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泪:双世夙愿》 第一卷 痴情苦 前言 鸿蒙初开时,天地混乱。 远古大神盘古,为稳固天地秩序,特设立六界,分别为人、神、魔、妖、冥、佛。 其中,佛为普渡。 神护苍生。 冥主生死。 妖魔惑人。 然,自盘古大神魂归混沌后,六界维系的平衡倾斜,妖魔蜂拥而出,扰乱人间,惹得天地动荡,民不聊生。 上古众神纷纷隐世而出,与妖魔对决。 人界因此遭受荼毒,一时烽烟四起,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天上地下,厉鬼哀嚎,冥界更是冤魂堆积无数。 以普渡众生为己生的西天佛祖,不忍万民遭此横祸,特在冥界轮回道旁设立往生台,为亡灵超度。 自创世初始,世人便有传言,人死后,魂归冥界地府,需走黄泉路,过奈何桥,踏足忘川河水,喝孟婆汤,方可转世为人。殊不知,冥界无孟婆,亦无孟婆汤,更无黄泉路。 亡者之所以能在转世重生后再无前世之记忆,只因他们的前世因果皆被冥王以无上法力抹去。冥王为此,日日守着奈何桥头一众亡魂,浑噩度日。 一战百年,百年间,日日可闻流连于天地间的怨灵凄厉之声。幸得西天佛祖谴派座下弟子分布于六界各处,才免于怨灵堆积,重生于世一劫。 如此又过了数年,神界众神才在掌管天地神罚的洛安神尊带领之下,将以上古魔帝弼穹为首的妖魔两界,打得节节败退。最终带领妖魔两界的人马退回各自领域,修养生息。 这一战,除却冥,佛二界,其余四界元气大伤。 西天佛祖于冥界超度冤魂百年,终于在停战后的数月将怨灵之气尽数渡化。 令人诧异的是,初初佛祖开设往生台时,随意挑选得一块打坐的石头,竟因百年来聆听佛法而生出了灵性。 不仅因此有了灵识,且还具备了自主吞噬鬼魂记忆之功效。但凡是鬼魂靠近于它一里之内,所处鬼魂脑海里的记忆便都会被它自主吸食。 这一重大发现,对被困于奈何桥头数以万年,日日挥霍法力的冥王来说,实在是一个好消息。于是乎,冥王高兴之余,便给该石头赐名“三生”,又名“三生石”。 西天佛祖听闻后,匆忙召回座下弟子,封闭佛界通道,隐世不出,留下预言,抛于其它五界各处“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 预言一出,再次轰动了神,妖,魔三界。奈何一战中,三界损失惨重,除了冥王有心留意去查,其余三界皆无心理会预言。 所以在预言抛出后没几日,它就如沉进大海的石头,再无音讯。更有甚者,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 厉经过大战后的神界,自是惨不忍睹,不仅天宫尽数毁去,就连九重天也隐隐有要崩塌的迹象。天河之水趁着缝隙倒流人间,引发人间洪水泛滥,成了沼泽之地。 众神慌乱之下,纷纷站出推举天帝,来担领其责,以此次战役功劳居高者入选。然而推举者众多,唯有两人不分上下,一是洛安,曾被盘古大神亲封的洛安神尊。二是玄矶,以真龙血脉入选。 就在众神进退两难,不知该选何人为帝时。 在神界享有声望的洛安神尊,自愿化去一身神力修补九重天缝隙,从而遭受重创,落入轮回受劫。 洛安神尊入凡尘历劫后,天帝的位子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玄矶的头上。 天立十万三千二百八十一年,玄矶继位天帝,改年号为“天玄”。 天玄十万三千二百八十八年,玄矶整顿神界,设立神界管辖地区各大小官职,治理除却佛、妖、魔、三界,其余三界都纳入神界统治范围区内,包括冥界。 冥王墨离本着清闲自在的日子还没有过够的缘由,甘愿纳入神界,为神界所统领。而他自己,则当起了闲散冥王,空有名头而不作为。 如此安稳的又过了几年,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洛安神尊下凡历劫的消息不胫而走,几经辗转,传到了魔帝弼穹的耳中。魔帝听闻此消息后,应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欣喜之余,顾不上仔细参考作战方案,便带领一小队魔兵,再次攻上了九重天。 虽魔帝弼穹得到的消息是真,但神界布得陷阱也是真。任他千算万算,也未曾料到这是神界所布下的一个局。 以天帝玄矶马首是瞻的众神,列出魔帝弼穹祸害苍生等一系列的由头,在神界入口处布下伏魔阵,设下重重埋伏,想要借此机会除去魔帝,一劳永逸。 众神的全盘虽然打得响亮,但终究是棋差一招。 论实力,魔帝弼穹乃远古,除却已经羽化的盘古大神,还有下凡历劫的洛安神尊,如今六界,尚不及有一人能与之相抗,更何况他还拥有不死之身。 众神无奈之下,只好用计将魔帝引到了远古妖魔横行初始,引发战争的起源地,人界南屿城,又称远古古坟场的地界。 动用禁阵“上古祈琉阵”,以城为炉,活人为引,将满城死气牵引至城中心,借用来自于远古众神陨落的神之力量,把魔帝封印在了南屿城。 魔帝在毫无防范之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吃了个哑巴亏。奈何悔时已晚,他已然成了神界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魔帝被封印的消息一经传开,妖魔两界的人厉时乱了套,不等神界带人攻上门,他们自己就先起了内讧。 妖魔两界管理事务的长老,干脆抛下大战后需要休整的一众事宜,整日蓄谋着争权夺势一说,再无心督促下属去迫害人界,与凡人抢夺地盘。 神界因此乐得清闲,下至一重天的小仙,上至九重天的上神,整日流连于饮酒作乐,再无后顾之忧。 天玄十万三千三百年,洛安神尊自凡间历劫归来。 然,令众神不解的是,洛安神尊历劫归来后,他便在九重天的玉山之巅设下结界,入了长眠,美其名曰“闭关修炼”。 自此,这件事成了众神心中一件解不开的迷……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章 夙愿(一) 冥界上空,阴气窜动,死气翻腾而过,惊起阴风阵阵,似终年不见天日般,黑雾重重。 忘川河中,河水如死水般静寂无声,风过无痕。 奈何桥上,有鬼魂纵身跃下,“噗通”一声落入了忘川河里,荡起阵阵涟漪,如清水泛舟,激不起丁点波浪。 紧接着的,便是鬼魂落入忘川河后,不断挣扎的呼救声,哀嚎声,声声如刺耳挠心落入人的心间,似要谨记后人,若不入轮回转世重生,便要受这忘川河水腐蚀魂体之苦。 奈何桥上,有众多鬼魂争相伸头观望,却无一人伸出援助之手。只因他们知道,忘川河水不仅会让他们魂飞魄散,还会让他们在真正的死之前受尽煞气腐蚀,烈火灼烧之苦。所以,他们只有亲眼看着这跃入忘川河中的鬼魂一点一点化为泡沫,从魂体渐渐变为一具枯骨,最后化为灰飞,与忘川河水融入一体。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中,泛着幽幽绿光的彼岸花叶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越发刺眼醒目。 传说,彼岸花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叶落,叶落花开,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名为彼岸,时为永隔。 可这番美景不过才出现眨眼功夫,彼岸花叶上所散发着的绿光便在光影摇晃中一点一点的消散而去。 彼岸花叶凋落了。 片刻后,整片花海都在彼岸花叶的凋落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暗夜中,有一红衣女子,长发如瀑,身姿窈窕,轻纱浮动,静立于彼岸花海。 远远看去,像是有一红衣女鬼立在那里,有些许骇人。 女子拂袖,袖中抖出点点亮光,落在了无花无叶的彼岸花枝上。 须臾,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光秃秃的彼岸花枝上竟然争先恐后地冒出了一朵朵的花骨朵。由小变大,鲜红如血,娇艳欲滴。 女子扬唇浅笑,轻声低喃:“奈何桥上一等三百年,没想到,没等来想要等的人,却等来了这彼岸花开。” “你还在等他。” 女子话音刚落,便闻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似冬日暖阳,温和绵长。 女子转身,朝着来人屈身一礼,道:“小女子江舞见过冥王。” 墨离眉眼含笑,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近,调笑道:“说了多少次了,唤我墨离即可,怎的三百年过去了,还对我这般生疏。” 江舞浅笑不答,转身抬眸看向在暗夜里缓缓盛开的一地彼岸花,感叹道:“世人常说,曼陀罗花最美,因为美,种养的方式也最为独特,需要人以血灌之。可今日在我看来,世间最美,莫过于这一方彼岸花海。” “那你可知,这一方彼岸花是以什么方式种养的。” “什么?”江舞凝眉,面露不解之色。 墨离拂袖,似有清风越过,扬起地上浅埋着的尘土,露出森然白骨,他道:“以骨为泥,忘川河为甘露,数万怨灵为引,受冥界阴气灌溉而生,天上地下,唯有冥界才能生长……” “死亡之花么……”江舞敛眉,神情皆隐在了茫茫夜色里,只听得她落寞而又凄凉地声音响起,她自言自语道:“若有来世,我倒宁愿成为这一方天地中的小小彼岸花,不问来世,不问缘由……”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章 夙愿(二) 暗香浮动,花影绰绰。 两人说话间,彼岸花已开了满地。如同盛开在暗夜里,随时能夺取人性命的暗夜修罗,森冷阴寒,妖冶诡异。 忘川河中,不知从何处飘来厉鬼凄嚎,怨灵嘶吼的声音。像是衬托着彼岸花的绽放,凄厉而又惊心。 漫天红光原地乍现,映照在了江舞莹白如玉的脸上,不见妖娆,已是倾城。 她身子动了动,伸手弯腰轻轻折下一朵彼岸花,指尖触及地面,划过白骨,瞬时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鲜血从指尖淌出,泛起耀眼红光。 她挑眉,花从手中脱落在地,迅速枯萎。 立于江舞身侧的墨离眉头轻轻蹙了蹙,面露诧异。 这是……怨灵之血,他识得。 彼岸花海位于忘川河畔,寻常鬼魂平日不敢独自来此,因忘川河的河水会让那些踏入河中的鬼魂在受尽腐蚀之痛后,魂飞魄散。只空留一抹怨念,盘旋在这冥界上空。 他身为冥王,这种场景数万年来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可唯有江舞不同,过往鬼魂在不愿入轮回之后,都会选择跳入这忘川河中,受尽苦楚而死。 但、江舞没有,只因她说,她在等一个人…… 想到这,墨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细细算来,他与江舞,已相识三百余年。初遇时,她一袭红衣,双眸血红,因戾气缠身,而大闹冥界。 那时的江舞就已隐隐有了要变怨灵的征兆,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压下江舞那一身怨气,恐怕那时的她就已成了怨灵。 眼下,江舞的血与这方彼岸花生成了共鸣,这才是令他最诧异的地方。 他抬眸看向正将指尖缓缓送入口中的姹紫,面露心疼。 她该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在这里等一个人三百年。 “阿舞,你还在等他?”墨离忍不住再次问出了口。 这也是他这三百年来唯一想要知道的答案。 江舞身形微顿,将手藏于袖中,自嘲笑道:“等吗?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在等,还是在怨。” “怨?”墨离凝眸。 “是啊,怨……”江舞禁了声,面上露出些许愁苦之色,遥遥看向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在这里已苦等三百余年,日日观望的,便是这望不到头的黑暗。每看一眼,她心中的怨念就多一分,多到现在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 “阿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等的那个人不是人,而是……”神。最后的那个字,墨离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传闻,三百年前,神界洛安神尊自凡间历劫回归后,便将自己封于玉山之巅,闭门不出。 一开始,墨离还觉得他可能是在修补九重天裂缝中,元气大伤,历劫归来后发现修为不足从而选择闭关修炼。 可时间一久,他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因为,江舞的出现跟洛安回归神界的时间实在太过吻合。 如若江舞等的那个人是凡人,那么人死后必定魂归冥界。可如若没有,那就说明,他也许不是人,而是神……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章 夙愿(三) “什么?”江舞回问道。 墨离摇头,终是把那个字咽了回去。 奈何桥上,又有鬼魂抱着决绝纵身跳入忘川河中,荡起阵阵涟漪。 不同的是,直至忘川河水漫过那鬼魂的头顶,也不见他喊叫半声,似是心死,又似认命。 江舞指向那处,道:“你说,这些鬼魂明知跳入忘川河中必死无疑,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跳,为什么宁愿舍了来世,也不愿入轮回。” 明明只要入了轮回,前生种种都会尽数忘却。 墨离沉思,半晌才答:“因为执念。” “执念?”江舞好看的眉眼皱起。 墨离点头:“因为放不下,舍不得,不敢忘,不能忘。所以他们宁愿舍了来生跳入这忘川河中,只余最后一抹怨念残留世上。” “可死都死了,又怎会还残留怨念?” 墨离抬手,手中猛然出现了一团隐隐泛着绿光的黑色迷雾在他的掌心上下跳跃,像是个会思考的活物般,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手中逃脱。 墨离轻哼一声,宽袖一拂,便见那团迷雾向着忘川河的上空飞去,速度极快,只消一眨眼的功夫,那团迷雾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后,只听得声音炸响,那团迷雾在夜空中爆炸开来,瞬间四分五裂,化成绿色光点,四处飘散而去。 “这是……怨念?”江舞好奇问道。 墨离点头又摇头,回道:“忘川河上空尽是因怨念聚拢的怨灵。” “怨灵……”江舞仍是不解。 她来冥界已经三百余年,可对冥界的冥史她可是一问三不知。 她以为,那些跳入忘川河中的鬼魂在魂飞魄散后,就永无重生之可能,却不曾想,还有怨灵一说。 “是的,怨灵,百个鬼魂的怨念融合才会生出一个怨灵。不同的是,怨灵有毁天灭地之能。所以,这忘川河曾被盘古大神设下禁制,但凡怨念久存不化者,皆会被压制在那里,永生永世,见不得天日。”墨离说着,随手打出一道术法,击向了忘川河上空那团盘旋浮动着的黑雾。 黑雾受到外界攻击,不由四处乱窜,发出凄厉喊叫,似厉鬼凄嚎,经久不衰。 江舞了然道:“怪不得总是能听见厉鬼哀嚎之声,原来如此。” “嗯。”墨离应声,独自陷入了沉默之中。 四周,似也都陷入了静寂之中。 奈何桥上排着长队等候被三生石吸食记忆入轮回的鬼魂也都随着这一幕默默禁了声,不再你呼我喊,你推我搡。 彼岸花海中,彼岸花已尽数开放,鲜红如血,如火如荼。 刺眼的红光照亮了墨离那张泛着温润笑意的脸,清秀俊雅,君子如玉。黑发黑袍,即便是一身黑,也难掩他周身散发着的王者之气。 世人都道,冥王生来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相貌极为丑陋。可若是有人见到冥王真正的样子,想必会因为自己的遐想,而悔得恨不得咬掉舌头。 江舞不禁侧头看向墨离,轻笑道:“你还真不像传说中的冥王,呵呵……”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章 夙愿(四) 墨离挑眉,扬长了声调:“哦,那传说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江舞盈盈一笑,道“你猜。” “嗯。”墨离顿了片刻,才答“英武非凡?” “……”江舞闷笑摇头。 “风度翩翩……”墨离轻咳一声,掩过话语中的尴尬。 “噗……”听到墨离的这几番回答,江舞噗地笑出了声。笑声犹如翠鸟高歌,悦耳动听,持续回荡在这片彼岸花海上空,久久不散。 墨离一下看得痴了。 江舞那张绝色倾城的脸在彼岸花红光的映称下,越发美得不可方物。盈盈红光间,她那一笑,让天地都为之失色,不可比拟。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朦胧间,墨离好似从江舞那双泛着清亮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江舞斜斜看向墨离,清了清嗓子,简短答道:“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话落,江舞再次笑出了声。 墨离神色一僵,温润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着实没想到自己在凡人口中的评分那么差。 “怎样,惊不惊喜。”江舞调皮地冲着墨离眨了眨眼,心情大好。 “呃……”墨离僵硬地点了点头。 “嗯。”江舞直了直脊背,往前迈步,朝着忘川河的方向走去。 她身姿轻盈,衣寐漫天飞起,如风起舞,隐在夜色中的红衣与那一地彼岸花成了鲜明对比。她脚步轻快的从花间掠过,所过之处,皆带起一阵清风,惹得身旁的彼岸花沙沙作响。 墨离跟在她的身后,脚步不停,却略带犹疑。 今日的江舞,给他一种很奇怪的错觉。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一时之间也拎不清是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她怪怪的,很不寻常。 忘川河畔,怪石嶙峋,河水黑如石炭,望不到底。 江舞止步,挑了块看似干净的石头坐下,手却缓慢的伸向那静止不动的忘川河水。 一点、两点,眼看着江舞的手就要够到水面。 “阿舞,你做什么。”墨离惊慌赶来,急急将江舞伸出的那只手拉了回来。说话间,墨离只觉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江舞勾唇,嘴角扬起一抹邪笑:“不过是想试试这忘川河水是否真的有你说的那般神奇罢了。” “阿舞……”墨离的声音又颤了颤,他静静凝眸看着江舞,心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终是察觉了江舞今日的不同之处出在哪里,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从江舞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怨念,虽然不浓,可那怨念的累积程度,远比三百年前,他初遇她时,见到的还要深。 她刚刚是想跳入这忘川河中…… “怎么,你不信。”江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尾音略扬,夹杂着丝丝邪魅。 不过片刻功夫,她的眉心已隐隐泛着黑雾。 墨离心下一紧,原本想要宽慰自己的话一股脑的成了一片空白,他痴痴看着江舞,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三百年过去,经受不住等待和答案的鬼魂,都在稍纵即逝的时光里,跃入了忘川河中,成了漂浮在冥界上空的一抹怨念。 怨念借怨重生,是为怨灵。 但凡天地有灵者,皆可任其差遣,调配。 可自盘古大神创立六界以来,从无怨灵的修为能达到如此地步。就算有,也只能调遣一些法力低微的小鬼。 可就在刚才,他明明感应到江舞想要借怨重生…… 但令他不解地是,她想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复仇,又或是只是为了遗忘……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章 夙愿(五) “阿舞,想要做什么,可同我说……”即便排除万难,我也会帮你。墨离的话到一半,他便住了口。 他是冥王,主管天地万物之生死,但凡他想要做什么,只要他愿意,即便毁天灭地,他也能做到。 可他是冥王啊,正因他是冥王,他才会有牵绊,才不能因为私心置天下苍生不顾,不能置冥界不顾。 怨灵重生,当一个鬼魂的怨念到达了顶点,他所持有的法力也是足够毁天灭地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江舞跳入忘川河中,不能任由她化为怨念借助怨灵重生。 “同你说?”江舞轻蔑一笑,声音似要勾人心魄,她道:“墨离,你以为你是谁。” 话落,她飞身后退,眸中红光闪现,直直射向了忘川河的上空。 “呲啦”一声,红光所过之处,响起火苗燃起的噼里啪啦声,还有怨灵凄厉的哀嚎声。 墨离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眸光深幽,他怎么也没想到,江舞竟然拥有能净化怨灵的能力。 这意味着什么。 从她的血与彼岸花海中的彼岸花产生了共鸣,他就已经生了疑惑。而现在,她竟还具有净化怨灵的能力,这说明,这又将是另一个怨灵的重生。 万恶之引…… 墨离的脑海中忽而闪过这几个字,击得他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地下,埋着的是凹凸不平的茫茫白骨,阴冷幽寒,似能从人的脚底直直穿透,惊悚的可怕。 四周,又有厉鬼凄嚎的声音传来。 “阿舞,你不要乱来。”情急之下,墨离连忙出声阻止。 江舞的突变,已经令这冥界地府众多鬼魂生出了不安。若再任凭江舞如此下去,恐怕今日的冥界不仅会大乱,可能还会生出什么旁地枝节。 想到这里,墨离长袖翻动,墨发轻扬,手中术法凝结,朝着江舞袭去。劲风掠过,带着清冽之气,席卷了忘川河畔岸上的尘土。顿时,飞沙走石,漫天飞起,随着术法急急击向江舞。 江舞闪身躲过,身影有如一道魔魅的光影,不消片刻,就已躲开了墨离的攻击。 她凌空而立,长长的衣摆拖曳至地,她转而拂袖,惊起一阵四处乱窜的怪风,将她身后的衣摆刮起,于半空中随风舞动。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墨离,我们相识一场,我本不欲与你为难。只要你今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 墨离的心突兀地跳了两下。 她这是要同他划清界限了吗? 原本还欲凝结术法的手重重垂下,他看着她,眼里是浓浓地不舍与眷念。 他终是舍不得伤害她半分的,即便他刚才下意识的出手,也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 否则,以他冥王的实力,又怎会斗不过只是一个快要成怨灵的鬼魂。 “阿舞,你可想清楚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墨离原本紧抿着的唇,也慢慢松了开来。 算了,若是她真的想要借此重生,他帮她就是了,她想要的,他终会给她……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章 夙愿(六) “墨离。”江舞轻唤墨离的名字,语气里隐隐透着不忍。 墨离摆手,道:“我知道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会再阻你。”继而,他落寞转身,眉目低垂,颀长的身躯恰似一根竹竿,在彼岸花散发出的红光映照下,拉得很长很长。 他颤了颤身形,步履有些不平。脚下踩着的白骨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两声“咯吱”的声响。 江舞看着墨离落寞的身影远去,她又唤道:“墨离,谢谢你……” 原先围绕在江舞脸上的黑气尽数褪去,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她缓缓落地,衣摆蹁跹而至,惊起一阵微风。 手中红光乍现,刺眼夺目,转瞬便照亮了这片彼岸花海。花海之上,怨灵盘旋,花海之外,阴气大盛,死气沉沉。 奈何桥上的鬼魂似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全都远远的退散开去,只余奈何桥上两旁上下跳动着的幽冥地火。 江舞迈动步子,托着手中的那道红光缓缓朝奈何桥上走去。 墨离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暗角里,眸光深遂如古井寒潭,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道纤细身影,心下焦急,那跳动在他眼眶里忽明忽暗的亮光随着江舞的下一步动作一顿,隐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王,江姑娘她……”有一隐在暗处的男子从角落走出,露出半张冷峻的脸,迟疑地问道。 墨离侧头,淡淡扫了来人一眼,闭眼道:“罢了,由她去吧。” “可是王,怨灵一事非同小可,若是被神界的人知道,恐怕会给我们冥界惹来麻烦。”男子神情一慌,忙跪地劝道:“还请王三思。” “哼!那又何妨。”墨离冷哼一声,嗤道:“即便洛安来了,我也不见得惧他。” 男子禁声,还想要劝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进出不得。 “怡安,去传本王令,自今日起,封闭冥神二界往来通道。阿舞一日不重生,冥界便一日不接神界来客。”墨离倏地眸光一寒,冷冷道。 被唤作怡安的男子,猛然抬头怔怔望向墨离,不禁面露错愕之色。 良久,他才错了错身子,面带恭敬,黯然跪地,接令道:“是,臣等遵令。” 说罢,不待墨离再次开口,他的身影就已化作一缕暗影消失在了原地。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墨离负手而立,温润的眸光泛着冷意再次看向了奈何桥的方向。 彼时的奈何桥上,早已空空如也。 江舞只身来到奈何桥上的时候,只觉周身阴寒,凉意袭人。由上朝下望,还能看到忘川河中那泛着死气的河水正冒着屡屡青烟。 “终是到了这一步。”江舞垂下眼睫,眸光忽闪。围绕在她周身的红色光芒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她身上的黑色死气。 死气在她身上渐渐聚拢,越聚越多,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般,透着渗人的惊悚。 她沉眸,手中掐着法诀,喃喃道:“生平夙愿,不过是想要与你一世安好。可若有来世,只盼再也不要遇见你……” 话落,她紧嗑着的双唇轻轻开合,似吟唱着古老的乐曲,声似天籁,响彻云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章 夙愿(七) 在她的咒语之下,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盘旋在忘川河上空的怨灵,竟争相着向江舞涌来。飘浮于冥界各处的阴气与死气,也都蠢蠢欲动,不安的争相咆哮。 顿时,四面八方,云雾翻涌奔腾,化作屡屡黑影,齐齐涌来。 幽冥地火在黑影的逼近下,渐渐熄灭,让整座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余远处的彼岸花海还隐隐散发着火红色的红光。 厉鬼哀嚎之声,冤魂惊恐之声,不过短短瞬间就遍布在了冥界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单闻其声,便可知奈何桥上此时的场景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江舞手中掐诀结印的动作不停,十指纤纤,宛若柔夷。在满被黑影笼罩的夜色中,她光洁如玉的手臂白光浮现,仿若人间云月,于黑暗中闪闪发光,美得如梦如幻。 墨离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脚下的步子似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可一步过后,他又反应过来,忙退回了原地。他像是没有看到冥界四处飘荡的游魂,所处的乱象。从始至终都只紧紧盯着一处,任凭冥界鬼魂四处逃窜,一派乱象。 怨念在江舞的周身四处逃窜,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控制,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那些怨念便化作了无数黑影,猛地一下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江舞似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身形一颤,嘴里发出一声恰似厉鬼的哀嚎声,如鬼魅般,阴森可怖。 浓浓怨念带着腐烂的味道从江舞的身上溢出,似是忘川河水中独有的腐蚀味,又似死气中的腥臭味…… 各种难闻的味道仿佛墨汁一样,将江舞大红色的衣袍尽数染黑。 而她的周身,死气与阴气仍在聚集。 忽而,江舞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倏地睁开,一抹带着黑气的流光自她眸中划过。就在这时,盘旋在忘川河上空的怨灵突然齐齐钻入了她的身体里,快如邪魅,如风吹过,了然无痕。 再眨眼时,她的眸光里,已不见了昔日的亮光,有的,只是代替了她那双眼睛的两小团跳动着的黑色物体。 在漫天黑雾笼罩中,江舞的嘴角扯出一抹冷凝的笑,幽幽地声音似远古,不轻不重地响彻了整个冥界。“这一次,我甘愿洗髓重生。” 话落,江舞双脚轻点地面,纵身跃起,黑色衣摆如泼墨瀑布,无风自动。 “墨离,这一世,再见了。”江舞将手中结印打向了自己的心口,霎时,骇人的一幕出现了。先前钻入江舞体内的怨念随着落在她身上的结印,像是感应到了危险般,生出了逃跑心思,挣扎着在她体内四处乱窜,导致她的身体扭曲变形。 然而,江舞的身上像是被下了什么封印似得,任凭那些怨念如何挣扎,也于事无补。 江舞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闭眼,嘴角扬起一抹解脱地笑意,手腕转动,术法撤回,直直向着忘川河面下坠而去…… “再见了……” 忘川河水像是凶恶的猛兽般,于河中翻涌咆哮,争相吞噬着江舞的魂体。 未久,忘川河水在吞噬了江舞的魂体之后,河面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 万籁俱寂……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章 重生(一) 冥界,在终年不辩天日的夜色里,彼岸花海中一株盛开着的彼岸花流光四溢,于无声之间缓缓转动。 与其它彼岸花不同的是,那株彼岸花花身颜色是紫色的。 无数紫色光点从那株紫色彼岸花中四散开来,划破夜色,照亮长空,于静谧的黑夜中闪闪发亮。不过顷刻,紫光便覆盖住了这一小方天地,紫光流转间,紫气氤氲,竟将整片樱红如血的彼岸花都齐齐比了下去。 忘川河上空的怨灵似有所感般,不安的在结界下来回窜动、挣扎,似被某股强大的力量压制,逃脱不得。 隐藏在冥界各个角落里的死气与阴气,也都蠢蠢欲动,几欲朝着彼岸花海的方向涌来。 奈何桥桥端两头的幽冥地火似引路人般,在桥头跳动忽闪,为桥上排着长队的鬼魂引路。 忽而,天际似有少女银铃般笑声传来,动听之至,仿若天籁魔音。 “呵呵……” 魔界,正位坐于高位之上的白衣男子,手执金樽,欲要将金樽中酒水一饮而尽。可酒水堪堪送至唇边,便闻一道女子轻笑的细碎魔音从天际传来,透过结界,直直传入该男子的耳间。 男子手中动作一停,将金樽离得远些,眯着那双邪魅如丝的媚眼,瞥向大殿之外。他侧耳细听,却闻笑声断缺,似刚才的笑声只是一时入魔所出现的幻觉。 男子嘴角微勾,仰头将金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忽而“嘭”的一声,金樽被男子抛掷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就在这时,刚刚止断的笑声不知又从何处传来,如空谷幽兰,清澈动听。 男子起身,于灯火间撩了撩衣袍,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喃喃自语道:“有趣……” 语毕,男子衣袖翻转,双手负于身后,只一个闪身间,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便已空无一人。 …… “呵呵……”少女的笑声还在继续,声音清脆,格外地让人觉得悦耳动听。 奈何桥上排着长队的鬼魂似对这笑声颇为恐惧,笑声响起的同时,那长长的队伍仅在眨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彼岸花海之上,绿光闪动,与紫光相融,缓缓化为一体,于那株紫色彼岸花之上,不停转动。片刻后,紫色的光韵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般,于彼岸花海之中快速掠过。 如风,如影,让人不易捕捉。 彼岸花海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抹白衣身影,长衫玉立,如夜下仙人。 男子手执长玉笛,凑到唇边,缓缓吹奏了起来。登时笛声悠悠响起,如山间清泉,潺潺流过。 “咦……” 笑声戛然而止,响起少女疑惑的声音。 男子低头,细长眉眼轻合,眼睫颤动,修长的手指落在笛身,不疾不徐。 忽而,紫光大作,平地起风,吹得彼岸花海中的花不断摇曳作响,似冤魂索命,声音凄凄切切,阴森可怖。 散落花海中的光点渐渐聚拢,如狂风席卷,从花海中快速掠过。 再静止时,便见风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曼妙身影,身姿纤细,身着一袭紫色轻纱长裙,三千发丝散于身后,衣袖纷飞,额间一抹紫色彼岸花印正隐隐散发出紫色光芒。 女子脚尖轻踩地面,于白衣男子身前站定,手腕转动间,紫光从她手心溢出,顷刻便照亮了整片彼岸花海。 便见男子隐在黑暗中的脸渐渐显露出来。待见他眉眼细长,面容妖冶邪魅,似从天而降的翩翩谪仙,又似从地狱而来的惑人妖魔,妖冶惑人,容倾天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章 重生(二) 感受到身前有人靠近,男子眼尾挑了挑,略微抬眸,便见一张有着绝色之姿,精巧细致的小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男子身形一滞,将长笛收回袖中,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哇……”少女好奇地睁大了她那双泛着紫光的紫色眼眸,惊叹道:“你长得真好看。” 少女往前迈了两步,直逼男子的胸膛,伸手抚上他的心口,用她那近似天真烂漫的语调说道:“这里……会跳。”同时,她又抚上自己的心口,却触感一片冰冷。她失落低头,敛去眸中散发着的紫光,黯然道:“我好像没有。” 男子眉头蹙起,露出额间几道折痕,正欲抬眼细细打量少女一番,却被她额间的那抹彼岸花印吸去了目光。 少女额间的彼岸花印还在泛着幽幽紫光,带着些许阴森,弥漫在四周。她似没有察觉到男子的目光,仍继续低头乱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跳呢!” “彼岸花神印。”男子错愕地看着面前少女,那双邪魅如丝的媚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喃喃道:“竟真的是彼岸花神印。”男子伸手,忍不住探向少女的额心。 少女懵懂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男子这才缓过神,邪魅的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他摇头,道:“你是谁。” 问题堪堪丢出,便见少女如不谙世事的孩童般,眨着那双水润润地大眼,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名字,不过冥王哥哥说会给我取名,可三生说他取得名字太艳俗了,不好听,所以我还没有名字……”少女自顾自地呢喃,面露纠结之色。 “冥王……”男子重复冥王二字,看向少女的眸光深了深。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很快摆脱了心中不快,目光希冀的看向男子。 “寂夜。” “寂夜……”少女喃喃念道:“好听,你的名字真好听。” 寂夜眸光一动,嘴角邪魅地勾了勾,道:“若不…我帮你取个名字,如何?” 少女立即拍手叫好,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道:“好呀好呀!” 寂夜默了默,眸光转向彼岸花海中那一地鲜红如血地彼岸花,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轮回,而你……”他忽然停顿,看向少女说道:“凡人从来只道人比花娇,殊不知世间姹紫嫣红,又岂是人能比拟。你的本体既为紫色彼岸花,不如唤你姹紫,可好?” “姹紫。”少女附和念道:“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 “嗯,姹紫。”寂夜抿唇,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丝弧度。 他今日前来冥界,不过是感应到了冥界的一丝异动,特来探个究竟。却不想,会遇见面前的人。 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天真到让他忍不住想要向她靠近。 “嗯……我有名字咯……”姹紫欢快的拍手叫好,在被尘土浅埋着的白骨地面悄然起舞,脸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欣喜。 紫光流转间,姹紫扬起她那张绝色倾城的脸,看向寂夜,盈盈一笑道:“寂夜,我记住你了……” 似孩子较真的话语,又似不谙世事的少女随口许下的承诺,那一笑间令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就连满地鲜红如血的彼岸花也于无形之中成了她的衬托。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章 重生(三) 寂夜动了动唇,妖冶邪魅的容颜,以及周身散发着的魔气将他身上的那股邪魅之美散发至顶点。可偏偏那一袭白袍将他身上泛着的邪魅之气尽数压下,令他看起来越发飘飘欲仙,美得堪比。 他轻笑一声,身影于夜色下晃动,声音如远古,悠悠响彻彼岸花海。“我们还会再见的,姹紫。” “嗯?”姹紫闻声回眸,却已不见了寂夜的身影。 …… 冥王殿中,烛火摇曳,灯影斑驳,满室静谧。墨离神情肃穆的端正坐于桌案前,随手翻看着案上摆放着的厚厚冥史,嘴唇紧抿。 忽而,天际似是有少女清澈悦耳的轻笑声传来,如魔音般回荡在冥王殿中,绕梁不绝。他不由动作一停,眉头轻蹙,唤道:“怡安。” 怡安从暗角走出,恭敬作揖道:“王,有何吩咐。” 墨离合上冥史,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怡安抬头,面露不解。“听到什么?” “女子的笑声?”墨离想了想,方才问出口。 怡安听罢,侧耳倾听,未久,他答道:“确是有。” “冥界怎会有女子的笑声,而且,这笑……”墨离凝眉思索,正欲起身去探个究竟。可脚下步子才刚迈动,他便感知到了冥界周遭死气与阴气的异动。 他身子一顿,站在原地细细感知了一会,在确定是阴气、死气无疑后。他面上一喜,不顾原地候命的怡安,便大跨步地朝着殿外走去。“怡安,去彼岸花海。” “王,您这是去哪。”怡安小跑着跟上,心底却已疑惑重重。自打十万年前江舞姑娘跳下忘川河后,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王如此兴奋地模样。 等等,江舞姑娘。怡安似捕捉到了什么,脚下步子一顿,又急急朝着墨离追去。 “王,你怎么不用…”瞬移术。被蓦然抛下的怡安,默默扶额,他原是想要提醒自家王上,可以用更快的方法到达目的地。奈何前者跑得太快,他根本追不上,要提醒的话也被吹散在了空气里,只余他原地凌乱。 墨离于奔走间,衣寐飞扬,好似凡间还未成年的翩翩少年,将一脸急切,尽数写于脸上。 追逐着心中仅存的那抹光亮,急奔而去。 他只知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今夕是何年。 自十万年前,他亲眼看着那抹红衣身影跃入忘川河中,他就已经后悔了。当他从那载满怨念的忘川河里将她的那缕怨念寻到的时候,冥界已过了百年。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的怨念没有被其它怨念吞噬,更庆幸的,是她还没有放弃重生的念头。 后来,被他寻回来的那抹怨念,自主选择依附到了彼岸花海中的一株彼岸花身上,以数万怨灵为引,洗髓重生。 这么多年过去,他甚至快要忘了,她第一次生出灵识,忘却前尘是在哪一年。 她第一次能口吐人言,唤他冥王哥哥又是在哪一年。经年累月,一切好似近到就在不久前,又好似已经过了千年万年。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一章 魔尊寂夜 墨离步子轻快,身影快速掠过冥界每一条小道。 可明明平日里看似极近的距离,今日他却感觉像是看不到尽头般,越走越远。 三生石前,一抹青绿色的身影顶着一头乱发从石头里走出,看着墨离疾驰而去的身影,忍不住唤道:“冥王陛下,您这是去哪。” 奈何对方身影闪得太快,她的话才刚问出口,那道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三生抬头,看向墨离消失的方向,不禁皱眉。喃喃道:“彼岸花海,难道是……”想到这,她面上一喜,也抬步追了上去。 “冥王哥哥……” 墨离才踏入彼岸花海,便被远处一道飞扑过来的紫色身影吸引了视线。他不及反应,双臂便已下意识地伸出,停顿在半空,口中喃喃念道:“阿舞,是你回来了么……” “冥王哥哥……” 约莫两个呼吸间,只听“嘭”的一声,姹紫重重地扑在了墨离的怀里。 她不禁嘴角一扬,双手快速勾住墨离的脖颈,巧笑道:“冥王哥哥,我终于化灵了。”说完她得意地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墨离垂眸看向已经扑到怀中的小小身影,只觉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在发颤,那双停顿在半空的手,也不禁打起了哆嗦。 她终于化灵了。 他有些兴奋地想着,可脸上过于激动的表情却似出卖了他。令他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扭曲。 姹紫脚尖着地,双手还勾着墨离的脖颈,保持半挂的姿势,嗫嚅道:“怎么,冥王哥哥这是不为我开心吗?”她不满的嘟起了小嘴,嗔道:“冥王哥哥,小花灵修行十万年才终于幻化出灵体,你难道不替我高兴吗?” “高兴,怎么不高兴……”墨离的双手僵硬地抚上了姹紫的后背,冰凉的触感袭来,他不禁蹙眉道:“怎的这般凉。” 姹紫似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继续道:“冥王哥哥,我告诉你呦,我有名字啦。”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仍是得意。 墨离身形一顿,不紧不慢的将她推出怀中,从脖颈上将那两只洁白如玉的胳膊拽下来,道:“嗯,小花灵不是不喜欢我取的名字吗?” 是了,这几万年来,他一直都是以小花灵的称号称呼于她。 他不再唤她江姑娘,也不再唤她阿舞,只是因为,他不想他失而复得的小花灵会以别人的意愿活着。 所以,这些年来,他总爱翻着冥史,挑一些艳俗的名字来逗弄于她,却从未想过真正为她取名,因为他希望,重生一世,她所有的选择都能是她所爱的。 “嗯,不是冥王哥哥取的。”姹紫不情愿地从墨离怀中出来,歪着脑袋回答道:“是寂夜,寂夜替我取的。” “寂夜?”一听到这个名字,墨离的眉宇皱得更深了。“魔尊寂夜么,他怎会来这里。” 刚刚他并没有探寻到魔息的存在。 “是呀!寂夜,他给我取名叫……”姹紫故意拉长了声调,“姹紫。”话落,她又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墨离凝眸打量四周,温润地脸上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小花灵,你化灵成功啦?”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从墨离身后传来。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二章 生来无心 入眼,是着一袭青绿色长裙,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女子,清丽脱俗的脸上带着几分灵动,彼时正踱着细碎小步款款而来。 “三生见过冥王。”三生在墨离三步之外的地方止了步,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调皮地看向姹紫。 “三生,你来啦。”眼见着熟人来到,姹紫登时撇下墨离,扑向了三生。 三生猝不及防地被扑了个满怀,有点云里雾里的看着在自己怀中蹭来蹭去的姹紫,问道:“小花灵,你这是脑袋不灵光了。” 姹紫从三生怀里探出头来,好奇道:“奇怪,你也不会跳……” “哈……”三生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懂所为何意。 