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天途说》 序章,尘世,世外,以及另一片天 盛世长盛君有贤,不见当年乱世冢。 新历二百三十三年,正值唐帝李晨秋继位,天下太平无忧,河北道粮畜肥美,西北外驼铃不断,巴蜀的道观恢复清高不世已有百年,大白马寺也早已扫清了红油铜钉上的苔藓,重开山门接待虔诚的人们,每日里烟尘滚滚,香火浓郁的彷如天山上的云朵…… 太平天下,一片祥和 自打先帝打下这大好山河开始,似乎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跟着好了起来,普通的人们要求并不高,每日里不愁吃穿,兜里常有些碎银便够了,他们辨别一个好的君王与坏的君王的标准也很简单,那就是能让他们吃饱。 很显然,当今唐帝做到了这一点,于是酒楼街坊的八卦闲谈之地,话题也多是夸赞君上盛名一类的说辞,古来皆如此,隔岸观鱼评鱼水津津乐道,又哪知道鱼水岸间寸寸不相融。 …… 人间与世外,自然也是不相容的。 但在某些时刻某些特殊的缘分下,它们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所碰触,毕竟同处一个天底下,哪里会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于是偶尔便会有人持书剑入世,体验尘嚣间凡人的乐趣,也有农夫掘地掘出了狗屎运,悟出了某种道理而出世。 于是,在新历二百三十四年的某一日,天山山上走下一位少年,青衫飘飘间便挥剑斩了金莲台第五十五位的通缉犯,留下副及嚣张冷酷的不世形象。 “即便是入世,也应当打个招呼,这是天山的礼数!” 那少年曾剑指楼阁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飘然而去,他虽入世,却与尘世泾渭分明,一如天山人那样的骄傲臭屁。 同样是这一日,巴蜀走下位清秀道姑,袍袖挥舞间乱了云雨,巷桥角落间的污浊鬼物吞噬一空,让无数有幸目睹之人惊叹不已,紧随那天山少年之后的,“徐姑娘”这个名字也逐渐在世间流传,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徐,以及那一朵不是清修的红莲。 白马寺出了位胖僧人,有人说,曾见他于河畔柳下静坐十二时辰,所坐处生有彼岸花从,异香扑鼻。 钱阳庄外路过一对老少,那姑娘有金水般色泽的双瞳,冷酷的不像人。 西北外来了个浪客,斗笠背刀,尘土满身,就像个在塞外漂泊数年的乞丐,正在关外唐军刑部置办通关文牒。 …… “今年有些不太平啊。” 皇城中某处高塔内传来低沉的声音,有些担心。 然而塔下街巷一片繁华,屠夫杀猪剁肉,茶楼丝乐戏腔不断,天下已安定百年,不平在何处? “嗯,是有些不同寻常,太多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细腻温婉竟是位妇人,只是说的话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那人却点了点头,叹道, “确实多了啊,天山,蜀山,白马寺,不舟,初云,那帮老家伙不知道发现了些什么,往年入世的也不少,但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多,也没有这么整齐,就他娘的像是商量好似的!” 话到最后,那声音居然愤怒的提高了,而且还带上了某个自天地初开人类出生时所连带而来的亲爱字眼,就在这金龙宝殿,当今万岁所住之地。 “天山有镜,可以看到世间一切所存在物,他们说,帝国正在被一股像是粘液的黑色物体吞噬,日月之光皆被抵挡在外,又说未来十年内定会再起战乱,可朕站在这最高的塔内俯视,却什么都看不到,西北已平定数十年,荒原的那些怪胎也早早就没了踪影,朕身为一国之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声音接着说道,语气里有些焦躁无力。 “他们是世外人,所看所做,自然不是我等凡人所能理解,虽然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但终究入不了那山门,自然,也看不到那些所谓的黑色粘液,陛下大可不必强求,天下一切皆有命数,你我只需尽人力,至于其他的,我想……也不见得是不可逆转的坏事。” 那温婉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宽慰着唐帝李晨秋那有些糟乱的情绪。 没有人比她更懂皇上的性格,毕竟是结发夫妻,日夜相伴数载,丈夫对于天下事的和百姓之事的重视程度,恐怕只有她最能明白,自然而然的,她也能懂此时唐帝的心情。 “说实在话,朕讨厌这些家伙,修行者,灵气,山门世外之地,这些东西统统就不应该存在,他们的存在,就像是……就像是个罩子扣在头顶上,比那年私访北大荒三天三夜不洗澡还要难受!” 唐帝李晨秋愤怒的挥了一下拳头,像是要把天穹处那一方大山给遥遥打下来般,满是怨气。 “陛下这可是说笑了。” 皇后轻笑出声,旋即有些嗔怪的说道,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对那山门世外法可是迷的紧,虽然因为资质的缘故无法修行,可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放弃对那的探索,御书房里的《识海六篇》我可是已经给你重编了九次了!” “若非无力,怎会如此。” 李晨秋轻叹, “朕毕竟是一国之主,每每朝堂在座,总感觉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朕不能掌握的,没有什么是朕不能得到的,可这些淬身锻魂,勾勒线条上的事,却偏偏求而不得。” “世间事。求不来是难免的,若能得来,还何必求呢?” 皇后轻轻拍了拍唐帝的手背,微笑着说道, “如今我大唐正盛,即便是那些歪门邪道也不敢触分毫,南北边疆又有镇国将军把守,我们已经做到了所有人力所能做到的,至于那些看不见的,就只能交给能看见的人了,相信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遭此劫难。” “哼,谅他们也不敢!” 唐帝轻哼,世外法固然神奇奥妙,但他作为国主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对付的办法,只是看不到那所为的黑色粘液又联想到自己堂堂君主竟没有资格踏进那道门,一时懊恼不忿罢了。 “或许……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不是来自于朕这边的天下?” 唐帝眉头愈发紧促,视线越过皇城钟楼,越过层层叠叠金色田野组成的方阵,越过北塞关卡镇国将军的帐篷,越过驱赶牦牛群的游牧族,遥望向极北的天空。 在北方及远及远,远到天地相交之处,有一条深蓝色的线,就像是深海的颜色,又像是蓝天被润了颜料的画笔给狠狠的画上了一个横,那是最北方的天空,连游牧族也不敢跨越的原野,那是人类世界的尽头,连最耐寒最健硕的苍鹰都不能飞过的天际线。 那里的天空由深蓝至幽暗,颜色交汇处是禽鸟的终点,那里有千余座雪山屹立,山巅的矮石塔是人类的终点,唐国平定诸国已有百年,而那些颜色那些雪山和那些不知道哪年哪月屹立在那的石塔,却已存在了不知道多久。 没有人怀疑那一边的恐怖,因为正如那些恐怖之地的传说,还没有一个活人能从矮石塔上跨过去再跨回来,哪怕是羽化境的大修行者也不能。 同样没有人知道那些结论和传闻是否能够证实,因为那边并没有什么东西过来,唐人世代也都极为默契的遵守着不越过天际线的祖训,甚至已经慢慢习惯了天边的那一条线,早已没有人去好奇另一边有什么,也没有人担心那条深色的线会不会在某一天某一日扩大到成为把整个唐帝国吞下去的黑色粘液。 唐人世代劳作,水田的稻子已然金黄,麦穗饱满,妇女牵着孩子,男人扛着锄头,他们生生不息,就像回归大海的河流,没有人担心,自然也没有人能看到…… 第一章,秋虫入夜 “你还看,再看就要掉进去了,也不知道帮我一下,很沉的好不好!” 清晨,脆嫩的声音自大罗山茶田内传来,将某一片绿叶上的露水惊落,惹得不少正在茶田内弯腰劳作的黎族人纷纷抬起头望了过去,看向那声音的出处。 原来是位少女,穿着黎族人的服饰,小脸憋的红扑扑的,白皙的脖颈间戴着一串金闪闪的东西,正随着吃力般动大茶筐的动作不断摇晃,叮铃铃响动悦耳。 茶田下的凉亭内,长至腰间的白衫动了动,将两条横担在木板上的腿调换了一下方向,那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酸的臀部得以片刻的活动舒缓,一阵麻痒感传来,于是那少年也禁不住满足的哼了下。 “咚”的一声,少女极费力的将茶框放下,尽量瞪圆了那双有些好看的眼睛,怒气冲冲的道, “未展眉,你要懒死了啊!” 语毕,小姑娘快速几步走上石阶,劈手便将少年手中的书夺了过来,将之举在耳畔,下巴微抬,一幅你赶紧给我挪窝不挪窝我就不还给你的架势。 “哎?” 少年惊叫一声豁然坐起,本想抱怨几句这正是才子佳人入洞房的关键情节你怎能打断,但一瞧见静雅那微鼓的腮帮,又扭头看了看一边的大茶筐,便不觉有些气弱,于是便伸手将书从少女的耳边拿开,一边将纸页折好一边无奈道, “词不能乱用,而且我还没娶媳妇!” “叫这个还不是为了让你把眉头给舒展开,你瞧瞧你,年纪轻轻眉头拧的像是七老八十的太太,一点该有的样都没有!” 方静雅伸出葱白般细腻的手指戳了戳楚展颜的眉心,一副老气横秋的样。 的确,少年面容白净,脸颊微显瘦削,如果单看脸孔绝对算得上书生做派,只是眉浓而锋利,骨间距离及短,从而导致两道眉毛间的距离也是及短,加之眉心那几处细小的疤痕,看起来就像是在皱着眉头,叫着展颜的名,却偏有幅及严肃认真的脸,显得有些刚毅冷冽,也有些奇怪的僵硬。 少女曾笑称,任谁见了他楚展颜恐怕都忘不掉,就算忘了脸,也能记住眉毛…… 遥想两年前方氏把楚展颜从坑里血淋淋捞出来的时候这家伙还能眨眼,当时方静雅拿着白布草药,初见他的第一反应是, 这家伙的心上人莫不是被哪位公子哥给拐跑了,又去寻仇不成? 想法带动身体,以至于第一句礼貌试探性的疑问到嘴边便成了, “你咋被打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意外的直爽。 像是老友 或许正是这句初见时纯粹的下意识反应成就了二人以后不分彼此的关键,方静雅对于楚展颜这个外乡人并不如族人那般客气,打闹玩笑一概不少。 “未展眉”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自然也是她想出来的,说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取自《谴悲怀》什么的,既雅又适合,与楚展颜那苦大仇深的眉毛简直相得益彰。 楚展颜不觉的雅,更不觉得合适,虽说那道倩影已然决然走了三年之久,从某些方面来说与那位元大家的苦情倒也有些相似,但那又不是他喜欢的理由!更何况他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都怪那老怪,等我伤好了绝对饶不了他,还有不舟山的那几条鱼,我非把你们那耀武扬威的须子给拔了不可,成精跳高高蹦过一道门而已装什么天生龙骨?我小时候还跟师兄跳房子呢!山门榜第六了不起啊?” “你以为我想?” 想着这些楚展颜心中便不由着恼,恨恨的将茶框背起,回头还不忘回怼少女一句,便迈步走入了湿润清爽的茶田。 小时候师父教他知恩图报,他一向做的很好,更何况是在奄奄一息时被人救命的大恩,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样去做,但伤好前总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他很喜欢这里,四面环山枫叶如火,几座村落数头牛羊,热闹中透着清净,空气简直比某些仙府世外之地还要干净的多…… 不知是联想到了哪处,少年低声冷笑,抬脚下落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将湿润的泥土踩出一个深沉的脚印。 —— 晚秋的夜有些凉,大罗山雾气渐浓,连绵的黑色显得有些朦胧可怖,寨子外的大门早已被麻绳结实的束缚,瞭望楼上火光跳跃,黎族汉子们手握刀柄警惕的来回巡视。 大罗山很大很广,也很野蛮,前些年因为唐帝的铁腕手段,山贼盗匪少了很多,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再见过,但是妖还在,那些较之野兽更加诡谲的身影和不弱于人类的智慧,始终是黎族老人吓唬顽皮孩童最有效的利器,也是无数汉子们大碗烈酒入喉时喷涌而出的热血题材。 黎寨某一处竹屋内,方静雅安静的盘膝坐在床头,双腿盖着加厚过的绒被,被上摊着一卷表皮泛着灰褐色的竹简,露在内袖外洁白纤细的手臂下垂搭在膝盖,手心向上,五指自然弯曲,双眸微闭,小脸上一片宁静,呼吸均匀而微弱,像是在静坐。 床头一方小桌上的香炉内燃着寻香草,竹棍横担在窗沿,秋虫窸窸窣窣鸣唱着时日不多的曲子,顺着窗缝的微风飘入竹屋,扰动着淡灰色的香。 “呼……” 十分突兀的,一股清风凭空而生,屋内漂移的香骤然被搅乱成无数细小的漩涡,窗外秋虫的鸣唱戛然而止,像是被斩首般死寂一片。 烛火在不安的摇晃,竹墙上少女细小的剪影跳跃着,某一处正在洗脸的少年抬起了满是水渍的头,眉间的疤痕动了动,盯着一只误入脸盆而拼命挣扎想要重新飞起来的萤火虫,似乎有些生气…… “还是不行!” 少女睁开眼低声轻叹,望着自己手心处那极细微且正在急速散去的气旋,感受着臂膀血肉下离去的温凉,潭水般清澈的眸中闪过些许细微的疲惫与自嘲。 凡体肉身,无根之萍,百虫冬寂,有些都是命中注定的。 很难改变。 至少,单凭一腔的喜欢与倔强,还有那一卷被汗水浸透烂大街的吐纳法门《周天详解》,是远远不够的。 “不必介怀,老天爷是个很抠门的老爷!” 兀地,少女的脑海中回想起了楚展颜曾经说过的话,这让她不由愣了下,旋即嘴角浮现起轻松的微笑,心情顿时像是雨过天晴般爽朗了起来,她越下床,推开了窗子,双手支着窗沿踮起脚,探出半个身子来,陶醉般的深吸了一口大罗山清新的空气,喃喃自语道, “你说的对,那老爷很抠门,但我不会放弃,他不给我,我就去挠他的痒,掰他的指头,用罗子辣插他的鼻子,寨子里还没有哪头牛能架得住这个,隔壁二娘家的青石也不能!” “扑噜噜噜!” 少女的话音刚刚落下,夜色中便有一只萤火虫飞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染了清水的缘故,它飞的歪歪斜斜,翅膀煽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蛾子,跌跌撞撞,忽闪忽闪的略过窗前,消失在了更深的漆黑之中。 “嘻……” 方静雅望着那只胖乎乎的萤火虫,觉得它飞的好傻好有意思,又恍然怪不得它还有力气在这时候飞,原来是仗着丰满耐寒,于是更觉得有趣,禁不住轻笑出声。 黎寨另一处,楚展颜随手甩掉了手中的水珠,扯过毛巾擦拭着,一边擦拭一边自言自语道, “眼瞧着就是金秋虫歇的时节,你偏生特例要飞上一飞,瞧瞧,摔进盆里了吧,还得我来拉你一把,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精神,半两没有的簿翅煽的可是起劲,老龙当年要是有你这三分气何至于落个半山银灰?没人收尸不说,家产还被几条鱼抢去了分了!” 说着,少年不禁摇头晃脑叹息不已起来,也不知道是叹息这世事无常,还是在叹息那位不知死活的龙太子,配上那严肃认真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寨口竹林下摇蒲扇的老头,尘腐的有模有样。 第二章,客上邪 “未展眉!快起床了,今天二娘他们炒茶不用咱们帮忙,去山里玩啊?我昨天改造过了石弩,可以逮狐狸。” 清晨,楚展颜的房间被人敲打的砰砰作响,楠竹制成的屋门弹性及佳,随着那少年拳头的落下不断弯曲回弹,回弹再做震荡,连带着整座屋子都是抖动起来,房梁哗哗作响,像是要散架般。 敲了半晌毫无声息,屋外沉默了会,接着又是一阵更加响亮的砸门声,连带着粗犷起来的嗓音, “喂!在屋没有?未展眉?石块脸?我是言昊,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毫无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旋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楚展颜房间的窗户悄悄开了一道缝隙,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从屋外便翻进来个黝黑壮硕的少年。 那少年面直口方,穿着一身略显紧绷的麻布衣衫,裸露着双臂,腰里斜挎着皮囊,别着弹弓,手里提着柴刀,小心翼翼的收腹以避免将桌子撞歪,屏着呼吸,轻手轻脚的向床边靠近,那比一般成年汉子还要高大强壮的身子竟是轻如狸猫,踏在竹板上没有丝毫声响传出。 离床大致还有三步左右的时候,那少年面色一变,仿佛被谁在后面推了一把,整个人大跨步前冲,一把将纱帐扯开, “哇……!” 酝酿许久的一声大叫。 但仅响起一半就戛然而止,黝黑少年有些晦气的将纱帐甩开,双手叉腰环视着屋子,闷闷咕哝道, “人哪去了?” —— “茴木支,当归,茯苓,二十年份以上的白参,还有什么来着?” 大罗山深处,某一条小溪旁的石滩上,楚展颜摆弄着一个上午的成果,那是一些常见的草药,并不如何稀奇,都是些补气调理身体的东西,年份也不是很高,甚至有一块白参仅有指头大小,看样子还不足十年份,药性自然也是少的可怜。 楚展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将石滩上摆放的草药细细点数了一遍,确认暂时能制出三份的量,便拿出草绳将药扎紧,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一旁的竹筐里。 做完这些,他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拿过竹筐旁的一个布包放在腿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极为熟练的发起了呆…… 那自然而然的滞感不是偶尔如此,事实上,过往三年每当他一个人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经常会这样,慢慢的竟是养成了某种习惯,曾经因为这个楚展颜没少了挨师父的训斥,只因为他是在练功的时候走神发呆,魂游天外,导致灵气错乱暴走,差点走火入魔。 对于修行者来说,入魔这个词汇并不陌生,因为那意味着半只脚踏入深渊的恐怖。 楚展颜不止一次经历过。 强如世外人,也依旧是人,因心澄澈,所以情毅深重。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在这他娘的想!” 冰凉的秋风惊醒了少年,发觉自己又走了神,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便一把扯开了布包上的结,从里面拿出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骂道, “没出息的玩意,我让你想,想个屁,吃!”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狂吃的动作太过激烈导致噎到了喉咙,还是因为嫌方氏蒸的馒头无味而偷偷抹的罗子辣太辣,少年鼓起的腮帮看起来艰难而苦楚,眼底深处,渐有些许晶莹弥漫。 罕见有些狼狈失态的将干粮吃完,楚展颜抹了把嘴,又捧了溪水喝了几口,扰乱的心境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忽然他警惕起身扫视,发觉四周安静,这才庆幸的拍了拍胸口。 幸好没什么熟人看到。 有些自嘲的笑笑,少年将筐背起,抖了抖肩膀让绳子不至于摩伤肩膀,便迈开步子向山下行去。 掐指算算日子,来这大罗山也有两年零三月了吧。 少年这样想着, 不是这里的人,总该还是要走的,毕竟还有许多许多事等着他去做,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没有去看去听,但他确实非常喜欢这里,那么就让自己在告别之前,留下些什么礼物吧…… —— 楚展颜是在山脚下遇到的言昊,看到他时,这家伙正在寨口边灌溉的水渠旁无聊的扔着土块,懒洋洋的动作和那侧支脸颊的左手无不明显的释放着其主人没劲真没劲的无声抗议。 远远瞧见楚展颜背筐的身影,黝黑少年顿时来了精神,一脚将小石堆踢进水里,随着扑通扑通的声音,不少肥硕的稻花鱼被乱飞的石子惊的乱窜,黝黑少年也像兔子般窜到了楚展颜的身边,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简直要飞上眉梢, “你这家伙可回来了,跑哪去了?呦呵!筐还挺沉,淘啥宝贝去了?你说说你,进山也不叫我一声,今个二娘家炒茶,大家伙都去没什么人管,我本想着找你去山里试试新改的弓,谁知道你起的比我还早,鸡叫前就去了,去也就罢了连个声都不吱!” “太早了,以为你们都睡着呢。” 楚展颜笑道,言昊这家伙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二个朋友,住在寨子东面,打小就没了娘,他爹倒是有门打铁的好手艺,小到针尖大到农具都不在话下,寨里有人求着帮忙总会亲切的喊一声言叔,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至于言昊本人? 那就是个标准的少年,爱玩爱闹,大大咧咧,那身古铜色自然也是在打铁房的高温中炙烤出来的,结实的像是铜块。 “得了吧,有的玩我还能睡的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言昊撇了撇嘴,大体是这一上午的清闲把他憋的不轻,这时候说起话来竟是有些不愿停下来的趋势,追着楚展颜絮絮念, “上次试弓的结果很不理想,弦力不够,我昨天让我爹拈了条韧钢丝进去,拧的麻花攥,嘿!拉一拉相当带劲,猎狐狸……不,射狼应该都不费力,可惜你这家伙不在,自己去又没意思,后来我就想着要不去二娘那帮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结果被我爹赶了出来,说来了位贵客,寨里的长辈都去大殿了,叫我不要捣乱……” 说到这,黝黑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满,忍不住呸了一声,埋怨道, “咱这地方,说是荒郊野岭也差不到哪去,离着城镇十万八千里,最大的客还是县老爷家的催粮官,那也不过一年一次,能有什么“贵客”往这跑?难不成是世外人?” “难说,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楚展颜盯着南面某处秀气的竹楼,有些心不在焉的接了句,一只手悄悄伸到筐底颠了颠,感受着实在的分量,心中稍有安稳, “她能受得住吧?” 少年喃喃自语,有些犹豫,更多的是担心。 “什么受得住?” 言昊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想什么呢?” 话落,黝黑少年下意识顺着楚展颜的目光望去,复又拉回,再看去,再拉回…… 渐渐的,少年眼中的神采变的有趣而玩味起来,其间充斥着发现了某种不为人说但人人皆知的震惊与狂笑的意味,亢奋,以及那么一丢丢的暧昧。 “你看着我干嘛?” 楚展颜被言昊看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说,这种奇妙的眼神作用在一位虽是少年但和成年黑大汉没什么两样的家伙的身上,实在是有些太过一言难尽了。 言昊不知道自己这副表情的难言之处,他悄悄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楚展颜,朝那秀气阁楼挑了挑眉,低笑道,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啧啧啧……楚展颜啊楚展颜,你可以啊,怪不得方静雅总是和你黏在一块,原来早就暗中天地合,与君欢了!” 第三章,所为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展颜翻了个白眼,将好友推开一尺远复又说道, “你这么用诗,不怕那位先人气的活过来么?说你跟方静雅是兄妹我都信!” “这叫活学活用。” 言昊得意一笑再次凑了过来,似乎很满意刚才自己的文雅做派。 只可惜如言叔那般,黝黑少年肚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如外表那般多与黑,方静雅曾暗中悄悄与楚展颜评价言昊,说这家伙纯粹是一个没长开的小老粗,还不认命似的偏要学书里翩翩衣袖的俊杰学士,更像是个没长开的幼稚小老粗。 数年前,曾有位学者路过大罗山黎家寨,见这里人杰地灵,气运宏旺,生灵驳杂秀美,于是便留下暂住过一段时间,也许是清闲久了无所事事,索性开设书堂,教人读书写字。 言昊这家伙就是曾经那个临时书堂的学生,只可惜好玩成性,加上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学的似懂非懂知又不知,一瓶不满半瓶晃。 不单是言昊,事实上在整个黎家寨,所有会耍上几笔墨水的人都曾经算是那位老先生的学生,在那之前,大罗山的人们甚至还不知道“书”是个什么玩意。 只可惜的是,那位先生似乎有些走霉运,土话来说就是点背,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折腾的头破血流,平地摔跤落石砸头都不稀奇,怪的是,这位先生命似乎又格外的硬,一把的年级愣是没有被这些怪事给折腾进棺材,非但如此还生龙活虎,每一次凭空遭难都要骂,而且自言自语,指天喝地,骂的格外痛快淋漓。 有目击的黎家寨人曾经形容,那一刻的先生不像个先生,却像个半疯的老流氓,口沫横飞的喊着,“我云阳上山三方观某某人,此方天地鸿运初生,蒙星将出,不知死活,尔等妖孽何敢造次”什么什么的,叫嚷的发须狂舞,飞沙走石甚是吓人。 最为诡异的是,每次先生发疯的时候都不能有人靠近,曾有人试图将陷入疯癫状态的他控制住,结果无一例外全被弹飞了出去,骨断筋折极为凄惨。 于是乎,寨子里的人没了办法,只能在每次先生发疯的时候清理场地,把一些易碎或者比较重要的东西挪开以免殃及池鱼,好在先生每一次发疯的时间都不长,半个时辰便好,不然的话,只怕造成的破坏会更大。 再后来,动静愈来愈大,声势愈演愈烈,没有人再敢靠近那位先生的住处,某一日大雨磅礴,黎家寨人听了三天三夜无声的雷电,直至第四日云雨初歇人们出了门,这才发现先生所住的竹屋竟然诡异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同周围数丈范围地面也如初春新耕般整齐新鲜,那一片的空气也同样格外清爽,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新被…… 楚展颜听过那位无名先生的传说,这自然也是方静雅同他说的,她们本就无话不谈,提及那三日不见天日的雷光电闪,少女眼中敬畏又隐有恐惧和向往,而少年只能在心中默默轻叹一声何苦。 本可以逍遥自在,爬云头观人间,却偏要护一方初生气数散尽修为化作尘埃,最为可惜的是,被护者懵懵懂懂全然不知情,这位无名先生又是为了什么,他图什么呢? 成堆的银锭摆在那怎能不引来贪心的家伙,您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楚展颜不懂,只知道那一日心情沉重,发呆的次数格外多。 然后,他就留在这足足有小三年,说是疗伤,实际上,那伤早早就已经痊愈了…… —— 黎寨大厅,原本是黎家寨人炒茶制茶的地方,现在那些赖以生存的大锅木铲早已被搬到了发霉的角落,偌大的屋内用方石垫起来一处高三尺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长眉道人,穿着灰色阴阳鱼的大袖道袍,一名美艳妇人,穿着身紫色绒衣,头带着盘蛇冠,獠牙吐信,栩栩如生。 台侧有低沉呼噜声,是头丈许长的金晶白虎,有如一条印着花纹的名贵雪花毯,铜铃般的眼睛冷漠的扫视着下方恭敬谦卑的人们,时不时低头舔一舔爪子,动作优雅乖巧,像是只猫咪。 整个大厅气氛格外安静,安静中充斥着某种低沉的,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绝对尊卑关系,让人浑身不舒服。 石台下,不少黎族人已经站的双腿僵硬膝盖发软,有几名年轻的黎族人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因畏惧激动而隐隐颤抖着! 沉默许久,一位黎族老人迈步走到了人群的前方,向着石台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位行者大驾光临,实乃突然惶恐,只是请恕小老儿多言,这大罗山小小弹丸之地,寨内老少不足三百,世代茶农出身,二位……又究竟是为何来此?” “我辈散修,四海为家,贫道也只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地,见这山清水秀很是喜欢,因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我与这位道友打算在这暂住几日,不过放心,我们不会白白吃喝,等到走时,我会选个根骨不错的年轻人,赐他份机缘,带他踏入修行之路。” 那位灰袍道人说道,嗓音苍老而低沉,说话很直接,并没有什么铺垫含蓄的意思。 “这……” 老人犹豫,他当然知道面前二位就是那些传言中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神仙,想来与那位无名先生都是同类人,自是不敢怠慢。 只是在族人中,他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因为活得久,所见所闻也要更多更广,他深知世外与尘世绝不可能有太多交集,诸如,此地风景不错我想来住几天,那家包子铺味道不错我没事多去买些,你黎家寨竹楼冬暖夏凉很不错我没事多呆会之类的理由绝不比狗屁真实多少。 这天下所有生灵,所行所做所为皆有目的或者说目标,比如饿了要去吃饭,渴了要去喝水,凡人劳作赚钱为了买米面布匹,青石反刍是为了更好的消化。 修行者也一样,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清楚,那就是修行。 那道人说因为修行上的一些事,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最大的问题点在于,大罗山只不过是个尘世间有些妖物的普通山脉,并不是世外之地,甚至算不上次一等的灵山,没有那些充盈的灵气,也没有什么仙草奇花丹药宝物,只有茶叶茶田,如何“修行”? 这等无一出奇的普通地方,又为何会三番五次吸引来大能者? 无名先生如此,这位灰袍道人与那位妇人亦是如此,不是说,这些世外人都是在那些传说中的世外之地居住,从不与俗世往来的么? “你也不必疑惑,我等虽说被世人称为修行者,但从本质上来说,也依旧是人,偶尔入世历练行走也是常事,甚至不乏一些性情怪癖的家伙常驻红尘不愿离开,我们这些人说白了只不过是懂一些偏门术法,要比凡人更强,活的更久一些而已。” 那位美妇笑意盈盈地说道,眼角有些狭长的目流转着淡淡的光泽。 如一柄利剑,洞察心机! 黎族老人身体突然一颤,后背衣衫瞬间湿了大片,汗如雨下,忙不迭低下头颅畏怯说道, “原来如此,是小老儿唐突了。” 灰袍道人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美妇,心中低骂一声“毒蛇”,百年不出山,装起高人倒是头头是道,有模有样。 第四章,三命脉 红日藏山,黄昏将至,当天边最后一抹金红越过大罗山千米山巅撒在黎家寨时,楚展颜所住的竹屋中也飘出了淡淡的药香味。 可能是因为药材年份过短的缘故,药香中掺杂着些许湿草的味道,并不如何难闻,混在一起反倒有种罕见的清新意味。 屋内,火炉上药炉内的咕噜声渐渐小了,少年拿了块抹布垫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盖子,望着炉内依旧有些滚动的褐色液体与时不时翻起的药渣,严肃的眉尖不由微微向上挑起,略作犹豫后,他拿来一双竹筷,轻轻蘸了些药液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嘴唇,在品尝到了那股熟悉的微凉苦涩后,终于有些满意。 然后,少年又拿来个木盆,用事先准备好的笊篱盖住炉口,哗啦一声将药液尽数倾进了盆中,而后放下小炉,端起盆,开门,双臂用力一送,那份他熬了足足三个时辰的药液便在白烟中飞入冷风,落入了泥土…… 很像是个白痴。 但楚展颜并不需要药,那些药本身也并没有什么价值,他只需要剩下的药渣。 “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这么做,那白狐尾拂尘恐怕多半是保不住的,不过师兄应该会再编一个出来,千年道行下的狐妖还是很好收拾的,只是这么拔下去终究不是个事,说起来天下医手为什么不给自己抓副治疗暴躁的药?记得小青姐在中秋跟师兄偷偷幽会的时候还抱怨断尾不够的事来着,我当然没有偷看,其实我也总跟师兄拔光了也好,省的小青姐为难,而且秃毛杆子和放逐道人好像还是挺相配的……” 将药渣倒入木盆中,少年一边用力揉搓着一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像是准备和面包饺子的无聊妇人,那些本就很碎的药渣在他的揉搓下变的更加细碎,某些韧性极佳的顽固根茎在他手指翻动间竟是被轻而易举的撕裂,就像刀锋划过宣纸。 如果这时有个细心的人趴在盆边仔细去看的话便会发现,楚展颜的双手并没有直接接触那些药渣,掌心五指,每一次都相隔半寸,每一次下落抬起,都仿佛是在两者之间产生着某种看不见的气团,气团蠕动着,不停的挤压撕扯着那些根茎,使得那些药渣变的越来越细,越来越凝实紧凑。 