须的答谢,听得他问起身边的李沧澜,眼中惋惜神色一掠而过,不教身后孩子瞧见。 伸手轻柔抚了抚李沧澜的头:“沧澜,快来见过你钦玄师叔。” 王钦玄捕捉到了师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知那日下的毒手算是彻底成功了,心中阴测测的一笑。 表面却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绿的玉佩,道:“沧澜师侄,入门之后你可得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勤加修习,造福苍生黎明。这一块宝玉,便算作师叔送予你的见面礼了。” 李沧澜低头谢过,将玉收入怀中...... 第二十八章 送礼 石阶终有尽头,愈往上行,迷眼的云雾逐步散去,一幢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古老道观渐露真容。 这座造型古朴,绿瓦青砖的古老道观,便是琼华派历代掌门与首座商议大事的场所。楼宇与山体相连,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更叫人奇的是,楼宇与山体之间接壤的部分,竟无分毫雕砌痕迹。 定睛一看,李沧澜这才发觉,这道观竟便是由这主峰之上,突出的一块儿山体,雕刻而成的。在此绝顶之上,凿山成楼,李沧澜若非亲眼目睹,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世间还有这等荒谬之事的。 只是此刻,这雕砌好的楼宇便摆在眼前,李沧澜虽仍不愿相信,到最后,这满腔的不可思议也尽皆化作了,对于祖师先人惊世毅力与通天道法的赞叹。 说来也巧,今日镇守主殿大门的三代弟子,竟然正好便轮到了蓝琴木门下,李沧澜未尝谋面的四位师兄。 这不,一瞧见师傅蓝琴木的身影,四位师兄便一改守门时,百无聊赖的无聊神情,兴高采烈的朝着师傅迎将上来。几人目光还不时好奇的投向站在最后的李沧澜。 领头的国字脸气质沉稳,一身正气,瞧上去年纪最大,似是师门中的大师兄。只见他背对着身后几位师弟,手中悄然打了个手势,自己率先摆出一副谦恭模样,朝着蓝琴木与王钦玄问好道:“弟子唐宫,见过师傅师叔。” 蓝琴木平日里性子温柔谦和,对待门下弟子也是平易至极。师徒之间相处更是极为融洽,自也不拘泥于这些虚礼。只是眼下还有东阳峰的王钦玄在,虽是同门,礼节上的事却也是不能少了的。 几个弟子的表现,做师傅的自然也瞧在眼里,蓝琴木赞许的朝大师兄唐宫望了一眼。这个大弟子别看外表粗犷,心思却是门下几个弟子中最为缜密的一个,办起事来也最让自己放心,妥当。 大师兄先起了个头,做师弟们的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一一照着唐宫的模样,向蓝琴木请安问好。每位师兄一念及名字,李沧澜便赶忙在心中默记下来,生怕自己待会儿忘了。 好在几位师兄嗓音虽是特异,名字倒是好记的紧,还有规律。每人名字均取自乐调一律,分别叫做唐宫,宋商,元角,明徵。李沧澜暗自好笑,这都不应想,这几个师兄的名字,肯定是自己那琴痴师傅的杰作。 李沧澜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师傅剥去原名,顺应规律,改叫李羽。蓝琴木已向几位师兄简单介绍完了这位小师弟,也不停留,拉着胡思乱想的李沧澜便走进了大殿。 蓝如茵望着几位还得继续守门的师哥,面露得意,趁着父亲不注意,又是扭头向众人做了记鬼脸,当真是少女心性。 蓝琴木踏入殿门才发现,这往日冷清的主殿,今日竟是格外的热闹。五峰首座,包含师尊在内,今日竟是齐聚到了这昆仑主峰之上。 瞧见是爱徒回来了,掌门玄敬真人赶忙亲切的招手,唤那二人一齐到那殿中,共同议论。 蓝王二人本就是这琼华派的中流砥柱,师祖辈的年事已高,派中琐事,本就有大半已交由二代弟子掌管,对他二人自然也就无所避讳。 王钦玄为人圆滑,功力高深,东阳峰首座道参真人本就有意栽培他作自己的接班人。蓝琴木更不必说,光凭这二代弟子中仅此一份的结丹境修为,将来这掌门之位自然也不在话下。 一一巡礼过后,掌门玄敬真人让便二人详述此番下山的遭遇。 王钦玄先来,他本是装模作样的好手,再加上口才又佳。一番际遇描绘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一波三折,偏还表面上装的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饶是几位首座经历丰富,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听得王钦玄寒冰剑出,力斩妖龙,几位首座不禁齐声叫好。东阳峰首座道参真人眉飞色舞,得意洋洋。门下弟子扬眉吐气,他这个做师傅的自然也是大大的有面儿。 王钦玄得机卖弄,哪肯善罢干休,当即趁热打铁,又从怀中掏出一金色鳞片,竟是一片龙鳞。 话说那日王钦玄指击李沧澜丹田后,便在草塘村的废墟泥沼之中发现了那具完整的妖龙残骸。宛若天降馅饼,王钦玄如何能够不喜?当即手持兵刃,便将那妖龙周身有价值之物扒个精光。 巨龙本就浑身是宝,那遗骸落到王钦玄这等“行家”手里,下场那叫一个惨。想来这妖蟒生前残害生灵,作恶多端,死后尸身被毁,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了。 说来巧合,若非那日王钦玄从那龙身之上,搜刮了大量宝贝,喜出望外。否则以其多疑奸险的个性,指不准后头还要折返回村,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李沧澜也算侥幸捡得一命。 王钦玄此刻手中所持,正是当日自巨龙残躯之上揭下的一块逆鳞。龙之逆鳞,最为坚硬,制作甲胄,可谓是刀枪不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只是光是这单一鳞片落在自己手中,也无大用,五峰之中,唯有南松峰首座道苍真人精于制甲。当即,便假借师傅道参之名,将这金鳞借花献佛送给了道苍真人。 道参真人最好面子,王钦玄此举又是给他大大长脸,脸上骄傲之情更盛。倒是南松峰道苍真人素来沉稳,此番收到这贵重的金龙逆鳞,却也不禁面露喜色。 紧接着,王钦玄算是展示了什么叫左右逢源,面面俱到,宛若变戏法一般的,从绣袍之中掏出一件又一件,从龙躯之上扒落下来的宝贝,而且都是对极了几位首座的胃口,可谓是投其所好,竟然硬生生的做到了人人有份。 蓝如茵站在父亲背后暗暗咋舌,这钦玄师叔果然是大手笔,虽自己还不是很清楚那些物事的价值,但望着那几位首座的满意神情也可略知一二,能让琼华派首座们瞧上眼儿的东西还能差了? 蓝如茵隐隐有些期待他送给娘亲的礼物。 掌门玄敬真人打量了一阵手上的龙骨,泛白的须眉浮现笑意,对着道参真人笑道:“你可真是教了一个好徒弟哦。单凭这一剑之威,钦玄师侄于这剑道之上的参悟,怕是又进了一个台阶。” 果然,只见玄敬真人手中洁白的龙骨之上,于那角落边缘,竟留着一道齐齐的剑痕,坚硬的龙骨,竟是被利剑一剑斩去的。 能在这般坚硬的龙骨之上,留下这么一道整齐的剑痕,可不就是剑道大进了吗? 第二十九章 安排 听到掌门真人赞扬,王钦玄面上笑容一滞,心中暗骂自己一声马虎,这龙骨本是他特地挑来,保存较为完好的一块儿,没想到在这细枝末节处却仍是留下了破绽。 也不知这屠龙勇士究竟是何方神圣,视珍宝如粪土倒也罢了,竟能在这样坚硬的主骨之上留下这样一道剑痕。自己后来三番尝试,莫说一剑削平,便是接连数剑,也是勉强斩断。 好在掌门真人只是随意一夸,没有就地检验自己武功进境的意思。否则非得露馅不成。 王钦玄心下也知这言多必失的道理,当下也不敢再在众人眼前卖弄。草草收尾,便推诿让蓝琴木讲说。 相比于王钦玄的巧言令色,蓝琴木叙述的前半段无疑平淡了许多,无非是游历收徒,直至讲到了这百花灯节一段...... 听到那乱葬岗上的惊险斗法,漫山骨阵,几位首座都不禁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好在遭遇的是蓝琴木,若是换做寻常二代弟子,遭遇这早早设下的埋伏,怕也是凶多吉少。 昆仑五峰首座今日齐聚于此的目的,本就是商议近日从中原大派紫霄宫传来的信笺。 信中提到,当今武林,昔日魔教隐隐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紫霄宫的弟子在中原一带,多处偏远的村落发现了大量干瘪死尸,似是魔教为炼邪功所为。 先前昆仑山众人还心存疑窦,毕竟自打神意门衰落以来,魔教便已没落了百年有余。此番听蓝琴木讲来,才知紫霄宗的判断无误。不仅如此,不止是中原地带,就连开元镇,这等西凉僻静村落都已有魔教驻足染指了。 此番魔教来势汹汹,虽不与五大教派正面冲突,但却是在暗中残害生灵,积蓄势力。眼下形势,敌暗我明,处理起来也是颇为棘手啊。五峰首座不由纷纷皱起了眉头。 听到那唤作幽柴的魔头自断十指,施展血祭的血炼魂术,最后爆体而亡,北竹峰的水云师太不禁惊呼出了声。 剩余几峰的首座听闻这血炼魂术四字,也纷纷脸色大变。那场浩劫虽然已过去了百年时间,当年的幸存者也多半不在世间,但这血炼魂术之法,为祸实在太深,乃至得悉事件一二之人,遥隔百年之后听来,还是要惊出一声冷汗。 古往今来,谁人不盼长生?修仙世家,勤习世传功法,日夜习练,自也可达到延年益寿的功效。传闻琼华派的开派祖师玄道子三百岁大寿时依旧硬朗如旧。 只是这修仙一事,太讲究根骨际遇,各个山门之间还有门户之见。先不说寻常人家,生不得那分资质。便是侥幸生的天赋异禀,也未必有缘拜入仙家山门。 血炼魂术却是不同,它对修行者的资质并无要求。即便是资质庸碌之辈,只要你泯灭的了人性,下的了狠手,初时进境便会甚快。每害一人,修为上的进展可谓是立竿见影。 许多仙家门派的普通弟子,修行一生,取得的成就还不如神意门门下,一夜之间自屠满门妇孺老幼的禽兽刽子手。这种实力上的差距是惊人的,这种认知上的无形的冲击也是巨大的,这也直接导致了那场浩劫中大量的正派弟子的倒戈。 倘若恃强凌弱成为了灾难面前的生存法则,人伦不再能够约束日益膨胀的兽性,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便是血炼魂术最为可怕的地方,它的修炼只与鲜血相关,没有尽头,没有桎梏。 所有修行者到了最后都已理智全失,沦为嗜血好杀,面目狰狞的野兽,被更加残暴的人屠戮狩猎,化为养分,永无休止,再无宁日。 当蓝琴木将那能够蛊惑人心的古怪香料自怀中取出,在场的首座们不约而同沉默了。他们都清楚这样一块可以惹人纷争,互相残杀的香料意味着什么。魔教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玄敬身为掌门,魄力自是不同,率先打破大殿之上这有如寒冰一般的沉默:“苍生有难,我琼华派自诩名门正宗,决计不能放任自流,袖手旁观。即日起,便派我琼华派各峰弟子,沿昆仑山脉往返巡逻,务必护佑当地百姓安危。” 玄敬年事过百,须发皆白,此刻一番话讲来却依旧是正气凛然,气势澎湃,竟无半分老态。 李沧澜只觉眼前这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扳起脸来,仿佛天生便带着一股无形威严与凛然正气,让人心悦诚服,一心追随。 几位首座一番商议,尽皆觉得此法不失为当下情况的最佳处置。最后,掌门拍案,这巡逻一事的排班布置,便交由了门下蓝琴木这个大弟子的手里。 王钦玄静立一侧,眼中妒忌之情一闪而过。掌门将如此重任全权托付给蓝琴木,可见对其的信任。 排班布置眼看虽只是个小活,却要负责统筹安排各峰弟子的人员调度,还能与各峰首座打上交道。掌门这这有心栽培之意,不言而喻了。 在场诸位首座,最终能当上这一峰之长,具是从同门之中脱颖而出,通晓人情世故,心思玲珑之人。哪能不理会掌门意图?纷纷向这小辈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说上几句激励的话,便相继请辞离开了。 王钦玄借机也随道参真人一同返回东阳峰了,斩龙之事既已露出了破绽,他便是半刻也不愿再呆,生怕夜长梦多,又生事端。即便如此,临行却还不忘阿谀奉承蓝琴木一番。 蓝琴木心知恩师此举,实是对自己的信任肯定,感此恩情,更是默默在心底下定了决心,便是就此封琴,也定要将此事料理得当,护卫沿途百姓周全。 各峰首座一走,偌大的大殿又显得清冷了起来。玄敬惦念起蓝琴木适才提到的这个新收弟子,笑着将李沧澜唤到了身前,伸手搭脉。面上讶色一闪而过,而后又陷入长长一阵沉默。 蓝如茵修行已有些时日,自然深知这丹田之于修道者的重要性,不禁在心底默默为这位小师弟祷念了起来。 蓝琴木深知自己恩师修为深不可测,远胜于己。但也知其素来便是个急性子,若是有法可医澜儿的伤情,此刻多半也已经开始施展了起来。这般思量盘桓,机会反而是小了。 就在李沧澜等的都有些心焦的时候,玄敬突然白眉一扬,似是想到什么主意,脱口而出:“有了!”。 第三十章 吃药 玄敬真人轻轻握住孩子的手心,示意其闭上眼睛。李沧澜依言照做,凝定心神,闭上双目。恍然间,只觉阵阵热力,自掌门爷爷粗粝的掌心之中传来,直达肺腑。 这是一双让李沧澜倍感亲切的手,因为这双手上,生着和自己父亲一般,因终日习剑而长出的老茧。走远路时,父亲总是会用那样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拉着自己。 在这股温热内力的润养下,李沧澜不自觉的放松,往日萦绕于腹部的,那一丝寒凉之意算是彻底消散。只觉周身温热舒适,心境更是前所未有的中正平和,整个人便好似身处暖窖之中一般惬意。 霎时间困意也一同袭来,李沧澜就这般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蒙蒙,半梦半醒之间,玄敬掌门一袭墨袍,略显清瘦的背影悄然出现在李沧澜灵台的一片囹圄之中。 玄敬真人造型古怪,似是在修习某种功法。李沧澜只觉眼前掌门的姿势即陌生,又熟悉。恍惚之间,终于想起,这不正是先前师傅教授自己的,昆仑玄道决炼气的独家法门吗? 姿势虽像,却又不尽相同。李沧澜毕竟修为尚浅,难辨其中区别,细察之下,似有所悟,却又终是把握不住。只得依照掌门当前姿势,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起来。 这几月来,李沧澜修习这昆仑玄道决极为勤奋,却始终一无所获。不仅如此,习练时间稍长,腹部丹田处便会有一阵寒凉绞痛传来,痛入骨髓,难堪至极。即便拼尽全力,修为上却依旧是寸进难取。 李沧澜天性虽是乐观,暗地里百般尝试,皆是无功而返,却也不免暗自心灰。只是他生来心性坚毅过人,硬凭着那份镌刻入骨的倔强,竟是硬生生忍痛咬牙,一路坚持修行到了今日。 此番虽是在那朦胧梦中,李沧澜心中隐隐却也有所知觉,眼前掌门传授的方法,恐怕便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架势依样摆开,体内气息牵引,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不再仅仅局限于腹部丹田,疼痛的范围扩大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无一处不痛。 眼见身前掌门动作不停,李沧澜虽是痛极,却始终不愿就此半途而废。依旧选择强行忍耐,顷刻间浑身上下衣衫,皆被汗水浸湿, 额上冷汗簌簌而落。 过了半晌,周身疼痛之感不仅没有半分衰弱,反而愈演愈烈。李沧澜只觉周身经脉骨骼,皆被一阵无形巨力拧的粉碎。浑身毛孔,都被尖针捅出了窟窿,隐约间有不明之物涌入。 疼痛刺骨,伴随着浑身上下的肿胀之感,李沧澜再也支持不住,浑身瘫软,一声痛哼,就这般迎头向后栽倒了下去。脑袋甫一落地,李沧澜却又突然的惊醒。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梦境。 李沧澜猛然坐起,大口呼吸,肺部有如针毡一般的疼痛又猛然传来,牵动周身,疼痛不息,额头冷汗转瞬滴落。适才那梦境中的痛楚,与掌门师尊传授的动作,竟然都是真的? “你醒了?”一阵温柔女声传来。李沧澜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木床之上。房间虽小,却是整洁素朴,桌几之上,已经摆上了自己的杂物。 自己昏睡了多久?这便是自己的房间吗?李沧澜心头满是困惑。眼前的女人,美丽成熟,一身红裙,作妇女打扮,眉眼之间竟与蓝如茵竟有六分的相像,她便是自己的师娘吗? 李沧澜心思敏捷,知蓝如茵乃师傅独女,并无其他姐妹,虽然未曾与其谋面,但一声“师娘”却已经喊出了口,强忍着周身的疼痛,挣扎着便欲从床上爬起行礼。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嘛~”一旁的少女笑意盈盈,一袭蓝裙,却不是那在开元镇,与李沧澜共历凶险的豆蔻少女,蓝如茵又是何人? 红裙少妇伸手阻止身前挣扎欲起的少年。见其额头冷汗密布,显然是疼痛已极,这般处境却仍是不忘这该有的礼数,心下满意。微微颔首,为其抹去额头汗水,算是心领了这份忍痛行礼的心意。 红裙女子自便是这蓝家的女主人王洛汐是也了。 “我便是你师娘没错了。你内伤本是极重,又昏躺了这几日,行礼一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好生歇息着便是。”王洛汐微微一笑,嗓音悦耳动听,相比蓝如茵,言语之间又多了几分为人母者的温柔。 母女二人容貌本就极美,又带几分相像。蓝如茵豆蔻少女自不用说,王洛汐却也是驻颜有术。为人母后,却依旧娇艳美貌不减。此刻与女儿并立一侧,笑容初绽,便好似一对并蒂双生的红蓝水仙,美丽至极。 王洛汐紧接着又去厨房煎上了一副早已备好的汤药,搀扶着李沧澜缓慢服下,动作温柔,有如慈母一般。 汤药味道颇为古怪涩口,苦味之中竟还带着一丝丝的咸甜,难喝至极。李沧澜心下感动,却也顾不得这汤药的口味,一股脑的喝了下去。气味异常上头,李沧澜竟当场愣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王洛汐又叮嘱了李沧澜再歇息一阵,便带着蓝如茵去往后厨,准备起今日的晚餐了。 说来好笑,王洛汐嫁于蓝琴木多年,下厨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往日这一门的生火炊事,具是由这师傅蓝琴木和几位师兄弟负责。至于这缘由,蓝琴木爱好钻研厨艺是一方面...... 另一个重要原因,实在是因为我们这位蓝夫人,是整个琼华派都有名的黑暗料理鼻祖。经由她手的菜肴,无论菜式,外观一律奇丑。光是难看倒也罢了,味道还会变得极为的古怪。更要命的是,我们的蓝夫人对此还毫不自知。 想当初师兄弟几位,眼睁睁的看着师娘从黑烟缭绕的厨房中,喜气洋洋的端出那盆黝黑的“糖炒青菜”,内心里那才叫一个绝望。忌惮师娘武力,不吃又是万万不行的。 那个不靠谱的师傅不仅不帮忙分担,还史无前例的一个劲儿的往大家碗里夹菜,并且“好心”的叮嘱说务必吃完。 据大师兄唐宫回忆,那日师傅“分菜”速度之快尤胜其风灵剑法,一番分配,愣是让自己和夫人一口都没尝到。 望着门下几位弟子吃菜时泪流满面的情景,我们的蓝夫人也是自那时起,对自己的厨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厨,就能做出这等让门下弟子好吃到哭的菜肴。当即扬言,要让师兄弟几个每天都能尝到自己做的菜,胖上个十斤。 师徒五人闻听此言,当即是魂飞魄散。最后还是由蓝琴木亲自出马,以“夫人这等妙手不可轻易出手”为由,打消了其掌勺的念头。 上次蓝夫人亲自下厨,还要追溯到蓝如茵出生以前呢。初来乍到的李沧澜显然还不知道师娘准备晚餐意味着什么...... 第三十一章 险着 阳光透过窗户钻进屋子,照的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洁白的墙壁之上悬挂着各式古琴,整间屋子都飘荡着淡淡花梨木的芳香,李沧澜望见悬于壁上的琴,才意识到,这里原先竟然是一个琴房。 周身的疼痛感被午后和煦温暖的阳光慢慢消去,连躺三日的疲惫再度袭来,李沧澜挣扎着爬起,只觉得四肢麻木,手脚没劲。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那碗古怪汤药太过难喝,李沧澜虽整整三日未曾进食,此刻竟无半分饿意。 就地活动了一阵,血液循环,四肢总算是恢复了知觉。李沧澜自幼是听着父亲的打铁声长大的,习惯了吵嚷,此刻突然来到了一个如此安静的环境,却感到了几分的不适应。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初春的风还带着一丝萧索寒意,不请自来,溜进了门前少年的衣袖里,叫李沧澜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眼前是一片绿意葱茏的竹林,春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悦耳至极。据说从前这主峰之上不生竹子,眼前这一片竹林都是蓝琴木年轻时,挨个从北竹峰水云师太那儿,偷植过来的。 这云竹竹竿挺立,极耐霜寒,便是在这海拔颇高的昆仑山巅,也能保持四季常碧。便是在那遍布竹林的北竹峰上,也算得上是最稀有的品种。为此,蓝琴木还没少被水云师太追打。 炊烟自房屋后头远远飘至,想来是师娘正在料理准备今日的晚餐,闻着徐徐飘来的那一丝焦味,李沧澜又回忆起了方才饮下的那碗古怪汤药,本能的不愿去打搅,径直朝前方竹林走去。 叶影婆娑,零星的阳光落在面颊之上,带着些许朦胧之意,初春宁静的午后,如梦似幻,李沧澜穿梭在这一片翠碧的竹林之间,感觉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不知不觉之间,竹林便已走到了尽头,李沧澜只觉眼前一片光亮,前方竟是一片断崖。 断崖边上突兀伫立着一块巨岩,石身之上镌刻着行草的三个大字——忘忧崖,笔力遒劲,竟也是由刀剑雕刻而成的。 李沧澜倚石眺望,远山河水尽收眼底,无穷的山脉绵延而出,一望无边。缭绕的山雾之间,仙鹤振翅高飞,渺远的鹤鸣回荡于山谷之间,响声不绝。壮丽山河,叫人情不自禁沉醉其中,忘却尘世的诸般忧虑烦恼。好一个琼华忘忧崖。 山河大好,李沧澜心中豪迈之情顿生,碧浪剑还搁置在先前屋舍之内,便信手拾起地上一段竹节,将父亲传授的那一套乾坤两仪剑法在这断崖之上,山河面前,施展开来。 先前在开元镇几番实战临敌,李沧澜对这套剑法的领悟又是深刻了几分,此刻舞将起来也是愈发纯熟。孩子想象力本就天马行空,舞到了得意之处,李沧澜还自行加上了几式梦中白发老人的剑法。 那熟悉的淡淡暖意再次从胸口玉佩处传来,这还是自李沧澜丹田被毁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与这玉佩之间的联系。虽不知这熟悉的暖意,究竟是有何作用。但失而复得的感觉,总归是好的。 李沧澜心头一喜,全情投入,舞的愈发用心了,不知不觉间,周身的真力再度被牵引,丹田位置熟悉的刺痛再度传来。 刹那间,脑海中仿佛灵光一闪,掌门真人那半梦半醒之间传授的动作再次浮现到了自己眼前。 李沧澜不顾腹部剧痛,手中剑势不停,凝神思索。昆仑玄道诀的修习讲究体悟自然,汇纳天地灵气,积蓄于腹部丹田形成真力。掌门真人的动作若似若非,与师傅传授的正宗究竟不同在了何处? 自己丹田被毁,储蓄不了真气。可所谓真气,天地灵气,它究竟又是何物,若要体悟自然,吸纳而来的灵气又是自何而来,作何用途?又为何要偏偏通往丹田? 百般疑问浮上心头,李沧澜闭上双眼,手中的动作悄然止住。摒却心头杂念,万念皆空,胸口玉佩热力徐徐传来,李沧澜登时之间,进入了一个很微妙的状态,耳畔并无风声,眼前也非黑暗。 特殊的昆仑玄道诀再度在体内运使开来,只是这一次,李沧澜不再纠结真力的去向,不再着眼于丹田,而是真真正正的去感受自己脚踏的这座河山,所处的这方天地。 心神放空,溶于天地,眼前一片朦胧混沌之中,李沧澜只觉有许许多多细微而零星的光点不断在自己身体周身围拢而来。 这便是天地灵气吗? 真力积蓄于丹田,只是因为丹田乃人身之气门,吸纳调度起来最快。可即便丹田积蓄的真力再多,行使不同招式时,终归还是要将真力调度至周身发力的经脉,方可发挥招式的威力。 既然自己丹田积蓄不了内力,为何不直接将汇纳而来的灵气掩藏于周身的各个气门经脉? 便以自己先前使的那招单剑起势为例,要诀在于将丹田原先积蓄的真力汇聚至手腕商阳穴再发力。倘若自己商阳穴原先便蓄有真力,是否便不需要丹田的调度了呢? 想不如做,李沧澜虽是有了些想法,可要真正实践起来,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知易行难。 要将那本就微渺,难巡踪迹的灵气引入气海丹田已非易事。如今舍近逐远,还要将那灵气汇纳至,比丹田狭小千百倍的周身各穴,简直是痴人说梦,过程中苦痛不堪暂且不论,稍有不慎便要落个经脉涨裂,死无全尸的下场。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无人劝诫,但李沧澜心里,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自己此举的凶险。偏就其个性极倔,明知前头刀山火海,却还是要迎难而上。 玄敬掌门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李沧澜身侧,他虽是凭意海灵识,托梦给了李沧澜一套横练昆仑玄道诀的动作,但那动作仅仅只是避免了吸纳而来的灵气直接汇于丹田。至于究竟应该汇于何处,如何个汇法,他也是毫无头绪。 毕竟横练昆仑玄道诀也是古来未有之事,他也仅仅只是给李沧澜提供一个思路。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孩子天赋悟性如此之高,稍一指点,竟然便当真于那丹田之外,汇集了不小的灵气,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引天地灵气强灌周身经脉。 便是如他这般修为的仙家巨擘,聚灵气强灌经脉也是极为凶险之事,更何况是如李沧澜这般仅只十岁的孩童? 李沧澜浑然不知身边来人,周身吸纳灵气已至饱和,便要迎来这横练真诀一法中最为凶险的一步。 玄敬掌门静侯一侧,只待其灵力失控,便出手抢救...... 第三十二章 赠丹 一片混沌之中,李沧澜只觉得那微渺的光点已将全身附着,临近饱和,这也以他当前修为领悟,一次性所能汇聚到的最多灵气。 随王先生认位打穴三年,学习到的那张穴道图又再一次浮现到了脑海之中。人体关节穴道繁多,能有真力流经的经脉更是不计其数。 照理说,水流之处,便能蓄水,李沧澜心中如是思索。将真力比作水流或许并不完全恰当,但所谓万法皆通,世间万物都有共通之处,真力与水流的汇集想来也是同理。 若拿丹田比作积蓄真力的大海,周身经脉比作运输真力的涓流,自己的真力既然失却了这百川东到海的最终汇集之处,便当另辟蹊径,再寻能够锁住真力的要穴。 只是人体经脉纷杂繁复,这蓄力的要穴究竟应该选在何处?李沧澜陷入了沉思,毕竟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修行之路,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并没有人能够给自己提供哪怕半分的指引。 既然联想到了河流,这一路返山,沿途经过的河流堤坝又纷纷浮现在了李沧澜脑海之中。通常大坝都要修建在诸多河流的交汇之处,因其水流最大,水势最疾,故而产生的水能也是最大。 李沧澜脑中声灵光一现,既然自己将真气与水流作比,这积蓄真力的要穴若要选址,自然也要参照这世间的堤坝,选在那真力流经最多,催动最疾的地方。 细心体悟自己周身那几不可查,微弱流动的真力,流淌最多,交汇最频的,除却腹部丹田之外,自然要数那分布于四肢各处的七筋八脉以及腹背脊柱处的任督二脉。 觅清了几处要穴的位置,李沧澜尝试着将周身的零星光点汇入七筋八脉与任督二脉之中。登时之间,剧痛传来,浑身经脉有如针穿火灼,尤比先前丹田传来的绞痛感,还要难熬上千分。 胸口玉佩同时发出阵阵暖意,偏就护佑着李沧澜灵台清明,换做往日,这般剧痛之下,李沧澜早已疼的昏死了过去。此刻神智尚清,反倒叫其苦不堪言,当真算得上是生不如死。 李沧澜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将灵气比作水流的幼稚与荒谬,这看似微弱零星的光点,一经入体,便仿佛化作了最炙热的火焰岩浆,肆意躁动并且极不稳定。 静立一侧的玄敬掌门望着李沧澜满面的痛色,反而犹豫了起来,他本是想等李沧澜支持不住,痛昏了过去再施手搭救。 可眼下这孩子虽是痛极,却迟迟没有昏去,倘若自己此刻贸然出手,救其一命自是不成问题。只是其体内的灵气却注定会涨裂经脉,到了那时,便是将李沧澜修行的最后一丝机会也给彻底断绝了。 玄敬真人正犹豫盘桓之间,李沧澜这边却是有了些进展,之前父亲亲自传授的那套“御火术”法门倒是起了作用。 万般无奈之际,李沧澜猛然想起过往自己,随父亲在炼炉房内练习着操控火焰的情景。剧痛之下,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强行分神施展起御火术的心诀来,伴随着掌门传授的横练昆仑玄道诀之法,两套功法一时之间一同在体内行使开来,权当死马作活马医了。 算得上是歪打正着,这御火术的心诀一经施展,李沧澜登时便感觉到周身分布的躁动灵气,有了几分平静下来的迹象。虽然仍旧无法将其完全控制,依然会有部分在体内来回冲撞,但起码周身的疼痛之感已是略微减轻了几分。 李沧澜内心欣喜,运使着御火术,小心翼翼的把控着四周灵气,将其催入周身各大要穴。过程虽仍是生疏,仍不时有灵力溢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起码证明了自己的想法可行。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伴随着七筋八脉传来的阵阵胀痛,李沧澜终于将体内最后一分游荡的天地灵气,催入了脊柱任督二脉之中。 定神吐纳了一番,缓缓吐出一口带有淡淡橙意的浊气,李沧澜睁开了眼睛,眼前那一脸错愕之情的青袍老人,不正是自己师傅的师傅,身为一派之长的玄敬真人吗? 李沧澜初番尝试竟然便成功了,着实令玄敬始料未及的。 虽然李沧澜方才吸纳的那一轮灵气,还不如寻常琼华派弟子,正常运使昆仑玄道诀一个周天所得灵气的十分之一,但玄敬真人却是深知这生灌灵气入脉的痛苦,知其此举的诸多凶险与不易。 说起来,玄敬真人才是那横练昆仑玄道诀的第一受害人,那日梦中教授李沧澜的横练之法,也是他自己思索之间偶然所悟,梦境之中的试演也是他自己的初次尝试。 只是玄敬真人修为自不同于李沧澜这等无名小辈,一个吐纳之间积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已远胜李沧澜适才积蓄的千千万万倍。 灵气聚集的多了,相对应的自然也变得更加躁动磅礴。灵气一经入体,便如溃水之堤,刹那间纷纷涌泻进周身各脉。若非玄敬真人见多识广,收力的快,当机立断的动用丹田真力将涌入经脉的灵气逼出,恐怕也要给痛晕在那当场,一世英明尽毁。 想不到李沧澜这般小小年纪,耐力却是惊人,竟是生生耐住了那入骨疼痛,灵气灌脉成功了,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玄敬真人素来惜才,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瓶丹药,递给一脸茫然的李沧澜:“聪明的孩子,你此番灵气灌脉虽是成了,但这天地灵气本为世间之戾气,霸道的很,你根骨虽佳,但毕竟年纪还小,经脉骨骼还稚嫩的很。这般硬来,终归是会伤了筋脉。” 李沧澜略一活动,才知掌门所言非虚,体内灵气虽已尽数化去,但那几处聚气的要穴,却依旧是火辣辣的胀痛。 “这昆仑大还丹,你拿回去便服了。它虽不是专门医治这经脉损伤的丹药,却能令你少受几分这有如火灼针扎的苦楚。”玄敬真人语气和蔼,神情慈祥。 手中丹瓶沉甸甸的,李沧澜心中感动,不由得鼻梁发酸,他先前已从蓝如茵那儿知晓了这昆仑大还丹的稀有。 自己一山野毛孩何德何能?先是师傅舍丹救命,这会儿又是师祖赠丹护体。师门重恩,如何能不叫他百感交集。 夕阳落山,忘忧崖上彩霞斑斓,直没天际,当真是美不胜收,李沧澜手捧着丹瓶,望着这漫天的飞霞之中巍然屹立的青袍老人,泪如雨下...... 第三十三章 牵手 彩霞漫天,一老一少便这般一言不发,静静立于忘忧崖畔,欣赏着这灿烂而短暂的美景。阳光投过云层,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缤纷色彩,叫人不由的发自内心感叹造物主之神奇。 少女的呼声,伴随着林叶间的轻风,悄然从竹林深处飘来,打破了这崖顶之上的宁静。恍惚之间,这个静谧的初春午后,便这样悄然从指缝间溜走,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这晚餐时分。 伴随着少女呼声传来的,还有一阵煞风景的淡淡焦臭味,似是什么荤菜烧焦了的味道。玄敬真人年事虽高,但毕竟修为精深,体通自然,周身体感更是远胜寻常人数倍不止,相隔遥遥,便远远嗅见了这,自竹林另一头传来的焦臭味。 