姹紫指向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不会跳。” “呃……”三生汗颜,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苦哈哈的笑脸,道:“小花灵,你忘了,我们是灵,生来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四个字让姹紫原本嬉笑着的脸一僵,她转而回头看向墨离,问道:“冥王哥哥,这是真的吗?” 墨离似也被这个问题难住,顿默片刻后,才答道:“会的,也许有一天,它就会跳动了。” “真的?”姹紫眸光亮了亮,半是认真半是疑惑地问道。 “嗯,真的。”墨离点头,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冥界死物化灵,生来无心,就算有,也只会是一颗不会跳动的心。故而姹紫问的时候,他有点不知所措。 “好吧,相信你了。”姹紫退回到墨离身侧,扯着他的一半袖袍撒娇道:“冥王哥哥,你说过等我化灵后会有奖励的。” “嗯。”墨离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想要什么奖励。” 姹紫眸光一动,眸中散发出紫色光芒。墨离这才注意到姹紫额心那抹彼岸花印,以及那双之前隐匿在夜色中的紫眸。 “彼岸花神印。”未经思考的话径直脱口而出,墨离面露诧异的盯着姹紫那双紫眸以及那抹紫色彼岸花印,心下没来由得慌乱。 他不由得想起十万年前西天佛祖留下的那个预言“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 那个关乎于六界的预言,是真的。 他像是被人用术法定在了原地,失了心神。十万年前一战,西天佛祖普渡冥界冤魂过后,便回了佛界,隐世不出。若说当时,神、妖、魔三界对这个预言知之甚少,可他却是清楚明白的很。 他当初也只以为这是一句缪言,可眼下看来,预言非虚。 “咦!冥王哥哥,你怎么也说我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印。”姹紫伸手探上自己的额心,皱了皱眉。“我怎么感应不到。” 一旁的三生也注意到了姹紫的不同,不禁叹道:“真的有……” 姹紫听了三生的话,越发愁眉苦脸,忙敲了敲额头,嘟囔道:“哪有。” 她正苦恼着,忽而脑海里灵光一闪,纤细修长的手指朝着忘川河面一点,幻化出一面由忘川河水而凝聚的巨大水镜。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三章 绝色之姿 “嘻嘻,有了。”姹紫狡黠的笑了笑,不由分说地拉起墨离的袖袍朝水镜跑去,白皙如玉的玉足踩踏在铺满白骨的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墨离这才注意到姹紫踩在地面上的双足。他眉头轻蹙,无奈摇头,隐在袖袍中的手轻轻一动,一道白光飞出,便见姹紫的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泛着白光的白色长靴。 姹紫回眸间看到了自己脚上生出的异样,不禁啧啧称赞道:“哇,冥王哥哥你好厉害。” “呵呵……”墨离笑而不语,眉目温润,任由姹紫拉着他来到了水镜跟前。 一旁的三生沉眸,悄然跟上,于夜色中泛着晶亮的眸子闪过几许失落。 水镜前,姹紫跟墨离止步,并肩立于忘川河岸,波光凌凌间,只见一张绝美的脸落入水镜之中,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待见镜中之人额间一抹紫色彼岸花印,微微泛出淡紫色光芒。三千青丝散于身后,一身紫色衣裙尽显绝色之姿。 “真的有。”姹紫再次抚上额心那抹泛着紫光的地方,对着墨离道:“冥王哥哥,你看,竟然真的有。” 面对姹紫的懵懂天真,墨离心底莫名地生出几丝无奈。他着实没想到,重生过后的江舞,竟然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不谙世事,不分善恶。 他曾经还一度以为,借怨重生,化灵归来的江舞将会是一场难以预料的劫难,可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他爱怜地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可满意了,小花灵。”声音里是一贯地温润。 姹紫不满嗔道:“不许叫我小花灵,我有名字,我叫姹紫。” 凝聚水镜的术法收回,只听“哗啦”一声,水镜瞬间四散,化作水花,落入忘川河中。 姹紫满意地吹了吹手指,得意洋洋道:“看来我这十万年的修行也不是白修的。” “对了,你,还有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花灵,要叫我阿紫,听见没有。”姹紫指了指三生,又指了指墨离,一本正经的用半是叮嘱半是威胁的口吻说道。 “嗯,阿紫。”三生听话地狠狠点了点头,将那一头原本就乱做一团的头发,抖得更乱了。 “阿紫……”默了半晌,墨离终是唤出了口。 “嗯。”姹紫甜甜应声,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冥王哥哥,你说的奖励?” 墨离闻言抿唇一笑,回转身子,衣袖翻转间,长袖一拂。眨眼,便见刚刚还暗沉一片的彼岸花海瞬间亮了起来。 漫天星光汇聚,于彼岸花海之上形成一片璀璨星空,耀眼夺目。 墨离嘴角扬起一抹温润笑意,清秀的俊颜也于这片星空之下熠熠生辉。三生一时看得有些呆,不由得张大了嘴,口水直流。 “哇……”姹紫一时也被这方美景迷了眼,不禁迈动步子,奔向彼岸花海的中心,于花丛间旋转跳跃。轻纱拂动间,仙影绰绰,美得如同画中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四章 意欲何为 远远赶来的怡安看到这一幕,不禁止了步,在心里叹道:“王为了送江姑娘这份见面礼,可准备了万年。如今心愿已了,王的样子,倒是比以往要好了许多。” 他静默地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墨离,没有表情地脸上难得的起了一丝变化。他动了动唇,沉默半晌,终是转身离开。 而他的出现,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觉。墨离仍处于岁月静好的状态中,温柔地看着于花海之中翩翩起舞的紫衣少女,唇角不自觉地荡起涟漪。 于他而言,不管眼前的人是十万年前的江舞还是如今的阿紫,她始终都是他心底最想捧在心尖上的人,就如那年初遇,她一袭红衣恰巧入了他的眼。 “阿紫……”墨离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泛着温柔的眉眼却因这两个字出口而显露出折痕。他忽而想起姹紫之前所说的那个为她取名字的人。他不禁敛了眸光,暗暗念道:“魔尊寂夜,倒是个不知所谓的人……” 自十万年前大战平息,魔帝弼穹被封印。妖魔两界的人因失了首领,长年内斗不断,从而换来了六界的安定和平。 可就在六万年前,魔界迅速崛起了一股新势力,以寂夜为首,同时摆平妖魔二界长老,执掌大权,成为妖魔两界的新一任魔尊。寂夜这个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轰动六界,天上地下,无人不知。 有人说,寂夜其人实力深不可测,只消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天破个窟窿。也有人说,其人冷血嗜杀,淡漠无情,是出了名的断情绝爱。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让众多妖魔鬼怪吓破胆的人,竟然会来冥界。 更让他觉得心惊的是,他竟然探查不到他来过的半点气息。 论实力,他与洛安皆是上古之神,修为自然不可小觑。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查出六万年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到底出自哪里。 神界这些年,虽然麾下松垮,但还不至于连六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都不知道,且还是可与洛安比肩的人物。 想到这里,墨离的心没来由得一颤,看向姹紫的眸光也变得深了深。 “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几个大字,再一次地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不禁自言自语道:“魔尊寂夜,你来我冥界到底意欲何为。” 这微末的声音被姹紫欢快的笑声掩盖,兴奋够了的姹紫,重新奔回墨离的身边,扯着他的袖袍,欣喜道:“冥王哥哥,这就是你送阿紫的礼物吗?阿紫好喜欢。” 墨离从自己的深思中回神,温柔缱绻道:“喜欢吗?” “喜欢,阿紫很喜欢。”姹紫灿烂一笑,重重点头。扯着墨离袖袍的那只手还在不停晃悠。 墨离宠溺抚上姹紫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道:“喜欢就好。” 那温宠的语气及柔情,就连一旁的三生看了,都忍不住有点艳羡。 同为冥界灵物,她为三生石灵,姹紫为彼岸花灵,可与姹紫相识这么多年,她似乎还从未得到过冥王的青睐,甚至连一丝温情也无。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五章 天降横祸 三生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成拳,指甲掐入肉里。心虽疼,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三生,你喜不喜欢。”姹紫眸光一转,看向三生问道。 三生木了片刻,才有些不自在地答道:“喜…喜欢。” 姹紫凑近,嬉皮笑脸地调笑道:“喜欢就喜欢嘛,三生的脸怎生这般红。”说罢,她毫不在意的朝墨离招手,“冥王哥哥,你看三生脸红了。” 姹紫这一闹,倒让墨离觉得别扭起来,他假意咳了两声,“咳……阿紫,我还有公务需处理,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离去,缥缈夜色中,那一袭黑袍轻扬,带起一阵微风。 “好,冥王哥哥慢走。”姹紫目送着墨离走远,还不忘拉着身侧的三生说道:“三生,你说冥王哥哥是不是害羞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他脸红了。” “咳……”三生掩嘴剧烈咳嗽,道:“那个阿紫,三生石前还有众多鬼魂等着我去吸食……不是……是消灭他们的记忆,所以我也先走一步。”话落,不待姹紫出言挽留,三生就已踉跄着跑远。 然而,她才刚跑出没多远,便听“嘭”的一声,紧接着的便是女子满带怒意的哀嚎声。“我去,谁这么缺德,弄个坑来埋汰姑奶奶……” 姹紫闻声,心急地踮起脚尖,遥望前方那黑漆漆的一片,大声喊道:“三生,你没事吧。” 着急之下,姹紫灵识一扫,刚好看到三生五体投地,正从坑里爬起来的场景。 只见三生那张清秀的小脸因天降横祸,而沾染了一些不明物体,黑糊糊的一团,滑稽至极。一身衣裙也在她挣扎着从坑里爬起的时候弄得脏兮兮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相比较她的惨状,姹紫倒觉得,三生这幅模样配上她古灵精怪的性子,有得一拼,遂很没有良心的笑了。“哈哈……三生,你这是从坑里爬出来的吗?” 三生窘迫的抬袖擦了擦脸上的不明物体,阴恻恻地问道:“阿紫,这坑该不会是你挖的吧?” “啊,呵呵……”姹紫由大笑改为尴笑,她心虚地道:“怎么会是我,我才刚化灵,哪有时间去挖坑。” 事实上,那个大坑是她化灵之时测验术法的时候,不小心砸出来的。她只是没想到,三生会好死不死那么巧地掉进坑里。至于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如果她没料错的话,应该是渗透在土壤里的血…… 三生顶着一头黑线,悠悠转身,恨恨道:“改日我一定要把这个坑给填了。” 姹紫看着三生走远,偷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松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我聪明,不然又该上了三生这条贼船了。” 说来她与三生相识也已有三万于年,因三生化灵的时间比她早。故而这么多年来,姹紫可谓是在三生的压榨下吸取教训。 以往她还只是灵体的时候,三生每日都会前来,扯着她的本体东摇西晃,不是挠一挠她的根,就是揪一揪她的花瓣。总之她觉得,她没死在三生的那双魔爪之下,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不……应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三生现在,应当是遭了欺负她的报应……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六章 洛安神尊 九重天上,玉山之巅。 隐在玉山之巅上的迷雾渐渐褪去,露出它本来面目。只见云雾之间,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悬立于半空之中,四周灵气缭绕,仙雾重叠。 有神兽青鸟盘旋着高歌而过,似在同九重天之上的众神道喜,又似在迎接什么重要的人到来。 而在玉山之巅的一处冰洞中,一个被冰霜包裹,不见容颜的白衣男子席地而坐,眉宇松动间,有冰块坠地的清脆声响传来,回荡在这山洞内,久久不息。忽而,男子的手动了动,又有一片冰块掉落在地,化为雪水,渗入白冰堆积的地底,与之融为一体。 随着冰块的掉落,覆盖在男子脸上的冰霜也渐渐消融,眼睫颤动间,已有氤氲水雾从他的头顶冒出。 也不知如此持续了多久,男子周身包裹的冰块才逐一消融,露出他那如鬼斧神工雕刻般的俊美容颜,堪称绝色。 男子转而睁眸,迷茫怔愣间,一双美目美得如同幻境,眸光里泛出的冷冽白光逐一扫过正滴着水的冰层岩壁,眸光所过之处,冰雪消融殆尽,了无踪迹。 待男子再转眸时,冰洞里已无冰雪痕迹。 男子起身,挥了挥因长时间久坐而生了褶皱的袖袍,眸光再次扫向洞中的每一个角落,清清冷冷,不含任何情绪。 他的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甬道,如同看不到尽头般,黑暗潮湿,幸而甬道两旁的灯盏上,亮着万年不灭的火光。 男子举步,步履沉缓,一步一步朝着甬道出口走去。 冰洞洞口,有一道泛着水蓝色的结界,正缓缓流动着波光,拦住了男子的去向。然而男子就像没看见般,长袖一拂,径直破了结界,出了冰洞。 “吾等恭迎洛安神尊归来。” 洛安才一刚踏出洞口,便见前方白色的小点瞬间倒了一大片,嘴里还振振有词,像是生怕洛安看不到,瞧不见似得,一声比一声大。 洛安微眯着眸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恭敬跪地,恭迎他出关的神仙,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十万年前,一战,导致万民陷于水火之中,尸骸遍野。可他眼前的这些神,非但不体恤凡人,反倒争先恐后的挑起推举天帝的事端,让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界凡人,又添一劫。 他因不忍盘古大神好不容易创立的六界就这样毁灭,于是化去一身神力,修补神界九重天的缝隙,落入凡世受劫。 只可惜等他受劫归来,天帝早已易主。他虽不悔当初的决定,可也实在恼恨这些小神的不作为,于是一气之下,他将自己冰封于九重天上的玉山之巅冰洞里,沉睡十万载,直至今日方才苏醒过来。 可才见天日,他便被这些匍匐跪地的神拦住了去路。 洛安眉心轻蹙,冷峻的眉眼之间尽是疏离之色,只听得他淡淡开口道:“神界既然已有天帝,众神为何不去朝拜天帝,反倒来朝拜我,难道就不怕玄矶怪罪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七章 天帝玄矶 众神心底微惊,目露错愕的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轻易出声。 的确,神界已有天帝,他们这番莽撞前来恭迎洛安出关,无疑不是在打天帝的脸。 可如若不来,那便是对洛安的不尊。两难权衡之下,他们到底还是来了,毕竟,洛安好歹也是十万年前一战中的大功臣,讨好他,也就等于日后有了坚实牢靠的后盾。 况且,神界谁人不知,十万年前,若不是洛安神尊将天帝之位拱手相让,恐怕也轮不到如今高位上的那个人。 只是到底中间欠缺了一个天帝的身份,即便他们心里清楚,就算眼下玄矶亲自来,也要对洛安礼让三分,可到底君是君,臣是臣,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所以众神皆心底明白的起了身,恭敬立于洞口两旁,为洛安让路。 洛安敛眉,周身像是被冰雪覆盖般,所过之处,地面皆起了薄薄的一层冰,冻得原地躬身行礼的众神们直打哆嗦。 玉山之巅的山脚之下,有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白玉宫殿悬浮于半空,与玉山相连,巍峨冷峻。 洛安来到近前,长袖一拂,一袭白衣于风中猎猎作响,转眼,覆盖在宫殿之上的白雪便尽数化为雪水,从屋檐之上淌落至地。 只见宫殿门前的牌匾之上,镶着金字边“浮生殿”三个大字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回归,雀跃的闪了闪,划过一道金光。 “神尊……” 然,还未等洛安踏步进殿,那先前跪于冰洞洞口的一干人等,又气势恹恹地跟了来。 洛安挑眉,眉心轻蹙,不悦道:“散了吧。” “是,神尊。”收到洛安命令的众神欣喜地扬了扬眉,作揖一礼后,忙纷纷退下。 他们心知,今日这一举动,势必会传到天帝的耳中,也难免会引发天帝心中的不快。所以,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趁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前,先行离去。 洛安像是对此种情形习以为常,遂在看到众神仓惶离去的身影后,便自顾自地踏进了浮生殿里。 浮生殿中,空无一人,因长年被冰雪覆盖,而泛起层层冷意。 洛安站于殿中,冷峻的眉眼之上,露着几丝哀伤。 十万年前,他从凡间历劫归来,受情劫所苦,遂封了这座浮生殿,顺道把自己也一并封在了玉山之巅。 如今十万年过去,他从长眠中醒来,才发现,世间事早已物是人非。 “终是忘不掉……”洛安闭眸,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正丝丝缕缕的泛着疼痛,让他不忍触摸。 浮生殿中,一片静谧,静地仿佛能听见屋檐上冰雪消融的声音。 然而,洛安像是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般,仍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久久未动。 “什么,洛安出关了?” 天宫之上,浮云殿中,玄矶身着一袭白色镶金龙袍位于高座之上,不怒自威,独属他上位者的威严遍布在殿中的每一个角落,于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 前来禀报消息的青羽仙君,颤颤巍巍地跪于殿前,声音发抖,回道:“是的,天帝,小神还探得众上神都前去恭迎洛安神尊出关。” “什么……”玄矶闻言暴怒,右手重重击在身前的龙案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骂骂咧咧道:“废物,都是废物…”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八章 花海变故(一) 奈何青羽仙君敢怒不敢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道:“陛下,洛安神尊出关,我们可要前去示好。” 其实,他也是想去的,不过碍于他乃是天帝的传信仙史,没有天帝吩咐,他无暇分身。所以,在他探得洛安神尊出关的消息之后,便急急赶了回来通报,并没有顾得上一睹洛安神尊真颜。 “哼!”玄矶冷嗤一声,道:“洛安一归,神界诸神怕也要蠢蠢欲动了。青羽仙君,你传朕令,让天后挑些仙女宫娥送去浮生殿,以示友好。” “是。”青羽仙君领命,起身作揖一礼后,方才退出大殿。 玄矶冷脸看着青羽仙君退出浮云殿,这才从天帝宝座上起身,眸似利刃的扫过前方一颗悬挂于梁柱之上的夜明珠,忽而“嘭”的一声,只见夜明珠炸裂开来,化为粉末,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他转而拂袖,便见那粉末掉落的地方,了无灰尘,干净无比,似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洛安……”玄矶喃喃念叨着洛安的名字,似有不悦,恨不能将他口中的之人除之而后快。 十万年前,洛安于推举天帝的节骨眼上,化去一身神力,修补九重天的缝隙,落入凡世受劫。在众神眼中,他是因此才捡了个便宜,成了万神之上的佼佼者。 他虽名正言顺的登上了天帝之位。可这数万年来,不服从他的神君,上神,比比皆是。如今洛安出关,于他而言,恐怕又是一场无形的阻碍。 所以,他若想安稳坐牢天帝这个位子,那么洛安,势必是他第一个要除去的神。 …… 冥王殿中,一室静谧,墨离高坐于王座之上,捧着本厚厚的冥史开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正中,有鬼差来报,前去入轮回的鬼魂不知因为何故,皆不能靠近奈何桥半步,但凡靠近者,便会浑身不适,被一股吸力牵引飘向彼岸花海。 也有鬼差循着踪迹去查,却都被彼岸花海中的死气生生阻挡在了外围,靠近不得。 墨离闻言后,心里“咯噔”一声,忙暗道不好。 他倒是忘了,姹紫是以借怨重生,凭借吸食怨灵而成为万恶之源,她的身上不仅具备了鬼魂所害怕的死气,且还具有煞气、阴气为一体,百里之内,任何鬼怪都不能靠近。 若是姹紫化为人身时,还可操控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死物,可若是她以本体栖息于彼岸花海,就算她不愿吸食那些靠近的鬼魂,那些鬼魂也会被她的本体本能的吸附过去,成为助长她修为的肥料。 “鬼差听令,先将今日入轮回的一众鬼魂押回狱城看押,以免有怨念不化者逃脱,祸害人间。”情急之下,墨离也顾不得多作思量,连忙吩咐鬼差应对之策。 以眼下情况来看,恐怕他得亲自去一趟彼岸花海,才可知事情缘由。 “是。”鬼差领命退下,匆忙朝着奈何桥奔去。 一路上,鬼差还不忘骂道:“真是活见鬼了……” 然而,他却忘了,他也是鬼。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十九章 花海变故(二) 彼岸花海上空,漫天星光闪烁,似流萤飞舞伺机而动,万千银白色的星光汇作一处,照亮了整片彼岸花海。 彼岸花海里,一朵周身散发着紫色光点的紫色彼岸花彼时正缓缓盛开,于星空下晃动枝干,发出“沙沙”声响。 突然,有一股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雾从彼岸花海的尽头飘了过来,不断滋生出黑色死气,盘旋在她的周身。 “……”寂静而又似喧闹的深夜中,女子打呵欠的声音突兀响起,接着便是咂嘴的砸砸声。只听得她似半梦半醒地呢喃道:“冥王哥哥,你对阿紫真好。” 还欲有所动作的死气一顿,似被人操作般,停在半空,没了下文。 奈何桥上,只闻鬼魂骚乱的声音传来,声声凄厉刺耳。惊得正处于睡梦中的姹紫,迷糊地睁了睁眼,抬眼瞅了下头上的漫天星辰,不满嘟囔道:“怎生这般吵闹……” 她的话一出,低低的声音似魔魅般穿透彼岸花海直达奈何桥上一众鬼魂的耳间。令术法低微的鬼魂忍不住浑身颤抖,当下便退回了冥界入口的大门处。 在奈何桥与彼岸花海相接的地方,有不怕死的鬼魂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然,一步才刚迈出,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将他碾压至变形后,又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飘向了彼岸花海。 这一幕的发生,让众多还站在奈何桥上等候被三生石吸食记忆的鬼魂,定在原地,生生止了步,如见怪物似地睁大了双眼瞅着彼岸花海中那散发着幽幽紫光的地方,心底一阵寒颤。 那里,彼时星光闪烁,夺目璀璨,与满地彼岸花相互辉映,成了冥界地府最耀眼的一道风景。 “嗯……真吵。”熟睡中的姹紫又低低呢喃了一句,似没有感知到奈何桥上突发的意外般,彻底睡死了过去。 鬼魂们不可置信的看着声音的来源地,惊恐地瞪大了眼,让本就面目狰狞的他们变得更为狰狞。他们下意识地做出了同一个举动,不顾身后鬼差挥鞭的催促,撒腿就跑。 有不惧鬼差的,直接往来时的回路跑,有惧鬼差的,则卯起劲直往前冲。 冥界偌大的地府中,因这段小插曲一下乱了套,急得鬼差们抓耳挠腮,连忙差人去禀报冥王。 墨离来的时候,奈何桥上还是一片乱象,只见鬼差们挥舞着沾有阳气的长鞭,不停地抽打在逃跑的众鬼魂身上,催促着他们快点排队、列好阵形,去狱城躲一躲这场飞来横祸。 奈何鬼差们的好心,皆被众鬼魂扭曲。不管鬼差们如何抽打,他们也不愿踏出一步。 墨离见此,头疼的扶额,长袖一拂,布下结界,恢弘的声音响彻全场,只听他道:“冥界众鬼魂听令,按之前排列入轮回,违者,打入阿鼻地狱……” 墨离此话一出,原先还一团乱象的奈何桥上,眨眼就已恢复秩序。鬼魂们按部就班的排队等候,似被墨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严震撼,一个个的都低着头,不敢抬头张望。 鬼差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想到冥王陛下会亲自前来处理此等小事。遂一个接一个的恭敬跪地,大声道:“是,陛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章 花海变故(三) 仅仅三个字,就已言明了冥王在他们心中的高大形象。 墨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撇下身后一众等着他说起身的鬼差,径直踏入了彼岸花海。 适才刚刚奈何桥上的那一幕,他也算目睹了个十全十,遂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去彼岸花海溜达一圈才行。 这方他才刚踏入彼岸花海,盘旋在上空的星辰之光转瞬便照亮了他脚下的白骨之路。他抬头遥望,不禁对自己的这番杰作有点沾沾自喜。 为了给姹紫准备这份礼物,他足足闭关了万年,才炼化这来源于远古的“星空阵”。 这个阵法,难度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在炼化的过程,需要以灵力与星空之力庞佐,才能发挥其效果。故而,那一万年里,他每天都在钻研炼化此阵法,只因姹紫曾说,她不喜欢冥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所以,他寻遍冥界冥史,终是寻来了这个法子,以他的灵力为引来为她点亮这漫天星辰。 想到这里,墨离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温润如玉的脸上流露出他一贯温柔浅淡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令他那张写满柔情的脸上神色又柔和了几分。 彼岸花海中,星星点点的紫色光点于半空中流淌转动,飘至光点之下的紫色彼岸花身上。 墨离走近,在紫色彼岸花的跟前弯腰躬身,唤道:“小花灵。” 猛一唤出这三个字,墨离只觉浑身一僵,颇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阿紫。”见小花灵这个名字并没有将沉睡的少女唤醒,墨离只好无奈摇头,又换了个称呼。 他揪着其中一小片紫色花蕊,温柔唤道:“阿紫。” “啊……”姹紫迷糊地睁了睁眼,似半梦半醒地呢喃道:“怎么了……” 墨离轻笑出声,说道:“怎的这般嗜睡,不是才刚从沉睡中醒来吗?” “哦。”姹紫慵懒地声音响起,她道:“嗯……除了睡觉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 话落,墨离只觉眼前紫光一闪,便见一道纤细身影从彼岸花中幻化而出,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模样。 “舍得醒了?”墨离站直身子,柔声开口问道。 “嗯。”姹紫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道:“反正无事,还不如陪冥王哥哥聊天来得有趣。”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脑中灵光一现,上前拽住墨离的一小片袖袍,撒娇道:“冥王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人间看看。” 墨离挑眉,问道:“为何?” “嗯。”姹紫歪着脑袋想了想,方才回答道:“我听三生说,人间很好玩。” 因三生是三生石灵,生来便能吸食鬼魂记忆,也可将一个鬼魂的记忆铭记三生,故而,失了记忆的鬼魂若想探得前世种种,只需滴一滴心头血于三生石上,便可一探前生因果。故而三生口中的许多感人故事以及人间种种,她也是熟知一二。 更是因此让她那一颗沉腚了数万年的彼岸花心,蠢蠢欲动,恨不得早日成灵,踏出这方彼岸花海。 看着姹紫眼里闪动着的天真,墨离面上闪过些许不忍,他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就这么想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一章 彼岸花主(一) 姹紫眨了眨眼,连连点头。“嗯嗯……” 她确是很想去的,自她生出灵识,她于这方彼岸花海已呆了足足十万年。这十万年间,她除了修炼时对外界一无所感,清醒的时候,见得最多的,便是奈何桥上一众鬼魂为了前世那一抹爱恨情仇而跃入忘川河的桥段。 由爱生怨,由怨生恨,最后只残留一抹怨念,盘踞于忘川河中,等候着被其它强大的怨念吞噬,成为怨灵。然后被困于忘川河上空,永生永世,生生世世,不得入轮回。 所以,她不想待在这里,日日听着厉鬼的哀嚎,怨灵的嘶吼,而心乱得难以安眠。 “好。”墨离应道:“等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去。” 他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知道,以姹紫现如今的身份,是不能随便出现在除冥界以外的地方的。若是好死不死的被神界之人发现,恐怕引来的不仅是姹紫的安全问题,也将是冥界的无妄之灾。 他不怕魔界,也不怕那个传说中所谓嗜血冷情的魔尊寂夜会猜出她的身份来历。他唯一怕的,是神界那群总以守护六界苍生为由,而不辩善恶,滥杀无辜的伪神。而对比这个,他更怕的则是那个心中只有天下苍生的人会发现她的存在,怕他会因此护不好她。 纵然他是冥王,但他所能舍弃的毕竟太少太少。 唯有姹紫,是他不愿,也不能舍,舍不下的人。 即便有一天,要让他在她跟六界苍生之间做出选择,那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即使所有人都弃她不顾,他也愿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挡去一路风霜。 可是,他真的能护下她吗? “真的?”姹紫眨着她那双似琉璃般的水润眼眸,眸光里泛出希冀的炫光。 “嗯,真的。”墨离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姹紫的额心,那里,还隐约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将她的整张脸衬得越发倾城绝色。 他一时看得有些呆,半张着的嘴也忘了合上,只是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像是含杂了太多情绪,深邃地令人难以解读。 “冥王哥哥。”见墨离一动不动,姹紫有些担忧地挥了挥手,轻声唤道。 “嗯。”墨离回神,看着面前人儿脸上流露出的担忧,不禁觉得心头一暖,下意识地便将姹紫揽入怀中。 修长白皙的手紧紧禁锢在姹紫的腰间,温热的触感蔓延,隔着衣物,和着血液,一点一点淌遍姹紫的全身。 姹紫身形略微僵了僵,有些不适应地往后仰了仰脖子,抬眸迎上墨离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只听她半是迷茫半是不解地道:“冥王哥哥,你怎么了。” 这种亲密的举动,于她而言,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她只是觉得,今日的冥王哥哥模样很古怪,以往温润如玉的俊脸上,更是透着几分连她也读不懂的哀伤。 因为读不懂,所以,她便也觉得很难过。像是被人拿着细小的针扎了一下,说不上的心疼。 可她明明没有心的……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墨离,隔出一小块空隙,伸手抚上了自己空落落的心口。然而,并没有她陌生的温热触感传来,有的仍只是一片冰凉。 彷徨间,她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人用了什么锋利刀刃,生生的剜去了心,让她那原本空落落的心口,没来由得疼痛。 “冥王哥哥。”她再次唤道,声音隐约还有些许发颤。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口处传来的寒凉以及疼痛,让她转眼间便只觉周身很冷,很冷,仿佛浑身的血液被人抽干了般,冷的发颤。 “怎么了。”察觉到姹紫的不对劲,墨离这才似清醒过来般,忙将怀中人儿推出,细细打量。 “冥王哥哥,我冷。”姹紫挣脱开墨离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紧紧环抱住自己,蜷缩蹲下,瑟瑟发抖。 一团无形的黑色死气于她周身凝结,静止不动,像是被什么人用术法刻意压制,动弹不得。 忘川河上空不安窜动着的怨灵,也似有所感般,发出凄厉的哀嚎,回应着彼时彼岸花海中所发生的一切。 墨离敛眸,秉心静气的听着周遭的变故,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刚刚还凝结不动的黑色死气眨眼就化成一道黑影快速从墨离眼前掠过,如一阵风般,穿过彼岸花海,消失在了黑暗尽头。 墨离眸光一冷,长袖一拂,打出一道追踪术法,循着黑影而去。他本欲亲自追上前去探个究竟,却又放心不下姹紫。遂只好蹲下身,抚上姹紫的后背,轻声问道:“阿紫,怎么样了。” “我没事。”姹紫苍白的面色似有好转,她摇了摇头,整个身子直接瘫软在地,变回了本体。 “这……”墨离沉眸,面色随即暗沉了下去。“阿紫……” “冥王哥哥,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变回了本体的姹紫,情况似是已经恢复正常。 “嗯。”墨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点了点头。 他抬眸看向彼岸花海尽头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问道:“阿紫,你可见有什么人来过。” 姹紫晃了晃枝干,表示摇头道:“没有。” 夜色渐浓,漫天星辰升至中空后,开始四处分散而去,照亮了彼岸花海里的每一个细小角落。 心思细腻的墨离,眸光不动声色的转了转,他道:“阿紫,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又拂袖,在彼岸花海处布下禁制,这才放心离去。 冥王殿中,怡安恭敬跪地,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是直视地面,一动不动。幽暗的灯光之下,他跪着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只隐约露出他那张神情冷肃的脸。 “怡安,何事。”刚行至殿门前的墨离,远远地便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由皱眉,沉声问道。 怡安就地跪着挪了方向,朝着墨离行来的方向,作揖一礼,道:“王,人间出事了。” 墨离的步子加快,两步作三步的走到怡安面前,将他扶起,说道:“起来说。” 怡安低头,在墨离的搀扶下起身,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继续道:“刚接到勾魂使者传来的消息,说是……”怡安顿了顿,止了声音。 墨离挑眉,道:“继续说。” “说是人间有一处怨念堆积,形成了怨灵……” “怨灵?”墨离沉吟,转向殿外的眸光不由深了深。 凡间久怨成疾,顽固不化者,皆会生出怨灵。 但此怨灵非彼怨灵。 冥界怨灵能相互吞噬,成为强大的存在,而凡间怨灵,则会生出怨气,笼罩周身的活物,让所有活人的气息渐渐转变成死气,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死去。 可久怨者,不仅会生出强大的怨灵,还会隔着界限对冥界产生影响,从而直接打通两界的通道,召唤冥界冤魂为其操纵。 “难道!”墨离沉思,忽而想起在刚才在彼岸花海中见到的那一幕。 当时,他只觉有什么居心否侧的人入了冥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恐是凡间生出的怨灵有了打开两界通道的能力,才影响到了能操控万物死气的姹紫。 而姹紫,因为刚化灵,对被召唤一事并不清楚,所以才会感觉到了不适。 想到这里,墨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缓缓踏上台阶,走到案桌前坐下,扶额深思。 在案前跳动着的烛火辉映下,他温润的眉眼皆敛在了灯光映出的阴影里。 “王,您知道了?”怡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墨离点头,接着道:“怡安,传召冥界百鬼,我有要事宣布。” “是。”怡安正色应声,作揖一礼后,转身退下。 墨离睁眼,看着被缓缓关上的殿门,神色没来由得柔和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拂过桌案,雕刻着古老花纹的案面一亮,一道白光骤然乍现,顷刻消失。 他手指动了动,顺着桌案往下摩挲,直至从黑暗中摸到了其中凹进去的一处空隙,才停下动作。 墨离面上一喜,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角,就着凹进去的空隙轻轻一按,便听“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被打开,光润而又平滑的桌面从中间自动隔开,露出隐在桌案下的隔层。 只见隔层之中,端正摆放着一个周身笼罩着黑紫之气,刻着古老花纹的长方形盒子,其周身缝隙,有刺眼红光从盒子里透过缝隙照射出来,与黑紫之气融为一体,形成阴森一幕。 墨离将盒子取出,又按了下机关,令桌案恢复原貌。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盒子,指尖划过上面雕刻着的古老花纹,有细细摩挲的声响传来。又是“叮”的一声,密封的盒子自动打开,露出了里面存放着东西。 这是一枚泛着红光的黑色令符,不大不小,刚好适用于女子之手所握。 而那抹红光,正是令符正面所雕刻着的彼岸花所散发出来的光亮。 墨离将令符取出,拿在手心把玩了几下,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翻过令符的反面,露出那几个用术法刻上去的小字“彼岸花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二章 彼岸花主(二) 是了,这便是他要送给姹紫化灵后的第二件礼物。 用上古玄铁残存的碎块打造出的玄铁令符,赐名“彼岸花主令”。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到这里,墨离温润的脸上泛出笑意,他攥紧令符,指尖下意识地触碰上了令符上那四个显眼的字,眸中流露出柔和的光。 “阿紫……”他呢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中是无尽的温柔。 “喂!后面的,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是送你们去投胎,又不是下地狱,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盯着我做什么。” 三生石前,三生慵懒地靠坐在一张石椅上,双眸微眯,颇有地痞风范的翘着二郎腿,一脸享受的催促着三生石前排着长队等候被她吸食记忆转入轮回的一众鬼魂。 鬼魂们闻声个个面露惊恐,连连推搡,相互挣扎着在鬼群中寻找着各自的一席之地。 相比较鬼魂们的仓促,三生倒像是早已习惯,见怪不怪的继续催促道:“快点,快点,过了三更,姑奶奶恕不奉陪。”她说完,随手一点,指尖窜出一道白光,朝着面前经过的鬼魂飞去。 白光在半空停下,幻化出无数细小的白色光线,直直钻入鬼魂的脑海。片刻,便见白光跳动,像是生出了吸力般,拉扯着钻入鬼魂脑海里的丝线往回收,生生的从鬼魂的脑海里扯出无数记忆片段,每一根丝线连着一个片段,色彩斑斓。 “哼!”一系列动作做完,那些被拉扯出来的记忆片段于半空消散成碎片,没入三生的口鼻之间。 她满意的换了个靠坐着的姿势,一脚踹上刚被她吸食完记忆还未有所动作的鬼魂,嘟囔道:“还不快去投胎。” 兴许是三生的力气过大,那鬼魂直接被踹入了轮回道里,只余他凄厉的哀嚎声,冲破云霄,震痛了所有在场鬼魂的耳膜。 后续排队的鬼魂们见到这一幕,顿时安静下来,下意识地齐齐后退一步。 三生挥了挥手,不留痕迹的又翘回了二郎腿,指着下一个即将要入轮回的鬼魂道:“到你了。” 她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睁大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接而吼道:“快点。” 她这一吼,让原本放松下来的鬼魂们身形一颤,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比起入轮回,鬼魂们觉得,还是眼前这个劳什子的鬼差比较恐怖。 于是,一众被三生震慑住的鬼魂全都一个个的都堵在了三生石前,死活不愿再往前一步。 黑暗中,姹紫踏着夜色而来,刚好目睹了这惨无人道的一幕,不禁惊得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指着三生,指责道:“三生,你这般也太残忍了,不是你说女子应当温柔的吗?” 三生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来人,慵懒地开口道:“嗯,我觉得我很温柔。” 听到这话,众鬼魂齐齐深吸一口气,皆目露责备的看着三生,有苦不能言。 “原来,这也是一种温柔。”姹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下次我也对着冥王哥哥试试。” 姹紫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便见三生不知怎的一头栽倒了地上,五体投地,模样好不狼狈。她挣扎着爬起身,顶着一头依旧分辨不出条理的乱发,连连摆手道:“别……这不是……” “不是什么?”姹紫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缓缓走近,追问道。 “哈……”三生咽了咽口水,随手一点,幻化出一张石椅,扯着姹紫的衣袖,转移话题讨好道:“来,阿紫,过来先坐。” 她一拂袖,又幻化出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一套正氤氲冒着热气的茶具。 “嗯?”姹紫在她的拉扯下走到石桌旁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道:“三生,你这里好热闹呀!我能不能来这里住几天。” 又是“嘭”的一声,三生手中茶杯落地,应声而碎,她半张着嘴,嘴角抽动,僵硬地问道:“你确定。” “嗯,我确定。”姹紫肯定地点点头,指着还在排队的众鬼魂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来吸食他们的记忆,我来帮你把他们踹入轮回道。” “噗。”三生刚咽入喉间的茶水如数喷出,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眨着那双灵动大眼,悠悠地看着姹紫,问道:“你确定?” 姹紫镇定点头,面不改色地道:“嗯,我确定。” “可是……”三生为难的扫了眼齐齐后退的众鬼魂,说道:“这不合规矩啊,阿紫。” “不管,我都在彼岸花海憋闷十万年了,这次说什么也不回去。”姹紫将手中杯盏重重放回了石桌上,起身走到一个离她最近的鬼魂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边打量边摇头道:“长相倒还入眼,就是比冥王哥哥差远了。”