竹屋内很安静,只有少年轻微的呼吸与药渣翻动的细小声音,竹屋内很混乱,天地灵气滚动如龙,磅礴似狂风下奔走的云。 某一刻,少年翻动的掌间拇指指甲悄然蹭了一下中指纹路的中央,一滴殷红好似宝石般的血珠及自然的被奔腾的灵气扯成红线,甩进了那些药渣中,眨眼间便融入了进去。 随着血珠的滴入,楚展颜的表情也逐渐变的认真了起来,在肉眼看不见的微小世界中,每一粒药渣或蹭或沾都染上了些许那血珠的气息,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实则却有了足以逆转凡命的可怕力量。 “指尖血,不够!” 少年严肃的脸颊上闪过一抹犹豫,他知道自己身上秘密的重要性,但……于心出发,怎可知恩不报? 所以楚展颜也仅仅是犹豫了瞬间而已,拇指再度上翘,四指虚握小指向前,极圆润的在面门前的虚空画了个半圆,又一丝红线自眉心飙出,钻入了已经被揉在一起的药渣之中。 少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张! 眉心血,指尖血,心尖血。 乃修行者命脉,妖邪垂涎之物,失一毫,损三境不止! 竹屋内的场景若是被其他修行者看到,说不定会大惊失色,大骂少年患了失心疯,居然拿命脉做药,自折部分气运,若是被葬悟境大修行者看到,估计会惊异到捋须感慨,这少年居然会以命脉入药?若是被那蜀山弃徒看到,说不得会气的把狐尾拂尘扯烂,痛心疾首的哭喊不孝徒儿,不听师言简直妄为弟子。 若是被师兄看到…… “师兄他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用意!” 楚展颜脸色雪白,但眸中却耀耀生辉,像是桌上那方越来越亮的烛火,脸上依旧显得严肃,只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内心, 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损失,相反,此时的少年很开心,也很自在。 “咚咚咚!”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方静雅那清脆的声音, “未展眉,是我,快开门。” “哦,就来就来,等一下!” 楚展颜咧了咧嘴,幸好他刚刚把药做完装好,不然被那丫头看见恐怕又少不了一顿追问,黎族人世代与大山相伴,不仅仅是茶,对各类药物也甚是精通,他这么一副无厘头的药渣摆在那,难免会引起方静雅的怀疑。 站起身一阵虚弱的晕眩感传来,楚展颜只觉得双腿有些软,头有些沉,屋子似乎在转,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心中警觉怕是要倒下,于是少年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乒!” 的一声,那方铜烛台被撞倒在地,红蜡瞬间断成两截,火光瞬间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啊!!” 屋外响起一声惊叫,紧接着,竹屋的门便被嘭的撞开,方静雅那有些慌乱的身影窜入屋内,四下里漆黑不见五指,只得焦急寻找道, “楚展颜?楚展颜你怎么了?” “嘶……没事没事,只是昨晚洗完脚的盆忘记放回去了,起来的太快,没注意被绊倒了。” 黑暗中响起少年呼痛的声音,似乎摔的不轻,一缕火光闪过,竹屋内重新亮了起来。 只见楚展颜正一手持灯,一手捂着额头不停的揉着,一只脚提拉着鞋,一只脚光着,床边不远扣着木盆,地上倒着烛台,那洒落的蜡油被屋外涌入的秋风吹拂,瞬间起了层白色的褶皱。 见楚展颜并没有什么大事,方静雅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该,让你懒,真是摔的轻了。” 说着,她将手里提着的几个竹筒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将倒着的烛台以及断掉的红蜡捡起,及自然的替少年整理起了房间,一边忙活一边接着说道, “今天有客人来,寨子里凡是有点年岁的长辈都去了,白天的时候伙房的人没得空闲,我见你没去吃饭,就去找了些锅巴和辣子鱼来,对了,还有几块腊肉,我用青蒜苗炒了,待会你趁热吃。” “哦。” 楚展颜应了声,趁少女忙着整理房间的功夫赶忙背过身去,在脸上用力的搓了几把…… “你怎么了?” 方静雅疑惑的看着他,她总觉得今天的楚展颜似乎有些不大正常,虽然脸色红润,但神态间满是疲惫,像是干了一整天农活一样。 “没什么,可能是刚睡醒还没有精神。” 楚展颜有些牵强的笑笑,连损两命脉,即便是化成人形的大妖也不可能说没什么,他虽然体质特殊,但现在的修为也已经下滑的一个境界,而且波动不稳,这也间接导致了体内的灵气暴动,一阵阵胸闷欲呕。 “不会是窗子没关严着凉了吧?让我看看。” 方静雅有些担心的伸出手,想要试一试楚展颜额头的温度。 “没事,我体质好着呢!” 楚展颜吓了一跳,急忙抬手抓住方静雅的手。 笑话,真被挨上的话就算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绝对能感觉出不正常,这丫头虽然资质普通,但悟性高的怕人,单凭一本《周天详解》就能聚气,对于气息运转走向肯定也极为了解,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修行者的身份,也不想让对方担心。 第五章,夜色下的厮杀 “总感觉你今天有些不正常。” 被楚展颜抓着手,方静雅心头莫名一阵慌乱,急忙甩开,瞪了他一眼嗔声说道,没有再去执意试探。 “哪有的事,哦对了,你刚刚说客人?什么客人,县里的李大人来了?” 楚展颜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同时过去将桌上的竹筒掰开,顿时一阵饭香扑鼻,忍不住惊讶出声, “不错啊,厨艺进步很大嘛!” 又去掰开另外几支竹筒,红彤彤的辣子鱼,咸香扑鼻的腊肉,两份米饭,还有一小筒他最爱吃的罗子辣酱。 拿起筷子夹了块腊肉塞进嘴里,又捣了些辣酱拌进米饭,楚展颜喜滋滋的拔了两口,边吃边道, “往年都是秋末收饷,现在茶叶堆积还没来得及买,他来这么早做什么?” “不是李大人。” 方静雅摇了摇头,索性就坐在楚展颜的床上,右手轻拖侧脸看着他吃,那有些宽松的衣袖自然下垂,露出一节白皙光滑的手腕。 “不是?” 楚展颜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大罗山很大,但黎家寨太小了,也太偏僻,除了偶尔会有两三个游人路过之外,常年累月不见外人都不奇怪,李大人是鹿县的催粮官,倒是每年收成的时日会来上那么几次,说起来,白天刚进寨子的时候言昊似乎还同自己说过这事来着,不过那会自己一心想着药的问题,没留意,貌似又走神了,这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 “嗯,来的是个老道士,还有一个妇人,给你找饭时我去偷偷瞧了眼,他们都很怪,还有条白色的大老虎,不像是普通人的样子。” 方静雅说道,提及那白色猛虎的时候,她还极夸张的展开手臂,仿佛在说,“我没骗你哦,真的是老虎,有这么大呢!” “哦?” 楚展颜的眉毛更严肃了,隐约带着些凝重。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这一片初生气运终究还是引来那些妖邪么?无名前辈以生命作为代价保护的东西,终归是敌不过一个贪字。 只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现在他两脉具损,实力大打折扣,想要完全恢复少说也要半月,天地运转,生生死死,他本意只想做个旁观者,便是自损命脉留下机缘,也只不过是了结因果罢了,事后他悄然离去,这一方土地上的一切便与他再无瓜葛。 少年是这般想的,起码,最开始的开始,他是这般打算的……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就在刚刚那一刻?还是很久之前就有了? 楚展颜自己都搞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话,早早便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们都说什么了?有没有要咱们交什么东西出去?” 少年继续吃着东西,不动声色的问道。 “并没有,回来的时候听长辈们讨论说,那两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修行者,也就是神仙那一类的,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还要挑选几个有天分的作为弟子,教授世外法。” 说着,方静雅的眸中忍不住闪过几抹向往的神色,喃喃道, “问道长生,遨游四海,那该是多么自由酣畅,以那样的角度看去,世界肯定很不一样,很美的吧……” 望着少女眼中纯粹的好奇与向往,楚展颜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低头将最后几口饭拨进嘴里,看了一眼屋外某处,含混不清地道, “世外人也是人,我看没什么区别,至于说世界?它本身就很美,如何取决看的角度不是会飞不会飞,而是思想,脑子充满欲望恶念的家伙即便是修行者,那也不过是坨会飞的臭狗屎而已,不但看不清什么风景,倒处乱飞惹得气味飘摇,反倒只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是坨屎而已。” “干嘛要用这种恶心的比喻?” 方静雅皱了皱鼻尖,瞪了楚展颜一眼说道, “你还在吃饭!”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楚展颜耸了耸肩,心底里却是暗暗冷笑。 把那些家伙比喻成狗屎,只怕是都抬举狗的身份,最起码,它只是躺在阴暗的角落,或是某一处草窝内安静的做着“屎”的本分,并不会主动跳出来恶心别人。 这世界的确很美,山水巷陌,雷雨飞雪,聊斋里的故事,凡人温情,长安街雨天青石板路盛开的油纸伞,蜀山下家里那方荷花缸,妇人施舍给乞丐两个包子,豆花摊主多给那粗布衣衫食客偷加的半勺豆花,破庙里某个穷书生与痴情千金私奔许诺下的山盟海誓,某家喜灯高悬传出响彻两条街的婴儿哭声,水田中望着捉泥鳅孩童微笑的农夫,夕阳下唱着山歌赶集回家的村民。 这些都是楚展颜认为很美的东西,却唯独不包括大多数人眼里那很美的地方。 世人向往着世外,世外人想念着红尘,也正如少年那句话里的意思,人终究还是人…… “你似乎对修行者有些偏见?” 方静雅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被世人敬仰的身份为什么到了少年的口里会变的这般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下作。 “并不是偏见。” 少年摇了摇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师兄,还有那位无名先生,斟酌了一下言词后说道, “我只是有些反感大家对于修行者这三个字的敬畏,要知道,他们当中有很多都不值得敬畏!” “为什么?” 方静雅愣了愣,她愈发觉得,今晚的楚展颜有些不一样,很认真很严肃,没有平日里偶尔的懒散和漫不经心的随意,这也不经意间激发出了她的好奇和倔强,想要刨根问底。 楚展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向外走去。 屋外一片清冷宁静,已近深秋,夜凉如水,天空显得格外清澈。一轮明月高悬,偶尔有些微风吹拂,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还挺能沉的住气!” 少年冷笑,眼瞳深处忽然泛起奇妙的深蓝,像是被冻结海水做成的棱镜,视线穿过镜面,于是此方的天地便不再安宁。 灵瞳的视界下,此方天地一分为二,其中一片,有巨大的虚幻阴影笼罩,那阴影扭动纠缠,隐约可见两个巨大的狰狞头颅在仰首嘶吼,滚滚妖气震荡四溢,浓稠如墨汁,遮蔽星辰,化作无数奔腾的浪潮狠狠撞击向另一处。 而另外一方天地却被如纱般的白光遮蔽,其内安然如常,人们依旧酣睡,那涌来的黑色海浪就像是撞击在坚不可摧的礁石之上,瞬间被粉碎成无数朵黑色的花瓣。 黑雾奔腾,白光闪烁,就像是白天与黑夜在争锋厮杀,却没有任何波动传出,一切无声无息,只是夜色里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少年就站这黑白之间,仰头看着厮杀,化作深蓝的瞳孔内一片淡然,低声自语道, “只是单纯的气息比拼么?这两头大妖倒是聪明的很!不过这样的话,倒是给了我破局的机会!” “楚展颜,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今晚似乎一切都很不正常!” 方静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有灵瞳,看不见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某种本能却让她感觉到此时竹屋外的环境变了,变的格外压抑恐怖,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有无数尖啸的厉鬼,让她只觉得汗毛倒竖,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捏住了,跳动的厉害。 恐惧中,楚展颜那熟悉的身影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于是少女顾不得其他,急忙紧了紧衣衫快步跑到了过去,与他一同抬头望向天空…… 第六章,黑夜下的影子,唤作阿喵的猫 望着站在自己身边小麋鹿似的纤细影子,楚展颜犹豫了一下,伸手盖住了少女的眼睛。 “你干嘛?” 方静雅微惊缩了缩身子,只觉得有股凉润的气息渡了过来,眼瞳顿觉清凉舒适,全身像是浸泡在山泉水里一般放松。 “别被吓到了!” 楚展颜平静的声音响起,然后拿开了自己的手。 “嗯?” 少女疑惑,抬头看向天空,顿时花容失色,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竟被震撼的忘记了惊叫。 “无名前辈陨落前留下了某种禁制护住了这里,喏,就是那个白色光罩,而想要直接破除无名前辈的禁制,以那两头妖怪的修为必须要真身显露才行, 不过这等修为的妖,真身一旦暴露必会引起异变,到时候方圆千里之内的大修行者就会有所感知,说不定还会激发初生气运的反击,它们还没有那个本事猖狂,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凝练自身气息不断攻击,一点点磨掉没有后援的禁制之力,而一旦禁制破碎,气运被夺,黎家寨就会瞬间化作血海,尸骨无存!” 楚展颜平静地说道,看了一眼沉浸在震撼之中的少女,忍不住轻叹了声。 到底还是把她带到了这条路上,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妖?你是说今天来的那两个人?楚展颜,原来你居然是个修行者,怪不得,怪不得你会说出那些话。” 方静雅喃喃自语,她抬头看向少年的脸,依旧那么熟悉,只是此时从后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无比陌生,有些不真实的恍惚,她努力平复下心情,盯着楚展颜认真问道, “你究竟是谁?” 楚展颜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 “我当然是我,还能是谁?” 方静雅愕然,心想自己问的是这个意思么? 两年前,她也曾暗地里猜测过楚展颜的身份,剑客?镖师?亦或是外乡求学遇了匪贼的读书郎?却唯独没有考虑到修行者这个层面上。 修行者,那种存在不都应该是白衣飘飘,承风御剑的潇洒模样么? 便是杀人打架,也应该口吐真言,指挥法宝乒乒乓乓你来我往,赢的倒背双手从天而降一脸的不世淡然,输的颓丧落寞,依靠在石头上喘息着说想不到我某某人今日竟败在此处,天要亡我诸如此类的话,然后身体化作粉尘或是光点消失,哪可能像是凡夫俗子那般拼杀流血? 她替楚展颜包扎过伤口,换洗过衣服,那伤明明就是被某种利器切割出来的,不像是被法宝轰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这家伙的皮肤倒是真的很好啊,白玉似的…… “你能对付这两个……妖么?” 方静雅抬头看着天穹上无声的厮杀,依旧心神摇曳。 这就是修行者的战斗么?没有潇洒自如,也不似书中那般豪迈壮阔,更没有无数次梦中帅气英俊的仙人挥手间召唤出一柄通天光剑劈了山头,然后向她伸出手微笑的场景。 只有铺天盖地的黑雾与那闪烁不断的白光,无声无息,单调乏味且压抑至极。 “一个时辰前或许可以。” 楚展颜很诚实地说道,他现在命脉有损,境界暂时下滑,更何况这是两头大妖。 “那该怎么办?对了,我去叫他们起来逃命,应该还来得及! 方静雅喃喃低语,说罢转身就走,却被楚展颜一把拉了回来。 “你干嘛?” 少女急怒,恨不得咬他一口,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这么镇定? “你这时候去了只会添乱。” 楚展颜瞪了她一眼斥道, “你眼中能看到的真相是我给你附加了灵气的原因,寨里的人并不能看到,且不说这三四百人挨个唤醒说服他们要到什么时候,如果那两头妖被惊动的话,恐怕会不惜代价直接现真身摧毁禁制,它们是为夺气运而来,不会轻易罢手的!” “那应该怎么办?” 少女的小脸似乎更苍白了,其实她并不傻,只是冲动之初的那道念头也很单纯简单。 能救一个是一个,能跑一个是一个! “禁制很强,还能撑几个时辰。” 楚展颜看了眼夜色中的阴影, “不要乱动,我去找个帮手。” ——— 山里的夜晚很冷也很怕人,白昼里火红的枫树,枯黄的柳木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鬼怪,楚展颜一身白衣,在漆黑的林间显得有些醒目,似乎并不介意引起某些夜行猛兽的攻击。 冰冷的秋风自林间深处吹来,有些彻骨的寒意,枯木枝沙沙作响,幽幽的墨绿鬼火般闪了闪,弹跳出一个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影子。 腥热的气息狂风般降临,吹乱了草皮,遮蔽星空。 楚展颜面无表情,他枱掌屈指轻弹,幽蓝划过,夜色中便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嗡鸣, “叮!” 像是细长的金属兵刃的一次碰撞,于是漆黑林间的空气急速震荡了下,某个碗口粗细的茂盛柳木突然没了半截树冠,像是被剃第一刀的心死人。 黑暗中寒芒再斩,这次竟是整齐的五道,云雾离月,轻柔银光在枝头的梯挡下隐约映射出真身,竟是水缸口般大小的白色爪子! “不错!” 楚展颜轻声赞叹,身体微侧,左手向上撩出,很简单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动作,只是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剑刃与爪尖相碰,然后向下倾斜,拉动间产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两片生锈的薄铁摩擦,火星四射, “噌……” 那白色爪子被剑刃荡开,寒光斜下切入混入冰碴的土壤,像是刀入黄油,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沟壑。 一剑荡开利爪,楚展颜近身踏步,上撩的剑势依旧不变,画圆,然后下斩! 斩向那遮挡住夜色的影子! “喵呜……” 凄厉的猫啸响起,那黑影似乎被激怒了,风暴凭空而生,林间利气纵横肆虐,一人一妖眨眼间便交手了数个回合,不知多少树木枝条遭殃,被风中夹杂的锋利气息切割的七零八落,漫天飞舞。 “阿喵,够了!” 风中响起楚展颜平静的声音, “你难道想把这片林子割了不成?” 话音落下,那刀锋般的狂风果然停了下来,比夜色还黑的影子沉默不语,许久后,它竟抬起了前爪,小心翼翼的舔舐起来,像是在舔一个悬空浮动的白球。 楚展颜收起了剑,脸上露出及不明显的柔和之意,微笑道, “两年不见,长进倒是不小,爪子还麻么?” 那影子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后放下了前爪,随着阵落叶滑动的哗啦声,白色消失,似乎被它缩进了身子下面。 “说了我叫白爪。” 黑色的影子说道,声音并不是与体型相配的低沉沙哑,反而带这些许清亮懒散的奶音,听上去就像是个十二三的女娃。 “师傅说你归我。” 楚展颜依旧面不改色,嘴角含笑,话里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 既然你归我管,那么叫什么自然是我说了算。 白爪低头望着他,藏在身下的爪子动了动,微微克制了下想要去拍他的冲动后,这才懒洋洋地道, “是打算离开了么?这山我都待腻了。” “嗯。” 楚展颜点了点头, “但不是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是山下那个人类寨子吧?” 白爪似乎冷笑了声,幽绿色的瞳孔泛着冰凉冷冽的杀意, “老远我就感应到那股腥臭的妖气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瞧瞧的,最讨厌乱爬的虫子了!” …… 第七章,一些往事 楚展颜再次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只四爪雪白的黑猫。 “这就是你说的帮手?” 方静雅看着猫,觉得有些懵。 因为它此时正安静的躺在少年的怀里,肚皮朝天,四只爪子蜷曲着,时不时无意识的对着空气刨动几下,半眯着眼,看起来极为舒服惬意,模样像极了趴在井边晒太阳的老猫,普普通通,除了那黑亮的皮毛,以及雪球般干净的爪…… 这家伙去了半个时辰,莫不是捉猫去了? 而且从他那自然横担在身前的手臂,以及向上内翻拖住猫头的手掌的自然随意程度来看,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嗯,它很强,是我师父捡来的,你可以叫它阿喵。” 楚展颜点了点头,怀中黑猫暖热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幽幽的目光如同灯光下的琥珀。 方静雅也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询问和不解。 少年愣了会,半晌这才反应了过来,解释道, “你不要着急,禁制失效前大家伙都不会有什么事的,不是我不出手,只是还没有到我和阿喵出手的时候,对手并不弱,还需要言昊的那张弓,而且我也需要那两只妖帮我一个忙,别误会,不是有事相求的那种忙,是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那种忙,而且……” 楚展颜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貌似用错了词汇,于是眉头看上去愈发苦闷,似乎在想用什么样的言语挽救,可惜脑海空白,连续微张几次嘴之后最终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低头向前晃了晃胳膊,有些无奈地说道, “阿喵饿了,它说要吃香辣稻花鱼!” —— 猫吃鱼天经地义,猫说要吃鱼人畜皆惊。 方静雅不怎么惊讶,她当然是人,只是今夜见到让她惊讶的事情太多,已经见怪不怪,更何况,阿喵只是只猫,即便是妖,那也要比屋外天穹上那两只好看太多。 她只是有些意外,意外于楚展颜找来的这个帮手实在太过出乎预料,意外这只猫居然要吃香辣稻花鱼,更意外它居然知道香菜和辣椒。 一切的意外在联想到楚展颜的真实身份后便不再意外,方静雅的心情好了很多,大敌当前危机依在,但初始的慌乱无措居然神奇的消失了,于是她又去了一趟伙房,烧了份稻花鱼。 方静雅离去后,白爪从楚展颜的怀里跳了下来,前腿贴在竹地板上长长的伸展开,重心向后,尾巴旗杆似的竖起,随着那蔓延全身的舒适轻轻抖动着。 楚展颜看着它,想起了雨后擦拭荷花缸的那块黑色方棉布。 “你从哪里知道稻花鱼这种东西的?” 他将眼睛挪开,尽量让自己不要去联想抹布,随意问道。 两年前他和白爪被金铃自天上打落跌入大罗山脉,他垂死,白爪重伤,在被方氏救起前他将阿喵留在了大罗山脉,没有带它进寨,相信今晚也是它第一次踏足这里。 至于为何将阿喵留在山里? 那并非遗弃,只是少年的心性自伤后有了变化,而且他知道阿喵死不了,当然,自己也肯定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那么别的什么就都不重要。 “有几个人类进山打猎,在河边烧东西吃的时候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阿喵跳上了床铺,掀开被蜷缩在犹存余温的褥子上懒洋洋地说道, “我闻着味道不错,就出来把他们吓跑尝了尝,确实很香,不过那几个人类胆子实在太小,跑的时候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楚展颜仔细回想了下,一年多前好像言叔就是浑身湿淋淋回来的吧,据言昊说他爹被冻的脸色发白,身体抖如筛糠,连续几天都拿不稳锤子来着,那会应该是冬末,寨里人还说他晴天白日脚都能打滑,怕不是白日见鬼…… “说说你吧?” 阿喵看着他, “命脉有损,气息动荡,配药了吧?又为哪家姑娘劳神劳力了?” 清亮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嗤笑和看不起你的意味。 “为什么要说又?” 楚展颜不解。 阿喵依旧看着他,心想你这个健忘的榆木脑袋也就忘不了道观里的东西了,哦对了,还有那个叫林梦的女孩子。 “听说她去了蜀山,现在身份很高,看样子有你当年的功劳。” 阿喵说道,没有说明那个“她”是谁,但楚展颜知道不是林梦。 他忽然记起,在自己六岁半那年偷下天山,去凡人镇子里买麦芽糖,捡到一个小女孩的事情。 那个时候师父还是受人敬仰的师父,不是弃道人,天山翠绿苍劲,人间起了百年来最严重的的饥荒,唐帝开国库放粮赈灾,可惜灾荒波及范围太广,救济粮杯水车薪,无数黎民百姓因饥饿而死,唐国南域饥民遍地如鬼,饿疯的人们蝗虫般吃掉所有能吃掉的东西。 虫子,草根,树皮,甚至是人。 那时南域饥民中甚至流传出畸形的烹饪方法,说婴孩的肉最为嫩滑,以水煮火烤最佳,饥民因长时间的饥饿,胃部缩的厉害,吃这样的肉不至于一下因为油水的刺激而泄肚,在那个灾难的时候,活着已是奢求,一旦患上拉肚子这种小小的病症,就意味着死神的镰刀已经随时准备劈下去了。 那时的楚展颜不知道山下发生的事情,人们不上山,他也很少下山。 或许当一个人决定做一件许久未做的事情时总会有所惊喜,他没有买到想吃的麦芽糖,却看到荒凉一片的石桥镇,恶鬼似的人们聚在一起,架锅烧水,正准备吃一个婴孩。 他很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的呆愣僵硬在当场,一个枯槁似的男人回头看到了他,露出碎石粒子般的牙齿,深陷的眼窝浑浊中攀附浓郁的血丝,红的让他想起了山上囚妖塔里的蝎子。 楚展颜认出了他,那男人是镇子里卖笤埽的,依稀记得是在麦芽糖摊对面的茶馆旁叫卖,人很瘦,喊话很有底气,现在却像个厉鬼。 那男人回头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人……不,那些怪物就嘶哑着喉咙扑了上来。 动作摇摇晃晃,慢而且滑稽,像是群挂着布片舞动的竹竿。 一个干瘪的女人挥舞着生了锈残缺不全的刀片,似乎急于品尝他这个白白嫩嫩衣着干净的异类,竟跑的飞快,一刀劈向他的脑袋。 他依然处于呆滞的状态,但山上数年于一日的修行救了他,在刀锋临面的时候他下意识闪避开来,可惜略慢了几分,眉心燥热疼痛,被刀片划开了皮肤。 伤口带来的疼痛惊醒了楚展颜,他忍不住恐惧起来,继而无法遏制的愤怒,他拔出了从不离身的剑,他砍倒了那女人,嘶叫着冲了过去,像是头钻入羊群的幼狼。 那是他第一次救人。 女婴的气息很弱,但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费力的挤出了些哭声,很奇妙,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没有哭。 他觉得女婴很厉害,也看出她马上就要死了,一阵没由来的难过,又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活丹”的秘密,兴奋又重新填满胸腔。 就着那锅本是要煮女婴的热水,他将半粒灵丹融了进去,待水化作淡青色时毫不犹豫的割破自己的指尖,将几滴血滴了进去,做了锅不伦不类的汤喂着女婴一点点喝下,灵丹中的药力很好的分散了他指尖血内霸道的本源,让女婴不至于承受不住那股力量。 就这样,他保住了女婴的性命,天山末峰也难得多了位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女弟子,只可惜,在那后仅半年便发生了那件大事,他和师父以及师兄被逐下天山,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都险些忘记了那女婴的事,却不成想阿喵居然记得…… 第八章,屋内屋外,一抹雪光 “难得你还记得打听她的消息。” 楚展颜轻笑,他知道阿喵是只何等样懒的猫,除去吃饭喝水,简直恨不得一整天趴在阳光下,晚上还经常钻他的被窝,弄得他浑身发痒。 “弃道人那老头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徒弟?” 阿喵嗤了声, “好歹曾经也是你的小师妹,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师兄到还好,最起码知道打听,你可倒好,差点给忘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决定回去了,就让那老头给你抓副药吧,打了场架,脑子都被打迟钝了。” 楚展颜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熟悉,似乎自己前不久念叨过, 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人间挺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阿喵咪起了眼睛,懒洋洋地说道, “既然你不愿意回去,那我就陪着你好了。” 它比任何人都懂少年曾经历的事情,并非大事,亦非小事,很俗,但入骨。 楚展颜静静的盯着它,许久没有说话。 “你什么眼神!” 阿喵惊叫,尾巴弹簧般竖起,整个身体看上去就像个忽然膨胀的刺球。 少年急忙将目光转至窗外,似是惊讶道, “禁制被削弱了不少,看样子天亮的时候应该就是动手的时候。” “解释下你刚才的眼神,本王难得抒怀,你什么意思?” 阿喵不依,想要挠他。 “鱼来了。” 屋外传来清脆的声音,白爪顿时住嘴,眯起眼睛嗅了嗅,发出了一阵只比叫春略好听些的喵喵声。 “德行?” 楚展颜撇嘴,猫就是猫,山岳可平本性难移,哪怕是妖王白爪。 “要你管!” 呼噜中响起阿喵含混不清的声音。 少女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楚展颜,她没想到阿喵的声音居然是这样,闭眼听上去像个女娃。 —— 黎寨大厅, 灰袍道人正端坐在一处竹床上闭目打坐,长眉轻轻颤抖,干枯脸上隐约有淡青气色浮动,很像清澈河流上偶尔飘过的浮萍,看上去有些诡异。 妇人斜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细细的腰肢侧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正有些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蛇冠,似睡非睡。 整个大厅很安静,大锅木铲堆在窗下的角落,角落墙边趴着只白虎。 某一个刹那,妇人玩弄蛇冠的手顿了下,抬头望向屋顶, “禁制马上就要破裂,虎君,何时动手?” 声音酥软而魅惑,黑白色的瞳仁上似有薄膜翻动,霎时间化作两颗细针般的淡紫竖瞳,妖异无比,话落,她低声轻喃, “三年了,书生沈从文,我看你这次如何拦我!” “即刻动手!” 沉闷的声音响起,却不是那老道士,他的身体已经软软倒在竹床上,像是初春冰雪下化开的泥,一股青色气流自宽松道袍下飘至角落墙边,白虎站了起来。 它目如铜灯,冷冷看了一眼竹床上的人皮。 妇人瞧见这一幕,微嘲道, “怎么?觉得这皮囊辱了你的身份?既然如此,那还何必多此一举杀那道人。” 白虎看了她一眼,似在冷笑, “长虫,你这细舌吐出来的不仅是毒,也有贱!” 针锋相对! 再也没有了丝毫的遮掩虚假。 显然,这一蛇一虎相识,而且彼此很不对付。 “见到气运载体,各凭本事。” 美妇轻哼,心中略有不甘。 最早发现这机缘的是她,是她! 只恨那时有沈从文护着这方天地,她非但没能得手反而还差点丢了小命。 虽然最后与虎君联手除掉了沈从文,但很显然,这机缘注定也要被分去大半,因为她并不能杀死虎君。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至于这初生气运下的黎家寨人? 她没考虑这么多,因为她不喜欢人肉,而且食量很小,倒是虎君胃口惊人,三四百人……除去老掉牙的不够味道,剩下的怎么着也够这家伙吃到立冬前后。 白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理她,丈许长的身子迈着轻巧的步伐向屋外行去,宽大的虎掌在落地时起到了很好的静音效果,如同漂浮的毯子。 它不敢太过张扬,因此动作看上去像是在优雅的散步。 