念及蓝琴木这几日,正带着门下几位弟子下山巡村,傍晚方归,恐怕是没有功夫做这晚餐,玄敬掌门不禁面色一变。 “今日可是你师娘掌厨啊?”玄敬真人望了李沧澜一眼,这般问道。话音之中,竟还隐隐带着几分惶恐与焦虑。这世间若问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堂堂琼华掌教畏惧的,王洛汐下厨绝对算的上是一件。 李沧澜虽不知掌门真人为何如此紧张,但还是照实回答了。先前师娘便兴致勃勃的宣布,今晚要做上几道拿手好菜,好好给自己补补。师傅师兄外出未归,今日掌厨的自然也便是她了。 玄敬真人听完一阵沉默,神情复杂的瞥了李沧澜两眼。不知为何,李沧澜觉得掌门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之中,竟然带上了几分同情怜悯之意,好似自己马上就要遭遇什么大不幸一般。 玄敬瞥上两眼倒也罢了,还止不住的摇头叹息,李沧澜被瞅的心里直发毛。 脚步声渐近,只见竹林中间走出一个蓝裙少女,神色匆忙,却不是蓝如茵又是何人? “不是让你多歇着吗?怎么我刚去陪娘亲做了几个菜,你就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了,害得我一通好找,真是不听话。” 蓝如茵语气不满,颇有几分新晋师姐教训师弟的意味。李沧澜听着师姐略带责备的话语,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本也只打算出来略微溜达一下便回,不料一不留神,竟又阴错阳差耽搁了这许久。 “咦~玄爷爷,你怎么也在这儿?来的正好,你也一起来吃饭吧。我和娘亲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呢。”蓝如茵偏了偏头,才看见站立在忘忧崖石碑一侧的玄敬真人。 玄敬瞧见这小妮子的一副大师姐的模样,不由得好笑,面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蓝如茵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小也是一般的调皮贪玩,现下竟也教训起别人来了。 前几日在大殿之上着急着商议正事,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走到自己面前了,才发现,小丫头出门几个月,竟又长高了几分,都快长到自己肩膀了。 笑着抚了抚孩子的头,玄敬真人却是委婉拒绝了小妮子的诚挚邀请,不是他老人家摆谱,实是因为这王洛汐蓝夫人的厨艺实在是太过“出色”,“糖炒青菜”这道菜式,更是整个昆仑山知名。 以前蓝琴木门下那几个弟子生无可恋的神情,至今还清晰印刻在脑海里,起初玄敬以为他们只是习惯了蓝琴木的好手艺,舌头被养刁了,直到后来有一次亲自登门品尝...... 那窒息的口感,至今回忆起来,仍是宛若梦魇一般的存在。 玄敬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抚了抚额头的虚汗,草草的和二人交代了几句,便一溜烟儿的溜了,似是生怕王洛汐突然出现,生拉硬拽着自己吃这顿“要命”的晚餐。 辞别了来去如风的掌教真人,李沧澜和蓝琴又一起沿原路返回。 黄昏的竹林,静悄悄的。 “你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四下无人,蓝如茵的声音变的有如山间的林风一般温柔。 “好多了,不碍事了,师姐。”眼前的蓝如茵,温柔的让李沧澜感觉有些不适应,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察觉到了眼前少年的莫名窘迫,蓝如茵也不再多言,两个人就这般,沉默的走在这翠碧的竹林之间。 李沧澜终究还是没忍住,偷偷抬起了头,望了走在前方的师姐一眼。乌黑的发髻之上,一抹蓝光,在林间晚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惹眼,正是自己那日在开元镇市集上,送她的那支蓝顶梨花簪。 她从回来起,便一直戴着它吗?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投来的目光,少女蓦然回头,露出了一个让身为懵懂少年的李沧澜永生难忘的绝美笑容。 “还一直没跟你道谢呢。谢谢你呀,这支簪子...我很喜欢。” 少女烂漫的笑颜和天边的云彩究竟那个更娇艳呢?李沧澜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的狂跳,连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了:“不...不用客气的,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他多想再看看少女那个美好的笑容,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羞涩,令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勇气。 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竹叶,打在少年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仿佛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紧紧跟牢前方的少女。耳畔,回荡着的是自己疯狂的心跳。 迷迷糊糊之间,少年只觉得掌心一热,凭空之间,那只不知所措,无处安置的右手,竟然蓦地牵上了一只温暖光滑的左手。 那一刻,仿佛就连呼吸也停止了,这世间没有了光,头顶的并非天空,脚踏的也非土地。整个世界,空无一物,只剩下了一片混沌,和那自手掌心传来的,那另一只手的温度。 李沧澜僵硬而又不可思议的再一次抬起了头,看见的,只是身畔少女那张佯装镇定的侧脸,掌中的手似乎又默默攥紧了几分,却偏偏不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白皙的面颊之上,掠过一抹绯红,好似天边飞舞的云彩,纯洁而美好。师姐她,心里一定也很害羞吧? 两人似有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发声,手牵着手,静静走在这片黄昏的竹林里,夕阳透过叶隙洒在地面之上,温暖斑斓。光影交错,似真似幻,一切便宛若梦境一般美好。 第三十四章 屋子 穿过了一片竹林,再往前稍走一阵,便来到主院,蓝琴木素来喜静,再加之门下弟子又少。这主院的位置,便也选在了整个昆仑山主峰最为僻静的西南角。 说来也巧,李沧澜与蓝如茵二人回程的途上,又恰巧撞上了正好返山的师兄们一行。 遥遥望见四位师哥,蓝如茵慌忙抽回了手,似是做错了事一般,略微消退的羞涩再度涌起,俏脸晕红。所幸四位师兄们都是愁眉不展,似有心事,没有注意到站在后边的李蓝二人。 他们能不愁嘛?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前两日回山,都跟师娘搪塞说,已经在山下已经吃过了,不劳她老人家亲自下厨,才勉强逃过一劫。 可今日还未下山,师娘便把这唯一的退路给堵死了,特意叮嘱几人今日务必要按时返山,自己要给新入门小师弟做一桌拜师宴。 师兄弟几个可都是尝过师娘手艺的,这十几年没做了,指不准又“长进”到什么程度了,叫他们能不心焦嘛? 这离主院还有一段路呢。便遥遥嗅见那令人心醉的“菜香”,师兄弟几个不由得在心底哀叹,今日怕是当真在劫难逃了。 蓝如茵又张望了一阵,师兄们一行之中,竟然没有瞧见父亲的身影,心头不由得有些纳闷。前两日都是父亲先回山,给母女二人做上一顿晚餐,几位师哥才回来。 今日几位师哥倒是先回来了,父亲又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瞧见几位师兄愁眉苦脸的模样,蓝如茵心头无名火起,不想也知他们定是在担心自己初次下厨的厨艺。 前两天自己要做,他们便各种理由推三阻四的,面儿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不想劳累了师娘,小师妹那双金贵的手,做伤了还得保养之类的话,这会儿四下无人,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蓝如茵心道,自己对厨道便是再没有天分,他们起码也得尝过一次才能评价吧?怎么能没来由的对自己这般悲观。 她哪里知道,几位师兄倒不是害怕自己初次下厨,真正畏惧的实在是另有其人。 心中颇感不平,决心吓唬一下几位“虚伪”的师兄,蓝如茵背过头冲李沧澜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便运起真力,遮掩好气息,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几位师兄的身后。 唐宫不愧是大师兄,几位师兄弟中,修为要数他第一,蓝如茵还未走近,便从其那掩饰的,并不完美的气息之中,察觉到了破绽。 余光一瞥,瞧见蓝如茵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唐宫方正的面庞不上悄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看破却不说破。 直待靠近,蓝如茵猛的一拍众人背后,“哇”的一声大喊。 众人之中,只有三师哥元角被吓的当场跳了起来,其他几位师哥反应虽也是强烈,但演技实在是太过拙劣,显然便是故意配合着自己的,蓝如茵心里再清楚不过。 大师兄唐宫,修为精湛自不必说。二师兄天生耳目极佳,是几位师兄中乐理成就最高的,一手长萧吹的可是能与父亲的古琴共奏的,自己还未走近,肯定便已被他察觉到了脚步声,这一脸惊慌的表情,肯定也只是装装样子逗自己开心。。 四师哥明徵平日里便是一幅沉默寡淡的模样,几位师哥中,蓝如茵与他接触最少,此刻虽也做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但究竟有没有被自己吓到,蓝如茵心里也没有一个准数。 只有三师兄元角,是自己可以肯定的,他此刻是彻彻底底的被自己给吓到了。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一番无用功,蓝如茵心里便满意了。 “哎哟我的小师妹,怎的平白无故要吓师兄们一番呢?你瞧我这心,这会儿还扑通扑通的跳呢”元角回过神来,哀怨的望了心满意足的蓝如茵一眼。 蓝如茵早就对三师兄这娘娘腔的语调习以为常,李沧澜没上山之前,关系便要数和他最亲近。蓝如茵心底,早已将这位说话温声细语,阴阳怪调的师兄看做了长自己一轮的姐姐。 “师傅呢?他怎么没同你们一道回来?”蓝如茵在几位师兄面前,还是习惯称呼蓝琴木为师傅。 “师傅也同我们一道回山的,只是他先去找玄敬掌门了”大师兄唐宫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知道爹爹已经回了山,蓝如茵便安下了心,回头便招呼上了李沧澜。 几位师兄这才注意到,站在后方林口的李沧澜。眼见前几日还昏迷不醒的小师弟,此刻已行动如常,做师兄的几个,面上都不禁浮现了几分欣喜与笑意。 四位师兄,赶忙又上前又嘘寒问暖了一番,确定李沧澜的伤确无大碍。师兄妹一行,才结作了高矮参差,体态各异的六人小队,一同归院。 伴随着愈发浓郁的“菜香”,这主院总算是走到了。这是一个设置简单,而不失雅致的小院。虽说不大,但于庭院的一些微小细节之上,便可察觉院主人的匠心独具。 早早便让蓝如茵来喊李沧澜吃饭,主院距竹林也有一段颇为不短的路途。预留的时间明明十分充裕,只剩最后一个卤猪蹄还没收盘,没想到到这会儿,我们的蓝夫人竟然还是没有做完。 望着不断从厨房烟囱之上窜起的黑烟,师兄弟几个一阵胆颤。蓝如茵决心去一探究竟,嘱咐完三师兄元角带小师弟去看看自己的屋子,便自告奋勇的上后厨“救世”去了。 元角对这个俊秀懂礼的小师弟颇有好感,一路上也没少夸奖他长得好看,此刻师妹有托,自也是乐意至极。 除却师傅师娘和小师妹的两间屋子,独立设置在院子的北角,师兄弟几位的房间具是紧挨着的。 分配给李沧澜那件屋子,在院子南角的最里头,与四师兄明徵的紧挨着,本是搁置杂物用的。 想来蓝琴木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收这么第五个徒弟。便是现在,这屋子也是师兄弟几个一块儿匆忙打扫出来的。 李沧澜轻轻推开房门,房间虽是不大,却是整洁至极,书桌座椅皆是一应俱全。位处南侧最角落,采光虽然略微逊色于隔壁几间屋子,但这昆仑山顶光线本就足,屋子倒也算的上敞亮。 望着这一尘不染的地面,李沧澜心下感动,几位师兄定也是费了不少心力仔细打扫过的。 除此之外,床单被褥具是崭新,轻嗅之下还带着淡淡香味。 元角笑着解释道:“山高寒冷,小师妹担心你体弱畏寒,特地从山下买来的这床最厚的被子。” 望着师兄温暖的笑容,想象着诸位师兄为自己打扫房屋时的辛苦,师姐为自己铺被时的温柔,李沧澜只觉心头无言之间,流过一道暖流,很暖很暖...... 第三十五章 晚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了下来,伴随着王洛汐一声大喊“大功告成”,蓝琴木也已从师尊那儿返回,这桌特地为小师弟筹备的晚宴,总算是拉开了序幕。 可这一进屋,众人便尽皆傻了眼,桌子上倒是摆满了慢慢一桌子菜,可愣是没有一道能看得出食材原先的模样。 便拿眼前这盆绿油油的菜来说,要不是在里面混杂着那一根没炒烂的根须,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一盆茄子?李沧澜实在是难以想象,究竟要怎么样操作,才能把一盆紫色的茄子烧成绿色的。 满满一桌子,尽是五颜六色的菜,只可惜都不是食材本身的颜色。在这之中,最惹眼的还得数,桌子中央那一大盘黑漆漆之物,不出意料的话,这个应该便是蓝如茵先前提到的那盆一直准备着的卤猪 蹄了吧。 众人眼望着盘子,尽皆陷入了沉默。 被众师徒的眼神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王洛汐竟然破天荒的脸红了,这能不好意思嘛? 烧这道猪蹄时烧忘了时辰,再加之灶台火焰一直燃的最大,愣是把烧饭的锅都给烧穿了。就这盘里的一点,还是和蓝如茵一起,抢救出来的结果。 “这猪蹄火候没控制好,失误了,大家就别吃了吧,多吃点菜。”王洛汐说着,就往各位师兄弟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众人唯唯诺诺的接过,师娘的面子可是不能忤了的。可这王洛汐正要往蓝琴木的碗里夹时,却被丈夫制止了。 只见蓝琴木缓缓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那焦黑的猪蹄,对王洛汐笑道:“菜多给他们留点儿吧,我吃这猪蹄,我不嫌弃焦。你做的,我都爱吃。” 王洛汐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都多大人了,还老没正经的。”话里虽是数落,可嘴角的笑意却是再也掩藏不住了。 李沧澜在一旁看的直好笑,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师傅,到了师娘这儿,也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 倒是几位师兄,似是早就对师傅这幅,腻歪肉麻的模样习惯了,一个个自顾自的端着碗筷,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 众人踌躇半天,竟是还没有一个落筷,眼神之中具透露出一分壮士断腕的悲壮。心中悲痛,表情上却还不能太明显的表露,让师娘瞧出端倪,一个个都是戏精附体,各尽所能的加以掩饰。 李沧澜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他今日修行一日,腹中空空,早已饿的紧了,也顾不得菜肴的古怪色泽了,夹起一大口师娘夹来的拿手好戏“糖炒白菜”,和着饭,便送入了口中。 众人望着李沧澜夹起的那一大块菜,眼神中纷纷浮现出了敬佩之意,这小师弟果然非常人也,他还是头一个,敢一次性夹那么一大口王洛汐菜的人,这份胆气,属实非同小可。 李沧澜哪会知道几位师兄此刻心里的揶揄,这菜一经入口,他便已后悔了。甜的腻牙倒也不说了,最主要还是带着一股下午喝过的那碗汤药味。 想来下午那碗汤药,便已是师娘料理的试验品了。 望着师娘投来的欣慰与期盼的眼神,李沧澜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感受着口中那令人窒息,并不断膨胀的怪异味道,李沧澜连再咀嚼一口的勇气也失去了,嚼了两口便直接生吞了。 吞完,还对着师娘挤出来了一个也就比哭,好看那么一点点的笑容,讲出了长那么大,最昧心的一句话:“真好吃......” 王洛汐这才心满意足的一笑。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十几年没下厨,自己手艺竟是半点也没退步,沧澜现在这表情,跟十几年前他几个师兄,初尝自己做的菜时,是一模一样的。 李沧澜还没从那要命的甜意中回过神来,谁知这之于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几个无良的师兄,嘴里念叨着“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好好补补身子”之类的话,又是一人给李沧澜碗里,夹了一筷子这最为要命的“糖炒白菜”。 所谓人多力量大,一人一筷,这白菜便转眼见了底,可以和师娘交差了,只是苦了这新来的小师弟。到了这般田地,几位师兄显然已忘记了所谓的师门情谊,李沧澜便这样沦为了可怜的牺牲品。 王洛汐下厨次数也不少了,又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愣是自己一口都没尝过。毕竟修为到了如她这般地步,昆仑玄道诀的第四重,便已初窥了仙人的门槛,到达了世俗人口中的半仙之境,筑基境。 到达了这筑基辟谷的境界,便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给养自身,对食物的需求自然也已经降到了极低,便是一个星期只吃上那么一顿,顶多也只是脚步虚浮一些,除此之外,也无大碍。 这山上,之所以每天都生火做饭,除了照顾门下这几个修为未达筑基境的徒弟,更多还是因为蓝琴木本身就对琢磨厨艺,颇感兴趣。琢磨的多了,做的菜肴自然也就好吃。 王洛汐抵挡不住这美食的诱惑,为满足口腹之好,自然便也跟着天天吃啦。只是这换做了我们的蓝夫人自己下厨,那“做实验”的过程便早已令她心力交瘁了,哪还有心思再吃? 蓝如茵也是生平第一次尝到母亲的手艺,虽然这些菜肴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功劳”,但还是不禁暗自咋舌。 原来娘亲和爹爹厨艺上的差距,还远比他二人武功修为上的差距还大。平日里,看爹爹在厨房里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本以为这下厨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怎么这相同的食材,到了自己手中,便成了这么股古怪味道了呢? 我们的蓝大小姐,小尝了一口白菜,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人生,望着李沧澜碗中那堆积如小山般的白菜,暗骂一声四位师兄不讲义气,欺负小师弟。可此情此景,做师姐的她,却也是无能为力。 李沧澜一直便在留神桌对面蓝如茵的动静,瞧见女孩眼神中隐隐流露出的几分歉意。 李沧澜咬了咬牙,一口边将碗中白菜尽数夹到了口中,还嚼的特别仔细,用尽了毕生演技,做出了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这一口可着实不小,不仅叫几位师兄吃了一惊,就连这做师傅的蓝琴木也微微侧目。自己夫人的手艺,他可是再清楚不过。 之前之所以积极着吃那猪蹄儿,实在是因为知道,这肉便是烧焦了,也比那些保留“原味”的菜肴味道要好上几分。 真应了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啊。老谋深算说的应当便是这般了,师兄弟几个要是知道了师傅的这小小心思,怕是又要在心里破口大骂了,又被老家伙摆了一道。 第三十六章 古曲 既然已豁出去吃了,李沧澜也无所谓多尝这一口两口了,吃完了碗中的白菜,又夹了一筷那绿油油的茄子。 不同于其它菜甜的掉牙的滋味,这茄子倒是走了另一个极端——酸到掉牙了。能往一盘茄子里加那么多醋,硬生生把紫茄子熬成绿色的,李沧澜心中已经有那个人选了。 自己那个师姐,可是一顶一的吃醋能手,平日里吃笼包子,都恨不得浇上几两醋呢。这酸溜溜的茄子,想来也自是出自她手。 李沧澜似是无意间瞟了蓝如茵一眼,进而便转头,对着师娘赞道:“这茄子可真好吃。”说完又夹了几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王洛汐不由一乐,望着李沧澜吃的有滋有味的模样,笑道:“这茄子可是茵儿做的,我当时还担心她醋加的有点多了呢。现在看来,味道倒是不错呀。” 听到母亲提到这茬,蓝如茵不禁俏脸一红,心中暗道:“还说我醋加的多呢。您老人家自己炒个白菜,还恨不得加进去半罐糖呢。” 虽在心里头暗自抱怨,但眼瞧李沧澜似是真的爱吃,蓝如茵心里不由的也泛过一丝欣喜,对着李沧澜便是甜甜一笑。 众师兄倒是真被李沧澜精湛的演技给蒙蔽了,又听说是小师妹亲自下厨,纷纷落筷,做一尝试。 感受着那浓浓的酸意在嘴里发酵,众师兄不禁苦笑,这实在是与师娘的“糖炒白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这哪是多加了一点醋啊?恐怕加了半瓶也是不止了把。 无可奈何,众人便就这般和着这甜白菜,酸茄子,焦猪蹄勉勉强强吃完了碗中的米饭。伴随着各个师兄们一阵虚假的赞叹,这顿晚餐总算是迎来了尾声。 蓝琴木自打饭局伊始说了那两句俏皮话后,便一直在一旁默然的吃着,似是没什么兴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洛汐与他多年夫妻,自然也发现了丈夫今日有些不大对劲,只是此刻饭桌之上,众徒弟尽皆在场,她也不方便直接询问。 饭后,大师兄唐宫又带着诸位师弟重新温习了一遍,昆仑琼华派惩恶扬善,以苍生为己任的祖训。并特意确认了李沧澜将祖训背诵清楚了,一行人便由师傅蓝琴木带领着,一同来到了后院祠堂。 师兄们随同新入门的师弟,祭拜开山祖师的画像,这是古来便流传下来的规矩。 面朝着壁墙之上开派祖师玄道子的画像,师徒一众,尽皆拜跪在地,已入门的师兄磕三记,新拜入门的李沧澜则需磕足足九记。 按理说,做师傅的在弟子面前可以免去这跪拜之礼,可今日,蓝琴木却是随着几位弟子一同跪了,冲着祖师爷画像念念有词,参拜的格外虔诚。 当着师傅师兄之面,李沧澜缓缓在画像之前,立下先前师兄口授的,不滥用武力,惩恶扬善的重誓,再将手中的三根香料,缓缓插入画像之前的香炉之中,这拜师之仪至此才算彻底完成。 望着画像之中,那身着墨青道袍,手提秋水长剑的俊朗青年,李沧澜心中一阵恍惚,这便是琼华派的开山祖师吗? 怎的这般年轻?丝丝暖意自胸口玉牌透出,心中没来由的对这画像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感,便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李沧澜心中连忙甩了甩了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自己这才几岁,怎么可能见过这百年前,便已羽化登仙的开派祖师呢? 出了祠堂,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昏暗了下来,一轮明月直挂天空,李沧澜生平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大,这般圆的月亮。 昆仑五峰本就极高,主峰更是其中最高的一座,旱地拔起,耸入云天之间。立于山巅,这头顶的皓月,便仿佛触手可得一般。 蓝琴木似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一般,没有立刻让大家各自回屋休息,而是返身回屋取出了一把花梨木的古琴。 众师兄恍然大悟,今日正值二月中旬,月明星稀。师傅每逢月中十五,便要在这月下奏琴一曲。 师傅琴艺本就当世绝伦,这等视听盛宴,弟子们自然也是乐意奉陪至极,静静地在这庭院之中的石椅之上分次坐下,便等着师傅今夜的妙曲了。 李沧澜虽是先前没接触过这古琴,对乐理也所知甚少,但是在那日上山途中,王钦玄赠予师傅的龙须却还是识得的。师傅此刻手中的这部花梨木古琴,不知何时,已经安上了这龙须作弦。 蓝琴木将古琴架好,也不多言,坐定,便弹指一拨,悠扬的琴声,便在这近月的古老山头,飘荡开来。蓝琴木所奏,正是那令他日思夜想,困扰多年的古谱《广陵游神歌》。 龙须弦果然名不虚传,二师兄宋商心中暗赞道。这《广陵游神歌》的前半部分,也曾听师傅演奏不少次,只是音律没有一次,有如今日这般飒然悠扬,余音袅袅,却又气势磅礴。 恍惚之间,仿佛都能看见看见,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于高山流水之间,偶遇红颜知己,二人共同携手,仗剑畅游红尘的画面。 众人听的无不是心旷神怡,神随律动。李沧澜不由的沉醉曲中,早已忘记了此时身处何处,便仿佛自己也化作了那剑客手中的竹剑,佳人为伴,肆意挥舞在那山水之间,无敌于天下,好不快活。 蓝琴木手中并不停歇,琴弦拨弄的愈来愈快,琴声也之愈演愈急。以往的曲子演奏至此,便已因弦断而戛然而止了。 今日换上了这龙须弦,众人终于有幸听到这《广陵游神歌》的后半段,蓝琴木也可一举了却平生夙愿了。 只是当初这后半段的琴谱,却与前半段的潇洒惬意,截然不同。曲风转瞬一变,转而变为了无尽的萧杀与肃穆,曲风之中,透露着悲凉绝望与无尽的愤怒。 众人脑海中的画面,也刹那间从那青山绿水,轻舟竹筏,变做了尸山血海,残肢遍地的鲜红。 琴声至此忽的戛然而止了,并不是古曲至此便尽了。。 实在是因为奏者蓝琴木心绪为这琴曲牵动过大,沉浸于曲调之中,不由得便联想到了今日白天,自己访探过的那几个村落的惨状。 自己终归还是来迟了,那些村落可当真,化作了如曲调中一般的,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啊! 第三十七章 封琴 自打返山那日起起,和师尊谈到在那开元镇遭遇的凄惶旗邪教,蓝琴木心中便一直颇感不安,只觉当日在乱葬岗上遭遇的白骨之阵,太不寻常,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虽是差遣了各峰的三代弟子,前往附近的村落查探,报回来的消息也具是无恙,蓝琴木心里,却仍是放不下心。 那日在开元镇的乱葬岗上,遭遇的白骨之阵,藏尸足有百具之多,这些尸体究竟是从何而来?若全是开元镇原先的住民,一下子少了这么几百号人,村子恐怕早就大乱了吧? 蓝琴木奋力思索,猛然意识到自己此番巡查中所遗漏掉的,山脉交接之处的几个村落。因为地处交接,这几个村落的位置也都比较偏远,平日取得也少,就被自然而然的忽略了。 不安的情绪顿时漫上心头,蓝琴木也不耽搁,当即便将这统领巡村的事宜交代给了大弟子唐宫,御起剑,只身一人便前往了那仅有一面之缘,却印象颇深的偏远村落。 不同于印象中的热闹喧嚣,蓝琴木一经落地,感受到的只是死一样的寂静,和空气里弥漫的动物粪便的腐臭之味。 最令他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终归还是发生了,这个依靠着昆仑山脉,自给自足,居住着百来户热情乡民的小村落,不知何时起,已变成了眼前这空荡荡的死村。 漆黑的乌鸦,成群停歇在村头那颗早已破败的的枯松之上,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似在昭告着眼前这座村子的残败与荒凉。往昔整洁而宽敞的路面之上,此时已布满了杂草与落叶。 墙面之上沾染的,尽是早已风干变黑的血渍。墙面残损不堪,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异常凶险而激烈的搏斗。蓝琴木不发一言,轻抚着一处破败门框,眉头紧锁。 蓝琴木绕整个村子一圈,挨家挨户房门皆是敞开,屋舍之内的壁墙之上,皆是布满各色血污。唯有眼前这间屋子,却显得另类,仍旧是门扉紧闭,巨大的血腥之气,便是从中透出。 虽是察觉不到屋子里的气息,蓝琴木却也丝毫不敢大意,风灵剑悄然祭出,轻轻推开房门,周身真力催动,确保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处理可能发生的所有特殊状况。 只是这进屋的过程,却是出乎预料的顺利,蓝琴木不费周折的,便轻松的进到了这个,处处透露着阴森与诡异的小屋之内。 小村落本就分布在一片丛林之间,阳光被林叶遮蔽,显得阴沉。这个小屋位置,又是处在整个村落里,常年阳光照晒不到,阴气最重的角落之处,便显得愈发昏暗了。 纵是蓝琴木修为精深,冷热不侵,乍一进这屋子,也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屋子里空荡荡的,径自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水缸,和一口深褐色的棺材。其次之外,竟便空无一物。 蓝琴木一边暗自观察着房屋内的动静,一边强忍着扑鼻的恶臭,向那口巨大的水缸靠近,不出预料的话,所有的血腥腐臭气息便是从这口缸中传出。 风灵剑剑尖一挑,遮蔽缸口的木盖应声飞开。至此,蓝琴木终于看见了这幅令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大大的水缸之中,装满了不知名的猩红液体,似是血液,又不及它这般粘稠,猩红之中带着些腐烂的黑色。也不知究竟存放了多久。失却了木盖的遮掩,腥臭之味扑鼻而来,令人直欲作呕。 蓝琴木这才意识到,先前嗅到的恶臭,还仅仅只是这缸恶心液体的皮毛。液体浮动,附上水缸表面的一物,顿时吸引住了蓝琴木的注意。 定睛瞧去,待到看清,蓝琴木只觉无边的怒火,霎时间一齐涌上心头,这水缸表面漂浮之物,竟是一颗有如蟠桃般大小的人心。 魔教的妖孽竟然做出这等杀人取心,伤天害理的勾当!蓝琴木怒极,雷霆一击,便将眼前这龌龊之物,击个粉碎。 血浆飞溅,待到缸底之物浮出水面,蓝琴木前一霎那的满腔愤怒,却在转眼之间化作了无言以对的冰凉。 原来这缸中的人心,并不只有那么一颗......密密麻麻已腐烂生蛆的活人心脏散落一地,蓝琴木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 村落里的上百条人命,怕是都断送在这一缸的邪物之中了,更可悲的是,恐怕这些被害者的骨骸,至今还处在这些杀千刀邪教的操纵之中,开元镇乱葬岗上的骨阵,便是证据。 水缸边沿的褐色棺材,棺盖只是虚掩着,蓝琴木持剑轻轻挑开,其中枕头棉被,一应俱全,这棺材,倒像是邪教子弟休息栖息的场所。 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脏,被信手搁置在这棺椁之中,显得尤为扎眼,细瞧之下,边缘部分,竟然还布满了不规则的齿痕。这些妖孽,取人心的用途,竟然便是为了食用? 这叫蓝琴木如何能不震怒?眼看昔日宁静平安的村落,变成了如今邪魔杀人取心的魔窟,这其中对比之强烈,也只有亲身经历的蓝琴木一人能懂了。 之后蓝琴木又走访了周边其余的几个村子,都是这般相同的状况,只是不同村落的缸中,所装的脏器也是不尽相同。 适才演奏至这《广陵游神歌》的肃杀部分,结合白天所见,叫蓝琴木如何能不意为之牵? 众弟子也都还沉浸在曲调之中的悲伤氛围,见师傅静坐默然不语,众人也不搭话。一时之间,这庭院之间,迎来了难得的寂静。 只见蓝琴木轻抚了怀中花梨木古琴一阵,眼中不舍,转瞬化为决绝。右手食指作刀,真力催动,往龙须琴弦上轻轻一划。 “叮”的一声,古琴七弦皆断。蓝琴木下手甚重,便是在那古朴雅致花梨木琴身之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众人尽皆疑惑,二师兄宋商是最清楚这把古琴乃是师傅至爱,更别说刚刚续上了那令他日思夜想的龙须琴弦。正因了解,更加如何也想不出师傅为何要做出这番举动,自毁爱琴。 取布缓缓将手中爱琴裹上,蓝琴木面朝明月,似是立誓,似是许诺:“我蓝琴木自今日起封琴绝弦,魔教之乱不除,吾便终身不奏。”。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在中年人坚毅的面庞之上,更显决绝与凛然的正气。 