说罢,她又坐回原地,单手撑腮,楚楚可怜地看向三生,用她那一贯撒娇地语气说道:“哎呀!我的好三生,好不好嘛。” “呃……”三生撩了撩垂落鬓角的发丝,思考道:“可是可以,但是……”她顿了顿,继续抬眼看着又退了一大步的众鬼魂,缓缓出口道:“也没什么,就是听我吩咐。” “好。”姹紫毫不迟疑地点头,声音爽朗清脆,面带笑意。 见姹紫答应,三生登时眼前一亮,当下便朝着还在继续后退的众鬼魂一招手,兴奋道:“你们还磨蹭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鬼魂们齐齐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迈出的右脚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不是他们觉得投胎有什么不好,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着实太过于恐怖。 “快点快点。”姹紫作势挽了挽袖子,跃跃欲试。 于是,在这个不辩日夜的冥界地府里,只闻鬼魂凄厉哀嚎的声音响侧云端,传入冥界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有巡逻的鬼差路过,听到如此凄厉的哀嚎声,不禁抖了几抖,询问身旁的同伴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吗?” 同伴摇头,狐疑的转头望了望四周,回答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有鬼魂的惨叫声……” 鬼差没好气的拍上同伴的脑袋,嘟囔道:“你耳鸣了吧,冥界各处皆是鬼魂,何来惨叫一说。” 同伴虎头虎脑的摸上被拍疼的脑袋,眯眼笑道:“那就是我听错了。” 话落,只闻又是一声响侧天际的惨叫声传来“啊……” 声音之凄惨,闻之心颤。 两鬼差同时回头,对看一眼,然后提着手中灯笼,一遛烟的跑远了。 三生拍了拍手,看着奈何桥上渐渐空了的队伍,得意道:“好了,这下姑奶奶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三生,你要睡觉?”姹紫将最后一个被三生吸食完记忆的鬼魂踹入轮回后,问道。 三生点头,指着前方寥寥无几的鬼魂说道:“难得空闲,不能乱费。” “哦。”姹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我以后也要跟三生学睡觉。” 三生只觉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她表示,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 “阿紫,我错了。”三生楚楚可怜地看向姹紫,眸中泪花闪动。 “放心吧,三生,我以后定会跟你好好学的。”姹紫重重拍了拍三生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学得好了,我去跟冥王哥哥给你讨要封赏。” “啪……”姹紫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 她不禁疑惑低头,便见三生不知何时已经瘫软在地,嘴角直犯抽抽。 “三生,你这又是怎么了。”姹紫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顺道捋了捋不知何时跑到她额前的乱发,说道:“放心吧,冥王哥哥人很好的。” 三生欲哭无泪:“阿紫,我什么都没说啊。” 彼岸花海中,漫天星光散落一地,像是会游走的龙蛇般,于结界中缓缓游动。 忘川河畔,有两道纤细身影并肩而坐,双手平放在身侧,支撑着后仰的身子,遥看前方的漫天星辰。 河水中,两双如玉的脚裸在水中轻点搅动,溅起水花点点,惊起波纹阵阵。像是感受不到忘川河水腐蚀的疼痛般,两人皆面带欣喜,好不快哉。 “三生,你说人间真的比冥界好吗?”姹紫眸中生出希冀的亮光,指着那处墨离为她布下的漫天星辰,呢喃道:“是不是人间也有这么美的星空。” 三生侧头看向姹紫,咧开嘴角笑道:“有啊,我在那些鬼魂的记忆中看到过,是很美很美的星空。”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哦!比这方星空还要美?”三生的话勾起了姹紫心底的好奇心,她忍不住问道。 “嗯,还要美。”三生点头,似是已经沉溺其中,只听得她缓缓道:“那里不仅有漫天星辰,还有天上弯月,白日阳光,阴天细雨……” 姹紫身后发丝轻扬,似是有夜风浮动,为这方景象增添了一丝生气。她痴痴地听着三生口中所讲述的人间美景,不禁心生向往。 她于这方彼岸花海已经修炼十万年,从生出灵识开始,她日日见的,便只有这方彼岸花海以及奈何桥上排着长队等候入轮回的鬼魂。 她曾经以为,她会永生永世的守着这方彼岸花海,闲暇时目睹奈何桥上不愿入轮回的鬼魂跳入忘川河中,受尽魂体腐蚀之苦。而后听着那一声声的凄厉喊叫,从中感受那怨念残存的一抹抹爱恨情仇。 可如今,却有人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地方,叫她如何不向往,不憧憬……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三章 彼岸花主(三) “阿紫,会喝酒吗?”三生说得正欢,宽大的袖袍在她的手舞足蹈间来回翻动,生出阵阵凉风。 她转而拂袖,不知使用了什么术法,待姹紫回过神来时,只见她们两人身前的石头上,已经安静摆放着两坛尘封好酒。她抱起一坛递给姹紫,笑眼弯弯。 姹紫凑近闻了闻,一股酒香隔着酒坛的封口冒了出来,弥漫在空气里,酒香四溢,醇厚绵长。她不禁砸了咂舌,问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酒。” “桃花酿……”三生压低了声音,抬眸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还是一百年前我托冥界勾魂使者给我带回来的,一直舍不得喝,今天就便宜你了。”她说着抱起酒坛,揭开封口,仰头就灌了一大口酒,灌完后,她只觉舒畅,连连拍胸称好,似已经喝醉了。 姹紫看着三生喝得醉醺醺的模样,好奇地抱起另一坛酒,又闻了闻,嘟囔道:“真有那么好喝。”说着她揭开酒坛封口,更近一步的闻了闻。 一股呛鼻的味道直接从坛中汹涌而出,姹紫来不及避开,便被刺鼻的浓郁酒香呛了个正着,直呛得她泪眼汪汪,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才觉弥漫在鼻尖的呛鼻酒香淡了些。 “怎样,好不好闻。”三生似醉如痴的盯着姹紫,笑问道。兴许是不胜酒力的缘故,她那张白皙的小脸已隐隐生出了几分红晕,为她的灵动增添了几分俏丽。若不是因头顶上的那一头乱发拉低了她的美感,恐怕就连姹紫也不得不赞叹一声,比起她的绝色容颜,三生的灵动倒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些。 “三生,喝多伤身,你少喝点。”姹紫放下酒坛,有点嫌弃的别过头,正欲伸手去抢三生怀中抱着的酒坛。 “别,让我喝一点,就一点……”三生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转而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自言自语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色中,三生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窜上一抹红晕,为她的灵动增添了几分妩媚。 “阿紫,喝……”她接着又抱起酒坛,猛地又喝了一大口,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指着彼岸花海中的那片星空,自语道:“他对你可真好……” “三生……”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姹紫一头雾水,她摇了摇三生左右晃动的身子,“三生,你怎的还醉上了。”她不甘的继续摇晃着醉的一塌糊涂的三生,小嘴撅起,眉头轻皱。 “真的很好……”然而三生嘴里念叨着的全是姹紫听不懂地话语,只是那语气中,似掺杂了无尽的苦楚,让听得人莫名觉得心里发苦。 “好,都很好。我们不喝了,好不好?”姹紫很有耐心地抢过三生怀中还剩半坛酒的酒坛,劝说道。 “不行,我还要喝。”三生的手软绵绵的从姹紫抢过去的酒坛上脱落。“阿紫,我们继续。” “哎!”姹紫轻叹一声,独自坐直了身子,索性也抱起自己身旁放置着的酒坛,小抿了一口。可酒才刚下肚,她只觉一股腥辣涌上喉间,呛得她一阵猛咳。“咳……” 半晌,咳嗽声停缓,只见她的小脸上已经泛起了两抹大小不一的绯红,将她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映称得越发美艳。 “好难喝。”醉意涌上心头,姹紫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不甚清醒的推了推已经醉倒过去的三生,“三生,三生……” “王,江姑娘她似乎醉了。” 彼岸花海尽头,墨离一袭黑色镶金龙纹长袍拽地,墨发高束,负手而立。怡安则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胸,顶着一张无甚表情的冷脸,提醒他道。 “嗯。”墨离应声,声音不轻不重,似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又似没有听见。面如冠玉的俊脸上露出的仍是往日里一贯的温润。 “那要不要……”怡安冷凝的目光淡淡扫过忘川河畔旁那一躺一坐的身影,嘴角没来由得抽了抽。 “不用了,由她去吧。”墨离摆手,制止了怡安将要说出口的话。 “是。”怡安作罢,安静立于墨离身后,不再言语。 “以后不要再唤她江姑娘……”墨离又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 “那……”怡安皱了皱眉,不解地看向墨离负手而立的身影。 “唤她花主。”墨离抿唇,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 “是。”虽还是不解,但出于自己护卫的本职,怡安到底是没把心中的话问出口。 “怡安,去打开冥神二界往来的通道吧,顺道给神界递上请帖,就说我冥界三日后册封花主,特意邀请天帝前来观礼。”墨离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喜是乐,只是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里似透了万千寒光,让怡安一个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冥神二界通道封闭十万年,这十万年来,神界对我们冥界早有不满,若是就这么贸然打开,会不会引来神界的视察。况且花主……”怡安下颚微扬,眸光下意识地转向了忘川河畔,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当年一战,洛安下凡历劫,玄矶趁机称帝,初露野心,妄图一统六界,成为天上地下唯一一方霸主,可那时,本王无心理会六界纷争,所以才在玄矶下令整顿其余三界的时候,选择依附神界,图个逍遥。如今,十万年已过,阿紫也已重生,我心中再无所求。若是神界想要挑起事端,我冥界倒也不怕……”墨离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晦暗不明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虽是如此,王莫不要忘了十万年前西天佛祖的预言。”怡安恭敬垂首,想要劝解的话又咽了回去。 细细算来,他跟随冥王已有十几万年,对他寡淡的性子更是了解透彻。可是却从未见过他为了何人将自己置于险境,他很清楚,此番邀请,若是神界之人不屑来观礼,那便罢了,可若是来了,恐怕就不单单是观礼那么简单了。 而十万年前关于彼岸花神的那个预言,虽然当时神、妖、魔三界的心思都放在了重建宫殿之上,可难免不会被个别的人知晓,如此,便也是他最担心的。 “那又如何,纵然天下人弃她,我冥界也始终是她安身的家。怡安,你要记住,日后的冥界,除了本王,她也是你的主子。”墨离刻意将语气加重了几分,冷冷道。 怡安微微错愕。“王,您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 对墨离的做法,怡安从始至终都是不认同的,不论是十万年前,还是十万年后,在他眼里,花主跟江姑娘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且还是一个会迷惑他家王的人。 墨离眉宇间的温润褪去,他不悦的抿了抿唇,斜斜瞥了怡安一眼:“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 怡安的脸色略微白了白,他知道,这是自家王生气的前兆,遂只能无声叹息一声,作揖一礼后,消失在了原地。 夜色,更深了。 无风的彼岸花海中,似有风沙掠过,惹得一地彼岸花争相摇晃。被黄土浅埋的白骨,带着和着血腥味的泥土,无声挪动。 忘川河中,有怨灵凄厉的哀嚎声远远飘来,似一阵风,拂过冥界各处,带着透骨的寒意直袭人的心底。 静立许久的墨离,眸光一动,抿着的唇角不自觉漾了开去,他无奈长叹一声,这才抬步踩着一地白骨朝忘川河畔走去。 而已经喝醉了的姹紫,早已因不甚酒力而导致视线模糊,头脑昏沉,头痛欲裂间,她双眼死死盯着早就醉过去了的三生,时不时的推上一推,边推边呢喃道:“三生,你起来,我们继续喝。” “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从姹紫身后传来,墨离走近,拂了拂她额前乱发,语气颇为无奈的道:“不是不会喝吗?怎生还让自己喝这么多。” 熟悉的声音落入姹紫耳中,她尚有神志的仰起头,对上墨离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咧嘴一笑,柔柔唤道:“嘿嘿……冥王哥哥,你来了。”她将手中捧着的酒坛递了过去,傻笑道:“呐,要不要尝尝。” “呵呵……留给阿紫喝可好。”墨离笑着摇了摇头,像哄小孩般哄道。 “好吧,那就留给阿紫。”姹紫迷糊地点了点头,眯着一双上眼皮紧贴下眼皮的眼,奋力挤出一丝缝隙,冲着墨离又是一通傻笑。 倾城绝色的容颜在醉酒过后的红晕点缀下,越发美艳的不可方物。 墨离直了直背脊,收回还在摆弄姹紫头发的手,莫名觉得心间一颤,一股暖流自心间流淌而过,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抓牢了,却又在不经意间从他的指缝间溜走,让他掌控不能,心里莫名空荡荡的难受。 他继而拂袖,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袍将他微微有些发颤的身躯一一包裹,让他越发显得孤寂落寞。 夜色中,他那张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的脸,隐隐流露出了一丝不安,只听见他悠悠低叹的声音响起,似在述说,又似在自言自语:“这一世,我可否护你周全……”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四章 彼岸花主(四) 良久,直至周身凉意袭来,墨离才从自己的神思中回神,漆黑而又深邃的眸光看向醉倒在石头上的两道身影,心中颇觉无奈。 他只得抬手,施术拖起半趴半躺着的三生,默默念了个法诀,将她毫不优雅的睡姿变回一团泛着白光的白色物体,抬袖间,便见白色物体朝着三生石的方向快速飞了过去,然后没入三生石中,与三生石融为了一体。 原先空了的奈何桥上,此时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鬼魂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地瞅着墨离将那道白色物体打入三生石中,却不敢发一言。 一切作罢,墨离转而弯腰抱起已经熟睡的姹紫,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脑袋揉进怀里,眉宇中尽是宠溺之意。 与三生不同对待的是,墨离并没有把姹紫变回本体送入彼岸花海,而是径直抱着她去往了冥王殿的方向。 长长的衣袍拖曳,发出衣摆拽地的摩擦声响,他身后的漫天星辰随即暗了暗,映照出他那张温润如玉,清秀俊雅的脸。 一夜好眠,待姹紫顶着昏沉的脑袋从熟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入目所及,便是床榻前垂落下来的纱幔以及前方灯柱上摇曳着的幽冥地火。 她磨蹭起身,拍了拍还有些头疼的脑袋,开始细细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座算不上华丽的寝殿,装饰古朴,陈设简单,除了殿中每个暗角处摆放着一颗用于照亮的夜明灯外,在姹紫眼里,最值钱的东西还不如床榻前垂下来的帘幔。 “一点都不好玩……”她不喜地撇了撇嘴,在殿内来回打量,像是个懒散的闲人,又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手中捞到什么东西,便翻看两下,翻看过了,就随手扔掉。像极了喜新厌旧的孩子,得了新的就不要旧的。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裙,模样清秀的瘦弱女子正端着盆水,小心翼翼地跨进殿内。 “花主,您醒了。”女子一抬头便看到了正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姹紫,遂躬身行礼,态度谦和,很是恭敬。 “花主?你叫我?”姹紫疑惑地指着自己,而后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问道:“这是哪里…” 她记得,昨夜是与三生在忘川河畔喝酒……后来因不胜酒力醉了过去,可是,三生呢?!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眸光在殿内各处黑暗的角落里打转,将刚进来的鬼婢完全晾在了一旁。 好在这是一个心思通透的鬼婢,当在看到姹紫像无头苍蝇在殿内巡视一圈,却什么都没寻到以后,她便开口问道:“花主,你可是在找人?” 再一次听到花主两个字,姹紫那双晶亮且泛着紫光的眼眸里疑惑不由得又多了几分,“谁是花主?” 鬼婢将盆放下,笑道:“自然是您。” “我?”姹紫再一次指向了自己。 “嗯。”鬼婢点了点头,恭敬道:“小女名唤溪云,是王特意派来侍候花主的鬼婢。” “鬼婢?”姹紫有点懵。 “是的,花主。”溪云点头。 “这里可还有旁人?!”姹紫眨了眨眼,继续问道。 溪云甜甜一笑,直言不讳的道:“目前只有溪云一人,王还说,若是花主醒了,让溪云好生侍候便好。至于其它的事,他自有安排。” 姹紫这才似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你说的王可是冥王哥哥。” “是的,花主。” “那冥王哥哥人呢!”她转而又问。 “王他正在议事殿与前来朝拜的百鬼大臣商量要事。”溪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闻言,姹紫颇觉头疼地拂了拂袖。“罢了,罢了。” 洗漱过后,又有鬼婢端来衣服,首饰等用品,一一摆放在桌案上,任她挑选。 奈何姹紫数十万年来从未踏出过彼岸花海,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所以在看到鬼婢们端来的华丽衣裙以及那些精致首饰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呆了呆,自顾自的犯起了难。 她虽为彼岸花灵,过往在彼岸花海清修的时候,她也是见过那些赶去投胎的女子佩戴过这种珠钗首饰的。 只不过,见过是一回事,没戴过又是另一回事。 自她化灵以来,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佩戴的首饰都是从简化的,不像今日这些鬼婢端来的衣服那般样式繁琐,虽颜色相同,可那料子,还有绣工及其华丽程度。任她再不通晓世俗,也只需一眼便能辩出其中的不同。 “花主,这是王命我等为您准备好的衣服跟首饰。王说若是你要寻他,可换好衣裙,仔细装扮后去议事殿寻他。”开口的仍是溪云。 “哦,那便帮我换装吧。”姹紫倒也不客气,在认真打量过殿中的每一个细节后,才微微放心的坐到了梳妆镜前,任由身后一众鬼婢在她脸上抹抹涂涂,模样很是惬意。 朱唇轻点,粉黛略施,不多时,便见镜中映照出一张莹白如玉,美艳绝伦的脸,倾城有之,绝色亦有之。 额间彼岸花印悠悠泛着紫光,将她那张白皙如玉的小脸映衬得越发神秘。 姹紫后知后觉地睁开那双泛着琉璃紫光的紫眸,看着镜中那个似熟悉,似陌生的自己,怔愣的发起了呆。 “阿紫……”恰在这时,三生推门进来,打断了还欲自寻烦恼的姹紫。 听到三生的声音,姹紫自是面上一喜,顾不得再让鬼婢在她的脸上做文章,当下便起了身,迎了上去。 鬼婢们见状,都识趣的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三生,你来了。”姹紫一扫之前脸上的阴郁,露出欢喜的表情,伸出欲拉三生衣袍的手,巧笑嫣然。 “嗯。” 今日的三生一改往日古灵精怪的模样,着一袭水蓝色轻纱长裙,素妆轻点,皮肤白皙,更衬得她面容娇俏,出尘脱俗。就连她昔日从不曾打理的乱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灵动婉约之态。 “今天的三生可真好看。”姹紫上前拉过三生的纤纤玉手,放在手心,轻声赞道。 “真的?”三生闻言眸光一亮。 “嗯,真的,不信你问她们。”姹紫连连点头,末了,似怕三生不相信她说的话,遂又指了指边上站着的几名鬼婢。 三生转眸,迫不及待的看向正低头盯着地面的几名鬼婢,等待着她们的言语夸赞。 鬼婢们闻言,忙抬眸打量了三生一眼,随后连连点头,顺道夸赞道:“嗯嗯,三生可真好看。” …… 场面静谧两秒,三生僵硬的扯了扯唇角,看向今日同样打扮美艳的姹紫,敛了心中万般思绪,笑道:“阿紫,这彼岸殿住得可还习惯?” 姹紫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说起这殿,我还是喜欢我的彼岸花海。” “为何?”三生不解地问。 “自是畅快啊。”姹紫说着便拉着三生去了寝殿外的偏殿,轻车熟路的在偏殿处的空椅上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指着一室寂寥抱怨道:“这里虽好,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时,溪云端来茶盏,替二人斟茶,听到她们的议论声,一时便忍不住开了口,只听她道:“兴许是花主刚搬来,还有些不适应,待过两日就好了。” “也对。”姹紫端起溪云斟好的茶,细细抿了一口,看向正坐在身侧,略有些发呆的三生,问道:“三生,我们昨日不是在忘川河畔喝酒吗?为何我醒来后你就不见了,我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里。” 她的话让三生脸色一白,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躲闪道:“我听那些鬼魂说,是冥王陛下把你……”抱回来的。 不知怎的,三生只觉后面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就算话已经到了嘴边,她还是选择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脑海里没来由得便闪过昨夜墨离弯腰去拂姹紫额前乱发的侧脸,虽然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可她还是能从那简短的画面里,感觉到昨夜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眸光中含着的万千柔情。 其实那个时候,她便已经醒了。她只是不敢直视他那如玉的俊颜,所以才会假装昏迷,想要看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可最后的结果,到底让她大失所望,那个终年一袭黑袍的温润男子,眼中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她的半点影子。 “那你呢!”姹紫又继续追问。 三生明亮的眸中快速闪过一抹痛心之色,她微垂着头,似还在为这个问题做最后的斗争。 “我呀!听说是被陛下打回原形,扔回去的。”半晌,她才揶揄着回答了姹紫的这个问题。 只是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一阵揪心般的痛,苦涩异常。 “哦,这样啊。”姹紫这才放下心中的好奇,单手支着下巴,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殿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几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的鬼差,一人一手提着只木箱子,才一进门,便一个个的都放下了木箱,恭敬跪地,拜道:“臣等见过花主,奉王命前来为花主装饰宫殿。” “装饰?宫殿?”姹紫听得瞠目结舌,扫了眼黑衣黑发的几人。询问道:“你确定你们不是来要饭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五章 彼岸花主(五) “花主,这……”几个鬼差下意识地抬头互看一眼,在浑身皆颤栗难安的抖了几抖后,全都选择默默地禁了声。 “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姹紫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指着不甚明亮的殿内,悠悠说道:“既然是冥王哥哥让你们来的,你们就快点去吧。”她有些窘迫的挪了挪座椅,换了个方向,重新端正坐好。 “是。”鬼差们应声,讷讷提着木箱入了寝殿。 姹紫刚想喘口气,却发现殿门口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 “花主,这些衣物是王吩咐给您送过来的。”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紧身长袍,身形修长挺拔,眉目低垂,抱剑而立,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神情冷淡,却不达眼底。 “怡安,你来了。”姹紫一见来人,随即面露欣喜,下意识地伸手招呼,却将他身后一众端着衣物准备进殿的鬼婢晾在了殿门口,没了下文。 怡安扬了扬眉,却是没有应声,继续倔强道:“花主,这些衣物是王特意吩咐给您送来的。” 姹紫一愣,似这才看到隐在怡安身后的众多人影。“怎生这许多东西,刚刚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回花主,先前那些衣物首饰不过是王给您的日常穿戴,而这些……”怡安刻意侧了侧身子,露出了几名隐在他身后的鬼婢,继续道:“是王为您准备册封花主之日所需的袍服。” “册封花主……”姹紫细语呢喃,目露迷茫。 花主之事,她刚才已从溪云口中知晓,可册封又是从何说起。 她正暗自思忖着,便闻怡安吩咐的声音传来: “把这些给花主端进去吧。” 姹紫回神,面露尴尬的看着一众得了怡安吩咐缓缓踏入殿中的鬼婢,略显僵硬的转过头,将眸光锁定在了身旁低头抿茶的三生身上。 很快,鬼婢们陆续将各自手中端着的盛放衣物的托盘,轻轻放置在了桌案上,而后躬身一礼,退到一旁,等候姹紫的吩咐。 “还请花主过目。”怡安神色不变地出声提醒道。 “哦,好。”姹紫木讷起身,走到摆满衣物首饰的桌案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现在,她都还未从昨夜的那场宿醉中清醒,别说眼下这一波接一波的送礼,直送的她眼花缭乱,心尖乱颤,可她却是连其中缘由都还未来得及拧清。 桌案上,各色衣物琳琅满目,直看花了她的眼,她只得求助的看向三生,唤道:“三生。” 她的声音软糯甜腻,似甜到了人的心底,让原本还欲袖手旁观的三生一个趔趄,差点抖落了手中端着的杯盏。“啊……” “你也来看看……” “哦……”三生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两步走到姹紫的身侧,仔细认真地端看起了那一件件华丽衣裙,忍不住心生艳羡。 “怎样,好看吗?”姹紫天真的眨了眨眼。 “嗯,好看。”三生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目光虽定格在了桌案上,可瞳孔中却并未映上半点衣物的影子。 “好了,收起来吧。”姹紫兴趣缺缺地看了眼不在状态的三生,随后吩咐一旁的鬼婢道。 衣物被端走,只剩桌案上几只摆放着珠钗首饰的托盘。 三生愣愣站在桌前,似对姹紫突然的举动感到意外,一时忘了挪步,怔在当场。 姹紫又指向另一端摆放着珠钗首饰的托盘,对着三生说道:“三生,你看看可有你喜欢的,送你。” 一旁的怡安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眸光随即冷了几分。 “真的?”三生闻言,眸光倏地亮起,忙问。 “真的,挑吧。”姹紫诚恳的点了点头,露出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 怡安张了张口,很想为这些他辛苦跑遍四海八荒寻来的名贵珠钗首饰作一番辩解。可嘴张了半天,最后却在眸光落到两张人畜无害的笑颜上时,他很负责的选择了闭嘴。 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默默为自家冥王感到悲哀。 三生在姹紫的示意下,当真仔细的挑选了起来,只是她每挑一件,在旁观望的怡安的眼皮就狠抽一下,仿佛随时都能因三生的下一步动作而失态。 “好了,阿紫,我挑好了。”不多时,三生拿着经过精挑细选后的首饰举到姹紫的面前,得意洋洋的晃了晃,笑问道:“如何。” “嗯,好看。”姹紫点头,笑的一脸天真,她转而看向溪云,吩咐道。“溪云,剩下的都收起来吧。” “是,花主。”溪云上前躬身一礼,这才指挥着身后一众鬼婢,井井有条的忙碌起来。 一时,偏殿内鸦雀无声,只剩寝殿内不知名的各种敲击声传来。 良久,敲击声停止,便见先前进去的那一波鬼差抬着空箱子走了出来,立在殿门口,朝着姹紫恭敬作揖道:“花主,殿内装饰完毕,还请花主示上。” 姹紫撇了撇嘴,颇为无趣的嘟囔道:“冥王哥哥也太小题大作了。” 继而,她又看向前方的几个鬼差,说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若有事的话我自会吩咐的。” “是,花主。”鬼差跟鬼婢们在姹紫的吩咐下,又是恭敬作揖一礼,这才悠悠退下。 “花主,怡安也告退。”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彼岸殿,怡安垂眸扬了扬眉,作势就要退下。 “嗯,你去跟冥王哥哥说一声,我等会便去寻他。”姹紫看了眼还坐在身侧的三生,吩咐道。 “是。”怡安应声,转身退下。 殿内气氛又陷入了无声的沉默之中。 “三生,走,跟我去看看寝殿。”姹紫率先打破沉默,拽过三生的一片衣袖说道。 “这……不好吧。”三生颇为为难的看了姹紫一眼,微微低下头,敛去面上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一抹妒色。 她此刻,只觉胸口莫名难受,空荡荡地疼,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让她呼吸不能。 明明无心,可又疼痛异常,令她一时分辨不出自己是何种情绪,只得在姹紫面前极力隐藏好那一丝微弱的小小情绪。 姹紫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是好姐妹,我的便是你的……”她说着,便已拽着三生步入了寝殿之中。 只见寝殿内,灯光明亮,疏影斑驳。以夜明珠为灯,北海胶丝为线,穿透夜明珠的中心,形成倒挂之态,大大小小悬挂于房梁各处,照亮一室黑暗,清影晃动间,轻纱浮动,妙及。 再看前方床榻前,纱幔低垂,珍珠为帘,将帘后景象演绎的如梦似幻,神秘莫测。珠帘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带动了那低垂着的纱幔,又为此多添了几分神秘。 由此来看,无论是从桌案上摆放着的用来装饰各色物什,还是已经换成泛着亮光的白玉墙壁,都美得如同仙境。 三生从进殿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殿内的布局吸引住了眼球,仿佛失了魂般,僵在原地忘了该如何动作。 即便无知如她,到了此刻,也不得不叹一句,墨离对姹紫的看重。 算算年月,她似乎比姹紫认识墨离的时间还要早,甚至,她的名字还是他亲自取的。按理说,她跟墨离的情分应当会比姹紫深一些,可自从姹紫出现,她幻化成灵,她与墨离就彻底的成了君主与臣子的关系,就算平时偶遇,他留给她的,似乎永远都只有一个高大颀长,她遥不可及的背影。 数万年来,她与他,便一直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她与那方彼岸花海中一株生出灵识的小小彼岸花成了朋友,他们之间,才得以得到进一步的熟识。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即便只能作为一个小小的灵物,但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可是那种满足,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心底产生了变质,生出了不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每每只要一看到墨离在看向姹紫时露出的深情眸光,她心底的妒意就像是生了根的野草,不可抑制地疯狂生长,往外蔓延。 所以,她只有极力压制,压制着自己不去那方彼岸花海,不去见那个轻而易举就能让她感到艳羡的人。 可此刻,她却是再也压制不住心底滋生的妒意,任由双眼充血,痴痴的看着所有墨离赐予姹紫的一切。而她,却只能做个旁观者细细观看,品读,却不能做出任何评判。 “哇……好美呀!”仿若孩童般天真烂漫的女子声音在三生耳旁低低响起,如黄鹂展喉,极其悦耳动听。 她不禁侧头,看向已经飞奔到蔓延了一地的珍珠帘幔前的姹紫,眸光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妒意之色。 “没想到冥王哥哥还有如此心细的时候。”姹紫自顾自地呢喃,泛着紫光的眸子亮了亮,将隐在眸底的欣喜压了下去,却难掩她脸上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倾城之色。 她虽不怎么喜欢这些发光发亮的俗物,可追根究底,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化灵,不谙世事的少女。 而这一殿的精心布置,则完完全全的笼络了她那颗沉寂了万年的少女心,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令她觉得只要一想起,心口空落落的地方就会莫名涌起一股暖流,让她没来由得欢喜。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六章 彼岸花主(六) “是啊!王他对你可真是心细。”三生自顾呢喃,泛着灵动的眸子似也在悄然之间起了一重厚厚的迷雾。 “是吧,你也觉得。”姹紫回眸,嫣然一笑,将满室的明亮都比了下去。 “阿紫,你的脚……”三生垂眸,眼角余光扫到姹紫那双不着寸缕的玉足上,下意识地转移话题提醒道。 姹紫低头一看,这才看到自己光着的脚,不禁俏皮的扬了扬唇角,手指一点,一道白光自她指尖飞出落下,眨眼便幻化出了一双白色的长靴,将她那双白玉柔嫩的双足包裹。末了,她又得意一笑,说道:“怎样,我的术法还算过关吧。” “嗯。”三生点头,眸光却是转向了别处。 冥界终年阴寒,不见天日,故而凡是位于冥界者,不论身处何地,总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凉融尽血液,令人身心难安。 再观殿中,以汉白玉铺垫的墙壁,此时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微光,从中溢出暖气,使得一室温暖,仿若人间三月入春时节。 姹紫一袭紫色轻纱罗裙,额间一抹彼岸花印幽幽泛着紫光,言笑晏晏间,她那张只是略施粉黛的脸,在殿中明亮的灯光下,也是美得倾国倾城。 慢慢地,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亮逐渐在她那张倾城绝色的俏脸上汇聚,让她于无意之中又多了几分缥缈之感,美得如梦似幻。 三生看着这一幕,不由落寞转身,艰难的迈着步子,在姹紫转身之际,目含悲戚的离开了彼岸殿。 远远地,似还能听见殿中女子呼唤她的声音,清澈悦耳,悠扬好听。“三生……” 可她却是一步一步的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一步也未曾回头。 长廊上,灯火通明,悬挂着灯笼的长廊柱上灯影摇晃,为满院的寂寥增添了一丝诡秘之感。 姹紫循着三生离开的方向寻来,在长廊上止了步,看着远处灯影晃动下的漆黑尽头,她不禁瑟缩了下脖子,面露戚戚然。 少了奈何桥上,忘川河中,来自于厉鬼怨灵的各种凄嚎,这里反倒是更像传说中的地狱,阴森可怖。 习惯了彼岸花海中时有时无的喧闹,姹紫觉得,与其在这里享受被人捧着的生活,还不如回彼岸花海来的自在。 她这么想着,便也就这么做了。脚下迈出的步子,已经先替她做出了决定,只是走到长廊一半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原是要去见墨离的。“啊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她懊恼的拍了拍脑袋,看着前方漆黑的夜路,心口处没来由得生寒。 “怡安,你在吗?”分不清冥王殿在哪个方向的她,在原地狠狠跺了几步脚之后,这才试探性地开口,朝着不知名的角落喊道。 她知道,若是怡安在附近,定会回应于她。她也知道,以墨离的性子,定是会吩咐怡安隐身在她的四周,护她周全。 她虽不抱着一唤就能得到回应的态度,可试一试总比干等着要好。 事实证明,她对墨离的了解一点没错,她这方话音才落,便见前方黑暗处有黑影闪现,只一个呼吸间,人影就已到了姹紫的眼前。 “在。”怡安抱剑而立,应声道。 “我迷路了,怡安,你可否带我去寻冥王哥哥。”姹紫低头拽着自己的一片袖角,放在手心揉了揉,颇有几分难为情地害羞道。 “是。”怡安惜字如金,抬眼扫过姹紫身后彼岸殿中的一室明亮,不动声色地敛去眸中的诧异,转身带路。 姹紫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怡安的步伐,絮叨道:“怡安,你可知冥王哥哥为何要将我带来这里。” 怡安微微侧头,抿紧的唇稍稍扯了一下,丝毫没有要开口为她解答地意思。 夜色深沉如水,漆黑如墨。 姹紫紧跟在怡安的身后,追上他的步子,绕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冥王殿的殿门口。 冥王殿内,灯火摇曳,门口两端跳动着的幽冥地火若隐若现,泛出清幽绿光。 殿中,墨离一袭黑色长袍,墨发高束,位于王座之上,眉眼含笑,温润如玉。 宽袖拂动间,带起一阵微风,他微微蹙眉,唇角上扬,眸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笑意。手中翻动着的折子像是生出了花般,将他的目光牢牢锁住。 “冥王哥哥……”姹紫在怡安的带领下入了冥王殿,一入殿,她便看到了王座上那道身着黑色长袍的熟悉身影,当下便唤出了口。 她嫣然一笑,不顾殿内其他人投来的惊艳目光,当下提起裙摆朝着王座之上的墨离跑去。 前方,是长长的青玉阶梯,以红绸铺地,约有二十一节阶梯之余。 姹紫方才踏上去,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生生被阻挡在了阶梯处,前进不能。 她似不信邪的瞅了眼周身暗暗撇嘴偷笑的人,不悦地扯了扯嘴角,将刚才的笑容敛下,几个箭步冲了过去,再次碰上了刚才那堵无形的墙。 只听“嘭”的一声,略显沉重的碰撞声清晰的落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间,令在场之人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的动作忍俊不禁,闷声偷笑。 姹紫抚上自己碰疼的额头,哀怨的看向正眉眼含笑,继续等待着她下一步动作的墨离,嗔道:“冥王哥哥……” “呵呵……”墨离无奈地摇了摇头,眸含宠溺的看向正一脸委屈,楚楚可怜的姹紫,心间一颤,不禁长叹一声,在殿内众臣子惊掉下巴的眼神中撤回了结界,柔声道:“上来吧。” 人还未至跟前,墨离就已伸出了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静静停在半空,等待着靠近的人的触碰。 姹紫狡黠一笑,随即一步连跨两个台阶的奔上了墨离所处的高台,行如微风,动如脱兔。“冥王哥哥……” “嗯、过来坐。”墨离点头,顺势拉过姹紫伸过来的手,然后在台下所有臣子惊愕的眼神中,将她拉到身侧坐下。 原本正在同墨离报备冥界事务的一众鬼臣,不得不因姹紫的到来而生生止住了话头,现在更是因为她的举止,惊得目瞪口呆,早已把他们还要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们都退下吧,有事明日再报。”墨离淡淡地扫了台下众鬼臣一眼,收回于不经意间外泄的威严,冷冷道。 “是,王。” 众鬼臣领命,刚要退下,便见坐在墨离身侧地姹紫摇头晃脑道:“别……冥王哥哥,你们可以先忙,我等着就好。” 众目睽睽之下,她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眸光低垂,往另一端挪了挪,坐的离墨离远了些。 察觉到姹紫的不对劲,墨离嘴角地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他淡淡的再次扫过台下一众僵硬在原地的臣子,轻声说道:“无碍,反正他们此次来也都是为了你后日的册封花主之礼……” “……”鬼臣们在听闻墨离的话后,齐齐地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他们王口中想要册封的彼岸花主,初来时,他们还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惊,着实没想到沉寂了十万年的冥界会有册封花主的一日。 至少在他们为数不多的认知里,举办如此隆重的册封之礼,除了冥界未来冥后能受得起,怕是再无一人可担此荣宠,可眼前…… 想到这里,众鬼臣所有所思的点点头,在心底默默为今天所发生的事偷偷记了一笔。 “花主?”姹紫好看的眉头皱起,不解地看向墨离。花主两字,她今日貌似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却始终没有一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嗯。”墨离再次点头,自动无视掉下方一群垂着脑袋,不敢东张西望的臣子,回答道:“因为,你是我冥界第一株幻化成灵的彼岸花,其意义自然非同小可。所以,阿紫,我想赐你彼岸花主的身份,赋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利,这样,至少在冥界,你是高高在上的……” “我……”姹紫当下被墨离严肃地口吻吓得怔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至高无上。 不得不说,这于她而言,却是一桩从天而降的好事,好到她无法用言语来表明心口那处空荡荡的地方,隐隐传来的悸动。像是沉睡了万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苏醒了般,莫名跳动,自心间窜过一阵暖流。 “冥王哥哥。”她下意识地唤道。 “嗯,我在。”墨离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姹紫的下一步动作。 “谢谢你。”良久,姹紫才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轻的仿若未闻。 墨离宠溺地掐了掐姹紫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轻笑道:“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失落从他的眼底很快掠过,随即被笑意替代。 他以为近十万年的相处,终能换来自己在她心中的一丝不同,却未曾想,于她而言,他始终只是她的冥王哥哥。 “王,臣等告退。”识相的众鬼臣在看到自家王脸上不悦的神情后,收敛了心中想要继续看戏的心思,忙躬身作揖离开。 场面一下变得静谧,姹紫揉了揉刚刚被墨离掐疼的脸蛋,别扭地斜了斜眼角,透过余光看到已经消失在了殿中的一众鬼臣,不禁佯怒道:“哼!这些个老不休,真真是无趣。””