它行至门边, 楠竹大门间的缝隙便有雪光透了进来, 可现在是秋末,而且雪并不会发光, 但却会折射那冷如寒刀似的白! 铜灯内的火焰骤然紧缩,强劲的身体在刺一般危险的感觉下急速绷紧,向着左侧闪跃而出。 后方的妇人紫色竖瞳中闪过疑惑,她没有看到那抹雪色,只看到白虎像是被踩了尾巴,以及那紧跟着断裂开的门。 “嗤嗤……” 锋利的气息飙进屋内,划过地板,削断了某个木铲的铲柄,吹断了妇人耳畔边的发丝。 剑气外放,百步犹在! 妇人变了脸色,柔软的身体顿时僵硬似铁,因为她从那气息上嗅到了足以割裂一切的味道。 究竟是何人? 她看向那气息来处。 然后她看到了大门上被切出的菱形,菱形中站着个少年,少年怀里有只猫,背后是山,山上有轮月色。 很美,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轻叹道, “可惜了。” 他本是想一剑杀了虎君。 黑猫从他的怀里跳到了地面上,静静的注视着妇人。 在民间传说中,猫与蛇彼此有着天生的敌意,这种来自于血脉之中的遗传在妖兽之中尤为明显,所以阿喵几乎是第一时间锁定了它的对手。 “人类修行者?” 虎君呼出的气息有些重,心中暗道好险。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刚才那一剑就足够划开它的脸。 少年挽了个剑花,轻轻说道, “天山,楚桁,楚展颜!” 楚桁是他的大名,展颜是他的字号,这很少有人知道,相较于蜀山观的那朵红莲,山上那只骄傲的金雀来说,他的名字显得有些普通。 但普通,并不意味着弱! “小弟弟,你也是因那气运而来?” 那美妇轻笑道,语气轻柔酥软,只是脸色依旧有些白,显然,阿喵的存在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如果是为此而来,那我们大可以平分此机缘,同为修行着,皆为长生,没有必要厮杀流血。” 她很聪明,时机看的很准,懂得循序善诱。 “我的确是为了这份机缘而来。” 楚展颜点了点头,却还不待那美妇露出欣喜表情,一剑再次劈出! “嗡……” 又是剑气,半透明的白色,凝练如同实质,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就是纯粹到极点的锋锐。 “飒!” 那美妇的口中突然爆发出及尖锐的啸声,身体诡异的扭动起来,剑气擦身而过,带起一只飞向屋顶的断臂。 没有任何鲜血洒落,妇人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有一片阴沉。 “你还不打算现身么?” 楚展颜看着它,冷冷说道。 “哼,小弟弟真是好眼力啊,看来,你是早有打算了?” 妇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的身体也在话音落下时扭曲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搅动膨胀,皮囊不停的被拉扯变形,最终如气球般被撑破,露出了狰狞的青色蛇身。 那是大罗山林间常见的竹叶青,却远远超过了普通竹叶青的大小,甚至比许多蟒蛇还要粗壮,足有海碗口宽,数丈长短,蛇信吞吐,妖气森然。 “那大老虎你负责,这绿虫交给我!” 黑猫说着,爪子轻轻在地上挠了挠,琥珀色的眼中杀机隐现,身体也如气球般膨胀了起来,大如房屋,瞬间遮蔽了晨间那抹好看的鱼肚白。 第九章,朝阳下的剑与箭 很多年前,虎君曾见过猎人。 那时候它很小,还不懂得如何吞食灵气修炼,只是只普通的虎崽,那人类身上惊人的煞气,以及藏觅树冠草丛后的冷箭,惨啸倒下的父亲,都给它留下了及深刻的印象。 那是种被敌人盯上,死亡如影随形,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阴冷恐惧。 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尤其在成为“妖”,成为大罗山腹地霸主之后…… 但它今天却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危机,并且相较于幼时,亦还尤有过之! —— 黎家寨的大殿很大,足够容纳百人,大门处被剑光切割开的巨大菱形中晨光混杂着深蓝,有着不真实朦胧如染料的乳白,像是挂在墙上的图画。 少年就站在那画中。 猫与蛇已经厮杀起来。 或许野兽彼此间的厮杀要更为原始暴烈,自其中演化而来的妖兽则将这一份原始发挥的淋漓极致,竹叶青仗着身躯柔软粗长,缠在黑猫的身躯上,并不断的试图勒住它的脖子,尝试用毒牙去咬破它的喉咙。 而黑猫则利用爪牙的尖利,疯狂的撕扯抓挠竹叶青的身体,想要抓破它腹下柔软的七寸,直撕咬的血雨挥洒,鳞片纷飞而落,二者纠缠撕咬之中不知撞坏多少器具,整座大殿内轰鸣嚎叫不止,似地震将塌一般。 虎君却没有动,少年也没有。 他们似乎完全无视了发生在身边野蛮碰撞,彼此相距数十丈,静静的对视。 良久,其实仅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少年轻吐出口气,说道, “你让我想起了白虎!” 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与战斗毫无关联,而且虎君就是只白色的老虎,那么如果排除色盲这个可能的话,少年这句话里所指的白虎,只可能是另外一只。 哪一只? 是民间里图腾上的传说,还是初云上那威慑北域莽荒的镇守? 反正不是你,你只是让我想起了它。 白虎铜灯似的眸子似乎缩小了一个瞬间, “吼!” 终于不再忍耐,它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啸,强壮的后腿瞬间绷直,扑向了楚展颜。 数十丈的距离,对于它来说不过两个起落,巨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滑行时极自然的舒展开来,长毛随夹带起的微风向后倒浮,波浪似的抖动着。 虎跃! 这是所有猛虎骨子里的攻击方式,妖兽没有招式,不需要任何华美艳丽,只有纯粹的,以致死为目的的捕食技! 楚展颜神色平静,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闪躲,因为他有啊喵,他知道那种结构的身体足够支撑其做出连续的急转扑跃,一旦后退,只会暴露出更多的弱点,缩小可以活动的空间,所以他没有躲,而是举起了剑。 那是柄有着淡蓝色,方正笔直的长剑,剑盘处的剑身有着镂空细长的椭圆,似乎缺了点什么东西。 身体下蹲,剑柄横提至左肩,抱臂,然后在白虎最后一个腾跃即将临体之时横斩! 简单的一剑,只有淡蓝色的光华闪过,虎君前伸的爪尖已露出五寸,与那光华相碰,于是昏黄的大殿之中便响起一声刺耳的爆鸣。 “嘭!” 少年身形飞退,虎躯上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臂一阵发酸,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静静注视着视野中再次扑来的白虎,手中剑忽然翻转,朝着身前即将落处猛地刺出。 光华再闪,如割裂布匹的声音响起,紧随一道痛嚎! 白虎有些狼狈的滚落到一旁,它的后腿靠近臀部,被剑锋划开了尺许长的口子,鲜血淋漓而下,染红大片雪白的皮毛。 好险! 虎君心中暗惊。 那少年似乎极为熟悉妖兽的攻击手段,包括自己的尾巴,刚才那一剑就是预判在了自己发力旋身的点上,若非自己收力及时,恐怕半个后腰就已经两半,能在如此的时间内计算出距离,出招时机和角度,当真是可怕。 只可惜还不待它细思,视线中那楚展颜身影已然奔了过来,前身压低有如猎豹般迅捷,迎面撞破的空气撕裂衣角,拉扯出噼啪似鞭的猎响。 一盏盏长明灯被搅乱的风打灭,少年夹黑暗而来,剑身淡蓝愈发耀眼,飘落细碎似火星的光,像是黑暗中的星河! 白虎心中那本就存在的危险感猛地提升数倍,冰冷粘腻,它再也不敢有丝毫有丝毫保留,顾不得会引来其他人类修行者的后果,巨大的身体上银光爆发,压抑的妖气也如井喷般四溢。 “吼!” 一声虎啸,大殿的屋梁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打击,被那狂暴气流中蕴藏的能量摧断,整座大殿屋顶瞬间失去了支撑,乱瓦干草混杂着黏土哗啦啦坍塌了下来,烟尘四溢,遮蔽住了这片空间。 良久,烟尘中破开一个洞,虎君染血的身影从中越了出来,落在了废墟之上。 粗重的呼吸不断的从口中传出,紧紧盯着逐渐沉降的烟尘,它似乎极为疲惫。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它是大罗山妖族霸主,怎么可能在区区几个简单的跳跃间疲惫? 但事实上,它的确感觉到了疲惫,精神上的疲惫。 刚刚的交手看似简单,实则凶险异常,尤其是最后一刻,少年那提剑飞奔而来的身影给了它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之所以选择爆发不顾后果的原因也很简单,它有种直觉,刚刚如果不全力出手的话,会死。 不是可能,是绝对! “真是个可怕的少年。” 虎君心中低语,忽然它想起了那毒蛇,四下扫视望去,周围一片静谧,远处灯明狗吠,风中黎家寨人嘈乱的喊喝,砰砰哐哐铜锣铁盆的敲打声似乎也愈来愈近,令它的眼中渐渐浮现出烦躁的杀意。 极远处的天空,有股潮水般沉厚的气息滚滚而来。 白虎的身躯猛地一僵,头也不回的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奔去。 然而将散未散的烟尘中,忽然有声尖锐的口哨响起,于是北方靠近大殿的一处高塔上便有弓弦轻鸣,寒光破开晨风而来,那是一只箭!夹杂着火焰的燃箭! 那箭在空中划过条橘色的线,嘭的一声扎在了白虎坚实的脊背上,就像是扎在了十几层厚的牛皮上,尾部高速抖动,震落数百火星。 虎君看向高塔,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嘲弄意味,它的身躯有如金石,哪怕是凡间最硬最强的弓射出来的箭,也不会让他受伤分毫。 但那抹嘲弄并未能够完全扩散,一股炙热狂暴的能量便在脊背处轰然爆发,强劲的爆炸将它那巨大的身躯愣是掀翻了过去,背部血肉横飞,破开的大洞隐约可见肋骨。 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只有脑海瞬间的嗡鸣与昏沉,视线天地倒转,透过瓦片的缝隙间白虎看到一抹跃起的影子,那未散的烟尘被卷成细线似的跟随上半空,淡蓝剑身映着红日,使得少年看起来就像是举着太阳下落。 身影逐渐接近,随着轰然一声闷响,它的视线便陷入了最深的黑暗之中。 废墟之上,巨大的虎躯尸首分离! 瓦砾碎石翻滚,爬出只满身灰尘的猫,它的脸上的毛被血打湿,又沾染了太多尘土,看上去就像只糊着红泥的花猫,身下的乱石之中,有截布满抓痕碎鳞已无生气的青绿色尾巴,软趴趴的瘫在那里。 少年看着它微微一笑,略微僵硬的脸映着朝阳布满的红光,少见的温暖。 阿喵轻轻喵喵了两声,低头舔湿爪子,安静的洗起脸来。 一阵轻松感传来,楚展颜回身,向着北方高塔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高塔圆台上,黝黑少年举着弓,身体僵硬似木,嘴巴呆呆张开,任由冷风吹干舌上的唾液,痴痴傻傻,浑浑然不知所以然…… 日渐东升,寨外有客来。 …… …… 第十章,三年两年,隔海无舟 客是什么客? 是天外飞仙,不请自来的客。 对于自云端从天而降的神仙少年来说,这两句形容很符合逻辑。 之所以要在少年前面加上神仙两个字,其原因在于他太过耀眼张扬,似乎根本没有要掩饰自身与众不同的意思,无论是那月白色绣着金纹镶边的长衫,牡丹飞龙的黑绒云靴,还是倒竖在背后的长剑,莹白似玉石雕刻的面孔,傲然不世的德行,都无不是在向人无声的宣告一件事情。 我很不一般! 的确不一般。 因为少年的腰间缎带上悬着块玉牌,随着迈步的动作而甩动,那上面绣着流云白日,那是天山令,只有六峰亲传弟子才会持有,师字辈的都不配! 无数被爆炸坍塌惊醒赶来的黎家寨人全部呆立在废墟外围,他们手持农具瓢盆,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滑稽节日表演前的准备,只是却没有那种节日热闹的气氛,先前无比嘈杂的声音此刻也已化作死寂,只有寨内的几条老狗不知深浅的狂吠。 所有人都在呆呆的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有女孩用手捂着发烫的脸颊,目光迷离,喃喃低语着, “原来……仙师可以这样好看,怪不得大家都想去呢。” 楚展颜看着那少年笑了,心中摇头暗道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臭美嘚瑟如影随形,让人总想去抽上一巴掌。 “快看,老虎!好大的老虎!没脑袋!” 安静气氛下,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嚎叫出声,引起一片哗然,众人这才将目光从那陌生的少年身上移开,看到了倒在废墟上的白虎尸体。 “乖乖,白色的,这么大,这不是老虎,是妖!” 有见多识广的老人沙哑低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对于普通人来说,妖的可怕要远胜于任何事物,因为它们以人肉为食,这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不去惧怕天敌。 “那不是昨天那二位行者身边的白虎么?” 有人疑惑发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二位人呢?”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又是一阵骚乱,他们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整个寨子摆脱了什么样的危机,只是茫然无措。 废墟上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也很茫然。 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远远看到这里妖气冲天便赶过来看个究竟,没成想刚刚落地便被人群包围,场面看起来像是有一场激烈的厮杀刚刚发生过,从那白虎的尸体上未散的气息可以感觉的出来,这是只不下三百年修为的大妖,想要击杀,那人至少也应该是无障境修士,与自己相差无几。 可这穷乡僻野,哪来的修士会闲的去管这帮普通人的生死,莫不成是路过? 少年想着,脑海中突兀响起一道声音,让他眼瞳骤然明亮,回身看去,废墟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正有个熟悉的身影猫着腰钻入人群。 好你个家伙! 月色长衫的少年一拍大腿,心中大骂, 果然如我所料! 他猛然挺直了身子,一把扯下腰间玉牌举至半空,面色平静淡然,沉喝道, “都不要吵了,全都是我杀的!” …… 声如霹雳,震慑的场间一片安静, 许久,人群中有弱弱声音传来, “仙师,敢问您是……” “天山,探云峰大弟子霍笙,霍子需!” 人们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之间,已是心向安然。 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既然是天山的人,自是杀的理所应当。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展颜渐渐喜欢上了夜晚,尤其是秋末初冬之间的这段。 没有夏天吱哇吵叫的蝼蛄蛤蟆,也没有冬天恼人的冰冷死寂,很是安静清爽,秋风虽凉,但以他的修为来说完全可以不必抵挡,夜下晴空,坐在院子里便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明月成盘,银辉映雾成纱。 寂寥而孤独。 很适合发呆。 所以此时的他就坐在竹楼上发呆。 在他旁边的屋脊上有两块掀起的竹片,搭成个三角,阿喵趴在那里面。 它没有感到什么孤独寂寞,因为它不喜欢冷风,也不喜欢待在太高的地方,来这里完全是为了陪某人。 脸上的血泥早在白日里后山的溪水旁洗净,它很爱干净,打架归打架,事后还是容不得那粘腻腥臭味道是的存在,想着瓦片黏土下温暖灯光笼罩的被窝,阿喵抬头看向少年,委屈的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又开始想念某个不可能回来的姑娘,内心孤独苦闷,但你可不可以稍微考虑下我的感受?” 楚展颜被这一声颇有情绪的猫叫惊醒,侧头看了阿喵一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伸手落在黑猫柔软的脖颈间,他一下一下轻轻的抚摸着,掌心间有淡白色的气流鼓动,一股干燥的热意突兀散开,于是阿喵终于满意的眯起了眼,双耳时不时因舒适而闪动,心中默默想着还算你这家伙有良心。 “快有三年了吧?” 少年低语,他看向南方更远处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那腾龙飞舞的山巅,隔海无舟的浩渺,声音轻如梦呓, “还有两年……” 三年,三年什么? 等待?煎熬? 两年,两年又是什么? 约定?日子?还是只是单纯的时间计算? 没人能懂他此时话语里的意思,但师兄懂得,师父也懂得,身边的黑猫也懂得。 阿喵睁开眼盯着楚展颜,它有些担心,因为后者的情绪现在似乎格外的不稳定,这很少见,却也不难见,想着那句有关于人类的著名句子,阿喵便看向楚展颜的眼睛。 可能是夜色的影响,少年的眼睛此时看上去似乎没有瞳孔,只是黑白分明,而且格外的明亮,像是清澈溪流中月亮波动的倒影。 “麻烦!” 它心中低语,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天山末峰最受器重的弟子,十七岁无障九境的天才,未来宗主的候选人,访过北域初云,与镇守把酒,走过上山蜀地,与那牛鼻子论道比剑而不落下风,守望海骑过鲸,南林三月静坐连破十二境,为何会困在区区一个字上?” 还有两年,便是两年后又当如何? 你能阻止一意孤行的人么? 想到这,阿喵幽绿色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只觉得一阵无趣好笑。 妖兽向往绝对的力量,因为力量这种东西,可以换来绝大多数力量之外的东西,但有些特殊的东西不行,而那些东西,往往都是这世间,甚至连老天都无能为力的事物。 那是世间最奇特的剑,有着绝世锋锐的刃,任你是豪杰枭雄汉,还是登临仙班金身不朽的神仙,皆不能以身相扛,唯有避之。 同时,那又是世间最脆弱的剑,可扛山岳重压,却不能扛一言一语。 没人能有绝对的把握握住这把剑,佛祖也一样。 何况个少年。 于是黑猫又忍不住有些同情楚展颜,伸爪拍了拍他的腰。 —— 夜间忽有风起, 屋顶多了一个人。 月白色长衫,黑绒绣龙的靴子,双臂环胸抱剑,正是霍笙。 楚展颜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他,并不觉得意外,斜仰在瓦上的身躯依旧惬意,笑问道, “怎么,终于脱开身了?” 语气里没有任何变化,眼底深处那波动的月色也被他很好的收敛至最深处,再不轻易外露。 霍笙没说话,只是瞪着他。 如同在看着杀父仇人般眨也不眨,眼球甚至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泛起了血丝,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俊秀似姑娘的脸上,凶厉蔓延,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楚桁,楚展颜,你他妈的为什么还活着?!” …… (出于笔者的失误,导致签约合同出了些问题,所以签约的事情还要后延,蓝瘦……有关于楚桁的故事其实我也经过了很多次的思考,最终敲定下来依旧按照最初的想法去写,盗天并不是纯粹的爽文,它更像是个故事,我也很喜欢讲故事,所以它也只能是个故事,不敢说有多么好,但最起码对于我自己来说,目前还算满意,至于能有多大的反响,那也只能在上架之后看了,最后,希望喜欢的读者能够多多支持投票,感谢。) 第十一章,还是人间最真情 楚展颜觉得霍笙问的话委实不够新意,而且套路太老,一股子凡人书摊黄纸叶传记小说的味道。 而且什么叫我为什么还活着? 怎么,莫非你还真的希望我被那老鱼精一金铃轰成飞灰,神魂俱灭不成?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像你这样张狂无度的家伙都还能为祸世间,我为什么会死?” “这不一样。” 霍笙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道, “当年你们师徒一意孤行,三人强登不舟山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五百龙众结阵围堵,还有南林寨的快剑师,我亲眼看着你被活生生打落,那老家伙的金铃可摧心断脉,你怎么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 “也许是我命大。” 少年耸了耸肩,语气里倒是随意的紧,听不出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蕴含。 阿喵悄悄抓了下他的衣角,示意他先不要吹,因为它冷。 楚展颜没理它,只是刚刚迟缓的手掌又开始继续抚摸某物,在一声声高低起伏的哼哼声中问道, “你呢?又到底是为何下山?” “日照峰从镜子里看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掌门集合六峰所有峰主弟子,说人间有灾难将起,不仅仅是我,其余六峰的师兄弟们也都下了山调查这件事,以入世修行为名,拢共能有个百十来号人,都是山上近几年最为出色优秀的一辈,当然了,我是他们当中最强的!” 霍笙说道,提及“我最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全然没有任何的尴尬与故作姿态,反而极为自然。 无论事物还是言语,自然而然便意味着理所应当,意味着某种肯定甚至绝对到不需要你去质疑的自信。 楚展颜微微点头,他早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说话方式,而且,霍笙也确实没有说谎。 在天山年轻弟子当中,他的确担的起“最强”二字,只是这份永远不变的口气……还是依旧那般的招打。 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没有变。 少年轻叹了声,摇摇头感慨道, “看来我离开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何止!” 霍笙使劲锤了下他的肩膀,眸中熠熠生辉, “不止咱们天山,蜀山,初云,白马寺,域外势力,还有那破舟上的弟子们也几乎全部都下山入世,而且都是最出色的那一类,这是一场空前的盛宴, 初云最著名的莫过于龙女,据说她已经觉醒了某种血脉天赋,曾斩杀过金莲台第四十八位的通缉犯,那家伙原本也在无障九境,和你差不太多,但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破镜没有,白马寺的是个胖和尚,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你知道的,我一向讨厌秃驴, 三个月前我还和他打了一架,因为不能动真格的所以只能算是平手,不过听说他在长安颐园静坐悟道悟出了异相,当时还盛传佛子降世什么什么的,至于那破舟? 那你就很熟了,是那个锦鲤精,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免得你不开心。 蜀山有姓徐的丫头,听说下山就去干了老本行,这两年降妖伏魔无数,因为救的黎民百姓太多,连长安那位皇帝陛下都有所惊动,甚至曾经还派出御史请她入宫做史无前例的大唐女国师!” 说到史无前例的大唐女国师,霍笙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而且笑的愈来愈厉害,疯狂拍打着某个面无表情的少年的肩膀,前仰后合,欢快的像是只金丝雀, “女国师?哈哈哈……我他妈的……真的服了那位皇帝老爷子了,哈哈哈……我太想知道这事传到那牛鼻子的耳朵里,他又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估摸着拆了千机处的心都有了吧,我说,你能想象的到吧?” ——— 想什么? 反正不是某个老道撒泼骂人,此时少年的思绪飘摇,脑中浮现起一抹纤细美丽的影子,突然身上多了间宽大又死板的袍服的场景,嘴角微微挑起,觉得这事的确挺有意思的。 嘴角挑起就是微笑,笑至一半楚展颜忽然愣住了,他想到一个问题, 蜀山是千年道门,这样说来,那位徐姑娘应该是位道姑才对,而道袍本身就是宽大筒袖,她应该常穿,与那国师袍应该相差无几,又都要拿着拂尘,历代大唐国师也有过蜀山弟子担任,那么这样看来,除去不怎么要紧的性别问题,似乎并无不妥啊。 于是他开始不解。 因为霍笙依旧笑的疯狂。 他有些无奈,想要去提醒某个家伙注意收声别惊了自己的猫,却只觉得头脑一阵嗡鸣,经脉内灵气躁乱,带起一阵胸闷痛苦,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怎么了?” 霍笙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展颜气息瞬间的混乱,瞬间敛了笑声,眉头蹙起,又豁然挑起,怒道, “你小子又他妈乱来?!真把自个当药使了,没够啊?” 无怪霍笙发怒,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楚展颜身上“活丹”这个秘密的人,因为那天正好去天山末峰做客,碰巧看到某个狼狈至极的家伙正给一个虚弱的女娃洗澡换尿布,他答应了为这件事保密,还帮忙倒了两桶水。 指尖血,眉心血,心尖血。 这是修行者命脉所在,无数妖邪垂涎至极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损耗的,那不是血,是命! 普通修士的命脉其实对于别人是无效的,除了邪修,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某种邪法进行淬炼,就像炼器那样。 但楚展颜不一样,他的命脉就是药,而且可以恢复,就像根不去除就会永远生长的人参,还是可以移动的那种…… 只是能恢复却不代表着没有损伤,凡人筋骨是可以支撑他们行走的基础,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命脉的强弱与否则关乎他们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筋骨受伤也可以恢复,但所需要的时间却长的可怕,而且恢复期间还会有诸多忌讳需要注意的地方,楚展颜也一样,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白白得来的,对于他这个“活丹”来说,每一次的损伤,代价就是命脉未恢复前境界倒退,而且这期间无论他如何打坐修炼,哪怕是吞了整片山脉的灵气,也不可能进步分毫! 对于修行者来说,时间就是第二生命,尤其是天赋绝佳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年轻修行者。 错过了最佳的时间段,往往意味着无法踏入至高的境界,就像明明可以上榜却落榜的书生,那可是会抱憾终生的事情。 “在这呆了这么久,承蒙人家照顾又有救命之恩,自然该报答,而且我这又不是恢复不了。” 楚展颜轻笑,倒是显得满不在乎。 “嗤……瞅你那德行吧,死犟理,榆木脑袋,瞧你这次损伤,少说也得小一整月能恢复吧?你杀了那两个大妖这份情已经算是还完了,再还,那就是他们欠你的了!” 霍笙瞪着楚展颜,恨不得把这家伙踹下房去。 “修行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气人的家伙,都说损人利己,损己利人的家伙还真他妈头一回见!” 黑猫轻轻的喵了一声,表示对于榆木脑袋这个形容极为赞同。 楚展颜有些尴尬,摸了摸脸,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和大多数修行者不太一样,也难怪,他本就不觉得世外如何好看,明争暗斗皆为自己,勾心斗角全因机缘。 大道? 有那么重要么。 境界? 有那样的心境飞的再高又有什么用,恶心人么? 少年暗暗摇头,心中默默想着, 山上景美人不美,千年山门万年争斗,尘世几多风雨百味生,还是人间最真情…… —— (没忍住还是更新了……) 第十二章,你要修仙么 静谧夜下,竹楼上一时两两无言。 霍笙想起了好友古怪的性子,心道朽木不可雕也,不由无奈轻叹, “你这次的损伤比上次的还要严重些,难道是个好苗子?” “嗯。” 想着那夜下蹒跚飞舞的萤火虫,楚展颜的嘴角渐有温暖浮现, “的确是个不错的苗子,悟性很高,只可惜体质太弱,所以量多下了点。” “那他妈的是多下了点?!” 霍笙的声音又高了,他简直想撬开某人的脑子看看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两处命脉损伤,这要是放在普通修行者身上就是半条命!半条命啊我的哥!你这纯粹就是在玩命,为什么这么做?别告诉仅仅是因为发现了个苗子,你糊弄不了我。” 楚展颜被他一会高一会低的嗓门震的脑袋嗡嗡叫,忍不住向旁边躲了躲,没好气地道,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世外”人的气度,怎么跟个喝多的大汉似的。” “我为什么要有那种气度?” 霍笙撇嘴, “那种缥缈莫测的形象气质我看着都憋闷,都还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装什么三清佛祖!” 楚展颜咧嘴,他知道霍笙是个什么样骄傲的人,只是你说你一身不凡的打扮气质明显就不属于尘世所有,却偏偏没有当个世外人的觉悟,倒像个不伦不类的混合体。 他说他看着那样的气质憋闷,实则上,这家伙一旦安静冷酷起来,比谁都要缥缈莫测。 可惜…… 这样的时候很少。 因为那样的场面,一般都发生在打架杀人的时候。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为什么这么做?” 霍笙瞪着他,他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幸运儿居然会得到这个家伙的看重,虽然他认为楚展颜有点烂好人,爱犟道理,但绝不可能因为这些就做出那么大的损失,真要是那样的话,十个活丹也成死丹了。 楚展颜沉默,看了一眼某处还在亮着橘色光芒的竹楼,语气里有些怀念的味道, “她的性格很像当初的我。” 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对那山上的景色好奇,一样向往修行者神仙似的潇洒生活,还有那份特有的坚持与倔强,以及那份纯真。 更重要的是,她像林梦儿,三年前的林梦儿…… 霍笙看着他微微皱眉,心中却已明白八九,于是说道, “你不怕她失望么?” 身为天山弟子,还是最杰出的一代,自小于那种地方长大,自然明白其中的残酷冷漠,不然的话,当年的师叔也不会成为弃道人,楚展颜也不会这么久了还不愿意再回去,哪怕天山并没有治他的罪。 楚展颜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方静雅自小到大都在黎家寨长大,根本没有接触外界的经验,贸然将她领入那个吃人的修行的世界极有可能是害了她。 越是纯粹的东西,越是容易受到污染,这也正是楚展颜最担心的地方。 但他忽然想起了那卷被汗水浸透的《周天详解》,以及某个小姑娘白天劳作,夜色下不论寒暑的打坐吐纳,一遍又一遍跟着书卷上描绘的经脉图笨拙聚气的模样。 日复一日,始终独自一人摸索坚持。 不因失败而放弃, 那就是执着!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想要那般。 所以他被打动了,于是决定帮她。 就这么简单。 “也许会失望,但……那不是退却的理由!” 楚展颜看着霍笙,让后者微感愕然,只觉得他的眼睛似乎格外明亮清澈, “三年前你问过我,不舟山上得到的答案是失望怎么办,那我现在问你,如果把我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这……” 霍笙怔住了,他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便是白马寺悬坛论法的问题也没法与之相比,仔细思索沉思,想着那一日飞洒的龙血,许久的沉默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喃喃道, “我想,也许我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楚展颜笑了。 像是刻在石头上的刀锋,不冷,只是有些刻板。 “那你打算在这停留多久?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 霍笙问,其实他也并不认为楚展颜会留在这里,区区一次打击,还不至于让他颓废至此。 “就走,半个月后吧。” “去哪里?不回去?” “想在人间看看。” “反正也是入世,不如一起?” “行啊,不过吃饭你请客。” “为什么?” “没钱!” “你在逗我? “没你的多。” “……” ———— 灯火摇曳的竹屋内依旧淡香索饶,方静雅倚靠在床头,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坐,竹简随意的搁置在一边,目光迷蒙,看起来就像屋顶上望天的某人。 