那一夜,蓝琴木封琴绝弦,只为荡平魔教妖孽,还人世间一个太平安定来。 第三十八章 条件 悠扬的琴声自竹林间飘然传来,曲调悠扬,意境深远。蓝琴木遥遥闻见琴音,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定是老五又在林间弄琴了。 竹林中,伴随着白衣少年指尖的最后一丝拨弄,琴声渐息。静坐一旁的中年人缓缓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赞叹道:“小师弟,你的琴艺又长进了,做师兄的自问这琴艺一道,是远远不及你啦。” 白衣少年微微摇头,不由笑道:“二师兄你过谦了,我这琴艺也不过在这二三年间略有长进,距离师傅,还差的远呢。” 此刻说话的,自然便是蓝琴木门下的小弟子李沧澜了。七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昔日天真稚气的孩童,已长成了如今这幅英俊儒雅的少年模样。 剑眉入鬓,显得英气。明亮的眼眸之中,透露着三分忧郁,七分真诚,高鼻梁,薄嘴唇。精致的五官,聚集在这一张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匀称。 二师兄宋商还未答话,竹林上空却是翩然落下一青袍人影,须发皆白,正是这琼华派的掌门玄敬真人。 “曲是好曲,只是这音调之中何以透露着淡淡的忧伤悲切?澜儿你莫非是有心事?”玄敬真人阻了阻正欲起身行礼的二人,问道。 玄敬真人年事已高,山下事务多半已交由大弟子蓝琴木处理,自己则坐镇在这昆仑主峰之上。七年之间,李沧澜这演奏的琴曲,要数他老人家听的最多,自然也能分辨出其中的微小差异。 蓝如茵前些年每日也都要往这竹林跑上一趟,听李沧澜奏上一曲。只是自大前年去东阳峰短住了一阵,蓝如茵归来后,便再不往这竹林之中跑了,就连每日的晚饭,都要与李沧澜有意错开。 李沧澜还特地去为此事去找过蓝如茵几趟,询问缘由,谁知蓝如茵却是态度冰冷,闭门不见。李沧澜也是少年傲气,两人之间,就此疏远生分。 李沧澜听得此刻师尊问话,不由得神色一黯,今日正是蓝如茵七年前陪她一同在草塘村葬母的日子。山居无时日,这七年转瞬即过,草塘村与昆仑山相隔遥遥千里,李沧澜没有机会能够再回村参拜。 七年时间,变化的又何止是这两个懵懂少男少女之间情愫?尘世之间变故亦是良多。 隔三差五,便有其他门派的信笺传至,报道说发现周边地区出现了空无一人的“死村”,更有消息说,魔教已经在这七年间吞并了不少江湖中的大小门派,暗自培养势力。 幸亏当初,玄敬真人当机立断,分派门下弟子来回救援周边村落,才没让这股邪恶势力,蔓延至昆仑山界。可饶是如此,也抵不住整个江湖,魔教抬头的趋势。 神州沃土,从南至北,自东而西,绵延几千万里。当世著名的修真大派,也不过五个。 其中之一的太一门位于漠北极寒之地,冰天雪地之间,只为修习独门功法“凝冰寒决”。太一门门下的弟子,兵刃皆取自极北冰川之上的万年寒冰铸成,结合独门功法使将开来,威力绝伦。是当世有名的修真大派。 岭南群山之间,则有着当世最大的驯兽仙派——四象殿。相传他们他们不仅能驱使神兽作战,还能够继承部分神兽身上的神威灵能,玄妙至极。传说四象殿的开派祖师,便曾经驯服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神兽,为己所用。 东海之滨的玄天宗,则是五大派之中最神秘的一个。玄天宗虽也与其余各派互有书信往来,却无人知晓该派的山门究竟位于何处,修习的又是何样武功。 玄敬真人对其的了解也不过是琼华派上任掌门传下的只言片语,传说东海之滨,流传着可以令人驻颜永驻,长生不老的不死药药方。当然这一切也根本无从考证。修行越到了后头,便愈能体会到什么叫人寿终有时。 位于神州之中,中原位置的,也就是那与琼华派往来最为密切的紫霄宫了。其实关于紫霄宫,也无须多言,你只消记得,几个甲子以前,那位平息神意门之乱的仙人,便是出自紫霄宫门下即可。 那也是距离李沧澜所处年代最近的一位,修为达到了金丹境大圆满的仙人。 结丹境与金丹境虽是只有一字之隔,但其中差距,玄敬真人已耗费了整整一甲子的光阴去细细体会。 传说修为达至结丹境,便可延年益寿五十载,修仙子弟体质本佳,便已八十岁为例,延寿五十年,也不过一百三十岁。而据记载的,修为达到金丹境的仙人,没有寿命短于三百年的,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玄敬真人过完年,就已一百二十七岁高寿了,距离一百三十岁的大限,也不过再三五年的光景。人愈老,便愈发知晓叶落归根的真谛。因此,先前听到李***中的思乡之意,才会这般动容。 瞧见李沧澜此刻面上神情,玄敬真人哪还不知其心中心意。玄敬自幼时尚未记事起,便追随上任师尊,在这山上修习。昆仑山自然便是其归处,可李沧澜却不然,其父母的尸骨,还掩埋在漠北的那片冰天雪地之间,怎能叫游子不心生挂念? 玄敬真人眼瞧李沧澜黯然的神情,心生不忍,缓缓道:“如今时局动荡,魔教崛起,你自是不可随意下山。不过......” 李沧澜听得师尊这前半句,头都快要垂到胸口里去了,只听得这后半句的不过,又是连忙蹦起“不过什么?” 眼瞧身前少年这幅激动模样,玄敬真人也不禁微微一笑:“不过过几日你师傅,要选出各峰之中几位杰出的年轻三代弟子,随他一同前往中原紫霄宫相商大事,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准许你一同前去。” 李沧澜情不自禁破口而出“什么条件?” 站立一旁的二师兄宋商也被师尊的一席话挑起了兴致,这前往紫霄宫之事,他多少也有所耳闻,这主峰之上,原定是由三四师弟和小师妹随师傅一同前往,以作试炼。 只是无人和小师弟提及此事,只因此番前去,众派云集,虽是为商议要事,但一阵演武切磋,却多半是难免。。 小师弟这几年间琴艺虽是大进,但于这昆仑玄道诀的修行之上,却是寸进未取。这等比拼道法武力的场合,小师弟去了怕是不打事宜。 掌门师尊,究竟要小师弟答应什么条件呢? 第三十九章 三招 玄敬真人笑道:“他们七日之后启程。咱们以落日为限,三日之内,我都在这竹林之中,你若是能完整接下我三招,我便令你师傅带你一同前去。” 二师兄宋商听后,不禁一阵咋舌,以小师弟这昆仑玄道诀,还修习不到第一重的功力,要接下结丹境大圆满境界的掌门师尊三招,简直是有如痴人说梦,这不是摆明了不让小师弟去吗? 李沧澜听见师尊这近乎苛刻的条件,先是一阵错愕,转而又化为了平静。他与师尊多年相处,玄敬真人待他向来都是极好,没理由会故意设法刁难自己。 他既然会提,就代表着自己有达成的可能,虽然不知师尊平白无故,为何会如此高看自己,觉得自己有机会接下他三招。但李沧澜心中,不由得还是掠过了一丝感动。 整整七年,李沧澜每日除了练琴,便是苦修。常常一个人忍受着横练真诀的疼痛,直到深夜,七年如一日,无一日懈怠。可就是那费劲千辛万苦,聚集而来的灵气,一经如体,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悄然不见踪影。 上个月的师门试炼,纵使李沧澜百般努力,却依旧是连昆仑玄道诀第一重的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 那只是最为基础的,连资质最差的弟子,只要费上三五个月,也可轻松凝结而出的入门气旋啊?李沧澜却为之努力了整整七年。 对于李沧澜来说,比起横练真诀,经脉涨裂的痛苦。更难熬的,恐怕还是每次试炼失败之后,师傅师兄那年复一年的柔声安慰吧。没有什么,比让在意之人,逐渐丧失对你的期待,来的更伤人了。 师姐也是因为这个,而不再搭理自己了吧?毕竟自己七年都凝聚不出入门气旋的消息,也早已传遍了整个昆仑山。 琼华派谁人不知,师尊钦定的下任掌门蓝琴木,其门下的老五,却是一个连昆仑玄道诀第一重也突破不了的,不折不扣的废物。 李沧澜收回了飘飞的思绪,笑着应下了师尊这接下三招的条件。这七年间,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大不了,就再失败一次吧。 掌门师尊对自己,七年如一的那份期待与信任,李沧澜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辜负的,这也是他在那一个个陷入纠结,自我怀疑的黑夜里,最后的支撑了。 二师兄宋商见李沧澜答应的这般爽利,倒是有些吃惊,自打三年前那次与蓝如茵闹翻,小师弟整个人便沉默忧郁了不少,已经好久不曾见到他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玄敬真人单手凌空一挥,远处一节云竹瞬间折断,从中分作寻常剑刃长度的两段,飘然飞至掌门人手中,这仙家道法中才有的凌空取物的本事,以玄敬真人这等修为施展开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玄敬真人望向身前的李沧澜,笑容温和。 李沧澜紧紧抓住眼前飞至的那另一段竹节,笑道:“正有此意。” 话音未落,手抖一个剑花,便一个箭步直冲前去。李沧澜心中盘算着,自己此刻若能抢先占住了先机,逼迫掌门仓促出招,兴许自己还能多些机会。 这一剑虽是起的匆忙,但剑刺的角度,与脚下的步伐,却具是颇为老辣考究。这倒叫二师兄宋商吃了一惊,未曾想到小师弟在这七年间,虽是在这内功修习上,停滞不前,山水不显之间,却于这剑道之上,取得了颇深的造诣。 玄敬真人眼见竹竿抵近,却是不躲不避,任凭李沧澜这势如破竹的一剑,在半空之中不断积蓄威势。 眼瞧着便要刺上,实已到了到那避无可避的地步,玄敬真人神形如电,右手道袍之中的那一节竹竿横飞而出,将将抵挡住胸前来剑。 玄敬真人动作飘忽,似是绵软无甚气力,却是结结实实将李沧澜这气势汹汹的一剑,给完全隔挡了下来。 李沧澜自幼神力,虽无真力灌注,但这一剑之威却也着实不容小觑。只是此刻啪的一声,被玄敬真人用棒抵在了剑尺七分处。 李沧澜这一身神力,在这一时之间,却是无从施展,就好似被人掐住了咽喉,无论如何变幻,都只剩一个别扭二字。 晃神之间,只听得玄敬口中缓缓数着一个数字“一”,李沧澜此番这突袭一剑,掌门真人却也给算作是一招了。 李沧澜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手中竹竿,便受到一股无名巨力的牵引,不受控制的向外飞出。原来是玄敬真人,不知何时,已变换了手中竹竿动作,转挡为架。 伴随着玄敬真人轻轻的数到那一声“二”,李沧澜手中竹竿早已不复先前一往无前直刺的姿态,被高高的架开。 手心之处传来一阵震麻,若非李沧澜拼尽全力抓住,手中竹竿早已被掌教真人那轻描淡写的一架,给挑飞了。 只是这勉强握住了,情况却倒似更加糟糕了,李沧澜紧握着,这倒飞而出的竹竿不肯松手,却是连整个身体的重心也一并失却了。立足不稳,脚步踉跄,整个胸口的破绽皆一并暴露在了身前。 隐约之间,只听见师尊那一声平平淡淡的“三”字传来,胸口登时便感到了一阵剧痛,却是被玄敬真人手中竹竿,一记重砍,击打在了胸部。 李沧澜登时便一口鲜血喷出,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玄敬真人从一数至三,不过须臾之间。宋商只觉刚眨了一下眼,小师弟便已被师尊一记横砍给击晕在地,不省人事了。 望着小师弟嘴角潺潺渗出的鲜血,二师兄宋商担心不已,面朝着掌门,一阵踌躇,心中有话,却又是不敢明讲。 “你可是觉得我对沧澜下手过重了?”玄敬真人神色不变,望着身前纠结的宋商,这般问道。 “弟子不敢。只是觉得小师弟他......他毕竟修为尚浅......”宋商望着眉头紧皱的李沧澜,心下不忍,咬牙应道。 玄敬真人沉默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倘若此番下山,行程之中偶遇邪教那些妖人,他们,可会顾及他修为是否尚浅?” “他横练真诀,苦苦坚持这么些年,哪一日忍受的疼痛,会比我适才那一剑来的轻些?”玄敬真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丹瓶,递给宋商,说道:“你带他回去歇着吧。”。 宋商答应了一声,接过丹瓶,便背起小师弟,沿林间小道,原路返回。 夕阳西下,转眼间,这片云竹林之间,又只剩下玄敬掌门一人。余晖撒下,老人的背影交间在飘摇的竹影之间,又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寂寥...... 第四十章 倔强 院子里,最南角的屋子前,一位十八九岁年纪的妙龄少女正陷入深深的纠结,数次欲举手叩门,却又放下了。这位盘桓的少女,正是蓝琴木的独女,蓝如茵了。 七年时光,昔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出落的愈发美丽标致了。其眉眼之中,与王洛汐有着三分相像,却又多了几分清丽出尘之意。 十九岁的蓝如茵,气质清冷,流转顾盼之间,透露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空洞感,再不复往昔的活泼笑颜。美丽而疏远,就好似广寒宫中囚禁的仙女一般,却绝不是凡尘女子。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少女终是鼓足了勇气,扣动门扉,只是眼神之中,流露的却是一阵难言的迷惘。 出乎预料,没有人来开门,这间屋子,竟压根没有锁。少女推门而入,可屋子里,哪有那个期盼中的人影? 李沧澜自然又是跑到竹林里去了,今日已是他与掌门师尊约定的第三日时限了。 他记不得师兄拿来的丹瓶中,究竟有几颗丹药,只依稀记得,自己每被师尊暴揍一顿,便吞服一颗。如今,这丹瓶,却已是空空如也了。 前几次来,二师兄宋商还陪在一旁,一番规劝。怎奈何李沧澜倔劲上来了,却是自始至终不肯放弃。 所幸这两日之间,李沧澜还是有些长进的,每每虽还是被掌教真人给远远击飞,却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口吐鲜血,直接昏迷这般狼狈了。只是屡战露败,这皮肉之苦,却还是难免。 见着这一向俊雅文静的小师弟,在这三日之间愣是被掌门真人给揍的鼻青脸肿,几位师哥瞧的具是心疼,轮番劝说却具是无果,只觉的这般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几位师兄虽也不清楚,小师弟和小师妹是因何闹掰,但想着二人年纪相仿,终归是年少交好。师妹倘若能多说两句,李沧澜总归是会听。 便由三师兄元角早早去知会了蓝如茵状况,哪知小师妹听后却是迟迟不肯动身,终归还是拖到了这第三日。 蓝如茵在院子里探了一周,几位师兄却具是不在,想来应该都是一同到竹林去看小师弟了,心中虽是有几分不愿,蓝如茵却还是踏上了那条通往林间小屋的路。 蓝如茵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踏足这片竹林了,就好似在刻意逃避或者疏远些什么,望着昔日与男孩一齐走过的林间小路。蓝如茵目光幽幽,说不出的复杂。少女心事,无人知晓。 今日的竹林,显得格外的热闹,不仅父亲师兄都到了,甚至连母亲...... 王洛汐也看见了从林叶间迎面走出的蓝如茵,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一股难言的奇怪氛围围绕二人散发开来。这二三年间,蓝如茵不仅避着李沧澜,就连和王洛汐,碰面也是极少。 蓝如茵转过了头,却是终于瞧见了,那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们有整整两年没见过面了。 他长得更加秀气,也更高了,面部的轮廓愈加分明,像个真正的男人了。此刻的面颊之上,虽是添满了泥污和伤痕,却依旧好看的叫人心疼。 那副倔强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就和小时候一样,让人熟悉。只是在那长长的深邃眸子里,却多了一些叫蓝如茵陌生的伤感与惆怅。 李沧澜也感受到了身后那份熟悉的目光。 依旧是那般澄澈透明,只是却多了一些他永远不能懂的遥远距离感。 这便是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吗?她更美了,比自己无数个梦境之中梦见的她,还要美。只是嘴角,少了一分那记忆中的灿烂笑容。 不由得心中一痛,李沧澜默默低下了头。 自己又有什么,值得让她笑的地方呢?不到二十便突破了昆仑玄道诀第三重的炼气境,就连师尊都夸她是琼华派百年难遇的天才。而自己呢?却终归只是个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废物。她此刻肯来见自己都是难能,还要指望她笑吗? 望着身前少年那黯然的神情,蓝如茵想说些什么,却终归是没有开口,就这般默然无言的别过了头。 眼瞅着太阳便要落山了,本打算放弃了的李沧澜,似是赌气一般,不顾浑身伤痛,又拿起了竹竿,径直向玄敬真人走去。 静立一旁的几位师兄不由得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自己的这个小师弟脾气却是太也倔了。 “弟子李沧澜,向师尊大人求教。”李沧澜不理会身旁人眼光,直直望着身前师尊,行了一礼。 “那就开始吧。”玄敬真人神色如常,也无其他言语。只是这一次,却是由他抢先发起了进攻。 李沧澜疾运心诀,体内真力催逼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浑身筋脉好似都要被真气涨裂了一般。 疼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可一回想起适才蓝如茵那飘忽而漠然的眼神,李沧澜却生生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或许便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最后的倔强吧。 提剑,格挡。 这是李沧澜这三日来,见掌门真人做的最多的动作。在这好似无穷无尽的疼痛之后,李沧澜似乎终于领悟到了这一动作的精要。这一剑,出的迅捷,格挡的却是恰到好处。 硬接下玄敬真人这一剑,李沧澜还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之间,只觉一道暖流自任督二脉流通至周身各穴,周身闭塞的经脉却好似在这刹那之间,联通了一般。 一道道真气像一个个气旋,在真身的筋脉流通,鼓荡。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李沧澜感受着体内真力流动,顺势而为,手中竹竿向下一抵,便架开了玄敬真人这当头劈下的一剑。 蓝琴木在一旁瞧的眼前一亮,李沧澜这一套格挡转而招架的动作,做的极为简洁漂亮,颇有大家之风。更重要的是,招式之间,隐隐有真气流动,老五在这紧要关头,似是终于能够凝结气旋了。 玄敬真人对李沧澜当前变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知其修为在自己适才那一剑的压制之下,终于有所突破,却不愿就此作罢,有心试探一下他这一悟,究竟悟到了何种程度。 体内磅礴的真力略一使将开来,顿时便将李沧澜这尽善尽美的一架给反挑开来。 李沧澜手中竹竿倒飞而出,玄敬真人得理不绕,又是一剑直劈而来,这一剑恰好是李沧澜与玄敬真人约好的第三招。。 玄敬真人虽是略有收力,剑势不快,但李沧澜手中竹竿已经飞出,胸前破绽大开,这一剑却是着实避无可避了。 终归,还是没能接下这第三招吗? 第四十一章 内疚 小师弟能应对到这般程度,已经让几位师兄颇感意外了。其招式之间,隐隐有真气流转鼓荡,这分明便是昆仑玄道决第一重的特征标志——入门气旋。 小师弟终于做到了,这一日,众人等待的实在是太久了。几位师兄不由得,都为他感到高兴。至于这掌门的第三招接下来与否,反倒是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沧澜不知其他人的想法,眼望着那根便要击至胸口的竹竿,心中苦涩。便是凝聚出了入门气旋又如何?这只不过是又一次,不那么难看的失败罢了。 李沧澜不害怕失败,因为他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坚持或是奢望些什么?他只是不甘心。他可以再失败无数次,却惟独不愿在那个姑娘面前,再一次露出那样脆弱颓唐的表情。 他又一次咬紧了牙关,将松动的意志再一次绷紧,拼尽全力。这一刹那,好似整整七年累计的所有不甘和愤慨,都一齐涌出。他已经分辨不清,疼痛的究竟是身体,还是那一颗不肯放弃的心。 体内真力催动到了极致,周身的疼痛也到达了一个顶点。早在一次次折磨中变得异常坚韧的经脉,在此刻,汹涌流动着一道道无形的真气,一往无前。 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桎梏被冲破了一般,李沧澜只觉周身疼痛立减。过往凝练入体,却又毫无踪迹的真力,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和他再一次产生了关联。 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风林草木的律动,仿佛也在脑海之中,出现了运行的轨迹。李沧澜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意念驱动,半空之中的竹竿,顺遂着李沧澜的心意,似是有了灵性一般,径直往胸口处回飞。 “叮”的一声轻响,倒飞而回的竹竿,正正好好抵在了玄敬真人,这迎面劈下的一剑之前。 自己这算是接下这第三招了码?不仅李沧澜自己还处在这懵懵懂懂之中,身旁围观的几位师兄却也是目瞪口呆。 “隔空驱物”,这是昆仑玄道决修习到了第三重,达到了仙家所称的“炼气境”才能拥有的神通。小师弟七年来连入门气旋都没能凝结出来,此刻却是一朝“驱物”了,这叫几位做师哥的,如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琴木离得不远,这一幕看的却是真切。虽是感应不到李沧澜的真力,究竟是从何发出。但眼前这隔空操控竹竿的手法,却正是仙门之中统称的“隔空驱物”无疑了。 他是除却掌教真人之外,最了解李沧澜丹田伤情的,当初虽是各个方法试尽,却终是没能挽回李沧澜丹田被毁的事实。如他这般阅历,自然知晓丹田之于修行的重要之处。 丹田受损,今生便怕是与修道无缘了。更何况是如李沧澜一般,丹田尽毁呢?因此,这七年之间,在这修行方面,李沧澜便是进境再慢,他也从未苛责过他一句。 只是眼下,眼瞧着这个,丹田尽毁的小徒弟竟在这转眼之间,突破了这修道前期最为关键的,昆仑玄道决第三重。这叫蓝琴木如何也料想不通。 都说昆仑玄道决第三重,是所有琼华派弟子修真的分水岭,理由也正在于此。修为到了“炼气境”,便意味着修道者自身凝聚的内力,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一旦突破了其中瓶颈,修道者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便会上升到一个新的程度。运功一个周天所能凝聚而来的真力不仅更多,而且运用起来也可愈发自如。 只要稍加指导,掌握了个中技巧,不仅“隔空驱物”不在话下,御剑飞行也是指日可待。 玄敬真人历来便知,李沧澜这七年间修行甚苦,内力的积蓄也已颇为不弱,但这横练昆仑玄道决之法,毕竟是前无古人之事,困难至极。 寻常练法,只是追求丹田一处内力的积蓄,李沧澜却是另辟蹊径,将周身各处要穴具是变成了储蓄真力之处。 为此,便要积累数十倍于寻常练法的真力,数量之巨,暂且不论。便是这强灌真力入体,带来的痛苦有几人能忍?更别说,这过程之中,一着不慎,便要面临万劫不复的凶险。 这虽是李沧澜在丹田被毁的处境之下,不得已而尝试的无奈之举,但在旁人看来,却是有如异想天开一般,狂妄至极。 玄敬真人自己对这横练之法的探究,也仅仅只是浅尝辄止。本以为李沧澜毕竟修为尚浅,便是遇上了什么险情,自己也可在一旁施救化解。 可直到李沧澜凭借真力,驱竹回挡那一刹那,玄敬真人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想法的天真。 在这悄无声息的七年之间,李沧澜体内竟已积聚了这样一股磅礴的真力。兴许是真力四散分布在周身各穴的缘故,隐蔽至极,以玄敬真人结丹境大圆满的神识查探,竟也感知不到。 这样一股磅礴真力若是失却了控制,在体内四散冲撞开来,便是自己当场护卫在侧,又有什么用处呢? 玄敬真人一念至此,也不禁一阵后怕。自己当初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异想天开,提出了这横练之法。李沧澜被自己指引,这七年来,却是每日都为此,真真切切徘徊在生死一线的边缘。 望着眼前少年俊秀而略带茫然的面孔,玄敬真人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竟说不清楚究竟是高兴,还是内疚。 “这次中原之行,你便带上沧澜一同前去吧。”玄敬真人面朝蓝琴木的方向,这般说道。 蓝琴木应诺了一声好。 玄敬真人轻轻抚了抚李沧澜的后背,一如儿时。只是昔日还不及肩膀高的孩童,此时已长成比老人高出整整半个头的少年了。 不再言语,玄敬真人悄然转身,缓缓淹没在了一片落日的余晖之中。望着玄敬远去的背影,李沧澜生平第一次这般想道“原来掌门爷爷已经这般老了。” 自己这便是成功了吗?终于和师父师兄们,一同下山了。。 只是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更没有一分扬眉吐气的感觉,李沧澜心头依旧是空荡荡的,一阵失落。 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子,不知何时,也已经走远了...... 第四十二章 启程 清晨,四更时分,昆仑山主峰,大殿之上,各峰首座却已是齐聚一堂,大家都是来为蓝琴木一行送行的。此番自西凉昆仑山境出发,去往中原紫霄宫,中间相隔路程万里,也不知何日能归了。 大殿之上,蓝琴木的队列之中,也不过寥寥十数个三代弟子,这群人,都是要随蓝琴木一同前往中原紫霄宫的。李沧澜亲得掌门真人首肯,自然也在这个队列之中。 这一批人,都是通过各峰首座重重试炼的,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在这不久的将来,都将成为琼华派中独当一面的栋梁。玄敬真人望向他们的眼神,也显得尤为的和蔼。 “此去中原万里,前路多坎坷,汝等当相互照料,好生当心。谨尊你们蓝师叔的话,此番行程中一切事宜,都听从蓝师叔调度。切记行侠仗义,不可堕了我昆仑琼花之威名”玄敬真人悄然立于大殿台阶之上,叮嘱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表示听从掌门真人安排。 眼见天色不早,今日还有许多行程要赶,各峰首座挨个叮嘱完了自己门下弟子几句,分发了几件琼华派统一的道服,众人收拾妥当,背上行李,便启程上路了。 李沧澜细数了一下,队伍中共计七人。这七人之中,除却了带头的师傅,光是自己和师姐蓝如茵便已占去了两席。剩余各峰,一峰各派出了一人。 本来四师兄明徵也是要随师傅一同前往中原的,只是临行前一夜,却是突然身体抱恙,走动不得。蓝琴木便让他留在山上好生调养。 此番中原之行,便也暂且搁置了。 这七人之中,除却北竹峰水云师太门下,派出的是一名和李沧澜一般大年纪的短发少女,其余尽皆是二十四五岁出头的小伙子。 北竹峰的那位小师妹,生的也是颇为美丽,光瞧体型,恐这年纪,怕是比李沧澜还要小上几分。 身高才不过李沧澜肩头,五官也是如身材一般小巧玲珑。不同于蓝如茵的美艳冰冷,这位师妹,倒是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 李沧澜七年光阴,白日在林间抚琴,晚间在崖顶练功,何曾踏下过这昆仑主峰一步?因此,这人群之中的伙伴,自是一个也不认得。 就连这琼华派的护教“迷林”,李沧澜说起来,也只是第二次走。上一次,还要追溯到七年前,同师傅和师姐一同回山那次了。 蓝琴木在前方领路,众人尾随其后,一同穿梭在曲折蜿蜒的迷林中间。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林子,李沧澜只觉一阵恍惚。一些随着时光流逝,已渐渐淡忘的记忆,一时之间,再度涌上心头。李沧澜情不自禁,又望了队伍前端的蓝如茵一眼。 似是有所察觉一般,蓝如茵微微顿了顿脚步,却是没有回头。师姐他可还曾记得当初二人一同上山时的情景呢? 一路无话,一行人,便这般沉默的穿越了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山界。 从迷林中走出,已是六更时分了,适逢日出,晨曦的阳光从天边透射开来。 出了这片山林,遍布昆仑山脉的云雾,就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一下子全然没了踪影,沿途一片清明。天空又变得如此的湛蓝,云朵又变得如此遥远,乍一下山,就仿佛从天上重返了人间一样。 似是被这股尘世的气息所感染,再加之察觉到领队的蓝师叔,似乎格外的平易近人。一行人终于不复昆仑山上的拘谨,逐渐活络了起来。 虽然彼此先前大多并不认识,但毕竟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由蓝琴木带动着相互交流,一个个自我介绍了一番,话都变得慢慢多了起来。 队伍前头,那一袭白衣,相貌俊逸的青年便是东阳峰的代表,姜骐。他的话音不急不缓,言语十分客气,说想与大家结为伙伴。显得颇为诚恳,让人不自觉地便要产生好感。 完事儿还不忘抱剑向众人深深作了一揖,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不愧是有着“琼华美男子”之称的王钦玄的亲传弟子。 站在姜骐一旁,那个长相较为普通的青年,便是西月峰的代表旺文了。他与姜骐虽不是同一个师傅,却似是旧相识了,两人一路之上便有说有笑,显得颇为开朗。 其中,要数南松峰的那位唤做司徒芋的弟子最为话痨,这丛林一路沉默的氛围显然把他憋的着实不轻,这不,一有机会打开话匣子,便好似合不上了一般,一番自我介绍,恨不得连自己族谱都要交代清楚,着实没完没了。 李沧澜也没料到他一副书生打扮,长相秀气,却是这般能说。心中念及反正这路途也长,听他在这一旁掰扯倒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光的好方法,便也硬着头皮听他唠叨了。 见司徒芋在这一味的唠叨个不停,两位师妹还一直没有机会自我介绍,那边的姜骐和旺文却是不肯了。 山间苦修寂寞,难得有机会和姑娘搭上话,如何能被这话痨给耽搁了。二人瞅准时机,横插一嘴,算是善意的提醒,总算把这打开的话匣子又重新给盖上了。 司徒芋话语被截断,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尴尬一笑。 姜骐和旺文二人陪笑一阵,纷纷转头扭向一旁的短发少女,言下之意便是轮到你了,他们等侯这一刻多时了。。 短发少女心领神会,甜甜一笑,面上露出两个醉人的酒窝,自我介绍念出的名字却叫众人,大跌眼镜。 便是这样一个笑容甜美,五官精致的少女,名字却是异常的男性化,竟然叫做——方铁男。 第四十三章 夜灵 蓝如茵听着这短发少女介绍,心中也不由得一惊,早就有所耳闻,听说北竹峰出了位大医仙,唤做方铁男,本以为是山中哪位不世出的长辈老者,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妹妹。 只是这北竹峰大医仙的消息,便是在整个琼华派中也流传甚少,蓝如茵也是偶然听父亲提及。其余众人,自然还不知道眼前这短发少女的医仙身份,依旧沉浸在听到她这古怪名字的错愕之中。 方铁男却是浑然不理会身边众人疑惑的神情,径直朝李沧澜走去,这倒把也呆坐在一旁发愣的李沧澜给吓了一跳。 “这位师兄,可否借你手一用?”方铁男甜甜一笑,这般问道。 “哦...哦”望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笑容,李沧澜不由得有些局促,连忙答应了一声,便茫然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众人更加错愕的眼神之中,只见方铁男缓缓从袖袍之中伸出,那犹如玲珑藕断一般的晶莹小手,轻轻迎向半空之中李沧澜的手掌。面对着面,两人十指相扣。 感受到从少女手心处传来的一阵温热,李沧澜只觉头脑发热,心脏狂跳,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一股无形的温润气息,沿着两人相握的手掌,遍布李沧澜全身。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目光相接,李沧澜格外分明的看见方铁男瞳孔微微收缩,原本黑褐色的瞳仁似在顷刻之间变换了颜色,隐隐竟似有绿芒透出,显得迷幻至极。 