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七章 彼岸花主(七) “呵呵……”墨离轻笑出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案上的折子拾起放好,抬眸看向殿门口,唤道:“怡安。” 躲在暗处的怡安闻声,连忙现身出来拜见。“王。” “彼岸殿还需装饰一番,你带些人过去,按我之前的吩咐去做吧。”墨离不紧不慢的开口,轻巧的避过姹紫刚才的话题。 “是,王。”怡安淡淡应声,清冷的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前方两人,而后一礼,躬身退下。 宽阔而又宏伟的冥王殿中,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姹紫眨着她那双泛着天真的大眼,四下环顾打量,面上陡然升起一抹诧异之色。 “如何?”看着姹紫略显打量的眸光在殿内徘徊,墨离当下便问出了口。“比之彼岸殿怎样?” 姹紫歪头想了想,眸光触及一殿黑暗,脱口而出道:“不如何,比起彼岸殿相差甚远。”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但凡是任何有光亮的地方都比这满室的黑暗要好。 “哦……”墨离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温热的目光落在姹紫脸上,让他的心微微一滞,差点乱了心神。 不待墨离再开口,姹紫就已一本正经的伸出五根手指头,一一数落道:“你看,这里又黑又暗,连颗照亮的夜明珠都没有,若不是殿中还有幽冥地火照亮,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里是冥王殿。可彼岸殿就不同了,那里不仅有白玉铺墙,珍珠为帘,明珠为灯,而且还美得如同幻境。嗯、反正只要一想想都会觉得很好看。” 听着姹紫口中的赞扬与欣喜,墨离的嘴角不自觉的又上扬至了一个新高度。“阿紫,彼岸殿跟彼岸花主这个身份,可喜欢?” “喜欢,只要是冥王哥哥送的,不论什么,阿紫都喜欢。” “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墨离嘴角含笑,拉起坐在身侧姹紫的手,一同起身。他用他那宽厚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手心的温热在触及到她冰凉的皮肤时,便瞬间蔓延开了去。 姹紫不查,连打两个寒颤,才羞涩的低下头,低声问道:“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墨离故作高深的卖了个关子,温润的眉眼之上尽是柔情蜜意,仿佛甜到了心底。 出了冥王殿,墨离便拉着姹紫一路来到了冥王殿后院的一处荒芜之地,之所以称之为荒芜,是因花开遍地,却无一人相守。 更为诡秘的是,此花竟堪比彼岸花,有花无叶,于漆黑夜幕里绽放出夺目光彩,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如同万千蝶翼于花中翩翩起舞,堪比星辰,却又美过星辰。 姹紫不由得被眼前一幕惊得睁大了双眼,兴奋之余下更多的是惊讶。 她万万没有想到,冥界竟然还会有如此一方小天地。 “冥王哥哥,这是什么花啊……”姹紫难掩激动地捂住张大了的嘴,问道。 “暗幽兰……”如同料想中的一样,墨离不觉笑意加深,看向姹紫的眸光又柔和了几分。“说来这暗幽兰同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以骨为泥。唯一不同的是,它能点缀夜空,成为这六界之中难得的一场美景。” 他这话倒也不假,世人皆知冥界有彼岸花,美艳不可方物。却不知在那片血红之下,冥界还有一种名为暗幽兰的花,同样美得不似凡物,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唯有冥界才能种出。只是同彼岸花寓意不同,彼岸花的寓意是为死亡,而暗幽兰,则是希望,盛开在地府里的希望。因为难寻,便也难种。 “暗幽兰……”姹紫喃喃重复,看向那跳跃在暗幽兰之上的点点星光的眸光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向往。 墨离低眸凝望着面前的纤细身影,眸中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疼痛,而后又很快被他眸中升起的笑意取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平静异常。 他转而抬眸,长袖一拂,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布下一方结界。 结界处星光暗淡,周身皆被暗幽兰的星光包裹,像是形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保护罩,将那方结界死死拢在其中。 “走……”墨离浅浅一笑,不顾身旁姹紫的沉思,便已拉着她入了结界。 结界中,漫天星光飞舞闪动,像是游荡在天地间的小小精灵,纯粹而又美好。他接着又幻化出桌椅板凳,茶盏等一系列应用物具,才拉着姹紫入了座。 桌面上,水气氤氲,茶香弥漫,缥缈的白色物体随着空气流动淌过桌前两人的面前,如同幻影般隔绝了两人相视而笑的视线。 “翊梧,你可有听说过彼岸花神。” 魔界,议事殿中,寂夜一袭紫袍潋滟,负手而立于窗前,皑皑白雪中,窗外的雪光透过一室压抑,将他那张妖冶惑人的脸映照的越发邪魅,似妖似魔,美到极致。他淡淡开口,声音嗜血淡漠,于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将殿中空气几度压得沉闷,似让人无法呼吸。 他的身后,有一红衣少年,面带不羁,气宇轩昂,似笑非笑的脸上含着一抹让人读不懂的深思。他闻声抬头,愣愣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男子,回道:“尊上所说的可是十万年前西天佛祖预言中的那个彼岸花神。” “嗯。”寂夜点头,微侧了侧身子,扫了眼红衣少年,继续道:“传闻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你觉得,这句预言中,有几分是真。” “这……”凤翊梧若有所思地低头,半晌才答:“十万年前西天佛祖预言时,我还未降生,不过彼岸花神的事我倒是听我父亲提过。” “哦,怎么说。”寂夜眉尾上挑,妖冶的面上不露痕迹的闪过一抹玩味。他不由得想到了那日在冥界中见到的那个绝色倾城的紫衣少女,眸光随即暗了暗。 “父亲曾言,西天佛祖隐世,留下预言,无疑不是抛给六界一个预警,让那些整日打着除魔卫道的神多一个警醒,不是天不亡神,而是时辰未到。”凤翊梧想了想,终是将原话搬出。 “呵……”寂夜冷笑一声。“你父亲倒是看得明白。” “尊上为何要提及这事……”凤翊梧面带疑惑的问道。 寂夜敛了面上外露的神色,没有回答凤翊梧的话,反倒是说了一句与他问话无关的话。“看来这六界需得乱上一乱了,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这该是多大的一出好戏。” “这……”凤翊梧仍是疑惑,不懂寂夜话中所为何意。 “听闻神界被誉为神尊的洛安醒了。”寂夜转身,眸中映入窗外一地雪白,似无意问道。 “是的,尊上,听闻不日前洛安苏醒,神界动荡,天帝不安,还曾派人前去示好,却都被那洛安阻在了门外……”说到正事,凤翊梧立即挺直了腰杆,急急回道。 说来也巧,不日前,他因贪玩去了神界一趟,本欲从神界一些品阶高的上神,神君中打劫些神器回来,犒赏手下精兵良将。却不曾想竟刚好撞上神界洛安神尊的出关日,将他的真颜目睹了个正着。 当时众神齐聚,他怕打草惊蛇,便在目睹了洛安那堪称容冠九天的倾世容颜时,选择了遁逃。虽然当时只是远远一撇,可眼下想起来,他还是觉得惊艳万分。特别是在对上寂夜那张容倾天下,妖冶邪魅的脸时,他更觉得,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恐怕世间再无一人容貌可与他二人相匹敌。 就如他凤凰一族,虽容貌也是上上乘,可自从在见识过了他二人的容貌后,他心底那唯一的一丝自恋也彻底破损的体无完肤。 “你可对他有过了解。”寂夜声音低沉魅惑,让人听不出喜怒。 凤翊梧一怔,稚气未退的俊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怎地今日尊上的问话都如此高深,不仅内容所渉都是十万年前他还未出生前的事,就连现在他问得话他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虽然他很想说自己迄今才三万岁,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咽口水,将脑海里快速掠过的几道残影捕捉,才老实答道:“听闻十万年前大战中,洛安以一己之力带领神界那群废神,将我们妖魔两界打得节节败退,后来大战熄火,他为了挽救人间,以身殒命,落入凡世受劫。不过我曾听父亲说过,当时洛安在凡间所历劫数乃为情劫,就是不知他应劫归来后为何会将自己封印于玉山之巅,长眠至今。” “情劫?”寂夜闻言,眸中玩味加深,似对凤翊梧的话,趣味颇重。“那可有人查过,他所历情劫之人是谁。” 凤翊梧摇头道:“不知,听闻当时的天帝玄矶因担心洛安在众神心中的地位会盖过于他,还亲自下凡去寻过那女子,只是他寻了百年,也未见那女子的任何踪迹,这才死心地回了神界。” “竟然还有这等事。”寂夜凝眉,似在思考着什么。 凤翊梧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还是该停顿,遂只好换了个站着的姿势,敛去了身上那股正义凌然的气息,状似慵懒的抱臂而立,等候着寂夜的下文。 良久,寂夜才轻启薄唇,发出一丝轻叹,悠悠说道:“说来本尊倒是对那洛安好奇的很那……”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八章 彼岸花主(八) 好奇么? 不,于他而言,那是一种在即将要遇到强者之前的兴奋感,像是久违沙场的人正被一种嗜血的血腥味牵引,让他那颗沉淀了数万年的心,跃跃欲试。 强者与巅峰的对决,往往都是在没有寻到对手的情况下,世人盲目做出的评判,可在寂夜心中,若是能与实力与之比肩的人物一决高下,即便毁天灭地,他也在所不惜。 他的唇角缓缓绽放出一抹妖冶惑人的笑,邪魅如丝的眼角所呈现的是在发现目标以后的兴奋以及嗜血的光芒。 他此刻,只想与那个九天之上被誉为神界第一人的神一较高下,只可惜,时候未到。 他不由得垂眸看向了地面,任由额前的一缕乱发粘贴在他的脸上,随着寒冷的风呼呼作响。 “尊上,天凉了,您当注意身子。”凤翊梧到底还是没有憋住出声提醒道。 近年来,魔界气候越发寒冷,不知怎的,往年到了春季还会消融的冰雪到了这几年竟一直不化,冰层越积越厚,久而久之,这魔界,彻底地成了一座冰城。 白日雪花漫天飞舞,黑夜冰层加厚,越发寒冷。虽然现在是白日,他却如何也无法忽视那循着衣服空隙钻入骨髓里的寒冷。 他虽不喜这里,但有寂夜在此,他也只得日日以灵力护体,在这魔界艰难度日。 “无妨。”寂夜长袖一拂,布下阻挡风寒的结界,将飘到面前的长发捋了捋,才又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过这魔界怕是不能久居了。” 如今,六界风云欲起,神界洛安出关,冥界彼岸花神现世,而妖魔二界,有他驻守,不怕这六界乱不起来,更何况,还有凡间那个被封印了数万年的人,也是到了该让他见见外面世界的时候了。 天下大乱,神界陨灭,便是他唯一乐见其成,想要促成的,既然这世道要乱,他也该趁早布局,掺和一脚才是。 想到这里,寂夜眸中狠厉闪过,只听他又冷冷道:“翊梧,择人盯好冥神二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来向我禀报。” “是,尊上。”凤翊梧敛去面上不羁,抱拳一礼,正儿八经的朝着寂夜的背影做了个行礼的姿势,快速应道。 “去吧,有事了再来回禀。”寂夜疲累的揉了揉额心,似是多日未眠,邪魅的容颜之上,眼圈之处隐隐泛着一丝青影。 凤翊梧颔首,长袖一拂,红衣摆动,便大踏着步子迈出了殿门。 他这一走,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门外闪进,恭敬跪地,嘶哑着嗓音开口道:“尊上,按照您的吩咐,属下连续几日守着冥界,终于打探到了一丝风声。” “说吧。”寂夜转身,步子稍动,冷冷撇向来人。 黑衣男子一僵,似被寂夜顷刻散发出来的威严所震慑,忙垂下脑袋,继续道:“冥界于后日举行册封花主之礼,冥王墨离派人去通传了神界,似是对此事很看重。” “花主?”寂夜眉头皱起。“可知何人。” “听闻是不日前彼岸花海中一株幻化成灵的彼岸花。”黑衣人不疾不徐的答道。 “彼岸花。”寂夜喃喃,脑海中又闪过那抹紫衣身影,眸光下意识地便转到了自己身上的紫袍之上。 “是的,尊上,冥界近日异动连连,冥王墨离更是一改往日无能风范,开始崭露头角,私下号召百鬼商议要事,就连这小小的册封之礼,神界诸神也在应邀之列。”黑衣人说着说着,也露出了不解之色。 冥界迄今沉寂十万年,十万年之前,神界元气大伤,而冥界无伤根本,是大战中唯一不受胁迫的一界。如若当时冥王肯争上一争,就算将六界都纳入冥界,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不知怎的,冥王不仅没有趁机将当时乱局搅上一搅,反倒是自愿划入神界治下,成了个被人管制的闲散冥王。 这段往事,不仅神界之人不解,恐怕就连冥界那些忠心于冥王的老臣,也是不解的。 寂夜冷嗤一声,道:“不过是压抑了太久,想在这片乱世中寻得自保罢了。” “乱世。”黑衣人疑惑,这才敢抬头对上寂夜投来的目光。 “六界将乱,想来墨离也是知情,并不糊涂。也罢,既然神界都去了,我魔界岂有不去之理,穆锦,你去准备一番,本尊亲自去走一趟冥界,替他们将这乱局搅上一搅。呵呵……”邪魅的笑声似勾人魂魄的妖魔,从寂夜的口中溢出,充斥在整座殿内,久久不散。 穆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得挠了挠头,僵硬起身,被寂夜这番没来由得笑声击得心神不稳,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奈何他为臣子,没有犯上之心,更不敢犯上,只得抚上犯闷的胸口,出了议事殿。 殿中,转眼一片宁静,寂夜踱步,走到那彰显他身份的王座之前坐下,一手支撑斜斜靠坐的身躯,一手捏起额前的一缕长发,细细把玩。眯起的狭长媚眼之下,媚态尽显,将他那绝代风华展现的一览无余,美得如梦似幻,似妖似魔。 这一日,冥界百鬼臣服,许久不曾空荡了的奈何桥上,空无一鬼。只因冥王下诏,大赦冥界,凡间刚死鬼魂不足三日者,可在冥界管辖内的十座城中自由出入,也可去冥王殿外,为新任花主祈福。 排场之大,比起神界册封公主之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流水宴席更是摆了一桌又一桌,凡是有幸出入冥界者,皆可前来一观或是席中落座。就连不常在鬼前露面的冥王,也一改往日神秘,大喇喇的行走于鬼前,满心欢喜。 而彼时,姹紫一袭紫色拽地长裙,身姿窈窕,不盈一握,额间一抹彼岸花印紫光隐隐跳动,将她白皙的面容衬得越发倾国倾城,一颦一笑间,似月下踏着莲花款款而来的紫衣仙子,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她的出现,很快吸引了围观群众的目光,一众鬼魂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尽可能的瞅着自彼岸花海中走出的紫衣女子,目不斜视。 待见她一袭紫衣倾城,姿色无双,如同盛开在忘川河旁的彼岸花,艳而不妖,绝色倾城。 路旁引路的幽冥地火缓缓跳动,升至中空,大放火光,将众人即将要走过的路,照亮得异常清晰,就连前方不小心被人踢到乱撞的小石子,也可清晰的落入眼帘。 姹紫努力摆好自己的身形,似承受极大痛苦般,不安的扭了扭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了的腰肢,而后在百鬼们的注视下,继续一步一步的向前。 说来她也颇觉困惑,自前日从那方荒芜之地回来后,她的冥王哥哥就把她送回了彼岸花海,不仅派来重兵把守,还差了上百个鬼婢来教她学习冥界礼仪之说。 谎称若是学不会今日所要面临的规矩礼仪,他便收回之前应她的去凡间之事。 为此,在历经了一日夜的折磨后,她才终于学有所成,能在鬼前亮相。 可事实真相唯有她自己清楚,这番动作姿态她最多维持不过一个时辰,所以现在的她,几乎是仅凭着对人间的那丝向往,在努力苦撑。 在此之前,作为天真烂漫的彼岸花一株,她很想学学三生吐槽,说一说墨离的不是,为何明知有此一遭,却不早作安排,偏偏近到眼前,才赶鸭子上架,让她苦不堪言。 她这番自顾自的想着,这端就已走到了墨离面前。 绣着彼岸花的极长裙摆拽地,与地上铺着的红绸相互辉映,漫天灯火跳动间,她那张莹白如玉的脸若隐若现,只单单凭借一个背影便可令在座旁观的鬼魂们心神晃荡。 “冥王哥哥。”姹紫盈盈一礼,露出一个极具标准性的微笑。 笑不露齿,倒多了几分谄媚的讨喜。 见惯了平日姹紫娇俏可人,天真灵动的一面,乍一见她这番举止行为,墨离反倒觉得有些不适了,遂僵硬地点了点头,扬起的唇角足以证明他此刻极好的心情。 “嗯,走吧。”墨离一袭镶金龙纹黑色长袍,墨发高束,佩以王冠,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威严尽显,倒让他平日看着温润的笑脸上再无昔日的笑意。 即便他现在是笑着,也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感,令人望而生畏。 修长白皙的手上骨节分明,自他袖中探出,搭上了姹紫摆放在身前的纤细手腕。温热的触感通过皮肤蔓延,姹紫身形一颤,着实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墨离会亲自前来迎接于她,也着实没想到,他竟会不顾自身颜面,来牵她的手。 她的神情从震惊到平静,不过才眨眼功夫,却都已落入墨离眼中。 墨离扬起唇角,淡漠的眼神在扫视周身一圈后,才不紧不慢的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语气之温柔,让早已习惯了他脾性的姹紫又是一滞,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墨离拉着的手腕也僵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她深知,这种场合不适合她与墨离如此亲昵,遂才不知该如何动作才损他威严。 墨离似看出了她眼中的不适,忙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一颗定心丸,落在姹紫的耳间,让她原本慌乱的情绪有所稳定,只见她定定颔首,应道:“好,我们走。”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二十九章 彼岸花主(九) 一黑一紫两道修长身影,在铺满红绸的路上缓步而行。他们的身后,是一众紧随着的鬼婢鬼差。 道路前方,灯火摇曳,青铃低吟。 有鬼差严阵以待,镇守一方,将那些在人群里跳跃想要跳上前来挡住两人去路的鬼魂都一一阻在了身后。 一路行来,姹紫只觉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这么有板有眼的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许久不换,于她还是头一遭,遂在快要步入冥王殿时,她暗暗拽了拽及地的冗长裙摆,反手握住墨离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冥王哥哥,我难受。” 她委屈的看了眼走在她的身侧嘴角仍旧含笑的墨离,手下意识地攥得紧了些。 “怎么了。”墨离脚步一滞,低头看向姹紫,眸中的宠溺一闪而过,却在看到姹紫那张写满委屈的小脸时,不由觉得好笑,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而后在百鬼错愕的眼神中,将姹紫打横抱起。“这样可好。” 末了,他打趣的看了眼已经满面羞红的姹紫,抱着她继续走还未走完的路。 他知道,以姹紫活泼好动的性子,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所以,他也不好再去做那恶人,毕竟,彼岸花主这个身份,是他强加给她的。 而他这么做的缘由,也不过是希望日后,即便他不在了,她也能在这冥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许她的一席之地。 眼看着就到近前,墨离不舍的看了怀中人儿一眼,下意识地便放缓了步子。 只见冥王大殿门口,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大或小,模样虔诚且恭敬,只听得他们异口同声道:“臣等恭候陛下,花主。” 声音似震耳欲聋般,齐齐炸开,响彻全场。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无一不恭。 在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唯有一袭水绿色长裙的三生最为显眼,只见她也如同其他鬼臣一样,恭敬跪地,俯首称臣,只是面上再无昔日嬉皮笑脸之笑颜,看向姹紫同墨离的眸光中,也沉寂的可怕。 墨离颔首,嘴唇紧抿,抱着姹紫受下众鬼臣一礼后,接而大踏步的迈进殿内,直至走到了大殿中心,才将姹紫放下。 姹紫一落地,忙松开攥着墨离的手,神色闪躲,一时竟不知所措。 殿内,灯光明亮,人影稀疏。 鬼臣们在墨离入殿后,也跟着入了殿,按照各自官职大小,统一排列,面带恭敬,神情严肃。 墨离几不可查地一笑,拉起略带抗拒的姹紫的手,同她一起转身,面向群臣。 此时的他,脸上笑意尽敛,迫人的威压于殿中缓缓展开,将一众鬼臣压得头低了再低。 只听得他温润低沉的嗓音响起,他缓缓道:“今等封彼岸花海姹紫为我冥界彼岸花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日相见,尔等都需行君臣之礼,不可懈怠。”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原是恭敬的百鬼群臣,都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看着殿中威严赫赫的黑衣男子,有不服,有震惊,也有反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众多鬼臣而言,姹紫不过彼岸花海中一小小花灵,初生牛犊,又无功绩,何德何能得此恩惠,受百鬼朝拜之礼,加之百鬼之中,虽臣子居多,却也是跟着冥王一路踏着白骨才走到今日的。 遂对于墨离的这番言语,当下便有鬼臣站出,不服道:“王,臣等难以从命。” “臣等难以从命……” 一人开头,其余人也跟着开了口,只有极少数的识时务的躲在一旁,生怕被波及,躲得远了又远。 墨离不悦抿唇,额间青筋暴起,黝黑深邃的眸光一一扫过众鬼臣,不由透出森冷寒意。 只听他冷冷道:“如何,本王册封花主还需你们来过问,或是在此之前,还需同你们请教不成。” 暴怒的声音犹在边际,仿佛随时可能将那一堆持反对意见者崭于剑下。 鬼臣们颤了颤,俯首禁声。 “冥王哥哥。”姹紫拽了拽墨离的袖摆,轻声唤道。 墨离低眸浅叹,寒意褪去,露出了原有的温润。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姹紫一眼,眸光在殿中转了一圈后,又恢复了刚才的冷凝之色。 此刻的他,霸气侧漏,威严尽显,一袭镶金龙纹黑色长袍将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容映衬的越发冷峻,一时竟让人分不清他是喜是怒。 “冥王哥哥……”姹紫抬眼看他,偷偷往他身前靠近了一步,不死心的再次唤道。 墨离唇角动了动,略显无奈,却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王上,您若封她为花主,臣等均无意见,只是……”一年龄稍长,蓄着长胡须的老头从人群中站出,躬身作揖后,继续道:“只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恕臣等难以从命啊。” “是啊,王上。”这次站出的,是一名青年男子,黑衣墨发,五官清俊,虽算不得俊郎,但模样倒也算一众鬼臣里最出挑的一个。“王上治下还有十城城主,城主身份虽在王上之下,可多年来帮助王上处理冥界事务,也算功不可没,您如今不但没有事先告知原委,就要封一小小花灵为花主,且还要我们百鬼朝拜,就算我们愿意,她也未必受得起啊,王上。” 苦口婆心的劝谏一个接着一个,墨离只觉头疼的揉了揉额心,不悦道:“本王说了,今日召你们前来,是让你们做个见证,学学如何做臣子的,而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 冷冷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场,凝聚的视线转向了躲在暗处偷笑的几人身上。又听他似嘲讽的声音响起。“再说,当事人都无关紧要,你们身为臣子,又为何故出来反对。” 姹紫顺着墨离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躲在前方角落阴暗处偷笑的几人,不多不少,刚好十人。 对比墨离的华丽,那十人倒是装饰简单,各着一袭绣着云纹的黑色长袍,一头墨发或束或冠,样式各异,容貌也各异,或正经,或不羁,或孤傲…… 总之,容貌不一,脸上偷笑的神情却是出奇的相似。 “冥王哥哥,他们是……”姹紫隐隐猜出了几人的身份。 “无碍,不过一群真小人罢了。”墨离此刻地神情颇为怪异,绷紧的脸在触及姹紫的视线时,下意识地便想回以微笑,却又在眼角余光撇到不远处的几人时又变了脸色。 所以他此刻的表情古怪主要来源于对立面两端的人身份不一。 “册封之礼继续,若有继续反对者,皆可免去官职,退位鬼差,去十大城中任职。”墨离板着张黑脸,在视线不触及姹紫的情况下,一口气说完。 这下,殿中事先持反对意见的鬼臣全都选择了缄默,佯装无事的退回了拥挤的人群之中,垂眸不发一言。对比只是行个朝拜之礼,百鬼们觉得,还是比去十大城中任职的要好。遂在各自打脸后,选择了默认。 毕竟,冥界谁人不知,十城城主是出了名的变态。 “哼!”墨离冷嗤一声道:“既无人反对,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行朝拜之礼。” “臣等拜见王上,拜见花主,愿王上,花主千秋万载。”再无人反对,便闻百鬼朝拜的声音于殿中响起。 殿外前来观礼的孤魂野鬼们也都满怀激动的在这一声声宣读声中恭敬跪地,同呼道:“愿王上,花主千秋万载。” 礼毕,有鬼婢端来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枚泛着红光的物什,甚是夺目,眨眼间便吸引了在场之人的眼球。 “王上。”鬼婢先是一礼,将托盘举至头顶,唤道。 墨离闻声,伸手从托盘中将物什取出,对着鬼婢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鬼婢又是一礼,这才缓缓退出冥王殿。 泛着红光的物什在墨离的右手心隐隐跳动,似想要从中挣脱,寻求自由。墨离眸光一动,上下嘴唇开合,左手掐诀,将一道符咒打入该物什中。 顷刻,红光褪去,呈现出几个显眼小字,令在场的人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将那几个字深深的映入了脑海之中,挥去不得。 而此物便是墨离不日前奉为珍宝的一枚令符,上面刻撰着的正是“彼岸花主”四个字。 他将令符高高举起,对着殿中一众臣子,悠悠说道:“此乃彼岸花主令,是为身份的象征,日后,凡是我冥界所属鬼魂者,若不识得花主身份,只需见到此令,便可跪拜。” 墨离的话无疑不是一道惊雷,再次将众鬼臣惊了一惊,看向姹紫的目光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哀怨。 百鬼朝拜之礼,冥界能享有此尊荣的,非冥王不可,可如今,他们的王不仅逼迫他们承认一小小花主的身份,竟还让他们以令符为主,见物如见人,需行朝拜之礼,这叫他们如何不惊,如何不服。 反对的声音欲再要响起,便闻一道婉转妩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至。“神界玄卿,受天帝之命前来恭贺冥王册封花主之礼。”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章 彼岸花主(十) 玄卿。 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原先安静的殿堂就像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墨离不悦皱眉,冷凝的眸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殿门口。 玄卿这个名字,他倒是有所耳闻。 传闻天帝玄矶膝下有一子一女,是为龙凤胎,极招他的宠爱,在二人还是孩童之时,他便将储君之位传给了该子,赐名玄岑,而另一女则成了神界唯一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赐名玄卿。 是以,在听闻玄卿二字时,墨离的反应就已替他先做出了决定,辩出了来人的身份。 不多时,便见大殿门口出现了一道婀娜的白衣身影,一袭白衣缥缈,风姿绰约,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如盛开在冰天雪地中一株不染尘埃的白莲,妖而不灼。 她的出现,很快的吸引了殿中一众鬼臣的眼球,只闻得殿中吸气声一声盖过一声,满满都是惊艳之色。 加之殿中还有一堪称绝色的姹紫,两相对比之下,各有千秋。 一个一袭紫衣华服,容色艳丽,因妆容点缀,而美得不可方物,常人只需远远一眼,便可被这等倾城之姿给勾了魂去,艳而不妖,可谓是绝色倾城。 而另一个一袭白色轻纱长裙,周身仙气缭绕,身姿婀娜,眉目如画,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美的好似画中仙子,让看的人于不自觉中便生出了景仰之意,忍不住想要跪拜行礼。 “玄卿见过冥王。”玄卿走到近前,朝着墨离盈盈一礼,方接着说道:“听闻今日乃是冥王册封花主之礼,玄卿受君父之命前来,为冥王恭贺,奉上我神界大礼。” 玄卿在对上墨离不甚欢喜的目光后,温婉一笑,当下再不多言,径直当着殿中百鬼臣子的面掐诀施法,一气呵成。 一道耀眼白光在众人眼中闪现,高悬于大殿之上,数道亮光从中飞出,于顷刻之间便照亮了冥王殿一室的黑暗,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玄卿手中动作不停,继续掐诀,朝着白光处打出几道术法,言道:“此乃我神界一宝,凤羽衣。” 白光在玄卿的术法下逐一散去,露出该物件本来样貌,只见一件散发着通体白光,用银色丝线勾勒出凤尾的白色衣裙于半空浮动,栩栩如生,仿若轻若鸿毛,又似重如泰山,就那么牢牢的定在了那里,光彩照人。 玄卿抬手,凤羽衣竟好似生了灵性般,乖乖的,整洁的落入了她的手中,成了一件看似普通的衣裙。 “凤羽衣?”墨离眉头轻蹙,原本因神界只来小小一个公主前来恭贺的不满散了几分。 “不错,正是凤羽衣。”玄卿双手奉上,从容地道:“此物乃上古白凤凰一族的羽翼所织,可水火不侵,关键时刻还能抵御攻击,可用于防身。” “阿紫,可喜欢。”墨离低眸,看向已经因凤羽衣的出现而看呆了的姹紫,问道。 “啊……”姹紫被墨离的突然出声惊了一跳,待发现他眸底隐含着的温润笑意后,连连点头道:“喜……喜欢……” 一直不曾拿正眼瞧墨离身旁姹紫的玄卿,这才意识到前方还有一人。她不疾不徐的抬眸望去,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后,面上一惊,神情一滞,露出了恍惚之色。“你……” 她怔怔地看着站在墨离身旁巧笑嫣然的紫衣女子,瞳孔一缩,一抹异色自她的眼底快速掠过。 她似有些惶恐的问道:“这便是要册封的花主?” “嗯。”墨离招手,招来殿外侯着的鬼婢接过玄卿手中的凤羽衣,说道:“既然玄卿公主来了,不如等册封之礼过后再走,如何?” “既然冥王盛情相邀,本宫也就不遑多让了。”玄卿恢复了自称,不在同墨离客气,转身之际她又侧头看了姹紫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叽笑。 她身姿轻盈如柳,一步一行间,身后的轻纱裙摆无风自动,蹁跹起舞,衬得她如玉容颜越发的美。 她在鬼婢的带领下,退回席间落座。 殿中再次恢复了一片沉寂,就连殿外恭敬跪着的鬼魂也都默默止了声,不再喧哗。 “册封之礼继续。”墨离眸光淡淡扫过殿中还欲反对的臣子,冷声宣布道。 话落,先前持反对意见的鬼臣们在墨离阴冷的目光注视下,都识相的闭上了嘴。 册封之礼继续。 墨离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令符摊开,伸到姹紫面前,柔声开口道:“可需我帮你戴上。” “啊……”姹紫半是懵懂半是恍惚的回过神,迷茫的盯着墨离手中地令符看了半晌,刚要伸手接过,却被墨离抢先一步。 “还是我来吧。”墨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当着一殿臣子的面,亲手将令符系于姹紫腰间。 顿时,殿内落针可闻。 这真的还是冥王? 鬼臣们脑海中齐齐跳出这个问题,面露惊愕,印象中,他们的王上虽说算不上严厉,可露出如此温柔神色,却是在他们面前的头一遭。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鬼臣们由恐惧改为震惊,面上表情换了一轮又一轮。 “走吧。”不等鬼臣们心底得出结论,墨离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姹紫的手,朝着王座之上走去。 事已至此,再无人反对。 在墨离跟姹紫同时步上青玉台阶之时,齐整的叩拜声响彻大殿:“臣等恭贺王上,恭贺花主……” 墨离一手牵着姹紫,一手负在身后,挺直的背脊在一片恭贺声中微微弯了弯,随后又恢复正常。 姹紫偷偷拿眼斜他,却在触及他满面笑意时,心中一暖,原有的紧张顿时消了大半。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一人,如此护她,似恨不能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寻来给她,但凡是她想要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王座近前,墨离搀着姹紫在一旁新添置的座椅上落座,才撩起衣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台下,跪拜声再次传来:“臣等拜见王上,拜见花主。” 墨离颔首,拂袖道:“起身吧。” 姹紫有样学样的同墨离做出了一模一样地动作,却在动作做出后,又觉得不合适,索性左右手同时挥舞两下,尴尬的扯了扯不甚欢喜的嘴脸,咧嘴呵呵一声傻笑:“呵呵……” 墨离被她这番讨喜的表情牵引,不禁轻笑出声:“呵呵……” 温润的笑声回荡在殿内,如春风化雨般掠过,惹得台下众鬼臣直打寒颤。 礼毕。 朝拜之礼结束,鬼臣们相继起身于之前已经布置好的宴席上各自落座,相互打趣。 欢快的气氛愉悦了高台之上的姹紫,她笑嘻嘻地挪了挪身子,冲着正襟危坐的墨离讨好道:“冥王哥哥,我能不能下去跟他们一起啊。” 墨离侧头,微微一笑,回答道:“不可,阿紫,今日是你的册封之礼,万不可乱了礼数。” “哦。”姹紫泄气地应了一声,任由身子软软的瘫倒在了椅背上。 这时,有鬼婢端来吃食,在她面前的案几上一一摆好,只听她恭敬道:“花主,请用餐。” 而墨离那端,也有鬼婢相继端来吃食摆上。 回眸间,触到他眸中的宠溺,姹紫面上不由泛起笑意,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该告一段落,呈现尾声之时,忽闻一道魅惑勾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从殿外穿堂而过,似余音绕梁般,回荡在殿内,不断发出颤音:“冥界花主之礼,本尊岂可错过。” 这一声方落,殿中一众鬼臣都四下张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之处,可几番寻找,也不见声音主人的半点踪迹。 就在众鬼诧异之间,只见一道裹着厚厚黑色浓雾的物什从殿外飞来,如一道闪电,直直停在了姹紫的面前,再不前进半分。 突生的变故让众多已经平静了的鬼臣心上一惊,皆目露错愕的看向物什停留之处。 一股无形的魔息于四周悄悄凝结,瞬间席卷了整座冥王殿,包裹在姹紫面前物什上的黑色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只雕刻着彼岸花的木匣子,端端正正的停放于姹紫面前。 姹紫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木匣子,没有反应。 “阿紫,不可……”墨离见状忙出声阻挠,冷凝的目光在触及那还未退散完全的黑色浓雾时,不由得暗了下去,只听他冷冷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他的话让所有不明事宜的人皆是一惊,就连一直保持着雍容华贵姿态的玄卿也变了变脸。那股浓烈的魔息如同悬在她脖颈上的一把刀,让她只觉周身冰冷,寒意四窜。 冥神两界往来通道封闭十万年,于神界早已不是什么大秘密。相反,因为此事,天帝早已对冥界不满。此次冥界广发请帖,邀请神界众神前来祝贺,却都被天帝拦了下来。在得知两界通道已打开后,天帝不仅没有笼络臣子的自觉,反倒是摆起了架子,只差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孤身前来,意在彰显自己的大度,实则是大幅度的打压。 可眼前突发的这一切,令原本抱着目的而来的玄卿不禁遍体生寒,神色大变。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一章 彼岸花主(十一) 一战的残影还历历在目,那一战中,神界修养万年,才恢复了往日繁荣。由此可知,当年一战有多惨烈。 这次她来冥界的目的,不仅是以神界公主的身份碾压冥王一头,更是趁机打探,这十万年间冥界是否与魔界勾结。 若刚刚她还只是隐隐猜测,那么现在,她的心底已经生出了大幅度的不安。要是这两界真有什么勾结,恐她今日必是有来无回。 想到这里,玄卿面上神色又难看了几分,她坐立难安的看向大殿门口,眸光死死地盯着那处空荡荡的地方,心下警铃大作。 “冥王墨离……”低低的魅惑声音再次响起,似能穿透人心,控制人的神经,让人下意识地便做出与之相反的动作。 “见过魔尊……”殿中一众鬼臣一改之前嬉笑模样,面无表情的离开座席,走到空地处跪下,齐声呼道。 墨离随即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长袖一拂,衣袍猎猎作响,一道流光自他袖中飞出,击在了鬼臣们头顶悬着的一片空白之处。 “砰”的一声,术法相击的声音传来,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威压霎时绽开,形成了争锋之势,之前跪拜着的鬼臣们在这震天响中逐渐清醒,皆面带迷茫的起身,在冥王冰冷的视线注视下退回了宴席座位上。 “啧……”称怪的啧啧声响起,又是那道魔魅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术,竟然有这么多人中招,看来这冥界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厉害。”挑衅的意味不明而喻。 “听闻魔尊素来冷血冷心,今日一见,倒也相符。”墨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仍空着不见来人现身的大殿门口,嘲讽道。 殿外侯着的鬼差以及一地跪着的鬼魂,不知何时都已昏了过去,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斜躺在大殿前方的道路两端,黑压压的一片,好不惹眼。 “寂夜。”乍一听到寂夜这个名字,姹紫的眸光倏地一亮,也似看热闹似的看向了已经空成一片的大殿门口,心底莫名兴奋。 虽然今天貌似是她的册封之礼,被打脸的也是她,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于她而言,多一个人便多一份热闹,就比如一直坐在台下,时不时还会丢给她两个愤恨眼神的玄卿。 “阿紫,可想我了。”夹杂着调侃的魔魅声音悠悠传来,这时,已经空了的大殿门口突然刮起一阵剧烈的大风,直朝殿中涌来,让一众静坐等候来人的众鬼也受到了影响,冠好的墨发皆被这股飓风吹的凌乱,散了一脸,模样好不狼狈。 漫天尘土中,殿中烛火摇曳,呼呼作响。 一道魔魅的身影由远及近的缓步而来,看似步履悠闲,实则快如闪电,让人分不清虚实,再抬眼时,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只见来人一袭紫袍华服,俊美无俦,妖冶邪魅,似从地狱踩踏着尸骨而来的惑人妖魔,美到极致,妖到极致。 “寂夜。”再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姹紫当下便兴奋的唤出了声。 “呵呵……”魔魅的笑声充斥在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寂夜微微抬眸看向姹紫,媚眼如丝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上次的匆匆一别,他好似并未仔细端看过此女容貌,现在看来,却是比初见时美了许多。还有那双写着天真明显不变善恶的眼眸里隐隐透出的笑意,竟牵动了他的心! 他不悦的皱眉,对这种莫名涌上的情绪不甚喜欢,遂出手快如闪电,不顾殿中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伸手一抓,便见不远处一个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鬼婢被他隔空抓起。 一股无形的力道掐住了那名鬼婢的脖颈,她下意识地挣扎,努力蹬脚想要够到地面,却总踢了个空。 寂夜隔空收紧力道,唇角上扬,扬起一抹嗜血的笑。 “咔嚓”一声,脖子被掐断的声音清晰的落入了在场之人的耳中,那名鬼婢还不及反应,就已丢了性命,慢慢的于众鬼臣眼前化为灰飞,朝着殿外飘去。 “放肆。”墨离大怒,拍案而起,一甩宽大的袖袍,周身气势暴涨,迫人的威压化作无形的利刃,朝着寂夜站着的方向席卷而去。 “冥王何必动如此大怒,本尊今日前来可是来祝贺的,并不是为了大动干戈,与冥王为敌的。”寂夜不躲不闪,正面迎上墨离迫人的气势,勾唇魔魅一笑道。 墨离冷嗤一声,长袖一拂,散去已经袭到寂夜面前的威压,恨恨道:“魔尊好大的架子,竟敢当着本王的面扼杀我冥界奴仆,是欺我冥界无人么。” 墨离此刻已是怒及,若不是最后的那点理智拉扯着他的情绪,他今日是少不得与寂夜来一场对决的。 可今日,是姹紫的册封之礼,他并不想无故破坏这难得的气氛,遂只能压下心中怒火。 “有何不可。”寂夜扬了扬眉,不甚在意道:“不过一小小婢子,想来死了于冥王也无伤大雅,再者本尊若是真想与冥界为敌,那杀得就不是一个小小的鬼婢了。” 他的话音刚落,满殿鬼臣皆惊,齐齐打了个寒颤。 妖魔二界新任魔尊寂夜的名号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他们猜不透的是魔界与冥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所谓魔尊会有此一行。 鬼臣们再无心品尝美食,如同嚼蜡般嚼着口中还未咽下的饭菜,垂目四顾不敢再拿正眼去看那个邪魅嗜血的紫袍男子,生怕一不小心,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坐在一旁观望良久的玄卿,早已脸色惨白,隐在袖中的手双拳紧握,隐隐有想要出手的架势。 她开始后悔,为何来之时不去邀上那人,若是有那人在,眼前的这个紫衣男子,断不会如此猖狂,可后悔的同时她又暗自庆幸,幸好来时不曾邀他,否则…… 阴鸷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姹紫,而后又归于平静。她暗暗敛去一身仙气,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玄卿以为就此能逃过一劫时,寂夜嗜血的眸光倏地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一股莫名寒意自她心底升起,她像是感应到了目光主人的注视,不禁浑身一个哆嗦,直直的僵在了那里。 寂夜冷嗤一声,暗讽道:“冥王册封花主,神界居然就只谴了一个小小公主前来观礼,真不知道,玄矶他是不把你冥王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本尊放在眼里。” 满殿皆惊。 玄卿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攥紧双拳,抬头直视寂夜,与他目光相接,鄙夷道:“怎么,堂堂魔尊,是想跟我这一弱质女流一较高下。” 眼下,她已无退路,若想做到全身而退,那么,用言语相激寂夜,让他不至于以堂堂魔尊的身份对她动手,便是她脱身最好的法子。 只是,她忘了,她眼前的这个人,是魔尊,那个传闻中性格阴晴不定,冷血弑杀的魔尊。 果然,她的话音一落,寂夜不悦的声音便再次传来,直震的她耳膜生疼:“哼!