有些恍惚 也有些茫然。 你为什么要避开大家的视线呢? 是不想太过招摇?亦或者你就是那样不喜欢显山露水? 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少女的心思就是那样奇怪,事实上,就算平日里楚展颜也极少找她,更别提现在夜上柳梢的时辰,但……整个寨子,毕竟只有自己和言昊知道那场战斗的真相和真正的主角,难道事后你不应该过来谈一谈这件事么? 即便是不谈这件事,你就不应该过来说上些什么么? 好吧,方静雅必须得承认,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主要是她想问。 而且心很乱。 乱到居然无法按照数年来的习惯去打坐吐纳。 “我这是怎么了?” 她蹙眉想着,目光却不自觉的瞟向反射着亮色的门边。 然后那扇门居然就在不可思议的惊喜中打开了, 就像是污浊空间开了扇窗户,少女的心情一下子清新愉快了起来。 “你来了?” 她问,语调里充斥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快乐。 “嗯。” 楚展颜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屋内,然后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盯着她看。 方静雅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慌。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啊,除了有些热。 她不由更慌了。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终于在少女即将忍无可忍爆发的时候,楚展颜开口说话了,语气严肃而认真, “方静雅,你想修仙么?” …… …… 第十三章,洗澡水与山茶花 楚展颜问的话很突兀,以至于让少女怔在了那里。 “什么意思?” 她蹙眉,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迷惑。 可以修行,这是她最大的愿望,同样的,这也是她最大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母亲。 因为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看好她。 没人指导,没有资质,甚至没有头绪,怎么看这个愿望都很像是白日做梦,还是最不切实际如同幻想的那种梦,就像言昊那家伙总是吹嘘说将来要做大唐镇国将军一样逗人捧腹。 所以这个愿望就被她一直压在心底,潜意识里成了仅次于少女心事之外的另外一层心事,不成想今夜却被某个有些鲁莽的家伙直接推门撞了个七零八落…… 楚展颜没说话,只是将三个纸包放在了她的面前。 方静雅随手拿起一个打量着,就是普通包熟食的纸包,系了打着蝴蝶结的四方红绳,捏起来有些软,放在鼻端轻嗅,有股子清淡药香,以及某种不知名的甜腥。 并不难闻,也不出奇。 于是少女的表情更加的不解,摇曳灯光下静静注视着某人,她没问,像是在等待谜底揭发。 望着那对闪亮的漂亮眸子,楚展颜忽然想起了天山观云台上漆黑天幕里的长庚星,眨啊眨的,明亮的仅次于月亮。 他多少有些心虚的别过头去,解释道, “这是我制的药,可以改善你的经脉,让你能够把灵气留住。” 明亮星星似乎闪烁的更快了。 少女把玩纸包的细嫩手指忽然陷入其中,沉默良久后忽然笑了,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惊喜和疑问,只有嫣然美丽, “你偷窥我?” 屋内寂静,烛火发出一声蜡油爆燃的噼啪脆响,像是被吓着了。 楚展颜一呆,想着自己每晚不告而入的灵识,略作思量后点了点头道, “算是吧。” 他就那么承认了! 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大好,末了又不忘解释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为了明白天地灵气波动的异常原因,而且灵识相当于意识,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会真的看到什么。” 话里话外的潜在意思,就是不该看的我没看,姑娘你大可放心。 方静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信。 “这东西怎么用?” 她轻戳着那包绵软,问道。 “一包为三次,每日一次,每次半个时辰,用法很简单,泡澡的时候用它代替茶花瓣就行,不过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事后记得不要打坐吐纳,你的体内经脉未开,引入的灵气会散,也会把药力带走很多,安心睡觉就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过几天等你经脉打通了,我再来告诉你具体的修炼法方法,还有……” 楚展颜说着,听的少女眼眸闪动不停,不知联想到哪处,只觉耳下微热,心中暗啐想着, 连我洗澡用茶花瓣的事情都知道,还说什么意识? 少女心中的想法若是被楚展颜知道,后者恐怕是会大呼冤枉,说不定会跳脚辩解, “你身上那茶花特有的淡香是个有鼻子的都闻的出来,凭什么冤枉我!” 只可惜他这辩解的话只怕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因为方静雅出于矜持并没有问。 也不觉得如何不能接受, 只是想想…… 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渐浓,当红蜡矮了两寸时,楚展颜终于将想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直了直有些酸麻的腰,声音也有些疲惫懒散起来, “好了,暂时就这些吧,其它的现在说也是太早,嗯?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发现方静雅正盯着他,脸颊微有些红,眸子里盈满笑意,似乎很开心。 “楚展颜,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好啊!” 她说,像是吃到糖的小姑娘。 楚展颜摸了摸脸,暗道之前屋顶上也有个家伙这么说自己来着,不过想想自己以前在天山也的确是个爱操心的命,小到师父拂尘大到楼阁亭台卫生再到师兄感情进展,自己都无一不去过问打听,就跟自己事情似的着急难过,也姑且能算是好吧,于是他摇摇头道, “还算凑合吧。” 方静雅只是抿着嘴笑,却在心里暗暗给凑合二字后面画上谦虚的等号,暗想原来你这家伙竟也如此可爱,又忽然想到了某个泥球似的家伙,急忙正色道, “对了,你去看看言昊,那家伙已经抱着你给他的箭发呆一整天了,晚饭都没吃。” “明天吧,现在太晚了,估计他都睡了,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他。” 楚展颜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困意滚滚,昨夜打了整晚的架本就没得休息,今天又在这呆了这么久,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你是修行者,难道也会觉得困?” 方静雅惊讶,小说里的神仙不都是餐霞食露,下盘棋不知岁月光阴么? “修行者也要吃饭啊!” 楚展颜的声音有些无力,嘟囔道, “山上有些家伙倒是的确可以不用睡觉,我师父也可以,比起他们那种接近于真正神仙层面的家伙来说,我倒觉的自己更像是个人。” “那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少女催他,想起这家伙唠叨这么晚完全是为了自己,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心疼。 “嗯,你也早点睡。” 楚展颜应了声,便推门走了出去。 小屋内一时又陷入安静,方静雅盯着床榻上那三个纸包,唇角的笑意终究是忍不住扩大,又生怕自己的兴奋过于忘形,索性“嘭!”的一下扑进了塌里,把自己的头陷进枕头里,嘻嘻笑声这才闷闷的响起,想到今后的鲜亮日子,更是快乐的甩打起了小腿,活像个傻姑。 自娱自乐的释放了半晌,少女这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她翻身望向屋顶那处斜斜的梁,想着自己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那念头一经出现就像缭绕的魔云,怎么也不肯散去,方静雅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喃喃自语道, “不想不想,小雅不想,要有仙人的心性,以后要做最强的女剑仙,一定不能没定力……” 声音愈来愈轻,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做女剑仙的愿望太过强烈,方静雅居然真的克制住了想要马上烧水实验的念头,呼吸逐渐平缓,慢慢的沉入了梦乡,只是小脸上的笑意依旧残存,像是黄昏下的晚霞…… 第十四章,井边少年,不像世外 楚展颜自天山五岁半起就开始修行,吞吐灵气耍剑画符乃是如凡人三餐那般的必须功课,他对灵符之类的事物其实并不怎么精通,最精通的是师兄,师兄说最有天赋的是他那个到现在名字也想不起来仅做了半年的小师妹。 但这些都是基于三人之间的比较,就好比把长安城最好的木匠师傅放进祖师爷堆里,那自然前者技弱似婴孩,却不代表出了这堆不如那堆…… 爆炸符。 一个浅显易懂甚至是直白的名字,就是三日前炸翻虎君的罪魁祸首,手笔自然出自于楚展颜,也只可能是出自他。 灵符卷起塞进空心箭杆里,然后由言昊射出,他再以灵识触发,这才造就了那场出其不意。 那夜他并没有把箭支的秘密告诉言昊,人嘛,第一次见到出乎预料的新奇玩意总会感到惊讶,所以方静雅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意外。 只是当第二日红日东升敲开那扇门时,楚展颜还是被那对露出的黑红眼睛给狠狠吓了一跳。 “怎么憔悴成这样?” 他眉头紧锁,发觉这家伙不但眼眶红肿,还一脸的白皙。 黝黑少年绝对不可能一夜变成粉面书生,所以那只能是苍白。 “啊……你来了啊。” 看见是楚展颜,言昊终于来了几分精神,只是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极度疲倦下的迷离,喃喃道, “楚展颜,我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可以这么疯狂!” “怎么个疯狂?” 少年笑, “看见白发女鬼了?” 黝黑少年摇头,一脸的认真, “比女鬼还要疯狂,但我肯定自己的确见了鬼!” “哦?怎么讲?” 楚展颜也不着急,边应和着言昊的话,边走进屋中,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偶一回头,发现桌子上散落着不少竹屑箭头还有鸟羽,以及一滩燃尽的蜡油,自己给他的箭居然被这家伙给拆了? “昨晚我整宿没睡。” 言昊有些苍老的搓了搓脸,继续说道, “我想搞明白那一箭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开始我以为你装了火药,但又发现这不可能,因为威力太大,而且箭杆上没有霹雳筒,再说火药都是军部官家才能有的东西,所以我就把剩下的几支拆了,找到了几根卷成细棒的黄纸……”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抬头盯着楚展颜的眼睛, “我没见过样式的纸,上面描绘着许多纹路,而且水火不侵,很像是仙家手段里的“灵符”,虽然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但除了那种高妙神奇,又会有什么样的东西能造成那般威力,楚展颜,你老实告诉我,这箭是不是你做的?” 黝黑少年的模样很激动,他隐约猜到了后者的真实身份,却又不敢确定,所以他急于想知道确切的答案。 “那个符确实是我画的。” 楚展颜点了点头,也不打算隐瞒,因为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那么这样说来……你是个修行者?” 言昊深吸一口气,有种猜测得到证实的放松,也有随之而来的震惊,大叫道, “修行者!你小子怎么可能是个修行者?!” 哪家修行者会帮凡人采茶打铁?哪家修行者会在大雨天帮忙扯布打桩?哪家修行者会在人间破寨灵气匮乏之地一呆近三年?哪家修行者会陪他玩? 听过么? 我是没听过。 这简直是扯淡! 他哪里像个世外人? “世界这么大,有什么不可能的。” 楚展颜笑,他最喜欢的就是人间这性情外露的一面,山上太少见了,当然霍笙这家伙除外。 “你不知道昨天我得出这个结论震惊了多久。” 言昊头摇的像拨浪鼓, “大地方的人不清楚,但对于平日里芝麻官都见不着影子的我们来说,你们更像是书中走出来的存在,没想到我居然见到了,还跟他玩了两年?现在每每想起你的身份,那段日子都像是做梦似的恍惚,话说这也不怪我,你这家伙看上去根本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昨天从天而降的那人才符合我心目中修行者的形象。” “他啊……” 提及霍笙,楚展颜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你一眼能看出来很正常,因为他就算是在山上也绝对是最招摇的存在。” 黝黑少年依旧在那里自顾自的摇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个劲的在那念叨,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石快脸是个修行者,我昨天射了头老虎?那弓虽然拈了韧钢丝,但本质上是拿来射狼的啊,不会被报复吧……” 楚展颜看着他那红肿的眼睛,知道这家伙多半是缺乏休息,脑子迟钝的厉害,于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行了,别纠结这些,跟我来。” “去哪?” 言昊依旧有些懵,他头脑昏沉的厉害,吊着那口精神气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现在只想着要好好睡一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展颜刻板的笑容显得有些神秘,竟买起了关子。 黎家寨紧靠山的围墙下有栋废弃的仓房,堆了些早已蒙尘的破烂物什,房前有口生满苔藓的老井,地面潮湿而粘腻,布满了泥巴。 “你带我来这干嘛?” 言昊的眼睛依旧是强行睁开的状态,无精打采地问。 “这地方都废弃好几年了,井也是枯的,也就拿来捉迷藏有些用处。” 说道捉迷藏,他一下想起一年多前自己跟楚展颜玩闹,结果自己躲在井里出不来的事情,熬到天黑下雨,憋的涕泪横流,最后嚎到嗓子哑了才被人打着灯笼拽出去,又是忽然联想到楚展颜的真实身份,便暗骂他那时见死不救,嘴里无力的呵呵两声 “我今早路过这,发现这井出水了。” 楚展颜把他拉到井边,指着下面说道。 闻言言昊不禁翻了白眼,心想你就吹吧,咱俩到底是谁没睡醒。 本着快点敷衍了事好回去睡觉的心思,他随意的往井里看了眼,哼道, “你眼花了吧,这哪里来的……咦?真有水!” 淡青色,可能是浮萍苔藓的缘故,但的确是水,那上面还映着圆乎乎的亮光,以及两颗脑袋的倒影。 莫非是枯木逢春的运势? 言昊也有些呆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没有错,就是这井,枯了七八年的老井,而且从那水的色泽阴暗程度来看,绝对不是雨水,是纯纯正正从地下泛出来的泉水,应该还不浅,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喝。 “你说这水能不能喝?” 楚展颜凑到他身旁,问了句恰到好处的话。 “啥?” 言昊没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突,下意识的觉着哪里不对想要跑开,却只觉得腰带被铁钳夹住似的紧,身子一轻,百来斤的身子便泥鳅似的钻了进去, “操!” 一声余音绕壁的惊叫。 “咕咚!” 水花四溅,不少甚至蹦出了井外,某个家伙“咦”了声,连连躲避。 突然自高处落水,饶是黝黑少年自小熟读水性也被连呛好几口,双耳嗡鸣,鼻腔如火烙,只觉得蒙头转向。 “哈哈哈哈……” 头上,楚展颜有些猖狂的笑声带着回音落下,似乎颇为开怀,笑的竟是上气不接下气。 言昊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总算是缓过来了那口气,抹了把脸双脚踏水仰头怒骂道, “楚展颜!你他妈疯了吧!” 声如霹雳,井壁折射下如雷鸣兽吼。 半晌,待水面平缓,井口处才有颗脑袋浮现,依旧是那张看着严肃坚毅的脸,此刻落在言昊眼中却是格外的惹人恼火,忍不住喝骂, “看什么看,还不把我拉出去!” 他觉得这家伙真是有病,大冷天的玩这个,难不成着凉染了风寒你给我倒尿壶? …… 第十五章,踏碎一地星光 “凡人劳作赚钱是为了生活,那山上的人修行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不过首先你必须要搞清楚,修行者修行的目的所为其实非常简单,只有两点,能活的更久和能打的赢。” “听上去好像很粗鄙。” “那是形容问题,而且世人把他们想的太好,你不要总是听闻传闻,什么什么世外仙人如何如之何,都是屁!当然我不能算。” “可难道人们修行的目的只是这些么?听上去还不如苦行僧。”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了,要看你从哪方面比较,论实力,最强壮的苦行僧也不是初境修士的对手,不过这论心性嘛……就难说了。” “修行难道不是先修身再修心么?” “你这么说也没有错,但尘世间的苦行僧人毕竟是凡胎肉身,与真正的修行者比不了。” “为什么一定要打架?修行者重修心性,应该从心境上比。” “……” “咱们换个话题,说说灵气进入经脉后的运行轨迹。” “……” ———— 楚展颜现在愈发觉得,自己把方静雅带入山路似乎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倒不是丫头天赋不足,实在是她问题多多如蚂蚁搬家般密集,这几天来上面类似的问答已有不知多少发生在二者之间,他觉的有些应接不暇。 最最重要的是,有些问题他还回答不上来! 若是论道比剑,他有信心在全天下找对手,但面对懵懂无知却是两手发麻寻不着落处,因为听说来的与现实总归有差距。 现实就好比在面前摆着盆透明清澈的水,阳光下你却听说那是空盆没有水,两者都不能说明什么,只有亲自把手伸进去感受那种温凉,你才能有确切的答案。 屋内,天地灵气涌动,方静雅终于自主完成了一次周天循环,楚展颜自始至终守在旁边,当察觉到最后那口浊气排出,新气涌入血肉时,他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按照这个进度,你很快就能踏入初境了。” “初境?” 方静雅睁开眼,满是好奇, “那是什么,修行境界的划分么?” “没错。” 楚展颜点头,说道, “修行有五大境,五十小境,修士可以通过吸纳灵气打通窍穴凝结气海,当气海形成的那一刻就是初境,意味着开始,第二个境界被称为聚气,到达了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将灵气外放,附加在武器上进行攻击和防御,第三个境界被称为无障,意味着体内窍穴经脉畅通无阻,通透无碍,从而进一步体悟天地之息,甚至是各类属性的特殊灵气, 到了无障境之后,考验的便不只是单纯的修炼,而是各种机缘与明悟,也只有到了这个境界,修行才能真正意义上的称之为修行,所以无障之后的境界便叫做葬悟! 这也是最难跨过的一个境界,无数山门的天才都曾在这里止步不前,所以这个葬字的意思,是指埋葬, 第五个境界被称为羽化,就如自然中毛虫破蛹成蝶,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这样境界的修行者,已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将自己的意识融入天地灵气,使出种种玄妙神奇的手段,而且寿元也会倍增,近乎不死!” 方静雅听的有些神往,眸光愈来明亮,听着少年讲完了,忙将身子前倾问道, “五大境之后,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 “为什么这么说?” 楚展颜笑问。 “其实我也不清楚……” 少女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道, “只是常听人说修行好比走路,我就想着,既然是走路,那这条路应该很长很长才对,五境……总感觉并不能完全包容,而且你也说了,到达羽化境的修行者,近乎不死,可近乎不代表一定,那么说来肯定还有提升的空间,因为修行本身就是件追求极致的事情。” “你很聪明。” 楚展颜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下这才说道, “天地之间,生灵的寿元命数有限,而修行就是为了打破这一定数,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它也是一种窃取的手段,而羽化境的确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据传闻,五境之后的境界,叫做盗天!” 扶摇直上,窃日偷天! 方静雅心神摇曳,脑海中想着某位传说中的大能者,脊背如松,跺跺脚拔地而起,直余千丈高空俯瞰山岳,以大地为画板挥袖泼墨,撩散山间白雾,敢与众生头顶那位老爷抢饭碗,那该是何等胆大妄为之徒?又该是何等样的畅快淋漓? 想着这些,少女的声音不自觉便有些哑,她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有些小心地问道, “世间……真的有那样的存在么?” 楚展颜看着他,坚定而有力的回了一个字, “有!” 方静雅身躯微震,沉默不语。 外边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光亮消退下的屋内显得愈发模糊朦胧,少女的面庞隐藏在纱帐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楚展颜轻叹声起身,点亮灯火,行至门边时他犹豫了一下,回身看着方静雅认真说道, “我知道学会了修行后你很可能要去山上,因为那有更多的机会,但以我个人来说,我更希望你做个自由自在的散修,如果你非要去山上的话,那么我希望你秉守本心,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把它做到极致!” 方静雅神情微愕,似是察觉到他话语中某种无法言说,沉甸甸压人心头的东西,便点了点头说道, “嗯,我会的。” 楚展颜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出了房间。 开门下竹楼,池塘如明镜,镜边有只白爪猫。 黑亮柔顺的长毛,像是团比夜色还黑的影子,点缀着四团雪白,两颗绿宝石。 楚展颜走过去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左手轻托,右手便极为熟练自然的搭在了它脖颈那处柔软顺滑,一下下抚摸起来。 阿喵舒服的仰起头,看到了一张沉静平和的脸。 “要是没受伤就好了……” 它盯着少年眉心处那道影响了面容的疤痕,心中默默想着,有些可惜。 “今天怎么想着过来找我了?” 头上响起问话,黑猫心中不忿,于是伸出爪尖悄悄挠了下楚展颜的胳膊。 ——若不是这些日子你在那姑娘闺房中一待一天,让我自己觉的太无聊,你以为我会过来找你? “不是还有霍笙陪你玩么?我记得那家伙挺喜欢你的。” 感受着手臂突然间的刺痛,楚展颜无奈苦笑,没想到一向傲娇的妖王白爪也会有小情绪,难道是随自己在人间待的久了,被那气息污染了不成? 听到霍笙这两个字,黑猫身体一绷,厌恶的喵了声。 ——那家伙太自恋,气场让我觉得讨厌,而且手法太过粗糙,倒着摸实在不舒服。 “他人不错,而且你又不是不会说话,为什么不告诉他撸你应该顺毛?” 怀中黑猫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他。 楚展颜疑惑,他实在不是很懂那种“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我不说难道你就不应该知道?”的心态,想着林梦儿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表现,不觉恍然大悟,暗自想着, “也许这跟性别有关系吧……” 可母猫也会在意这个? 少年更加迷惑了,想不通的索性便不想,他仰头瞧着星空宁静,银河星辰清晰闪亮,映照的地面也是银闪闪凄凉无比,黎家寨竹楼交错橘红点点,天地与天地之间,一片说不出的美丽孤独, 奇妙的融入。 这或许就是不愿意回去的原因吧。 少年迈步将一地星光踏碎,心中这样想着…… …… 第十六章,西北望长安 修行之事不止于修行。 世界是个纷杂混乱的世界。 仙魔异地,凡人俗世纵横交错,虽不长往来,但亦有联系,碰撞摩擦交流之下这其间便会发生种种奇妙趣事,连锁影响下加之时间的糅杂,便会逐渐演化出各自不同的生活流派。 这其中种种仅半月自然无法说清,所以楚展颜只是挑捡些主要的说给方静雅听,尽可能让她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事情,这很重要, 言昊那边则要相对粗暴很多,因为楚展颜压根就没打算教他些什么,井水倒是管饱。 最开始的时候黝黑少年拼命反抗,直叫楚展颜疯子,却实在奈何不是对手,躲进猪圈草窝下也跑不掉,有过三番五次被扔进井中的经历过后,言昊索性也认了,当这家伙是犯了神经病也懒的反抗。 或许被强迫久了都会主动,慢慢言昊竟是惊奇的发现自己在如此冰凉的天弄一个浑身湿透居然不会感冒,非但如此还神清气爽,整个人状态好的出奇,帮他爹打铁烧炉做下手也不觉烘烤难耐,最后竟是不等楚展颜使唤,每日三次,餐饭前准时准点的往井里跳…… 时间便在这样的学习与说教中度过,日升日落间,黝黑少年一如往常,细心的方静雅却从少年神态表现中渐渐察觉到了某些微妙信息,因为他总是不自觉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今个茶田那边最后两亩嫩叶有没有采摘完,言叔那活计多不多,天又冷了,境界进展的怎么样了之类的。 少年其实不是个话多的人。 但他最近话很多。 所以在某一日午后,楚展颜终于被少女堵在了寨口溪边的灌溉渠,逼问他交代个清楚,波光粼粼下的水车旁那身影甚是霸道,说出的话竟也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 “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望着面前叉腰不让自己走的娇俏少女,楚展颜有些无奈,暗想自己真是下山太久,连最基本的明心都做不到了,居然会被个小姑娘瞧出异常来。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他笑,这丫头实在太敏感了些。 “反正你就是有心事!” 方静雅想不出个具体,急的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瞪着他不依不饶。 楚展颜微微沉默,少女的话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心底里的那个秘密,胸口一阵烦闷的疼痛,他不经意看向潺潺溪水,默默想着谁都有心事啊,我只是没法告诉你…… 见着少年沉默,方静雅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抿了抿唇,突然扬起脸问道, “你要走了吧?” “啊?” 楚展颜一呆,心想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着他的表情,方静雅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却也依旧觉得鼻尖酸涩,她揉了揉眼,嘟囔着说道, “你本来就是黎家寨的客人,早晚都是要走的,只是两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我总会忘记这点,以为你就是这里的人,我母亲,言昊,方叔也是这样的。” “或许是习惯吧。” 楚展颜苦笑,他如何听不出女孩话语里的不舍,况且,他也同样如此。 修行者为求更高境界大多无情,了因果斩情缘,孑然一身,但他不想那么做,所以少年曾说山上景美人不美。 “具体是什么时候?” 方静雅问,盯着他的眼睛。 她常在书上看故事,生怕楚展颜做了那上面不辞而别的人。 “明天鸡鸣后。” 少年的声音很轻,似能被风吹散。 “好。” 方静雅点了点头, “我和言昊倒时去送你,不叫别人。” 说完她转身欲走,两步后复又回身,瞪他, “说好了,不许先走,不然我就去天山找你,把你挠个满脸花!” 话末还不忘张了张手做抓挠动作威胁,她知道楚展颜是天山弟子,因为霍笙就是个闲不住的漏斗。 瞧着少女孩子气似的威胁,楚展颜只觉胸腔有些温暖笑意蔓延,于是点头应道, “好,等你,不耍赖。” 语气有些哄孩子的味道。 “你敢不等我!” 方静雅挥了挥拳头,跑开了。 这一天楚展颜便再也没有瞧见她的影子…… 没有什么陪我逛逛的请求,也没有酸言腐语,方静雅觉的那太矫情,像故事里的情节,仙人的告别不该如此,她要做最强的女剑仙,说再见也要洒脱。 ———— 第二日天边鱼肚泛白时,黎家寨清冷的薄雾中便响起了第一声鸡鸣。 楚展颜站在寨口,依旧是那身白衫,背负双手,没有任何行囊,只有一只趴在他肩膀上的猫。 霍笙站在他身边,金纹白袍,长剑斜背,像个不世出的剑客。 时辰尚早,来人未来。 雾气安静的浮动消融,微风拂过,少年的衣角极不情愿的翻了个身…… 霍笙瞧见了这一幕,侧头看向他,问道, “你这身穿了多久了?” 楚展颜一愣,随后指了指天空回答道, “从上面下来之后就没换过,我不习惯穿别人的,黎家寨也不富裕,新衣太花俏,而且我也不好提要求。” “两年?脏了怎么办?” 霍笙觉的有些不可思议,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件衣服一穿两年的感觉,想起来就浑身发痒,更何况那是麻布糙料。 “脏了洗啊。” 楚展颜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心想你怎么还不如个凡人。 “难以想象。” 霍笙摇头,心想你怎么混的这么惨,我都是直接扔掉换的。 “这身纸片再洗下去估计可以要饭了,等到了人多的城池镇子,置办套新的吧。” 他说,想笑又笑不出,暗叹天山新秀居然堕落至此当真是可叹可叹。 “有没有想好去哪?” 楚展颜问,他没什么目的地,所以想看看霍笙的点子。 “啥?我以为你有目标。” 霍笙愕然看着他,想着半月前问你什么时候走的时候,不是回答的挺痛快么? “我都没怎么下过山,怎么知道该去哪?” 楚展颜翻了个白眼,暗骂这家伙蠢,自己要知道去哪还会问他? 他是在黎家寨呆了两年多,但前一年养伤,后一年修整静心,最远只在贩茶时跑过鹿县,那也只不过十余里而已。 “那就走北边!” 霍笙眼睛一亮,似有股子豪气凭空而生, “镜子上面说,灾祸起源就在那边,而且帝都长安也在北方,长听说人间最繁华处莫过于皇帝老子脚下,那肯定有趣,我们就去哪,正好见识见识!” “还真是个符合你性子的选择。” 楚展颜暗暗摇头感慨,这家伙,无论走到哪都是个不甘寂寞的主,长安么?去哪瞧瞧也好,听说长安蜂蜜麻花是一大特色,还有条青楼罗列的美人街,潇湘红叶笙歌语,珠帘半掩玉滑腻,是个闻名天下的妙处,据说还有许多修行者在那流连,名头在一些文人墨客笔下更是推波助澜,让他哪怕在山上那会都有所耳闻…… 肩膀上趴着的黑猫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楚展颜抬头看去,发现顺着溪流边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人影,待离的近了这才认出,是方静雅和言昊。 “楚展颜,你真的要走?” 黝黑少年老远就大着嗓门喊了起来,他是今天早上才得知的消息,出门还差点把他爹撞个跟头,任其在后面如何叫都不回头解释,生怕来的晚了。 “嗯,抱歉没有早点告诉你。” 楚展颜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发现这家伙果然又壮实了不少,皮鼓似的。 “你就这么走了,我以后想你咋办?” 得知确切消息,黝黑少年心中那最后一丝幻想泡沫似的破灭,想着日后枯燥无聊的日子,竟是咧开嘴哭了起来,嚎的像是头驴子。 “哎哎,你别哭啊,哭什么男子大汉,再过两年都是大人了,人生自古多别离有什么看不开的?” 楚展颜一阵的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拍着他的肩膀好言安慰道, “好了,你这家伙嘴上不是总说着要做大将军么?大将军以后沙场冲锋打生打死,不要说分别,兄弟生死两不见的事情都是常事,才这会就难过的不行啦?那日后咋办?莫不成哭死嚎死?擂鼓披挂的时候还顺上两条鼻涕丢人不丢人啊, 是吧?咱不能让敌人看笑话不是?再者说了,只要我还活着咱总有机会相见,以后啊别总在黎家寨待着多出去走走,没准哪天你红袍加身,乘五花马寻街时我霹雳一声自云端下来与你一同庆祝,你知道的,我是个修行者,能耐大的很嘞……” 好说歹说,连诱拐带着织梦,好歹是将黝黑少年的情绪给安抚了下来,霍笙在一旁看着直乐呵,觉着这黑炭头命真好,真有意思。 