方铁男微微侧头,似在感应着一些什么,秀眉微蹙,显然是遇到了一些令她迷惑的地方。 李沧澜虽不清楚眼前少女在做些什么,但也不敢将其惊扰,右手便任凭方铁男这般握着。可眼神,不自觉的却又飘向了站立一侧的师姐。 蓝如茵先前便一直在瞧着李沧澜这边的动静,此刻眼见李沧澜望向自己,却是习惯性的的再一次侧过头去,避免了这场眼神交汇,显得漠然高冷依旧。 只是少女鼻尖传出的那轻轻一哼,却是暴露了我们的蓝大师姐心理,她似乎并不如表面之上那般平静。 哪怕知道方铁男此刻多半是在查看李沧澜的伤势,但二人便这般光明正大的牵上了手,也叫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铁男,沧澜的情况如何?”却是静立一旁的蓝琴木率先发问了,他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了解方铁男来历的,倘若七年前她便在山上,李沧澜的丹田伤情,兴许还真的有些机会。 蓝琴木曾听水云师太提及这短发少女的来历,她出自夜灵一族。夜灵一族是深居于森林之中的神秘种族,他们精通森林之力,拥有特殊的体质,擅长疗伤,是天生的医生。 传说他们医治救人时,瞳孔还会放出各色光芒,绚丽至极。这点,李沧澜方才便已见识过了。 至于这神秘的夜灵一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琼华派中,蓝琴木也是弄不清缘故。玄敬真人只让蓝琴木把她,当作寻常北竹峰女弟子便是,其他也没有再过多交代。 方铁男听得蓝琴木问话,徐徐收回了手,面上疑惑神色却是不减:“这位李师兄丹田伤势虽重,但却不知从哪横练得来的这一身精纯真气,遍布全身。称得上是剑走偏锋,只是......” 李沧澜听得她这般说,不由得一惊,这横练心诀之事,除却了师祖,师傅,他还未曾和任何人提及。 这真力隐没于周身各穴,隐蔽至极,那日若不是自己无意爆发,就连师祖都不曾感知察觉,没想到这北竹峰的小师妹,单一摸自己的受,便能了解的这般清楚。 “只是什么?”听得方铁男这一开口,便将李沧澜情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蓝琴木信心大增,赶忙追问。 “只是我还没有搞清楚他的经脉,何以变得如此坚韧,竟能承的起这样一股磅礴真力。”方铁男如实答道,她心中,其实还有另一番考虑,只是此刻便贸然说出,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夜灵一族先天便对周遭元素的感知便格外敏感,适才她一番查探,竟隐隐觉察出了造成李沧澜丹田伤势的那份真力,虽是残留的不多,大部分已被李沧澜自身的真力冲散。 但便是那丹田腹部仅存的一部分,凭借方铁男惊人的元素感知能力,仍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寒意,更重要的是,催使这一道真力的手法,正是琼华派不外传的密法——昆仑玄道诀。 方铁男心中虽也困惑,但仅凭这似曾相识的运功手法并无法断定,当初对李沧澜下辣手的人便是同门中人。 更何况此番出行伊始,说出这么一番没有什么依据的话,未免有动摇军心之嫌。 方铁男也不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又走到了李沧澜的身畔。出山以前,掌门玄敬真人还特意嘱咐过她,要她这沿途之中,多多关照李沧澜周身的伤情。 方铁男上山时间虽是不久,但李沧澜这响彻琼华的“废柴老五”的名头却也是有所耳闻。起初还想,不过是一个刚刚凝结出入门气旋的臭小子,能受什么大伤。 此刻,亲自查探了一番,才明白了掌教真人的深意。就以他这不要命的横练之法,若不找个人替自己看着,玄敬真人他能安下这心?于是,精通医理的方铁男变成了玄敬真人的委托对象。 夜灵一族长期生活在山林之间,天真淳朴,没有尘世之间这诸般的条条框框,都是热情奔放的个性。 方铁男这几年虽是长住在这北竹峰之上,性情之上有所收敛。但本质上,却还只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 初上昆仑山之时,方铁男便听北竹峰上的诸多同门们提到了主峰之上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子,虽多半是些取笑戏谑的话语,但也让李沧澜这个人名,在少女心中留有了一定印象。。 此刻亲自接触了,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不仅不是同门口中那那连入门气旋也凝结不出的废柴,正相反,还拥有一身古怪而异常精纯的内力。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竟然还这般好看,光是这一点,便足以引起我们的夜灵少女,足够的兴趣了。 第四十四章 敌意 众人稍作歇息,便接着行路。李沧澜本来行在队伍的最后头,方铁男见状,也是特意放慢了脚步,悄然来到了李沧澜身边。两人并排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不知为何,李沧澜面对着这位笑容甜美的北竹峰小师妹,总是显得有些尴尬而局促。面对着身边紧挨着自己的少女,李沧澜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方师妹,你可是有何事吩咐?” 方铁男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呀,只是师哥你身上有股好闻的问道,我想靠近着些多闻闻。你不介意吧。” 李沧澜没想到方铁男竟会如此直白,不由得也闹了个脸红。慌忙答道:“不...不介意。” 他本不是这般老实木讷的个性,只是这几年山间苦修的时间久了,性子不免也内敛迟钝了一些。可即便是再内敛木讷的人,也能感受到身前少女那真诚的示好之意。李沧澜不是蠢人,此刻只觉浑身血流加速,心脏狂跳。 方铁男倒是没预料到,李沧澜竟然会这般羞怯,脸都微微泛红了。她适才所说的,并非是信口胡诌的借口,实是确有其事。夜灵一族的感官本就敏锐,她确实在李沧澜身上闻到了一股纯净好闻的气味。 望着身前少年略显局促的模样,方铁男颇感有趣,轻笑出了声。当着李沧澜的面,故意又做了个深嗅沉醉的可爱表情,两个梨涡深陷,似盛满了美酒,叫人不自禁的心醉。 离不远处的姜骐,一直便留意着这边动静,眼见少女的甜美笑容,心头一阵妒火蹭蹭燃起。 蓝如茵高冷异常,谁都不理,倒也罢了。方铁男这样一个娇俏活泼的姑娘,为何却会冷落自己,反倒去讨好那么一个七年,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不成器的“废物”呢? 李沧澜那“废柴老五”的外号,便是出自东阳峰上,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王钦玄的推波助澜,李沧澜一日呆在这昆仑山上,他王钦玄便一日踏实不得,终归是做了亏心事。 这七年间,王钦玄心中非但从未生过半分歉疚悔过之意,反倒无数次痛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斩草除根。 本想借着李沧澜不宜修行为由,让蓝琴木将其逐出琼华,但玄敬真人和蓝琴木却似乎都偏偏对这个小弟子偏爱有加,浑然不为所动。王钦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暗中委派门下弟子加以宣传,想让李沧澜在整个琼华抬不起头,自行离山。 姜骐身为王钦玄的弟子,对此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一直未曾谋面,但心中也是早早便埋下了对李沧澜深深的轻蔑鄙弃。李沧澜此番能随同他们一起前往中原,本就令他感到荒唐不公了。 此刻眼见自己同门的美貌师妹竟是无视自己,跑去跟那样一个废物搭讪,更叫姜骐怒火中烧。 论身世,他的家族是关西一带出了名的富商,自打自己上山,家族每年都还要给东阳峰首座道参真人送上几件稀世珍宝,便是师傅王钦玄见到了家父,都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李沧澜一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何比得? 论修为,自己年纪轻轻,不足二十五岁便将昆仑玄道诀修习到了第三重境界,是能和蓝如茵齐名的天才。李沧澜一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废物更是拍马不及。 姜骐在东阳峰时,便是一众三代弟子的榜样,受人追捧还来不及的,何曾受过眼前这等冷落对待。愤懑不平之余,料想方铁男也只是被其一张绣花枕头似的外表迷惑,忽的心生一计,要教李沧澜在众人面前难堪。 旺文尘世宗亲本就是姜骐一家的拥附,旺文能拜得琼华山门,还是姜氏一族从中牵线。因此,这层附庸关系自然便也延续到了他二人身上,两人虽是拜在了不同山门,但旺文向来也是对姜骐言听计从。 姜骐在旺文耳边耳语了一阵,旺文微微点头,表示知会。于是,二人便找到了前头带队的蓝琴木,声音大声,似是有意要让众人听见。 “蓝师叔你看,这昆仑山遥距中原万里,我们便这般徒步走着,未免也太慢了些,日晒雨淋的,怕是多有耽搁。” “此番同往的,都是我琼华一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又不是连气旋都凝结不出的襁褓婴儿,不如便一道御剑飞行吧,也可节省些时日。”姜骐这般建议道,中途,还不忘特意强调那气旋二字。 旺文赶忙附议,表示赞同。原来二人打得便是这个算盘,因为知晓李沧澜修为低微,便故意提出了御剑飞行这一难题,好教李沧澜在两位师妹面前颜面扫地。 蓝琴木统领琼华派事宜多年,自然也曾听到过这有关李沧澜的风言风语,知道时常有人拿李沧澜七年凝结不出入门气旋这件事开涮。姜骐自以为隐晦的讽刺,蓝琴木却是洞察的一清二楚。 他虽对李沧澜的修为进境不作要求,但李沧澜毕竟是他门下弟子,此刻竟是有人当着他这个做师傅的面,讥讽他门下的弟子。他虽是好脾气,却也不免微怒,只是表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 蓝琴木还未言语,却是方铁男先发话了:“那可不行,我这玄道诀还没修习到第三重呢?你们都飞上天了,那我可只能在地上一个人跑了。” 方铁男言语俏皮,却是有几分要为李沧澜解围的意味。 姜骐似是早有预料,冲方铁男殷勤一笑,道:“方师妹,你别担心。蓝师叔修为精深,便是捎带上了你,日行千里也是不成问题。再不济,不还有我们师兄几个嘛” 说完,还不忘挑衅似的的忘了李沧澜一眼:“你说是吧。李师弟。” 针对之意,不言而喻。 先前李沧澜听姜骐那番话便颇觉刺耳,此番更是确定他方才针对的便是自己。李沧澜不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曾得罪过这位师兄,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敌意也颇感莫名。。 但他素来便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有人这般挑衅他是决计如何也不能服了软。更何况眼下师傅就在面前,自己无论如何,却也不能堕了师傅的颜面。 李沧澜眼神丝毫不怯,姜骐投来的目光针锋相对,洒然一笑道:“姜师兄言之有理......” 第四十五章 赌约 见李沧澜答应的爽快,蓝琴木虽是欣赏他这份硬气,但心底对其能否御剑一事,却仍旧心存疑虑。 那日李沧澜虽是驱动了竹竿,回击一剑,但他所练的昆仑玄道诀终归与常人不同,蓝琴木也无法确定那日的神来之笔,究竟是不是只是昙花一现。 更何况这御剑之术,技巧法门庞多,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掌握。而今日距离那天李沧澜竹林御竹,也才不过又过了四日。 姜骐先前便曾听师傅王钦玄提过,素来知晓李沧澜底细,他一个连丹田都没有的人,谈何御剑?因此,心中料定李沧澜此番答应的这般爽快,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有意让李沧澜出丑服软,姜骐得理不饶人,笑道:“哦?拙兄倒是不知,师弟你何时,竟也有了这御剑飞天的本事?莫非是凝练那入门气旋时太过入神,还以为这会儿是在做梦呐?” 旺文在一旁附和,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沧澜还未反驳,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蓝如茵发话了:“姜师兄这般关心我主峰之事,想来是自己功夫修的极好了,既然如此,我倒要领教领教姜师兄你的高招了。” 说完,手中法宝绛凤羽绫蓦地祭出,便是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姜骐没料到适才一番话竟把蓝如茵惹恼了,自知失言,心中懊悔。他先前虽未曾见过李沧澜,但与蓝如茵却算得上是旧识。王洛汐先前回东阳峰暂住时,曾把蓝如茵捎带上,二人在那东阳峰上,算得上是有一面之缘。 他本就对这个貌美如仙,又是天赋异禀师妹心动不已。更何况明眼人都知,这下任琼华掌门之位是非蓝琴木莫属,届时蓝如茵便成了掌教千金。若是能得她青睐,这整个琼华派都可算作是自己的靠山了,这对自己的家族也是大有裨益。 姜骐心头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讨好蓝如茵都来不及,又怎可能和人姑娘家真的动手。 蓝如茵这番话虽冲,姜骐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笑道:“师妹你说笑了,都说你是琼华百年一遇的天才,我这做师兄的痴长你几岁,又怎会是你对手。” 言语之中带着几分讨好谦和,顷刻之间,姜骐好似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师哥,与先前讥讽李沧澜时的尖酸刻薄截然不同,变脸之快,叫人咋舌。 面上虽带着笑意,姜骐心中对李沧澜的厌恶,却又增添了几分,虽觉得如蓝如茵这般,天仙一般儿的人儿,不会瞧上那一无是处的小白脸。但就是这样一番护短的辩护,却也好似在他心头的怒火之上,又添了一把油。 显然,他也并不打算就这般善罢甘休,话音一转,接着说道:“琼华派能出师妹你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自是妙极。只可惜有的狂妄小子,本事低微倒也罢了,却还要学人逞口舌之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实在是有辱师门,可笑至极。” 李沧澜也没想到蓝如茵竟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而且瞧那架势,却是当真便要与人立马动手了。李沧澜心中感动,但眼见这个姜骐,师姐发话了,却仍是在那喋喋不休,不由得也是火上心头。 “瞧姜师兄话里头的意思,便是断定我御不了剑咯。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妨打个赌。”李沧澜略带感激的望了蓝如茵一眼,直迎姜骐挑衅似的眼神,这般说道。 姜骐见李沧澜终归是沉不住气,便要自己上钩了,不由笑道:“哦?师弟既然要赌,我这做师兄的自然便是要奉陪到底,只是不知是个如何赌法?” 李沧澜神色如常,可嘴里说出的话,便是对其颇抱信心的方铁男听了,也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嚣张了。 “我不用手,接你三剑。” 姜骐听到从李沧澜空中说出的这几个字,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个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师门废物,竟然说要不用手接下自己三剑? 火上心头,姜骐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到底该形容李沧澜是狂妄还是愚蠢了。他此刻只想立马提上剑,在这狂妄又愚蠢的小白脸身上,刺出几个透明窟窿。 似是生怕李沧澜反悔一般,姜骐满腹怒气竟没发作,反而耐下性子来问道:“既然李师弟这么大的口气,不知要赌些什么?” 见着姜骐强自抑制火气的压抑模样,李沧澜不由笑道:“若非要添些什么彩头的话,倘若师弟我侥幸接下了,便请师兄你往后与人说话,莫要再拿这御剑一事说话了。” “那倘若你接不下呢?”姜骐怒极反笑,这般反问道。 “那沧澜自是仍凭师兄处置咯。”李沧澜似是没有察觉到姜骐吃人一般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这要求也只有一个。倘若师弟你不巧接不下拙兄这三剑,届时缺了个胳膊少了条腿,不要埋怨我这个做师哥的下手无情便是,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姜骐清秀的面庞之上,掠过一丝凶狠,阴测测的说道。 蓝如茵先前去东阳峰之时,便曾听过这个姜大师兄的名头,知其修为颇为不弱。手中一柄归金剑更是不俗,据说此剑,是其家族斥巨资,由万年矿藏之中寻得几样稀世金属,找万剑山庄的长老,亲手铸造,锋利无比。 先前说姜骐说敌不多自己,不过是谦虚讨好,倘若真动起手来,便是这么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够叫蓝如茵头疼的。 面对这样一个叫她应付起来也颇感棘手的人,蓝如茵适才好不容易替他解围。没想到李沧澜不仅不见好就收,反倒不知天高地厚了起来,竟然扬言要不动手接人家三剑。 这叫蓝如茵如何能够不恼?她虽有意疏远李沧澜,心下却仍旧刻刻担心着这个小师弟的安危。只是他与李沧澜冷战已久,女孩子毕竟脸皮薄,当着众人的面,却也率先开不了口规劝。。 蓝如茵这边还在纠结盘桓着呢。谁知这事儿主的李沧澜,面对着这荒谬的赌约,竟就这般应下了。 “理应如此。就请姜师兄赐教了。” 第四十六章 御剑 归金仙剑蓦地从姜骐手中祭出,顿时是金光四溢,七尺长的剑身之上金韵流转,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这姜氏一族不愧是巨擘豪门,这铸造的归金剑竟也这般气派威武。 金剑在手,姜骐躬身冲蓝琴木行了一礼:“此番比试,便请蓝师叔为我们作公证。”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我与李沧澜动手,蓝师叔你莫要阻挠。 自古修真门派尽皆尚武,琼华派自然也不例外。平日在昆仑山之上,弟子之间动手比划,也是常有之事。 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伤及人命,师长一般不得过问,这是规矩。蓝琴木对这不成文的规定,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此番虽是担心李沧澜安危,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既然拜在在琼华门下,终归还是会有,要面临这一切的一天。在这个尚武的世界,男人终归还是要以实力说话,否则欺凌与侮辱终究是在所难免。 过往七年,李沧澜可谓都算是处在几位师兄和师傅的羽翼庇护之下,他们为李沧澜挡去了所有的叨扰麻烦。可这护的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该面对的挑战与非议,他终归还是要一个人去面对。 李沧澜躬身向蓝琴木也行了一礼,眼神之中满是坚毅:“请师傅为徒儿公证。” 蓝琴木对自己这个徒儿的脾性也是再了解不过,眼见他这般神色,知其那股倔性又上来了。自己此刻若再横加阻拦,他虽会因顾全自己这个师傅的面子而让步,但心底肯定依旧是愤懑难平。 蓝琴木上次见到他这般神色,还是五年以前了。那时自己指点出他琴曲之中的一点不足之处,他几番尝试改进无果之后,露出的便是和此刻一般的神情。 自那日之后,他竟是一个人留在那林间琴房,硬生生连奏了两天两夜,奏琴的十指甲片尽数磨碎,鲜血淋漓也全然不觉,直至演奏的琴曲弥补了自己指出的不足,方才罢手。 这七年之间,李沧澜在琴艺上取得的进境,便是叫蓝琴木看来,也是心惊。想来这孩子靠的,除了那本就卓绝的天资之外,更多的还是这么一股痴缠倔强的劲儿吧。 蓝琴木无奈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便依二人心意吧。此情此景,他竟连几句,点到为止,莫伤和气的客套话,也懒得说了。瞧着这两个少年年轻气盛的模样,蓝琴木自知说了,也是白搭。 心头盘算着,届时李沧澜若当真出现了险情,他不顾这张做师叔的老脸,也要护得自己徒儿周全。 姜骐见蓝琴木应诺下来,心头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剑尖指地,反倒是假模假样了起来:“师弟当心了。” 话音刚落,姜骐手中归金剑却已如腾空的金蛇,直奔李沧澜面门而去。不愧是东阳峰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姜骐这一身炼气境的修为,委实非同小可,这一剑刺的不仅角度狠辣,而且所蕴的真力,却也是甚为精纯磅礴。 方铁男在一旁瞧的也不由心惊,她知这姜师兄修为不低,但没想到此番下手竟是这般毒辣,无半分容情。这势如破竹的一剑,倘若叫他刺中了,李沧澜只怕便要血溅当场。 眼见那剑便要刺近了,反观李沧澜这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说不用手,竟当真连双手都负到了身后。 瞧见李沧澜这幅模样,竟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姜骐心中怒意更盛,也顾不得什么师门情谊了,长剑挺出,便要李沧澜现在便尝到些苦头,为自己的猖狂付出代价。 五寸,四寸,三寸...... 眼瞧着归金剑闪着熠熠金光的剑尖,便要直戳李沧澜眉心,一旁的方铁男不由得惊呼出了声,蓝如茵也已悄然祭出了法宝绛凤羽绫,便要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施手相救。 反倒是静立一旁的蓝琴木淡定的很,眼见这边的情势,不仅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反而欣慰的笑了。 只听得“砰”的一声,归金剑刺至距李沧澜眉心三寸处,竟再也不能前进一分了。姜骐只觉归金剑剑身之上,一股巨力回传而来,直震的手心发麻,归金剑金色的光芒之中,一股碧意透出。 抵在归金剑之前的,竟是一把凭空悬浮的碧色仙剑。碧芒闪耀,剑式古朴,正是李沧澜那把不世出的神兵——碧浪神剑。 姜骐心中讶异,不知从何忽的飞出这样一把仙剑,还没待他搞清楚状况,耳边却隐隐听见李沧澜口中吐出了一个“一”字。 姜骐不死心又往剑身之上多灌注了几分内力,碧浪神剑却依旧稳稳当当抵在李沧澜身前,纹丝不动。 姜骐正欲变招,谁料却是这碧色仙剑抢先一步动了,占的了先机。招式变化,瞬息万变,落后一步,便处处受制于人。姜骐失却了这先机,手中归金剑也不得已随着那凭空悬浮的碧浪神剑一同变换。 “二”字传到,归金剑已被高高架起,姜骐神色艰难,显得勉强至极。为免兵器脱手,他也是迫不得已之间才摆出这番架势,饶是如此,也觉得浑身别扭至极,一时之间,浑身都使不上力来。 这正是几日前,玄敬真人在竹林之中,那考验李沧澜的三招的精要,格挡转而招架。蓝琴木在一旁看的是再真切不过,没想到李沧澜此番竟活学活用,将之应用到了这般场合。 心中暗赞了一声李沧澜这惊人悟性,蓝琴木感慨之余,留心着李沧澜的真气运作,这一查之下,心头却愈发吃惊了起来。 李沧澜首次“驱物”,也不过是几日之前,在竹林无意间驱动了那根竹竿。怎么这才过了四日,自己这小徒弟不仅能以气御起剑来,而且技法把握竟还是这般纯熟? 气凝于剑,不浪费分毫多余真力,这份细节的掌控,怕是连他筑基境的师娘王洛汐也有所不及。 要知道在一个月前的门派试炼之中,他可还是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啊。这才过了几日,一番出手,竟隐隐已有了窥探到昆仑玄道诀第四重——筑基境的意味了。。 这其中差距犹如天壤,也难为蓝琴木吃惊了。 蓝琴木有所不知的是,李沧澜御剑这般纯熟,并非是因为其体内积聚的真力已有筑基境这般深厚。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李沧澜儿时修炼的一门奇功——御火术。 第四十七章 不同 御火术顾名思义,本是当世第一铸剑大宗,万剑山庄之中流传的一种控火之术。入门者可通过气息与少量真力,操控火焰的势头,大小,从而满足铸剑的需求。 如李河图那般的御火术大宗师,除了能随心所欲调度火焰的增减,去向之外,甚至还能凝练出远胜寻常火焰温度的紫色烈焰。李沧澜手中这把碧浪剑当年之所以能够铸成,除却那块天降的绿晶之外,这其中,也少不了那紫焰的功劳。 这御火术对铸剑师来说,称得上是无双秘诀。对寻常修道者,却显得鸡肋的很,因为他们积聚而来的真力,都是储藏在腹谷丹田之处,无形无相。感知都已是难能,御火术的技巧之于他们又有何用? 偏就李沧澜横练昆仑玄道诀,误打误撞之间,不仅打通了周身关节要穴。更重要的是,这般练法,他竟能感知到,运功时积聚入体的那股如焰如雾的天地灵气。 这七年间,他正是凭借着这份对灵气的感知,依靠着那御火术的独特技巧,才勉强驾驭住那股躁动犹胜烈焰的天地灵气,艰难突破周身各穴的阻碍桎梏。 或许连李沧澜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这混沌迷蒙的探索过程之中,他不仅横练了一门别样的昆仑玄道诀,也间接锤炼发明出了一种另类的御火术。 触类旁通,李沧澜那日在忘忧崖上首次横练昆仑玄道诀之时,感知到了那股躁动灵气,便将御火术控火的技巧,歪打正着应用到了收编体内灵气之上,却不料收到了奇效。 李沧澜七年磨砺,连那暴烈如火的天地灵气都已能熟练掌控。如今,任督二脉疏通,感知着体内,那本就天地灵气转化而来的温和真气,李沧澜驾驭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就好像一个走惯了崎岖小路的人,突然来到了以气御剑这条康庄大道之上,顿时之间,只觉得前路无比的宽敞通畅。 这让蓝琴木都颇感惊艳的御剑技艺,并非来自机缘巧合的偶然,或者说浑若天成的顿悟。而是来自李沧澜这七年间,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却无一日间断的,刻苦磨砺。 李沧澜这当事人对此都毫无知觉,蓝琴木身为旁人,又怎能知晓其中奥秘呢?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对于李沧澜这精湛御剑技艺的惊讶之中时,一声淡淡却颇含力度的“三”,却已从李沧澜口中发出。 姜骐只觉两臂压力登时一轻,手里归金剑却是收力不及,横挥而出,整个身子,已然失去了平衡,胸口之前罩门大开,破绽百出。暗道一声不妙,姜骐却已是闪避不及。 只见碧浪神剑碧光闪耀,翠碧色的剑身之上寒芒闪耀,带着穿山裂甲一般的恐怖威势,直冲已然惊呆在了原地的姜骐面门而去。 五寸,四寸,三寸...... 先前的画面再现,只是两人的角色却是互换了一番,不同的是,姜骐的身前却无横飞而出的仙剑抵挡。 先前为李沧澜而祭出的法宝绛凤羽绫还留在手中,蓝如茵却无半分要出手的意思。所谓江山易该,本性难易。蓝如茵与李沧澜虽已多年未曾交往,但李沧澜善良的秉性,蓝如茵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可是一个,当年在开元镇,出镇了还要特意折返,为弄堂里那几十具狐尸,仔细掩埋并用心祭拜的,善良的人啊。对待同门,他又怎可能横刀相向呢? 蓝琴木素来也知这小弟子的秉性,琴声可是最能反映一个人心性的,更何况是如同蓝琴木这般懂琴的大家。能奏出那般平静温和曲调的小徒弟,又怎可能是争强斗狠,故意伤人之人呢? 他之所以悄然运力的原因,也只不过是防备李沧澜御剑不熟,一时之间收力不住。可现今看来,以李沧澜这般精妙的技法,却是连这仅存的一分担忧,也可免去了。 不出二人所料,碧浪神剑在距姜骐面门三寸之处,果然是骤然止住,再不前进了。眼瞧着面前闪烁着莹莹寒芒的碧色仙剑,姜骐浑身僵住,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 “姜师兄承让了。”李沧澜右臂探出,接回自半空之中倒飞而出的碧浪剑,如是说道。 姜骐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醒转过来,额头冷汗簌簌而落,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旺文站在一侧面如土色,究竟是谁在那边造谣说,蓝琴木门下的五弟子是个连入门气旋都凝结不出的废物?姜师兄修为犹胜于己,竟是在他手下连三合都走不过。 方才姜骐冷嘲热讽,自己还在一旁出声附议,只怕是已将这主峰之中,深不可测的小师弟给得罪了。这叫他怎能不心生懊悔? 过了半晌,姜骐才勉强止住自己隐隐发颤的双膝。这不仅是他这么多年间,第一次在与同辈弟子的交手之中落败,更是他直觉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刚才就是那般短暂的招架接触,自己手中这平日里坚不可摧,削铁如泥的归金剑竟便已崩裂出几个小豁口。那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剑啊?倘若刚才那剑再往前探出几分...... 突如其来的溃败和死里逃生的后怕,仿佛刹那之间,便抹去了姜骐适才的张扬。哪怕回想到蓝琴木便在身侧,李沧澜断不会痛下杀手。姜骐心中,却还是止不住的后怕。 将心比心,前头自己刺出那一剑时,即便蓝师叔便在身侧,自己可没有因为他是同门师弟,便手下留情了。自己可是堂堂姜氏一族的大少爷,还有一世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呢,差点便这般死了。 挫败没有激起姜骐的好胜之心,相反的,让他更加吝惜自己这条姜氏一族大少爷的命。在那剑指面门的瞬间,姜骐心中闪过的,是无数过往尚未实现的欲念,那些,本都是他身为姜氏大少爷,应享的。。 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当那寒光熠熠的归金剑抵在李沧澜面门三寸之处时,他心中所想的,却只是那柄碧色的剑...... 第四十八章 善行 那日的纠纷,最终在司徒芋这个老好人的从中斡旋之下,总算告一段落了。只是姜骐与李沧澜二人之间的冷战,却也是在所难免。 对于李沧澜来说,有的人张口,却还不如不张。没有了人在自己面前阴阳怪气,李沧澜反倒还乐得清闲。毕竟,就那单单一个南松峰的司徒芋师兄,就已经让他足够头疼了。 旺文依旧做他那姜骐的小跟班,对司徒芋自然也是爱理不理。方铁男这一路和蓝如茵要好上了,两个女生讲话,他一个大男人也插不上嘴。蓝琴木毕竟是长辈,司徒芋身为弟子难免拘谨。 于是,这听司徒芋师兄唠叨的重任,便变成了李沧澜一个人的了。李沧澜虽也乐得听这位性格和面容一般憨厚的师哥说话,只是司徒芋这一说起来,委实没休没止。 接连几天下来,司徒芋口水还没说尽,李沧澜耳朵反倒是生茧了。就这般,一行人听着司徒芋唠叨,走着官道,又向东行了七八日。 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步行,是因为众人听从了司徒芋的建议——步行节省体力。相比御剑,步行省力这确实不假,只不过这步行节省下来的体力,究竟是用来应付潜在的危险,还是用来说话,就因人而异,见仁见智了。 大伙一行人皆是修道之人,虽是步行,脚力却也是极快,一周功夫,便已出了这广袤的昆仑山界了。 这一段路程,虽是道路蜿蜒曲折,崎岖多变,但好在没有碰上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偶尔碰上两只生于山间的小虫小兽,众人也是随手便打发了,倒也还算的上太平。 沿途还路过了不少山界之内的城镇村落,蓝琴木负责这巡村一事多年,这些村子他大多也都来过。如今故地重游,村民们对他这位乐善好施,法力高强的“仙人”自然也是记忆犹新。 蓝琴木这七年间所做的,可不仅仅只是在那一旁发号施令,勒令各峰弟子来回巡村,进而预防魔教渗透。 相比于差遣弟子,他更喜欢身体力行。不仅如此,但凡是他所途径的村落,他都会驻足停留一番,详细考察当地民情,为当地百姓做上一件不寻常的功德事,或搭桥,或治病。 但凡当地百姓所需,他都会竭力去做。 更为难能的是,他做这些善事,不求回报,也从不曾向他人提及,村民们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即便如此,时隔多年,蓝琴木一到村,村民们都还是纷纷一眼,便辨认出了他。 