就凭你,也敢拿言语来激本尊。” 顷刻,冥王殿中便被一股磅礴的魔息所笼罩,将殿中所有人都牵制其中,动弹不得。只一个闪身间,寂夜就已到了玄卿的面前。迫人的威压压得玄卿呼吸不畅,小脸憋得通红,原是一张清丽脱俗,不染尘埃的脸,却在寂夜迫人的威压之下,生出了一抹艳俗之色,瞬间便将她的无双容颜拉低了不仅一个档次。 若说之前她还像一朵盛开在雪山上的雪莲,那么现在,她无疑是被打落凡尘的一朵白莲,妍姿妖娆,虽无倾城之貌,可那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魅态,却足以蛊惑人心。 玄卿僵直着脊背,眸露狠厉地看着寂夜,虽动弹不得,可眸子里展露的杀意却是毫不掩饰。 “哼!” 寂夜玩味的勾了勾唇角。“罢了罢了,今日且看在阿紫的份上,饶你一命。” 魔息褪去,殿中露出了原来面貌,只是殿中徐徐燃着的幽冥地火此时已熄了大半,让本就不甚明亮的殿堂又暗了几分。 玄卿乍一得到解脱,随即便虚软无力的往后倒去,幸好她反应及时,忙施了个小术法,拖起她就要倒地的身子。 只见她头上发髻松垮,珠钗掉落,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也不知在何时乱成了一股麻绳,让她看起来狼狈至极,额上风干的冷汗还黏糊糊的粘在她的额角,她不适的抬袖一擦,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冰凉。 殿中之人无一不在用怜悯的眼神打量于她,直看得她心生愤恨,在心底重重记了一笔。 想她堂堂神界公主,生来便受尽万般宠爱,何时又曾遭受过此等不堪,遂在看向冥界众人的眼神中,不知不觉间又多了几分杀气。 “哦,对了。”寂夜身影一闪,退到了玄卿百步之外。 他捏起额前垂落的一缕刘海,缓缓道:“听闻神界送了阿紫一件凤羽衣,可是真的?” “咦!”姹紫惊讶一声,忙问道:“你如何得知。” 寂夜邪魅一笑,一双媚眼带动万千风华,他眼尾一挑,似笑非笑道:“自是猜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二章 彼岸花主(十二) “不如阿紫先看看,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寂夜不再多言,长袖一拂,一道黑色流光自他袖中飞出,倏地落在了姹紫面前的木匣之上。 安静摆放着的木匣突然跳动,随着寂夜的那一道术法落下,木匣内随即散发出火红色的炙热光芒,争相通过缝隙溢出,照亮了姹紫前方的一小片天地。 忽然,木匣的底座开始左右晃动敲击着桌案,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木匣内剧烈翻动,仿佛下一秒,盒子里的东西就能破匣而出,出现在众鬼眼前。 寂夜一袭紫袍潋滟,长衫玉立,似惑人妖魔般敛尽风华,倾尽邪魅,仿佛他只要就那么静静站着,就可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妖冶的面容上扬起一抹邪魅的笑,他抿了抿唇,手指翻飞,快如闪电,还不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便见又是一道流光飞出,将那原本动荡不安的木匣子压了回去。 木匣子立刻变得老实了,如之前一般,安静的躺在姹紫的眼前,一动不动。 姹紫又是好奇又是疑惑的凑近,额间的彼岸花印忽明忽暗的跳动,似是感觉到了同类的召唤,忍不住兴奋跳跃。 姹紫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戳木匣的盖子,偷偷拿余光偷瞄了眼台下正笑得一脸邪魅的男子,心中好奇感大盛。 她又忍不住戳了戳,拿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向一直担忧看着他的墨离,怯怯地问:“冥王哥哥,我可以看看吗?” 似询问的话语一出口,墨离紧皱地眉头随即舒缓了些,他看着姹紫,眸中温润泛起,颇为无奈道:“果真是拿你没办法。” “呵……”墨离的话音方落,便听寂夜似嘲讽的声音低低响起:“没想到堂堂冥王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倒是令我等大开眼界哪……” “哼!”墨离斜了寂夜一眼,虽是不满,却没有开口反驳。 姹紫的目光在他二人来回打量过后,才弱弱的开口问道:“那我能打开了吗?” “嗯。”墨离点头轻笑,收起刚才的不悦,泛着淡漠表情的面上终于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诡异的气氛围绕在殿中所有人之间,还欲看戏的鬼臣们则是完全分不清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惊呆了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错愕之色。 寂夜勾唇浅笑,眸光不轻不重地扫过姹紫,笑道:“开吧。” 姹紫闻声,忙迫不及待的端起木匣,按上了木匣上的那把铜锁。 “啪”铜锁被打开的声音清晰的传遍殿中,姹紫小心翼翼地将锁取下,放在了桌案上。一股莫名的兴奋自她心底涌出,让她略显激动的面上红了红。 下一秒,木匣被打开了,刺眼的红光于木匣被打开的那一刻冲天而起,直直射向了房梁处。姹紫眼疾手快,忙将木匣往桌案上一扔,避了开去。 一瞬,红光四溢,如天上云月,虚渺飘逸,不过须臾,刺眼的红光便转换成了柔和的红光,逐渐退散。 再看时,只见木匣中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裙,衣裙上红光尚未完全褪去,所过之处,燃起丝丝缕缕的火光,火光熄灭之处,则生出一朵朵如火如荼的红色彼岸花。 姹紫一时被这番景象吸引住了眼球,下意识地便伸手将木匣中衣物取出,忍不住赞道:“哇……这也太有趣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谁也没有想到出自于姹紫口中的称赞并不是漂亮二字,而是有趣。 静谧的殿堂顿时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何,比起那件白色凤羽衣怎样。”寂夜挑眉,似魔魅的声音悠悠传来。 姹紫继续打量手中捧着的红色衣裙,头也不抬的点头道:“嗯嗯……好看。” “呵呵……”寂夜被姹紫的肯定愉悦,忍不住轻笑出声。 惑人的声线如远古妖魔般响彻在在场之人的耳膜中,让听得人不觉间心神荡漾,面露迷茫。 静坐许久不曾言语的玄卿,在看到姹紫捧出那件衣裙后,脸色霎时就变得白了几分,她自言自语道:“竟也是凤羽衣……” 她的声音极小,若是不仔细去听,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她的细语呢喃。 只是,寂夜是何人,她的话才一出口,寂夜嗜血的眸光便又落到了她的身上,原本失了兴致的眸子渐渐泛出一丝流光,他淡淡看着玄卿,嘴角勾起的玩味又多了几分。 他可不曾忘了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 兴许是站的累了,寂夜拂了拂袖,幻化出一张座椅,一撩衣袍坐下,身子顿时懒散的斜斜倚靠在了椅背上。 “哎……”他长叹一声,用手支撑着脑袋,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颇有种喧宾夺主的韵味。“听闻神界宝物众多,怎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只送了区区一件凤羽衣。” 寂夜的话让主座上的墨离生出了一丝不满,他不悦皱眉,好了些许的面容又在顷刻变得阴晴难测。 寂夜今日来的目的,他已隐隐猜到。遂在看到寂夜故意刁难玄卿时,他并未刻意阻止。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与魔界勾结,而是神界今日的作风,着实让他恼怒。 三日前,他让怡安将请帖送于神界各殿神君府邸,邀请他们今日前来赴宴。 可结果,却收效甚微,他不由想到,自冥界选择依附神界开始,神界便各种刁难,如今,更是不把他这个冥王放在眼底,竟连他的半分情面也不顾及。 他的眸光不由冷了冷,看向玄卿的视线也越发冷若寒霜。 “你……”玄卿气结,怒不可遏的指向寂夜,羞红着脸喝骂道:“我神界送礼关你何事……” “嗯。”寂夜点头,话中嘲讽之意不言而喻:“是与本尊无关,不过……”他挑了挑眉,扬长了尾音,惑人的声线中突然带了一抹肃杀之意:“你们送的礼会伤到我的阿紫,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阿紫!? 殿中看戏的鬼臣们右眼皮狠狠地跳了跳,像是见鬼似得看向了寂夜。 墨离也不悦挑眉,冷哼一声,正欲开口。 “伤我?”沉浸在漂亮衣裙里久久未能回神的姹紫,这才似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了台下争锋相对的两人,打断了墨离的话。 跳动的眸光中有紫光闪动,又很快褪去,她状似迷惘的看向寂夜,眨着一双天真懵懂的大眼,问道:“如何伤我。” “呵……”寂夜轻笑一声,长袖一拂,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便见之前被鬼婢端下去的那件凤羽衣凭空出现,定在了半空。 长长的衣摆拖地,流淌着丝丝白光的凤羽衣就那么被定在了那里,轻轻拂动。又有缕缕仙气从中飘出,在殿中四溢,冲散着殿中聚集的鬼气。 “这……”鬼臣们齐齐吸了一口气,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件凤羽衣,面露后怕之色。 鬼之所惧,为仙灵之气也。 但凡是冥界鬼臣或是使者,都对此事熟知于心。所以,能在神界自由出入的鬼臣是少之又少,只因神界纯正的仙灵之气会吞噬他们的鬼气,让他们死于无形之中。 而偌大一个冥界,能真正抵抗神界仙灵之气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所以,在看到那件凤羽衣源源不断散发出仙气的时候,鬼臣们皆是心惊。这个弊端,冥界与神界之人心知肚明,可若在明知会伤到冥界众鬼的情况下,还执意送来这么一件凤羽衣,那其心思可就不言而喻了。 寂夜的话当即点醒了墨离,他似也才想到,仙气所能带给冥界众鬼的影响。 “玄卿公主,今日乃我冥界册封花主之礼,神界却送来一件能要我冥界众鬼魂命的凤羽衣,是何居心。”墨离神情一凛,迫人的威压直逼玄卿的面门而去。 玄卿怔住了,她愣愣的看着墨离,一时忘了阻止那股威压的靠近。“噗。”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于她周身凝聚而成,直逼得她胸口郁郁,呼吸不能。她正欲开口辩解一二,忽的只觉喉头一甜,张口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玄卿恨恨抬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优雅之态,随手抬袖一拭,雪白的衣衫上立即便渲染上了一大片红色,似雪中盛开的妖异红梅,触目惊心。 “冥王,你可知今日对本宫出手的后果是什么。”玄卿紧咬唇瓣,努力不让在场之人看出她眼中的惧色。 是的,她此刻惧了。 若说来时她还抱着一丝侥幸,那么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恐惧。 “哼!不过一区区神界公主,竟也敢威胁本王,难道玄矶不曾教过你何为尊长吗?”墨离冷嗤一声,喝道:“别说是你,今日就算是玄矶亲自来了,我也未必惧他。”他继而拂袖,甩出一道术法,朝着玄卿袭去。 有了防备的玄卿心下多生了一个心眼,当在看到墨离正欲再出手时,她已先一步的躲过。 “嘭……”的一声响,术法击了个空,却是将玄卿面前的桌案击得四分五裂。 玄卿的面色彻底成了一片灰白,她看着近前碎裂了的桌案,忙不可置信的质问道:“难道冥王今日竟要为了区区一件凤羽衣而与我神界翻脸,刀剑相向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三章 彼岸花主(十三) “那又如何。”墨离寒如冰霜的声音霎时响起,看向玄卿的目光更加不悦。 “你可知,与我神界作对的后果。”玄卿也是怒了,往日养在神界中的威严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触怒,她即便性子再好,心底惧意再深,也无法掩饰住即将要爆发的怒火。 “后果,呵……”寂夜很合时宜的掺和道:“有什么后果是冥界与我魔界承受不起的。” 寂夜特意提高了语气,扬长了声调,将冥界与魔界四个字刻意加重。 “你……”玄卿无语了,只得瞪着一双写满怒意的眸子恶狠狠的看向寂夜,这个总爱掺和一脚的魔。“魔尊寂夜,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挑衅本宫,到底是何居心。” 玄卿随即攥紧衣袖,纤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略显突兀。 寂夜含着魅惑众生的眸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不甚在意地挑衅说道:“本尊就是有居心,你又能耐我何。” “你……”玄卿气竭,干脆直接了断的选择了闭嘴。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处于下风,若想全身而退,就必须承受住来自这些人的戏谑。 她不禁在心底暗暗发誓道:“墨离,寂夜,若今日本宫能离开这里,来日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墨离白了寂夜一眼,晦暗如深的眸光一凛,仿佛冻得能结出冰来。他明知在被寂夜牵着鼻子走,却又找不到半点反抗的理由,遂只能不悦的道:“魔尊,你逾距了。” 寂夜挑眉,邪魅如丝的面容之上露出一抹得逞过后的笑。“哦!”他拉长了声调。“真是抱歉,一时不查,倒忘了这里是冥界。” 墨离不由嘴角狠狠一抽,对寂夜越发无语。 明明是阴谋得逞后的诡笑,为何这人笑起来却是如此张扬,明目张胆。 “你们说完了吗?”一直辨不清其中缘由的姹紫,终于在几人都禁声后才捧着手中火红色的凤羽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这两件衣服有何不同。” 呃…… 台下众鬼臣忍不住一一扶额,摇头轻叹。 墨离不由被姹紫这番神情动作逗笑了,冰冷的面色随即一缓,不悦退了大半,露出温和之色,问道:“那阿紫喜欢哪一件?” 以他的法力,若是姹紫真喜欢那件白色凤羽衣,他也是有法子将上面的仙气去掉的。 姹紫想了想,眸光在两件衣服上流连片刻,才答:“虽然白色的也很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这件红色的。” “那是自然。”寂夜接话道:“白凤凰不过是凤凰一族的中等神兽,虽用其羽毛织成衣袍可保水火不侵,降低伤害,但效果却是比不得阿紫手中那件红色的凤羽衣的。” 寂夜说着还不忘斜睨了玄卿一眼。讽道:“听闻火凤凰一族早在一万年前就已被神界众神屠杀殆尽,不知神界公主对此可能说得上一二。” 玄卿闻言面色白了又白,一张近乎白得透明的小脸已经隐隐有了要崩溃的趋势。 她就知道,以寂夜那魔魅不定的性子,今日断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她。否则也不会才与旁人说两句话,便又把话题的矛头指向她。 “抱歉,这乃我神界之事,与魔尊无关,无需魔尊关心。”良久,玄卿才顶着寂夜迫人的威压将这句话缓缓说出口。 “哦,真与我魔界无关吗?”寂夜换了个倚靠的姿势,单手撑着脑袋,一双狭长媚眼微眯,看去玄卿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肃杀之意。“真是不巧,我魔界恰巧拾得一只小凤凰……” 玄卿只觉额头上冷汗直冒。“那……又与我何干。”她原是想要大声怒斥寂夜,却在触到寂夜眸中的那抹杀意时,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 “你们能不能说句我听得懂的话。”姹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面带着急的看向寂夜跟墨离,不满道。 她略显委屈的嘟起小嘴,紫眸中泪光闪闪,颇有不甘。 “想说什么。”墨离坐的离姹紫近了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含关切的问道。 “嗯……”姹紫抬头,楚楚可怜地道:“我想说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看看他们,都吓坏了。” 她意有所指的指向一众盲目看戏,不敢出声的鬼臣。 “嗯。”墨离轻轻应了一声,脸上不快顷刻褪去。 “还有,你们能不能别欺负她了,看她的样子很可怜……”姹紫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玄卿,替她求情道。 虽然台下那个自诩为神界公主的玄卿着实不讨喜,可毕竟她也是一介弱质女流,就这么看着她被欺负,她的心底着实过意不去。 然而,玄卿在听闻姹紫的求情后,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惨白,近乎于死灰的白。 初初来到时的高贵优雅之态,早已不知被抛向了何处,彼时清丽脱俗四个字再用到她身上,更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阿紫,有一种人是不需要怜悯的。”比起墨离的温润,寂夜的阴冷嗜血不知可怕了多少倍。 他就那么静静地斜倚着,一袭紫袍潋滟,面容妖冶邪魅,如惑人妖魔,随时都能让人永坠地狱。 “哪一种人?”寂夜的话题很快挑起了姹紫的兴致,不辩世事的眼眸中很快的闪过一抹探寻的光亮,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寂夜,却意外被他那张颜倾天下的脸迷了心神。 台下的那个男子,比起初见时的那一袭白衣蹁跹,仿若谪仙的风姿,现在的他,倒更显得妖冶邪魅,亦正亦邪。尤其是那双狭长媚眼,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的魂魄勾走,惑人的同时又嗜血的可怕。 就算他现在是笑着的,她也能从他那笑着的瞳孔中察觉到那么一丝不寻常,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却偏偏讨厌不起来,仿若初见时的那惊鸿一瞥,已经将他在她心底的形象完美定格。 “她不就是……”寂夜指了指玄卿,再次把矛头指向了她。 玄卿嘴唇蠕动,几次挣扎想要开口,却都暗暗咽了回去。胸口的闷疼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如何看出。”问出的话终于得到了回应,姹紫表示很开心,遂在看向寂夜的时候,眸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欣喜。 “阿紫,你要记住,日后碰见笑脸相迎或是无故讨好的,那一定是坏人,可若是碰到本…我这种的,一定是好人。”寂夜下意识地将本尊两个字咽了回去,改成了我!? “哦……”姹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孺子可教也。”寂夜轻笑一声,得意的扬眉瞟了眼不甚愉悦的墨离,缓缓道:“今日前来也是打搅了,时辰不早,冥王可要相送?”低沉邪魅的声音再次响起,似要勾人魂魄般,妖冶惑人。 “慢走不送。”墨离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 寂夜唇角微勾,当下起身,长袖一拂,身后立着的座椅转瞬消失。 他看了眼姹紫,唇角上扬,媚眼如丝,只听他缓缓道:“阿紫,下次见……” 说罢,他自袖中掏出一杆玉笛,放至唇边缓缓吹奏了起来。 顿时,便闻殿中悠悠笛声响起,如人间细雨绵绵,惆怅上头,令闻者心伤,不由生出别离之意。 修长的指尖落在玉笛上,骨节分明,寂夜抬眸看了眼双眸泛光的姹紫,嘴角微勾,瞬间绽放出一抹惑人心神的笑。 他继而转身,迈着轻缓的步子,扬长而去。 才刚一踏出殿门,便见他的身影没入了夜色之中,再不见半点踪迹,只余那道悠扬婉转的笛声远远传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么走了!?”姹紫目瞪口呆地看着寂夜消失的背影,问道。 墨离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角,回答道:“嗯,走了。” “哼!无趣。”姹紫轻哼一声,撇了撇嘴,将那件凤羽衣随手丢给了近身伺候着的溪云。 殿中央,泛着白光的白色的凤羽衣无风自动,孤零零的定在半空,尤为显眼。 少了寂夜来自于容颜上的碾压,那一抹白瞬时亮了起来,比之之前寂夜在场时,不知亮堂了多少倍。 只可惜,之前凤羽衣上溢出的缕缕仙气已经拉低了殿中所有人的好感,所以,此刻的它即便只是那么静静立着,也让众多鬼臣恨不能上前亲手撕碎。 墨离淡淡扫了眼坐立不安的玄卿,终于拉回了正题。“玄卿公主今日可是要给我冥界一个交代。” “我……”寂夜一走,玄卿心中的恐惧历时消了大半,本欲找个借口离开,却不曾想,她还未有所动作,墨离就已先发制人。 她窘迫的看向墨离,低低道:“冥王想要何交代。” 墨离长袖一拂,定格在半空的白色凤羽衣瞬间化为灰飞,留一缕残影飘向了殿外。 而彼时的殿外,昏倒在地的鬼差及观礼的鬼魂们皆已苏醒,在殿外摆着的露天席中逐一落座,偶尔,还有喧嚣的吵闹声传进殿中。 墨离似漫不经心地端起桌案上的盛满酒的杯盏,一饮而尽,温润的眸光于一瞬之间变得透骨寒凉,那抹寒意直循着他的视线落到了玄卿的身上。 玄卿神情一僵,连连打了两个寒颤,在褪去了惧意的眸中隐隐又生出了高贵优雅之态,她气定神闲的撩了撩裙摆,广袖一拂,恢复了之前被墨离术法击散桌案的原貌,从旁鬼臣桌案上提过酒壶,又取来一只干净的杯盏,为自己把酒斟满,才不紧不慢的说:“冥界依附我神界十万年有余,如今冥王这般作态,莫不是真要与我神界为敌。”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四章 彼岸花主(十四) 少了寂夜的从中挑唆,再面对墨离,玄卿只觉心中底气十足。 “玄卿公主是想代替神界向我冥界下战书吗?”墨离不悦挑眉,冷冷道。 玄卿端起斟满酒的杯盏一饮而尽,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冥界既为我神界附属,难道就不该有身为臣子的自觉吗?今日冥王伙同魔界,不将我这个神界公主放在眼里,冥王莫不是觉得,我一小小公主,当真就是那么好欺的。” “那公主若不试试,挑起两界战争的开端。”墨离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姹紫的碗中,转换神情,柔声道:“尝尝。” 一抹温润,自他面上浮起,蕴涵的冰冷之下,似有数不清的柔情融在其中。 “谢谢冥王哥哥。”姹紫甜甜一笑,从容的将碗中的肉夹起送入了口中,虽吃得满嘴油腻,却是笑的开心。 “吃慢点。”墨离眸含宠溺的看着吃得正欢的姹紫,不禁抿唇轻笑。 仿佛这还是这数万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阿紫。 被他无视了的玄卿,心中顿觉无名火起,燃火的视线在触到衣袖上那一抹刺眼的红时,她的脑袋又瞬间清醒,压下心中的不快,忙施了个清洁术,将自己的狼狈一一清理干净。 染了层薄灰的白色衣裙,在她的术法下眨眼就变得焕然一新,干净整洁。 “冥王当真是心情很好呀!”玄卿咬重了字的发音,恨恨道。 “嗯,是不错。”墨离供认不讳,继续旁若无人的替姹紫夹菜。 “哦,”玄卿挑眉,镇定自若道:“既如此,冥王今日可否给本宫一个交代。” 不待墨离出声,就已有人出言挑衅。“不过一小小公主,给你两分薄面,你还真当你脸大可以当令符使吗?” 墨离不动声色地挑眉,眸中闪过笑意,他放下筷子,轻声唤道:“怡安。” 怡安从他身后的暗角里走出,躬身道:“王。” “听闻今日神界公主来时不小心遇袭,将送与我冥界花主的大礼毁坏,你去给天帝传个话,就说她的宝贝女儿返回神界时在路上被魔界之人挟持,不知所踪。顺便再跟他重新要一份大礼,记住,要大礼……”墨离坏笑地扬了扬唇角,意有所指的指点道。 怡安先是一团迷雾,凝神木了片刻,才问:“可是王?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墨离睨了眼台下的玄卿,低低说道:“无妨,一时神界也查不到我们冥界,就算查到了,不也还有魔界吗?好歹今日我们要对得起寂夜送的这份大礼,再说,不回送一下,岂不显得我们很小气。” “……”怡安沉默,悄悄抬头看了眼墨离,“王,若是神界查到……” 墨离打断他的话,“无妨,按本王说的做。” “是。”怡安心知劝说无用,唯有领命退下。 临走时他用他那仅余的视线看了眼下方端坐着的玄卿一眼,不禁露出了怜悯之色。 能把他家王逼到这一步的,倒也算有本事。他嘴角一勾,玩味四起,他突然就很想看看这所谓公主的下场。 “冥王治下何时如此管教不严了,竟连谁是主谁是仆都分不清。”嚣张的气焰暴涨,对于除了墨离以外的人,玄卿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将他们放入眼里。 “哦,本王倒不知我冥界何时还有其他的主子。”墨离眉毛一挑,不怒反笑道。 “冥界既唯我神界马首是瞻,而本宫又是神界公主,是我君父最喜欢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代替我君父成为你冥界鬼臣的主子的。”玄卿得意道。 “真是个自傲的蠢货。”刚刚出言挑衅的黑衣男子愤慨道:“不过仗着自己是神界公主,就敢来我冥界耀武扬威,你莫不是真觉得,我冥界惧怕你神界。” “落青,断不可胡言。”眼看场面就要不受控制,墨离忙不迭地出声圆场,顺便丢给落青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落青会意,当下起了身,抱臂而立,冷哼道:“王,像这种女人,虽是长得好看,可在臣子看来,远不如花主的万分之一。所以王莫要给这种人好脸色,否则她会顺杆往上爬,越发不把我们冥界放在眼里。” “你……”玄卿怒不可遏,双目圆睁的看着落青,拍案而起,喝道:“放肆。” 好不容易复原的桌案被她这么一拍,再次碎裂。玄卿羞恼着脸,随即低下了头,心中愤愤不平。 白色衣裙再次被染上了碎屑的灰尘,玄卿双拳紧了又紧,恨不能把指甲掐进肉里。 这绝对是她有史以来受过的最大的耻辱,不被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偏偏连一个臣子都敢这么挑衅她。“冥王盛情邀请我神界来参加花主册封之礼,却不想也学了小人,为难我一介弱女子,既然冥界不欢迎,本宫不待也罢。”她抬眸狠狠瞪了眼高台之上不知所谓的姹紫一眼,转而长袖一拂,大步离去。 再没了来时的端庄优雅,雍容华贵,现在的玄卿,倒像是一株被折了枝的花,失去了傲人的资本。 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的姹紫,弱弱地抬起头,看着玄卿远去的背影,问道:“冥王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神界公主似是很讨厌我。” “不用在意,她对谁都是如此。”墨离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说道:“若是日后见到她,不必理会。” “哦,知道了。” 姹紫一双美目流连,顾盼生辉,眸光若有似无地从台下众鬼臣的身上一一扫过,半晌,才在台下不甚明亮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三生……这里。” 只见三生一袭水绿色长裙,仪态端庄,容颜俏丽生动,一头黑发如泼墨浸染,斜斜梳了个简单发髻,将剩余长发散于身后,远远看去,就如一副山水泼墨画,美及。 三生闻声抬头,咧嘴一笑,明亮的眸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她站起身来,盈盈一礼,问道:“花主有何事?” 姹紫一怔,似没想到三生会对她如此恭敬,忙敛了笑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三生,你可否上来陪我一起坐。” 三生后退一步,面上仍是恭敬。“不敢。” “可……”姹紫还欲张嘴说些什么,可却在三生脸上瞅到了那抹疏离之后,下意识地选择了闭嘴。 “众卿可还有事,无事便都散了罢。”墨离疲累地揉了揉额角,疲惫道。 “那臣等告退。”鬼臣们看着各自桌案前凉了的饭菜,也没有了再尽兴的心思。遂都一一起身,同墨离拜别。 今日本是花主册封之礼,按理说,应当满殿欢喜才是。可到头来,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更是可怜了他们这些臣子,热饭热菜都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他们王上与寂夜以及玄卿搅了饭局,落得个空腹而归的下场。 “嗯。”墨离颔首,单手撑着头颅,疲惫的闭上了眼。 不多时,殿中大部分的鬼臣皆已退去,只剩十人恭敬的站于台下,异口同声的唤道:“王。” 墨离眼皮动了动,挑眉睨了眼台下的几人,凉凉道:“十大城主最近可是悠闲的紧了?” “呃……”十大城主齐齐吸了一口气,颇为后怕的退了一步。 “有事便说,无需多费口舌。”墨离不悦道。 “王,今日神界公主如此挑衅,我们可否需要提前布置。” 十人中间,唯有落青身形最为高挑,一眼看去,他就如杵在几人间的一根竹竿,虽样貌英俊,可说话声却是带了点粗犷汉子的野蛮。 “无需,本王自有安排。”空阔了的殿堂,一片狼藉。墨离睁眼,也不再假装疲惫,而是在十人错愕的眼神中拉起一旁的姹紫,轻声说道:“阿紫,我们走吧。” 姹紫忙不迭地被拉的一个踉跄,身子往后摔去。 “小心。”墨离眼疾手快地揽过姹紫的腰,将她一把捞入了怀中。“可有不适?” 被墨离接了个满怀的姹紫,偷偷看了眼台下几个偷笑的人,没好气的嘟了嘟嘴,摇头道:“没有,没有……” 墨离也注意到了台下几人的神色,不悦的眉头蹙起,他回眸瞥了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前两日怡安同我禀报说凡间有一处怨灵堆积,且那怨灵怨念强大,还试图打开冥界与人界的通道,操纵我冥界鬼魂。既然十大城主都很悠闲,不如你们自己决定挑出两个下凡去探探虚实。” “咳……”十人中走出一个个子稍矮的少年,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容虽不算得上是眉目如画,却也称得上为好看。只听他朗朗道:“王,我枉死城事务繁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臣先告退。”说罢,眉梢一挑,不待墨离回话,他便已溜之大吉。 “远辰这小子,倒是会察言观色。”墨离淡淡一笑,抬眸看了眼剩余的几人,问道:“可商量好了,谁去。” 落青看了眼心虚的几人,粗着嗓子请命道:“王,臣去。” “嗯。”墨离点头,继续问。“还差一人。”他蹙眉思考了下,指着其中最为英俊的一个男子说道:“我看就轩逸城主去吧。” 被唤作轩逸的男子一惊,忙拒绝道:“王,说来我轩城事务也颇为繁多,也不凑这个热闹了。” 话落,便只见一道黑色身影从众人眼前快速掠过,再抬眼,已无人影。 墨离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提醒道:“哦,对了,过几日本王也会下界,至于到底选谁去,你们自行商量吧。”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五章 怨灵丛生(一) 话落,墨离径自拉着姹紫远去,独留殿中几人空翻白眼。 “话说,你们可想好了谁同我去。”落青嘴角一扯,坏笑着提醒道:“王可是说了,他也会去呦!” “……”剩下其余七人同时无语。 冥界共有十城,分别为,枉死城、青城、轩城、旭日城、幻城、丰城、沐城、狱城、妄城、陌城,由冥王座下十大城主统领,散于冥界各方,各司其职。 其中以焾炽为首,代替冥王掌管冥界地府阿鼻地狱十八层刑罚,凡是六道众生罪孽深重者,死后魂归地府,皆须入十八层地狱,直至洗去一身罪孽,方可重新转世为人。 其次便是枉死城城主远辰所掌管的枉死城,凡是六道众生枉死,死后不知因果者,皆可留在枉死城,直到查明死后真相,重入轮回。 以此类推,青城由落青执掌,轩城乃是轩逸所主,旭日城城主为旭日,幻城城主是以幻影,丰城城主为子兮,沐城城主为子沐,妄城城主为千赫,陌城城主则为阡陌。 且十城城主处事风格不一,性格乖张,各有千秋,遂平日很少来往。不日前,他们受冥王所召,带领城中鬼臣,前来参与册封花主一切事宜。 是以,在还未册封花主之前,他们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事毫不知情。 后在殿堂中得知此事后,倒对此并不惊讶,反倒是鬼臣们各持己见,反对花主之事时,他们是打心底是偷着乐的。 毕竟能看王的热闹,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 “我同你去吧。”陌城城主阡陌斜了眼其余不愿的几人,主动道。只见他一袭黑袍惹眼,风度翩翩,颇有几分佳公子的姿态。 “那好,便我们二人同去。”落青上前,重重拍了拍阡陌的肩膀,笑道:“说来过两日便是人间的上元佳节,我们刚好能前去一观。” “切。”阡陌嗤了一声。“谁要同你去,要去本城主也该寻个美人陪同。”他说着拂了拂垂落肩前的墨发,彰显风流倜傥的眉眼之上多了几分风流之色。“正好,我正嫌陌城待得无趣。” “哎!”丰城城主子兮长叹一声,对着余下的几人说道:“走吧,王都把我们丢下了,我们也该寻点乐子去不是。” 说完,他一撩衣袍,径直迈出了殿门。 “我们也走。”落青嘿嘿一笑,拱了拱阡陌的胳膊。 阡陌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回拱了回去,而后独自出了殿门。 落青愣神两秒,一脸莫名奇妙地看了眼身旁严肃以待的狱城城主焾炽,问道:“我得罪他了吗?” “哼!”被突然问候的焾炽斜了落青一眼,然后在落青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拂袖而去。 转眼,余下的几人也一走而空,独留落青一人风中凌乱。 “唉!你们这是吃错药了?”他正欲大声嘟囔,一张嘴才发现殿中已无人,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群不懂得逍遥的家伙。”说罢,他也大跨步的走出了冥王殿。 彼时,殿外早已空无一鬼,先前热闹的氛围皆因墨离的离开而散了场。 奈何桥上,也已有鬼魂陆续排队,等候轮回。 只见三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三生石前,半是躺半是倚的靠坐在三生石上,目露阴鸷的瞅着往来入轮回的鬼魂们,阴气森森。 被吸食完记忆的鬼魂们几乎是在三生迫人的寒气下,打着哆嗦迈入轮回道的。 “三生石灵?”就在三生愣神之际,一道细小的声音从三生石后传来,声音尖细粗哑,分不出男女。 “谁。”三生一怔,回头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那道尖细的声音呵呵一笑,如厉鬼哀嚎,难听至极。“听闻冥界有一石灵,生来便可吸食鬼魂的记忆。而且,听说冥王对她颇为看重,替她取名为三生,至此,这冥界便有了第一个灵物,三生石灵。” “你到底是谁。”三生眉头轻蹙,不悦从眼底一闪而过。 “一个可以帮你的人。”尖细声音的主人又是呵呵一笑。“把这个东西收好,过几日我再来寻你。” 忽的,一道白光从三生石后飘来,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三生的面前,三生疑惑的伸手将那泛着白光的物什取下,却见只是一颗透明的珠子。 “记住,要时刻不离的跟着那株彼岸花。”声音主人似乎远去,只留一抹细微的余音在她的身侧波动。 三生疑惑的拿起珠子,凑到眼前瞧了瞧,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何不妥之处。“装神弄鬼。”她轻嗤一声,正欲将那颗珠子扔掉,却在想到刚才那道尖细声音所说出的话时,而下意识地缩回手。 一个可以帮你的人。 “帮我?可以帮我什么呢!”三生喃喃自语,本是阴鸷的面容却在因为想到了什么而瞬间退散,她不动声色的将珠子收回袖中,抬眸看向刚才那道声音的出处,“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帮我。” “王,一切皆已办妥。” 冥王寝殿中,怡安一身黑色紧身长袍,恭敬跪地,神情冷肃的回禀道。 正伏在桌案上处理冥界事务的墨离于百忙之中抬起了头,眉梢一挑,拉长了音调:“结果如何。” “按照王的吩咐,臣安排了一队来自于魔界的鬼兵,在冥界出口处设了伏,并亲自去了一趟九重天,将羽衣被魔尊寂夜所毁之事回禀了天帝。”怡安面不改色道。 “玄矶可信了?”墨离问道。 “信了。”怡安点头,继续道:“这是天帝重新送的礼。”怡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只有手掌大的细长盒子,递到墨离的面前。 墨离头也不抬,吩咐道:“扔了吧,想来也不是什么贵重宝物。” “是。”怡安颔首,偷偷看了眼墨离,继续问:“王,您今日为何?” “先起身吧。”墨离打断他的话。“日后无需你知晓的事便不要问。” “是。”怡安起身,退到墨离身侧。 “那神界公主如何了。”墨离手中执笔的动作一停。 “听说被打成了重伤,幸亏天帝谴来的救兵赶到的及时,否则……” “可惜了。”墨离轻叹一声,放下笔,叹道:“如此良机,竟把寂夜给排除了。” 怡安一顿,据实说道:“王可能不知,听闻那神界公主在神界入口处又被魔界的人所设伏了,而且还是寂夜亲自动的手。” “哦。”墨离一笑。“还有此事。” “只是王,如此做来,会不会让神界对我们冥界产生猜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怡安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今日他去神界向天帝讨要大礼时,他明显看到了天帝的不悦。 “有何不可,洛安出关,玄矶已是自顾不暇,他以为拎着那点小架子,派遣一个公主来就可以压住我冥界势头,却不知,他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本王看穿。”墨离起身走到半敞开的窗户前,深幽的眸光转向窗外的夜色,低喃道:“哼!我倒要看看,他那天帝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了。” “王,你既有心与神界翻脸,为何不就今日之事做绝。”怡安不解地问。 “怡安,你记住,我冥界主管六道轮回,万物之生死,任何时候,我们冥界都不能是挑起事端的那个人。至于那些已经跳脱了六界之外的人,已不在我冥界的管辖范围内,所以,我们无需去做那个恶人。”墨离沉眸,温润的面上泛起一抹凝重之色。 “怡安,你去转告阿紫一声,我们明日动身去人间,看她有什么可需准备的东西。”他沉吟一声,继续道:“此外,你将焾炽唤来,本王有事吩咐。” “是。”怡安应声,迟疑着踌躇片刻后,还是转身推门离去。 墨离看着怡安消失的方向,沉重的面色似有所缓,他又走回了桌案前,拿起案上的笔,开始忙碌起来。 窗外呜咽的阴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森冷寒意从窗外飘了进来,致使殿中一下多了几分透骨寒凉。墨离长袖一拂,关了半敞着的窗户,手掌翻飞,一个指决掐出,设下静音结界,阻挡住了外界一切声音来源,这才安心的处理起了公务。 忘川河畔的一块大石头上,姹紫一袭红衣似火,衣裙大氅,裤腿卷起,如玉双足浸泡在忘川河中,像是感觉不到忘川河水腐蚀的疼痛般一下又一下的在水中欢快踢腾,惊起浪花阵阵。 厉鬼凄嚎,怨灵嘶吼的声音,犹在耳侧,一声盖过一声,似要穿透她的心脏,一跃而出。 “阿紫,你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三生略显活泼的声线从姹紫身后传来。 姹紫欣喜转身,从石头上直接跃起,直直站了起来。“三生。”她似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脑海里闪现的还是冥王殿中三生那一脸疏离的模样。 夜色下,姹紫如玉的双足踩踏在黑色大石上,水滴顺着她的小腿往下蔓延,滴落在石头上,发出“啪嗒”声响。 “嗯。”三生笑了笑,轻轻一跃,便跃到了姹紫的跟前,拉着她重新坐下。“怎么不回彼岸殿。” “嗯。”姹紫摇了摇头。“不想回那里。” “为何。”三生脱掉脚上的长靴,也将双脚探入了忘川河中。 “无趣啊,只要一想到那么大一座宫殿都是我的,我便觉得无趣。”姹紫轻声抱怨着。“而且那些鬼婢看起来都很怕我的样子……”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六章 怨灵丛生(二) “无碍,习惯了就好。”三生笑了笑,轻声安慰道。 “嗯。”姹紫点头,看着似有些不一样的三生,踌躇道:“三生近日来,漂亮了许多。” 一袭水绿长裙,衬得她皮肤白皙,似粉雕玉琢般,伶俐动人。 “是吗?”三生僵了僵,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姹紫点头,笑得一脸天真。“说来三生还是这样好看。”她不由想起,不日前那个还爱顶着一头乱发,古灵精怪的三生。 那时候的三生,虽只算得上清秀佳人,论不上美貌二字,可那一颦一笑间,自有一股灵动。 可现在呢! 她看着她,一时也分不清心底那忽然涌上来的莫名其妙是什么,她只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 “三生,方才怡安同我说,冥王哥哥准备明日动身去人间,带我一起,要不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姹紫就着石头往后一躺,直直倒在了宽大的石头上,面朝夜空。 “可是。”三生顿了顿,不甚明亮的眸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王他会同意吗?” “放心吧,他会同意的,大不了我帮你求他便是。”姹紫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的云淡风轻。 “哦,好。”三生轻轻应声,眸光却是下意识地转向了彼岸花海。 那里,星辰漫天,仿若人间万家灯火。 忽而,奈何桥上,有鬼魂啼哭声传来,声音如泣如诉,悲鸣不已。 霎时,奈何桥上一片慌乱,鬼魂们四散逃开,立于桥头两端,不敢再靠近一步。 “咦,”姹紫凝眸望去,从石头上一跃而起,一双泛着紫光的眸子于夜色中煜煜生辉。那凌乱散在空气里颇为粗重的呼吸声,似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貌美女子,身姿窈窕,如弱柳扶风般倚在桥拦上,悲悲戚戚。 “这个女子身上的怨念好生强大。”姹紫吸了吸鼻子,使劲闻了闻那股流淌在空气中的腐臭味。“走,我们去看看。”说罢,她只长袖一拂,就已闪身到了奈何桥上。 浓郁的死气在白衣女子身上弥漫开来,股股怨念似生风般,张牙舞爪的在她头上盘旋。 姹紫的出现很快打断了女子的哭泣声,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怔怔看着姹紫,似被控制了心神般,只是呆呆的望着。 姹紫则定定地打量着她,问道:“你,为何要哭。” 女子闻言,先是摇头,而后泪如雨注,只听她断断续续道:“凡尘俗事未了,小女子不愿入这轮回。” 不待姹紫开口,只听“噗通”一声,女子跪倒在地,匍匐磕头道:“小女是枉死的,还请仙子救救我,替我主个公道。” “枉死。”三生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她看了眼那白衣女子,对着正朝这端走过来的鬼差问道:“枉死的鬼魂不是应当先去枉死城吗?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被询问的鬼差也有些犯糊涂了,他先是看了看白衣女子,又看了看姹紫,回道:“小的也不知。” “你是如何死的。”三生皱了皱眉,看着那白衣女子问道:“还有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女名唤白沫,家住长安城外三十里地的白家村。”白衣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娓娓道来。“三日前,本是小女子的大婚之日,可不知为何,大婚当日,小女还未拜堂,就已魂归地狱。” “既然是三日前就死的,那你怎生现在才来哭闹。”三生围着白沫细细打量,对着一旁的鬼差吩咐道:“快去通知王上来。” “是。”鬼差领命,也不好多作停留,忙不迭地便朝着冥王寝殿的方向奔去。 “小女也不知是何缘故,醒来时就已出现在了那方彼岸花海。”白沫暗暗抹了把眼泪,说道。 “你是说你在彼岸花海醒的。”姹紫抬眸看了眼那处星光璀璨的彼岸花海,不禁蹙眉道:“不可能啊,几个时辰前,还是我的册封之礼,从彼岸花海离开之时,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而且……”她有些不确信的看向白沫。“这几日来彼岸花海一直护卫森严,若是有鬼魂闯了进去,不会有人不知。” 三生也是连连点头,说道:“而且我从冥王殿回来的时候,也并未察觉到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等下。”姹紫忽然道:“你是何时出现在这奈何桥上的。” 白沫回答:“就在半柱香前,小女子不小心就听到了他们的讨论说这是去往轮回的路,所以,小女子才在这奈何桥上大声哭闹的。” “半柱香前。”