方静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这会见着言昊情绪终于抽抽搭搭的平稳了,才看着楚展颜轻轻开口, “我会在黎家寨待上一段时间,等过了九境,就去外边看看。” 少女的目光朦胧,晨风扰乱眉梢,她将拂至额前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一抹动人的微笑,说道, “言昊这家伙想做将军,而我要做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剑仙,等成了,我就去找你!” 一言落下,晨间俱寂,霍笙暗自摇头,心想得嘞,桃花是种下的,这果实你小子就自己看着办吧…… …… 第十七章,说别离,羊肠小道两性情 说再见这个话题总是容易叫人怅然感慨,感慨的故事源头或许大不相同,但本质难离那种失落难过。 人之本性之一,总有舍不得。 日上三竿,黎家寨的炊烟早已看不见多时了,踏着山间细碎的羊肠小道,少年一路沉默,只顾盯紧脚下那杂草掺杂的泥土路面,看着一颗颗黄草与自己的脚面碰撞出沙沙如铁铲翻茶的声音,目光飘忽而呆滞,似乎又犯了老毛病。 黑猫趴在他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四爪摊开,像是抱着个木球,长长的尾巴舒展下垂,在少年的后脑勺处甩来甩去…… 霍笙憋了一路,这会瞧见一人一猫的德行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不由噗的笑出声来,调侃道, “嘿!我说那小子?你头上长猫了!” 楚展游荡的魂似乎才要归窍,听着耳边话语响起其实也没听太清,嘴里下意识嗯了声,显的心不在焉。 “嘿我他妈的……” 霍笙笑骂,瞧着某人愣头愣脑的样,只觉得灵魂似乎都被这家伙给逗到了痒处,笑的更欢了,隔着两人间半人高的茅草从使劲推了他一把, “我跟你说话呢?傻啦!” 语调很高,像是喊出来的, 手上没留手,摆明了想要使坏。 于是楚展颜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惊呼一声,差点栽进路边的水沟里。 “你干嘛?” 他瞪了霍笙一眼,只觉得头皮刺痛,估摸着有几根头发应该是在猫爪之下搬了家。 唯一庆幸的是差点终归是差点,衣服裤子没湿,惊吓过后灵魂归窍,人也激灵灵精神了不少。 “这才有点样子,瞅你刚才跟个丧气包似的。” 霍笙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自己恶作剧取得的成效。 楚展颜和阿喵同时斜了他一眼,少年无力的呵呵一声,微讽说道,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别那么见外,咱俩什么关系啊。” 霍笙憋着笑,他忽然觉得此去长安路上一定不会枯燥寂寞了。 “……” 楚展颜不想理他,沉默迈步,走自己的路。 月白袍的少年显然没这个自觉这种东西,他随手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双手抱着后脑勺,微眯着眼感慨说道, “你倒是送出去两份好机缘啊,遇上这么个散财童子,还真是他们的幸运。” 想着山上那些斯文优雅的护食争夺,霍笙禁不住冷笑摇头,暗叹同样是修行者差距咋就这么大呢,相比之下某人身姿简直不要太高尚。 “这有什么的。” 楚展颜扬头, “我送的起!” 霍笙愕然看着他,心想刚才还四平八稳的紧,这会你骄傲嘚瑟个什么劲? “那女孩子的经脉初开能从凡体转化,应该是你“活丹”的功劳,倒是那个黑炭头似的小子,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气运的味道,而且与那方天地相通,气运载体千变万化,而且大多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有修行者和一些妖邪可以感知,我刚到黎家寨时就察觉到了,你和白爪杀的那两头大妖,就是为此而去的吧?” “嗯。” 楚展颜点了点头,提及气运二字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位从未见过的无名先生,目光忽然变的有些迷茫,说道, “霍笙,你相信这世上有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么?” “说什么傻话!” 霍笙失笑,锤了他的肩膀一下, “凡间我接触的不多,因此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修行界嘛……像你这样损己利人死守原则的家伙已经算是奢侈品了,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种高尚情操可不适合山上,那跟域外教典上的圣母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是圣母。” 楚展颜低声自语,想起了那夜摇曳的白光黑雾,喃喃道, “是圣人啊……” 也许在霍笙的眼中,楚展颜是出于情义和了解因果才那样做,而事实上,少年之所以做这些,情义只是一部分,因果是开始那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他的观点,也就是理所应当。 气运本就在黎家寨初生,归于黎族人理所应当! 无名先生以生命所护佑乃圣人所为,杀贪婪妖邪扶正气长存也是理所应当! 他不过是从中插手取巧,在虎君和竹叶青费力突破禁制时出手,这样不但可以除去妖邪,又可以省去自己打破禁制的力量。 气运一但沾了血肉生气便会盘踞不散,便是杀了那人也没用,纯净的气运很容易惹来妖邪注意,想要一劳永勉保住黎家寨永远不会造受劫难只有如此,选择言昊自然是出于一部分私心,因为言昊不单是黎家寨人,也是自己的朋友。 所以,将气运转移到他的身上,不论从哪点来说都很符合逻辑,这同样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圣人?世间悲喜从不想通,若能相通才定是圣贤,以如今的山上,能有几个?” 霍笙撇嘴,颇有些不屑。 那帮家伙的嘴脸他可是见的多了,不要说圣人,能称得上好的都没几个,他自己都不能算,这么久了,也就只见着楚展颜这么一个特例而已。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你也有机会啊!” 楚展颜笑着说道,替他那悲观的看法打气。 “得了吧,你见过杀人杀出来的圣贤?我可没那个闲情雅致听着都死板无趣的紧,谁要是敢让我当圣人,我砍了他!” 霍笙剑眉倒竖,他最烦的就是大道理和读书人,在他看来,圣人那种东西不就是依循着道理和规矩而存在么?他做事全凭心情,高兴了张口就笑,不爽了拔剑就砍,要是有人拿条条框框束缚他,他当真敢挥剑把那条条砍成四万三千截,再一股脑塞进那人嘴里,用鎏金剑的剑身抽过去个嘴巴,唾上一口唾沫,顺便补骂上一句正宗塞北胡人嘴里充满砂砾尘土味的你妈了个巴子! 谁爱要谁要, 他不稀罕那俩字! “揍性!” 楚展颜笑骂,暗想这家伙的脾性真真像一坦胸露背提溜酒壶长刀的豪客,生在世外真是生错了地方,莫不成十六年前的八月十五天老爷子喝高了? …… 第十八章,临鞍山,酒楼诡变 十一月末的天气罕见的回温,鞍山县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北相通的官道两侧,滞留了许多骡马车辆,大多是货车,小山高似的货物堆积在车板上,蒙着遮雨的大块油布,雨丝细密如起雾气,将青石板路洗刷的幽暗发亮。 骡马没有遮雨的物什,那常年劳力辛苦下的肌腱此刻在雨雾的侵染下条条隆起清晰,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力量,它们安静的站在雨中,听着附近几家温暖酒馆内隐约传出的放荡大笑,像是一排排雕塑木马。 一匹刚刚长大堪可跋涉的年轻小马轻轻打了个响鼻,甩了甩挂满水珠的鬃毛,似乎有些不屑,它下意识低头想要寻找青草,可严密紧凑石板路上又哪里会有果腹的东西? 找寻半晌,最终它终于在蹄旁不远处的木栏下方寻到了一方手指大小的土堆,那上面有根同样挂着水滴的黄草,细小而干枯,可怜的让它想起了自己。 盯着那草愣然出神,它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下嘴,吃吧,不足五寸高便是入了口也嚼不出什么,不吃吧,被束缚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打牙祭。 万物有灵这句话很没有错,但是牲畜的想法总归是短暂而简单,挣扎的想法仅持续几个呼吸,它便探头用那雪白的门牙将草连根拔起,长舌一卷,倒霉的黄草便消失在了清香的幻想里。 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出来…… 小马有些丧气,望着那因草根离去而散乱的小土堆,只觉恼人的天气似乎更加无聊寂寞了。 “不如不吃。” 它想, “啪,啪……” 同样寂寞的大道上忽然响起靴子踩踏水洼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雨雾中甚是清脆,骡马群中一阵铃当响动,小马抬起头,当瞧见了远处缓步而来的那两道影子时,禁不住欢快的打了个响鼻,一下子愉悦兴奋了起来。 因为那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没有伞! ———— “一场秋雨一场寒,看这样子,这阵雨过后的天气只怕会越来越冷,北方的冬天不亚于寒刀入骨,也许该准备些厚实点的衣服。” 霍笙手搭凉棚望着前方,如玉般的面庞上布满了细碎的水珠,滑落如一条条溪流,那身华美的月白色长袍早已湿透,沾染了不少砂砾泥水,黑绒云靴也似乎更黑了些,像是踩着两块宫廷御用的云纹方墨。 “那些事该等雨停再说,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楚展颜说道,他的脸上倒是没那么多雨水,因为头顶上阿喵原本光华柔顺的长毛已经一缕缕黏在身上,整只猫看上去就像个湿透的毯子,微眯着眼,幽绿色的瞳孔中似乎溢满了鄙视与无奈。 “怎么有这么多车马?” 望着道路两侧的车队,楚展颜感到有些惊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 “商队而已,而且大多数都是跨州跋涉的远途。” 霍笙随意的扫了眼说道,他入世的时间没有楚展颜在人间待的久,但胜在去过的地方比较多。 “柳州来的?” 楚展颜猜测道,他没去过柳州,只是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你小子绕蒙了吧?” 霍笙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鞍山县地处南北界相交要道,两地来往的商队都要从这过,有这数量不稀奇,柳州?柳州的商队走这干嘛?吃饱了撑的?” “咳咳……” 楚展颜被他呛的连连咳嗦,有些尴尬,对于俗世地理来说他的确是张白纸。 “你们两个还有心情聊柳问商呢,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吧,本王身上粘死了。” 阿喵有气无力的插嘴,似乎心情不佳。 它实在没法理解人类口中入世修行的道道。 “你说你们两个都会飞?为什么非要走?难不成赶路也是修行的一种?可这样的话还干嘛要会飞?走其实也就罢了,顶多只是慢上一些而已,可下雨为什么不用灵气做屏障隔绝雨水?非要弄一身湿透玩什么意境,搞的自己也不好意思矫情……” 这一路上,自打雨落起阿喵就开始在心中腹诽二人,它喜欢温暖干燥,本就厌水,尤其是这种潮湿粘腻一个持续便会好久,一天没寻着温暖它此时心里的阴郁早已经达到了顶点。 “好了,再坚持会。” 楚展颜将阿喵从自己的脑袋上抱了下来,轻轻梳理着它的皮毛安慰。 …… “他妈的,站住,拦住他!” “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还敢玩老千,不想活了吧!” “打他!” “窗户!窗户!别让他跑了!” 嘈杂的吵嚷忽然自道边一家酒楼上传出,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楼外两人一猫愣然抬头,却正好瞧见那扇白云杉木的雕花窗整个碎裂开来,断木碎屑飞溅中出现了一道矮胖的身影,那人穿着身宽大青衫,因为双臂交叉护身的缘故看不清脸面,整个人如肉球似的飞速下坠。 那酒楼为两层,每一层都有装饰用的遮雨棚,是木架搭瓦的构造,那人从二楼窗户跃出后直接砸穿了下方的遮雨棚,顿时又是一阵哗啦声响,不知多少瓦片被打烂,整个棚子瞬间塌了半边,一时间烟尘四起,连雨水都没办法立刻压住。 不少从楼上下来意图堵人的家伙也被乱瓦给逼的抱头乱窜,生怕被砸一个头破血流。 “我靠,玩命啊!” 霍笙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他看得出来,那胖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没有灵气护身,这么摔少说也要落个骨断筋折,稍一稍没准还要搭上性命。 听着刚刚楼上的吵闹,貌似是赌钱出了老千?瞧样子这酒楼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地,说不准是这鞍山县哪家恶霸公子的产业,赌桌作弊被逮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胖揍,可即便是如此,您老也不至于这么拼吧,这真是搭上命的也要逃啊。 这家酒楼背后的人,究竟是得有多可怕狠辣啊? 一瞬间,霍笙居然对这胖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怜悯,暗道真是人为财死,何必何苦呢。 可他的同情怜悯也仅维持了不到两个呼吸左右的时间,却见那烟尘中心陡然生出一处空洞,那青衫的肥胖身影从中爆射而出,竟似狡兔般敏捷迅速,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雨幕大道的尽头。 那坍塌的废墟处,烟尘甚至才堪堪回落,霍笙瞪圆了眼睛,如同白日见鬼…… 第十九章,竹笋顽石,滚烫炉子 烟尘被雨丝洗刷,酒楼依内依旧嘈杂混乱,吵嚷声不绝,许多食客不顾雨水四散而去,高空俯瞰下去,灰蒙蒙的街道就像是忽然多了许多彩色蘑菇。 霍笙的脸上依旧有些许震惊之色残存,指了指胖子离去的方向,问楚展颜, “你看到了吧?” 语气有些不确定。 那人身材圆润如球,有眼睛都能看到。 所以他的话里有另外一层意思。 “看到了,有些不同寻常。” 点了点头,楚展颜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凡人从那么高的地方结结实实的落下来绝不可能安然无恙,更不要说立刻起身跑,而且一个胖成球似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速度? 那根本就是凡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 “会不会是某种特殊的妖?” 霍笙猜测,世间生灵何止千万种,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因日月精华的侵染下化妖成仙,哪怕是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头。 比如南海边的那块顽石, 比如南林镇守,它的本体就是根竹笋…… “他身上的血气亏空,应该是个隐疾极多的家伙,我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妖气,所以,他应该也不是妖兽所化。” 阿喵插话,见着出乎预料的场面,它也来了几分精神,就连身上的粘腻也顾不上了。 “妖的种类有很多,你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但别的可就不一定了。” 霍笙斜了它一眼,出言打击道。 “你没听阿喵说他身上有血气么?” 楚展颜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好打击别人体现自己的毛病真是随时随地,连我的猫都不放过。 霍笙被他不咸不淡的反击呛的一滞,旋即恼怒,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才记起重点,胖子身上有血气,那就说明他的身体构造是血肉之躯,而如果本体是血肉之躯的妖物,阿喵不可能闻不出来。 猫鼻子本来就灵的很。 “不清楚。” 楚展颜耸了耸肩,管他呢,谁知道那胖子是不是紧急情况下的潜力爆发? 据说,人都有那种东西,一旦被释放出来就会有超出身体极限的能力,只是要依这般解释的话,那胖子的潜力可属实不低啊,这爆发力,快赶得上第六初境的修行者了…… “算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刚进县就遇上这等诡异的事情,还真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霍笙翻了个白眼,也懒的再继续讨论那胖子的事,他有洁癖,现在衣摆上满是泥水,得赶紧好好洗洗。 想到衣服,他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下,暗自磨牙恨那丫头狡猾,居然骗走了自己的储物灵器!宝贝丹药倒是不打紧,但那里面可是有着足足几十件自己的换洗衣服啊,而且都是全新的,干的!干的啊!没有泥水的衣服!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楚展颜笑,并没看到霍笙的异样,他初次以游历的心态入凡尘,正是新鲜感最足的时候。 阿喵则欢快喵了声,罕见的对霍笙的提议表示赞同。 后者则只是呵呵两声,似乎对某人的话有些提不起兴趣。 酒楼外的胡同中,有抹细小的黑影闪过,无声无息,像是个精灵…… ———— 悦来客栈,鞍山县最好的住所之一,住店的银子自然是霍笙掏腰包,楚展颜也不跟他客气,二楼上房两间,松木地板,取暖炉子早已被小二烧的旺盛,整间屋子暖洋洋的舒适,与外面阴沉冰凉的天气简直天壤之别。 一进屋,阿喵就第一时间跑到火炉边抖起了身子,水珠随着湿透的长毛四下飞溅,滚烫的铁炉上顿时呲呲作响,冒出点点密集的白烟。 楚展颜身体轻震,周身灵气透体而出,衣衫鼓动,楼上似有风起,待落下时,白衫上的水分已然被蒸干,衣摆重新变的笔直,如同上好的纸张。 他这才迈步走入屋内。 床榻上铺着绒被,摸上去松软舒服,楚展颜脱了鞋袜在床边盘膝坐好,闭目准备修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对阿喵说道, “今晚你就在那睡吧,别和我抢被子。” 火炉另一侧露出的尾巴甩了甩,有些不满意。 在外奔波好几天了,虽然四蹄压根没沾过土,但它还是很想拥有温暖后的柔软。 “别那么贪,而且我早就和你说了,你睡觉太不老实。” 楚展颜平静说道,他在解释不让黑猫上床的原因。 阿喵听着像嘲讽。 于是它发出一声委屈的猫叫,不知是不是出于某些讨饶卖乖的念头,叫声中带着些许奶音。 “不行!” 楚展颜摇头,全然不为所动, “被褥只有一幅,不能拿来打地铺,而且这毕竟是人家客栈的东西,弄脏了也不好,而且你最近有些掉毛,粘在身上很痒。” 听着这话,阿喵更觉委屈,心想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心中的念头说出却得到了坚定的拒绝,尤其是拒绝的话语处处诚恳伤人,想必换了任何人都会感到气愤,猫也一样。 阿喵就很气愤,但它又不能挠什么发泄,不然的话这屋子除了楚展颜之外,恐怕没什么会完好的保留下来。 “炉子也不错。” 它有些赌气的想着,就差两眼有泪花闪烁,不然一定萌的惊天动地。 潮湿天气最讨厌的地方在于,它很具有悠长绵软的渗透性质,毛其实并不容易湿,但湿了就不好干,至少单靠甩动是不行的,妖兽修行特性的苦逼之处则在于它们的灵气主要用来淬炼身体,可以外放,但经脉不及人类修行者多,搞破坏可以,却无法做到精细的控制,所以它没法像楚展颜那样用灵气蒸干水分。 屋外楼梯响动,有脚步声渐近, 阿喵心情不好没注意,它只觉得身上依旧粘腻湿的厉害,仰头看了眼抖动不停的炉顶,默默计算了一下之后突然轻盈的跃起,四爪摊开,整只猫便落在了火炉上。 “嗤……” 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滚滚水汽顷刻间爆开,那方小小火炉瞬间便化作了一个喷涌着蒸汽的玩意,猛烈的白雾冲上撞上屋顶,沿木板向四周扩散,就像是朵美丽的蘑菇云。 房门被顶开,店小二双手端着盆清水,侧着身,肩搭条白毛巾走了进来,人还将进未进,口里那套滚瓜烂熟的词汇便已蹦了出来, “嘿,天字二房的这位客官,您的水……”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就像是引吭高歌的鹅突然被掐住脖子,小二呆立在门前,与那趴在火炉顶身上白雾缭绕的黑猫大眼瞪小眼,盆中的水还在轻微的摇晃,如同他那颗受到刺激而颤动的心…… 第二十章,幽光 阴沉天气下的黑夜似乎也提前了不少,临暗时楚展颜出了趟门,不多时又一身水汽的回来,抱着袋烤红薯和酱牛肉。 滚烫铁炉上的黑猫瞧见了少年手里的黄纸伞,于是哼了下, “不体验意境了?” “是诗意!” 楚展颜把伞上的水珠抖掉收好戳在门边角落,像是在墩一把剑。 “说了你也不懂。” 阿喵没有白眼仁,不然它现在一定会送上一个最具杀伤力的白眼。 你是人我是猫,我上哪里去体会什么劳什子湿意?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体验……湿意?” 黑猫在炉子上翻了个身,飘起一堆细小的青烟,同时它那不足拳头大小的脑子也在飞速思考,那玩意究竟个什么东西。 “诗意天黑就没有了,而且西北边的天黑的有些不正常,也许会有场暴雨。” 楚展颜将纸袋撕开摆好吃食,看着依旧赖在铁炉上阿喵,说道,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已经跟小二打过招呼,所以晚饭的时候他应该不会来打搅我们,只是他被你吓的不轻,刚刚倒水的时候还砸了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在那上面待着?都冒烟了。” 铁炉里塞的是松木煤炭,火旺的很,足可以把钢铁烧软。 黑猫在上面待的很惬意,只是一些掉落的细小绒毛被烤成虚无,导致这会屋子内的味道有些奇怪。 “这上面比被窝热乎。” 阿喵赌气,显然还记恨楚展颜说它掉毛的事情。 少年微微挑眉,忽然用筷子夹了块肉向它扬了扬,笑道, “不过来吃?” “不饿!” 阿喵哼了声,它堂堂妖王白爪,岂会屈服在这等不登大雅,幼稚可笑的低级手段上? “那我可吃了啊。” 楚展颜惋惜的咂咂嘴,说罢便将牛肉放入口中欢快的的吃了起来,完全是出于气人的目的,他故意吧嗒的很大声,似乎那片薄薄的肉片乃是人间一等一的珍馐,世上难寻的极品美味。 阿喵更烦他了。 因为它是真的饿了,尤其是楚展颜这家伙居然还当着他的面吃肉,它最爱吃的就是肉! 不得不承认,这个手段的存在实在是很无耻很气人,因为它不同于其他同类的见不得光,反而光明正大,一点也不害臊,摆明了就是肉很香,我在诱惑你你快过来求求我,不加丝毫遮掩。 但偏偏,身体又是那么的不受控制,少年咀嚼牛肉的声音就像是魔音入耳,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黑猫那小心脏最痒处轻轻抓挠。 就像夏天用手指轻抚蚊虫叮咬出来的红包,压根不解痒,反而更痒了! 阿喵闭上眼,想着眼不见为净,既然是在赌气,就要有赌气的尊严。 但闭上眼却没法闭上嗅觉,那抹肉香似乎更近更香了,混杂着酱料的味道,丝丝缕缕刺激着黑猫那饥饿的肠胃。 阿喵有些疑惑。 心想自己的自制力不至于这么差啊,怎么那味道反而更浓了。 于是它睁开了眼睛, 下一瞬,阿喵便立刻明白那香味的变化其实根本与自己的自制力无关,因为它的眼前就有片肉在晃荡,楚展颜这家伙,居然把肉伸到了它的鼻子前。 你自己送上门的! 幽绿色的眼瞳中似有狡黠闪过,阿喵突然伸出雪球似的的爪子抓了过去。 动作很简单,速度却快的惊人。 空中似有五道黑线闪了下,那是被爪尖割裂的空气! 可楚展颜更快。 他不止一次逗猫,缩手的动作也很熟练。 于是黑猫抓了个空…… 嗤的一声轻响。 两丈外的墙壁上多了几条细如发丝的深痕! 楚展颜蹲在炉子前盯着黑猫,挑挑眉,严肃刻板的脸上似乎有些得意。 “第六次了。” 他朝阿喵晃了晃持箸的手,眼底笑意盈盈。 黑猫有些泄气。 这不是楚展颜第一次逗弄自己,每一次火大了它也会伸爪去挠,有时可以挠几条血痕有时候挠不到,算是互有胜负,只是最近的自己总是频频失手,因为这家伙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楚展颜见好就收,也不继续逗它,而是坐在一边安静的吃喝,他知道阿喵早晚会忍不住凑过来吃的,因为它就是个不称职的妖王。 “吃吃吃,噎死你!” 阿喵在心里恨恨的想着,同时有道念头也在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要不过去吃点?,赌气也是自己遭罪,不吃点岂不是全都要便宜那家伙了?那不是更亏?” 屋门不知何时悄悄裂开一道缝隙,冷风入室,楚展颜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手腕翻转,那柄淡蓝长剑便出现在了手中, “谁?!” 他低声轻喝。 门边有道非常奇怪的气息,阴冷粘腻,让他想起了南林沼泽的蚂蟥。 黑猫幽绿色的眼瞳眯起,有杀气浮现,显然它也察觉到了不对。 松木门刷了上好的桐油,楚展颜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最里边,旁边就是窗户,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 外面的雨似乎已经下的大了起来,灌入屋中的冷风中掺杂了泥土的味道,很清新。 楚展颜眉头猛然一挑,走廊的窗户什么时候开了?这种大雨的天被褥很容易发潮,店家绝不可能会泛这样的低级错误。 “唰!” 几乎是他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一抹球状黑光便从门边射入,快如电光。 楚展颜早已等候多时,见着黑光露头,迎面一剑便斩了出去,由于是在屋中,他并不敢动动太多灵气,那东西给他的感觉虽然不舒服,但并没有太多心悸,这一剑更多的是试探,目的是拦下它。 可那黑光却猛地调转方向避开了。 在那样快的速度下顿住,然后左移! 剑光落空,只在门边墙上斜留下一道痕迹。 那黑光却没有停,改变轨迹之后划出一条弧线,冲向了趴在铁炉上的黑猫。 阿喵抬抓去抓那黑光,可却再次抓空,那黑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拦截,直接没入了它的身体! “不好!” 楚展颜心头一跳,他虽然不知道那黑光具体是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的东西,这下怕是有麻烦了…… …… 第二十一章,雷雨猩红,少年不惜命 黑光入体,阿喵的身体似乎僵硬了刹那,依旧保持着面向屋门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下的火炉内噼啪作响,应该是火焰烧到了炭芯。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就像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是错觉幻想…… “阿喵?” 楚展颜试探的叫了声。 这一声轻唤如同碰触到了什么看不见的机关,屋门被“嘭”的撞开,旋即狂风裹夹雨水席卷入室,将少年发髻吹的向后倒伏,灯火瞬灭,只有铁炉料口在黑暗环境下闪烁着橘红色的光。 远方天边,隐约可闻擂鼓。 秋末罕见的暴雨来了! “你叫我?” 铁炉上的影子动了动,转了个身。 那原本幽暗的翠色猫瞳中,不知为何多了圈淡红,而且那红色正逐渐向内蔓延变深,让楚展颜想起了滴入水中的血。 “难不成是叫别的猫?” 楚展颜撇嘴,语气依旧平静随意,只是掌心中的剑柄愈发紧握,甚至可以感觉到虎口与花纹间细腻凹凸的触感。 少年是个不怎么惜命的人。 修行常有生死,不在意便不会有意。 他只有过两次真正紧张的时候,一次是因为林梦,一次是因为师父,今夜是第三次! “有东西在影响我。” 黑猫的声音有些沙哑,腹部起伏的厉害,似乎正在与什么东西抗衡,瞳孔中血色蔓延的趋势有所缓和,但依旧在一步步蚕食翠色。 楚展颜心脏抽搐了一个瞬间。 什么东西居然可以影响妖王的神志?虽然阿喵有些时候表现的不大靠谱,但认真起来的话,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罪魁祸首只可能是那黑光! 可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就不该嫌弃我掉毛,还不让我吃肉!” 阿喵的喘息似乎更加粗重了,连带着声音也重了,蕴含着极浓的愤怒。 这话听上去很奇怪,像是个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赌气言语。 虽然以妖族的年龄来说,黑猫并不比少年大上多少。 “能压制的住么?” 楚展颜问,他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 平静,并不意味着冷静或者说冷漠,只是少年清楚的知晓,在没有明确目标的前提下,无用的怒火只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力。 他要把担忧焦急全部压下来,发泄到该发泄的人,或者说事物上。 这才是真正的冷静! 并非与生俱来,后天心性来自于经历过的事与想法的融合。 因为三年前的不舟山上,少年也曾冲动…… “不能,但可以拖延。” 阿喵的嘴边隐约有低沉的呼噜声响起,黑暗的屋中,炉子上有火花闪烁。 那是爪尖在与生铁摩擦。 “忍一忍。” 楚展颜低声安慰,旋即将长剑插在身边,双手扶膝闭上了眼睛。 “我想杀了你!” 黑猫的身体在黑暗中发抖,橘红色的炉子上像是有团蠕动的影子,一道格外明亮的闪电自天边而来,透过敞开的大门将屋内瞬间照亮。 “咔……!” 雷鸣如裂响,震耳欲聋。 炉上小猫不过两尺,墙上影子遮蔽房梁。 背弓如弯月,锋芒直指少年! “我知道。” 楚展颜闭着眼睛,语气依旧平静。 一层青色光华忽然浮现了出来,那是灵元在感受到危机时护主的反应。 “回去!” 楚展颜清喝,将那不受控制的灵元重新压回气海,现在阿喵的状态很不稳定,绝不能再有任何细微的刺激。 可护体灵元的收回,也同样意味着现在的他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如果此时黑猫暴走出手,结果只可能有一个。 他会死! 因为没有任何无障境修士能够在狭小的空间下抵挡一个妖王的怒火。 悦来客栈楼下,有小二骂骂咧咧的声音靠近,似乎是在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以及质量不佳的窗户,居然连一点大风都能鼓开。 隔壁房间中,有道气息正在飞速提升。 “好了没有啊……” 黑猫的声音早已没有了原先的清亮稚嫩,哑的仿佛砂纸。 情况已迫在眉睫! 少年依旧沉静如山,灵识笼罩整个客栈,反馈在意识中仿佛一切都变的无比清晰缓慢。 一楼的厨房正在为某个住客制作宵夜,柜台下方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有只老鼠叼着块黄油花卷,小二左脚踏上了第十三层阶梯,缺了颗门牙的嘴正在闭合吐出某字,霍笙提剑打开了房门,屋外狂风吹乱雨丝,东南房角上的龙首处有滴水珠凭空滑落…… 轨迹圆润,像是顺着瓦片流入暗渠的溪流。 可那处是虚空,距瓦片三尺有余! “找到你了!” 少年豁然睁开双眼,漆黑中仿佛有某种比闪电还要刺目明亮的光亮起,长剑轻吟而起,剑气飞射的同时,一声断喝也随之响起, “东南,梁尾六尺三寸!“ “狗东西!” 阿喵早已快要忍耐不住,听着位置想也不想,绷紧的身体自火炉上弹跃而起,紧随剑光之后,扑向了少年口中所述那处! “轰!“ 一声轰鸣响起,房顶顷刻间开出了个大洞,少年提剑从中跃入混沌,狂风倒卷,气流雨水瞬间将他打湿,衣摆狂舞,雷光电闪之下,有如鹰隼扑落。 檐兽上果然蹲着道影子。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加之楚展颜突然出现的身影给予了他难言的压力,竟有短暂的失神。 少年不语。 只举起剑,然后斩落! 淡蓝剑光撕开雨幕,像是昏暗天地间一条细长的晴朗天空。 “啊!” 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吼叫,滚滚黑气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形成了一杆巨大的长枪,迎向了剑光。 可就在两者即将碰撞的瞬间,那黑影脚下的砖瓦却忽然向上隆起,方圆足有数丈,就好像那下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爆发。 黑影所处的位置正好在房瓦隆起的中心上,突然的变故让他脚下不稳,黑气所凝结的长枪也偏了准头,被剑光正正劈中! 那黑影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血水挥洒,身形在雨水中倒飞而出,显然被楚展颜重创。 “嘭!” 几乎与那人被劈飞的同时,房顶便被整个撑的爆裂开来,一头丈许长的巨大黑猫出现在雨夜中,猩红的眸子煞气盈盈,死死盯住了那道坠落的黑影。 “喵呜……” 凄厉愤怒的猫啸从阿喵口中响起,它探出前爪,水缸口大小的爪子轻而易举便抓破夜幕,拍向了那个差点让自己做出错事的罪魁祸首! … 第二十二章,魇 雨夜下,当那白色巨爪在视线中逐渐扩大之时,黑影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低估了妖王的意志力,也低估了这一人一妖间的配合与感情,他没想到在那样狭小的环境下,内心暴涨的愤怒与杀意居然没能让猫妖做出任何对少年不利的举动。 毕竟是妖。 那少年居然真的放心? 是出于信任么? 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最主要的是,那少年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他自认隐觅收敛的天衣无缝,别说是无障境的一个小小后辈,就算是一些久经场面的老怪,他也有信心凭这套龟息法门避过其灵识的搜寻…… 没有人能够知晓这一瞬间他内心的惊骇和疑问,他自己也根本来不及来不及细细思考,因为爪影已然近了! 死亡危机的笼罩下五感格外清明,他甚至能够听到一排排雨滴破裂似玻璃般的声响,视野内仿佛一切都在变缓。 他嘴唇微微弹动,念了几个字。 于是黑猫脖颈处便有暗光闪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嚎,爪上也偏了准头,只将房角削去半个,在盛满雨水的青石板大街上留下几条深痕。 “邪祟!” 楚展颜暗骂,长剑甩手而出,无比精准的在黑猫脖颈后侧蹭了过去,像是一根蓝色箭失,将暗光整个穿透。 “嚓!” 长剑带着暗光斜钉入石板,那黑影也在同时落地,他没有停留分毫,而是转身向雨幕中奔跑。 “给我留下!” 少年断喝,一脚踢出,数块房瓦夹杂着碎石激射而出,击向那黑雾笼罩的影子。 “噗噗噗……” 瓦片射出黑雾,远处的雨幕中响起道闷哼,似乎被伤了肺腑。 楚展颜这一脚含着怒气而发,石上都被附加的灵元,其威力不亚于去掉箭头的强弩,相信那黑影绝对不会好受。 “怎么回事?” 霍笙提剑出现在了破烂的屋顶上,这家伙大概是被刚刚坍塌的灰尘影响,如玉的面庞上沾了不少的土,这会又让大雨一冲,顿时满脸泥水。 楚展颜看着他一阵莫名的火大,没好气地道, “我说你不能早来会么?” 早来,那人绝对不可能跑得掉! “我怎么知道你住的屋子会塌?” 霍笙大怒,心想为什么迟来一步你小子没数么?你以为我这身上的泥土哪来的? “那邪修呢?” 他问,不想再继续斗嘴。 “跑了。” 楚展颜摇了摇头,飞身越下房来将变小的阿喵从水里捞上来,发现它闭着眼,似乎昏迷了过去。 “那家伙有这么大实力?” 看着这一幕霍笙忍不住皱眉,白爪什么样的实力他很清楚,就算是自己做它的对手也难讨好处,若那邪修真的有这实力还跑个屁啊?自己过来了也白搭! “不是本身的实力,他用了别的东西。” 楚展颜将湿漉漉的猫抱在怀里,食指上挑,那斜插在街上的长剑便锵的一声倒飞而回,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说道, “喏,就是这玩意!” 方正细长的淡蓝剑尖上,穿着只通体暗黑,硬壳短腿的……甲虫? “蛊?” 霍笙挑眉,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最擅蛊虫之术的苗疆邪修。 可这没道理啊,西域那边的邪修怎么敢深入这里,他们难道就不晓得中原修行者对他们的憎恨? 三十年前那场波及整个修行界的浩劫,仇恨可是至今犹存啊。 “不是蛊。” 楚展颜摇了摇头,说道, “是魇!” 霍笙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说……?” “没错,就是《伏妖录》第三百二十二章上记载的“魇魔”。” 楚展颜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蜀山是千年道门,历代弟子皆以降妖伏魔,度化众生为己任,而《伏妖录》则是本记载了几乎整个人类世界已知妖物的典籍,撰写者就是出自于蜀山第四代掌门秦怀义之手,极有权威,不少山门都有拓本,供其门下弟子翻阅学习。 天山作为山门榜万年老二,地位超然,拓本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伏妖录》属于知识类的书,并没有修行功法武器拳谱那样的货色招人喜欢,因此爱看的人并不是很多,比如霍笙,当然也有喜欢看的,比如楚展颜。 “魇”是记载于《伏妖录.异灵篇》里的一种奇特生命,原文上描述说, “种子生于泥下百丈,有乳白之光,无父无母亦无形无相,应生灵欲望情绪而存,喜,怒,哀,乐,乃至,梦,念,魂,智,皆为其食,意识初成破土所见为其形,变化万千,故无所定……” 正如书上记载,“魇”并不能算是纯粹的妖,它们更像是类似于鬼物魂灵之类的东西,因人情绪欲望而生,一个人在“魇种”附近有过大的情绪波动,比如愤怒,那么此地若干年后诞生出的“魇”便是以“愤怒”为食的火魇,火魇会不断寻找“愤怒”为食,甚至当它道行足够,还可以依附在其他生灵的身上,借助其意识制造更多的“食物”。 种子接收到的是悲伤,那么所化的“魇”便是丧魇,所接受的是情欲,那么所化便的“魇”便是色魇,所接受到的是梦境,那么所化的便是梦魇,如此类推…… 魇其实无处不在,因为人的七情不断,六欲不净,所以它们自然也是无穷无尽,不单是凡人,甚至连有些修行者的身上也有“魇”的存在,就像寄生虫,它们会影响宿主的神志行动,做出种种可怕极端的事情来。 而先前阿喵之所以会有异常的反应,也是因为这“魇”而起,如果楚展颜所料不差的话,那只甲虫应该是一个专主杀念的…… 所以阿喵才会有想杀他的冲动,当然,先前的一些琐事比如他逗弄的行为也是诱发的根源,究其原因,情绪还是生灵本身产生的,“魇”只不过顺势催发了这个过程,并将其扩大无数倍罢了,若一个生灵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欲望,那么“魇”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寄存在其脑海里的,因为它并不能凭空造出“食物”。 不过那种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于世间,毕竟万物生灵,靠的就是感知与意识熟悉世界,若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又怎么可能被称为“生灵”呢? …… 第二十三章,千机 “魇能被人操纵么?” 霍笙皱眉,他虽然没怎么看过书,但对于这个名声响亮的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 魇是一种目的纯粹的灵体,虽然算得上是一种生命,可它只懂得吞吃情绪和制造食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维与智慧,也正因为这东西过于简单,所以根本没有主观意识可以与人定下契约,自然也不可能被操控。 “按常理来说不能,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 楚展颜若有所思。 无论那邪修出于何种目的袭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让自己和白爪死,如果说他不能操纵魇的话,那“魇”为什么还会舍近求远? 毕竟,身边有一份唾手可得的美食,谁还会去生火炒菜? “可惜,就这么让他给跑了!” 霍笙眯起了眼,杀气腾腾。 没有哪一个修行者不恨邪修,就如唐人世代仇恨荒原上的突厥蛮人。 “跑不了。” 楚展颜看了眼远方波动不停的纱帘,说道, “他被我砍到了肩胛骨,又伤了肺腑五脏,如果不想一头栽进泥水中做一具暴尸荒野的白骨,就得赶紧找个地方疗伤,不会距离太远的。” “那还等个啥?” 霍笙拔剑, “去宰了他狗日的!” “你淡定点,急什么?” 楚展颜将他一把扯回,有些无奈。 这家伙,做事总是这么直接暴躁,哪来的脾气呢? “为什么不急,万一跑了咋办?” 霍笙瞪着他, “白爪被那家伙折腾成这样,你不想报仇?” “放心他跑不了,仇当然要报,但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楚展颜指了指客栈,小二和掌柜正在楼梯拐角处瑟瑟发抖,灌进来的雨水扑在脸上,残缺灯火下惨白的吓人,住客也被惊动跑出了屋子,正在院子里挤成一堆仰头瞧着,像是窝母鸡。 有那么点万众瞩目的味道…… “像不像你刚到黎家寨的时候。” 楚展颜扭头笑问,他记得霍笙从天而降一脸懵逼的表情,刚好替他完美挡下麻烦。 “这次是咱们两个!” 霍笙收了剑,眉角飞扬。 上次他不明情况,结果被某个极不好出风头的家伙丢了烂摊子,被一众黎家寨人当做神仙不说,还被众星捧月热情感谢了整整一天,让不善演技的他尴尬的不行。 可这回甭管你再怎么不想惹人注目也跑不了,毕竟糟蹋楼子的罪魁祸首在那摆着,待会官家的人来了,有的你解释! “……” 望着下方一众人们,楚展颜只觉的头疼,有种干脆拍屁股走人算了的冲动。 他实在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没有人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了什么,现在的场面看起来自己倒很像那个搞破坏的…… 好吧,屋子确实是毁在自己手上,这还真没法辩解。 “依我说不如干脆些,陪那掌柜些银钱补贴,趁官家的人还没来走了算数!” 霍笙将剑抱在怀里,戏谑的看着楚展颜,他知道少年的性子…… “不行!” 果然,某人那榆木脑袋再次发挥了死认理的作用, “师傅说,人在做天再看,万事不能图自己方便而去影响别人,只有漂漂亮亮的做事情,才会有漂漂亮亮的结果,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容易,掌柜的店毁在咱们手上,哪能说走就走,再者说……” “得得得,你给我打住!” 霍笙听不下去了,用剑鞘戳住少年的嘴,恨铁不成钢地道, “楚二木头,我现在算是知道当年林梦为啥有那选择了,多半是被你这驴一样的脑子给气走的,你小子咋就不懂啥叫变通呢?非要一棵树吊死算球?” 提到林梦,楚展颜一下闭上了嘴。 雨丝笼罩住孤单少年,似乎下的更加寂寞了 霍笙愣了下,鎏金剑气恼的在纱帘中撕出片真空夜色,转身哼道, “行了行了,我说错话了还不成?死脑筋,倔驴,我真他妈……” 他本想骂你做给谁看,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骂不出口。 纵然天才,少年也终究是少年,他其实没错,只是认错了人,配他的人不合适罢了。 少年从头至尾都是那件事中最委屈的。 可你何必还要怪罪自己? 霍笙轻叹,声音随雨而落, “一字入心,害人不浅呐……” 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喜欢在山上过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日子。 总有些人挨不住那种枯燥无趣,人间乐趣花样繁多,修行者的地位在凡尘中又很是吃香,为什么不选择留下享乐呢? 不说别的,就算是最弱的初境修士,从军报了名都能一跃升为队长,统领十余名精锐,更不要说那些九境,聚气境的修行者了。 可初境的修士到了世外又算的了什么呢? 只怕是给那些天才弟子端茶送水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就有很多修行者选择常驻红尘,他们多数都是散修,或者是一少部分脱离了山门的弟子。 大唐帝国疆域万万里,作为尘世第一,针对于此,怎么可能不在各州城设立专门管理制裁修行者的特殊机构?毕竟,修行者若是做起恶来,影响破坏可要比普通人大太多太多了。 如此应运之下,便诞生了“千机”。 一个由修行者组成吃官家饭的特殊官府,小至衙役,大至堂上老爷无一例外…… 陈三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千机府捕快班头,无障三境修士,手底下管着十余人,在鞍山县算得上是一位少见的高手。 没有哪个公差喜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办公,尤其还是在夜里,陈三是被手下从热被窝里给揪起来的,迷糊暴躁之下还发了通无名火,吓得来人瑟缩不已,听着报案缘由更是如同泼油,大骂究竟是哪家同道如此无理,如此过分,非要挑这时候打架? 怎么,雨丝跳动于剑身间轻鸣,划破夜空? 这样才有气氛? 晓不晓得你加班头老爷清梦几何?还要过来收拾这份乱摊子,有点同情心没有? 骂归骂,恼归恼,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去处理的,毕竟顶着个头衔在那,就得付的起这份不管你想不想付都得付的责任,针对于这点,陈三其实还算得上认真。 当官不自在,自在别当差! 陈三哀叹,但还是摘了官服横刀一头扎进雨里。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六名千机府的捕快便赶到了悦来客栈。 此时已近天明时辰,天却还是昏沉沉黑漆漆的,暴雨倒是缓和了不少,淅淅沥沥之下,破烂楼子屹立在街边,人群围在外面,掌柜似乎经历过一场悲切的哭嚎,此时正哑着嗓子与两个少年讨价还价, 小二面色发白,却倒是要比自家老板泰然许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陈三面色不善的分开人群,右手压住刀柄,掏出令牌举至众人眼前晃了一圈,高声道, “千机府公务,闲杂人等退避!” 话音落下官差鱼贯而入,迅速将悦来客栈的大门隔离开来。 不去理会外面人的吵嚷,陈三大跨步来到楚展颜近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见少年那眉宇间的疤痕忍不住“咦”了声,心道真是好一个奇怪的面相,又低头瞧了瞧少年怀里的黑猫,眼皮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下,神态也顷刻间由傲慢转为恭敬, “这位道友,敢问您是哪家山门入世弟子?” 楚展颜愣住了,扭头看向霍笙,心想为什么先问我? 他以为自己退后半步足够低调,后者比自己招摇显眼那么多,应该是首先被盘问的那个才对。 而且这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名义上自己算是天山弟子,但他不想认! 霍笙正吾自在那暗中发笑,瞧着某人目光看来,颇感有些无趣,于是没好气地道, “南域,天山!” …… 第二十四章,世与我无干,但求心安然 “原来是天山弟子。” 听着回答,陈三的神态更加恭敬了几分,甚至微微弯了弯腰, “敢问二位少侠,是哪峰弟子,峰主现在又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道友,而是少侠两个字。 不经意间的细小变化,却代表着某山某地在人们心中的特殊地位。 道义当先,蜀地天山! 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不论是世外,还是尘世,哪怕是个最不起眼的乞丐,听闻天山二字也要挺一挺腰板,见着蜀山也要竖一竖大拇指,夸赞上一句好样的! “探云锋霍笙,峰主乃家师,瞿云,瞿常剑!” 霍笙回答,提及峰主时,忍不住下意识直了直身子,骄傲溢于言表。 这是每一个天山弟子都具备的品质…… “外门弟子,楚展颜。” 楚展颜则只是淡淡点头,似乎并不想多说。 他曾经也如霍笙那般因天山而骄傲无匹,但现在,他是个非典型的天山人。 陈三愣了下,有些意外这个回答,看向楚展颜的眼神中,有一抹隐藏极好的意味深长。 他当然不信这个说法。 十年前,他也曾经上过天山,想要通过山门考核踏入那传说中的世外之地,那时他的境界在聚气五境,不算弱,也不出奇,于是便不出意外的在天山做了几年外门弟子。 他深知规矩,在天山外门弟子中,最高境界者绝不会超过无障五境,因为但凡是过了五境的弟子都不在外门,他们会入九峰,甚至做峰主的亲传弟子! 陈三也算是跑了半辈子江湖的老油条,跑过大小十二城,三州五岳,世外尘世也都算去了,如今虽然安定了下来,但阅历还在,他可以肯定楚展颜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而他可是无樟三境修士,却看不透少年的修为! 再者说,妖王这种存在,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外门弟子手中么? 天山也不配如此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某人在撒谎,在刻意隐瞒或者说是逃避什么。 至于具体是什么,陈三当然不清楚,他没修过蜀山的观心法,也非常识趣的并没有多嘴,表面上仅一顿便重新流露出笑容,客气道, “原来是楚,霍二位少侠,幸会,在下鞍山县捕快班头陈三,有人报案称悦来客栈有妖物出没,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误报!” 说罢,陈三饶有其事的四下打量一番,然后大手一挥喝道, “确定是误报,弟兄们,收工!” 雨丝依旧在肆虐…… 霍笙眨了眨眼,睫毛抖下几颗水珠。 楚展颜目瞪口呆,心想就这么完了? 不需要录个口供笔证明,盘问下前后缘由么? 怎么感觉这千机处比某些小地方的官府还要不靠谱,连走一走的形式都免了…… 掌柜的都快哭了。 他一把拉住陈三的衣襟,急道, “官爷,您您您,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这店,店怎么说也是小老儿半生心血呐,您这一走,半个楼子整修的钱,我这,我找谁要去啊我……” 可怜的老头,哑着的嗓音中似乎都能透出火来,瞧的出来,掌柜的是真没法子了。 人家是修行者,听刚才说,还是天山的弟子,身份地位咋可能是他这么个小小客栈掌柜可以得罪的? 真若是甩袖子一走,他能咋办? 还不是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可这损失,他实在是觉得没法下咽啊。 陈三有点火了。 心想他奶奶的,个不识趣的老东西,瞧着官爷我顶着个帽子就觉的有稻草了是吧? 知道人是天山弟子发现得罪不起就来找我?我能惹的起? 人家还能留下与你商议这破事已经算得上道义了,世外那帮家伙连凡人的生死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的财产?换了二家旁人只怕抬脚就走影都不留一个,毁了便毁了,到那时你又能如何? 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拉着官爷的袖子找哭主么? “我说王老拐,修行者之间的打杀难以控制力道,天山少侠在你客栈动手是除魔卫道,你应该感谢二位少侠出手降妖才是,不然,今天夜里你的客栈稍一稍没准便要有人命留下,到那时你这悦来客栈染了血腥,还有哪家客人敢住?” 陈三耐着性子劝解,只是语气冰冷,明显不想再与这老头多费口舌,他还急着回去梦会周公,这眼瞧着都要亮天了。 掌柜的傻眼了,呆站在原地两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满脸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戚戚然孤独无助。 楚展颜看了有些心疼。 也有些愧疚。 其实陈三说的也没错,自己出手倒的确是因为有妖邪袭击,但可不是什么大义卫道之类的,他不是典型的天山人,只是为了阿喵而已,这回瞧见掌柜的凄苦模样,也觉面上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迈步上前,将不知怎么出现的一大锭金元宝放在掌柜皱巴的手心中,说道, “老丈,你不要着急,这是五十两黄金,拿去补贴损失吧,当做是我的赔偿。” 掌柜的再次傻住了, 是被手里沉甸甸的金子震的。 五十两黄金!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悦来客栈一整年的营生也没有这么多啊。 霍笙原本抱臂的手也放了下来,看了楚展颜一眼。 “拿着吧。” 楚展颜将掌柜的手合拢,也不准备听他说什么感激的话语,扭头对陈三说道, “陈兄,麻烦了。” 陈三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楚少侠果真大义,陈某人佩服。” 言罢,他又瞪向掌柜, “我说王老拐,这下你可满意了?” 掌柜的此时早就被手里的金子迷了心窍,吾自在那乐呵呵的傻笑,听着陈三的喝问顿时浑身一个机灵,忙不迭点头, “满意,满意,嘿嘿嘿……” 王老拐笑的那一张老脸早已成了花,似乎是怕楚展颜反悔,急忙一溜烟的扎进屋子里,嘭的将门带上,旋即便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出,不知道是在藏找些什么,那火急火燎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先前的颓丧可怜。 “啥人呢……” 陈三摇头,心里替那五十两金子打抱不平,觉得有些不值。 但这是人家的东西,给与不给的自由不在他手,所以陈三也只是不平少许,便向楚展颜抱拳告辞。 尘埃落定,人群也渐渐散去。 阿喵不知何时醒了,在少年怀里趴着,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显得格外温顺安静。 偌大的悦来客栈门前,突然一下子清净了下来,只余俩少年站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霍笙伸了个懒腰,回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嘿嘿笑道, “楚二木头,失望么?” “啥?” 楚展一愣,显得有些傻,他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霍笙嘴角的笑意愈发玩味,重新将剑抱在怀里,用剑柄隔着肩比划身后,说道, “你这家伙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般细心待人,有些人虽然是受害者,但他们其实不值得同情……” 不值得同情,比如掌柜先前与他们争吵,比如掌柜拉住陈三袖子的手,比如五十两金子,比如现在他们还站在雨中…… 他与楚展颜定了两间上房,交了二两五钱的定金。 但现在悦来客栈大门紧闭,掌柜的在藏金子,小二没了踪影。 楚展颜眨了眨眼,然后笑了,此时天边乌云初开,有阳光穿破层叠水汽而入,鞍山县一片雨过天晴,清新的泥土味道中,少年微微言语,平静而洒脱, “他是他,我是我!” “但求一心安而已……” 第二十五章,为了她 “你装什么文青!” 霍笙对着楚展颜的屁股踹了一脚,把后者蹬个前呛,差点扑倒。 “干啥?” 楚展颜回头怒道,这是第二次了吧。 霍笙却自顾自啧啧摇头,有些悲悯, “楚二木头啊楚二木头,我发现你真的是块木头,还是个不成器的朽木。” “我乐意。” 楚展颜翻了个白眼,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有句俗语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体就是少年现在这状态…… 不打算再去理会霍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楚展颜低头揉了揉黑猫,问道, “感觉怎么样了?” 魇魔侵入身体,会对精神造成极大的影响,如果时间过长甚至有可能会被其完全吞掉意识,成为受魇魔操控的躯壳傀儡。 到那时候,这人虽然还活着,却也与死了没任何差别。 “刚才有些晕,现在好多了。” 啊喵晃了晃脑袋,将里面最后一缕晕眩甩走,幽绿瞳孔中便有杀意浮现。 “楚展颜,我不想放过那个家伙!” 少年微愣下后笑了,他忽然记起有次小青姐与师兄因为只鸡腿吵架的事情来。 具体吵架原因是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师兄赌气之下将那块鸡腿肉一口撕的只剩下可怜的一缕,惹的小青姐雷霆震怒,愣是三年不出紫竹林半步,没有拂尘可撕的师傅撕起了所有能撕的,蚊帐床单,连道袍都不放过,最后逼的师兄实在没法,提了一笼黄泥闷鸡腿登门认错才算作罢。 那次事件后师兄曾悄悄与自己说,这世上不管何种生灵,雌的绝对是最记仇的,没有之一,还叫自己引以为戒,以后喜欢了哪家姑娘,千万要好生谨慎,一定要当做对待修行瓶颈,对待葬悟境大修行者那样警惕谨慎…… 当时楚展颜只觉得师兄是受了刺激小题大做,哪有那般夸张,男人莫不成就都大气了? 不过今夜看着啊喵的表现,师兄的话貌似不是没有道理啊。 因为啊喵似乎比自己还要想那家伙死…… “放心吧。” 楚展颜揉了揉黑猫的小脑袋,轻轻说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绕过他!” “现在客栈这边的烂摊子你也处理完了,该跟那家伙算算总账了吧?” 霍笙一脸冷酷,遇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他也难得正经了起来。 “嗯。” 楚展颜淡淡点头,指了指东方乌云后晴朗的天空说道, “走吧,就在那边!” 鞍山县东郊外有座废弃的破庙。 不大,红砖青瓦的庙墙,木质的山门上布满了湿哒哒的青苔藤蔓,抬手推门走入,破败的石板地面被风化的沙石遍布,堂前路上立着尊鼎,许是当年嫌弃太重没有搬走,鼎身上的青铜颜色被雨水风沙锈蚀的不成样子。 曾经香客留下的白灰也不知道何时被雨水和成了泥土,长者几簇细长的狗尾草,无精打采的耷拉在鼎耳外,也不晓得那堂上泥胎吃不吃得。 两少年就站在这样的院中。 “待会打起来的时候,你别插手!” 楚展颜盯着正前方黑黢黢的大殿说道。 “嗯?” 霍笙正用手在鼻端驱赶着从庙堂中飘出的湿冷霉味,听着话语登时一愣, “什么意思?” 他大老远跟着过来,可不是为了看戏的。 “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怕霍笙误会,楚展颜认真解释,又忽然想到什么,末了不忘补充道, “还有阿喵的!” “这时候你又瞎搞什么。” 霍笙皱眉, “邪祟妖魔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可不是泛固执讲究恩怨情仇公平对决那一套的时候!” “我不是范固执。” 楚展颜摇摇头,想了想后说道, “我只是觉的自己的恩怨,要自己亲手了结才有意义,别人插手纵然结果相同但感觉会不一样,而且有我和阿喵应该就已经够了。” “那我做什么?” 霍笙瞪眼, “有这想法为什么不早说,还说不是固执?” “我是怕他有后路。” 楚展颜无奈,非要自己把什么事情都交代明白么? “合着我来就是替你打下手堵耗子的呗?” 霍笙撇嘴,牢骚一句后却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抱着剑走开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让了就让了,想来也出不了什么意外,有意外自己再出手也不迟…… 月白袍少年这样想着,只是这手心却不自觉痒的厉害,忍不住裹紧了剑柄,狠狠的在那凹凸处拧了几下后才稍觉安然舒服。 不就是让他看戏么? 那他不如就看着! 楚展颜弯腰将阿喵放在地上。 黑猫抖了抖长毛,张嘴露出四颗尖牙,打了个哈欠。 不远处霍笙的嘴角露出一个好戏开场的笑容,弯腰,放猫,他很熟悉这个动作,没少了看。 因为每次楚二木头打架前都这样。 “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楚展颜看着殿门轻轻说道,手腕处光芒一闪,淡蓝长剑出现在了手中。 幽暗的大殿内毫无声息。 少年并不意外,提剑而上。 阿喵紧随其后。 碎石遍布的阶梯表面,一双洗的发白的布鞋踏了上去,随之而来的碾压让细碎的石子发出阵短促的咯吱呻吟,大殿内同时响起啪嗒回音,掺杂着某种金属铃摇晃的脆响,交织成一曲奇妙的调调, 楚展颜收回了脚,站在台阶下静静的看着。 “啪嗒,哗啦,啪嗒,哗啦……” 大殿中的声音逐渐变的凝实,一张俊朗苍白的面孔便出现在了暴雨晴天后的阳光下,他披着身黑袍,手捂着肩,那周围黑袍的颜色似乎格外深,步履微微踉跄,右手提着杆黑枪,那清脆如铃当的声音,正是来自于枪刃尾部钩挂的几枚铜环。 挺普通一青年。 没有什么猩红的眼睛,冲天煞气,看上去也不如何诡异。 身形有些消瘦,忽略那张苍白的脸,到像是位少见的公子。 “你来了?” 那青年望着楚展颜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很有磁性。 如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并不像是面对来取他性命的敌人。 “你知道我会来?” 楚展颜问,同时忍不住打量着青年,哪怕是敌人,他心中也忍不住赞了声果然是条汉子。 倒是与师门中描述的邪修形象大有出入。 青年身上没有任何邪恶的气质,若非昨夜雷雨下的黑气魇魔,楚展颜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文弱的青年会是那人人厌恶畏惧的邪道修行者。 “我本就被你所伤,跑不了多远。” 青年笑笑,也不见怎样失落,反而透着股淡然, “再者说,遇见“邪”,你们不都是要赶尽杀绝的么?” “我跟他们不一样。” 楚展颜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他就是这样执拗的性格,哪怕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 “天下正道皆一家,有何不同?” 青年咧嘴讽刺,似乎对天下正道这四个字很是不屑。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来杀你,与正道无关,也不是你口中的什么“赶尽杀绝”。” 阳光下少年的表情很认真,他在向青年解释自己要杀他的真正原因, “我来杀你,仅仅是因为你惹到了阿喵而已!” 青年神情微愕,旋即露出笑容,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刹那的红晕, “有趣,为了一只猫?一个妖?” “对!” 楚展颜点头,想了想又觉的哪里不对,于是纠正, “她是我的朋友。” 用的是她,而不是它! 阿喵仰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呆了下,旋即竟是猛烈的笑了起来。 仿佛被楚展颜这句话戳中了某处神奇的笑点,声音竟是愈来愈大,愈来愈哑,直至最后笑弯了腰,笑的涕泪横流,笑到牵扯到伤势一阵猛咳才算勉强作罢。 “少年,你很有意思!” 青年竖起拇指,眼角还残留着泪花,苍白的脸因为剧烈的笑与咳嗦开始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竟夸赞起取自己性命的人来。 “疯子!” 霍笙在一边瞧的直皱眉,心道邪修果然都有邪的地方,光这笑都不正常,楚二木头也真是的,跟这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有什么好磨叽的?直接一剑咔嚓了事算球。 不过受于两人先前的约定,他不好插手,索性在院子里寻了处盖着石板的枯井一屁股坐上去,抱着剑瞪着青年在那干着急。 如果眼神能杀人,怕是那青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杀意如火的目光也引起了青年的注意,他瞧瞧霍笙,又看向楚展颜,疑惑道, “这位是……” “霍笙,我朋友!” 楚展颜回答道,听的井上少年一阵龇牙咧嘴,心想你俩到底是要打架还是要聊天,废什么话,再不动手我可就走了啊。 “原来如此。” 青年点了点头,忽然神色一敛正色道, “或许你真的与那些“正道”有所不同,冒犯了,还有,多谢!” 楚展颜的眉毛看上去更加严肃,不解道, “冒犯了我可以理解为道歉或者是抱歉的意思,但为什么要谢?我可不是来与你把酒言欢的,莫非你以为这样,我便能饶你一命?” …… 第二十六章,打架,回忆 “莫非你以为这样,我便能饶你一命?” 少年话语冰凉入骨,破败院落之中,仿佛有阵细小的秋风拂过,让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直泛起几粒细小的疙瘩。 “非也。” 青年摇头,指着霍笙认真道, “我先前所说冒犯,是因为我错估了阁下的性情,又说多谢,则是因为你愿意给我一个公平交战的环境!” “再用你的手指我,信不信我把它砍了!” 霍笙拔剑瞪眼,怒道, “要不是他脑子有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大言不惭?” 青年急忙举起双手,脸上笑眯眯。 他竟完全不在意现在的处境! “你用不着谢我。” 楚展颜淡淡回道。 “我不是要与你一对一,我还有阿喵,所以,这并不是公平的战斗 “哦?” 青年嘴角挑起,有些意味深长, “原来这只小妖王还有这样好玩的名字。” “可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的?” “嗯?” 楚展颜挑眉,心中突升警兆,猛听身侧不远有破空声响起,紧跟一声急喝, “楚二木头小心!” 能让霍笙喊出这动静,说明那玩意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也不用他多提醒。 因为几乎是在感觉到不对的瞬间,楚展颜便做出了反应,双脚在地面挫动,身形一下子倒滑了出去,轻盈的如同落叶。 阿喵就在楚展颜身侧,它发出一声低沉类似于虎啸的吼叫,娇小的身子迅速膨胀变大,眨眼间便成了只丈许长短的巨大黑猫,显出了本体。 “嘭!” 那袭来之物速度不减,直接整个撞在了黑猫的腰身处,顿时传出一声类似于锤子击打在皮革上的闷响,将阿喵震的向旁边连连倒了三步。 “什么东西?” 楚展颜定住脚步凝神看去,顿时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个人! 