蓝如茵,李沧澜此番,也是从村子里热情接待他们的村民口中说道,才晓得这些年来,蓝琴木默默无闻间的光荣事迹。 蓝琴木虽从不曾把这些挂在嘴边,但沿途村落的村民,却始终把他的善举记在心上。好不容易盼到了这大善人,大恩人故地重游,百姓们又怎么能不夹道欢迎? 因此,李沧澜一行每到一处,迎接他们的,都是无比热情的村民,和异常丰盛的菜肴。 李沧澜一行前几日的饮食,起居,也都是在一众百姓悉心的照料之下度过的。望着那一个个质朴乡民眼中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喜悦,师傅在李沧澜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愈发高大伟岸起来了...... 可这好日子终归是会到头,随着行程的推移,出了这昆仑山界,不仅沿途的道路,变得愈发的曲折泥泞,就连村落的分布,也是愈发的稀疏了起来,往往几日,都碰不着个正经村落。 这不,一行人又是向东行了整整一日,眼看天色便要暗了,却还没寻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今夜只怕是又要露营了。 李沧澜,司徒芋等几个糙汉子自然是无所谓,皮糙肉厚的。只是苦了蓝如茵和方铁男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比起旅途之中的劳累,让她们更难熬的还是不能洗澡。 女子生性爱洁,原先在昆仑山上时,她二人,可谓是宁可一日不练功,不可一日不洗澡。只是这毕竟是赶路,条件特殊,二人便也这般强自忍耐了下来,但终归还是浑身别扭至极。 兴许是处于相同处境,同为女生,感同身受的缘故。这几日之间,蓝如茵与方铁男也因此格外要好了起来,在方铁男活泼性格的带动之下,蓝如茵更是破天荒的展露了笑颜,二人在这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的。 望着师姐那久违而熟悉的笑颜,李沧澜也是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或许他们中间还存在误会与隔阂,但这并不妨碍李沧澜把她视作自己最珍视的人之一。 天色仿佛刹那之间,便阴沉了下来。众人抬头,却原来是天空之中,不知从何处又飘来了一朵雨云。真可谓是,孤篷偏逢连夜雨。李沧澜一行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未找到,这天,却又偏偏下起了雨来。 众人纷纷取出预先备好的簑衣雨伞避雨,唯独李沧澜一个人,还傻傻地愣在原地,原因无他,他两样都没带。 出山时走的匆忙,李沧澜也没来得及检查自己行囊,却不料,竟将这等要紧之物给遗漏了。便是仙门子弟,不避雨,可也是要给淋成一个落汤鸡的呀。 蓝如茵眼见李沧澜这幅模样,便知他只怕是又没带伞,悄然间七年过去,她二人都已不是当初的孩童,可他这老忘带伞的毛病,却还是和儿时一样,蓝琴木心头又好气又好笑。 眼见着雨滴落下,李沧澜额头的发梢已经微湿,蓝如茵踌躇之间,正欲上前递伞,却发现一个人影已悄然出现在他二人中间。 “李师兄,你是不是忘带伞啦?用我这把吧,我和蓝师姐合撑一把。”方铁男说完也不顾李沧澜是否收着,便草草将手中雨伞抛给了正在淋雨的李沧澜,迅速躲到了蓝如茵的身边。。 望着男孩手中,那把别的女孩的雨伞,蓝如茵心中没来由的一痛,说不上的心酸委屈滋味,转眼之间,泪珠已止不住的在通红的眼眶之中打转。 恰逢暴雨骤落,漫天的雨幕,悄然遮掩住少女脸上滚落而下的泪珠...... 第四十九章 山庙 “大家快来,前方有个小茅棚,兴许可以避雨。”身披簑衣的司徒芋,率先发现了前方的小屋,一众人在漫天的雨声中,勉强辨析出了司徒芋声音的方位,紧随其后。 这个小茅棚与其说是小屋,倒不如说是一个废弃的山庙来的更为靠谱。庙中空无一人,唯有一尊破败不堪的石像,和几个早已落满灰尘了的蒲团,显然是废弃已久。 所幸这小庙除了破败之外,还算结实。应急之下,用来躲避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也凑活。只是那残损的石像,在烛火的照映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眼瞧着那尖牙利齿,面目凶恶的石像,李沧澜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疑惑。寻常山庙之中供奉的都是些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佛祖观音,怎的瞧这石像,反倒像似什么暴虐凶神呢? 似是瞧出李沧澜眼神之中的困惑,一旁的蓝琴木解释道:“参佛信佛本是西域一带比较盛行,地区不同,百姓从事的行当不同,所信奉的神祇,自然也就不同。” “东境牧民有自己信奉的草原之神,南海渔夫有祈愿丰收的海神。便是比眼前这石像凶恶上万分的神像,也有的是。待你以后自己行走江湖了,还有的是机会遇上,所以现在也大可不必这般惊异。” 这番话虽是说给李沧澜听,却也被一旁侧耳倾听的方铁男给旁听到了,不由接嘴,笑道:“蓝师叔,那依我看,这石像,只怕是给给那蛇神给立的咯。” 李沧澜顺着方铁男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石像的下方竟倒不像是一双腿,两脚并的极拢,长长一段。乍一看去,果然像是一段蛇身。 方铁男这般形容倒也贴切,蓝琴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山林间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行人在这山庙之中躲避了还没有一刻钟,这场来势汹汹的春雨,便这般偃旗息鼓了。 只是,本就潮湿的山路变得愈发泥泞了,天色也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实在是不再适宜行路了。于是,蓝琴木一行,便在这间荒废的山庙之间收拾整顿了一番,打算就在这小庙之中将就上一夜了。 小庙虽是破败,但胜在还能够遮风挡雨,在这样一个山间的雨夜,能寻得这样一个落脚的场所,已经颇为不错了。 只是一行人这一日赶路匆忙,除却蓝琴木达到辟谷境界,不感到饿以外,其他几个年轻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小庙之中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肚子叫声,咕噜咕噜的,甚为滑稽。众人不由都颇感面红。 瞧这情形,蓝琴木哪能还不清楚状况?叫起了一旁李沧澜,两人便这般出屋,为众人觅食去了。 “师傅,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徒儿单独交代?”李沧澜不由问道。方才司徒芋师兄也表示愿随二人一同前往,却被师傅以多歇息为由婉拒了,他老人家多半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单独交代。 听到李沧澜这般发问,蓝琴木不由一笑,老五心思确实玲珑,自己这还没发一语呢,却是叫他给猜中了心意。 “你这御剑之术修习到何种程度了,可当真能御剑飞行了?”蓝琴木收起了笑容,故作严肃的问道。 听师傅提起这御剑飞行之事,李沧澜不由老脸一红:“回禀师傅,这御剑飞行一事,弟子却还是不能......” “早料到如此。那日你若是当真能御剑飞行,照你这性子,早就跟他比试飞行了,哪还会要求接人家三招那般复杂繁琐。”蓝琴木终还是强装不了那副严肃模样,又笑出了声。 李沧澜心里疏了一口气,却还是郑重道:“弟子那日只顾着自己逞能了,却连累师傅在一旁担忧挂念,颇为不该。” 蓝琴木见李沧澜说的诚恳,他自己本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之人,当即大手一挥,不再和他计较这事,反而问道:“那你可想学?” 见师傅竟有意传授自己御剑飞行的法门,李沧澜头点的直跟个拨浪鼓似的。要知道,蓝琴木的飞行术可是整个琼华派数一数二的,李沧澜怎能错失这等良机。 蓝琴木也不藏私,当即便传授了李沧澜一套他自己的飞行法门。蓝琴木修习的风灵剑法,本就讲究一个轻盈灵动,速度取胜。这与仙家御剑飞行的目的不谋而合。 就单凭蓝琴木在这风灵剑法上的,出神入化般的造诣,他传授于李沧澜的这套脱胎于风灵剑法的飞行法门,又岂能普通。 李沧澜苦修多年,内力颇有积聚,自也不是当初那个对修道一窍不通的小白。此刻,耳听师傅传授的心得秘笈,只觉得字字珠玑。自那日竹林顿悟以来,困扰于心的许多御剑难题,也仿佛是在刹那之间,迎刃而解了。 当即,李沧澜召出了碧浪剑,依据师傅方才传授,开始尝试了起来。要不怎说,李沧澜有着当初能让蓝琴木动容的天资呢?他这首番尝试,竟当真便御起了剑,有模有样的飞行了起来。 瞧这李沧澜那副兴奋而又贪玩的模样,蓝琴木既觉欣慰,又感好笑,悄然御剑,从后跟上。 师徒二人,便这般御剑穿梭在山木之间,一面练剑,一面狩猎。算得上幸运,二人飞出还不到几里,竟当真便给他二人撞见了一头又肥又壮的大野猪。 说来也巧,这头大野猪竟是二人同时撞见。李沧澜少年心态,玩心大起,赶忙催动体内真力,疾速向那野猪飞去,却是一副要与师傅一较快慢的意思。。 蓝琴木哪会不知自己这调皮徒弟的心思,眼见这李沧澜已抢先飞出了十七八丈远,二人总共距离那只膘肥体壮的野猪也不过才三十余丈,蓝琴木却仍旧是不紧不慢,好似全然不担心会落后于自己这个徒弟。 李沧澜体内气息催运不停,眼看便要抓住距离自己身前那不过半丈的野猪了。谁料着一伸手,却是抓了个空...... 第五十章 雨夜 李沧澜定睛一看,眼前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湿漉漉的杂草,哪还有方才那头野猪的身影,莫非...... “好了,既然觅得了食物,我们这就回去吧,莫叫大家等久了”师傅的声音,悄然从耳畔传来。 方才还在距离李沧澜二十丈开外的蓝琴木,悄无声息之间,不知何时,竟已到了李沧澜的身侧,手中提着的,正是方才二人一同撞见的那只野猪。 蓝琴木行走江湖这么些年,闯过的龙潭虎穴也不在少数,每次都能安然脱身,仰仗的还是这门堪称独步武林的轻功。李沧澜这等初学乍练的半吊子,又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沧澜眼瞧着身后的师傅,尴尬一笑。他这才知道,先前在山林间的那番追逐,实是蓝琴木有意容让。若非如此,就以刚才师傅略微展现出的,那鬼魅一般的身法速度,自己早就被远远甩在身后了。 不由得,为自己方才心头浮过的那一阵飘飘然之感而感到惭愧。李沧澜答应了一声,便随着师傅,一起回到了山腰的山庙之中。 直接在这山庙之中烹饪显然也不大妥当,于是蓝琴木一行特地挪移到了庙院之外进行这场烧烤。 杀猪,放血,架火,蓝琴木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只把别峰的几个看的目瞪口呆。全没料到大名鼎鼎的蓝师叔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肥瘦均匀的猪肉在炭火的炙烤之下,滴下滴滴金黄的脂油,一时之间,香气四溢。早已饿坏了的众人纷纷暗自咽下一大口口水,眼神之中都流露着渴望,这等待的过程竟是这般的漫长。 待到这烧猪烤的表面金黄,蓝琴木伸手探了探衣袖,取出一个小小丹瓶,轻轻打开,均匀洒在猪肉表面上。一时之间,本就浓烈的香味竟是变得更加浓郁了。 眼瞧着一众弟子急不可待的模样,蓝琴木也不磨蹭,取出贴身用的小刀,轻轻一划,似是毫不费力一般,金黄的猪肉便应声分成了大小均匀的几块,诱人至极。 “大家小心着点儿烫。”蓝琴木说完,便把切好的烤猪肉,分发给了众人。众人也是饿到了极处,应写了一声,便纷纷开吃了起来。 相比于寻常家猪,这野猪皮肉却是来的更为鲜嫩,紧实,火烤一番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众人都吃的是津津有味。 自打蓝琴木着手统领这琼华事务之后,便已极少下厨了。山上这伙食一事,都交由了三师兄元角来负责。元师兄手艺虽也是不错,但毕竟距离师傅还是有一定差距。 尝到了这记忆中熟悉的美味,李沧澜心中感慨,师傅这几年不下厨,手艺竟还是这般精湛,自己这折腾来折腾去跑出来一趟,能吃上师傅做的这么一顿烤猪,倒也值了。 姜骐这个豪门子弟,自幼山珍海味也可算是尝尽了,却也对蓝琴木这顿烤猪肉赞不绝口,言语之中,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殷勤讨好之意,但这烤猪美味一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其中最好笑的还要输方铁男了,一张小嘴猪肉塞得是满满当当的,还不忘出声附议:“蓝...蓝师...叔,你这...肉,烤的也太好吃了。” 众人已是饿极,再加上蓝琴木这手艺实在妙极,这偌大一只烧猪,竟愣是被大家给分食殆尽。 酒足饭饱,众人又在山庙之内收拾整顿了一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入夜了,雨后的山林显得格外寂静,明月高悬。 旅途辛苦,再加上明日还有整整一日的行程要赶,众人匆匆分配了下位置,男在外,女在内,料理妥当,便和衣而睡了。 李沧澜与司徒芋分到了一块儿,兴许是白天话讲的太多累着了,李沧澜这边才刚躺下,司徒芋的呼噜声竟便已此起彼伏一般的响了起来。没一会儿,竟是连梦话也说上了。 呜呜喳喳的也听不清说些什么,李沧澜心头好笑,这个司徒师兄,白天话还没说够,这会儿到了梦里,却还要继续唠叨个不停。 又是探路,又是追猪的,李沧澜今天忙活的事情却也不少,只是到了这会儿却仍旧没有困意。就这般迷迷糊糊听了司徒芋半个时辰的梦中相声,李沧澜心心念念的,却还是今天师傅传授给自己的那套轻功秘诀。 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起,在林间追猪时,师傅那偶尔展露的鬼魅身法。当时虽是背对着师傅,没能看个仔细。但光从那偶然浮现的一丝气息流动,李沧澜还是能很确定的判断,师傅那时运使的,正是先前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无名功法。 为何明明是相同的功法,自己与师傅运使开来,速度上的差距竟然会这般大呢?这个问题,自打回来起,便一直盘旋在李沧澜心头,便是此刻睡觉,也不安生。 想不如做,反正也睡不着,李沧澜干脆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踏出了这庙门。正所谓熟能生巧,既然自己想不清楚其中原委,也弄不清其中奥妙,那可就只有苦修这么一条路了。 想必多练,也终归是有益处。这不,李沧澜便独自一人,又在这山林间穿梭,苦练了起来。 将先前闭目凝思之时,想到的几处尤为明显的瑕疵不足加以改正,李沧澜这回,倒比晚饭前与蓝琴木比试那会儿,又纯熟精进了不少。 就这般提速猛冲了一阵,李沧澜只觉脚下泥土愈发松软湿润,月光倒映下来,眼前竟出现了一片湖水,虽是不大,却是异常澄澈。 刚下过雨的缘故,不远处的瀑布,水流异常的湍急,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面宁静的小湖之中注水呢。想不到,这等深山老林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汪活水。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只听那瀑布轰隆的水声之中,却还夹杂着几分少女渺远的歌声,偏偏这这声音,李沧澜还颇为熟悉,正是自己师姐蓝如茵的。。 只是还没等李沧澜回过神来,这颇带几分悠哉惬意的歌声,却猛然变成了一声异常惊慌的尖叫。 “铁男...蛇......” 第五十一章 水潭 李沧澜听得师姐惊呼,哪还迟疑,循着声音的方位,登时三步并作两步,便往前方瀑布赶去。 轻功心诀催运到极致,李沧澜脚下如电,积潭瀑布转瞬即到。一把掀开前方遮掩视线的杂草,一句师姐还没喊出口,跃然于眼前的一幕,却叫李沧澜看愣在了当场。 今夜的月光显得尤为明亮,潭水倒映着月光,折射出少女婀娜多姿的倩影,肤白似雪,皓腕如霜,凹凸有致的娇躯之上,不着一缕。湿漉漉的发梢之上,不时还有晶莹的水珠淌下下,好一朵清新明艳的出水芙蓉。 李沧澜一半大的懵懂少年,何等见过这等香艳的画面,一时之间,却是连书中所学非礼勿视的道理,也一并忘却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啊!你...你快转过去,不许看”瞧着眼前这蓦然间出现的少年,瀑布之下的少女也被着实吓了一跳,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又匆忙蹲回到了潭水之中去。 潭水之中的,自然便是我们的蓝大师姐,蓝如茵了。晚饭前,李沧澜与蓝琴木外出觅食的间隙,蓝如茵和方铁男干等着无聊,便也外出闲逛了一阵,无意间发现此处清澈的潭水。 二人素来爱洁,这几日旅途艰难,正苦于无处收拾梳洗,现在眼瞧着一汪潭水,二人不约而同,都是动了这沐浴的念头。奈何饭前时间短,又担心同门的几位师兄走动撞见,便相约在这午夜时分再一同前来,一人梳洗,一人放风,可谓是万无一失。 听得蓝如茵惊叫,李沧澜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转过身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虽是万般致歉,可李沧澜这脑海之中,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仍在不断回忆方才,师姐月光下那曼妙的身姿。心头滚烫,久久不能平静,李沧澜只觉两颊发热,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咦?你怎么在这儿?好呀,李师兄,你不会是故意来偷看我们洗澡的吧?嘻嘻,不过真可惜,我已经洗好了哟。” 淡淡的发香传来,李沧澜不由的抬起了头,眼前这秀发还未全干的美丽少女,不是方铁男又是何人? 只见少女左手拨弄着额前的秀发,右手之中,却还拿捏着一条花纹斑斓的毒蛇。那蛇虽是被方铁男捏在了蛇身七寸之处,动弹不得,可猩红的蛇信却还在不断吐露,不时发出“斯斯”的声响。 正是这条蛇惊动了蓝如茵,先前她在潭水之中洗的正欢,一回首,猛然瞧见这条花蛇,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方铁男的脚边,张嘴欲咬,这叫她如何不惊?谁知这一叫,却引来了李沧澜。 方铁男堂堂大医仙,打小与毒蛇毒虫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在少数,料理这么一只山田间寻常的毒蛇,自也不在话下。可正是方铁男这弯腰擒蛇的短暂间隔,却叫李沧澜无所阻碍的闯了进来。 女子沐浴本就磨蹭,更何况下次能够这般清爽沐浴,还指不准在什么时候,蓝如茵自当好好珍惜。方铁男洗好后,在一旁守候等待了也有足足半个时辰有余。 眼看蓝如茵便要洗完,谁料到在这最后关头,却还是让李沧澜这毛小子给闯了进来,真可谓是功亏一篑。 听得方铁男盘问,嗅着身边少女身上那芬芳的体香,李沧澜似是被人踩到了小尾巴一般,耳根都给红透了,正欲解释,脑海中却又不由的浮现师姐那动人身姿。心头有愧,到了唇边的话反倒又说不出口了,尽化作我啊我的,一阵支支吾吾了。 正当李沧澜这边结巴的关头,蓝如茵却是悄然裹好了衣裳,扭头便欲走了,李沧澜跟方铁男二人,连忙赶在后头跟上。 蓝如茵虽是走在前头,背对着二人,看不清神色,但从那暴露在后,和李沧澜同款的赤红耳根之中,也不难想象出此时的少女心中是何等的羞怯。 只见蓝如茵愈走愈快,李沧澜和方铁男二人跟在身后,加紧赶上,双方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是走在前头的蓝如茵猛的止步,方铁男走的极快,险些踉跄。 “铁男,你还持着那物作甚?有意吓我吗?”蓝如茵半侧过头,这般问道。 李沧澜这才发现,这一路行来,方铁男手中竟还持着方才捕获的那一条花蛇。李沧澜方才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思考如何跟师姐解释这件事上,竟是连这一路的蛇嘶都给疏忽了。 “哦哦,一时拿忘了,不好意思,我这就把它给放了”方铁男信手一抛,便将手中这花蛇随手掷入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只见前头的蓝如茵肩头一宽,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显然方才这一路,是饱受了蛇嘶之苦了。 趁着蓝如茵松口气的功夫,李沧澜赶忙抢上前去道歉:“师...师姐,我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听你呼喊,心中焦急,这才......” 听得李沧澜又提及这事儿,蓝如茵面颊之上略微退下的红意,竟是又复涨而来,这回不仅耳根红透,竟是连雪白的项脖之上,也沾染了几分粉意。 蓝如茵略低下头,双手攥作实心,显然是已羞怯至极。一声轻“嗯”仿佛是从鼻腔之中发出来的一般,声若蚊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一阵莫名的旖旎暧昧氛围围绕二人散发而开。方铁男在一旁瞧的不是滋味,话语之中,自己也没留意,竟多出了几分罕见的酸意:“他自然不是故意的,他是有意的。只是如茵姐,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呀?” 听着方铁男这问话,蓝如茵面上红意更深,颇感窘迫“我只是自己随便走走,谁叫你们跟上来的?”。 先前那般羞涩的处境,蓝如茵哪还顾得上识路,直欲自己一个人灰溜溜的躲到静处,一通胡走,现在竟是连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还未等方铁男回答,只听身边草丛之间一阵耸动,不知何时,竟爬来了密密麻麻一地毒蛇,五颜六色,蜿蜒腾挪着朝同一个方向行进,树林的尽头,隐隐传出一阵篝火的光亮...... 第五十二章 山谷 望着一地密密麻麻的毒蛇,蓝如茵只觉头皮发麻,可前方响动深巨,恐有变故,也只得硬着头皮随李沧澜方铁男二人一同上前查看。所幸这一地的毒蛇只是径直往前方爬去,却无要主动冒犯人的意思。 三人追随着毒蛇的前进方向,一路下行,走过了一段荒僻,杂草丛生的山路,再穿越一个隐没于山峦交接处,颇为隐秘的山洞,月光透入,众人登时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不自觉间,竟已踏入了一个空荡的山谷之中,四面群山环绕,火光便是从这山谷深处发出的。皎洁的月光,照映在侧山光滑的石壁之上,折射出几个古朴的大字——灵蛇谷。 此处地理隐秘异常,若非是在夜晚火光燃动,又有群蛇带路,李沧澜白天是决计寻不到这灵蛇谷的所在。只见这谷间屋田瓦舍具在,一眼望去竟望不着边际,那方寸之地过后,委实是别有洞天。 只是这谷里的房屋委实破旧,田野之中作物极少,杂草居多,挨家挨户门扉之上都张贴着有如鬼魅一般的门画,叫人不寒而栗。 望着眼前这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的村落,李沧澜一行,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轻轻向前。 原先齐头并进的群蛇,自打进了这山谷之后,却好似一下发了疯一般,齐齐嘶鸣,四下乱窜,再无轨迹规律可循。 望着那成片猩红的蛇信,听着身边此起彼落的蛇嘶之声,蓝如茵打了个寒噤,不自觉的,又向身边的李沧澜挨近了几分。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是恰巧被李沧澜给捕捉到了。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一般,他竟又蓦地伸出了手,牵起了身旁,还在隐隐战栗发抖的蓝如茵的手。 这个动作是这般的自然,一如他二人儿时,牵手漫步在灯会市集上一样。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二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何不妥。 蓝如茵手掌冰凉,手心之中却尽是汗水。李沧澜侧头,月光照映下,这才发现师姐的面色也是一片煞白,想来竟是强忍了一路。 李沧澜心里内疚,暗骂自己好生粗心,这查探情况的任务自己一个人前往便是,明知师姐怕蛇,先前怎得不把她阻拦而下呢? 却说这事,其实也怨不得李沧澜,同往一事,实际上还是蓝如茵自己提的。因为她知道,倘若方才自己先回了,方铁男也一定会陪着李沧澜一同前去的。 比起群蛇,放任李沧澜与方铁男在这子夜独处,才是叫蓝如茵更难接受的。只是此番复杂的少女心思,蓝如茵自己都还弄不清楚,又怎可能说与旁人听呢? 望着李沧澜投来的那关切却略带自责的眼神,蓝如茵心中一暖,心绪一宽,却是又不自觉的转过了头去,只是这只被李沧澜牵起的右手,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抽出了。 正所谓双喜临门,好事成双,掌心这蓝如茵的手还没捂热呢。李沧澜那边闲置的右手,竟是又被一旁的方铁男给主动牵上了。相比于蓝如茵手心的冰凉,方铁男手掌的温度显得非常正常。 李沧澜不得不扭头,又望向了另一侧的方铁男。谁知方铁男面对李沧澜疑惑的眼神,不仅毫不羞怯,反而直勾勾的回望向李沧澜,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牵了她,不能偏心,也得牵我。 方铁男一对妙目之中,尽是诚挚热烈,反倒瞧的李沧澜不好意思了,悄然转回了头,直视前方,两边的谁都不敢多瞧上一眼。兴许是桃花运来了,李沧澜只觉得这几年间和女孩子的接触,却还没有今晚一晚上来得多...... 就在李沧澜身携二美,身在福中不知福之时,距离谷口最近处的那一处破败房屋的门,却是吱吖一声打开了。 李沧澜三人手牵着手,不约而同齐齐闪避到了一颗枯树之后,这份默契,着实令人咋舌。这山谷之中,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还是小心着些,静观其变为妙。 只见从哪破旧的屋舍之中,颤颤巍巍的走出一对老年夫妇,提着盏油灯。光线昏暗,虽是看不清面容,但眼瞧着脚下那颇带几分踉跄的步伐,只怕是已到了这古稀之年。 “这马上便要到二更了,瞧这那火光了吗?祭典马上便要开始了,老婆子你可利索着点儿。”老头望了眼远处的火光,不由催道。 只听那老妪“呀”的一声轻呼,似是踩着了路面之上的一条小蛇,情不自禁抱怨道:“这些不要命的畜牲怎么又来了?是不被抽筋拨皮不痛快吗?怎么这死了一茬儿,又来一茬儿的?” “你没听莫长老说嘛?只要今晚活祭了那个贱人家的贱种,冥神便会显灵,除尽这满山满谷的祸害。到时候田野里就又能长出稻穗了。”似是说起什么大快之事一般,老头的声音带着振奋。 “哈哈哈,糟老头子,莫大那条走狗的话你也信?我瞧那群幽冥斋的人可全没把这灵蛇谷的毒蛇当祸害,逮着一条便是拔牙取毒的,当宝贝还来不及。这灵蛇谷的田地,之所以长不出稻穗来,我看只怕还跟他们有关。哪来什么狗屁冥神?”老妪声音尖锐,还爆了句粗口。 “呸呸呸,你要命不要?这话要被莫大那群人听见了,你我还有命在?你不想亲眼看见那野种被活活烧死的模样?”老头见老妇口误遮拦,连忙出声阻止。。 “那倒是,管他是什么幽冥斋还是鬼冥斋的,只要能烧死那贱女人留下的野种,就是好斋。想当初你我不过宰了几条这山野间的畜牲,便被她挑断脚筋。她倘若还活着,瞧见那后谷之中,漫山遍野的死蛇,不得又活活气死过去。哈哈哈哈......”老妪嗓音尖锐,笑意之中隐隐还带着几分癫狂之意。 “那你还不抓紧着点儿,火烧野种这出好戏岂能错过。”老头也笑着附和,只是这笑声之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凶狠与奸险。 第五十三章 火坛 伴随着老妪一阵尖锐刺耳的狂笑,他二人总算是动身向谷中祭坛处进发了。望着山谷深处那道耀眼的火光,李沧澜一行三人却是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面面相觑。 如果说方才没有听错的话,李沧澜分明听到那老妪提到了“幽冥斋”三字,这个灵蛇谷似乎现在便是处在这个组织的掌控之下。瞧那老妪方才言语之中透露的排外之意,这只怕还是个外来组织。 李沧澜虽没听过这幽冥斋的名头,但单凭这生祭活人一事,也知这幽冥宅绝非善类了。这附近一带人烟罕至,荒草丛生,只怕也与这幽冥斋脱不了干系。 三人对望一眼,彼此意图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的压低了脚步,紧跟上前面的那对老夫妇,准备去那火光之处一探究竟。 那对夫妇本就年迈,又是瘸脚,走的极慢。李沧澜一行转眼便已追上,途中,还不望查探周边地形。 正式踏入这灵蛇谷中的村落,李沧澜才真切感受到这个地方的诡异与荒凉,挨家挨户门扉之上的诡异画像暂且不说,空荡荡的街道之上竟是摆满了一个个血迹斑斑的竹箱。 这东西方铁男识得,许多养蛇的人家都有此物,是用来圈养毒蛇所用的。只是这般多的竹箱齐齐罗列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碰见。竹箱之上的血迹都已发黑凝固,显然是废弃已久了。 这灵蛇谷潮湿闭塞,倒确实是一个养蛇的好地点,只是不知这又是为何全部荒弃了呢?方铁男正思索间,只听就近底部的一个竹箱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原先堆积本就不稳的竹箱,受到牵动,齐齐栽倒了下来。 三人都是被这突然的变动给下了一跳,离箱子最近的方铁男甚至轻呼出了声。所幸此时是子夜时分,这个街道上空无一人,前头的老人耳背,并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响动。 只见底部的竹箱之中,颤颤巍巍的爬弹出一条无头黑蛇,它的头似是被人拿刀给齐齐斩去了,伤口附近鳞片尽碎,还淌着鲜血,正是它此番的垂死挣扎,才震落了上头摆放的那些竹箱。 这半截蛇又剧烈扭动了一阵,就再也不动了,想来先前也只是它最后一阵的回光返照。可随着上方竹箱的跌落,李沧澜一行才惊恐地发现,此地的数十个竹箱之中,装的尽是如眼前一般的断蛇。 它们的蛇头,都已被齐齐斩去,有的竹箱之中的蛇躯,甚至已经腐烂发臭,爬满了蛆虫。光这一处的死蛇,只怕便有上千条。联想到先前老妪在谷口说的那番话。 他们煞费苦心,不惜屠戮了那么多的毒蛇,只为取毒。这最终收集而来的毒液,又将用以何处?回忆起儿时在开元镇遭遇的那次狐血迷香,李沧澜只觉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倘若那幽冥斋当真也是邪教,光是在这灵蛇谷之中收集而来的蛇毒,投入护城河渠之中,便是毒死整整一城池的人,也已绰绰有余。 李沧澜与蓝如茵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忧色,这个幽冥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三人收拾起心中的忧虑,接着向前,只是这脚步气息,相比于之前,却是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了。 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火光,老妪口中的那个祭坛,终于是到了。 那是一个方形的平台,平台中央,柱形的石像之上正捆绑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孩子身材娇小,绑起来还不及那后方石像的一半高。 可她的周围,却已经摆满了炭火,一圈的枯柴之间,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桐油味,就连女孩的面庞之上,也涂满了炭灰,一时之间,也只能看到个轮廓,看不清面目。 石像的前方,是一个大大的火坛,里面正燃着熊熊的篝火,那通天的火光,便是从这发出的。 捆绑小女孩的石像,李沧澜看的也眼熟,正是先前在破庙之中,被方铁男称之为“蛇神”的雕像。因为被师傅指点了一通,李沧澜对那石像还特地多看了几眼,印象颇深,绝无可能看错。 眼前这尊石像,相比于山庙之中那座,要来的大得多。只是不知为何,这“蛇神”那只神情狰狞的头颅,竟也似李沧澜先前,在街道上撞见的那些死蛇一般,不翼而飞了。 石像头部还留有明显的刀斧痕迹,这一定也是幽冥斋的那伙人干的。李沧澜一行对此心知肚明。 