姹紫与三生同时开口,皆面露震惊的看着对方。 就在半柱香前,她们两个皆在那忘川河畔,按理说,以她们两个的法力,是不可能察觉不到一小小鬼魂的动静的,可事实偏偏就与现实偏离,她们两个什么也都没有察觉到,而且还任由这么一个鬼魂从他们的身后飘过。 想到这里,她们二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三生出手快如闪电,手指一点,探向白沫的额心,一条泛着白光的丝线如龙神盘踞般自白沫额间钻入她的脑海之中。 三生闭眼,细细感知。 半晌,三生收回手,摇了摇头。 “如何。”姹紫有些着急地问道。 三生疲惫的扫了眼白沫,才回答姹紫道:“我已经探寻了她所有的记忆,可并未找到她是如何出现在这彼岸花海的,而且就连她死时的记忆,也停在了她坐上花轿那一刻。” 得到的结论令姹紫大失所望,她不信邪的也探出了手,便见白沫身上的死气渐渐聚拢,像是感应到了召唤般,顺着姹紫的指尖,窜入她的体内。 不过片刻,白沫身上的死气散尽,已没有了初闻时的那股腐烂味。她有些欣喜的抬袖嗅了嗅。“没有了,那股味道没有了。” 然而,姹紫却是后退一步,有些遥遥欲坠。 “阿紫。”三生眼疾手快的扶住姹紫,问道:“你没事吧。” 姹紫摇了摇头,推开三生倚着桥拦颇为艰难的站着。“她身上的死气很浓,似是被人下了什么咒,我竟碰不得。” 姹紫捂着越来越烦闷的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般,呼吸声加重。 “那该怎么办。”三生慌了,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不惧怕忘川河水的腐蚀,可死气、怨念什么的,她却是一点也不懂。她不由得又看向另一端战战兢兢的鬼差,喝道:“你再去看看,为何王上还不来。若是王上有事在忙,你就说花主出事了。” 她知道,以墨离的性子,只要得知阿紫有事,即便他手中有再重要的事,他也会先一步赶来。 “呵……”她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慌了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那鬼差显然也被吓到了,遂三生的话才刚说出口,便急急的跑了开去。 眼见着姹紫的脸色越来越白,三生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是……”白沫看着手足无措的两人,也是一脸的迷茫之色。 三生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白沫闻言吓了一跳,忙又跪着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道:“仙子,小女真的是无辜枉死的呀!” 说来说去,也就这么一句,三生不悦挑眉,手再次探向了白沫的额间。屡屡白光顺着她的手再次钻入白沫脑海之中。 “啊……”这突然而来的动作,让白沫不察,顿时痛呼出声,脑中似有数万根丝线搅动,直搅得她疼痛难忍,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三生,你别急。”姹紫不忍唤道:“她不过一介鬼魂,想来定受不住你的搜魂术,我们不如等冥王哥哥来了再说。” 姹紫此时,面容已是白得毫无血色,之前那股被她吸入体内的死气,也像是不听使唤般,在她的体内四处游窜。 三生收回手,也是颇为疲惫,她摇了摇头,一撩垂落在身前的长发,大口喘着粗气,指着白沫道:“你也算是有本事了,连我们两个合力都奈你不何。” 白沫身子一僵,生怕惹恼了这两尊大神,只好匍匐跪地,再不发一言。 姹紫有些看不下去了,忙摆了摆手。“你先起来吧,你这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我们也消受不起。” “是。”白沫感激的撑着地面起身,一张小脸白的也不比姹紫好多少。 “等一下。”白沫正欲起身,却又被姹紫喝停。 姹紫艰难地挪了过来,两眼直直的盯着白沫头顶那处,喃喃道:“怨念……” “什么怨念。”听了个大概的三生忙不解的问道。 “你是怨灵。”姹紫没有回答三生的话,反倒是认真仔细打量起了白沫,眸中紫光跳动,将她头顶的那股怨念紧紧锁住。继而,她又摇了摇头。“不对,怨灵不是这样的。可是……” 她似是陷入了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中,被人无端牵着鼻子走,找不出任何端倪。 眼见着白沫头顶上的怨念愈发不安跳动,就要逃脱出她的禁锢,她倏的目光一凝,脑中灵光闪过,这才想起,所谓不对劲出在何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七章 怨灵丛生(三) 当时在忘川河畔时,她本是察觉到了那股怨念的存在的。可到了奈何桥之后,她又被白沫身上浓郁的死气所吸引,一时竟忘了这是一个带有怨念的鬼魂。 要知道在冥界,鬼魂需得跳入忘川河中,受尽魂体腐蚀之苦,才得以怨念残存。 可眼前这个白沫,不仅身上死气怪异,就连那股怨念也似是被人控制的一般,不受她的牵制,让她一时分不出那股怨念到底来自哪里。 “阿紫,可看出了什么吗?”三生察觉到了姹紫面上的异状,忙急急问道。 姹紫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声音虚弱道:“不知为何,她身上的那股怨念我似是不能掌控。” 她在彼岸花海修炼数万载,以骨为泥,忘川河为甘露,数万怨灵为引,受冥界阴气灌溉,死气为食,才得以化身成灵。以她的法力,探出白沫身上那股怨念来自何处应当不在话下。可就在刚刚,那股怨念挣扎着想要在她的控制下逃脱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无力虚脱。 像是在另一端,有一人在做着与她同样的事,以白沫魂体为引,来吸食她身上所含的怨灵之气。 眼见着白沫头顶上的怨念旋转的更加快了,犹如飘浮在半空的幽冥地火,散发着翠绿色的光芒与怨念融为一体,顿时,缕缕黑烟从那股怨念间溢出,快而急的钻入白沫的脑中,不见了踪迹。 “疼……”宛若被人掏心刺骨的疼痛在白沫的身上四处蔓延开来,她尖叫着抚上脑袋,疼得在奈何桥上翻滚。手每伸出一寸,她便觉得似是浑身筋骨都被人抽走了般,哪哪都疼。 “阿紫,你们让开。”就在这时,两道黑影如一阵风般快速掠来,不待三生和姹紫回神,来人一拂袖,便将二人挥开许远。 “冥王哥哥。”看见来人,姹紫不见血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正常的红晕。 墨离面露担心的看了眼姹紫,对着身侧跟来的焾炽说道:“你先过去护好她们。” “嗯。”焾炽点头,心知眼下状况不妙,也不再废话,只一拂袖,人就已到了姹紫跟三生的面前。他挺直着脊背,将二人拦在身后,淡淡说道:“还请花主跟三生姑娘勿要担心,王他自有对策。” 立于前方的墨离放心的收回视线,眸光倏然变冷,看向躺在地上疼得打滚的白沫时,也多了几分不悦。 在此之前,他还在同焾炽商量去人间之事,欲要将冥界事务交给焾炽代理。可两人才刚商量到一半,就有鬼差急急来报,说是奈何桥上出现了枉死之魂。 恰好当时焾炽在场,他便又同焾炽说了此事,商量着同去枉死城探个究竟,可才刚踏出殿门,就又被跑来通禀消息的鬼差拦住了去路。 他当时听到姹紫出事的消息时,心下一慌,再也顾不上其它,登时就撇下焾炽赶了过来。 幸好,他来的及时,他的阿紫无恙。 “你是何人。”墨离的目光在扫视白沫周身一圈后,便停在了她头顶盘旋着的那缕残存怨念之上。 而此时的白沫早已疼得浑身无力,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头,都会让她牵扯到全身的脉络,痛而不能言。 她费力的张了张嘴,苍白无血色的唇瓣似是多日未曾饮水,干涸的裂了开来。 见她如此惨状,姹紫心生不忍,也顾不得自己因误食死气而被反噬了的身子,替她回道:“白沫,冥王哥哥,她叫白沫。” 听到姹紫有气无力地声音,墨离好看的眉眼微微蹙了蹙,他继续问道:“家住何方。” “长安城外三十里地的白家村。”三生抚了抚生了褶皱的袖袍,帮腔道。 墨离点头,面如冠玉的俊脸之上出现了一抹异色。他转而挥动衣袍,长袖翻飞,似有万千煞气在他的面前凝聚,渐渐形成了一本镀着金光的册子。而册子的正面,点名录三个金色大字,像是一道强而有力的符咒,于这夜色之中,熠熠生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点名录一出,金光四溢,百鬼退让。先前围在奈何桥端两头等着看戏的鬼魂们也早已在墨离祭出点名录的那一刻,四散而去。 “点名录。”不明所以的姹紫和三生同时轻呼出声。 “嗯,”墨离面色似有好转的点了点头,温热的眸光在触到姹紫流露出来的担心时,不禁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温和舒缓的笑意。他动了动手指,手指如游丝般在空中快速勾勒出一道道符咒,打在了点名录上。宽大的手掌自点名录上拂过。霎时,点名录三个大字一亮,自行打开,出现了长安城一页。 “长安城外三十里地白家村,白沫,因何而死。”墨离喃喃自语,宽阔的手掌隔空翻页,很快就翻到了白家村那一页。 可令墨离诧异的是,白家村那一页纸上空无一人…… “这……”墨离愣神地看着空白那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点名录出,百鬼受召,凡是人死后魂归冥界地府者,皆会记录在列,无分六界派别。可眼下,白沫所说的地方,并无存档,也就是说,她所说的的那个地方,并无死者。 墨离沉默了。 若是没有死者,那眼前的这个女子又是从何而来。 “焾炽。”墨离正色道:“你将她带回枉死城仔细看押起来,一切事宜等本王从人间回来再议。”他说着又隔空唤了一声:“怡安。” “王。”墨离话音刚落,便见前方一道黑影掠过,如一阵风般,快如闪电,不过眨眼功夫,他便已恭敬跪在了墨离身前。 墨离神色凝重地扫了在场几人一眼,方才说道:“你立刻下界,去人间通知落青与阡陌一声,让他们先去白家村查探一番,我跟阿紫明日便到。” “是。”怡安应声,也不再多作停留,登时就提着剑,招来云雾,扬长而去。 看着他这番肆意潇洒地离开,姹紫的眸光亮了亮,忍住在心底泛滥的艳羡,咽了咽口水,伸手捅了捅身旁的三生,低声说道:“三生,听见没,我们明日就去。” “嗯。”三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涩。 躺在地上因受疼痛所制而不得动弹的白沫,面色总算好了些许。她慢腾腾的支起身子,努力压制住浑身蔓延的疼痛,又跪了下去,呜咽道:“小女子是枉死的,还请冥王做主。” 登时,她那哭声如鬼哭狼嚎般,悠悠传了出去。 “焾炽,将她带回枉死城吧。”墨离素来最讨厌的便是鬼魂的啼哭,遂当下想也不想的便将白沫丢给了焾炽。 焾炽唇角动了动,脸色也不是很好,迫于墨离的威压,他只得像是个受气小媳妇似得,哀怨的看了眼白沫,才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伸手一招,便见白沫的魂体登时变成了一颗细小的珠子,跳入了他的手心。 霎时,风雨停息,奈何桥上一片寂静。 “王,那臣就先告退了。”焾炽作揖一礼,这才捏着那颗由白沫魂体幻化的珠子大步离去, “嗯。”墨离点头,一袭黑色衣袍彰显落寞,颀长的身影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越拉越长。 夜色下,那浮在半空的点名录像是被人遗忘了般,停顿在半空,时而金光闪闪。 良久,那一缕渐渐暗淡下去的金光不经意的撞进了墨离的眸中,他一怔,似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忙将点名录收回袖中。 “冥王哥哥。”经过片刻休息,姹紫的神色已好了大半,已能自行站起。她缓步走到迷离身前,看着他颇有几分凝重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墨离闻言,下意识地张口便要回答,却在看到姹紫那张狡黠地笑脸时,很是合事宜的打住了话头。 他眸带宠溺的伸手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你呀!真是个小机灵。” “嘿嘿……”姹紫笑得天真,明媚的眸子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暖意融融。她忽而拉扯住墨离的一小片袖袍,轻轻晃了几晃,才撒娇道:“冥王哥哥,你能不能应阿紫一件事。” “哦!?”墨离颇为兴趣的扬了扬眉,笑问:“何事,说来听听。” “明日去人间之时,能不能把三生也带上。”生怕墨离不答应,姹紫泛着紫光的紫眸里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可怜之色。她故作可怜的看着墨离,目光一瞬不瞬,似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才作罢。 墨离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的阴霾的顿时散了大半,他点头道:“好,依你。” “真的。”姹紫眸光一亮,随即拽着墨离的胳膊兴奋起来。 三生也是面上一喜,不由咧嘴笑开。 她以为,以墨离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上她的,毕竟她只是冥界中一个小小的鬼差罢了。却不曾想,只是姹紫的一句话,他便毫无顾忌的应了,仿佛,只要是从她口中提出的,他便什么都会应。 “嗯。”墨离再次揉了揉姹紫的脑袋,温宠地道:“早点回去休息罢,明日我们早早去人界。”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八章 怨灵丛生(四) 送走了姹紫,奈何桥上渐渐恢复秩序,之前四散逃开的鬼魂也都在鬼差的押解下重新回到了奈何桥上,整齐排队。 墨离一袭黑色龙纹锦袍,眉眼温润,眸光深幽如忘川河水般黑不见底,半晌,他才望着姹紫离开的方向,对着一直在旁静候着的三生说道:“三生,你将刚才发生的事同本王重新说一遍。” 他的声音不大,清冽如泉,落在耳中,虽温润入耳,却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清冷。 桥岸上跳动着的幽冥地火彼时正徐徐燃烧,沉寂了许久的怨灵哀嚎之声再次从忘川河上空传来,同忘川河中的厉鬼嘶鸣之声相互呼应,发出凄厉的惨叫。 火光下,墨离颀长的身影散落了一地,衬得他那挺拔身姿哀伤莫名。 悠悠地脚步声响起,三生抬眸,便见墨离已经走了老远,忙小跑跟上,踩在墨离步子迈过的地方,一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跟着。 恍惚中,她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怦怦乱跳的声音,直跳得她面红耳赤,步伐紊乱,精致的小脸上似染了一层落日余晖下的红晕,晶莹剔透,明媚动人。 可明明她是没有心的! 她强自镇定的摁下心中的欣喜,轻启朱唇,将她与姹紫之前所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了墨离。 听完三生的复述,墨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枉死之魂,怨念无根,既不是含怨而死,又不是按照命格老死。 可若都不是上述死法,那便只能是枉死,既是枉死,点名录上应有其记录。 可刚刚……他所查阅的那页纸上,什么都没有。 墨离身形一顿,脚下步子一滞,温润的眉眼之间似是凝上了一片厚厚的云雾,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黝黑发亮的眸子似深潭古井,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王,怎么了?”三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忙往前一步,站得离墨离更近了些,小声问道。 墨离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到三生那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禁问道:“你怕我?” “没……没有。”三生受宠若惊的连连摇头,惊得后退一步,垂下脑袋,双手交织,暗暗搅着手指头,一阵心虚。 “呵呵……”墨离不禁被三生这幅样子逗乐了,不由轻笑出声,道:“你跟阿紫倒还真像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啊……”三生错愕的抬起头,有些怔愣。 “呵……阿紫她生性活泼,不通俗世,每次见我,都恨不得黏上来。”说到这里,墨离的声线顿时柔了下去。“而你,平素看着谦逊恭敬,实则古灵精怪,却每次见我,都面露恐惧之色。所以我说,你跟阿紫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呵……”三生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自问道:“有吗?” 她虽每次见他,总会感到莫名心悸,但也没有那么明显吧。 “嗯,有啊。”墨离点头,似也起了逗弄三生的心思。“而且,你似乎很怕本王。” 三生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晕过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墨离,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昔日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少言寡语的冥王陛下,今日竟然会同她讨论这个怕不怕的问题。 “……”三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看着已经走远,嘴角噙笑的墨离,心中没来由的一暖,连忙快步跟上。 夜色中,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相互交叠,回响在虚无的空气之中。 三生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难掩面上喜色,说来这还是她同墨离第一次保持着如此亲密的距离。 回到冥王殿后,墨离便丢下三生去了书房,在摆满冥史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这上面摆放着的冥史书籍,大都是这十几万年来冥界所发生的奇闻异事所记录的史记。因记录这些笔迹的陆判官不在身前,他一时也找不到人去查问他的下落,遂只好亲自翻阅冥史,找找是否有同今日之事相同之处。 “王,可需我也帮忙查找。”三生一路跟着墨离进了书房,本以为墨离还有什么事情要要交予她,却不曾想,墨离自打一入书房,就钻进了那堆冥史书籍里,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仿似将她遗忘了般。 “你还未走!”墨离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先前跟着自己的小丫头还站在那里,在错愕之后,他方才道:“既然没走,那你便同本王一起查找吧。” “是,王。”三生眸光一亮,有些窃喜的抬起头,看向径自忙碌着的墨离,心中又是一暖。面红耳赤的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籍仔细翻阅了起来。 书架上琳琅满目,记录各种奇闻异事,三生方才翻了几页,便被书中内容吸引,津津有味的品读起来。完全忘了,她在此翻阅书籍所为何事。 一夜过去,静寂无声,书房中两人翻看书籍的沙沙声时不时的响起,带着点秋后风沙被风卷起的沙沙声,让人没来由得便感觉到了一股萧瑟之感。 书房内两人轻柔的呼吸声中,隐约听见门外守着的鬼差、鬼婢换班的细碎声响从门中细缝处清晰的传了进来。 三生惊觉的从已经阅览过的书籍中抬起头,发现墨离身前地桌案上,早已堆积起了厚厚的书层,而他,竟像是从未察觉过一般,仍沉浸在所翻阅的书籍之中,只闻书页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 她不由得看向了摆放在窗前用来计算冥界时间的沙漏,小声的出声提醒墨离道:“王,您该休息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冥界终年不辩天日,处在夜色之中,更无白昼之分,所以平日,除了冥界中经常需要换班的鬼差,鬼婢会去计算时辰以外,其他稍微有点官位的鬼臣是不需计算时辰的。大抵在他们心中,冥界从无黑白之分。 “你还在?”墨离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眉宇之间已经染上了一层疲惫之色。 “嗯。”三生点头,再次提醒道:“王,您该休息了。” “无碍。”墨离揉了揉疲惫的额心,问道:“你可翻阅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嗯……”三生摇头。 “既如此,你先退下吧。”墨离朝着三生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三生面带尴尬的看着墨离,放下手中书籍,一张小嘴张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有事。”正欲合书起身的墨离刚好看到三生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道:“你日后若是有事寻我,不必如此拘谨。” “是。”被墨离这么一说,原本还没察觉到自己拘谨的三生,立刻老脸一红,羞愤的低下了头。“王,您不是说今日要去人间吗?” “本王倒把这事忘了。”墨离笑了笑,因一夜未眠而突显的疲惫令他的容色看起来苍老了几分。“你先回三生石前清理下需要入轮回的鬼魂吧,等本王休整好后,再派人去通知你。” “是。”三生偷偷看了眼眸光还锁在书籍上的墨离,忙道:“那三生这便退下了。”说完,她朝着墨离盈盈一礼,转而退出了书房。 直至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墨离才终于挥了挥酸痛的胳膊,从座椅上站起,捶着因久坐而引起酸痛的大腿,毫无风度的走到了窗户旁。 彼时褪下冥王头衔,舍去一身荣光的他,倒像极了人间画本子上所说的温润书生,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向窗外在墙头跳动着的幽冥地火,眸子里幽幽闪过一丝戏谑的光。 摆放在窗前的沙漏还在慢慢淌着,细细流沙淌动的声音从里传出,惊醒了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的墨离。 他不经意的垂眸,眸光触及到已经快要淌完的沙漏,不由自言自语道:“天亮了……” 按人间的时辰算,现在已是午时三刻。 “怡安。”他皱了皱眉,轻声唤道。 “王。”不出所料,话音刚落,怡安便以闪电之势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可找到落青跟阡陌了。”他问道。 怡安回道:“寻到了,臣已将王所述之事禀给了落青城主跟阡陌城主。” 墨离满意点头,道:“他们可有何收获。” “呃……”怡安犯难的看了眼墨离,才说道:“臣去的时候,他们二人正在花楼喝花酒,并无收获,而且……”说到这里,怡安不由想起寻到二人的时候,那二人正喝得酩酊大醉,怀中左拥右抱,那一脸享受的模样,令他直到现在想起,还会忍不住的直打哆嗦。 “说。”墨离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冷冷催促道。 怡安神色一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说道:“如若臣所料不错的话,当时我所嘱咐的话他们应当并未听见。” 就那醉醺醺的模样,能听见也算是见鬼了,虽然他们本来就是鬼。 “喝花酒!?”墨离咬重了这几个字的发音。“还真是我冥界的两大好城主。” 怡安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才问道:“那王,我们还要去人间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三十九章 怨灵丛生(五) “去,如何不去。”墨离眉头一皱,声音凉凉地道:“若是不亲自去慰问慰问我的两位好城主,怎的对得起他们下凡走的这一遭。” 怡安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打心眼里替落青跟阡陌默哀三分钟。他现在都不用等到看现场了,只光凭用想的,他就能想象出,他们两个的下场会有多惨。 一番休整,已是一个时辰过后, 姹紫怀揣着终于能下凡走一趟的心情,一大早就起了身,在溪云的侍候下,将衣柜中所有衣裙通通都寻了一遍,也未曾寻到自己满意的衣服。 “花主,现在人间正是入春时节,可能会有点冷,您该穿厚些才是。”溪云取来一件素白色的衣裙,放置姹紫跟前,轻声提醒道。 姹紫扬眉,瞅了瞅溪云取来的衣裙,不禁撇了撇嘴,嗔道:“明明这些衣裙平日看着挺好的,为何一到真正要穿了,反倒觉得不好了。”她伸手撩起那件素白色衣裙的裙角,小嘴嘟起,一脸愁苦。 溪云掩嘴笑了笑,道:“花主,俗话说百看不如一试,您可以先试试这件衣裙,看看效果。” 姹紫想了想,自行宽慰道:“也对。” 她说着起身,单手掐诀,施了个小小的术法,便见那件素白衣裙慢慢飘起,朝着她摇摇晃晃的飘了过来。她又是玉手一点,十指青葱,一个漂亮的旋转,那衣裙就已穿在了她的身上。 溪云只觉眼前一亮,睁大了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已经换上一袭白衣的姹紫,称赞道:“花主,您穿这套衣裙可真好看。” 素白的衣衫衬得她面如白玉,好似周身多了一层朦胧的云雾,将她包裹其中,令人看不真切。长及脚踝的裙摆将她纤细轻盈的身姿展现的甚是完美,衣袖翻动间,那隐在白色雾气下的倾城容颜若隐若现,顾盼生姿,让人只需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 即便溪云身为女子,也不得不被姹紫这一身装扮所惊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真天香国色,再无一人能与其争艳。 “如何。”姹紫盈盈一笑,拂了拂宽大的广袖,又是一个旋转,一股蕴含着彼岸花独有的暗香自她身上涌出。 霎时,芳香扑鼻,一室清幽。 溪云缓过神来,仍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姹紫,惊艳道:“花主,您也太美了。” “那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对美这个字,姹紫早已免疫,遂在溪云的口中没有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她又绕到梳妆镜前,开始打量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中女子一袭白衣蹁跹,仿若惊鸿,似踏着祥云而来步步生莲的白衣仙子,又似不染尘埃的倾城美人。 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美目流连。 “阿紫。”殿门外,适时的响起墨离温润绵和地嗓音,惊醒了正认真仔细打量着自己装扮的姹紫。 她有些怔忡的转过身,看着那一袭墨色衣袍,长发如瀑,眉目含笑的男子正一点一点的朝她走近。 “冥王哥哥……”不及墨离反应,下一秒,姹紫就已经扑了过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砰”他的心忽然狠狠跳了一下。 “准备好了吗?”他强自镇定的压下心中的不适,轻轻抱了抱姹紫,问道:“可还需要些什么。” “嗯……”姹紫摇了摇头,从墨离的怀中探出头来,狡黠一笑道:“冥王哥哥,你看看阿紫今日可漂亮。” 说罢,她从墨离的怀中退了出来,一袭白衣胜雪,巧笑嫣然,美不胜收。她就地一个旋转,脚下步子轻盈,带动衣袖纷飞,美得如梦似幻。 墨离从未见过这样的姹紫,一时也被她的倾城容颜所惊艳,看的出了神。 他见过她一袭大红嫁衣,倾城绝色,祸国殃民的样子,也曾见过她一袭紫衣潋滟,美艳绝伦的样子。但见她一袭白衣翩跹,倾国倾城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 心,仿若无闻的跳动了一下。 “怎样,冥王哥哥,阿紫好看吗?”姹紫停下步子,眨了眨泛着琉璃紫光的紫眸,笑的明媚张扬。 墨离轻咳一声,收回不觉间流露出的丝丝情意,转向别处道:“嗯,好看。” 是好看的,在他的心底,这世间怕是再无一人可与她的阿紫相比了吧。 就如初遇时的她,一袭红衣倾城,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哼!”姹紫不满的嘟起了嘴,哼道:“骗人,冥王哥哥明明都没有在看阿紫。”仿若孩童置气般,她转过身,也不再去看墨离。 墨离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子,本着清心寡欲的一张俊脸此时也是绯红一片。他不自在的抬袖遮脸,轻咳两声说道:“阿紫,可还要去人间?” 人间二字顺利的吸引住了姹紫的注意力,刚刚还不满的脸上历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她连连点头。“嗯嗯……” 墨离不由嘴角扬起,眸带宠溺的揉了揉姹紫已经梳整整齐的脑袋,说道:“那便走吧。” “好。”姹紫点头,也不待墨离吩咐,就已先一步提起裙摆迈出了彼岸殿。 看着她提着裙摆,疾步跑远的身影,墨离不觉又是一笑,回头叮嘱溪云道:“花主不在的时日,记得把彼岸殿打理好。”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彼岸殿,朝着前方那缕白色身影的方向走去。 溪云在他身后小声艳羡:“王对花主可真好,可惜了……哎……”她悠悠长叹一声,继而收回目光,开始打理殿中乱作一团的衣物。 三生石前,姹紫一路欢快蹦跶着过来的时候,奈何桥上的鬼魂皆已被三生清理的差不多了,只余寥寥数个还在贪恋红尘的鬼魂,不舍的倚在奈何桥拦上,幽幽望着来时的方向,眸露悲伤。 “三生。”从那几个鬼魂身旁掠过的时候,她还很清晰的问到了那几人身上隐隐散发着的怨念。她不由眉头一皱,停下步子,往回走了几步,盯着那几人,目光灼灼。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姹紫的心头,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嗅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咦……”她惊异的看着那几人,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可识得白沫。” 那几人闻言,泛着绿光的魂体抖了一抖,然后有些恐慌的回过头看向姹紫,面露惧色。 这几人乃是三男一女,其中一男年龄稍大,应是古稀之年,面容苍老,褶皱斑斑,一看便知,是这剩余三人的长者。 其他三人则是两男一女,看容貌身高,约莫都是及笄之年,当是死于横祸,刚死不久的鬼魂。 “识得。”最先说话的是那名老者,他佝偻着腰背,在身侧两名青壮男子的搀扶下起身,朝着姹紫作揖道:“莫非大人见过她。” “当真识得?”姹紫眸光顿时沉了下去,心中的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就好似那日在彼岸花海莫名生寒一样,仿佛浑身血液被人抽干,难受异常。 是了,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死气。同那日她在彼岸花海中休息,不经意间闻到的那股气息一模一样,当时她只当是它处飘来的死气,睡得模糊的时候还曾吸食过一点。 她记得,吸食过那缕死气后她并无异样,却在吸食后不久,她浑身就如置身冰窟一样难受。若不是她身在冥界,四处随时都有可供她调理体内气息的死气与阴气,恐怕她当时便会出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走近一步,又狠劲吸了吸鼻子,费力嗅着那只有一点点的怨念。 只是,他们虽有四人,可身上的怨念到底太过稀薄,一时竟让她这个能操控万物死气怨念的彼岸花主落了下风。 “不瞒大人,白沫白大小姐乃是我白家村一富商之女,家境殷实,小富一方,在我们村可是出了名的清秀佳人。”老头低哑暗沉的声音响起,他悠悠转述着所关白沫的一切,可却并未提到白沫已经身死一事。 姹紫不由皱眉,问了一句几人都听不懂的话:“那她死没死。” 那四名鬼魂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失声了。 “死还是没死。”姹紫不耐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她对白沫死没死这件事自是不在意的,她之所以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只是觉得那白沫好似死的太过莫名其妙,与那日在彼岸花海那一幕又太过巧合,不得不令她生出疑虑。 “大人这话是说笑了,我昨日还见过那白小姐,她好端端的又怎会死。”这次说话的是那名一直面露怯弱,身着粗布麻衣的妙龄女子。 “阿尧。”老者瞪了那名唤阿尧的女子一眼,接话道:“大人莫怪,老朽这孙女不懂礼数,若是有惊到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宽宏。” 听着他们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的唤她,她不禁眉头皱得更深了。 刚刚他们说,那白沫还未死。 可明明,她昨日还在奈何桥上见过她。她记得,当时墨离吩咐狱城城主焾炽将那白沫带回了枉死城。 可为何,这些人会说那白沫还没有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章 怨灵丛生(六) 她忽而想起昨日自吸食了白沫身上那缕死气后所产生的异样。 人死后,魂归地府,皆由陌城城主一一排查,将其死前一生善恶记录在档,然后按照其生前的善恶论功行赏。 大善者,可在沐城接受洗礼,饱餐一顿后踏上轮回路。 而大恶者,便会根据其作恶程度,交由不同城主审讯,处罚,直至一身罪孽洗尽,方可入轮回。 至于十恶不赦者,会被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削骨去肉,剜心剥皮,上刀山,下火海,过油锅,如此反复轮回受刑,直到认清罪过,才可免刑,重新入轮回。 可若是没死呢!没死的魂魄被人强行驱离躯体,又会怎样。 是入地府,还是化为怨灵,在人界作恶。 “那你们又是如何死的。”姹紫阴沉着脸问道。 此事,她隐隐察觉出了不安,像是有什么人已经用棋盘摆好了棋局,只等她寻到入口,径直跳入其中。 老者摇头,也是一脸迷惑。“说来也怪,我祖孙四人,不过是在家中睡了一夜,醒来后便到了这冥界地府,由鬼差牵引至此,至于如何死的,老朽也是不知啊。” 听着老者的话,姹紫的神色越发凝重了。又是几个不经过盘查就直接入了这奈何桥的,而且来时未经鬼魂带路,便已出现在了这冥界之中。她不由想起白沫似乎也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出现。 “阿紫。”三生见姹紫久久未有动作,也走了过来,探查缘由。“何事。” 姹紫摇头,神色不明,喃喃道:“这几人也同那白沫一样,无故身死,而且……” “如何?”此时,墨离也已到了她的近前,深幽的眸光在扫过那几个异于旁的鬼魂后,又看向姹紫问道。 姹紫沉思着摇了摇头,回道:“又是枉死之魂。” “枉死之魂。”墨离听后也是一怔。又是枉死的?不及多想,他长袖一挥,点名录现,金光四溢。“长安城外三十里白家村……” 随着墨离低沉地声音出口,那点名录像是生出了灵识般,自动翻页,停在了空白处。 又是空白!? 墨离一惊,仍有些不可置信。大抵这还是他掌管冥界以来出现的第一桩诡事,竟是连点名录都查不出白家村人的死因为何。 “点名录现,百鬼受召,听吾号令,快快现身。”一道术法打出,点名录叮咚作响,似是某种来自古乐器的乐音,落在耳中,浑然天成,格外清脆悦耳。 霎时,风卷残云,黑雾涌动,轰轰作响,无数厉鬼嘶鸣之声从天际传来,由远及近,惊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突然涌上几人的心头,脑海里霎时闪过百鬼夜行几个大字。 点名录出,百鬼受召,但凡点名录上所记载的游荡在六界之中的孤魂野鬼,一旦感应到点名录的波动,便会跟着那道微弱的指引之光,来到召唤者的跟前。 可墨离要查的,点名录上并无记录。 短短一瞬间,便见大大小小的鬼相继挤满了奈何桥。 墨离眸光一毫,冷声问道:“可有白家村枉死之魂。” 他知道彼时招来的鬼魂还不及点名录上的万分之一,可事已至此,已别无他法。 “拜见冥王陛下……”震耳欲聋的叩拜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便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群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鬼魂接二连三的跪下,朝着墨离下跪匍匐行礼,仿佛那种对上位者的恭敬是天生融入骨血里的,不需盘问召唤者的身份,便已知是何人。 墨离微微颔首,不怒自威。“在场中人可有百家村枉死之魂。” 此话一出,顿时静谧一片,再无声响,鬼魂们都面带好奇的看向传说中的冥王,迷茫的摇了摇头。 不因其他,只因在场被招来的孤魂野鬼大抵都是游荡在外多年,失了入轮回资格的鬼魂,杂七杂八,互不相识。 “没有。”鬼魂们齐齐摇头,为没有为他们的冥王陛下回答正确的问题而感到自卑。 “……”墨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罢了,都退下吧。”话落,他又是一拂袖,点名录被收入袖中,金光褪去,满地鬼魂如一阵云雾般,逐一消失在了原地。 “冥王哥哥。”姹紫怔忡地看着墨离,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无碍。”墨离摇头,安慰的看了姹紫一眼,转而看向那老者跟他身后的青年男女,问道:“你们死之时可出现过异样。” 一语点中要害,四人面上神色由思考变成了回忆,又从回忆变成了惊诧,最后归于平静,一派了然。 只听那被唤作阿尧的女子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过一件。” 墨离挑眉,似有所察的扫了眼说话战战兢兢的阿尧,道:“说。” “是。”阿尧屈膝一礼,道:“小女子记得,昨日天气晴好……” 阿尧的话刚说出口,便被姹紫迫不及待地打断:“哎呀!说重点,说重点。” 阿尧一顿,似询问的眼神看向墨离,在得到墨离首肯地眼神之后,她方才继续道:“说来,小女子家境贫寒,自小与爷爷还有两位哥哥相依为命,平素鲜少与人来往,可就在昨日,大人口中的那位白小姐突然上门造访,还请了位道士,说是我家房舍阴气太重,需要尽早搬离才是。当时我与爷爷、哥哥们并未对此事在意,还认为是那白小姐故意找的说辞,当时,便把她与那道士赶了出去。” 话到这里,真相已接近大白,剩下的墨离跟姹紫都已知晓,二人对看一眼,眸光中各自闪过一抹外人读不懂的异色。看来这几人连续枉死之事与那所谓白小姐逃脱不了干系。 只听墨离吩咐道:“来人。” “王上。”墨离话一出口,立即有鬼差上前领命。 “将这几人送入枉死城,交给城主安顿。”顿了顿,他又道:“顺道再去通知下狱城城主,让他好生代理冥界事务。” “是。”这鬼差也是个急性子,那方墨离话音才落,他便立即起身,手执长鞭,走到阿尧几人身前,怪声喝道:“走吧。” 阿尧几人见状也不再多作停留,在鬼差的催促下,跟着他往枉死城的方向行去。 “王,这样怕不好吧。”三生有些迟疑的开口:“毕竟这几人并未查出真正死因,就这么送他们去枉死城,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墨离摇头,负手而立,幽深的眸子似黑暗中点亮的一簇光,忽明忽暗,隐隐跳动。 “那……冥王哥哥,我们还去人间吗?”姹紫垂下长长地眼睫,低声问道。话语里夹杂的小心翼翼,似是生怕被眼前这个人偷看了去。 “去,自然去。”墨离扬眉笑道:“走吧,时辰也不早了,大抵人间的上元节已经开始,我们现在走,说不定还能赶上放花灯。” 放花灯? 姹紫眸光一亮,不动声色的朝着三生比了个手势,暗暗窃喜道:“是如画本子上的那种放花灯吗?” 三生也是眸光一亮,一双灵动水眸眨了又眨,连连点头。 “那太好了。”姹紫比了个口型,兴奋的差点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曾从三生口中得知,上元节那天,人间有一个习俗,但凡是两心相悦者,皆可执手同伴而行,前往有水的地方,将心愿写于花灯之上,而后放入河中,让它随着水波逐流,便可实现心愿。 也有相互爱慕者将两人名字提于灯上,放入河中,以表爱慕之心,而凡是放灯者与捞灯者的名字与花灯上相符,便可不受世俗礼节所阻,正大光明的谈婚论嫁,不分贵贱。 所以,在上元节那日,会有许多的人围在河岸的上下游,等待着心上人的青睐。 “呵呵……”看到姹紫这幅开心极了的样子,墨离的心情也突然大好。 只是在目光触到她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时,心间一沉,一股不安瞬时涌上他的心间,令他难以安心。 他伸出手,在姹紫错愕地目光下,抚上了那正泛着淡淡紫色光韵的彼岸花印,一缕金光自他的手心溢出,没入姹紫的额间,便只见那抹金光消失的同时,姹紫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也渐渐隐了去。 一双散发着琉璃紫光的紫眸渐渐转黑,由妖娆的紫变成了墨色的黑,本是无神的双眸在紫光褪去之后逐渐变得黝黑晶亮,像是承载了漫天星光,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没了那抹紫光点缀,姹紫看起来似有些妖娆的容貌变得更加更加美了,一双似含了万千星光的琉璃水眸,在眼皮开合间,便已让人忍不住沉沦。而那双美眸,更是美得世间少有,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周身观望的人永坠阎罗。 “这。”感受到额心跟眼瞳的异样,姹紫忍不住伸手抚上那仅余的温度,迷茫的看着墨离。“没有了吗?” 手中一道紫光凝聚,忘川河中河水像是有所感应的化作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在姹紫的面前凝聚成了一面水镜。 幽冥地火燃烧的更烈了,火光冲天,点亮这无边夜色。 姹紫看着镜中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瞳孔颜色的双瞳,一时语塞,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得不承认,恢复了黑色瞳孔的感觉真好,这样,她便不用再担心会有鬼魂拿异样的眼神打量她。 她也不用再怕,等将来的某一天脱离了墨离的羽翼,会有人再把她当成怪物。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一章 怨灵丛生(七) “冥王哥哥,谢谢你。”她是该好好谢他的,从化身成灵到至今,他所给予她的,从来都是至高无上,别人遥不可及的。 “傻瓜。”墨离轻笑着揉了揉姹紫的脑袋,如过往无数次那般,宠溺溢出言表,似要开出花来。 一旁的三生看的有些艳羡,不禁沉了眸子,低下头去。她的身后,是万千幽冥地火呲呲燃烧的声音,彼时正噼里啪啦作响,生出丝丝缕缕的烟雾,将二人朦胧的身影笼罩其中,但这些都没有打扰到她面前二人的好心情。仿佛于他们而言,她的存在,从始至终都是多余的。 手下意识的攥紧成拳,她抿着唇,嘴角跳动,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表情痛苦至极。 “走吧。”良久,久到三生以为墨离不会再有动作,便闻墨离温润地声音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她不由抬头看去,眸带痴迷。 墨离替姹紫整了整她被他揉乱的发丝,手掌轻轻摊开,只见一件大红色的白色毛领披风自他的手中出现。他道:“现在的人间比较冷,阿紫把这披风披上罢。” 话落,他眉眼含笑的抖开披风,走到她的身侧将她的发丝轻轻撩起,动作轻而柔的将披风替她披上,系好,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像是已经试练过很多次。 姹紫就那样静静站着,任由墨离温热地呼吸落在她的耳畔,然后耳根发热,从耳后一直红到了她莹白如玉的脸上。 也幸得奈何桥上火影跳动,不甚明亮,才没有让墨离发现她的异样。她暗暗松了口气,才拉着墨离的袖袍道:“冥王哥哥,那我们走吧。” 墨离眉眼含笑,声音温润好听,他轻声应道:“好。” 人间,长安城中。 墨离带着姹紫,三生,还有一直随身护卫的怡安落在了长安城中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 彼时,天际夕阳西沉,只留一抹余晖挂在天际,照亮着行人回家的路。 远远的,姹紫便听到了正街上传来的人群熙攘声。 “咦!到了。”她举目四望,两眼放光,将面前所呈现的一切皆都纳入眼底,面露好奇之色,最后将那目光落在了前方小巷中屋檐下高高挂着的两排红色灯笼上,眼冒金星。 