一个高大,穿着青衫,体型壮硕肥胖的男人! 单是突然出现的人自然不会让楚展颜感到如何惊讶,只是这男人他非常眼熟,就在几天前还见过…… “是酒楼的那个!” 枯井上坐着观战的霍笙在震惊下直接站了起来, “他不是个普通人么?” “很显然现在不是!” 楚展颜眉头紧锁,普通人当然不可能有撞退妖王的力量,哪怕是西域外最强壮的力士也不可能,但诡异的是,他依旧没能在那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灵元波动。 莫非是武修? 楚展颜脑海中略过这个想法,旋即又被他自己否定。 武修练武打熬身体,肉身的确有很恐怖的力量,但那也是需要灵元作为基础的,他不可能感知不到。 “这家伙皮很硬,跟那天咱们看到他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我刚才抓了他一下,只破开条口子!” 楚展颜的脑海中响起了阿喵的声音,令他心下微震。 阿喵猫爪的锋利程度他很清楚,足以轻易割裂青石,丝毫不弱于自己手中的蓝剑,现在抓在那胖子的身上,居然只是条口子? “你们见过我的铜鼎?” 青年提着长枪迈步走下石阶,望着楚展颜惊讶道, “是鞍山县东边把头的回香居吧?打着酒楼名号的黑赌坊?那可是个滋生肮脏的好地方,贪婪,愤怒,啧啧……” 他摇着头,似乎很感慨的模样。 原本清澈如常的眼瞳中,渐渐有些莫名的意味泛起,以至于让嘴角处的那抹微笑显的格外邪异起来。 于是青年不再如常。 楚展颜沉默了会, 他倒不否认他的话,只问道 “你为什么能够控制魇?” “呦,看样子还是山上下来的弟子啊,这年头凡人追钱财修行人追大道,识货的可不多。” 青年似是惊讶,将长枪转用双手握,锋芒在铜环的碰撞声中对准少年, “放心吧,死之前我会告诉你。” 话音落下身形骤然前冲,黑气翻涌,一枪直刺而出! “阿喵,动手!” 楚展颜一声断喝,剑气顷刻间展开笼罩向那青年。 黑猫也在同时间扑了过去,却被“铜鼎”给再次撞开,两个不似人的家伙缠斗了起来,邪修青年口中的铜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皮糙肉厚且力大无穷,明明没有任何灵元,行动却又异常迅猛灵活且悍不畏死。 仅护住头部要害,后背手臂一概不管,仗着自己不惧利爪,竟与阿喵展开了及其血腥的肉搏! 与一只妖王肉搏? 虽然黑猫尚且年幼,但也足够说明那什么“铜鼎”的厉害! 楚展颜其实与它的年纪差不多…… 当然是相对而言, 毕竟人得按人的命来算,妖得按妖的命来算,不能混淆。 楚展颜是六月二十九的生日。 五岁半十一月初五时上山修行,除去洗髓伐脉练架子打基础,算六岁正式入道,九岁破初境,十三入聚气,十六进无障,如今又在十一, 十七岁! 虽还年少,但搁在尘世只怕都到了成家的岁数,长安城某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估摸着都入了几房妾室,可他才下山不足两年,还窝在个寨子里没出去过。 回想这十余年人生其实多是平淡无波,上山前的事太小不怎么记得了,反正大多是些破碗冷饭棍棒狗吠的模糊画面,山上日子也很淡,除去看书打坐练剑喂猫便无它物,唯一带来些许色彩暖热的倩影最终也给了他一记现实的猛击,还差点让他丢了命! 就算是刺激些的打架,其实今天也只是第四次而已。 蛮糟糕的经历其实…… 老天爷就是喜欢玩人,就像孩子玩蚂蚁,某个青年把胖子玩成了鼎。 世间又有几人可以掌控命运? 说到底还是不够强。 耳边黑气森森,铜环枪刃藏于其中,雾中撞击声音不断,哗啦啦作响,楚展颜还是第一次与邪修交手,但这不妨碍他走神。 少年的走神就是回忆。 师傅说他这门功夫自不舟山后可谓炉火纯青,简直随时随地不分场合,还给他强行喂了好几副巴苦巴苦的汤药,霍笙说他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修行者。 打架练功都能想别的事情,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 第二十七章,持剑不君子 其实楚展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 只知道自己变的愈来愈淡漠,似乎什么事都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就像意识与身体成了两个部分,比如现在,他的精神在想别的事情,可身体的反应却丝毫不受影响,一招一式冷静的出奇,任那邪修青年枪影密集如泼。 就像自己成了自己的观众 非常奇妙而又诡异的感觉,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只有战斗陪伴。 楚展颜忽然很享受这一刻,安然沉浸,就像被阳光晒过的温暖海水包围,虽然他并没有见过海,也没见过书中说的麦色沙子…… 黑气翻卷,冰凉中带着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鱼腥味,某一刻枪刃与剑锋相撞,清脆的金铁锵喨声中有如一记山门钟鼓,楚展颜只觉双耳嗡鸣,世界重新变的清晰而危险了起来。 铜环的撞击声仿佛春雷般短促急迫,寒光扑面,幻觉与现实刹那的交错令他的身体产生了极短暂的迟缓,枪尖像是块磨盘撞来,楚展颜下意识扭头躲避,只觉耳下脸皮冰凉,一阵的痒痛。 估摸着是被枪刃开了口! “得手了?!” 邪修青年心下惊喜,他原以为自己今日难逃一劫,甚至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看样子对方似乎也并不如何厉害。 至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害。 也许自己今天可以不必死,继续苟活下去? 是了,为什么不呢? 生命无常,他不在乎生死,因为打从成为邪修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活在中原正道修行者的追杀之下,邪魔外道非我本道,谁让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山门中没有魔宗呢? 青年只在乎自己这有限的生命中,能不能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练枪,比如成立一个庇护外道修行者的山门,比如可以大摇大摆走在阳光下而不必担心随时而来的正义凌然。 他答应了毛丫头今年元宵节要陪她一起去长安看雪,赏花灯,吃正阳街十二个铜板一份的芝麻馅大元宵…… 他还要去南门小巷瞧一瞧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的老宅子。 青年眼中仿佛有某种光泽在闪烁,手腕一拧,黑枪斜挑而出,刺向楚展颜的咽喉,滚滚黑气粘稠如水,枪尖就像船刀,在水中划出极短暂的乌光。 非常快的一枪! 与先前的招数大有不同。 枪芒来势汹汹,虽然远不如某只老鱼精的金铃,但仍不能小觑,楚展颜自知剑轻不能与枪硬碰硬,于是拧腰侧身,那乌光便贴着他的鼻尖一掠而过,黑气扑面,撞在脸上四下卷散,于是少年下意识眨了眨眼。 但眨眼并不耽搁出剑,因为他现在并没有走神。 在青年枪芒略过的同时,他的剑也竖了起来。 薄薄的淡蓝色剑身,正好停留在了枪杆与衣衫之间,以至于邪修青年的全力一枪就像是成了一把插入锁的钥匙。 带着机关的锁! 钥匙入孔,剑锋铮亮,薄纱似的轻抚在枪杆上,然后随着楚展颜舒展开的手臂急坠而下,瞬间便犹如落石般迅猛,切向了邪修青年握枪的手! 枪为百兵之王,大开大合,攻守范围及广,但却不善近战,弱点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整体过长,很难收力。 于是这一招看上去更像是邪修青年将自己的手向着剑锋递过去,而楚展颜显然也没有留手的意思,剑锋下砍,势要切下几根手指来! 狠辣异常! 君子陪剑。 可少年不是君子。 虽然他经常固执,虽然他总被某个家伙指着鼻子大骂烂好人,虽然他总是死气掰咧的守着自己那套是非观,虽然他有时认死理看上去就像个傻子,但他依旧认为剑只是兵器。 而兵器是用来伤人的!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所以当流浪人间的少年挥起剑时,他便不再是那个好说话的少年,也不是霍笙口中的烂好人,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敌人的草原狼! 邪修青年心中大骇。 电光火石之下融不得他再做多想,心中某个承诺支撑着不能放弃的信念,他闷吼一声,声音短促而低沉,就像是野兽,黑袍下的手臂上肌肉爆炸般拢起,灵元冲入掌心,一股大力便轰在了枪杆之上。 “啪!” 枪杆弹动,强劲的震颤之力也在同时爆发,如蝉翼的剑锋顷刻间发出嗡鸣,被弹起六寸有余,在青年的小臂处一划而过。 黑袍顷刻间被割破,有一物随之而出,“叭”的一声轻响,摔在了乱石之间。 那是片薄薄的白肉,就像是枪刃,血丝才刚刚渗出,白色顷刻染红,新鲜如同菜市场案板上的猪肉。 “来啊!” 邪修青年爆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又像是被疼痛刺激到了脑袋,回身出枪想要抢攻,神情却在转身的刹那凝滞。 因为楚展颜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淡蓝剑光耀眼夺目,璀璨如星河,他再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胸口仿佛被铁条抽打,冰凉之下有股无法阻挡的力道,整个人登时倒飞了出去。 “轰!” 邪修青年直接撞在了院中的青铜鼎上,将那百余斤的鼎身愣是硬生生撞退了数寸,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也如同破布般软绵绵的滑了下来。 嘡啷一声脆响,那杆他从不离手的黑枪也终于掉落在地上,躺在了主人的身边。 殿前院落,一切归于寂静。 邪修青年还没有咽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此刻平日里简单的呼吸在剑气的摧残下竟显得那般艰难痛苦,鲜血渗透黑袍,滴滴答答的落在碎石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滩。 “咳咳!” 他剧烈的咳嗦了起来,像是个垂死的病人。 楚展颜也没有急着下手,只提着剑,静静的看着。 “为什么还不动手?” 邪修青年的胸膛猛烈的起伏了几下,努力控制着语气的冰冷平静,抬头看着少年, 楚展颜却并不理他,侧头看着另一边。 阿喵已经制服了铜鼎,正把那个家伙踩在脚下,任那胖子挣扎的碎石乱飞也动弹不了分毫,看来妖王到底还是妖王,制服一个傀儡还是绰绰有余的。 感觉到少年的目光望来,黑猫抬头与之相视,旋即微不可查的点了点。 楚展颜这才回身,提着剑走到了邪修青年的身前。 然后一言不发,挥剑便砍! 青年苍白的面容上泛起苦笑,索性闭上了眼,只是心中依旧不可遏制的泛起了遗憾不甘。 到底还是没能有机会完成承诺。 她以后的路还长,自己死了,谁来保护她呢? 想着,青年的眼角便有泪光浮现,只是时光如此短暂,连好好告别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让她看着自己人头落地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青年想着,也许没想,又或者是出于对这世间某些东西的不舍留恋,闭着的眼睛终是忍不住留了缝隙,没去看下落夺命的剑锋,只望着头顶上的湛蓝天空,觉得跟老家东染坊的颜料真的好像啊,只是多了株摇曳的狗尾草和它伴生的三两片黄叶。 摇摇晃晃。 安宁寂静。 很简单的画面,也挺美。 没想到躺着看天空也是这般漂亮,以前为何没有发现? 青年想,原本灰暗的世界仿佛突然被照亮,生死之间,才觉自己原来错过了那么多,心尖不由酸涩,于是眼睛也忍不住酸涩了起来,渐渐泛起了泪花。 他没机会再好好与世界重新认识了。 因为剑已经落了下来,青年能感受到那种冰凉割破了脖颈。 视线朦胧的湛蓝中,有抹不足一尺的影子闪电般冲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哭腔,雷鸣般落入脑海, “不要杀他!” …… 第二十八章,收剑问故事 一声断喝传来,剑锋于大脉边缘处顿住。 只差一步! 楚展颜低头望去,邪修青年瘫如烂泥的腿前,蓝剑剑脊之下,站着只身高不足一尺,浑身似成熟麦穗颜色的小东西。 是一只熊! 还是只格外袖珍玲珑的小熊。 有对圆圆的大耳朵,灵动似黑葡萄的眼睛,正伸展着手臂拦在他的腿前,细小还不如树枝的臂膀看上去有些滑稽,配上那短小的身体显得分外可爱。 只是这只有着金黄色皮毛的小熊此刻的眼神却充满了人性化的坚毅,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与楚展颜之间巨大的差距,它身高不及少年膝盖,如果剑锋继续下落的话它其实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拦的,但它还是站在了两人之间。 楚展颜心头轻颤了颤。 面上却依旧一片冰冷淡漠,并未收剑,只沉默看着。 金色小熊出现的刹那,邪修青年原本淡然平静的神情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顾不得脖颈间的冰凉会不会再前进几许,他大吼道, “谁让你出来的?快滚!” 目眦欲裂,楚展颜甚至都能透过剑锋感受到那忽然搏动隆起的青筋。 “休想!” 金色小熊的目光依然坚定,拦在少年的腿前,仰头与之毫无畏惧的对视。 “他用的是七玄剑,是天山的人,会杀了你的!” 邪修青年吼着,残破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他只能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瞪着楚展颜,仿佛一只将化的厉鬼。 “那又如何?你死了,我便能活下去?” 金色小熊反问,声音清亮,黑葡萄似的眼中有着极为惊人的灵动,就像是精致布偶里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眼睛就是窗户,你可以透过它,看到隐藏在里面许多许多的东西。 楚展颜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该死的那个…… 他知道自己有必要开口说些什么,不然实在太像杀人全家的反派,于是插嘴道, “我更喜欢叫它蓝剑,简单直白,少些花里胡哨的不是很好么?” “……” 邪修青年愣住了。 金色小熊也愣住了。 楚展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他没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一人一熊会是这样的反应? 枯井之上,霍笙早已悄悄捂住了脸,心想天下奇葩若论排名,只怕榜首非是楚展颜不可。 “你……” 六目相对许久,金色小熊试探着伸出了爪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不可以不要杀他?” “为什么?” 楚展颜眉毛竖起,杀机毕露, “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像是同情心泛滥的样子么?” “你!” 金色小熊被他呛的一滞,灵动的眼中似有愤怒之意滋生,喝道, “那你就动手试试看啊!” 话落,淡金色的气流犹如粉尘般自它的身体皮毛内散发开来,仿佛一场突然爆开的金色雾气,偌大庭院顷刻间便被一股梦幻般的奇妙的气息笼罩, “不要!” 邪修青年惊呼,面色惨白,嘶吼道, “死丫头,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 金色小熊这一次并未回话,只是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那股气息更加浓烈了,四散的金色气流中,透着股迫切与决然而然。 青年忽然面如死灰,再无一丝人色。 金色气流继续蔓延着,延伸至大红庙墙,延伸至殿内,于是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有无数小虫在青石下穿行,让人浑身不自在。 “嘭!” 一株长在枯井边的荒草忽然诡异的跃了起来,根部扬起泥土,指肚宽的叶子仿佛忽然变成了一节鞭子,抽向了正坐在那里看戏的霍笙! “什么东西!” 霍笙被吓了一跳,急忙拧身闪避,那片草叶直接抽在了他身下坐着的石板上,顿时“啪”的一声脆响,石板竟被整个打裂开来。 被一片草叶击碎! 月白袍少年面色顿时沉浸了下来,冷酷异常,不待那片草叶再起飞起袭击,剑光便在金属的锵喨轻鸣中跃然而出,将那草叶一削两段。 “吱!” 那草叶竟发出声刺耳尖啸,两节的身体竟如蚯蚓般扭动了起来,一丝丝黑气不断溢出,湿冷粘腻的诡异感觉令少年面色更沉,扭头向楚展颜喝道, “是魇!” “没错,就是魇,你们今天都给我留下吧!” 金色小熊的声音不知何时变的沙哑,黑葡萄似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蔓延四方的金色气流忽然倒卷而回,无数各色各样的魇魔也在嘶叫中铺天盖地涌入,金色刹那便被染成了灰色,带着难以用语言诉说的邪恶阴森味道,笼罩向了手持淡蓝长剑的少年与黑猫。 “楚二木头!” 霍笙忍不住变了脸色,月白色长袍忽地隆起,萧杀狂野的剑意透体而出,鎏金剑一挥就要冲入那团灰色中帮忙,却猛听其中传出楚展颜淡漠平静的声音。 “好了,不要闹。” 轻轻言语,仿佛有魔力般,灰色顿消,云开雾散,院落鼎前响起一道惊呼,那只金色小熊竟被少年掐着颈后软肉提溜在手里,四只小小的爪子在筋肉的坠力拉扯下大大张开,看上去就像是纺市里卖的高级皮草。 “你你你,你放开我!” 金色小熊挣扎着,瞬间由皮草变成了扭动着的萌物。 霍笙目瞪口呆,周身散发的剑意也如散去的灰雾般萎靡了下来,没好气的收了剑,骂道, “妈的,浪费老子感情!” 阿喵则悄悄别过头去,少年提着金色小熊的熟练手法让他想起了某些无比相似的记忆,心下一痛,有些不忍直视。 邪修青年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苦笑了声,叹道, “这或许就是命吧。” 逃亡数载,到底还是避不开该来的制裁,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只是常言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不是被中原修行者追杀的怕了,他也不会选择先下手为强,也就不会有今日发生的事情。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但他还想再去争取些什么,哪怕这可能微乎其微, 于是青年提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的平稳下来,盯着楚展颜说道, “当夜动手的是我,与它无干,你要命,我给你,但能不能放过它?” “你放屁,没有我,你怎么控制魇?” 金色小熊再次扭动了起来,挣扎着还要反抗,无奈之下,楚展颜只好把手臂伸开一些,以免它抓烂自己的衣袖。 “咳咳!” 邪修青年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是被急火攻心牵扯到了伤逝,语气虚弱中满含怒气, “我是在救你的命,懂不懂?” 他何时以这样的语气求过别人? 便是当年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也不曾如此低头。 “我也是在救你,你吼什么吼!” 金色小熊继续挣扎着,嘴上却不饶人,只是一片真情换来的质问,让它心中颇感委屈。 楚展颜在一边看着,听的明白八九,于是蹲下身子将手舞足蹈的金色小熊放在了地上。 青年一呆, 小熊四肢落地,茫然无措。 “你到底……” 邪修青年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只是话未出口,却见楚展颜伸出了手,直接捏在了自己的手腕脉搏处。 一股灵元随之冲入身体,原本肆虐在体内的剑意顷刻间消弭于无形,青年只觉得身体随之一轻,整个人的气色瞬间缓解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少年收了剑,嘴角处紧绷的冰冷终于开始忍不住瓦解,直至最后向上挑起,露出个有些欢快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们两个,有故事啊!” “介意与我说说么?” …… 第二十九章,人间值得,风霜雨雪也一样 人们在很小的时候,多少都曾看着星星幻想过未来。 而沈筝幼年时最大的愿望,是屋子里能少些酒气,日子能少些奔波,多在一个地方停留些日子,以及多些父亲那越来越吝啬的赞赏。 当然,如果三餐能有母亲亲手热好的饭菜那就更加完美不过了。 只可惜,愿望之所以被称为愿望,大体就是因为其蕴含的那份幻想太过美好而不切实际,沈筝十二年的日子里换过不知多少家,新地旧地不知扔下多少朋友记忆,而无论新家旧家相隔多远,那份劣质麦酒的臭味却始终如影随形,因为父亲一直不曾戒酒,他也早已没了娘亲,只有一个小他三岁话还说不清楚的弟弟。 小孩子总是藏不住心事,在某一次搬家的过程中,因为没有办法应小伙伴第二日在镇口捉迷藏的约定,沈筝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质问父亲他们为何总要一次次搬家,适应新地方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习惯也不代表着可以无所谓的接受,别人家的孩子伙伴满地跑,为什么自己不能有两三个朋友? 便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也该让他好好道别才是。 孩童的质问并未让沈筝的父亲有太多情绪变化,只冷着脸,告诉他咱们非走不可,如果还想活着的话。 活着与死亡,人生最沉重的话题莫过于此。 也许是受到这两个字中蕴含的某种无法言说的分量压迫,沈筝终是无奈的开始收拾行李,这份打包的活计他自记事起便做,十二年来早已磨砺的无比自然纯熟,不消多时便能将行李整理的美观漂亮。 “就算是做个码头货船上的帮工,自己也绝对是把好手!” 年幼的沈筝望着行李,苦中做乐的想着,忽然有些羡慕自己的弟弟。 至少他还够小,还不能懂得太多,最主要的是身子骨嫩,不需要背太多行李。 沈筝其实也才十二岁,正值年少。 但在这个算不上家的小家中,他是除父亲外最大的劳动力,除了背行李之外,他还要在胸前吊着个袋子,那是装弟弟用的事物,原本是妇人背负婴孩用的,父亲给它填了块碎花布才能勉强把弟弟装下。 行李不大,却也有进百斤,加上一个九岁的孩子,其重量便已经等同于粮仓劳工身上五袋粮食的重量,沈筝没读过书,对于表述重量的词汇并不大懂,但小小的身子却早已经能背起这些跋涉数十里而不觉疲惫。 他并不能明白自己身体的异于常人。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换来换去的日子。 奔波的生活开始重复,与以往差不太多,与大多数旅人并不相同的是,沈筝一家是白天休息,晚上踩着夜色赶路,就像是见不得光的幽灵。 “非走不可,如果你想活着的话……” 父亲冰冷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于是在千篇一律同一片天地的夜色中,沈筝第一次对于“逃命”二字有了深刻的认识。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质问过父亲为什么要一次次无根浮萍似的搬家,只把愿望埋藏在心底,愈发喜欢沉默。 枯燥重复的路程中,休息时听人闲谈八卦便成了打发时光的唯一乐趣,某日行至柳州,沈筝与弟弟留在城门口茶摊啃包子的时候,路过了一大队敲锣打鼓的甲士,嘴里喊着, “旧历翻新,国号天启,旧币作废,新币入世。” 的口号,一路向着北门而去,沿途百姓街边围观,指指点点。 也就在这个时候,父亲一身尘土的赶了回来,衣袖染着血迹,抱着个布包,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是一枚枚崭新的铜钱。 沈筝知道父亲又杀人了,也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唐军铁骑杀入洛阳城,定首都于长安,大隋完了! 沈筝听完只淡淡“嗯”了一声,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依旧低头啃着包子。 帝王世家,朝代更替,与他何干? 他只是个普通人,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赶路赶路,皇帝老子换了姓,也顶天了是这江山易主,轮不到他的头上。 小小年纪的沈筝,心性平稳的已然不似同龄人。 而一向冷着张脸不苟言笑的父亲,在得知大隋灭亡的消息后却显的分外开心,竟难得夸赞了沈筝几句,虽然只是食量见长之类不痛不痒的话,但那也算夸赞不是? 沈筝很意外,也笑了笑,觉得手里的包子更香了些。 然而今日的喜事似乎格外多,继难得的夸赞之后,父亲忽然拍板决定,说不走了! 就在柳州定居! 沈筝听的呆了,连包子掉在地上都不自觉。 就这样,他们在柳州安了家…… 也许是过去逃命日子保留下来的习惯,他们没有把家安置在柳州城里,而是落座在城外三十里的瘴云山。 百里山脉,六月毒瘴,这是一处普通人根本不敢随意进入的野地。 沈筝跟着往返了几趟,父亲只说了一个“好”字,新家地点就这么成了。 就在山脉腹地,毒瘴最浓的地方。 新家建立的基础很显然就是房子,大山里不缺木料,用不着瓦,铺了茅草一样可以避雨,沈筝和父亲一起忙活,没多少日子便竖起了三间木屋。 父亲难得有雅兴,还在屋前竖起篱笆,均匀了插了排他不知名字的枝条。 就这样沈筝一家在瘴云山安然过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春雨将临之时,木屋前迎春花开,沈筝才知道原来去年种下的东西叫做迎春花。 那一年,沈筝十三岁。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干枯灰败的枝条竟是可以开出花来的。 “无论曾经的日子有多么不堪回首,该开的花,还是会在春天到来时准时盛开。” 父亲摸着沈筝的头,对他微笑, “所以,永远也别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人间值得。 风霜雨雪也一样。 十三岁的沈筝听的懵懵懂懂,他不太明白父亲的话,只是觉得渐渐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三月时,父亲教给了沈筝和弟弟沈方浩一套呼吸吐纳的法门,叫他每日六个时辰,务必勤加练习,没有达到要求就不许踏出屋门半步,交代完,便离开了瘴云山。 走时背着枪,那杆不知道搁置了多久黑枪。 也同样是那一月,唐国南域突厥跨过长城,攻破山海关,大肆侵略帝国版图,唐帝雷霆震怒,一纸皇榜御驾亲征,与两位镇国将军为首,统领三十万大军远赴大漠镇压突厥,安宁不到一年,战乱再起,虽然战场远离中原,但陡然增加的赋税与征兵依旧是让刚刚喘口气的百姓苦不堪言。 田地荒芜,牛羊稀少,人间再次陷入一片荒芜景象之下。 对沈筝而言,这段“乱世”真是他十三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家有了,不用过到处漂泊的日子,古板严肃的父亲出了远门,也不用担心完不成每日里交代的作业而被训斥,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并不喜欢憋闷。 弟弟沈方浩倒简直是像父亲的翻版,每日里起床穿衣整理床铺一丝不苟,明明才是个十岁的娃,却早午晚清茶不断,上午练拳,下午打坐吐纳,每日里沉默不言,牵挂,眷恋,爱护,仿佛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都不在他的眼中,只唯有在面对翠色山脉时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站在一座高山顶上俯瞰,山下的一切便微不足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哥哥?” 沈方浩经常对他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沈筝听不懂,只是觉的这样的心态好可怕,就像庙里的泥胎神像,初见威武不凡,细看却空洞的可怕…… …… 第三十章,相识 沈筝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情感层面太过淡薄,让人总是能联想到一些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比如蝎子。 父亲与弟弟大多数时候差不多,但也有少数时候是温暖的,比如在面对迎春花,或者这三间木屋的时候,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对自己笑一笑。 沈方浩则完全不同。 所以沈筝并不喜欢呆在家里,他感觉气氛太沉闷太压抑,于是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大山里一个人疯玩,若不是担心夜间出没的猛兽毒虫,他甚至都不会回去睡觉。 每到秋日的时候,瘴云山内的色彩都会艳丽不少,不过可惜的是,这种色彩多数时间都会被成堆的淡绿色瘴气覆盖,生活在这里的东西也都是带毒的,不过有种果子没毒,相反也许是因为这里独特的气候,生的格外酸甜脆爽。 沈筝不知道这果子的名字,觉得它好吃,又是黄色的表皮,于是就起了个“黄脆”的名字,他经常采这些果子,吃不下就装进兜里带回去给弟弟吃。 黄脆树对于生长的土壤很挑剔,只有满是圆润鹅卵石的河滩对面才有,那条路沈筝走了无数次,但他还是被趴在岸边的尸体给吓了一跳。 瘴云山毒气遍布,人吸了就死很正常,但这地方凶名赫赫,山外围又有官府竖的警示石碑,所以其实很少发生因瘴气而死的事件,至少沈筝在这呆了这么多年,还未见过一起,而且这里早已是瘴云山腹地,说真的,这家伙能倒在这也真是一个奇迹了。 他的家就在这,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山里毒瘴的可怕。 少年沈筝还是很有些同情心的,虽然没读过书,但他本能还是觉得就这么让尸体腐烂不好,而且这条浅滩自己以后还是要走的,总不能留具残骸吧,别的不说,煞风景啊! 于是沈筝便走过去,撸起袖子准备挖坑埋尸,哪知道坑挖好了,擦了把汗正准备爬出去把尸体丢进去,一回身,却正好与尸体来了个脸对脸,那家伙沾了一脸的沙土泥水,大眼睛死睁着瞪他,把沈筝吓的还以为是诈尸,直接大叫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姑奶奶我还没死呢!” 尸体嘶哑着喉咙来了这么一句,沈筝这才惊魂未定的爬起来,脑子一时短路,问她, “你怎么活的?” “本来就没死!” 尸体怒了, “再不救我,就真的死了!” “哦。” 沈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掏出颗他自己炼制的闭毒丸给她吃下,这才算把她的命给拉了回来。 只是有幸捡回一条命的小姑娘却不道谢,反而一把拉起沈筝向着山下冲,脏兮兮的样子穿行于林间大石,活脱像个野豹子,依山生活了一年多的沈筝都没法紧跟她的脚步,一路磕磕绊绊摔的鼻青脸肿,好容易盼着野姑娘停了步子,他这才发现原来半山腰的青石坑里还躺着四个家伙。 同样都是脏兮兮的脸,破旧油腻的衣服,嘴唇乌青,明显是瘴气毒发的症状。 “救救他们,我可以给你做婢,老婆都行!” 野丫头盯着沈筝很严肃的说,明明很小的年级,说出的话却是异常火爆。 沈筝被她这直白的话语给呛了个满脸通红,少年心性便是再如何沉稳又哪里架得住这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野丫头的身材, 满脸脏兮兮,像柳州城胡同里的流浪猫,不过从眉眼来看,想必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身材很瘦,看起来像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于是此刻硬气火爆的话看上去就显得有些色厉内敛,更给人一种别样的可怜味道。 “大姐头……不行,我还能撑,你别求他!” 石坑里唯一一个没有昏迷,还算得上壮实的家伙嘴唇哆嗦着说道,眼皮子抖的厉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马上就要不行了,这会不过是硬挺着装好汉而已。 “柳三元你给我闭嘴,姑奶奶做事用不着你多嘴!” 被称作大姐头的野丫头瞪眼骂了他一句,回头问沈筝。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弟兄几个就是柳州巷子里穷要饭的,没钱没能耐报答你什么,也就我自己还值俩钱,放心,姑娘我也不差,看你白白净净的,家里条件肯定也不懒,过去了有了吃喝伺候着,打扮打扮领出去丢不了你的人!” “不用不用……” 沈筝被丫头一番话语惊的满头是汗,他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忙不迭挥手。 “你不愿意?” 野丫头叉腰,又开始瞪眼。 “怎么,嫌弃我?” “不是……” 沈筝汗颜,想解释,石坑里那原本还清醒着的柳三元却闷哼了声闭过气去,他心下一惊,知道救人不能耽搁,忙翻下石坑手忙脚乱的喂他们吃药,毕竟救命要紧。 “这还差不多……” 野丫头笑眯了眼,跳下石坑帮忙。 