火坛四周,围聚的是成百农民打扮的灵蛇谷原住民,只见他们各个眼窝深陷,双目无神,似是被人夺去了魂魄一般,面对眼前浩大的火光声势,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顾痴痴傻傻的呆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发巾,身配银器的矮小老人,手持火把,拄着一根造型特异的拐杖,缓缓登上了祭坛。他应该便是先前那个老妪口中提到的莫大莫长老吧。 只见那莫长老缓缓地将那根古怪的法杖置于一侧,满是沟壑的面孔之上,突然的做出了一个夸张狰狞的表情,紧接着,高呼一声:“啊!冥神!”便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念诵什么咒语一般。 火坛四周,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似是听到了咒语,突然复苏僵尸的一般,无神的眼眶之中突然放射出无比的狂热,竟也随着平台之上的莫长老扭动了起来。 深山老林,三更半夜,巨大的篝火之前,一群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有如骨架的人群,在一个无头的石像面前,突然手舞足蹈了起来,这是何等离奇而诡异的画面? 李沧澜一行,本躲在角落阴暗之处,伺机而动,却也不禁被眼前,这一幕惊悚而诡异的画面给吓的说不出话来,两女更是齐齐抓紧了李沧澜的左右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就在一阵宛若癫狂的扭动之后,台上莫长老的动作戛然而止,台下的人群也逐渐恢复了宁静,眼中的那一抹狂热再度丧失,又回到先前那副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 就在这时,破锣之声忽的从远处响起,伴随着一声拉长的打更声——二更到...... 第五十四章 毒虫 夜半三更,正是这灵蛇谷之中,阴气最重的时侯。雨夜的寒风吹过,即便是在那大大的火坛旁,李沧澜一行,却还是不由打了个哆嗦。先前老妪曾在途中说过,火祭便是在这三更开始。 果然没叫众人多等,伴随着坛底的那三柱计时的香火燃尽,平台之上身配一身银饰的莫长老,竟当真手持一把火把,径直朝被捆绑在石像之上的女孩走去。 石像四周满是淋满桐油的柴火,一旦点燃,位处中央的小女孩势必便要引火上身,命丧当场。此时情形,实已到了生死攸关,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碧浪神剑已然出鞘,管他眼下是何状况,自己身为琼华弟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孤弱女孩,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的烧死。李沧澜正欲上前施救,谁知这祭坛之上却是突起了变故, 原先寂静的人群之中,突然窜出约有一个由二三十人组成的队伍,手持家用的砍刀,前赴后继的往祭坛之上冲去,口中高喊着:“除叛徒,救小姐。” 平台周围护卫本就不严,更何况队伍为首的那个白发老人武艺颇为精湛,三下五除二,便将拦住去路的几个护卫给打发了,一行人便这样势如破竹一般登上了祭坛。 李沧澜有心上前助拳,却是被一旁的蓝如茵给拉住了,眼下情势这般复杂,倒不如再观望一阵来的妥当。最主要的是,蓝如茵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一行人闯入的未免太过轻易了,恐怕有诈。 平台之上的莫长老,眼前这群人突然闯入,不仅毫无惊慌神情,反而望向为首的那个老人,放声大笑,语音之中,满是狂妄:“殷梨啊殷梨,你果然还是这般蠢。那日侥幸让你逃了,还不知足,怎么的?今日又来自投罗网?” 眼见白发老者为首的人群登台,却是被捆绑在石像之上的小女孩慌忙喊道:“殷长老,你们快走,别管我。这里有陷阱!” 唤作殷梨的白发老人慈爱的望了小女孩一眼,安慰道:“好菲儿,你别怕。殷伯伯今日就是身死,也定要护卫你周全。铲除莫大这个叛徒败类,以告慰谷主大人的在天之灵。” 殷梨身后跟随的也尽是些死士,齐齐出声附议道:“为谷主尽忠,铲除叛邪莫大。” 任凭众人口号喊得震天响,迎面对峙的莫大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冷冷一笑:“想杀我?好大的口气。” 说完,吹了一声口哨,祭坛后方的林丛之中,蓦地奔出一群黑衣蒙面的护卫,想来是早已在黑暗中潜伏已久了。手持锐利刀剑,将祭坛上的一群人团团围拢,好一招守株待兔。 殷梨早就预料到莫大在这祭坛之处,当有埋伏,可眼见到那群黑衣蒙面之人的装束,却还是不由的面色一变。当日在这谷中,将上任谷主,也就是菲儿的父亲残忍杀害的,正是这群幽冥斋的黑袍。 他原以为莫大只是在那场屠杀之中,屈服于幽冥斋的走狗,却不料这群黑袍暴徒,现如今却也成了这条走狗的臂助。 瞧这群黑袍唯命是从的模样,莫大与那幽冥斋恐怕是勾连已久。当年那残暴凶戾的幽冥斋,也是莫大有意引入这灵蛇谷之中。 想起先前惨死的父老乡亲,殷梨不禁怒上心头,指着莫大的鼻子张口便骂,怒骂的同时还不忘呼吁,台下的村民一同拿起武器,同仇敌忾,铲除内奸。 面对殷梨的责骂,相比于二人上次见面时的百般抵赖,莫大这次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私通魔教的是他,引黑袍入谷的是他,甚至连夜里偷袭上任谷主,最终导致谷主力竭战死的也是他。 可令殷梨心寒的是,正当台上的众人,听着莫大的这番说辞咬牙切齿之时,祭坛下方的村民们,却依旧如同木头一般,无动于衷。要知道,站在他们眼前的,可是连累他们至亲惨死的罪魁祸首啊! 莫大在台上大放厥词之际,祭坛四周黑袍的包围圈,却是在不断的缩进。他正是打算利用殷梨这群人愤恨分神的间隙,暴起突袭,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这份阴险用心,终归还是被为首的殷梨给识破,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如今自己一行又是身陷重围,不再指望煽动早已麻木痴傻的村民情绪,一切还是得凭自己。 按照灵蛇谷历代传下的规矩,谷主倘若战死,便由其嫡系接掌这谷主之位。老谷主只有小姐这一个女儿,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下菲儿这个新谷主来的要紧。 一行人也再顾不得骂战,当即直奔主题,快步上前,便要去解救被围困在石像之上的小谷主。 李沧澜一行在这角落旁听了那么一阵,也对事件的梗概有了大致的了解,对幽冥斋乃魔教一事更无丝毫怀疑。琼华子弟在此,自当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此乃祖训。三人各自唤出兵刃,便要上前义助殷梨长老,解救菲儿谷主。 祭坛之上,大战一触即发。只是还未待黑袍行近,殷长老这边,却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痛呼。 原来这祭坛之上,石像之前的地砖之中,竟然设有机关。殷长老一行救人心切,注意力全放在环伺的强敌和菲儿身上。无意之间,竟已被埋藏在地砖之下,事先备好的毒虫给咬了。 殷长老一行原都是这灵蛇谷中的谷民,一个个都是弄蛇高手,原不该这般轻易便中计,固然是因为强敌在畔分散了一定的注意,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偷袭的毒蝎属实不一般。 毒钳泛紫,行动极快倒也罢了,还仿佛有灵性一般,偏蜇人脚踝最薄弱处,一击既退。袭人者也不过寥寥三五只,顷刻之间,却是将殷长老一行,尽数蜇了个遍。。 其毒性极为猛烈,众人被蜇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却都已感到站立不稳,意识模糊了。只怕这大战还未开打,殷长老一方,便是要溃不成军了。 莫大狂妄大笑:“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见着五更的太阳。” 第五十五章 救援 殷长老年事虽高,身手却依旧矫健,适才机关触动之时,他便已有所警觉,躲避的虽也勉强,但终归还是凭借着这多年积累的江湖经验,侥幸避过了这毒虫的第一番蜇咬。 他早就料到这祭坛之上,会有机关,本以为会是些类似毒镖,毒箭一般淬毒的暗器。却不料几年不见,莫大的手段,是愈发凶险阴毒了起来。 对待昔日同胞,下手也是毫不容情。悄无声息之间,便动用了这些剧毒的活物来偷袭,竟是要直接致众人于死地。正欲出声警醒身旁众人,却已太迟,这毒蝎来去如电,转眼便已蜇伤了手下众人。 灵蛇谷中毒蛇遍布,谷民各个都是弄蛇好手,防备毒蛇自然是都有一套,本不该这般轻易受难。只是这毒蝎毕竟是外来物种,性情脾性与蛇也是大大不同,经由莫大秘密训练喂养之后,速度毒性更是非同寻常。同行众人罕有接触,防备不及,这才叫莫大一击得手。 众人不识,殷梨又怎会不识?昔年,正是他奉老谷主之命,亲自动手焚毁的莫大圈养起来的毒虫。 老谷主当年对莫大的那番痛斥,至今殷梨还历历在目,“以血为引,活物为祭。嗜魂食魄,伤天害理。这等害人害己的勾当,为之又与妖魔何异?”说完,便命自己将莫大培殖起来的毒虫统统焚毁了。想来莫大便是那个时候起,对老谷主和自己怀恨在心。 眼见奸计得逞,台上众人神情顿挫,莫大哪会错过此等良机,大手一挥,麾下黑袍尽皆出动,将祭坛围的是水泄不通,便要将殷梨一行一网打尽,格杀当场。 一时之间,祭坛之上刀光剑影,冲突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黑袍本就占据天时地利,有着人数之优,如今殷梨一行又身中剧毒,双方实力差距就更为悬殊。与其说是交锋,倒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戮,光影交错之间,不断有殷长老的人倒下。 殷长老一行原先也就不过二三十人,在这黑袍一轮的冲杀之下,勉强站立的,却只剩不到寥寥十人,战况惨烈至极。 便是这仅剩的十人,却依旧死死的将那唤做菲儿的小女孩死死护卫其中。殷梨武功虽是不弱,迎敌的同时,却还要分神护卫菲儿,一番砍杀下来,敌众我寡,身上也已满是剑伤,全凭着一腔孤愤苦苦支撑,委实也是强弩之末了。 眼见时机成熟,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莫大,俯身便从一地的死尸之上,随意拾起一把长刀,直朝腹背受敌的殷长老砍去。这一刀去势极快,角度狠辣,莫大现在,正是要亲自手刃这个毁去他多年心血的死敌。 被一众侍从护卫在中央的小谷主菲儿,扭头瞥见莫大这气势汹汹的一刀,不由惊呼出了声。 殷梨听得小谷主声音,知是莫大又从后方偷袭,只是他此刻手中长剑,正用于阻隔身前两名黑袍的攻势,转身不得,这砍向头颅的一刀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就在这时,一道碧光自殷长老脖颈之前荡漾而过,莫大手中眼看便要砍至的长刀应声而断,在这危急关头,却是李沧澜手中的碧浪神剑,先人而至了。 祭坛之上这遥遥对峙的两方势力,望着平台之上这飘然而落的白衣少年,具是一愣,显然,谁也知眼前这少年是谁。 望着手中齐齐被断的长刀,莫大神色惊疑不定,眼前这少年年纪虽小,手中兵刃却是这般锋利,只怕是仙家法宝。殷老不死的,此番前来,莫非还有援兵? 莫大故作镇定,枯槁的面容之上强行挤出几分笑意,对这李沧澜问道:“阁下何人呐?不知为何要插手我灵蛇谷的私事?” “路见不平之事,自当拔刀相助。”李沧澜长剑在手,这般应道,只是心中,却仍在筹划着那脱身之策。 敌方黑袍人多势众,且瞧其方才出手,刀剑拳脚虽无什么章法路数,但胜在各个体质极佳,颇有几分蛮力,速度耐力,在这凡人之中,具属于上乘。虽是蒙面,看不清面容,但只怕先前出手的这一众黑袍,各个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 这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力降十会的道理,李沧澜自然也清楚。倘若就单单应付眼前这一群黑袍,以李沧澜现今修为,勉勉强强也可做到,但难就难在还要设法应对眼前这假笑老人的暗中偷袭。 这莫长老一身毒物暗器倒也罢了,蓝如茵方才迟迟不肯让李沧澜上前的原因还在于,她在这祭坛周围,除却那一众黑袍之外,还感受到了一股异常邪恶且恐怖的气息。只怕这祭坛之中,除了先前那几只小毒蝎之外,还另有设伏。 只是眼看着幽冥斋的黑袍这般残忍嗜杀,沉稳如蓝如茵,却也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蓝光大作,绛凤羽绫悄然祭出,与李沧澜并立一侧,共同阻敌。后方的方铁男也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丹药,为殷长老一行就地解毒。 眼见李沧澜一行没有恶意,仅存的十人,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无心阻拦,更无力阻拦,仍凭方铁男医治。 李沧澜与莫大搭话的这一阵功夫,却见方铁男手掌翻飞,落针如雨。顷刻之间,已在殷长老一行的十人身上不同穴道落了几针,除却没有中毒的殷梨以外,其余九人,这银针一落,登时便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黑血来。 殷长老一行具是懂毒之人,莫大所养的几只毒蝎,毒性甚烈。一蜇之下,不过片刻,便已剧毒攻心,众人此番前来救主,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倒也无碍。 可没想到在这少女几针之下,众人只觉周身麻痹之意立减,虽不至立马痊愈,但却已不是先前九死无生的绝望处境了。这等绝处逢生的心境,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莫大站立前方,将方铁男这边动静瞧的一清二楚,眼见众人面上迅速退去的黑气,不由暗自心惊。此紫心蝎的毒性,自然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眼前这少女寥寥数针,竟然便将这毒性暂时抑制了,这是何等的医术?眼前这几个,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十六章 相残 李沧澜蓝如茵二人,也是第一次见方铁男行医救人,小师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却习了一手这般精微奥妙的银针之术。李蓝二人各持兵刃,将方铁男回护在身后,为其施救争取时间。 “看来诸位是管定我这灵蛇谷中的私事了。”莫大深陷的眼眶之中,寒芒一略而过。 李沧澜手中碧浪剑横当身前,剑光若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但也无妨,所谓远来是客,既然几位小朋友,有心要保这群乱纪罔法的刺客,我倒也可以卖诸位一个面子,只不过......”莫大手臂一扬,围堵的黑袍之中,登时让出一条去路。 众人正晃神疑惑之际,只见地面之中暴起几团黑影,直奔李沧澜而去,正是先前将殷长老一行蜇伤的那几只毒蝎。 “只不过留下你们自己的命!”眼见黑蝎飞袭至李沧澜身畔,便要得手,莫长老凶相毕露。 李沧澜先前在一旁目睹了莫长老偷袭殷长老一行的始终,对其阴毒狠辣的秉性,已有所知觉,这会儿虽是在讲和阶段,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暗自堤防,果然便等来了莫大的这一手阴着。 碧浪神剑上下翻飞,绛凤羽绫左右飘舞,李沧澜与蓝如茵携手,登时边将飞袭而来的毒虫一一击落。莫大此番故技重施,自然是难为不了已将昆仑玄道诀修习至第三重的二人。 莫长老也不顾偷袭是否得手,又赶紧招呼手下黑袍一起齐攻而上。菲儿是今日祭坛的重中之重,殷梨又是与他多年结怨的心腹大患,他又怎可能真心诚意的放众人走。 只是随着李沧澜一行三人的加入,战局相比于先前的单方碾压,却是发生了扭转。殷长老随行的同伴,本就是这些年间随他出生入死,卧薪尝胆的忠勇之辈,先前受那蝎毒影响,才会显得这般不堪一击。 方铁男利用银针之术,暂时为他们抑制住了毒素发作,众人手脚虽仍是略微麻痹,但相比于先前的难以动弹,已经好上了许多。 求生的渴望,夹杂着为同伴复仇的决心,一时之间,让这仅存的十人,爆发出了所有的潜力,虽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却各个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在李沧澜和蓝如茵二人的协助掩护之下,竟生生在密密麻麻的黑袍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莫大怎可能就这般放任众人逃脱,只是眼见殷梨一行此刻气势正旺,战意正浓,便匆忙抄起先前摆放在石像之前的怪异权杖,退后到了黑袍掩护的安全角落,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念诵什么邪恶咒语。 只见莫大手中的怪异权杖妖芒闪动,且战且退的黑袍们听到莫大念诵的咒语,好似仿佛疯魔了一般,怪叫一声,也不顾殷梨一行刀剑锋利,便直冲冲的朝仅剩的十人身上扑去。 殷长老长剑一挺,剑尖登时便贯穿了一名横扑而上的,黑袍的胸口,鲜血四溅。黑袍人手中兵刃脱落,鲜血直流,却还张牙舞爪的向身前的殷长老咬去。 殷梨反手一掌,将身前黑袍击退,黑袍面上遮掩面容的黑布,也一同飘飞。待得殷长老看清倒地黑袍的面容,脑海却仿佛凭空响起一阵惊雷,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自己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望着地上那熟悉的面容,和其胸口那巨大的窟窿。殷梨心如刀绞,儿子的个性随他一般的刚正不阿,自然不可能归顺于那,出卖村子的莫贼,更不可能对自己出手。定是被那杀千刀的莫大,用幽冥斋的邪法给控制了。 又分自挑开了地上几具尸体的面纱,尽皆是原先村子里的青年。殷梨先前还在想,怎么这祭坛前的人群中,尽是些老弱妇孺。原来原先这灵蛇谷中的青壮,都已被这姓莫的奸贼用邪法给控制了。 这一地的黑袍死尸之中,不乏剩余众人的亲眷同胞。谁也未曾料到,这祭坛之上正在上演的,竟是一桩桩骨肉相残的惨案,莫大为人之歹毒,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殷梨一行虽是悍不畏死,但面对着一个个至亲同胞,又如何下得去手?以命相搏之际,哪容的得分神与心软,更何况黑袍为为莫大所控,下手皆是毫不容情。一时之间,相继又有几个殷梨的随行倒下。 李沧澜心知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若想了结眼前的惨剧,只有擒杀莫大这个始作俑者。适才与黑袍周旋回击之余,他早已找准了莫大藏身的位置。 当即再不迟疑,周身横练的昆仑玄道诀内力,催逼到了极致,手中碧浪神剑剑芒闪耀,李沧澜当头一剑,便向藏身于犄角之处的莫大斩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幕人间惨剧,李沧澜心里早已是怒不可遏,这一剑却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 碧浪剑宛若流星,划过天际,迅猛至极。莫大正专心施法,察觉到危险之时,却已躲闪不及,暗道一声“糟糕”,便匆忙举起手中怪异权杖,加以抵挡。 那权杖本就古旧,碧浪剑何等锋锐,稍一抵挡,便已将其从中劈断。莫大口中鲜血狂喷,借着权杖这一阻之力,虽是勉强挪移开了身子,不至于被当场劈作两半。可这持杖的右臂,却终归是躲闪不及,被李沧澜齐肩斩断。 莫大受创,黑袍的反扑之势,登时便一落千丈。殷梨初丧独子,心中虽是悲痛,却知眼下有更加要紧的任务。他对不起儿子,却不能再辜负信任自己的同伴,一定要救下菲儿谷主。 当即趁乱,组织残存的几名伙伴,护卫着菲儿,从黑袍之中冲出了一条血路。谁知菲儿刚下祭坛,平台之上的地面竟都微微颤动了起来,一声来自地底的低沉的嘶吼,夹杂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在整个灵蛇谷中飘散开来。。 祭坛之前,失魂落魄一般的人群,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尖叫着四散跑开。 听闻响动,莫大神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右臂伤势,扭头就跑...... 第五十七章 千足 莫大右臂已断,仓皇跑出几步,就已跌倒在地。还不死心,挣扎着爬起,正欲再跑。谁知这地面之中,蓦地探出一只血红触角,夹带着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自后而出,直直贯穿了莫大的胸膛。 伤口发黑,却滴血不流,倒像是莫大周身精血都被那一只血红触角,给吸食殆尽。莫大本就衰老的脸庞迅速干瘪下去,就好似荒漠中早已枯死的老树的树皮。 莫大连哀嚎一声都未发出,两腿一蹬,已然断气。 李沧澜一行,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吃了一惊,嗅见自莫大尸体上传来的阵阵恶臭,方铁男面色大变,慌忙嘱咐身旁众人遮掩口鼻,被那只红色触角接触过的血渍,竟都已蕴上了剧毒。 一行人慌忙逃窜,却已来不及,通往谷口的道路已然崩裂,接二连三的红色触角从地面之中探出,祭坛之上的巨大火坛转瞬覆灭,整个灵蛇谷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地动山摇之间,恍若末日。 尘土飞扬,借着依稀的月光,李沧澜终于看清了这地底怪物的真容。密密麻麻的触角,宛若钢盔一般的坚硬外壳,两个尾钳之上还闪动着幽幽寒芒,这竟是一条宛若屋舍大小的巨型蜈蚣! 望着面前巨物触角之上粘连的骸骨,李沧澜终于知道先前在村子中失落的蛇头都去了哪儿。眼前这狰狞的巨兽,竟是莫大用数以千计的毒蛇之首喂养而成的。 莫大一生作恶多端,没想到最后竟是葬身于自己亲手培殖的怪物之口,也可谓是自作自受。 只可惜单单莫大一人之精血,远远满足不了这只庞然大物的胃口,巨蜈转眼抽干了一地死尸的精血,百足齐齐蠕动,似在寻觅着什么。 望着巨蜈之上密密麻麻的触角,莫说蓝如茵和方铁男了,就是李沧澜心中也已隐隐发毛。殷梨一行虽已是伤痕累累,心力具疲,面对这凶恶恐怖的怪兽,却仍旧死死的将他们的谷主护卫其中。 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菲儿开口了:“殷爷爷,还有好心的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快走吧。这个怪物的目标是我。” 李沧澜听着小女孩黯淡的话音,心头一凛,脑海中虽是有千般疑惑,却也知现在实非问话的时侯。面前蜈蚣虽是凶恶恐怖,但要让他舍却这一行孤弱,独自潜逃,却是万万不能。 还未来得及回话,那蜈蚣巨兽,果如菲儿所言,径直朝李沧澜一行冲来。那蜈蚣百齿千足,行进的奇快,转眼便已到了众人身前。 李沧澜与蓝如茵想避是来得及,可殷长老一行一番死战,早已是精疲力竭,哪躲的及?只得硬挡了。 方铁男率先出手,手中寒芒一闪,银针飞出,速度与角度具是不俗,直逼巨虫双目。别看那蜈蚣体型臃肿,反应却是迅疾,触须一抹,边将方铁男这凌厉一击给轻轻挡去。 蓝如茵绛凤羽绫紧接而至,蓝色丝带随意念舞动,转眼工夫边将巨虫的几只触角齐齐捆住。只是那巨虫妖力精深,力道极大,便是这短暂的纠缠,蓝如茵已感手心发麻。 李沧澜自然不会辜负师姐的一番努力,碧浪剑碧光四溢,持剑便向巨虫被捆绑的几只触角斩去。 蜈蚣巨虫周身遍布坚壳,便是触角关节之处也不例外。饶是碧浪剑神锋无二,却也受到了不小阻力,李沧澜咬紧牙关,横下心来,周身真力灌注于双臂,一刀斩下。 只听蜈蚣巨虫一声长吼,先前被蓝如茵绛凤羽绫捆绑住的几十只触角,登时被李沧澜一剑斩落。只可惜这小小几只触角,相较于蜈蚣巨虫的百齿千足,却只是九牛一毛。 李沧澜凌空还未落地,巨虫的其余几只触角却已紧随而至。蓝如茵看的真切,心中焦急,绛凤羽绫急急飞出,挡去几波攻势。奈何蜈蚣巨虫的触角实在太多。李沧澜回避不及,仍是被其中一只戳中。 背部一阵剧痛传来,李沧澜只觉周身气血翻涌,浑身精血,似是都受一股无名巨力牵引,齐齐向外涌去。 李沧澜心知不妙,赶忙扬起右手长剑,回斩而去,堪堪将那一只入体的触角斩去。李沧澜还在半空之中,便一口黑血喷出,待到落地之际,却是连站立都已不稳,四肢麻木,当即昏去。 这千足蜈蚣毒素之强,实在是骇人听闻。 方铁男和蓝如茵同时惊呼,一齐抢上,扶住直直栽倒下来的李沧澜。还不待众人喘息,猩红触角悄然又至。 二女此时注意力都集中在受伤的李沧澜身上,千足蜈蚣这一击来的又极其隐秘,眼看触角便要击至方铁男身后,却是殷长老持剑,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此妖兽道法精深,非凡人所能敌。容我等为几位恩公拖延一阵,烦请带上少谷主一起脱逃,诸位大恩,灵蛇谷永世难忘。”殷长老仗剑阻隔着千足蜈蚣的触角,一字一句的说道。 殷长老仅剩的几位随从,附和一声,一齐抢上。 蓝如茵望了一眼怀中不省人事的李沧澜,终是下定了决心,含泪背起李沧澜便向祭坛后方的森林逃去。 便是傻子,也能明白,此时此刻留在原地,拖延一阵意味着什么。殷长老一行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选择这样做了。 灵蛇谷谷主之位,世代相传,之于他们,即是信仰,也是图腾。他们相信,只要谷主还活着,灵蛇谷就还有复兴的希望。。 菲儿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开,如此小的年纪,便要一次次的面临这些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可千足蜈蚣的实力,众人都是清楚,殷长老一行不可能支持太久。方铁男迫不得已,一记迷针,让这个悲伤的女孩儿暂时昏睡了过去。 出谷的道路已经被千足蜈蚣给阻挡住,方铁男与蓝如茵也不知该往何处逃窜,只能拼了命的往森林深处奔去...... 第五十八章 伤痕 接连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蓝如茵和方铁男心中不忍,却是不敢回头,殷长老一行用命换来的这宝贵时间,怎能辜负。 只是这夜半时分,失却了灯火照明,林子里一片漆黑,蓝如茵与方铁男走的虽急,却也不知这林间小道,究竟通往何处。 李沧澜吐血不止,体温不定,忽冷忽热,背负着师弟的蓝如茵心急如焚。忍不住停步,轻抚李沧澜额头,一片滚烫。再看背部伤口,竟已发黑流脓,骇人至极。 一旁的方铁男,瞧见伤口,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知那千足蜈蚣之毒绝对不俗,却不料仅仅耽搁这么一会儿,伤口竟已便溃烂到这种程度。毒性之烈,实乃生平罕见。 在这般拖延下去,方铁男担心这蜈蚣之毒波及心脉,届时才是真正的神仙难救了。再不迟疑,只见方铁男掌中银针飞出,顷刻之间,便封住了李沧澜周身几个要穴。 紧接着,方铁男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向手腕处割去,伤口颇深,登时鲜血直流。 蓝如茵大吃一惊,不知方铁男此举是为何意。借着林叶间透入的淡淡月光,蓝如茵这才发现,方铁男这手腕之处,除了新添的这一道伤口,原先竟便已分布了密密麻麻的划痕。 方铁男神色如常,略显苍白的面孔在月光的照映下,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圣洁。血的颜色很淡,夜灵一族的鲜血,竟然是粉色的。 淡淡的粉红液滴,缓缓滴落在李沧澜发黑的后背之上,竟冒出了丝丝轻烟,随着烟雾飘散,李沧澜面孔上的疼痛之色立减,原先溃烂流脓的伤口,黑意大消,都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痂衣。 “夜灵一族的鲜血,天生就有解毒润物的功效。所以......”方铁男低垂着头,美丽的脸颊之上,带着的是蓝如茵从未见过的淡淡哀伤。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终归是止住了。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伤口,缓缓缠上本捆绑于手腕之处的绷带,所有的伤心事,却都只化作了一句“还望师姐帮我保守秘密。” 蓝如茵望着方铁男手腕上那渗血的绑带,前所未有郑重的点了点头。谁没有些悲伤的往事呢?铁男手腕处,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或许便是所有疑惑的答案吧。 “这蜈蚣之毒甚烈,如此处理也只是权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另寻他路,从这灵蛇谷中出去。”方铁男这般说道。 这边话音刚落,林间地面又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原来这一会儿耽搁,一直紧跟其后的千足蜈蚣,竟又追了上来。 蓝如茵与方铁男面色皆是大变,没想到那畜生竟是这般穷追不舍,只可惜以二人目前修为,实是不能与之力敌。赶忙又各自背负起昏迷的李沧澜和菲儿,向树林更深之处奔去。 二人到了这紧要关头,竟是没有一人想到抛下非亲非故的女孩儿菲儿这一可能。只可惜,现实总是令人很绝望,又向前奔逃了一阵,树林竟也到头了,众人面前的,除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便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二人无意之间,竟来到了这么一条死路。 听闻那愈来愈近的巨大响动,再没有人拖延掩护,众人此刻实在避无可避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那玄妙的夜灵之血的作用下,一路昏睡的李沧澜,此刻却是幽幽转醒。 可饶是如此,却也无济于事。三人先前早就合力阻击过了,非那千足蜈蚣的敌手,更何况作为主力的李沧澜此刻又是虚弱已极。 焦灼的刺痛从背身传来,好在李沧澜多年横练昆仑玄道诀,疼痛的耐受力远胜常人,否则此刻刚刚醒转,怕是又要被那背部伤势,给活活疼晕过去。 眼见二位同门师姐和那小女孩菲儿,都还在自己身畔,并无大碍,李沧澜不自觉松了口气。 听着耳畔那遥遥传来的巨大响动,眼望着身前那堵死的去路,李沧澜对自己一行,目前的处境,已是了然于心。又四处张望了一阵,却没寻见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影,李沧澜内心不自禁的,又是一阵黯然。 那般处境之下,若无人牺牲掩护,自己一行是绝对不可能安然脱身的。李沧澜心思细腻,虽无人提,却已大致猜出先前的情景。 相识虽不过半个时辰,对方甚至都还不知晓自己的名字。李沧澜却仍不由得为殷长老一行,感到深深的惋惜。 曾几何时,漠北的荒原之上,也有那样一个愚蠢的老头,知其不可,却迎难而上,毅然屠龙...... 他年纪虽小,可这等生死攸关的危机关头,却不是第一次面对了。望着身边的三个女孩儿,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卫他们周全。慌乱之际,李沧澜反而最快冷静了下来。 只是此刻与千足蜈蚣硬拼并不现实,也没那个实力,当务之急还是设法摆脱这孽畜的追击,与师傅汇合,再从长计议。只是这说的轻巧,现在前路紧接堵死,又上哪儿去找师傅呢? 众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只听不远处地面四分五裂,猩红触角再次从众人面前出现,这只狰狞恐怖的千足蜈蚣,竟已追至。 猩红触角再次探出,李沧澜抢上前去,阻在众人身前挡下,碧浪剑碧光闪耀,登时又削去了千足蜈蚣的几条腿脚。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李沧澜挥完剑便躲,不再继续纠缠。这蜈蚣百齿千足的,缠斗下去只怕又得重蹈覆辙。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李沧澜只觉,这会儿的这千足蜈蚣,相比于先前在祭坛之上时,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已减弱了几分,虽仍是迅猛,却不如先前一般难以招架。。 李沧澜尝试将这千足蜈蚣引开,接连数剑,斩下数足,落完剑,便往反方向跑,不给其反击机会。 