彼时,天还未全黑,素来不曾见过天日的姹紫,忍不住被这番景象所吸引,遂拉过墨离的袖袍,指着天边的那抹余晖道:“冥王哥哥,你看,你看,那里有亮光……” 不同于冥界幽冥地火照射散发出来的亮光,也不同于彼岸殿中那一室明亮的灯光。这里的亮,是实实切切的,看得见,摸不着,犹如扎根在心底疯狂生长的一根通天柱,只需遥遥望上一眼,便可知其中宏伟。 这还是她数万年来第一次,如此真实的站在阳光底下,感受着身边流动的空气,夹带着寒凉的冷风呼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墨离嘴角含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那即将要落下帷幕的一抹亮时,心猛的一颤,深幽的眸光又柔和了几分。 是了,这还是他的阿紫化灵以来,第一次接触亮光,接触人间。或许于她而言,这世间万物,什么都是稀奇的。 彼时的她,像极了初入凡尘的孩子,不谙世事,黝黑发亮的眸子里总跳动着一丝狡黠的天真。 “嗯。”他点头默认,眸光温润,如玉的俊颜之上是满满的宠溺。“走吧。”他抬眸看了眼已经快要完全黑下去的天色,拉过姹紫的手,同她一起朝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走去。 怡安跟三生走在他们二人身后,皆是沉默不语。 时有寒风凛冽,穿缝而过,将几人的发丝,衣袍刮起,于空中猎猎作响。 姹紫冻得浑身打颤,忍不住挣脱墨离的大手,逃离手心的那一点温暖,双手捧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小脸,牙齿发颤。 “冷吗?”见姹紫脸上被冻得通红,墨离心下一急,忙将她拉入怀中,抬袖为她遮去一路寒风。 风小了,终于在漫天寒风中适应了温度的姹紫,这才抬起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在墨离宽大地袖袍遮挡下,抬目看他。 脸,仍旧是那张她所熟悉的脸,眉目间似永远都含着一抹化不开的柔情般,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的面上俊颜不改,一如昔年初遇,他站在她的身前说:“小花灵,以后便由我来护着你。” 至此,往后十万年,她在彼岸花海静心修炼,而他,便为她寻遍四海八荒所有有趣的事情来说与她听。明明是一个话极少的人,可在她的面前,他就像一个话痨一样,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明明管理偌大一个冥界,万事缠身,却还是日日来看她,教她修炼练习术法,甚至给了她无上宠爱。 如若要说这个世上有谁对她最好,那么无疑是她面前这个,被她唤作冥王哥哥的人。那个给了她这世上第一抹温情的冥王哥哥。 “冥王哥哥。”她唤他,声音细若蚊虫,可还是被他听见。 “嗯。”墨离应声,看了眼被自己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的人儿,不禁心中一暖,唇角上扬。 “你对阿紫真好。”好到无以为报。姹紫收回目光,在前方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下,拉起墨离的一小片袖袍,语气中多了一丝甜腻。 “傻瓜。”墨离轻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姹紫护地更紧了。 人间不同冥界,因姹紫是借怨重生,以死气为食。所以此番下界,应死气而生的她是受不住人间清气侵袭的,而且一不小心,还极有可能伤到她。 而最能保全她的法子,便是让她伴在自己的身侧,半步不离。 这一幕,落在三生眼中,却令她莫名觉得刺眼,她不禁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都隐在了灯光下的阴影里。 而此时,没有人发现,三生腰间一处一颗状似珠子的东西,正隐隐发亮。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巷口处,一抬眼,便可看见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 街道两旁,万家灯火相继亮起,各色各样花灯云集,悬挂于摊位前,吸引着往来行人的目光。顿时,吆喝声,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姹紫不由睁大了写满好奇地双眸,轻轻推开墨离挡在面前地长袖,扯着墨离的袖袍喊道:“冥王哥哥,冥王哥哥,你看,好漂亮。” 如同孩子般天真的话语响起,那宛如天籁之音的声音落在路过的人的耳中,引得过路人频频回头张望。 加之姹紫容颜倾城,音色空灵,她的这番言语,很快便引来一众路人的围观。 四人这身打扮,容颜皆是世间少有,一时接连惊叹吸气的声音连连响起,似都恨不得扑上前来将他们一一收入囊中,视为私有之物。 “王。”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怡安忙从墨离身后走出,挡在了他与姹紫的身前。 墨离颔首,拉过姹紫的手,低低说道:“阿紫,我们走。” “三生,走。”姹紫受惊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三生,招呼道。 三生点头,跟在二人身后,寸步不离。 怡安冷着一张脸,在前方开路,身上外泄的肃杀之气很快将一众没有法力的凡人逼退了数步,让出了一条小道来。 因这是人间,不好施展术法,所以怡安还是选择了用凡人的方式逼退围观的群众,带着墨离,姹紫,三生,逃离了拥挤的人群。 街景繁荣,人声鼎沸。 一出包围圈,姹紫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莫名涌上来的沉闷似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由张了张嘴,轻轻倚着墨离,同他一起在这如水的人流中穿梭。 看着他们如此亲密的举动,三生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走上前拉住姹紫的胳膊,指着路边一家较大的花灯铺子说道:“阿紫,我们去那边看看。” “嗯嗯,好。”姹紫此时也看热闹看得正欢,被三生这么一提醒,当下便觉心中不适感全消,忙松开挽着墨离胳膊的手,在他的示意下,同三生一起钻入了人群。 “怡安,落青和阡陌何在。”姹紫跟三生一走,墨离温润地眸光转瞬变冷,神情也变得严肃。 “应当是……”怡安尴尬的看了看自家不悦的王上,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落青跟阡陌两城城主的所在地禀报给墨离,便听墨离道:“在哪。” 怡安腰背下沉,似受不住墨离那股若有若无地威压,只好如实禀道:“应当是在玉春楼。” 如若按照那两城城主脾性所料的话,那他二人彼时正在玉春楼定是无疑了。想到这里,怡安的胆子也大了几分,他不由问道:“王,可需我去将他们寻来。” 墨离面上一冷,嗤道:“哼!不必了,你将花主护好便好,本王亲自去寻。” 乍一听到墨离这句话,一向冷清冷脸的怡安也不由在心底为落青跟阡陌抹了把冷汗。 “是,王。”不过他既然作为花主的随身护卫,这些事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大不了,到时看一场好戏便是了,至于其他的,反正他什么也没做。 墨离当下也不多作停留,只一甩袖,他那高大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毫无人知。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二章 怨灵丛生(八) 华灯初上,十里红绸铺满地,几尽奢华。 长安城上空,不知何时,已飘满了孔明灯,灯光齐聚,亮若星海。恰闻天际沉闷声响传来,抬眸,烟花绽放,翩若惊鸿,美不胜收。 “三生,你看。”姹紫才刚跟三生走到一家灯铺前,便被那漫天荧光吸引住了视线,她不禁大声欢呼,转而拉着三生挤入人潮,随着人流涌动而奔向那烟花所燃之地。 “阿紫,你慢点。”三生跟在姹紫身后,一身衣裙被挤得杂乱无章,本是俏丽灵动,娇楚可人的面容竟在这拥挤之下生出几分狼狈来。她欲要停下步子,却耐不住姹紫身上地那股活力,只得跟上她,在人海里穿梭。 回首观望间已不见了身后那道颀长身影。 她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被姹紫拉着的手也在一点一点的被挣脱。 “三生,三生,你快点。”姹紫没有察觉到三生的异样,仍兴奋的跻身在前方,像是感觉不到疲惫般,用力拉着三生的手,继续向着城墙之上燃放烟花的地方行走。 兴许是人太多,太多,你推我搡的,她渐渐感到那双被牢牢握住的手空了…… 三生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道一眼望去就异常鲜活靓丽的红色身影,不禁苦笑一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花市灯如昼,佳人几许?当惜良辰美景,成双成对,共赏风月…… 身后的喧嚣,仍在耳侧徘徊,姹紫回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空了。 人潮人海中,她面露焦急,踮起脚尖寻找着那一抹熟悉身影,可半晌过去,她早已被人流推搡着到了城墙旁,离那个方向越来越远。只需抬头,便可看到城墙上缓缓升起的漫天灯火以及还在继续燃放着的烟花。 “冥王哥哥,三生……”喧闹声中,姹紫细若游丝的声音被渐渐掩盖。她不住回头张望,惹得一众路人停下步子望着她那倾世容颜失了心神。 夜色下,美人如玉,貌似天仙。一袭红色披风,可谓倾城绝色。 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过来,将姹紫围堵在内,令她一时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路人惊叹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皆目露贪婪的看着一袭红衣倾城的姹紫,忍不住生了贪恋。 “冥王哥哥……”在一片起哄声中,她只独独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四下张望,在人海茫茫中寻找那道她所熟悉的身影,可寻了半天,前方,除了挤得密不透风的人墙,便再无一人有她所熟悉的味道。 “美人倾城,颜惑天下呀!今日方知何为倾国倾城……”就在姹紫不知所措,想要逃离时,便闻前方一阵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拥挤的人群被分出了一条道,便见多名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护着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从人群中走出,青丝玉带,芝兰玉树,贵气天成。 姹紫有些怔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问道:“你是谁?” “在下玉弗,敢问姑娘芳名。”玉弗走到姹紫近前,躬身一揖,言笑晏晏地问道。 “是玉王爷,竟是前几日回京的玉王爷。” 姹紫还未开口,周遭便已是轰动一片。 有女子倾慕的软糯声音响起:“哇,真的是玉王爷……” “听闻玉王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适时的称赞声伴随着赞叹声一一响起。 但这些,都没有阻挡住姹紫那双清澈眼眸中散发着的好奇。她歪着脑袋,仿若幼稚孩童般懵懂的问道:“王爷,是个什么东西……” 呃…… 顿时,喧嚷的人群转眼静谧,在场之人无一不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姹紫。 这女子,莫不是傻了,竟连长安城中盛有美男之称的玉王爷都不知晓,且还问他,王爷是个什么东西!? “呃……”玉弗也是一滞,半晌,才有些僵硬的回答道:“一个称号罢了。” “哦。”姹紫点头,看了眼周围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才道:“人太多,走了。”说罢,她足尖轻点,纵身一跃,头也不回的在万众瞩目之下飞上了城墙墙头。 灯火余晖下,只见一袭红衣纷飞,美若倾城。 望着那道红衣身影飞跃而去的背影,玉弗身旁立即有侍卫上前问道:“王爷,可需查探此女来历。” 玉弗点头,饶有兴致的吩咐。“去查。” 城墙上,好不容易逃离喧嚣的姹紫,选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百无聊奈的看着那漫天灯火,心中空寂一片。 彼时,烟花已经停止燃放,唯有城墙外的河岸上,还有盏盏孔明灯飘起。 女子嬉闹,男子调笑的声音透过空气流动的波纹远远传来,扰得姹紫心生不安,当下便起身,跃入了那夜色之中。 玉春楼,枫香阁中。 落青一袭青色长袍,状似慵懒的斜躺在美人榻上,身后一左一右两名姿色艳丽的女子将他围绕,纤弱无骨的十指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揉捏,揉得他一阵酥麻。 他满意的轻哼一声,拿起榻上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喃喃道:“此间风月,当真是人生一大乐趣呀!” “哼!胸无大志。”下方桌案旁,阡陌一袭红衣,风度翩翩,半支撑着身子躺于座榻,模样慵懒随意。在他的身侧,同样有两名容貌姣好的女子,一左一右的伺候。 美酒在手,美人在怀。 两人当下早已忘了来人间所为何事,全都沉浸在了风月之中,不知何年。 “阡陌兄此言差矣,想我们共事多年,对彼此也可谓是有诸多了解,又何曾如此刻这般,怀拥美人,手捧美酒。”落青正说得得意,两眼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从身侧陪酒的女子手中接过为他斟好酒的杯盏,顺便在该女子脸上摸了一把。笑问道:“美人,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女子闻言,低头一笑,娇羞道:“公子,莫要打趣奴家。” “诶!这怎能是打趣呢!来,给爷再把酒满上,今日把爷伺候好了,爷有赏。”落青正得意着,冷不防看到窗前静立的一抹黑色身影,当下,刚咽下的酒水如数吐出,醉醺醺的脑袋历时清醒了大半。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瞅着窗外,失了之前的镇定。 没有发现情况的阡陌轻哼一声,道:“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平常王在的时候,装的一副正人君子,王不在了,便原形毕露,一副伪君子的作风。” 落青狠狠抽了抽嘴角,随手挥退身旁两名还在为他捏肩捶腿的女子,对着阡陌挤了挤眼。 然而,正一派肆意潇洒的阡陌,自动选择无视他这一番怪举,继续吐槽道:“也不是本城主要调侃你,只是你这做派当真是差了些,说实话,你真应当多跟我学学,什么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清酒入喉,阡陌满意的砸了咂嘴,“果真是好酒啊。”转而,他又继续道:“只可惜,此等美酒,百年难得一闻哪。” 明显喝多了有些醉意的阡陌,指着落青不满数落道:“落青,你怎么让她们都退下了,继续啊。让她们给咱们再来一段倾城舞,也好叫咱们赏赏什么叫风花雪月……” 落青默默扶额,露出一副没救了的表情,认命地从榻上起身,作揖行礼道:“王。” “王什么啊,王,我告诉你啊,落青,你今日若是不陪我喝个痛快,本城主就跟你没完……” 落青此刻,内心一片奔腾,他真想上前把阡陌那张还在说个不停地嘴给缝上。 是的,是缝上。他发誓,这绝对是他这数十万年来最丢人的一次,而且还丢的毫无节操,毫无形象可言。 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大概说的便是他与阡陌了吧。 他轻咳一声,又唤道:“王。” “落青,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阡陌气恼的将杯盏重重拍在桌上,顶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眼,叫嚷道:“说好喝酒,你竟然还把王端出来吓唬我,我告诉你,我不怕……” “哦,是真的不怕吗?”清冷的声音从阡陌身后传来。 阡陌一怔,好似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随口回答道:“当然,我阡陌,陌城城主,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 糟了……落青在心底哀叹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 他万年的清誉呀!还有好不容易在王面前养好的良好形象呀!就这么被毁在了阡陌手中。 话一出口,阡陌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指了指落青,问道:“刚刚不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落青摇头,依旧绝望,在心中呐喊道:“老兄啊!麻烦你能回头看一看吗?看一眼也好啊,咱能不作了吗?” “那是谁在说话。”阡陌起身,东倒西歪的指着身侧已经看呆了他身后的两名女子说道:“罢了罢了,你们退下吧。”说着他直接从桌案上提起一坛酒,提在手中晃了晃,笑道:“落青城主,来,咱们继续……” 落青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用近乎绝望的语气唤道:“王,臣知错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三章 怨灵丛生(九) “哦,何错之有啊。”墨离清冷的声音再次从阡陌身后传来,不待他转身去看个究竟,便见他们家的冥王陛下已经俏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啪嗒”酒坛落地,破碎的声音入耳,阡陌顿时酒醒了大半。“王。” 他刚刚说了什么…… “哼!”墨离轻哼一声,长袖一拂,将摔落在地的酒坛复原,寻了处干净的榻落座,不紧不慢的说道:“听怡安说,落青城主跟阡陌城主这两日在人间肆意享受乐趣,日日美酒在旁,美人在怀,好不潇洒。一开始,本王还不信,不过眼下看来,倒是本王太高估你们了。” ……阡陌深吸一口气,彰显风流的俊脸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王,臣知错了。” 不待墨离问罪,他已识相的垂下了头去。作为十城城主中的一员,他是无需向冥王下跪行君臣之礼的,但是此刻,他倒是想跪上一跪,顺道抱抱自家王上大人的大腿,求饶一番。 毕竟,得罪王的下场后果可是很惨的。 虽时间久远,可他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一万年前,他因喝酒误事,导致王上大怒,结果把他贬去了炼狱,受了一个月的红莲业火之刑。 要知道那可是红莲业火啊,平常鬼差,鬼臣根本就受不住的极刑,他却足足饱受摧残了一个月,他到现在还记得从炼狱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哪怕是当下想起,他都觉得双腿像是不受控制般,直打颤。 “哦,错在何处。”墨离挑眉,明知故问道:“本王倒不知你们有错在身。” 墨离那越来越清冷的语调,足以将室内氛围拉至最低点,虽然他现在是笑着的,可阡陌跟落青就是觉得,这是在要算计他们的前提下给他们的预警。 落青缩了缩脖子,粗着嗓子喊道:“错在不该来花楼喝酒。” “对,对,对,不该来花楼喝酒。”阡陌连忙附和,笑得一脸谄媚。 “喝花酒?”墨离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小酌一口,叹道:“果然,这人间的酒就是比较甘醇,可惜了,我冥界没有这等好酒。” 落青跟阡陌同时一个激灵,面露怯意的互看一眼,相互使了个眼色。 “白家村一事查得如何了。”墨离当下也不同他们计较这喝花酒之事,毕竟来日方长。 “白家村!?”阡陌跟落青相继傻眼,面露迷茫。 谁能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家村,别说查了,他们连听也未曾听过。 果然……墨离的眸光突然冷了下去,像是两道锋利的利器,直直的落到了二人身上。“两位城主,当真是兴致高昂啊。” 墨离的话音方落,阡陌与落青二人心中皆是一颤,直觉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不出片刻,便听墨离那阴阳怪气地声音响起:“听闻东荒沼泽之地,出现了一株了可医六界众生的仙草,极其珍贵……” 话到一半,墨离故意顿了顿,转而面带笑意的看向两人,继续道:“不过听闻那株仙草有沼泽神兽守护,极其难采。本王琢磨着我冥界连日来屡遭晦气,不甚太平,为以防万一,不如二位城主替本王前去将其采回,用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何……” 阡陌与落青此刻,真真是骂娘的心情都有了。 他们只不过喝了个花酒,却没想到,会受到如此责难。说得好听是去采,可说得难听了就是去抢,从神兽手中抢夺仙草,除非真的是他们命硬,不想活了。 六界四海八荒,谁人不知,守护东荒沼泽之地仙草的神兽乃是上古神兽,名为化蛇,状如人面,似蛇身,背生双翼。乃天地鸿蒙初开时,祸乱一方的妖兽,后因盘古大神创立六界,被盘古大神降服,封为神兽,镇压于东荒之地。 数万年来,上古神兽因后来成神者私心,大多被斩杀,炼化为神器。只余一小部分实力强悍的上古神兽还残留世间,守护一方太平。 可如今,他们的王,竟要他们去挑战那素有凶兽之称的化蛇。 呃……想想都觉得可怕。 先不说他们二人实力如何,但要制服一头上古神兽,绝非易事,而且还要从它手中夺仙草,不是去送命又是为哪般。 果然,宁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冥王呀! 阡陌跟落青只觉身上冷汗层层,忙同声道:“王,能不能换种方式。” “嗯。”墨离故作沉思地想了想。“也可……”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一眼,才道:“此次本王下界,是为怨灵一事而来,你二人既是奉本王旨意下界,自当去查明其中缘由,正好,本王身侧人手不够,你们便来充个人数,随本王去查探一番……,” “呼……”阡陌同落青同时松了一口气,先前因醉意染上的红晕已尽数褪去。 然而,二人的呼吸喘气的声音刚落,便闻墨离悠悠地声音再次传来。“等查到端倪,你们二人再去东荒也不迟。” 阡陌面部表情石化了,僵硬的立在原地,嘴角直抽。身后那一袭红色衣摆鲜艳夺目,于窗外飘进来的冷风中翩翩起舞。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查到端倪,再去东荒。他不由倍感心塞,忍不住在心中痛哭流涕,明明说好只是喝个花酒,抱个美人的,可为什么最后,他会被阴得这么惨,而且,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 此刻的落青,心中亦是起伏不定,懊悔不已,更是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同阡陌一起下界,为什么要在他的蛊惑之下来这里喝花酒,为什么不听王上的话,好好去查怨灵的事…… 等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将落青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看了看阡陌一脸懵逼的模样,又看了看墨离一脸得逞后的贼笑,忍不住说道:“王,那怨灵一事,臣自那日下界,也是亲自去查过的,只是并未寻到半点怨灵气息。” “是查过吗?确定不是一下界就入了这玉春楼。”墨离挑眉,笑的雍雅肆意,温润的眉眼之间好似陇上了一片云雾。 “没有,没有,臣确定是先去确认过怨灵一事后才……”落青尴尬的看了看阡陌,违心的说道:“才在陌城城主的邀请之下入这玉春楼的。”说罢,他颇为心虚的转了转眼,眸光转向了窗外。 没办法,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逃一件是一件,比起受王上的惦记,主动承认错误真的没有什么。总比哪一天自家王上兴致高涨,忽然就想到了这一幕,而后派遣一些莫名其妙,难度甚高的任务需要他们去完成要好。 毕竟现在的这些,都是处于明面上的,多多少少还有两分转圜的余地,可若是一旦转换到了暗处,说真的,他真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歹自家王上“笑面阎罗”这个称号不是白来的。 阡陌冲着落青连翻两个白眼,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出卖,真的好吗?他可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顺啊。 “哦,这样啊……”墨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正色道:“无碍,反正东荒一行,目测十城城主中,只有你们两个最闲,去一趟也无妨。” ……阡陌与落青同时无语。 好好的一场风花雪月,结果美人没有抱成,反倒是为送命做好了铺垫。谁能来告诉他们,现在只是在做梦吗? 一室静谧……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似婴儿啼哭般,响彻夜空,尤为骇人。 墨离漫不经心地瞄了两人一眼,说道:“昨日怡安尊我命令,特意下界传令让你二人去查白家村一事……”他默了片刻,继续道:“听闻他来时,你二人还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话题又回到了之前的梗上,落青无语两行清泪,在心底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同阡陌一起了,他就知道,与他一起,定没什么好下场。 这不,好景不长,潇洒的日子还没过够呢!报应就来了。 “咳……”阡陌轻咳一声,打破这寂静场面,道:“王,这个……”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墨离,心道:“王,咱能换个梗吗??” “嗯?”墨离挑眉,一派悠闲。 若说初来之时,阡陌跟落青还能从他的面部表情区分出他的喜怒,那么现在,则是完全不能了。 阡陌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的道:“王,调查怨灵一事好说,可这采仙草的事咱们能不能往后延延。” “往后延延?”墨离拉长了尾音,温润如玉的面上几不可查的闪过一抹得逞后的诡笑。 这既是他为他们挖好的坑,他自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好歹也是冥界有名的两大城主,那办事效果应当是比怡安要强许多,所以……不坑白不坑。谁让他们没有好好珍惜他给的机会的,既然机会已经失去,那么多受点磨难也是应该的。 “嗯嗯……”阡陌同落青一起点头,笑得一脸谄媚讨喜。 墨离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抵额心,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故作思考道:“这么说,也不是不可……”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四章 怨灵丛生(十) 阡陌跟落青眸光同时一亮。“真的。” 墨离点头,一字一句道:“那就缓缓,你们还是先去东荒采仙草吧……” 呃……还能不能愉快的交流了。 落青认命道:“哦,我想起来了,昨日酒醉间貌似听怡安说过,那白家村位于长安城外三十里地,既然事情如此紧急,那我现在就去看看。”说完,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就退出了与阡陌并肩而立的队伍,大腿一迈,不等墨离答应,他便推门而去。 阡陌一脸懵逼的站着,恍若失了神,到现在,他还未从所谓白家村一事上回过神来,至于怨灵什么的,他更是浆糊一片,什么都不知道。 “阡陌城主,到你了。”墨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道:“你是先去采仙草呢!还是先去查探怨灵呢!” “自然……自然是查怨灵了……”阡陌脱口而出,生怕墨离口中的下一句会把他推入另一个坑里。 “嗯,去吧,给你们二人三日时间,三日后再去东荒。”墨离起身,广袖浮动,说得义正言辞。 然而,阡陌在听到他的话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三日后,城外汇合。”墨离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见他那高大颀长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余音回荡在室内,不断冲击着阡陌的耳膜。 眼看着室内没了动静,落青不知又从何处钻了出来,一把揽过阡陌的肩头,笑道:“我们也走吧。” “嗯,走。”阡陌点头,与落青一同出了玉春楼,上了玉春楼对面的屋檐。 因玉春楼地处繁华,彼时的玉春楼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派繁荣。 落青将手搭在阡陌的肩上,看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问道:“刚刚王跟你说了什么。” 阡陌动了动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王说若是三日之内查不出怨灵一事,便自行去东荒采取仙草受罚。” “真的是这样?”落青狐疑的看着面不改色,说的一本正经的阡陌,而后嘟囔道:“本城主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有点悬。” “自便,爱信不信。”阡陌不甚在意的挥开了落青的手,正色道:“先行一步,三日后,城外见。” 话落,他一撩衣袍,转身离去。几个起落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落青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道:“明明之前还跟我说要一辈子好朋友的,可现在呢!说走就走,真真是没爱了。” “王,不好了,花主不见了。”墨离才刚出玉春楼化作凡人的模样,正欲去与姹紫分开的地方汇合,却闻身后,怡安着急忙慌的声音传来,惊得他心头一跳,隐隐生出了不好之感。 人间素来混乱,各界神仙妖魔鬼怪出入也是有之,而他所担心的,是姹紫身上的死气太过浓郁,很容易便能引来一些道貌岸然的假神借除妖之名伤害姹紫。 虽然,姹紫乃他亲封“彼岸花主”。可这毕竟是人间,于那些正义之神来说,姹紫在他们眼中说的好听点是妖,可若是说的难听点,她也不过是他们口中一个依靠死气而活的魔物罢了。更何况,她的法力不精,独自出门,危险系数直线上生。 想到这里,墨离心中一紧,忙道:“何时不见的。” “就在王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怡安毕恭毕敬地回答,心底却是不敢松懈半分。 “三生呢!”墨离的神色募的冷了下去,声音里也有着一股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三生姑娘也不见了。”怡安还是觉得有点慌。“王走后,花主她便拉着三生入了人群当中。当时人多杂乱,臣一时眼拙,辩不清方向,跟丢了花主,还请王责罚。” 墨离闻言,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自是要罚的,等花主寻到之后,自行回冥界去狱城领罚吧。” “是。”怡安一惊,着实没想到因为失职会罚的这般严重,错愕之下,还不忘偷看了墨离一眼。 狱城领罚,谁人不知,冥王墨离有一嗜好,但凡冥界鬼臣有犯错者,他都会以错的大小论罪处理,被罚去狱城受上刀山、下火海之刑。 而那刀山,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刀山,乃是生于十八层地狱之底的幽冥寒铁所炼而成,专门用来克制法力强大,不受压制的鬼魂。他们这些平常犯错又不自知的臣子,通常也都会在犯错被查证过后被冥王贬去炼狱,受火海、刀山之刑。 只是那刀山,说来也是残酷至极,但凡受刑者踏入其中,血肉皆会被一一吞噬,其残留的森森白骨也会在刀俎之间被一点一点的绞成泥状,场面之惊悚,令人望而却步。 幸得它的关键也只在于那刀山之上,受刑者只要一过了那座刀山,先前被吞噬掉的血肉躯体便会重组,然后再重新来过,如此反复,受尽血肉吞噬,削骨成泥之苦,周而复始,在罪孽没有洗清之前,永不停歇。 而下火海,虽其残忍程度不比上刀山,可是那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却也不比削骨去肉轻松多少。 就这样,久而久之,上刀山、下火海一刑,于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臣子而言,已经算得上最痛苦的严厉惩罚了。 怡安到现在都还记得,一万年前,青城城主落青从红莲业火火海中走出来时的惨状,可谓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皮肤是能入眼的。 想着想着,怡安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先去通知落青与阡陌,一同寻找花主下落。”墨离说罢,身形一闪,衣袍滚动,便已消失在了怡安的面前。 怡安目露怔忡的看着前方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些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而后一阵后怕的去寻阡陌跟落青去了。 城外树林,姹紫有些悲怆的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三岔路口,一脸错愕。 她不过才逃开那喧嚣凡尘,出来寻觅有死气的地方,好填补填补自己已经空了的身子。 谁知,死气是寻到了,而她,却也迷路了。 人间不同于冥界,一条路到底,想要去哪,直走准不会迷路。可人间,只不过一条蜿蜒小路,不仅弯弯绕绕的生出许多岔路,还扰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回去的路。 “啊……”一个时辰过去,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姹紫,顿感绝望的软倒在路旁的一堆枯树叶上。 彼时正直初春,寒冷还未褪去,那争相咆哮从她耳旁掠过的凛冽寒风,将她的一张小脸刮的通红,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她本是死物,应当不会惧怕这人间区区寒风的,只是因着体内死气稀薄,她法力锐减,一时也护不好自己,只得放弃挣扎的坐在路旁,等待着墨离前来营救。 夜半时分,星空低垂,明月皎皎,照得树影斑驳,多了几分阴寒之气。 姹紫抱腿坐在一颗大树下的落叶上,略显孤寂,体内的死气逐渐散去,她一张小脸变得惨白,唇瓣更是毫无血色,一片寒风呼啸声中,只听她模糊不清的唤道:“冥王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似是已经期盼了很久,很久。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端,与姹紫相反的方向,三生一袭绿色轻纱长裙,花颜月貌,俏丽灵动,周身似笼罩了一股由水雾凝聚而成的雾气,缥缈似仙。 她的周身,有许多慕名而来的男子,或是普通百姓,又或是富家公子,一个两个的都站在了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将她圈在了街道中央,进退不得。 只听得有人感叹道:“今日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但同时遇见两名绝色佳人,而且一个更比一个倾城……” “当真是,这女子容貌虽不比之前那个红衣女子,可这周身气度也是难得一见的。想来定是某家养在深闺的小姐,趁着上元节灯会出来寻郎君来了。哈……”只闻一阵大笑声从人群传出,声音猥琐难听,长相更是丑陋。 他看着三生贼兮兮的搓了搓手,又道:“此等美人,已是难得一见,若是能与之相识一二,也是今生所幸啊。” 旁边围观的人听闻后,不屑道:“哼!就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且不说人家姑娘的家室来历,单看你这长相……” 话未说完,引起全场观看的人哄堂大笑,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三生不悦皱眉,冷冷的眼神扫视过去,瞬间便将那出言不善的男子看得一个哆嗦,忙后退两步。 那丑陋男子见三生如此高傲,于是便厚着脸皮嗤道:“哼,看什么看,本少爷虽无潘安之貌,可有万贯家财。”说到这,他色眯眯的看向三生,继续道:“若是姑娘愿嫁与我,在下保证,姑娘的后半生定当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他的话音方落,一片嘲笑声适时响起,大抵都在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夹杂着忘川河中阴气的阴冷眸光狠狠瞪了那还欲继续出言不逊的男子一眼,只轻轻打了个响指,便见那猥琐的丑陋男子瞬间禁声,再也发不了一言。 三生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哼!像你这种口腹蜜剑之人,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做个哑巴来的妥帖。”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五章 怨灵丛生(十一) 说罢,三生利落转身,逃开人群,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她,心情尤为不好,一张精致小脸仿若被冰雪覆盖,令人分不出是喜是怒,她只那样静静走着,将满街的喧闹声全数丢在了身后。 时不时的还会有因她容貌之因,停步驻足观望的人。但这些,她都没有放在眼中。 她的脑海里,从始至终都只浮现出墨离抬袖为姹紫遮风的那一幕,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她便会觉得那些画面好似一根根细长的针,一点一点的穿透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那一刻,嫉妒就像是生了根的野草,在她空荡荡的胸口肆意,犹如魔障般,不停地在她耳旁叫嚣,让她离她远点,再远点。 可纵使心中再有什么不甘,对姹紫妒意再深,待真的寻不到姹紫的那刻,她便慌了,莫名的慌。 十万年的相识,比起墨离在她心中的那缕幻影,说到底也该是略胜一筹的。毕竟,那可是阿紫啊,她自化灵后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可到底,她们之间的友情终究没有敌得过她小心掩埋的感情,她的冥王陛下,一个自打她生出灵识便爱上了的男人。 城中,喧闹依旧,来往过路者,皆成双成对。 三生有些艳羡的看着那些从她身旁走过的男女,眉眼之间外露的情意,是她从未见过的幸福。 走着走着,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条又破又旧的小巷子里,四周空无一人,静谧的可怕。 她轻轻挪了一步,细微的脚步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小巷里格外清晰。“是谁。” 手试探性的往前一探,于无形之中触到了一面荡着细细波纹的墙,冰寒刺骨,似水流动,不出所料,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一方与外界隔绝的结界中,嘴角若有似无的上扬,见没人应声,她历声喝道:“到底是何人,故意引本姑奶奶来此。” “呵……”胜似魔魅的笑声忽而响起,打破这沉寂的夜色,如寒风中被风肆意吹乱的头发,凌空而舞。 三生皱眉,隐约觉得这笑声有些熟悉。“你到底是谁……” “三生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尖细的声音粗哑低沉,不辩男女,难听之至。 “是你。”三生的眉头略微舒缓,她抬眸看向透明的结界外,明知从里观看也丝毫看不到外边所隐匿之人的容貌,可她仍是不死心的定定看着声音来源处,冷冷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呵……”那道尖细的声音低低笑了两声,道:“我想同三生姑娘做一笔交易,一笔很划得来的交易。” “哦?”三生挑眉,似也起了兴趣。“说说看。” “三生姑娘可是喜欢冥王?” “你问这做什么。”闻言,三生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这件事,一直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除了她自己,外人根本不会知晓。 而眼前这个不露面貌,隐藏声音,轻而易举就能猜出她心底所想的人,想来定是来者不善。 “没什么,只是想帮帮三生姑娘,赢得心上人的心,也好比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被人抢了去,你却只能干着急。”那人语速放慢,不疾不徐,似是对此事早已熟知。“而且我今日来的目的,只是想同你合作……” “合作什么。”三生忙问道。 “除去姹紫。”那人低沉暗哑的声音突然变得凶恶起来,语气中带了浓浓恨意。 “什么?”三生一惊,脱口而出拒绝道:“不可能,休想。” 即便是因姹紫的出现抢走了墨离,她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她置于险境,更不可能因为那小小的爱慕,就将她们这十万年的友情抛诸脑后。 可她却是忘了,之前是谁因为妒意横生,而丢下了姹紫,将她一人丢于陌生的街道,任由她随着人流而去。 那人似对三生的想法早已透彻,不禁嘲讽道:“三生姑娘可别跟我说你们姐妹情深啊,要知道,之前,我可是亲眼看着三生姑娘将你那好姐妹丢弃的。” “该死。”三生暗骂一声,有些恼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就是想让你跟我合作,除去姹紫。”那人顿了顿,接着道:“况且除了姹紫对你不也是有好处吗?毕竟若是她死了,日后便不会再有人来同你抢冥王了,那样岂不快哉。”尖细声音的主人低低诱惑着,不辩男女的声线里夹杂着挑衅意味,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意。 三生听得无名火起,一张俏丽小脸彼时通红一片,再无昔日灵动,她拍了拍那道透明的结界,怒道:“既然要合作,就先放我出去。” “只要三生姑娘应了,我便放你出来。”依旧是商量的口吻,听不出男女,辩不出喜怒。“况且,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局我已布好,只需你引她入局即可,至于入局后是死是活,就要看她造化了。” “什么局?”三生停顿了片刻,不明所以的问道。 “自是能让你梦想成真的局,而且,你只需旁观就好。” 三生静默了,脑海中所回放着的,全是连日来墨离为姹紫所做的一切。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姹紫化身为灵那日,她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为她布下漫天星辰,而她,却只能作为旁观者,怅然若失。 而后,他又亲封她为彼岸花主,许她无上尊荣,连她见了也需得一拜,唤她一声花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彼岸花主。 她本为灵,生来无心,可受到的疼痛多了,那空了的心口总是会莫名一疼,让她妒意横生,恨不能亲自将他所给予她的尽数毁掉。 可是,她又做不到,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墨离,将所有的温柔体贴都只给予她一人,将所有的爱与好都只付诸于她,爱她,护她。 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唾手可得,可是于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明明都是冥界灵物,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若说她没有私心,那定是假的,她只是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姹紫的不谙世事,以及喜欢的人的淡漠无情。 