沈筝自知人家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正想着要怎样去说,却听微风中传来一句细如蚊蝇的声音,入耳出奇的好听, “我叫蝴蝶,你叫什么?” “沈筝。” 他下意识回答,有些不确定的扭头,想知道这话到底是出自于野丫头还是自己的幻听,却只见到后者那唯一没有被泥水染脏的晶莹耳垂上布满了红晕,不经意间的轻挽发丝,让沈筝看的呆呆出神。 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也许是中毒的时间过长,也许是这帮小要饭的体质不够好,四个人只救回来三个,有一个最小的没能再醒过来,无论沈筝用什么办法。 石坑周围,三个脏兮兮的孩子相视沉默,沈筝情绪也有些低落,有些歉疚, “抱歉,毒气已入肺腑,救不活了。” 没人接他的话,微风浮动着淡绿色的瘴气,流云似的奔走,壮实的柳三元率先忍不住,忽然哇的哭出声来,这一声就仿佛有感染力一般,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哭了起来,沈筝不知道为什么也哭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反正他哭的很凶,嗓门一点也不亚于柳三元,蝴蝶这个野丫头最坚强,只有泪没有声,听着沈筝也在那嚎,悲中有气,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抽抽搭搭的骂道, “姑奶奶,哭弟兄,你个小白脸凑什么热闹。” 声音因为悲伤抖的跑了调,滑稽的发音令石坑上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眼泪依旧还在流着,不大的石坑上,四个孩子满脸狼藉,秋风中又哭又笑,就像是群孤魂野鬼。 夜色下,四人就着石坑把人埋了,想着一起朝夕为伴的朋友离去再也看不见了,悲伤便填满了这帮仅十几岁孩子们的心。 蝴蝶擦了把眼睛,把那张花脸蹭出条白皙,忽然转身颇有气势的宣布小团体彻底解散,说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要应承诺根沈筝回去做他老婆。 于是三个小家伙又是抱成一团好一阵哭泣。 沈筝头皮有些发麻,忙插话说他不要蝴蝶做老婆,救人只是出于单纯的救人而已,况且还有一个没能救回来,算不得数。 柳三石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揽过沈筝的肩膀,直夸他人好,救人不图回报,简直赛过柳州城里人人称道的王善人,把沈筝夸的很是不好意。 少年的悲喜总是那样简单单纯,沈筝拒绝娶蝴蝶回家做老婆的决定也让一众少年对他好感倍增,登时打开了话匣子,席地而坐就扯起皮吹起牛来。 这一聊心便近了,有道是趁热打铁,蝴蝶索性直接拍板决定,干脆,四个人磕头做兄弟吧! 突然的相遇,算不上完美相识,但总之,沈筝结下了自来柳州这一年多里的第一份友谊。 四人中,野丫头蝴蝶最大,十五岁,也是小要饭三人帮里的大姐大,柳三元排老二,十四岁,老三叫阿蛋,他与沈筝年纪差不太多,不过生日要比后者大上几个月,最小的老四自然就只能轮到沈筝来做。 “是不是该说点啥子?” 阿蛋问, “大人们磕完头不是都要说些什么的么?” “说什么?” 沈筝一脸迷茫,他没读过书,想来几人里也没有读过的,哪里会知道那些文绉绉的义气词汇。 “反正,就以后你们再中毒了,我帮你们解!” 他说,想不出什么别的东西,解瘴气之毒倒是擅长。 “以后到了柳州城,有哪个不开眼的崽欺负你,报我的名号!” 蝴蝶挺了挺小聚规模的胸,一脸豪气干云。 “大姐头,刘二家的狗公子放出话了,柳州城内再看到咱们的身影,是要被打死的。” 阿蛋在一旁怯怯插嘴,蝴蝶气势顿时软了下来,有些无精打采。 “那个刘二很厉害?” 沈筝问。 “刘茂刘老财的儿子,柳州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因为阿弟要饭的时候挡了他的路,便被他叫来下人打了个半死,大姐气不过,带着我们把他锤了一顿,结果……就被刘家通缉,打手恶霸到处堵截,我们最后也是被逼的没了法,才逃到这里,阿弟本就有伤,身子骨又弱……” 柳三元说道,话到最后却没有继续,沈筝望了眼身后新鲜的土堆,明白八成里面趟的就是那个没和自己说过话便一命呜呼的阿弟了,如果他还活着,老四这个位置应该还是他的吧…… …… 第三十一章,分离 “那你们就不要回柳州了,反正回去吃饭都是问题,不如就在瘴云山住下吧。” 沈筝替蝴蝶出主意, “刘二手底下的恶霸肯定不敢进来,说不准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呸!你才死了。” 蝴蝶搡了他一下,幽幽而叹, “可惜瘴云山的毒气太厉害,你给的闭毒药丸不可能一直有效,总不能每天吃着药在这里待着吧,你有那么多存货?” 沈筝沉默,犹豫许久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有一门功法,可以不惧这里的瘴毒。” “啥?” 柳三元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功法?我听说那东西不都是修行者才练的东西么?你莫非是个修行者?” “谁说功法一定要是修行者才练的?” 沈筝反驳, “就是几套口诀,我十二岁就会练啊!” “那就再好不过了。” 蝴蝶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了能避毒的办法就简单多了,瘴云山这么大,也不愁吃的,咱们可以在这住下。” “毒虫猛兽怎么办?” 胆小的阿蛋怯怯插嘴, “我可以教你们防身的本事!” 沈筝挑眉,父亲打小就传他各种拳法枪术,他对这个擅长。 就这样,荒无人迹的瘴云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沈筝没敢把他们带去家里,因为父亲曾三令五申的告诫过他,不许让任何人踏入家门半步,虽然现在父亲还没有回来,但以弟弟沈方浩的性格,说不准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他们只能偷偷再建一个新的住所。 折树枝,扯藤蔓,伐竹子,这活计沈筝很熟悉,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更多了几分欢快玩乐的心态,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件事做起来会有不同的感觉,想来想去,觉的这大概与心态的变化有关吧…… “我大概能理解那种变化!” 破落大殿内,楚展颜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铁皮罐的小桶还在火堆上咕噜咕噜的响着。 阿喵在他盘着的腿上趴着,尾巴甩动,显然听的入了神。 金色小熊蹲在青年的身边,灵动的眼中满是回忆。 霍笙坐在另一边,手里握着的茶杯已然渐凉却不自觉。 完全不似一个时辰前的生死搏杀。 非常和谐的一幅画面。 所以当某人开口打破沉浸时,四双眼睛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在讲故事,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沈筝,也就是邪修青年皱起了眉头,不悦道, 楚展颜有些尴尬,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四道目光转移了目标。 沈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回忆。 为蝴蝶柳三元他们盖好新的住所之后,日子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开始慢慢变的鲜活起来,每日里除去必须要完成的练功作业,沈筝大多数时候都是扮演者师父的角色,交蝴蝶他们站桩打坐等一系列的基础功夫。 那时候他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外界,所以并不知道这些父亲口中的强身健体其实乃是锤炼修行的根基。 那时候的沈筝天真的认为,这样开心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深冬来临之时,他从蝴蝶那里回来,推开门便见到了满室寒光,还有满身血迹,半跪在院落中央的父亲。 “爹!” 他惊呼一声,便要扑过去。 一抹黑光迎面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入手温润沉重,是那杆父亲从不离身的黑枪。 “走!” 父亲吼了这么一句,然后那原本垂死的身躯上便轰然爆发出惊天的黑气,化作一道影子冲入了那片寒光之中。 沈筝咬牙,将泪吞回,只狠狠看了父亲背影最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跑去。 他不知道那些要杀父亲和自己的人是谁,但他知道父亲过去是做什么的,一些有关于龙椅背后的阴暗猜想也在沈筝心中逐渐蔓延。 只是他来不及思索太多,因为背后那无数寒光已然追了过来,父亲拼死争取来的时间终究是太短暂,就在那片黄脆林中,他被十余人包围了…… 无数年后沈筝才知晓,当日里围杀他的人,全部都是修行者,最弱的是聚气境,最强的,还有一名无障境的大修行者。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楚展颜忍不住再次插嘴问道。 沈筝从回忆中醒来,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金色小熊的脑袋,目光中有着极深的朦胧,轻轻说道, “是蝴蝶他们!” …… 大殿内一阵压抑的沉闷,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谁都能猜测出接下来的故事。 三个柳州城的小叫花,只练过几个月的打桩换气的基础,连修行的门槛都没迈入,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这份盛开不过短短几十天的友谊,终究还是像以往那般匆匆而去。 楚展颜摇了摇头,轻叹了声。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晚对你出手么?” 沈筝看着楚展颜,问道。 “估计是你把我当成追杀你的那一类人里了吧。” 楚展颜耸了耸肩。 “没错!” 沈筝点头,眸光中突然浮现出惊人的杀机,嘲弄道, “那日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家修行的功法并非正道,练了,也就成了你们口中的邪修,蝴蝶,柳三元他们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我害了他们,可我没想到的是,自称天下正道的山门弟子,居然会连一个要饭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的手忽然紧握,骨节咯吱直响。 “每一个成长起来的邪修未来都极有可能是个祸害,就着一点来说,我不认为他们的做法是错的!” 霍笙在一旁冷冷开口,他是天山人,那一套自小灌输的理论观点让他对于邪修还是无法苟同,哪怕今日在火堆旁听了这么久的故事。 “不是每一个人生来便是坏的,难道正道修行者就全都光明磊落了?” 沈筝眉毛竖起,哼道, “如果光明磊落,当初还会以多欺少?杀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毫不留情?” “我不予置评!” 霍笙抱剑不语,显然不打算继续与他争吵下去。 第三十二章,篝火对谈,两个伤心人 “什么话!” 楚展颜隔着火堆打出一记弹指落在霍笙的脑门上,把他弹的浑身一抖, “酸里酸气的,能不能大气点。” “你……” 霍笙剑眉扬起,刚要发怒,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索性哼了声,重新将眉毛放回了原位。 沈筝瞧的笑了,摇头感慨道, “你到真的与那些人很不同。” “我说过的。” 楚展颜耸了耸肩,将火堆上的罐子拿下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虽然算不上好茶,但有故事相伴,喝的倒也有滋有味。 大殿内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金色小熊已经依在沈筝腿旁睡了,青年迟疑许久后,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是你口中的正道,咱们之间的恩怨那两剑也算是结了,更何况你人不坏。” 楚展颜拨弄着火堆,淡淡说道。 人不坏这个评价让沈筝有些惊讶,忍不住提醒他, “我是邪修,杀过很多人。” “那又怎么样?” 楚展颜拨弄树枝的手依旧稳定, “对于修行者来说,打架杀人的事情实在是太不新鲜了,而一个能在死亡将近时还想着别人安危的家伙,能坏到哪里去?” 沈筝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它的来历。” 朝那睡着的金色小熊扬了扬下巴,楚展颜有些好奇, “我读过《伏妖录》,里面没有记载过可以控制魇的妖,金色小熊倒是有。” “是“伏枝”吧?” 沈筝笑着揉了揉金色小熊的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手重了,小熊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向他。 “你看过?” 楚展颜有些惊讶,虽然《伏妖录》不是什么秘籍,但流传出去的也并不多。 伏枝,是一种温顺无害的妖,外形就像是缩小无数倍的黑熊,有对又大又圆的耳朵,很懒,每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抱着树枝睡觉,以树干内的汁液为食,察觉到危险时会发出音波攻击人,因为长时间都要与坚硬的树皮树干打交道,所以爪牙也格外厉害。 “我父亲原来的房间里正好有一本,我打发时间的时候偷来看了。” 沈筝将金色小熊抱在腿上,神情忽然变的有些温暖起来,说道, “你相信因果这种东西么?” “当然。” 楚展颜毫不犹豫点头, “每日里打坐修炼,就是因,因为修炼所以灵气入体境界提升,这就是果。” “非常直白的比方。” 沈筝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问, “那你认为世间有奇迹这种东西么?” 没有用相信,而是认为两个字。 这次楚展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很认真的思考良久,然后这才说道, “会有吧,奇迹两个字既然存在于字典里,那肯定就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也这么觉的。” 沈筝忽然大笑了起来,拍了拍金色小熊的脑袋, “是吧,蝴蝶?” “拿开,你拍疼我了。” 金色小熊挥舞着爪子抗议。 “蝴蝶?故事里那个柳州城小叫花里的大姐头,你媳妇?” 楚展颜惊讶, “她不是一个人么?” “很奇怪,是么?” 沈筝笑笑,说道, “那日我被围杀,父亲身死,弟弟不知去向,关键时刻是蝴蝶他们救了我,只可惜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最后是柳三元和阿蛋拼死阻拦,我和蝴蝶才得以逃脱,不过那时我们也已油尽灯枯,最后昏迷在了一处山洞旁,等我再次醒来,她已经死了,只有一只金色的伏枝趴在我身边,还叫我的名字,说它是蝴蝶。” “这还真是一个奇迹。” 楚展颜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故事到了这里已经不难解释金色小熊的来历了,沈筝与蝴蝶昏迷的那处洞穴,应该就是一只伏枝冬眠的地方,巧合的是,那下面应该还有一枚“魇”的种子,濒死的两人绽放出的情绪催生了魇的诞生。 《伏妖录》里形容魇说,意识初成所见其物为其形,大概那新生魇魔冒出地面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沈筝与蝴蝶,而是受到惊吓而醒来的伏枝。 至于蝴蝶的意识为什么会跑到伏枝的身体里,估计是那死后围绕着沈筝不肯散去的执念造成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无法说清,但总之在一系列的巧合之下,蝴蝶最终还是活了下来,舍弃了原来的身体,寄生于一只由魇所化的“伏枝”的身上,形成了另外一种特殊的存在。 而它也许是这世界上,至少目前为止来说,唯一个具有智慧并且能号令其他同类的魇魔。 “怪不得她出来救你的时候,你会有那么大的反映了。” 霍笙恍然,啧啧道, “这样的存在一旦暴露,恐怕会引来无数正道修行者的追杀吧?” 毕竟,一个可以控制大量魇魔的妖物,想要为祸世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因为人本身就是受欲望情绪控制的存在。 “几个时辰前我以为你们就是。” 沈筝笑笑,忽然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隐约可见有抹血丝顺着指缝流下。 他的伤并未痊愈,虽然楚展颜收回了剑意,但那贯穿的伤口与暗劲却是实打实的。 “别误会,要不是楚二木头穷讲究多,换成我你早就死了,熊也给你宰了!” 霍笙哼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在置气,别过脸看起了星星。 “不用理他,他就这德行。” 楚展颜憋着笑,看着金色小熊那对圆溜溜的黑眼睛越看越可爱,出于常年逗弄某物养成的性子,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小熊坚硬湿润的鼻尖。 “不许碰我!” 金色小熊像被蛰了似的张口便咬,可惜速度远不及黑猫,被楚展颜轻松躲开。 “好了毛丫头,别闹。” 沈筝把她向后抱了抱,一脸无奈,又满眼宠溺,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过那种居无定所的日子,后来父亲死后我才明白,他是唐军暗部的碟子,杀手,负责收集情报,刺杀大隋重臣等一系列任务,是最危险,也最受人唾弃的职业,受此影响,在大隋未亡时,谨慎小心是必然的,只是帝王之心变更的速度实在不亚于静海突起的风波,卸磨杀驴,明哲保身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奇怪……” 说着,沈筝忍不住摇头叹息, “唐帝把我父亲当做一把刀,用时出鞘杀敌,而在不需要时毁掉,以防被他人所用,我父亲所修功法非正统,要杀他也不难,只需要把“邪修”的行径悄悄散播出去,在添油加醋一番,自然便会有无数正道前去除魔扬名。” “难免。” 楚展颜有些同情他。 沈筝父亲的命运并不出乎他的预料,事实上,这有些老套,古往今来帝王将下类似的事情还少么? 并不少。 人坐着的位子一旦高了,疑心担忧也就随之多了,总是时刻想着会不会有人来枪自己身下这把椅子,哪家臣子是不是有谋反之心。 楚展颜甚至想着,如果有一只魇出现在那金碧辉煌的宫廷之下的话,那效果恐怕是不亚于阿喵掉进了鱼堆里…… “那些东西我不想再接触,我也不想步我父亲的后尘。” 沈筝抚摸着怀里的伏枝,眼神中充满了希冀,火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 “虽然曾经失去过很多,但我还有拥有的,我要带毛丫头去长安,带她吃正阳街的元宵,带她看花灯,再去给柳三元和阿蛋砌座新坟,然后好好活着,因为我弟弟或许还没有死,我得去找他。” “虽然曾经失去过很多,但我还有拥有的……” 楚展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眸中不知何时有了些许复杂,嘴角处却有笑意蔓延,严肃刻板的脸上,似有某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苍凉, “有希望是件好事啊。” “比没有强……” “人活着,总得有个活着的理由不是?” 沈筝摊了摊手, “虽然我知道这话有些酸了,但道理还是那么个道理。” “屁的道理!” 楚展颜呸了一口,罕见的骂了一句, “这世上最没有道理的东西就是道理!” 伏枝坐在沈筝怀里安静的注视着他,黝黑的眼中仿佛有许多光点在流转,就像夜色山巅上的星空,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星空旋转良久,她眨了眨眼,忽然轻轻开口道, “原来,你也是个伤心人……” 破落大殿中仿佛有风吹过。 带着昨夜潮湿的水汽,拉扯在噼啪作响的火苗上升腾起点点白烟,像是有只湿透的猫趴了上去, 少年刻板的脸有些僵硬,旋即便是许久许久的沉默。 黑猫仰头看向他,尾巴停止了甩动。 霍笙不再和门外天空上的星星较劲,也回过头,瞧着好友忽然有些落寞下来的影子,心中也是忍不住叹息,心想, “这话还真他妈让你说对了,而且看样子,只怕是正正戳在了最敏感的地方。” 能改变一个人性格的东西唯有经历。 以前的楚展颜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不似如今这般对陌生人的故事感兴趣。 霍笙忍不住回忆起曾经两人并肩携手除魔杀妖的日子,某人快剑挥舞起来,当真是果决狠厉,何似如今这般悠然平淡,还与邪道修行者对坐饮茶? 换是当初,只怕早已是血溅五步了吧…… …… 第三十三章,与众不同的叶子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那啥和那啥? 生命这条笔直的大路是有起点和终点的,其间或许波澜起伏真的有如大海,高低颠簸真的有如高山,交叉错落真的来去匆匆,但旅途有海有山有路人,风景也绝对错不了,所以重点应该不在于脚下,而是四周。 曾经这两个略显怅然字眼则好比这条大路上某一个旅人包裹里的珍惜玩意,因为攀山攀的累了,就扔掉几块,因为乘船船破就再扔几块,因为被一根树枝绊倒就觉得它碍事碍眼索性一股脑全扔了,待一身轻松走上许多步才猛然发觉自己这是干了件什么蠢事? 楚展颜就被树枝绊倒过。 但他比较固执,死抱着包裹不放,东西没丢,但一颗心倒是被结结实实摔的肿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他本以为这是个秘密,至少自己把伤处掩藏的足够好,却没成想时隔多年,今日会在鞍山县的破庙中被一只魇魔所化的伏枝一语戳破。 “你能看破人的内心?” 大殿内,楚展颜盯着金色小熊问道。 他想到了蜀山的观心法,那就是一部可以窥视他人念想的法门。 “并不能。” 金色小熊摇了摇头, “但我的本体是魇,最大的本事就是感受情绪。” “原来如此。” 楚展颜点了点头,旋即继续沉默,他倒是糊涂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沈筝隔着火堆向少年遥遥抱拳,笑着说道, “原来楚兄弟也是有些故事的人,夜色还长,不如说来听听?” “我想还是不必了吧。” 楚展颜苦笑,婉言道, “说出去都是些男欢女爱的骚情事,便是我自己都不想开口。” 沈筝一愣,旋即大笑, “哈哈哈,没想到啊,原来楚兄弟居然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物,嗯,在那山门之地倒是少见,少见的很呐,哈哈哈……” 青年笑的很畅快,伤口崩裂出血迹也不觉得,似乎很开心,也不知道他这笑声中究竟是夸赞多一些,还是嘲讽多一些。 楚展颜有些尴尬,轻咳了声后抄起一旁的树枝扒拉起火堆来,直扒的簌簌作响,火星子乱飞。 “这个给你!” 霍笙从怀里掏出一物甩了过去,沈筝抬手抓住,翻开手掌才发觉是一个不大的瓷瓶,那圆润的凸起处被削平了一块,上写, 雪绒膏 三个大字。 “这是?” 沈筝疑惑的看向霍笙,不明何物。 “雪莲根茎制成的疗伤药,天山独产的。” 月白袍少年瞟了他一眼, “虽然我一向不屑与邪道苟同,但也不是楚二木头这样固执己见的人。” “那便多谢了。” 沈筝也不客气,直接拖掉黑袍从瓷瓶中取了块淡青色的药膏便向伤口上涂抹了过去,丝毫不怀疑那药的真实性。 霍笙瞧了眼忽明忽暗下泛着古铜光泽的胸膛,双手枕脑靠在草堆上,透过棚顶三三两两的破洞看天,忽然轻哼一声,似是半感慨般地喃喃自语, “想不到啊,我霍子需居然会有一天与邪道修行者共处一室而不杀……” “你以前杀过很多?” 沈筝抹了药提起衣衫,也许是怕布料沾染到那粘腻,索性敞着,有火堆很好的阻隔住雨后秋风的冰凉,倒也不冷。 “不过百数也有几十吧。” 霍笙心中稍作盘算,有些不确定,旋即莫名着恼, “谁砍人的时候有那个功夫数数?” “似你这般感慨模样,我还以为是个凶名赫赫的人屠。” 沈筝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清凉难过之意大减的缘故,语气里竟有几分打趣的味道。 “天山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霍笙剑眉微挑,青年的语气让他颇为不爽。 世间谁人不知天山乃是义字的表率?作风口碑与蜀山齐名? 霍笙做为天山探云锋大弟子,自小熟读千条门规,严以己律,行走坐卧之间无时无刻在背负此类荣耀。 便是以此名杀人,也觉的是件惩恶扬善的侠义事,是舒畅到能让浑身汗毛轻轻抖动的快意,怎么可能与那市井之地的脏膻活计有所关联? 他觉得那是侮辱! 青年对此不可置否,毕竟天下盛传的名声总是要有所依据,而事实上,天山屹立千年也的确极少犯错。 “那他呢?和你一样?” 沈筝向着楚展颜努努嘴,问道。 “他?” 霍笙扭头看了旁边一眼,又正过身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觉得一样?” 沈筝微愕,旋即释然轻笑, “倒也的确不同,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不少天山人,似楚兄弟这般……” 青年本想说几乎没有,但细一思量又觉的有些不妥,于是略作迟疑后这才补充道, “完全没有。” 他指的不单是性格,也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带给自己的感觉。 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但相似的肯定有,而且很多,沈筝在百年的岁月里见过无数片叶子,无论是新生的,还是肥硕的,亦或者是泥土中的,他们彼此或多或少都有些共同点。 但楚展颜不包括其中。 至少在曾经见过的所有叶子中,沈筝没办法找到与之相似的一片。 他就像是独立的存在,与同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形相近而意不同,却又没有任何排斥的味道。 沈筝说不清楚展颜身上那种奇怪的东西是什么,但好像与少年攀谈一番后就不自觉的交了心。 并非友谊或者什么其他玩意,而是真实的情感。 对于普通人来说,相谈甚欢所造就的无话不谈实在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演义传记中也不乏兄弟初见间的恨晚,桃林酒楼等一系列人口相传的故事。 但那故事里并不包括修行者,因为大多数修行者都很无情。 无情却也并非半点都没有,毕竟血肉之躯仍在,只是修行过于苛责艰难,许多人都把情感当做负累甚至是磨难,修行者的寿命又要远高与普通人,久而久之自然便也淡薄了。 沈筝也一样。 他是个邪修,虽然有些被动无奈,但终究不是可以被世人接受的身份,所以在近百年的漫长岁月中,截杀和反杀就成了青年生活里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每一次黑枪穿透人体,在带走敌人生命的同时,也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针将很多东西缝了进去……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尤其是掺杂了鲜血的洗礼。 除了儿时的黄翠林,以及一只金色的名叫蝴蝶的伏枝。 大殿内的篝火渐渐暗淡了下来,深夜开始蔓延,楚展颜不知何时找了个草堆枕着猫睡了,霍笙倚在供桌腿上闭目养神,沈筝自沉思中醒来,习惯性的揉了揉金色小熊的脑袋,喃喃自语,清冷夜色下,似有多年不曾化解的无奈不解, “咱们没做错什么吧……” “杀人全家还是吃人孩子了?” …… 第三十四章,熟食,有关正邪的浅显探讨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楚展颜便被一阵细碎的哗啦声惊醒,睁眼一瞧,发现是个身材魁梧的青衣胖子正在倒腾什么东西,隐约有肉香扑鼻。 “呦,醒啦?” 一身黑衣的沈筝从外面走了进来,戴着顶斗笠,手里提着枪。 “霍笙呢?” 楚展颜习惯性的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随意问道。 “院呢,那家伙可不像你!” 沈筝坐在一边,顺手从火堆旁的油纸上拿起个卤猪蹄啃了口,含混不清地道, “估计是你们山上的规矩太多,有些不习惯吧。” “是挺多的。” 楚展颜摊了摊手,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在天山学习修行的日子。 那真的是一段相当美好充实的记忆…… 事实上,若不是当初林梦儿的那件事,他真的会把天山当成家的,现在么……只能说是找到了家而已。 “日后有何打算?” 楚展颜盘膝坐在草垫上,将黑猫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问沈筝。 “老实说,我不清楚。” 沈筝耸肩,将手中半个猪蹄撕开,瞧着中间那缕红色的肉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一口撕掉后美滋滋的咀嚼,说, “年前先带着毛丫头去长安吧,她没见过灯节,只在柳州要饭那会听人说过,我寻思着先把她这桩愿望结了,毕竟她现在这副身体也实在没办法,至于以后么……” 沈筝顿了顿,思索良久后这才说道, “修炼,破镜,然后自立一门!” “哦?” 楚展颜眉梢挑起,很意外他的志向。 自立一门,说起来容易,但在这大陆各处山门耸立的世界,力量与势力的桥梁已然及具规模,想要从中斩头露角,在各个山主老怪的手中抢资源发展可谓难如登天,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作为山主一定要足够强大。 至少也该是羽化境。 比如天山山主,他就是羽化九境的存在,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 再比如他的师父,不舟山的那个老鱼精…… 很稀少,更何况沈筝还是个邪修。 “你这是在说梦话!” 冷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白衣镶金的霍笙走了进来,注视着灰烬旁的沈筝, “邪修的存在只会招来血腥,自大隋开始你们便注定结局,就像阴雨天才敢出来觅食的老鼠,躲藏尚且能够生存,你居然妄图活着?还想庇护同类?” 一番言词夹枪带棒,尖酸刻薄,但出奇的是,沈筝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笑了,平淡的回了六个字,让某人瞬间哑口无言。 “你不必担心我。” 这就是沈筝说的那六个字。 霍笙瞪着他无言良久,最终只能一声轻哼,道了句随你便自顾自向外行去。 “等等!” 沈筝叫道, “有事?” 霍笙停下脚步,一回身,却见小山似的黑影扑面,下意识里想要拔剑劈砍,一低头,确发现那青衣胖子“铜鼎”大手里的熟食,不禁愣了愣,抬头看向沈筝皱眉道, “干嘛?” “还能干嘛?” 沈筝笑出了声,用残缺不全的猪蹄指了指他, “当然是请你吃啊,早饭!” 霍笙的眉头重新放回原位,手离了剑柄向他点了点头,接过熟食说道, “那便多谢了。” “你这铜鼎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个人吧?” 楚展颜上下打量着一脸木然的黑衣胖子,这个疑问他老早就有了,只是这会才问出口。 “他?” 沈筝扭头看了眼铜鼎,点了点头, “没错,刘二以前确实是个人,是我借助蝴蝶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种下了三十二种魇他才能有抗衡修行者的力量,我身份敏感,也必须要有一个替身来替我跑腿赚钱打饭,魇本身隐蔽能力极好,很难被发觉。” “你用活人?这和那些邪教炼尸的法门有何区别?” 霍笙皱眉,隐隐有些愤怒。 从小受天山熏陶的他对此类旁门左道十分敏感,也很不屑,哪怕与之和平相处了一晚也不能抹去,这是性格,也是他潜意识里的习惯。 楚展颜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盘坐在哪里安静的撸猫。 “我本来就是邪修,那么用些邪修手段有什么好奇怪的?” 某人耸了耸肩膀,语气忽然一变,冷笑道, “更何况,这刘二是罪有应得,若非他当年指使手下打手满城通缉蝴蝶他们,阿弟又怎么会死?刘茂财这个卖米掺沙的黑心商人养出来的黑心儿子,所做之事罗列出来早就够官府判他个牢底坐穿的罪,呵……只可惜柳州老爷也是个贪财如命的货,包屁纵容之下这个刘二更是无法无天!” “所以,你这是报仇了?” 楚展颜眯起了眼,插嘴道。 “有一部分。” 沈筝坦然承认,俊秀似书生的脸上忽然浮现起有些残忍的邪异笑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楚展颜瞧着,只觉背后汗毛竖了竖,忍不住直了直身子。、 “到底谁才是错的那一方呢……” 霍笙有些迷茫,自下山以来,他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