谁知那巨虫吃痛,长鸣一声,却不追击,竟是径直向被方铁男背负的小女孩菲儿冲去,百足齐发。李沧澜也不料那蜈蚣竟会舍却自己,想再回护,却已是来不及...... 第五十九章 井底 退无可退,千钧一发之际,方铁男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抱起怀中昏睡的小女孩儿便往那口古井之中跳去。说时迟那时快,千足蜈蚣的猩红触角,将将从二人的背后擦过。 眼望着那猩红触角与方铁男擦肩而过,李沧澜在一旁看的,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煮熟的鸭子飞了,只听那千足蜈蚣一声长吼,却是不敢继续靠近那口古井,似是隐隐在忌惮着些什么。 愤怒的巨虫,蠕动着那密密麻麻的触角,回转过身,继而奔向先前伤他的李沧澜泄愤。李沧澜和蓝如茵皆不是蠢人,都已看出这巨虫的异样。 虽不知那古井之中究竟藏有何物,令这千足蜈蚣这般忌惮。但二人寻思,怎么着,暂时躲入井中,从长计议,也比在这块孤零零的空地上硬撼巨虫来的妥当。 李沧澜遥望蓝如茵一眼,蓝如茵心领神会,绛凤羽绫蓦地祭出,昆仑玄道诀第三重的功法运作开来,法宝随意所动,蓝缎化作一道无形的丝线,从后方将千足蜈蚣给轻轻拴住。 巨虫受力不均,短暂失去平衡,巨大尾钳猛拍一阵地,借着反弹之势,已从蓝如茵绛凤羽绫的捆绑之中挣脱。可便是这短暂的阻隔,却为离井颇远的李沧澜,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危急关头,蓝琴木先前传授的那一套轻功口诀,又一字一句的浮现在了李沧澜的脑海之中。 “螺旋九影,左右挪移,其聊不为,以气行之,左旋右旋天地旋,左踏右空平地旋。合手阴阳为上旋,右踏左空旋不为” 李沧澜依法将横练的真力,汇聚于下肢箕门,膝关二穴,足力迸发,整个人登时化作了一道虚影,转眼便穿越了横拦中央的,千足蜈蚣蜈蚣那庞大的躯体。 蓝如茵刚收回手中的绛凤羽绫,李沧澜竟便已摆脱了束缚,来到了跟前。千足蜈蚣体型臃肿,回转不力,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李沧澜与蓝如茵对望一眼,再不犹豫,齐齐跳入前方古井之中。 他们二人昆仑玄道诀都已修习到了第三重,身体的把控,远胜常人,不断凭借气息法宝延缓下降速度,可这古井,却好似深不见底一般,二人迟迟未能落地。 也不知下坠了多久,二人只觉上方的井口,都已只化作了一个隐约的一个小点,这才扑通一声,落入了这深水之中。 井水冰凉透骨,水底一片漆黑。李沧澜自幼长于漠北,上了昆仑山之后又鲜有下山,不通水性。再加上背上新伤未愈,又逢这寒水刺激,吃痛之下,连呛了好几口的水。 先前在古井之上时,兀自强撑,还没有感觉。此番落水,周身经脉冷却,这才发觉,因为方才强运真力,早先被方铁男用夜灵之血,压抑下的蜈蚣之毒,竟如附骨之蛆一般,又再度袭来。 背部的剧痛,夹杂着愈发强烈的窒息之感,李沧澜只觉手脚四肢正在渐渐的失去控制,脑袋也是一阵迷糊。朦胧之间,只觉右臂被一双温热的手抓住,而后便意识涣散,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也不知是几更时分了,古井之中,仍旧是一片漆黑。一阵阵热力自胸口传来,脸颊之上,还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那温热呼吸,此刻环抱着自己的,不是师姐蓝如茵又是何人? 察觉到李沧澜呼吸的变化,蓝如茵知其醒了,慌忙撒手,却不料这一动,竟又是牵动了李沧澜背部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的,痛哼一声,又连呛了好几口水。 蓝如茵焦急,又不得不潜下水中,抱起李沧澜,重新恢复到了原先姿势。二人在这水中,浑身湿透,春日的衣衫又薄,此番接触,却是与肌肤相亲也无大分别了。 古井之底,昏暗一片,虽看不清师姐神色,但从她那哈出的滚烫气息,李沧澜也能猜想到,蓝如茵此刻的脸颊,一定是红透了。 井水虽是冰冷,李沧澜心头却是火热,连呛几口水后,那双无处安放的双手,终是缓缓搂住佳人,那曼妙的腰肢。 甫一接触,李沧澜清晰感觉到,蓝如茵浑身都剧烈颤动了一下,就连呼吸,都愈发灼热了。感受着怀中少女那滚烫的温度,李沧澜不自禁,又会想起了月下美人出浴的那副动人情景...... 刚饱饮井水的咽喉,霎时间又干燥了起来,幽静的井底,霎时间只剩下两人愈发燥热的呼吸之声。 似是不堪这无言的旖旎气氛,蓝如茵终是偏过了头,率先开了口:“你前面一落水,就昏了过去,我怕你呛水,才...才......” “才抱着你”四个字,此景此情,娇羞如蓝如茵,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隐隐察觉到怀中少年那上扬的嘴角,自己这番解释,竟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在,蓝如茵羞不可当,赶忙转移话题。 “那怪物虽不知为何,不敢靠近这口古井。但恼羞成怒之余,却是用巨石把这井口给堵住了,想再从这井口出,恐怕是不能了。” 感受着怀中少年,呼吸之间传来的那阵阵男子气息,蓝如茵心中羞赧,话音不自禁的越讲越低:“不过我从方才落水起,四下查看了一阵,都没有看到方师妹的身影,这井水之下,恐怕另有玄机。” 二人靠的本近,蓝如茵这般轻声细语,传到了李沧澜耳中,便和呢喃呵痒无异。李沧澜听得虽是真切,心思却是全然无法集中到这话语之间。 望着怀中少女那羞赧动人的模样,李沧澜直欲将其狠狠搂入怀中,深深的吻上几口,这才罢休。感受着少女那幽香芬芳的体香,李沧澜心猿意马之际,身体终是起了反应。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火热之物,蓝如茵轻“咦”了一声,扭转过头来,望向身前的李沧澜,眼神之中,颇带几分不解之意。。 这回轮到李沧澜侥幸了,所幸这井底一片漆黑,这才遮掩住了李沧澜此刻脸上的尴尬之情。李沧澜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再看怀中的少女。 蓝如茵终究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转眼之间,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一切。惊叫一声,再不顾怀中这鲁男子的死活了,一把将李沧澜推开...... 第六十章 石窟 也不知再呛了多少口水之后,李沧澜终于还是在蓝如茵的搀扶下,勉强习得了这浮水之术。只是经历了刚才那番的意外,蓝如茵却是再不敢贴的李沧澜太近。 二人也不甘心就在这井底这般荒等下去,蓝如茵又和李沧澜叮嘱了一遍,这潜水之法,确认无误后。两人便一同,深吸一口气,下潜到了水中。为保安全,蓝如茵还是无可奈何的牵住了李沧澜的手。 先前蓝如茵四下查探没有寻着方师妹的踪迹,便猜测这井水之底暗藏玄机。方铁男的水性,蓝如茵自是再清楚不过的,绝无溺水的可能。先前在那瀑布之处梳洗时,她玩儿的可是不亦乐乎呢。 不提也罢,想到那瀑布,蓝如茵不由又联想到自己出浴时,被李沧澜撞见的情景,当即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所幸,这井底一片漆黑,反倒缓解了蓝如茵心中羞赧。 自我安慰似的把这井底当作地缝,蓝如茵收拾思绪,当即加大蹬腿摆臂幅度,便往下方潜去。感受到身畔师姐突然提速,李沧澜困惑之余,当即加速跟上。 不出蓝如茵预料,这井水之下,当真另有玄机。二人抹黑下潜了一阵,到了底端,虽是连四周的井壁都已不见,蓝如茵却分明感觉到了有鱼虾在四周游动。 既有活鱼,便证明此水乃是活水。这口林中孤井,打通的并不是一旺死水,反倒像是通往了一处地底积谭。即是潭水,便必定有岸。便是再泥泞的湿地,也好过一直在这冰冷的井水中泡着。 拿定了主意,蓝如茵在心中默记下了井壁的位置,便向外围游去。李沧澜在那陆地之上,还颇有几分神通,却奈何是旱鸭子一个,此会儿到了水中,莫说本事了,命都怕只剩了半条。 好在他虽对这潜水之术不甚精通,但胜在日夜修习内功,气息绵长,又有蓝如茵这个好手在一旁牵引。此番下潜,虽是迷茫,却也算不上太难熬痛苦。 就在李沧澜感觉胸腔空气快全耗尽,窒息之感袭来时,右臂之上猛的传来一阵拉力,李沧澜随力上浮,整个人登时又重新探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了一阵,李沧澜平静下气息,四下观察一阵,这才发现这深井之底,竟然是别有洞天,自己与蓝如茵在这不经意之间,竟然觅到了这样一处地底石窟。 相比于深井之底的漆黑一片,石窟的潭水之中,却有不知从何投射而来的粼粼波光,反倒显得亮敞了许多。 李沧澜搀扶着蓝如茵从潭水之中爬出,二人在那井水之中浸泡久了,乍一起身,都是感觉一阵腿软。李沧澜变相修习奇功御火术多年,虽不直接与火焰打交道,引燃这么一个湿透了的火信子,却是不在话下。 随着火光燃动,浑身湿透的少男少女,都瞧清了彼此这刚出水时的狼狈面容,情不自禁的相视一笑。温暖火光下照耀的那一眼对望,竟也是这般的隽永温柔。 偌大的地底石窟,在火光的照亮之下,也逐步显现真容。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倒影着潭水之中的粼粼火光,远近交叠,别有一番迷幻神奇之感,算得上是一处天然的奇观。 石窟溶洞四通八达,甬道深远,火光毕竟微弱,照不透彻。尚不确定这石窟之内,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李沧澜与蓝如茵也不敢高呼出声。 照理说,方师妹除此之外,别无去路。只是这个溶洞这般巨大,岔路又多,自己二人究竟该从哪个方向寻起,倒又叫蓝如茵失了主意。 只听一旁的李沧澜,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蓝如茵蓦地的在往西的那条甬道之上,觉察到了几滩血红的斑点。 这石窟中的石道,都成黑褐色,怎的偏偏这往西一路上的岩石,却有不同呢?瞧那色泽,莫非是血迹?蓝如茵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借着火光,便欲探步上前,一探究竟。 蓝如茵俯身,正欲揩拭地面红斑之际,却是被站立一旁的李沧澜给拉住了。李沧澜修习御火术多年,对温度的感知,有着天然的优势。直觉告诉他,这红斑所在之处,滚烫无比。 被劝阻而住的蓝如茵不解其意,疑惑的望向一旁的李沧澜。李沧澜也不言语,转身又从积潭之中,捧了一掌潭水,便往地面红斑之处浇去。 只听“嘶嘶”之声响起,潭水甫一接触到那红斑之处,登时便升起了腾腾白雾。温度之高,可见一斑。 雾气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淡淡的酸意。李沧澜微微一嗅,登时只觉头晕目眩,便是这稀薄的气体,竟好似还含有颇烈的毒性。 李沧澜与蓝如茵慌忙后退几步,掩住口鼻,这一滩红斑与其说是血渍,倒不如视作剧毒的浓酸的更为妥当。李沧澜勉力睁开眼睛一看,那红斑之处的石面,都已被这殷红的液体,蚀刻了几分。 这般滚烫的温度,理应维持不了多久,这殷红液体,应当便是不久之前方才滴下的。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莫非方师妹早些在这,遇上了什么危险不成? 李沧澜与蓝如茵对望了一眼,心中担忧却是到那一处去了。李沧澜不由懊悔自己没用,若非自己不通水性,也不会连累师姐在那古井之中耽误好长时间,兴许早些下来,便能赶上了。 方师妹医术高明,但毕竟修为较弱,倘若当真便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这位活泼善良的师妹遇险,李沧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的。。 似是看穿了李沧澜心中懊恼,蓝如茵微微摇头,示意其不要多想。要论懊悔,又怎会止李沧澜单单一人?若非当时眷恋那温暖体温,悄无声息动了情,自己又怎会,过了那好半晌才将其推开?方师妹倘若当真遇险,自己这个做师姐的,也难辞其咎。 只是眼下懊悔无用,赶紧寻着方师妹才是要紧之事。李蓝二人,当即再不拖延,循着地面之上那断断续续的红斑,便往那向西的甬道之中寻去...... 第六十一章 侠士 西侧甬道颇不平整,过道之中遍布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柱,岔路甚多,只是每间隔一阵,便能从这石面上发现一滩红斑,李沧澜与蓝如茵二人,便这般一路沿着红迹,不断深入。 只是这过道再长,终归是有尽头,李沧澜二人摸索前行了一阵,面前蓦地出现一盏人工修缮的石门,遍布青衣,门面陈旧,破败开裂,想来年代也颇为久远,红斑血迹也是自此而至。 前方再无去路,玄机只怕便在这石门当中。李沧澜行这一路至此,面色早已惨白,毒气攻心,只觉手脚四肢都渐渐不听使唤。全凭着找到方师妹这一腔执念,才勉力坚持到这儿,自是不肯就此罢手。 两人先前前后而行,蓝如茵在后,只觉前方李沧澜步伐迟缓,心中已是颇为担心。此刻并立,眼见李沧澜这惨白面容,蓝如茵当真是又惊又急。 她真力积聚已颇为不弱,怎奈何李沧澜所中之毒,却并非单纯内力便能驱散,此景此情,她纵是有心相救,却也一筹莫展了。 眼见师姐平日里冷冰冰的脸上,此刻尽数写满了焦急,担忧。李沧澜不禁一笑,微微摆手,示意蓝如茵放宽心。紧接着,伸手去推面前那扇破旧的石门。 蓝如茵急忙抢上,一同发力。石门瞧着虽大,内里却仿佛设有机关暗扣,推使起来并不甚沉。伴随着一阵沉重的摩擦声,石门缓缓转动...... 入眼,是一副耸人听闻的巨大蟒蛇骨架,先前李沧澜一行,在地面上遭遇的那只巨型千足蜈蚣,与之相比,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只,稍大些的虫子。 满眼白花花的骸骨之中,最令人惊骇的,还要数巨蟒那奇粗无比的脊柱之上,依次生出的三个蛇头骨。这巨蟒生前,竟生有三个蛇头!望着那巨大的蛇头骨骼,饶是李沧澜素来大胆,却也不禁感觉头皮发麻,这是何等狰狞恐怖的妖物啊? 蓝如茵更是干脆低头,直接不看。可这头刚低下,先前在石门前中断的血斑,却是从此,又再度出现了。蓝如茵循着血斑望去,火光燃动之间,那隐约的身影,却不是自己苦寻已久的方师妹? 石门口的火光动静,显然也引起了正处在骨架中央的方铁男的注意。“李师兄,蓝师姐,我在这儿”,方铁男的声音遥遥传来,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悲切疲惫之感。 李沧澜与蓝如茵闻声慌忙奔近,却见方铁男一脸颓唐的坐在原地,手腕之上裹夹的纱布殷红一片。只是这满地的血迹,却好似并不是她所留下的,而是...... 先前在祭坛之上时,小女孩儿菲儿面颊之上涂满了碳灰,看不清面容,此刻经过了潭水洗刷,目睹了菲儿真容的李沧澜,心中反却是不由的一痛。 他对温度感知灵敏,自然已经发觉,此刻躺在方铁男怀中的菲儿已然没了呼吸。 她的样貌是那样的温柔秀气,不似寻常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活泼好动,反而有着一股天然的恬静气质。温柔到让人差点忘记,曾在她身上发生过的种种暴行。 只见她的大腿手臂之上,分布着各式各样毒虫的咬痕,密密麻麻,竟无一处幸免。有的已然结痂,肿起一个个大大的紫色脓包,显然含有剧毒,叫人触目惊心。 熟悉的酸毒味传来,李沧澜沿途所看到的,那一滩滩猩红血斑,竟都是从,小女孩胸口那个巨大伤口处,淌下的毒血。 千足蜈蚣那声势浩大的一击,终归是没有落空。剧毒的触角,伤及了脆弱的心脉,这便是女孩儿香消玉殒的原因。 “如果说我的血,是天生的解药,那她的,便是精心酿制的毒药。” “她好像天生就不怕毒,于是,莫大就拿那一只只毒虫咬她,咬这么一个不到八岁大的女孩子。用她的血,用她的肉养毒。待到时机成熟,再把她活生生献祭给上面那只狰狞的毒物。” 方铁男的声音淡淡,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声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骸骨丛中。蓝如茵默然低头,眼中泪珠,夺眶而出。 李沧澜在一旁听的血气翻涌,直欲把眼眶也给瞪裂了,真恨不得当即提上剑,在莫大那个人渣的身上,再戳出千八百个窟窿。 怒火牵动毒气,引得背部伤口剧痛攻心,李沧澜却是不管不顾,缓缓俯下身,为浑身冰冷的女孩,缓缓拨正额前的乱发。望着女孩儿发梢下,长着的那一片片宛若蛇鳞的古怪之物,李沧澜心中,又是不由的一痛。 “我与她血脉相克,救不了她这胸口之伤,但她却有法能够救你。我来此处,便是在她的匆忙指引之下的”方铁男望着李沧澜那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孔,这般说道。 说完,只见方铁男手掌摊开,掌心之处赫然摆着一颗黑色圆珠,说是宝物,倒更像什么妖兽的内核,虽看不清材质,但光凭那一阵火光照耀下的夺目神韵,便知此物,定非凡品。 “她管这叫万毒珠,她爹娘死的早,还没来得及给她交代来历,那唤作幽冥斋的邪教,来此谷中,多半也是觊觎此物。” “她临死前,一直惦念你的伤势,说你是为救大家而受的伤,是真正的侠士。便一路委托我到了这儿,找寻此珠,说是能解你体内毒质。” “直到我将其寻着,紧握掌心,她才咽了这最后一口气。”方铁男缓缓将掌心珠子,呈给一旁的李沧澜。 李沧澜颤抖着接过,泪如泉涌。一颗小小的黑珠,竟然是这般的沉重,李沧澜说不清此刻的心情,他与菲儿只是初识,匆忙奔逃之间,甚至连话也没说上一句。 回忆起与这个善良坚强女孩儿的短暂接触,李沧澜能够回想起的,只有菲儿望向自己时的那一双眼眸。那是怎样一个饱含着乐观与不屈的眼神啊?? 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是带着熠熠神采的,夹带着几分天真的憧憬,几分真诚的崇敬,和那发自内心的信任。 那一刻,李沧澜第一次懂得了,侠士二字,竟然饱含着这般沉重的意义...... 第六十二章 合力 拿在手中,李沧澜却也感知不出这万毒珠的具体材质,方铁男先前拿捏在了手中许久,珠子却是冰冷依旧。暗沉的珠光,好似连烛火的光亮也要吞没一般。 万毒珠?李沧澜望着珠子内里缭绕的黑质,不禁又在心头,默念了几遍这珠子的名字。唤作万毒,霸气虽是有余,却不免带上了几分凶戾之气,实非吉名。 李沧澜疑惑的望向方铁男,他素来待人以诚,自是不会怀疑这菲儿临死托付之物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他这会儿将这珠子,放在手中摸索琢磨了一阵,却实在想不出如何以之解毒。 面对李沧澜的疑惑,方铁男也不禁摇了摇头,菲儿这一路奔袭寻珠,紧赶满赶,待到自己从那骨骸下方的木盒中搜出这万毒珠时,可怜的菲儿已然气绝。 虽是觅得宝珠,不过这运使之法,却终归是没能来的及传授。先前藏珠的木盒颇为陈旧,一经出土,接触空气,便霎时化作了一滩粉末,想来这万毒珠也已是封土许久。 菲儿这般笃定其能解毒,恐怕也是源自于灵蛇谷历来长辈流传下来的传说。这等古物,口授相传至今,二人仅凭菲儿孩童回忆,能在这百转千回的地底石窟中,寻得其所,已是颇为不易。至于这运用之法,菲儿在途中只字未提,只怕还是压根不知的可能性为大。 就在李沧澜与方铁男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却是一旁的蓝如茵提出了建议。她身为蓝琴木独女,自幼接触过的稀奇物饰本就较多,于宝物一途的眼光阅历也要略胜那二人一筹。 “既然从外在看不出这珠子有何异样,不如便由内入手,灌注自身真力于其中,再尝试能否驱动与否。” 蓝如茵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沧澜正欲动手,却又是被在一旁的蓝如茵给拉住了:“你被着急,我还没说完。此法虽是可以一试,却也颇多风险。” “古来名剑皆有剑魂,宝器自然也有相应器魂,这万毒珠神韵内敛,光华不露,当非凡品。贸然灌气,只怕牵动宝物自身戾气,心念为之所夺,一着不慎,便要落入走火入魔的境地。” “你若要试,便同我一起,二人共同发力,意海相较一人之时,也可更为稳固。” 二人共同运力,相较一人试探,更为稳妥,自是不假。只是蓝如茵这番话,却终归是漏了一句。倘若当真遇见了不可阻的险情,那么可不单单只是一人走火入魔了。 李沧澜与她修为同境,此等道理自然是懂得。蓝如茵面色平静依旧,可说出的这番话,却叫李沧澜暖到了心窝子里。 可李沧澜既想通了其中的凶险,又怎可能允诺蓝如茵随自己一起冒险呢?正欲找个借口婉拒了师姐这份心意,却是一旁的方铁男抢先发话了。 “蓝师姐所言有理,这万毒珠虽是菲儿所托,但终归是来历不明,我瞧这珠内,似隐隐有毒质积蓄,贸然灌气,颇为凶险。我也随你们一起,多个人意海也可多稳固一分。” “我修为进境随不如你们,但毕竟掌握着这药理学问,倘若这珠之中毒质发作,我也可尽早应对,以免耽误。”那边蓝如茵还没能拒绝,这边方铁男又说出了一个个叫李沧澜无法拒绝的理由。 望着面前两位气质特异,却一般美丽真挚的姑娘,李沧澜心中感动,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 剧烈的疼痛,将李沧澜从遐思中拉回,背部已然失去知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麻,那蜈蚣之毒,竟比方铁男先前预想的,还要来的可怕。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李沧澜强行动手,加剧毒素发作的因素。 留给李沧澜的时间不多了,几经拖延,毒素早已汇布全身,方铁男此时便是将血给滴尽了,也已是无济于事。出途未卜的情况下,倘若不能就地祛除这蜈蚣之毒,李沧澜当真会死。 蓝如茵与方铁男想必也都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这般迫切的要随李沧澜一起,解开这万毒珠的秘密吧。这颗不起眼的珠子,却是在这为难关头的最后希望了。 再不磨蹭,蓝如茵与方铁男就地搀扶着李沧澜坐下,各出一臂,抵住李沧澜背身要穴,将自身内力源源汇入。 李沧澜这才意识到先前试图拒绝二女的可笑,体内毒质发作起来,自己想要将胳膊举起都已是费力,更别说独自一人,将内力灌注入那宝珠之中。 毒素作用之下,李沧澜呼吸失频,脉象错杂,体内气息更是紊乱不堪。好在他往日便横练那昆仑玄道诀,有真力流经的经脉宽敞远胜寻常修道者,这才免除了真力滞涩之苦。 混沌迷蒙之间,李沧澜隐隐感觉到有三股不同的真力,在自己的意海之中相聚,其中那抹略带橙芒的自不必说,正是他以自创“御气术”归纳的横练真气。 其中那抹略弱于自己,稍带蓝意的冰凉真力,应该便是师姐蓝如茵的了,她功法路数悟于昆仑山颠那漫天的霜雪,修炼而成的真力,自然也带着稍稍寒意。三股真力中最弱却带着几分温润之意的淡绿真力,自然也就是方铁男的了。 李沧澜头疼欲裂,却强自守住灵台之中,那最后一分清明,不让自己就此沉沉昏去。 三股色泽不同,气质各异的真力,在李沧澜最后那一丝薄弱意念的驱动下,缓缓流经百会,后顶,天柱几处要穴,汇入李沧澜手中那一颗漆黑珠子之中。 黑珠周围似乎有一道无形禁制,隐隐阻碍着李沧澜这一股三色真力的汇入。几番尝试,具是无果。 迷朦中的三人,都已感知到了这份自黑珠之上传回的隐隐抗力。皆不甘心就此罢休,三股真力在黑珠抗力之下,婉转迂回了一阵,竟是不约而同提劲了几分。。 三人神念相汇,三色真力合二为一,化作一道白光,直直便向黑珠之上无形禁制击去。 无声无息,似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黑珠之中,蓦地生出一团黑烟,直窜三人意海之中,顷刻间幻化作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正是一只生着三头的巨蟒...... 第六十三章 残念 三人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窜入神识意海中的恐怖意像给吓了一跳,李沧澜只觉周身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便仿佛整个意海,都要给这遮天蔽日的巨兽,涨裂了一般。 方铁男与蓝如茵二人皆拼尽全力,助李沧澜死守灵台清明。可无奈那凶兽灵念之强,实在出人预料。饶是李沧澜三人齐心协力,在那神识意海之中设下重重屏障,却尽皆被其轻松突破。 灵念受损,三人齐齐自口中吐出一口血来。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蓝如茵先前便担忧这万毒珠之中会否有守器恶灵,特意舍身相助,却不料最后集三人之力,却仍旧是拿这珠中恶灵无可奈何。 眼见那灵门意海之中最后一道玄关也要失守,众人颓唐无奈之际,谁知那凶兽的动作却是戛然而止了。三人灵识前探,猛然瞧见在那三头巨蟒蛇尾七寸之处,竟钉着一根奇粗无比的血红铆钉。 钉面之上,隐隐篆刻着李沧澜并不能识的古怪字体,随着巨蛇之躯的不断扭动,铆钉之上的红光也愈发强盛。显然,正是这只铆钉,限制了这巨兽的行动。 李沧澜三人惊魂未定,满布巨兽黑雾的灵识意海之中,竟又徐徐飘入一缕白烟,不断汇聚,最后幻化作到一道人影。 三头巨蟒受困于原地,咆哮不断,叫声之中,透露出无尽的愤怒与不甘,三个巨大的蛇头,猩红的蛇信一齐探出,叫人心悸。 只是伴随着那白色光影的出现,这巨兽的吼叫之声越是欲来欲低。到了后头,三只蛇头竟是一齐低垂,吼叫之声化作呜咽,隐隐之中,竟还带着几分哀求意味。 相比于巨兽的真实,宛若实体,那轻微白烟凝聚成的人影,显得渺小稀薄,模糊了许多。究竟是何人,能叫这等暴戾的凶兽低头?待到李沧澜三人神念探清那白色光雾中的人影,却不由的纷纷一愣。 光影之中,是一个长发及腰,身佩银饰的美丽女子。虽是初见,李沧澜却总觉得她的面容似曾相识。 略一思索,那恬淡文静的笑容,不正如刚刚气绝的小女孩菲儿一般吗?只是相比于小女孩的天真稚嫩,眼前的女子眉目之间,却还多了几分成熟与怜悯。 想到已经逝去的善良女孩儿,李沧澜心中不由一痛,倘若菲儿也能顺利长大,出落的,也一定会如眼前这般美丽大气吧? 如今停留在李沧澜神识意海之中的白色光影,自然便是菲儿祖先遗留在这万毒珠中的一丝神念了。传说修为只要突破了那飘渺的金丹境,便可在器物之中留下神念。 想不到在这幽静僻远的山谷之中,竟也曾出过这么一位金丹境的高手,更难能的还是位女流。 意海之中,只存神念,不见己形。李沧澜在这意海之中,虽看不见自己身影,却能分明感觉到那闪烁光影,正在朝自己走近。 也许是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菲儿祖先遗留下的这一分神念已经闪烁不停,模糊不清了。但李沧澜还是清楚懂得感知到,自己体内的毒质,都在这隐若的神念牵引之下,不断消散。 李沧澜周身的疼痛之感不断舒缓,往昔的气力又重新回到了手臂腿脚之间,这如附骨之蛆般的蜈蚣之毒,竟在这须臾之间,便化解了大半。菲儿所言不假,这万毒珠竟当真能救李沧澜性命。 只是随着李沧澜体内毒素的消散,那本就闪烁不定的光影的却是愈发的稀薄了。李沧澜满心感激,却不知从何表达。毕竟他连对方的名字来历,都是一无所知。 白色光影似是看出了众人内心疑惑,长袖一挥,黑烟白雾具是不见,一片青山绿水,蓦地浮现众人眼前。画面逼真异常,虽是虚幻,却仍旧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这以假乱真的环境,却还是仅凭这一丝残损神念做到的,金丹境修为之玄妙,可见一斑。 秀山丽水下,一苗疆少女身背竹屉穿梭于山路小径之间,正是先前那一丝神念之主少女时的模样。她前往的,具是些人烟罕至的慌僻村落,她为那儿的平民百姓无偿治病。 她的医术甚为高明,寻常小病,略拾草药,便能药到病除。偶遇棘手难除的顽毒,她便会蒙上患者的双目,从背后的竹屉之中,取出那条生有三头,通体淡青的怪异小蛇。 那蛇不仅头生的古怪,一口气长了三个脑袋,便连蛇尾也是与众不同,细细小小的尾部之上,竟还凭空生了一个圆圆的小珠。 小蛇生的虽是古怪,性子却是如同它主人一般的温和,遇人从不乱鸣乱咬,其尾部天生的小珠,效用更是神奇。只要将其抵在伤口之处,便是再猛烈的剧毒,也可转眼褪尽。 这一人一蛇一竹屉,便这样走过了数不清的无名村落,为其所救所帮之人,自也是不计其数。倘若救人一命,真抵七级浮屠的话,这一人一蛇,所累的宝塔,也可通天了。 他们就这般平凡而快乐的游历者,直到他们在一个荒村之中,碰上了那样一位,特殊的“病人”。 他双目血红,容貌奇丑,浑身布满大小不一的脓疮,咯血不断,其中最致命还要数左心口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溃烂奇大倒也罢了,边沿之处,还带着几分凄凄紫意,骇人至极。 善良的苗女自是不会因其面目可憎,便见死不救。可纵使苗女用尽平生医术,这人心口之处伤疤,却始终不见好转。那人也不说话,只是那样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苗女终归还是从那后方竹屉之中,取出了那条三头小蛇。谁知小蛇尾珠,甫一接触那人胸口紫疤,整个淡青小珠,霎时之间,便化作了漆黑一片,小蛇也是痉挛抽搐不断。。 那歹人伤势稍作好转,登时便揭开蒙眼黑布,一口便咬下身畔苗女臂上一块肉来。苗女彼时年纪虽轻,修为却已颇为不弱,两人在那荒村之中一番苦战,苗女虽是受伤在先,最终却仍旧凭借高深法力将那恶徒击退。 只是那三头小蛇,也是自此不见踪迹...... 第六十四章 由来 李沧澜一行,亲眼目睹了这一系列事端的缘由,早已是目瞪口呆。这一番荒村缠斗,实在是招招凶险,李沧澜虽明知是幻象,却仍旧情不自禁,为那善良的苗女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这世间巧合虽多,但长有三头,尾部附带尾珠的怪蛇,却只怕仅此一条。谁曾想这遍布石室,遮天蔽日的三头巨蛇,竟与这光影之中的人物有这样一段善缘。 只可惜,这一人一蛇,终归还是因为这样一位恩将仇报的歹人而离散了,实在叫人扼腕惋惜。 夜色斑驳之中,只见满身血迹,伤痕累累少女失魂落魄的走在满山荒野之中,寻觅着她的小蛇。可四处寻遍了,哪还有往昔那熟悉的踪影。误打误撞之间,反倒闯入了荒村之后的一个偌大山谷。 那入口的地形,李沧澜也熟悉,初极窄,后通人,正是自己一行现在所处的这个灵蛇谷。 只是那时的谷中,却还不似如今一般屋舍密布。山谷之中堆满的,只是横生的杂草和乌泱泱的飞蝇。虫蚁齐齐围聚在山谷中央的一堆突兀的草垛边上,显然其下,定是掩藏了什么不寻常之物。 苗女悄然上前,一把掀开掩盖其上的草堆,山谷之中,登时乌蝇纷飞。虽然只留有一个背影,但从其颤抖的双肩之中,李沧澜仍可感受她情绪的剧烈波动。 这草堆之下掩盖的,赫然是一具具早已腐烂发臭的死尸,粗麻衣服,具作村民打扮。他们的死法也颇为一致,胸口肺腑之处,遍布密密麻麻的齿痕,脏器皆空。竟全是被人活活啃噬致死。 苗女看到此处,早已明白了一切。联想起那空无一人的荒村,方圆十里空无一人,除了他,又还会有谁,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和这般歹毒的心肠。 其心脉之处的黑紫创伤,久久不愈,与其说是顽疾难除,倒不如视作因其妖魔行径,上苍特地降下的天谴,神罚。 自己究竟救下了如何一个十恶不赦的邪魔啊?一念至此,善良的苗女也不由的心灰意冷。颓然将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残躯加以掩埋,便就此定居于这幽僻的山谷之中了。 倘若要问在这世间她还有亏于谁的话?那也只有那一条曾陪她走遍千山万水,历经千难万险的青蛇了。她要在此等待她的伙伴。 光阴流转,岁月变迁,山中无日月。苗女这一住,便是秋来暑往,好些年头。外面世界风起云涌,沧桑巨变,却都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了。她只顾守护这等待重逢的山间一隅。 所幸,她还并不排斥他人来住。在她安静的守护之下,久而久之,来这僻静山谷之中避难的人,越来越多。荒废的土地被不断开垦,良屋美舍也逐渐修搭了起来。。 相比于外面世界的兵荒马乱,由她守护的这个山谷,便好似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他们发自内心的尊称其为谷主,这便是这灵蛇谷的由来。 至此,李沧澜终于明白,先前殷长老一行,忘我牺牲的含义。他们拼死守护的,正是曾经无言守护着他们先祖的,恩人的后裔。 第六十五章 共死 面对这凶兽的殊死一击,苗女明明胜券在握,却是不躲不避,任凭其那镶嵌着漆黑尾珠的尖锐蛇尾,径直贯穿胸膛。 三头凶蛇之躯何其庞大,附带尾珠的蛇尾,更是粗壮无比。苗女修为虽是精深,但论肉身坚韧,人体却终归是要逊色那天赋甲胄的凶兽一筹。殷红的血花,眨眼间,从苗女的胸口晕开,血色斑斓。 李沧澜一行,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到说不出话来。明知眼前所现,皆是已成定数的往事,众人还是情不自禁的为其感到揪心。前辈这又是何苦? 方铁男精通医术,对这一击的认识,相比于李兰二人,来的还要更加深刻。这一刺,直没心脉而过,依这人世间的医理,便是大罗金仙遭此重创,横竖也是一个死字。 凶兽这一击力道虽大,却颇为迟缓。以前辈这般的修为身手,绝无失手的道理。没能避过,便只有一种可能。兴许她,自打与那三头凶蛇重逢的一刻起,心下便已暗下了死志。 望着前辈那苍白脸颊之上露出的释然笑容,方铁男多多少少体会了苗女那时的心境。 三头灵蛇深堕魔道,只因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倘若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己也是这世界之上,最没有资格审判它的人。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与其共同承担这份罪孽。 可就在短短十数年间,为三头灵蛇荼毒的生灵性命,又岂会少了。一切皆因自己而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血债,自己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一念至此,方铁男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她悲哀的发现,直到这一人一蛇重逢的那一刻起,苗女之死,便已是成为了定数。以她那般善良温和的性子,除却以死谢罪之外,哪还有半条的活路在? 尾尖刺入苗女胸膛的刹那,尾珠染淋苗女之血的瞬间,前一刻还在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凶兽,却无想象中的狂躁,喜悦,呆立在原地,显然在它的潜意识里,也从未料想过这一击,会有可能得手。 暴戾,凶残的气息,一下子从它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躯干之中消散,三只蛇头一齐低垂,像极了一个个做错事的孩子。那一刻,它仿佛又变回到了,那条安静蜷缩在少女竹屉之中的小蛇。 苗女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面孔之上,再度绽放了那久违的笑容。在这世间,没有人能够轻易为难一个金丹境的高手,除非她想自己难为自己。 修为达至金丹境,便是肉身遭遇重创,精神魂魄也可久久汇集,聚而不散。似是生怕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一般,身遭重创的苗女,却又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灵魂之力,强行分割成了两份。 如今这遗留在万毒珠之中,飘荡百年而不散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此地步,纵是苗女修为通玄,却也早已是油尽灯枯。只见她缓缓扬起带血的手掌,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亲自动手,一片一片拨开,蛇尾之上覆盖的鳞片甲胄。 将那黑色的珠子,从贯穿己身的蛇尾之上,硬生生挖下。蛇尾鳞片颇为坚韧锋锐,她也早已是不管不顾,仍凭双手划伤的血肉模糊。 这颗珠子,曾救人无数,但其中所蕴的歹人邪念,却也是三头灵蛇堕落崩坏的根源。人心之险恶,怎是区区小毒所能比拟,便是千万种毒,却也是远远不及。取名万毒,是以此因。 尾珠之于灵蛇,即是法宝,也是命门,虽是生在尾端,却储蓄着其多年积累的妖力精华。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灵蛇明知离珠必死,却也任由苗女这般,宛若抽丝剥茧一般,一点一点剥去其外部鳞片,将宝珠从尾端挖除。 其所承受之苦,与人界凌迟,又有何分别。纵是剧痛钻心,这一人一蛇,却皆是没有发出一声响动。安静的等待时间,取走他们最后的生命。 幻境至此,已变得颇为混沌而模糊了。李沧澜能清晰感受到意海之中残存的那一丝神念正在不断涣散。 没想到这一颗小小珠子背后,竟还牵动着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恩怨情仇。联想到先前所观的所有场景,竟都是由这小小一分神念提供。李沧澜对幻境之中,那位苗女前辈的敬仰与惋惜,不由得又多上了几分。 要维持这样一场栩栩如生的幻境,所需的灵魂之力不可估量,以李沧澜现今修为,更是难以想象。而这所有,却仅仅只是先人遗留在一丝神念中的蕴藏,金丹境的玄妙,可见一斑。 倘若苗女前辈惜命一些,以其这般天纵之资,假日时日,或许当真便能能习至那金丹境后,未知的境界,勘破芸芸众生,心心念念的长生不老之秘,成真仙人。 转念一想,李沧澜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可笑。苗女前辈心中所盼之事,从来便与这修为进境,武功高低全无干系。 比起长生不老,称霸天下,她更愿意过那种平淡的生活,做一个平凡的母亲。她之死,是为偿心中所亏,不得不死。 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正是凭借这份超凡事外的出尘之心,她于这修道一途才能如鱼得水。倘若她真是那般利己惜命之人,修为相比现在,兴许反倒不如了。 那一抹苗女残存神念,特地费心尽力勾勒了这样一场恢弘的幻境,其目的,自然也非是为了向众人卖弄高深法力。 只见那愈发透明的白色光影手中,蓦地燃起一团灵火,燃动的绿芒之中,依稀闪烁着一张叫李沧澜熟悉的面孔,温和天真,这一团绿芒,竟然是菲儿的灵魂之焰。。 想来是菲儿身死魂散之际,被苗女神念用万毒珠宝器,暂时扣留住了魂魄。人虽死,魂火却得以保全,灵魂不散,便还有机会。 前辈生前是世间罕有的金丹境的高手,神通广大。菲儿又是其嫡亲的后裔,想来这救人一事,兴许当真还有转机...... 第六十六章 守侯 方铁男却不如蓝如茵与李沧澜这般乐观,先前菲儿的伤情,便是由她亲自查探。胸口巨创虽是致死之因,但其早已被各式剧毒损蚀的五脏六腑,才是神仙难救的关键。 长年累月遭受毒虫噬咬,菲儿体质虽是特异,有御毒之能,却也架不住那样的日夜折磨。久而久之,各类毒虫的毒质早已融入其肺腑,便是没有千足蜈蚣那致命一击,怕也是活不过几个年头了。 自己与菲儿血脉还有所相冲,方铁男便是淌尽自身鲜血,也难补其这残损之躯。外伤难除,里毒更是难清。 纵是有万毒珠这等祛毒的无上法宝,奈何菲儿体内毒质早已与其周身器官融为一体。若要强行祛毒,势必便会累及这早已羸弱不堪的脏器肺腑,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万毒珠虽能短暂保全菲儿的魂魄不散,可即便这世上当真有那还魂之术,便以菲儿这具残损肉身,一切终归还是于事无补,除非...... 方铁男正出神思索至这关键之处,只觉眼前登时一暗,迷蒙之中隐约,传来一阵光亮,原来是那残留神念布下的幻境至此已完全破灭。 众人灵识皆返己身,睁开双目,眼前依旧是那布满庞然骨架的地底石室。只是不同的是,原先被李沧澜紧握在手中的漆黑小珠,此刻却是被一团灵火包裹着,凭空悬浮在半空之中。 众人挣扎着爬起,都只觉腰酸背痛,先前点燃的火信早已烧尽,也不知究竟在这石室之中呆了多久。 手脚虽仍是是酥麻,稍息片刻之后,李沧澜却惊异的发现,自己竟能行动如初了。方才一切并非幻梦,自己体内毒质竟已当真被彻清了。 蓝如茵与方铁男的灵识,从未离窍过这般长的时间。此刻悄然从那幻境之中脱出,便仿佛刚做了一场异常沉重深沉的大梦,蓦然醒转。头脑之间,不禁还有些囹圄混沌。 只有凭空悬浮的那一颗的万毒珠,和其后那隐约模糊,几不能见的白色光影,在提醒着众人,方才一切,并非幻梦。 李沧澜惦念着菲儿,下意识低头,可此时身畔,哪还能见那菲儿的肉身?回过神来的方铁男与蓝如茵,也想起了这要紧之事,四下张望一阵,亦无收获。 就在这时,满布蛇骨的石室深处,竟又传来的一阵响动。只见骸骨掩埋最为密集隐蔽之处,竟是蓦地飞出一枚长满青苔的圆形之物,直直向那半空之中的灵火飞去。 火焰燃动,圆球之外的青苔尘埃缓缓剥落,露出内里真容。这竟然是三头灵蛇残留在这世间的一枚蛇蛋。 原来那日死战,怀有身孕的,却不只是那苗女一人。三头灵蛇去而复返这灵蛇谷中,何尝又不是在向昔日的主人求助。 日夜受那尾珠之中的邪念侵蚀,此蛋若是孵化,只怕产出的,是要比自己还要凶险暴戾上百倍的邪物。万物皆有灵,三头灵蛇残存的那一丝善念和母性,让它终归还是再次重返了这灵蛇谷中。 苗女也是在身死的最后一刻才发现了这一点,感念之余,用尽最后一分灵力,将这灵蛇之蛋彻底封印在石室之中。残存在这石室里的一丝灵念,守护的,又怎可能仅仅是那一颗满布邪念的尾珠? 濒死之际,苗女产下了腹中胎儿,却也为其附上了几分三头灵蛇的血脉,这也是为何菲儿体质特异,天生耐毒的原因。 此举,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后裔,能化去幼蛇的邪意,重新解开封印,留全三头灵蛇在这世间之上的最后一分血脉。 谁料这一等,竟就是百年光阴。幼蛇之灵不得孵化,早已协同着恶念,一并逝去,徒留这灵体仍被封印在这灵蛋之中。 只见半空之中,褪尽尘埃的洁白灵蛋,与黑珠之上的灵火逐渐融合,两者竟隐隐有合二为一之意。 苗女生平所学庞杂无边,眼下这残留神念施展的,正是一门移魂秘术,以肉身为祭,将逝者的魂魄移嫁到灵兽之躯上。 只是此法限制颇多,这世间灵兽本就罕见,其要施展,却还要求死者生前与灵兽有血脉相承。试问这世间,又会有何物,愿心甘情愿魂飞魄散,将血肉之躯拱手让人? 功成之后,灵兽之躯,虽亦可幻化作人形,但其中所需修炼精力,又不知要几百年光景。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又有何人肯做? 苗女当初习之,也不过是当作件新奇法术,了解一番。不曾料,阴差阳错,在这百年之后,身怀灵蛇血脉的菲儿,身死在这石室之中,这一门奇术,竟当真派上了用场,这也可谓是天意。 菲儿灵魂之火,越烧越旺,与之相衬的,却是半空之中,那不断黯淡的白色光影。 至此,蓝如茵才明白,苗女这一分神念,特地为自己一行耗费元力,营造那长长幻境的目的。她定是想将这。暗蕴菲儿之魂的灵蛋,托付给自己一行。之所以道清这前因后果,也只是希望众人一行,能对其加以善待。 一抹神识,只为临死前的那一分执念,固守地底石窟百年,沉默守候。蓝如茵虽只在那短暂幻境之中,一睹前辈的风骨,心中却不由得感慨其的用心良苦。 灵魂之火燃放了顶点,由盛转衰,火光又慢慢暗淡收敛了起来。随着最后一分的火焰也趋于虚无,光洁的蛋身之上,浮现出一道道复杂的明亮的光纹,徐徐落到了李沧澜三人身前的骨堆之上。 这一场神秘而繁复的术式,终于迎来了尾声。百年的守望,等候的也不过是这片刻的心安。了却了这最后一分执念,在这天地间,自然也再无令其眷恋难以割舍之物。 光影模糊之间,唯有一事,还叫她放心不下。 只见半空之中,那一枚褪尽了灵魂火光的尾珠,缓缓飘至李沧澜的身前。。 “前辈是要自己代为守护着它吗?”李沧澜伸出手来,郑重接过。 模糊的光影之上,传来一阵淡淡的笑意,毫光至此,才完全消散...... 第六十七章 来袭 随着毫光的消散,整个地底石室之中,又回归了一片迷蒙黑暗。李沧澜重新点燃火信,火光之中,三人面对着身前,玄青色的蛇蛋,紧皆陷入了沉思。 前辈神念煞费苦心,以诚相托,李沧澜一行自是不敢怠慢,更何况此蛋事关菲儿生死,三人更当尽心竭力。 李沧澜一行虽是有心,却奈何无人知晓这灵蛋孵化之理。倘若是照料一活物倒也罢了,只是面对这这么一颗纹丝不动的灵蛋,反叫众人难为了起来。 还魂之术本就是南域苗疆之秘,在这中原一带流传甚少,更何况是这等,还魂于灵兽之上的秘技。李沧澜一行初历江湖,对其可谓是一无所知。 贸然尝试,担心有损其中环节。长此拖延,又担心贻误了灵蛋孵化的最佳时机,当真是好生棘手。 正在众人纠结盘桓之际,整个地底石窟却又开始剧烈的颤动了起来。伴随着钟乳石坠地的零碎乱响,一阵密密麻麻的踏足之声,竟径直向这地底石室之中袭来。 众人闻见响动,尽皆变色。电光火石之间,蓝如茵已想通其中原委,先前在地面之上,那千足蜈蚣迟迟不敢靠近这口古井,定是忌惮在这地底石室之中守护的那一分神念。 如今神念消散,为其所察觉,以千足蜈蚣那般凶戾嗜血的秉性,又岂有放过之理? 先前在地表之上时,多少还有林木路障阻挡,可与之周旋。此刻众人身处这地底石窟之中,却当真是死路一条了。谁曾想,这千足蜈蚣竟是这般的穷追不舍。 方铁男赶忙抱起地上灵蛋,一行人动作神速,便欲从石室撤出,饶是如此,却也已来不及。 那蜈蚣凶兽百齿千足,先前在地面之上时,还受累于臃肿身躯,腾挪不便。此刻到了这深幽地窖,冗长过道,勉容其身,自然也就没了这转身的后顾之忧。 千只触角一齐发力,行的极快,转眼,竟已堵死在了这石室的石门之前。 千足蜈蚣自然也是,循着菲儿先前沿路淌下的血迹寻来的。菲儿之血,虽是含蕴剧毒,能融土石。之于这千足蜈蚣,却无疑是大补之物。 一路寻,一路啃噬地上血迹,待来到了这石室之前,千足蜈蚣竟一改先前在古井之前的颓势,凶芒毕露,气势隐隐比在祭坛之上,刚吞噬了血主莫大之时,还要强盛上几分。 碧浪剑蓦地祭出,碧光闪耀,李沧澜屹立在石门之前,将两女牢牢回护在身后。一抹蓝光投出,在这漆黑的石室之中,与那碧色交相辉映,蓝如茵手持绛凤羽绫,横踏一步,与李沧澜并立,一齐将手捧着灵蛋的方铁男回护在身后。 李沧澜与蓝如茵,自然也觉察到了这千足蜈蚣的气息变化,先前在古井之前,正是其气息最衰弱之时,集二人之力,仍也只是从其手下勉强脱身。 此刻,其气息不弱反强,自己一行又被堵在了这幽闭的石室之中,其中凶险,自也不必多言。 李沧澜正思索着如何拖延,为蓝如茵与方铁男争取逃生时间。凶兽却不容其分神,挥动着猩红触角便向前刺来。 知其厉害,李沧澜不敢硬接,正欲闪避,猛的想起方铁男还在身后。这一击来势极快,倘若躲了,只怕在身后的方师妹反应不及。 李沧澜一咬牙,也不躲了,横架起碧浪神剑,便向迎面而来的猩红触手斩去。 见其架势,身后的蓝如茵心领神会,他二人协力抵御这凶兽也有两轮了,多多少少积累下了些经验,绛凤羽绫悄然回护在李沧澜身后,随时应对千足蜈蚣其余触角的偷袭。 碧浪剑神锋依旧,登时便将眼前来袭触角尽数斩下,估将起来,与千足蜈蚣的这三轮交手,其被李沧澜用碧浪剑活生生斩断的触角,只怕已有百根之多。 可叫李沧澜心寒的是,眼前这蜈蚣凶兽,密密麻麻的触角,除却方才这一剑斩落的数只,却都完好如初。这千足蜈蚣,触角众多倒也罢了,要命的是,蒙受重创之后,竟能再生。 趁着李沧澜这晃神的间隙,几只短小触角,悄无声息,已袭至李沧澜身后...... 正欲偷袭,早已静侯多时的蓝如茵,眼疾手快,绛凤羽绫蓦地飞出,将这几根短小触角紧皆捆绑束缚。 便是这短暂的拖延,李沧澜已回过神来,扭头向蓝如茵投去一个致谢的眼神,回首一剑,登时又将这几根绛凤羽绫捆绑住的触角一并斩落。 两人配合可谓是默契,一攻一受,一前一后,进退有度。千足蜈蚣力道虽是奇大,触角也是奇多,在严丝合缝的攻守配合之下,一时半会儿间,却也奈何二人不得。 它这猩红触角,其上剧毒暂且不说,本就附有甲壳,颇为坚硬,再加上数目众多。用之以对付寻常仙家三代子弟,本该是无往不利。 怎奈何这两小辈年纪虽轻,修为却颇为不弱,此等年纪,竟便修至“炼气境”,古往今来惊艳天资,也不过如是。 当然,最令千足蜈蚣头疼的,还要数二人手中所持的兵器。蓝如茵的绛凤羽绫刚柔并济,面面俱到,最是克制千足蜈蚣这悄无声息的暗中偷袭。 至于李沧澜手中的碧浪神剑,就更不用说了。千足蜈蚣这近百只刚硬触角,能被李沧澜尽数斩去,其剑意精深固然占一部分,更主要还是仰仗这神剑之锋。 千足蜈蚣久攻不下,又被平白斩去百足,早已是怒火中烧。长吼一声,血红的双目之中妖芒闪耀,先前被李沧澜斩下的百足,登时化作一地血水,潺潺流入其尾钳之中。 一时之间,石室之内恶臭难闻。李沧澜一行赶忙掩住口鼻,只见地底石面,但凡被这血水接触之处,竟都已被腐蚀冒泡。。 只是这原先便在这石室之中的一地骨架,却是分毫不受其扰。三头灵蛇生前果然不愧是能纳百毒的灵兽,这死后残留的一地骸骨,竟然也能抵御剧毒。 石室之中,蓦地扬起一阵阵诡异的“咯吱”声,此起彼伏。李沧澜定睛一看,只见火光之中,千足蜈蚣先前被自己斩下,只剩下半截的触角,竟又纷纷填充了回来...... 第六十八章 险着 断臂之上复长的触角,相比原先,虽是短小了几分,却变得愈加雄壮坚硬。纵是李沧澜手中碧浪剑神锋无匹,几番砍将下来,也只觉右臂愈发沉重了起来。 李沧澜与蓝如茵毕竟还没达到那辟谷的境界,能通过吸取天地灵气给养自身。在这灵蛇谷中又是逃命,又是救人,一连耽搁了许久。除了在那地庙之中吃了几块野猪肉,之后更是粒米未进。 先前坐地沉思还无甚感觉,此番动手,才发觉肚中早已空空,乏力之感一经发觉,便如决堤之洪一般汹涌来袭。 李沧澜与蓝如茵配合虽是严密,却也架不住这千足蜈蚣这般无赖式的消耗。渐渐的,二人格挡回护之间的破绽越来越多,好几次,千足蜈蚣的触角,都只是擦着二人的身躯,将将掠过。 这是一场关乎耐力的比拼,李沧澜与蓝如茵这边吃力的紧,凶兽那边却也不好过,它本是血养之物,周身触角虽能再生,耗费的却是先前吸嗜,储蓄而来的精血。 复原,被斩断,复原,被斩断。周而复始几轮,千足蜈蚣体内储蓄,也已到了几近枯竭的边缘...... 又是一记突刺,直袭李沧澜面门。这一击虽是绵软无力,蓝如茵却是不敢掉以轻心,这千足蜈蚣虽是凶兽,却虽擅声东击西,表面无害的攻势背后,往往隐藏着厉害的后着。 二人最近一次遭遇险情,便是被其一记软弱之刺蒙蔽,不自觉放松了警惕,差点儿便着了其随后背击的道儿。 如今故技重施,李沧澜与蓝如茵自是不会再吃这亏,早早便做好了防备。将各自身后的几处破绽,都回护到位。 不出二人所料,守株待兔之下,竟当真便等来了千足蜈蚣的背身突袭。李沧澜直挺碧浪剑回身反击,待到将所袭之刺斩落,面色却是不由一变。 此番背袭,却是比先前那迎面一刺,来的还要弱。李沧澜与这千足蜈蚣几番缠斗,早已摸清了其秉性,阴毒狡猾,这一击若不使力,只怕是还有暗招。 蓝如茵手中的绛凤羽绫,将几只绵软之触一齐折断,不由得也向李沧澜这边望来。二人均觉不大对劲,待到眼神交汇,却是不约而同,脱口而出一句“不好!” 原来这明突暗袭尽皆都只是个幌子,千足蜈蚣此击的重心,根本就没放在二人身上。它之所以被斩去百足,却依旧纠缠不休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石室之中,有于它而言的大补之物。 千足蜈蚣此击真正瞄准的,正是由菲儿之躯炼化的那枚灵蛋。李沧澜与蓝如茵也没预料到,这凶兽与自己二人缠斗这许久,竟还有暗招隐而未发。 其尾钳之下,竟还暗藏着一根奇长无比的暗管,先前用触角,表面偷袭李蓝二人转移注意。这根暗管,却在悄无声息之间,绕过二人,径直朝方铁男怀中的灵蛋刺去。 千足蜈蚣出此险着,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李沧澜此刻身佩,毒质克星的万毒珠,虽是未曾使用,却也在悄无声息之间,压制着千足蜈蚣周身毒力。 沿路上,它虽啃噬了菲儿残留的血迹,功力大涨。可李沧澜身上所佩的这万毒珠,却是叫其周身的毒质无从施展。先前,实际上早有隐秘几击,刺破了李沧澜的皮肤。 换做平日,这触角之毒,早已让其四肢麻痹,行动不得。可就因为这万毒珠的缘故,毒性对其不仅对其没有奏效,还隐隐牵动自身精血,为其所引,这叫千足蜈蚣如何能不心惊? 最大依仗的毒质无法作用,犹劣于千足蜈蚣断折这千足。再加上平日里穿山碎石不在话下的触角甲胄,不幸遇上李沧澜手中这把无坚不摧的碧浪剑...... 千足蜈蚣两大法宝,尽皆被李沧澜身上宝物所克,这才有了当前这凶兽略占上风的场面,李沧澜身上这两件法宝,但凡少了一件,也早已是命丧黄泉。 饶是如此,一直拖延下去,李蓝二人也只怕也要先于这凶兽力竭,难逃一死。只是,这千足蜈蚣却是再难忍受这两只蝼蚁,再断自己一肢一足。 要知道填补这断足,甚费精力,再仍凭这二人砍将下去,届时便是吞噬了那枚灵蛋,只怕也要元气大伤。倘若能先将那灵蛋吞噬,再来收拾眼前这两只蝼蚁,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可谓是两全其美。 要说千足蜈蚣这处心积虑的一击,当真是隐蔽迅猛至极。待到李沧澜与蓝如茵察觉,想再回护,却已是来不及。 千足蜈蚣先前邻敌,迟迟不动用这根隐蔽细管,实是因为其要紧至极,虽称得上是秘密武器,却也与自身脊柱命脉相连,贸然出动,被李沧澜碧浪剑一剑斩断,可不只是断了几只触角那么简单。此举算得上是千足蜈蚣搏命之举。 眼看那隐蔽细管便要直戳到那灵蛋之上,全心守护着这枚灵蛋的方铁男,又怎会容许这等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只见她侧身一避,竟是拿自己这肉体之躯,阻隔在这细管与灵蛋中间。 那长管相比千足蜈蚣臃肿之躯,算得上是一个细字,但饶是如此,却也不比寻常刀剑刃口小到哪儿去。 一击之下,径直将横隔在中间的方铁男肩头击穿,一时之间,鲜血横流。方铁男血脉虽是特殊,却终归不像李沧澜一般,有万毒珠傍身,百毒不侵。暴露出的几寸肌肤,已然发紫。 这隐蔽细管,联通千足蜈蚣脊柱命脉,所蕴剧毒,自然犹胜那些猩红触角。李沧澜先前背部为触角所穿,险些便丧了性命。若非是夜灵一族血脉,先天便对剧毒有一定抗性,此刻换做了别人,受着细管一击,早已是命丧当场。。 饶是如此,方铁男此刻也不好过,左肩往下已然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头脑昏沉,便欲仰头栽倒下去。 千足蜈蚣一击未果,隐秘细管调转方向,尖头又至。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之中,千足蜈蚣那根紫黑尖刺之时。无人察觉,被方铁男血迹浸染的光洁灵蛋之上,悄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第六十九章 反噬 千足蜈蚣这隐秘细管,终归是快过李蓝二人手中兵刃,抢先一步刺入了那,再无人掩护的灵蛋之中。 随着蛋壳破裂的一声轻响,整了石室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绝望和颓唐的情绪在李蓝二人眼中蔓延,初历江湖的他们,终归还是为自己的这分稚嫩付出了代价。 倘若自己当时能再留意一分,挥剑能再果决一些,现在的结局,兴许也会有所不同。机会曾摆在自己的面前,却终归还是被自己一次次的错过了。 千足蜈蚣这回身一击,仿佛顷刻之间,就掏空了李沧澜与蓝如茵身上最后一分气力。二人先前兀自强撑,也是凭借着这守护灵蛋的最后一分执念,此刻眼见其当场被毁,也难为二人颓然泄气。 石室之中,一片寂静,满心绝望的众人,却是谁也没有发觉,那千足蜈蚣血红的双目之中,洋溢的竟是一般的惊恐和绝望。 自初时那一声蛋壳破碎的声音之后,石室之内却是久久没有动静。李沧澜与蓝如茵顿感蹊跷,强自打起一分精力,再朝那千足蜈蚣望去,只这一眼,却不由叫二人心头一惊。 只见那一根连接着凶兽尾钳与灵蛋的长管,血光闪耀,原先臃肿不堪的千足蜈蚣,周身触角,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瞧那神色,俨然是痛苦之极。 眼见情况有所转机,李沧澜挣扎着爬起,提剑便欲往那血色长管之上斩去。还未出手,却是被一旁的蓝如茵给拦住了。此刻这千足蜈蚣,隐隐有被灵蛋中物反噬的意味。 趁这间隙,不如加紧恢复自身内力,静观其变。贸然出手,只怕还要帮上波倒忙,反助这凶兽脱困。 李沧澜领会师姐之意,执剑在手,以备万一,悄然将已经昏迷的方铁男挡在身后,谨防这凶兽再度偷袭。 千足蜈蚣何尝不想将眼前这三只蝼蚁撕成碎片?只是它此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苦说不出。那隐秘细管,虽与自身命脉相连,却是它吸嗜猎物精气的最终利器。 长此以来,无往不利,不料今日不仅没有吸嗜到这灵蛋之中的精元,反而还要为其反噬。那灵蛋之中也不知究竟是何物,吸嗜之力奇大无比,还对自己有着先天的压制,如今命脉为其所扣,更是根本反制不得。 再任凭其吸嗜着精元,千足蜈蚣怕是便要被这般活活反噬致死。以其这般凶恶暴戾的秉性,向来只有它吸嗜他人的份,哪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隐秘细管虽是与命脉相连,可到了这紧要关头,千足蜈蚣也只得忍痛自断了。 颇显冷清的石室中,猛的响起一阵凶兽的嘶鸣,只是千足蜈蚣这一鸣,无论是气息还是响度,相比先前,都已不知是衰落了几分。 就连凶兽自身,都为这衰落的叫声吃了一惊,显然也不曾预料到,那灵蛋的吸嗜之力竟是这般的强,转眼功夫,自身精元竟便已被其给吞没了大半。 再拖延耽误不得,千足蜈蚣登时扬起前钳,便向这尾钳之中衍生而出的长管夹去。伴随着一阵痛鸣,腥臭殷红的不明液体洒落一地。 李沧澜与蓝如茵在旁等候多时,疲惫感虽仍旧挥之不去,自身内力,却已趁着先前这凶兽被困的间隙,恢复了几分。眼下千足蜈蚣虚弱已极,正是发起反击,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绛凤羽绫与碧浪神剑一齐击出,登时石室之内再度扬起青蓝两道光芒,通过方才这声凄厉的惨叫,李沧澜与蓝如茵具已知晓,这长管联通的,必定便是这千足蜈蚣的要害罩门。 蓝如茵寒冰真力涌现,绛凤羽绫随意念所动,登时变得幽寒无比,将凶兽就近几处的触角尽数缠绕折断。她天生真力属性不随父亲,亲和于风,反倒带着几分天然的寒意。 这套寒冰绫舞本乃蓝如茵独创,意在将自身这偏寒的灵气与绛凤羽绫相结合,将“缠”字一决,发挥到极致。没想到这初次使来,效果却是颇为不俗。 千足蜈蚣方才自击要害,早已是元气大伤,为蓝如茵所折的这几处断肢,一时之间,竟无半分要回长的迹象。 李沧澜更是干脆利落,既然这尾钳所连的长管这般要紧,那便干脆将整个尾钳给一并斩落。人起剑出,也不知怎的,先前师傅在这山林之间,传授给自己的那套轻功秘诀,此刻再度使来,却是纯熟无比。 步伐轻灵,再加之蓝如茵面面俱到的掩护,李沧澜当即化作一道半空之中的残影,悄然避过千足蜈蚣重重触角的阻拦,蓦地出现在其尾钳之处。 李沧澜习剑多年,剑法之中,还要数儿时父亲传授的那套,乾坤两仪剑掌握的最为纯熟。眼见情景适宜,其中一式翻身下劈剑,不由自主便使将开来。 这一剑,虽是在李沧澜力竭之际所发,力道角度却尽皆完美。可能就连李蓝二人自己也没察觉到,通过先前那一番,生死一线的死战,二人的修为都在悄无声息之间,获得了不小提升。 碧浪神剑何其锋锐,更何况还加持了李沧澜这一剑,至臻完美的剑意,当真是锐不可当。 尾钳底部,确乃千足蜈蚣罩门所在,附着甲胄坚硬程度,自然也远胜别处。可李沧澜这一式翻身下劈剑,却当真斩的是毫无凝滞,自上而上,竟是一击便将其尾钳尽数斩落。 千足蜈蚣登时倒地,抽搐了起来,显然为这一击伤及了要害,眼看便是不活了。。 尾钳既断,拥堵的石门自也再度敞开。伴随着千足蜈蚣剧烈的抽搐,整个地底石室都开始剧烈摇晃了起来。这石室修缮至今,本已有百年光阴,早已是破旧不堪,在这凶兽尾鞭的抽打之下,石屑纷飞,便显得愈发飘摇不定了。 此地确有坍塌的危险,不宜久留。李沧澜猛提一口真力,轻功返回,抱起昏迷在地的方铁男和其怀中破碎的灵蛋,也顾不得蓝如茵是否反对,径直牵起她的手,便往这石门之外冲去...... 第七十章 死路 三人刚出石门,整个地底石窟登时便是地动山摇,钟乳石柱纷纷坠落,颇为巨大的地底石室,竟在这千足蜈蚣的垂死挣扎之下,尽皆塌陷。 李沧澜这仓皇一奔,属实惊险,稍慢片刻,三人便只怕都要被掩埋在那一地石堆之中,给千足蜈蚣陪葬了。 可即便出了这石门,冗长的过道之中,仍不安全。石室的塌陷,隐隐之间,有连累这整个地底石窟,一同崩坏的迹象。 李沧澜与蓝如茵不敢停歇,脚步不停。万幸的是,原先狭小布满钟乳石柱的冗长隧道,因先前千足蜈蚣的闯入,硬是被其臃肿的身躯,给拓宽了几分,反倒方便了李沧澜一行的出逃。 眼望着隧道石面上的丝丝裂痕,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李沧澜与蓝如茵奋力奔逃,转眼便已从这冗长隧道中穿出,来到了之前的那一汪潭水面前,一行三人,正是从这之中浮出。 只可惜不止那甬道,这潭水却也变了模样,望着这满布泥浆,具是流石的泥潭,李沧澜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说是在这般浑浊的潭水中下潜了,只怕不幸踏入,都有性命之虞。 想来是先前那千足蜈蚣下潜时,因其体型太过臃肿的缘故,竟将这地底潭水,给一并搅浑了。可这一池潭水,却是联通陆上古井的唯一出路,下水已行不通,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蓝如茵犹豫盘桓之际,还是李沧澜当机立断,这地底石窟之中,并非只有往西的那一条甬道,相反的,正东方向也有一条,贸然入水,唯有死路一条。向东,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瞧着这不断松动的石壁,恐怕是支撑不到李沧澜三人折返了,前方若是死路,那也只得认命了。 没有分歧,李沧澜拿定主意,三人便一起向东面甬道奔去,在这紧要关头,蓝如茵对李沧澜报以了最难能可贵的信任。 土石瓦砾不断从头顶坠落,整条东面的甬道一片漆黑,李沧澜手中虽是点燃着火信,目视范围却仍极其有限,再加之这东边甬道,沿路荆棘,犹多于西面那条。 二人此刻奔逃匆忙,在这暗道之中横冲直撞,免不了磕磕碰碰,李沧澜走在前头,不一会儿便已满身擦伤了,火辣辣的疼。 背上方铁男体温忽冷忽热,李沧澜虽是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焦头烂额之际,脚步不自禁加快了一些,又是“嘭”的一声,重重撞上了隐秘之处的钟乳石柱。 “沧澜,你行的慢些,不要紧的。”蓝如茵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李沧澜只觉此刻师姐的话音之中,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李沧澜心头毛躁凌乱的心绪,竟是被师姐这一语给尽数抚平。掌心一阵温热传来,蓝如茵悄然牵起李沧澜的手,与他一同并立而行。 李沧澜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尽数滞住了。零星的火光,照耀出少女美丽的面庞,盈盈的目光之中,流淌的是如水一般的温柔。 眼前的女子,李沧澜既陌生,又熟悉。微弱的火光,好似刹那间便溶解了,其伪装的所有冰冷。师姐她仿佛眨眼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开元镇中,古树灯前,虽自己一同仰望夜空的豆蔻少女。 轰鸣之声,从后方传来,先前走过的长廊,竟已尽数塌陷。李蓝二人再无回头路可言, 二人手牵着手,头也不回的向前方探去,只是这一回,磕碰的人,又多了蓝如茵一个而已。 东面的甬道不同于西面,全是向下的坡面。这东面甬道走到了后头,竟隐隐有上倾之感。也正是这份隐约的爬坡之感,反倒给了这甬道之中,精疲力竭的二人以希望。 愈往上一分,自然便离这地面又多近了一寸,这长廊通往的,兴许真是一条出路也说不定。 后方的石壁愈发稳定,已没有了颤动之感,土石坠地的响动,也随着不断前移,渐渐从耳畔远去。李蓝二人便这般相互搀扶,一路坚持的往前走去。 疲累到了极点,李沧澜甚至都悄悄闭上了双眼,以作歇息。任凭双脚机械般的向前迈去,直至迎面,又是撞出了一个大包。 吃痛之下,李沧澜慌忙睁开双目,蓝如茵的情况也未比他好上太多,只是眼前这一面黑漆漆的石壁,却叫二人不约而同的心凉,这东面甬道至此,竟然便就到头了。 身背方铁男的李沧澜颓然坐地,心头升腾起的,是浓浓的无力之感,自己一行,终归还是要被困死在这地底之中吗? 蓝如茵侧身依偎着李沧澜坐下,望着那黝黑坚硬的石壁,眼神中虽也浮过一丝失落,面上却无几分绝望惶恐的神色,反倒多了几分释然的恬静,便好似被困死在这地底长廊之中,于她而言,却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李沧澜坐地颓唐失落了一阵,赶忙又想起了要紧之事,这东面甬道虽无出口,却暂时也无崩坏之险。 自己一行受困这地底久矣,虽不知还能挨过几日,但趁着这短暂的安定,还是得想方设法给方师妹解毒才是要紧。 蓝如茵伸手轻抚昏迷不醒的蓝如茵额头,温度却是出乎预料的正常温和。眼见师姐一脸困惑的神色,李沧澜不仅也探出手去查探,没想到方师妹的体温,当真已恢复正常。 再查探其伤口肌肤,不仅色泽正常,却是连伤疤都已愈合。李沧澜与蓝如茵见此状况,具感惊异。 方师妹先前左肩头为那千足蜈蚣所伤,是他们亲眼所见,就连伤口上的破洞处都还在,怎的这短暂功夫,伤口竟然便已愈合了。。 蓝如茵大感疑惑,嘱咐李沧澜转过头去,亲自动手解开其左肩头的衣裳,查探伤情。香肩微露,雪白一片,方铁男肩头皮肤,竟当真已恢复如初。 只是借着这微弱的火光,蓝如茵却分明看见,方铁男原先的伤口之处,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一道未曾见过的蛇形纹身。再看其所捧的灵蛋,徒留外层蛋壳,内里,早已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