十万年,她守在他的身旁已有十万年,日日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却从来不曾换过他片刻驻足,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若不是姹紫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僵局,那么她,是不是在这漫长岁月的年月中,与他,连一次正儿八经的交集也不会有。 还是因为姹紫的出现,抢走了那些墨离本应给予她的温存。 想到这,三生只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了,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全是墨离一脸温柔宠溺看向姹紫的模样,让她空荡荡的胸口,莫名起了涟漪,难受之至。 仿若生了心,撕心裂肺般的疼。 “如何?可想好了。”尖细的声音中含着丝丝笑意,不紧不慢的问道。 三生抬眸,眸中的灵动已然褪去,只空留一抹妒色,只听她她淡淡的应道:“好。” 不轻不重的一个好字,仿若一道沉闷的响雷,在这夜色中炸开。 “哈哈……好…好…好…”张狂而又肆意的笑音响起,那隐在暗处的人一连道了三生好,才止住笑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合作愉快。” 结界外的人一袭黑衣,头戴维帽,一张脸除了一双干净透彻的眼露在外面,其余的皆隐在了面纱之下。 她抬手,一道术法击出,穿透结界,落在了三生身上地那颗白色珠子上,她缓缓叮嘱道:“这颗珠子上我失了术法,可用来引路,你只需默念咒语,它便可带你去我所布局的地方。记得要随身携带,至于姹紫,你只需将她引去那里便可,剩下的自有人收她。” 说着,那人又捻了个决,将咒语传至三生的神识之中。只听那道声音说道:“祝我们合作愉快。” 话落,声音消散,人影化为虚无,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你……”收下操作那颗珠子的咒语,三生的嘴张了张,刚想要冲破结界,一探来人底细,可手才堪堪伸出,才知那道透明结界不知何时早已消散。 她有些怔忡的看着,手痴痴的停在半空,面无表情。 寒冷的风呼啸着从她身旁刮过。 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四下皆静,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出现过般,静地出奇。 三生手中的白色珠子缓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她的神志唤醒。 她眸光一转,将那颗白色珠子紧紧攥入手中,唇瓣微动,紧接着,一连串的咒语自她的口中缓缓吐出,如天籁魔音,混沌且惑人心神。 “这是禁术……”咒语念到一半,三生猛地被那颗珠子上散发出的越来越强烈的光芒所惊醒,一股灼烧的疼痛开始从她手中渐渐蔓延。 “呲”的一声,三生惊慌失措的收回手,将那颗珠子丢出,面露惊恐的骂道:“该死,中计了。” 她早该猜到,背后之人,断断不会只是想对付姹紫那么简单。 三生就这样想着,便闻那道已经消失的声音再度缓缓传来。她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三生姑娘,这珠子上可是沾有仙气的,随意使用,容易被误伤。”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六章 怨灵丛生(十二) “你……怎么不早说。”三生咬牙切齿,手抚上那被灼烧过的地方,忍着疼痛道:“你等着……” 她虽语带仇视与愤恨,可那道不辩男女的声音却是再也没有开过口,像是从来没有来过那般,安静的诡秘。 上元佳节,本是同心上人泛舟湖上,共表心意之时。然而在这幽暗静谧的小巷内,却是生生成了另一个与外面街道相反的世界。 白色珠子盘旋半空,缓缓跳动,那幽幽散发出来的白色光芒,犹如在暗夜中点亮的一盏明灯,将这方小天地点亮的如同白日。 许久,三生才用术法将自己手心被灼伤的伤口复原,她冷而淡的眸光慢慢瞟过上空,那道声音的来源地。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手指转动,一个诀捻出,只听她近似不屑的喃喃自语道:“布局吗?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局。”她忽而嘴角一扬,邪恶一笑,然后转身,踏着满地落叶,悠然而去。 …… 墨离寻来的时候,姹紫已经靠坐在一颗大树下安稳睡着,紧闭的双眼下,眼睫微颤,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恐惧,不能自抑。 稀稀疏疏的树干下,树影斑驳,月光倾斜,洒照在她那张已经冻得青紫一片的唇上,仿若梦幻泡影。 墨离无奈摇头,悄悄走近,在她的身前弯下腰,抬手抚上那张已经被冻得透骨寒凉的小脸,不禁面露心疼之色。 莫名的寒意伴随着寒风钻入墨离的袖袍之中袭遍他的全身,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姹紫那如玉脸庞的时候,他的手若有似无的颤了一下,便听见那熟睡的人儿说着梦话,口中呢喃道:“冥王哥哥,阿紫好怕……” 竟是做梦也在唤他……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墨离轻笑一声,抬手为姹紫拂去那一缕缕被风吹乱在额前的碎发,轻声唤道:“阿紫……” 那温润如水,好似春日暖阳的柔和声线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尤为动听,就好像山间被冰封千年的雪,也能在他这一腔柔情中化为雪水。 然而,熟睡中的姹紫在他的轻声细语中只是轻轻动了一下,连眼皮都未曾抬动过半分,紧闭的双唇仿佛在告诉墨离,他刚刚所听到,所看到的都只是幻影。 “阿紫……”墨离又唤了一声。 仍是没有动静…… 墨离既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撩衣袍,就近靠着姹紫坐下,替她挡住了前方顺势而来的风。 夜色中,他那一袭墨色长袍被寒风刮的猎猎作响,发丝轻舞飞扬,如玉的容颜在月光若有似无的遮掩下,更是神秘的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他抬起那双似承载了万千愁绪的眸子,紧紧盯着那皎皎明月,长叹道:“若是我们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再怕,他心心念念的阿紫,在醒来之后,仍然会冠以他兄长的头衔,唤他冥王哥哥。那样的话,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守在她的身边,就这样陪着她,一生一世,或是生生世世。 可那些,也终究不过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冥王哥哥……”睡得迷迷糊糊的姹紫忽然睁了睁眼,不甚清楚的看着身前那个一袭黑色长袍,墨发如瀑,温润如玉的俊美男子,好似一场还未做醒的梦。 面前的人,犹如泰山压于顶,不动声色的抬袖为她遮去那倾斜而下的月光,以及那肆意在她周身的寒风。 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姹紫又是一声轻唤:“冥王哥哥……” 是在做梦吗?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一幕不太真实。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人。 “嗯。”墨离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回头,道:“醒了?” 姹紫点头,拉下墨离挡在他面前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只轻轻应了一声。久违的熟悉感顺着他的衣袍没入她的鼻尖,她下意识的拽上墨离的袖袍,又唤道:“冥王哥哥。” 如受了惊的小鸟,突然变得乖顺起来。 “嗯。”墨离不说话,仍只是轻轻应着。 “阿紫怕……”姹紫轻轻吸了吸鼻子,犹如丢了糖果的稚嫩孩童,诉苦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冥王哥哥了……” 当她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片树林的时候,她却是害怕的,只是后来怕着,怕着,她便睡着了。 “不会的,有冥王哥哥在,阿紫不会有事。”墨离轻声安抚,爱怜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无奈道:“你呀!当真是不听话。” 他想斥责她两句,却在目光触到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时,心一软,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说她半分的。 “哼!”姹紫轻哼一声,郑重其事的离开墨离的肩头,瞪着他,佯怒道:“还不是怪冥王哥哥,把阿紫一个人丢下。” 她那时只以为,他不要她了,以为他要把她丢于这繁华三千世界,自生自灭。 “怎么会。”墨离笑了笑,温柔道:“不是还有怡安吗?” “哼!”姹紫下巴一扬,不满道:“不管,就怪你,就怪你……” 她生着闷气,小嘴一撇,故意将头扭向另一边,不再去看墨离那张泛着笑意的脸。 墨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将她的脑袋扶正,用着比平常还要温和的语气哄道:“好啦,怪我,怪我,可以了吧。” “哼。”姹紫见无法动弹,只得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才嘟着小嘴嘟囔道:“不可以,阿紫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嗯,怎么个严重法?”墨离趣意盎然,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果不其然,姹紫一听他的话,脸色立即好转,一双亮如黑宝石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才苦恼道:“阿紫也不知。” “哦。”墨离松开她,替她整了整有些散乱的披风,故作镇定的问:“那该如何是好。” 抬眸瞅到墨离嘴角含着的那抹坏笑,姹紫忽然明了,半是错愕的指着墨离,道:“哦……” 可“哦”了半天,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好啦。”墨离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冥界吗?”一听到回去,姹紫的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 好不容易来趟人间,她还没玩够呢!才不想就这么回去,况且……她还没有跟他去放花灯呢! “不是。”墨离摇了摇头,瞧着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姹紫,笑着道:“去长安城,我已命怡安打点好了一切。” “真的?”姹紫双眼泛光地盯着墨离,面露喜色。 “嗯,真的。”墨离点头,撑着地面站起,伸出修长白皙的手递到姹紫面前。“我们走吧。” 姹紫抬头,与墨离目光相接,撇了撇嘴,撒娇道:“冥王哥哥,我腿疼,不想走……” “那……”墨离嘴角轻扬,笑意一闪而过,他道:“那我背阿紫可好。” 他的话音方落,便见姹紫欢快地拍了拍手,由苦恼改为了兴奋,喜道:“好呀好呀!” 看到姹紫如此开心,墨离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在姹紫身前半蹲下,拍了拍自己坚实的后背,笑道:“上来吧。” “好嘞。”姹紫从地上一跃而起,直直扑倒了墨离的背上,直扑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就扑倒在地,与大地来个亲密接吻。幸而他反应迅速,在姹紫扑上来时就已一个飞跃跳开,逃过了这一劫。如水的动作一气呵成,墨离背着姹紫悄然落地,速度快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只剩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冥王哥哥,你没事吧。”发现了自己用力过猛的姹紫,将脖子往前伸了伸,懊恼的问道。 “无碍。”墨离微微侧头,如水的温润眼眸中柔的好似能化出水来。 话落,他举步向前,在月光的引路下,朝着前方一条蜿蜒的小路走去。 姹紫趴在他的后背上,伸出皓白如玉的双臂紧紧勾住他的脖颈,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好奇道:“冥王哥哥,你说为什么人间跟我们冥界不一样呢!” 墨离脚下步子不停,唇角微勾,笑着答道:“人间乃万物生灵之所向往,而冥界,乃是鬼魂栖居之所,俗语说,人鬼殊途,所以、当是不一样的。” “哦,这样啊。”姹紫若有所思地点头,将墨离的脖颈搂得更紧了。“那冥王哥哥,我们日后可以常来人间游玩吗?” “嗯。”墨离步子一顿,略加思索的道:“阿紫,你是彼岸花灵,依死气而生,与这人间清气相冲……”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忍的道:“若是日后阿紫想来,我陪你来就是了。” 他掂了掂姹紫渐渐滑下去的身形,脚步放慢,仍旧好脾气的接着说道:“况且冥界还有十城,阿紫若是觉得无聊,可去那十城一番游玩……” 姹紫靠在墨离的肩头,歪了歪脑袋,微微往后仰了仰,泄气道:“好吧。” 墨离轻笑出声,笑声回荡在这夜色中,与呼啸而过的寒风相辅相成,倒是令这寒冷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暖意。 姹紫忍不住轻轻蹙眉,用脑袋蹭了蹭墨离的肩头,抬眸看向那张近在眼前几乎完美的侧脸,恍若失了神。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七章 怨灵丛生(十三) 风,还在刮,将两人的衣袍席卷,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头顶,树枝的晃动声若有似无的响起,满地凄凉中,树影婆娑,簌簌而响,似有落叶飘飘落下。 也不知就这般走了多久,姹紫颇觉疲乏的将头趴在了墨离的后背上,半梦半醒间,自言自语道:“冥王哥哥,带阿紫去放花灯可好。” 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墨离停下步子,微微侧头,轻轻应道:“好。” 也不管身后之人是醒着还是睡着,自他口中的吐出的这个字像是含了万般温柔在其中。轻而缓的脚步落在在干枯的落叶上毫无半点声响,似是生怕惊醒了背上的人儿。 姹紫憨睡正香,口水溢出,毫不自知的将墨离整个后背都给淌湿,令得墨离几次停步想要叫醒于她,到最后,却是无奈摇头,轻笑一声,背着她继续往前。 月至中空,夜色已深。 因正直初春,寒冷还未退却,墨离担心之下又将姹紫小心翼翼地改抱到身前,将她打横抱起,缓步行走于黑暗之中。 不多时,两人已站在了长安城外的一处高坡上,远远看去,还能隐约看到长安城城墙上高挂的大红灯笼。 黑暗中,墨离温润柔和的眸光直直落到了怀中熟睡人儿的脸上,良久,他才眉目舒缓、温和一笑,抱着怀中人儿就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 他这么一休息,睡得正香的姹紫却变得不安分起来,只见她往墨离的怀中蹭了蹭,又蹭了蹭,俊秀挺拔的鼻尖嗑到了他的胸前,如同撞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模糊间,她双手并用,不安的拍了拍墨离的胸口,又揪了揪他的衣襟,直将墨离的一身整洁衣袍揪的都起了褶皱。 “阿紫……”墨离腾出一只手将姹紫那两只不安分的手压下,轻轻唤出了声。 姹紫的眼睫颤了颤,已隐隐有了要苏醒的迹象。 “阿紫。”墨离又唤了一声,声音仍是那般温柔。 忽而,天际有烟花绽放,声响震天,绚若朝阳,翩若惊鸿。 姹紫在这沉闷的烟花燃放声中慢慢睁开了眼,她转过头,睁着那模糊一片,甚是迷离的眸子看向天际。 月色下,华光熠熠,如同点亮的漫天星辰在她眼中悄然而逝,只是一瞬,便已是风华漫天,虽美,却也凄凉。 姹紫揉了揉眼,挣扎着从墨离的怀中坐起,在他的目光错愕之下,靠坐在了他的身侧。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她仍揉着那双看事模糊的双眼,睡意朦胧的问道。 “不久,一个时辰罢了。”墨离回答的漫不经心,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美得无与伦比,无限冗长的月光将他的脸部线条完美勾勒,一袭黑色凌云广袖长袍,更是衬得他瑰丽无双,如梦似画。 晦暗如深地眸子转向别处,墨离动了动唇,似这才发现所处之地乃为高坡,正好与长安城墙遥遥相望,甚至只需站起身,便可以看到城中万家灯火辉煌。 这样的长安城,抛去了城中喧嚣,如同一座沉睡着的千年古城,远远望去,是那般不真实。 烟花燃放的声音再次想起,姹紫颇为兴奋的拽着墨离的袖袍,指着那一朵朵绚丽绽放的烟花,大声道:“冥王哥哥,你看,是烟花……” 这一刻,她像极了心智尚未成熟的幼稚孩童,一举一动,是那般天真烂漫。 见墨离没有动作,姹紫又不死心地将他拉起,撒娇道:“冥王哥哥,看嘛,看嘛……” 墨离被她这番娇声软语闹得没了脾气,故作严肃的脸上冰霜褪去,独留一抹柔情,他柔声回道:“嗯,在看。” 他为冥王,六界四海八荒之中,奇景,美景更是见过无数,可那么多令人向往的景色之中,独有这一次,让他的心兴奋莫名。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满足感,仿佛只要一想起,他便会觉得自己那颗如万年寒冰的心正在慢慢融化。 “好看吗?好看吗?”姹紫眨着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看着墨离,不依不饶的问道,似是问不出所以然来,她便不会罢休。 “嗯,好看。”墨离在姹紫的眸光期许下,抬眸看向天际已经快要燃放完了的烟花,轻声问道:“阿紫喜欢烟花。” “嗯,喜欢、喜欢。”姹紫闻言,连连点头,说道:“比冥界那劳什子的幽冥地火要好看的多……”她字斟句酌,却是没有看到墨离脸上一闪而过的尴笑表情,继续道:“而且,冥王哥哥,你看,那烟花多漂亮啊,五颜六色的,当真是翩若惊鸿影,美及…美及……” “那以后的每年上元节,我都陪阿紫来人间好不好……” 墨离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姹紫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的应道:“好呀!好呀!” “你呀!哎……”墨离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问道:“可还记得睡之前同我说了什么。” “嗯……”姹紫迷茫地摇了摇头。“不记得,只记得睡着的时候冥王哥哥还在走路来着。” “想想……”墨离诱道。 姹紫果真认真的想了起来,但从睡之前的记忆翻到睡醒后的记忆,她也没有翻到同墨离说的那句话有关的事,遂很无辜的摇了摇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楚楚可怜地道:“真想不起来了。” 墨离摇头,只好作罢,笑问道:“可想去放花灯。” 彼时,天际燃放的烟花已经悄然落幕,夜色在一地亮光慢慢消逝中又爬了上来。黑暗中,姹紫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如同点缀在夜空下的漫天星辰,耀眼夺目。 墨离微微一惊,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 这样活泼又灵动的姹紫,他平日很是少见,遂每每看到这样的她,总会感到心神荡漾,不可自抑的胡思乱想。 “想。”在墨离温润的眸光之下,姹紫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笑道:“放心,这次阿紫断不会再叫冥王哥哥背了。” “那倒无碍。”墨离抿唇轻笑,也不再多言,径直拉起姹紫的小手便朝着长安城外的迷离河走去。 迷离河,又名姻缘河。 传闻早年间,每到上元节这天,便会有成双成对的男女将各自名字写于花灯之上,放入姻缘河河中,以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之愿。 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故,一到上元节,姻缘河上便会升起腾腾白雾,将周遭一切笼罩其中,令人辨不清方向。 渐渐的,城中出现了姻缘河闹妖怪一说,闹得人心惶惶,再无人敢来,有人说,每到上元节,便会听到女子啼哭的声音,声音悲悲切切,好不惹人怜爱。有胆大者想前去一探究竟,可最终都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来姻缘河放花灯的人也越来越少,直至再无人前来,这条河也就由姻缘河改名成了迷离河。 迷失在夜幕之中的河。 姹紫这才看清,之前那一盏盏从河岸上飘起来的孔明灯方向是来自于城外另一端的空地上,因为所处地界不同,所以看到的方向偏差也不同,她还当以为放孔明灯应都来这河畔才是,却没想到,河岸旁空无一人,倒是前方十几里的地方,人影齐聚,热闹非凡。 她微眯了眯眸子,问道:“冥王哥哥,不是说放花灯都需来河边吗?可为何那些人都聚在了那处。” 她记得,她在画本子中看到过,若有所求,需得诚心。可若是心都不诚了,哪还会有什么指望, 墨离负手而立,颀长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缥缈似仙,寒风凛冽中,他的衣袍轻扬,墨发飞舞,好不肆意逍遥。 许是还未见过姹紫这活泼好动的一面,墨离不忍打扰,便在周围设下结界。只见一道透明的水色波光环顾在两人的周身,将这一小方天地重重包裹。 河面上,凉意层层,水气氤氲,白雾茫茫。远处,有白色雾气不断朝着这方涌来。却都被堵在了结界外围。 结界周身,白雾弥漫,雾影朦胧。 迷离河中,河水悄然流淌,毫无涟漪,一轮皎洁月光落在河水中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便见水中月光清冷,时不时冒出缕缕寒意,朝着河岸上的两人袭来。 姹紫顿时玩心大起,当下便脱掉脚上长靴,踏入了迷离河中。 冰凉刺骨的寒意循着她的脚底往上蔓延,她被冻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当下再顾不得玩耍,直接身子往后一扬,在墨离担忧的眼神之下,往后跃去。 “小心。”意料之中,墨离一看到她这番举动,眼皮一跳,忙伸手去接。 姹紫见状,咧嘴一笑,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而后在他错愕的眼神之下一个漂亮的旋身,飘然落地。 月光下,她纤细身姿瘦弱无骨,衣带纷飞,如飘荡在寒风中的一朵妖冶红梅,随时都能因呼啸而过的寒风而凋零。 她不禁莞尔一笑,借着莹白月光,施术将双脚烘干,穿上鞋子,在河岸处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潺潺流水的声音之中,只听得她那好似天籁的声音轻轻响起。“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八章 怨灵丛生(十四) 河中,被姹紫搅乱的一汪河水波纹滚滚,泛起层层涟漪,寒风拂过,与水面相击,如同月光下在河面浮动的银色白鳞,波光粼粼。 墨离走过来在姹紫的身侧坐下,问道:“阿紫,这是怎么了?” 姹紫侧头,一双琉璃眸中似含了万千情绪,她定定的看着墨离,嘴角向上一弯,咧嘴笑开道:“嘿嘿,冥王哥哥这是中招了吧。” 她的笑,肆意张扬,灵动活泼。 “中招了……?”墨离半是疑惑半是不解的看向姹紫,面上神情也随着她脸上的笑意而变得更加温润。 如玉俊颜,仿若谪仙。 “嗯嗯……”姹紫连连点头,笑道:“难道冥王哥哥没看出来阿紫是故意生气的吗?” “生气?”墨离一头雾水,虽已经猜中了姹紫话中所说,不过为了配合,他还是极力装出了一副不懂的样子。 又有谁曾料到,堂堂冥王,竟也会为了一女子,而愿装愚钝,讨其欢喜。 见墨离还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姹紫不满嘟嘴,随即软软唤道:“冥王哥哥……” 笑容褪去,只见她一张小脸涨地通红,绝色容颜在月光的洗礼下,变得愈发夺目耀眼。 一袭红色披风,芳华尽显,衬得她肤若凝脂,皓如白玉,倾国倾城。 美人如画,天香国色。 看出姹紫这是在故意撒娇,墨离的嘴角略微上扬,刚刚还关心的一脸愁苦,瞬间褪去,只留一抹温润之色。 “嗯。”他轻轻应声,眉目低垂,皎洁的月光之下,他的无双容颜朗朗如天上月,温润如玉,君子无双。 姹紫不说话,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双眸泛光,眼睫微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晶亮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清冷月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寒意。 良久,她才伸手挽住墨离的胳膊,面露乖巧,举止亲昵,唤道:“冥王哥哥。” 仿佛已经适应了姹紫这种无厘头地呼唤一样,墨离眉尾稍挑,喜形于色,柔柔应声道:“嗯。” 姹紫歪着脑袋,借着月光看清墨离此时的神情,说道:“冥王哥哥,我想放花灯。” “好。”墨离勾唇浅笑,不动声色,手中宽袍广袖轻轻拂动,一道白光飞出落在河面,便见刚刚还寂静的河面,登时就放满了各色不一的莲花灯。 灯如星火,汇成燎原。 河岸两端,亮如白昼,将这夜色点亮,美如幻境。 姹紫一时也被这满河的花灯迷了眼,不由瞪大了眼,拉起墨离就往前方走,直至走到水流旁,才堪堪停下步子,悠悠叹道:“好美啊。” 花灯循着水流往前飘动,一盏一盏,如走马观花,一点一点从她的眼前飘过。 姹紫松开墨离,弯腰从水中随意捞起一盏,拿到近前细细观看。只见花灯之上,徐徐绽放的花瓣之中,隐隐约约的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姹紫,墨离…… “冥王哥哥,你看,你看,上面有我们两个的名字。”姹紫登时拉过墨离的一片衣袖袖角,也顾不得他此刻是何种神情,只一味的举着花灯递到他的面前,兴奋的像个孩子。 凛冽寒风呼呼而来,带着刺骨的劲风,将她身后的发丝一一撩起,于月光之下翩翩起舞。 “嗯。”墨离点头,伸手为她整理飘至额前的乱发,眸含宠溺的问道:“阿紫,可喜欢。” “喜欢,喜欢。”姹紫连连点头,兴奋的如若孩童。 这大抵还是她这十万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景吧,就犹如三生口中所述,这里有漫天星辰,天上弯月,白日阳光,阴天细雨……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奇景,或许于旁人来说,这是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于她而言,就是奇景。 就好似面前这一条会流动的河流,生气蓬勃,虽被白雾笼罩,但那不断繁衍的生机与冥界忘川河中那一滩永生不会流动的死水相比,不知生动了多少倍。还有这时有时无的刺骨寒风,都让她真实体会到了,自己还活着。 至少,现在的她是活着的。 “喜欢就好。”墨离沉默了,姹紫外泄的情绪以及其中掺杂着的缕缕伤感,将他的情绪莫名渲染。 想来,他该是理解她的。上一世,那么一个惊才艳艳的人,如今却只能倚靠死气而活,即便她是重生,忘了前世所有,可那刻在骨子里的不安血液到底不会永生永世的心甘情愿地待在那终年不见天日的冥界。 他的阿紫,从来都是如此,爱憎分明,即便重生一世,即便不谙世事,不辩善恶,她也不会选择永远留在冥界。 虽然,他很想把她捆绑在身边,永生永世的对她好,可那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他所希望的,便是他的阿紫,能活得肆意潇洒,没有忧愁。 墨离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心底的苦涩愈发浓烈,他出于本能的一把将姹紫揽入了怀里,双臂收紧,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语气里的惊慌与害怕,大抵也只能他自己分辨的出,就在姹紫为他这番莫名举动而感到诧异之时,只听他柔柔唤道:“阿紫……” 姹紫被猝不及防地拥了个满怀,手指一松,手中的莲花灯登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灯芯歪斜,灯油溢出,将那微弱火光逐一淹灭。 寒风顺势而来,扬起点点滚烫的灯油,呲呲作响。 然而,墨离却是毫无动作,只是那么紧紧抱着,奉若珍宝,生怕一不小心怀中之人便会丢失不见。 “阿紫……”几声阿紫出口,唤的人毫不自知,倒是姹紫,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盯着他瘦削的下颚,问道:“冥王哥哥,怎么了?” 这一次,墨离没有应声。 “冥王哥哥……”未曾得到回应,姹紫只好又唤了一声。 河面上,花灯穿淌而过,径直越过结界,向着前方白雾弥漫的地方悠悠而去。 夜更深了,四周悄然静寂,唯有河水缓缓流动的潺潺声,时不时的落入两人的耳中。 许久,久到姹紫以为墨离会这样一直抱着她,久到她一双琉璃水眸渐渐起了乏意,上眼皮紧贴着下眼皮打架,一下又一下的挣扎着从睡意中清醒,却又敌不过困乏,而渐渐闭合。 “冥王哥哥,阿紫困了。”兴许是人间清气浑浊,而依冥界死气过活的她,极易感到困乏疲惫,遂这才过了不大一会,她就已隐隐有了招架不住的趋势。 “困了?”墨离眉头轻蹙,好看的眉眼之间似陇上了一抹担忧。他松开姹紫,问道:“不看花灯了?”他看着她,眸光温润,语带宠溺,好似一腔情深似海。 这一次来人间,本是临时起意,后又因怨灵一事,才会逗留人间。所以,于他而言,所谓上元节,也不过是偏添趣味而已。 若不是因着姹紫心喜,他恐怕都不会做这些只有凡人才会做的事。 迷离河中,花灯飘远,林林总总洒了一地的亮光,星星点点,耀眼夺目。 姹紫费力抬眸瞧了一眼远去的花灯盛景,已无之前的欣喜。她将脑袋埋入墨离的怀中,使劲蹭了蹭,打了个哈欠说道:“冥王哥哥,我们回吧。” 河中,雾气腾腾,争相弥漫的扑在了结界上,瞬间,那道结界便被白雾完全笼罩,透骨的寒意夹着风,将两人的衣袍刮得漫天飞舞。 “好,那我们便回。”墨离怜爱地揉了揉姹紫的脑袋,二话不说的将她打横抱起,术法撤回,结界化作灰飞散去。 瞬时,白色雾气一涌而来,将前方的路笼罩其中,令人辨不清方向。 墨离似是没有料到这一幕,只一步一脚印的在白雾中穿行,虽大多精力都被那白雾扰乱,但他还是分辨的出,方向在哪里。 而姹紫,早已在他的怀中睡得不省人事。偶尔还能听到她那轻微的鼾息声。 回到长安城中,灯影未熄,热闹犹在。怡安早就等在了城中一家客栈的门口,见墨离抱着姹紫归来,忙上前恭迎,唤道:“王。” 墨离颔首,不怒自威:“客房可备好了。” “备好了,请王随我来。”话落,怡安在前带路,迎着客栈掌柜讨喜的目光上了二楼的雅间。 入了雅间后,墨离小心翼翼地将姹紫放置在了床榻之上,替她盖好被褥,掩好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姹紫所在的客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炉火正旺,幽幽檀香从床榻一侧飘来,清冷幽香,倒也好闻。墨离抬眼,便见房间内布局优雅,格调简单,倒也符合他的性子,遂也没在住房一事上做太大挣扎。虽客栈比之冥王殿不知差了多少倍,但到底,两者不可比拟。 他脱下身上裹着的外袍,走到桌前坐下,长袖一拂,灯影晃动,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桌案上便多出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正氤氲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墨离手轻轻一抬,茶杯自动在他的面前端正摆好,茶壶缓缓升至中空,飘到茶杯上空,倾泻而下,便闻茶水入杯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茶水斟满,茶壶又分毫不差的落回了原处。 墨离端起茶杯,递到唇边,小小抿了一口,唤道:“怡安。”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四十九章 怨灵丛生(十五) 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曾言语的怡安,心下早就按捺不住,他虽性子沉稳,却也是个实在的冒失鬼,急起来的时候,丝毫不比旁人差。 遂在听到墨离的声音后,忙两步作一步的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前站定,恭敬唤道:“王。” 墨离放下茶杯,睨他一眼,问道:“可寻到三生了?” 怡安悄悄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回道:“未曾。” “那落青与阡陌呢!”墨离的语气登时变冷,已然没有了之前面对姹紫之时的温和。 怡安顿了顿,神色略显僵硬,他下意识的把头埋得低了低,回道:“落青城主跟阡陌城主不知因为何故,已与我失去了联系。” 对此,他也是困惑的,明明之前只需一个传音咒,便可知对方大概位置的他,却在刚才,连连施了几次术法也未得到回应,犹如被抛入深海的大石,杳无音讯。 于是,他又撇下这事去寻三生,可长安城一圈巡视下来,他也未曾发现三生的半点影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全无踪迹可寻。 “哦。”墨离闻言,温润如玉的面容历时有所松动。 竟是全都失联了么?!墨离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将杯盏放于原处,眸光倏的冷了下去。 他似乎、感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掺杂其中,而且,这种感知几度让他感觉到了什么叫惶惶不安。 怨灵一事,迄今尚未得到实质性的进展,派遣出去调查的两城城主,虽实力不如他这个冥王,却也是冥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怕是神界也少有人及。 可如今…… 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二人皆已失了音信,若是其中无人作梗,他倒是不信了。“白家村……”墨离喃喃念出了这个地名,心中更是疑惑大甚。 这其中,到底与怨灵一事有何关联,已然身死的白沫和未曾身死的白沫,是同一人,还是一真一假,被人施以迷惑手段,暂时迷惑凡人的一种幻术。还是白沫其人是真死,只是被人冒名顶替了而已。可这些,又与怨灵有何区别,还有冥界那无端死去的四人…… 墨离颇觉头疼的揉了揉脑袋,好不容易集起的好心情也在逐渐散去。 “王,可是察觉到了什么。”知晓其中厉害关系的怡安,也不敢妄下结论,遂谨慎问道。 墨离摇头,眸光透过窗外看向那无边夜色,心莫名一沉。“怡安,你去护好阿紫,本王亲自去白家村一趟。” 既然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白家村,那么眼下,他必须亲自去走这一遭,才可知其中缘由。 “可是,王,花主她如若问起该如何回答。”怡安此刻,也是一脸的淡漠,再无之前的半点落魄之风。 “不必说,本王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墨离起身,不放心的看了怡安一眼,叮嘱道:“阿紫体内死气稀缺,与人间清气相冲,想来她醒来后,身子会大感不适。你候她醒来之后,便带她去城外坟冢之地寻找死气,助她恢复气力。她若是想要寻我,你便找借口让她留下。还有,她见不得强光,明日若有太阳需得帮她把伞备好……”墨离絮絮叨叨地叮嘱了怡安一大通,最后才在怡安目瞪口呆之下住了口。 他这是说的太多了?见怡安此番表情,墨离自我反审地想。 可想了半天,他倒觉得自己吩咐的不够详细,于是又道:“人间不甚安全,若无事,尽量不要让她出客栈。” 说罢,他双臂轻轻摊开,便见之前放于屏风上的外袍轻轻晃动了一下,再抬眼,那外袍就已穿在了他的身上。 外袍加身,贵气天成,墨离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襟,眸光留恋的隔着墙壁看了姹紫的房间一眼,这才不放心的离去。 墨离刚走,怡安正欲出房门布置一番,便听客房门外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扣门声,声音不大,似是来的人知晓房中之人身份,敲门力度拿捏的刚刚好。 怡安沉眸,面带疑惑的压着嗓子,低声喝道:“谁。” “王,三生有事相禀。”三生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何事。”怡安神色微变,惊疑之下忙施了个小术法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墨离的声音。 如今,怨灵一事错综复杂,毫无头绪,倒不是他不相信三生,而是他对自己,信心十足。 偌大的一座长安城,他如此反复都未曾寻到三生的半点踪迹,所以此刻,他断然不会轻易相信门外的三生是真。 就算是真,他也不能疏于防范。 “事关怨灵一事。”门外的三生微微蹙眉,极力隐藏的镇定之下,多了几分惊慌。 “进来。”怡安缓缓松了一口气,手指微动,房门被打开。 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三生拢在袖中正欲去推门的手轻轻松开,暗暗缓了一口气后,她推门而入,面如土色,故作镇定的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不安:“王。” 还未见人,她便先出了声,可一抬头,看到的却是立于桌前的怡安。她不禁皱眉,语气不善道:“怎么是你,王呢?” 怡安眉梢一跳,看着三生,停顿道:“你……”面前的人,虽是三生,可却给了他一种陌生之感,好像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凝眉思索,眸光若有似无的在三生身上打量,试探性地问道:“王不在,你有何事。” “不在,”三生眸光一沉,喃喃自语。 不在么,正好,如此一来她也不必费心将他引开了。想到这里,三生唇角微勾,说道:“我找到白家村了。” “什么,找到了。”怡安一惊,随即问道。 “嗯,”三生点头,云淡风轻道:“就在城外三十里地,不过……”恰到好处的停顿,三生意味深长的看了怡安一眼。 果然,怡安当下便问道:“不过什么。” 见目的达到,三生眸中的微光一闪即逝,她悠悠道:“不过那里好似被人设了结界,旁人不易找到。而且,在那里,我还嗅到了怨灵的气息。” “什么。”不出三生所料,怡安闻言过后,往日镇定的面容再也按捺不住,他两步迈到三生的身前,早已将墨离的叮嘱忘到了脑后,急道:“那还不快带我去。” 对三生话语中的真假,他当下已顾不得多作思量,白家村具体方位之事,他也不是未曾前去查探过。只是,正如三生所说,那里好似被人设下了什么结界,令他遍寻不得。如今,落青跟阡陌更是因此失了踪迹,加之墨离刚刚出门,他心下更为着急,生怕墨离会落入别人布的局中,而出什么意外。 墨离虽为冥界之王,实力不可小嘘,可怡安就是觉得,怨灵一事,定是冲着冥界而来。否则,一切断不会来的这么巧,偏偏赶在姹紫化灵之后。 “那阿紫呢!”三生面带忧愁的扫了眼房间床榻,见床榻无人,她神色这才松懈。 “花主她正在安寝。”被三生这么一提醒,怡安适才想起隔壁房中的姹紫。“无碍,我们走时,多设两道结界便可。王他刚走,我们必须要赶在王到达白家村之前,将此事告知于他。” 若是此事真是旁人布得局,说不定还有什么破解之法。 怡安登时就推门而出,奔向了隔壁房间。透明的结界若有若无的闪着微光将他阻挡在门外。看到结界完好无损,怡安心下稍定,又在结界之外加了两重结界,才对跟在身后的三生说道:“我们走吧。” 三生错愕的看着那一重重加固的结界,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阿紫她会不会出事。” 怡安步子一顿,身形一颤,陷入了两难之中,三生的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相较于墨离的安危,姹紫目前的状况简直是轻如鸿毛。 “应当不会,我们快些回来便是。”怡安定了定神,眸光一寒,说道:“走吧,希望还来得及。” 说罢,他身影一闪,就已入了夜色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看到,站于姹紫门口的三生,在他走后,从身上掏出一颗泛着白光的白色珠子,念动咒语,趁势将那颗珠子抛到了姹紫的房梁之上。 万物有灵,更何况是仙家法器。 三生不禁勾唇一笑,笑得邪魅四起,仿若已经入了魔,只听得她喃喃自语道:“阿紫,你勿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成为他心中的那个人。” 不然,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与人合谋,欲要置她于死地。情之一字,素来只有沾者自知,而她三生,已是泥足深陷,再难拔除。所以,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试上一试,争上一争。哪怕只能换来他片刻的目光停留,那也是值得的。 就这么想着,她也跟上了怡安的步子,纤细的身影没入了漆黑夜色之中。 原地起风,惊起一阵尘土。 漂浮在姹紫房梁上的那颗白色珠子,渐渐运转,散发出暖融的白色光韵,一点一点朝着房间四处蔓延,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落在了床榻上熟睡之人的身上。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章 怨灵丛生(十六) 姹紫猛地睁眸,眸中紫光迸裂,空洞无神,额心一抹紫色彼岸花印正幽幽散发着紫色华光。 竟是之前墨离下的禁制被解开了。 远在三十里地外的墨离突然觉得心中一慌,当即乱了心神。他不安的抚上胸口突然窜上来的烦躁之感,无声叹道:“呵……竟是离开这么一小会都这般不安了吗?” 空荡荡的的房中,姹紫面无表情的从床榻坐起,面部僵硬,神情石化,宛若失了魂般,六神无主。 飘浮于房梁之上的白色珠子光芒渐褪,化作一缕微光,没入了姹紫的额心, 须臾之间,便见刚刚还呆滞着的姹紫面上神情回转,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姹紫睁眸,眸中紫光潋滟,顿觉额心隐隐传来灼热之感。她似有所觉的伸手抚上额心,可手才刚刚触碰到那抹泛着紫光的彼岸花印,便被一片灼热很快弹开。 尽管她闪的很快,可指尖却还是受到了波及,起了红肿。 她疑惑的将手凑到近前,凝眸细看,却刚好看到眸中紫光投射在手背上的残影。 “这是……”当下再不多作他想,她伸手隔空一抓,便见房间内摆放在梳妆镜前的一枚细小铜镜飞了过来落入了她的手中。 镜中,美人如画,额心彼岸花印隐隐闪现,一双琉璃紫眸,煜煜生辉。 “怎么会。”姹紫错愕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刚想要抬手再去探寻一下那抹彼岸花印的真假,可手才伸到一半,指尖的疼痛蔓延恰到好处的拉回了她的神志。 她痛呼一声,体内像是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燃烧,直通她的四经八脉,欲要将她的每一寸筋骨都焚烧殆尽。 铜镜“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声响,惊醒了还处在震惊中的姹紫。 墨离亲手为她设的禁制,竟是这么容易就解开了。 她不由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中。 “冥王哥哥……”出于害怕,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然而,没有回应。 房中,静寂的可怕,姹紫隐约还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以及那股在她骨血里叫嚣的神秘力量的声音,正争相咆哮着冲击她的大脑,直让她头疼欲裂,浑身如置身于火海之中,疼痛无比。 “冥王哥哥……”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占据了所有神丝的姹紫,早已没了呼救的力气。 她只得狼狈的跌倒在地,被那莫名的疼痛支配,背靠床沿,保持着半倚半跪的姿势。 蔓延在体内的灼烧之感仍在继续,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姹紫紧咬朱唇,忍着疼痛努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额间的彼岸花印更是紫光大作,异象连连。 就在这时,一道啼哭声似午夜惊魂般,在姹紫脑海中突然乍现,犹如盘旋在地狱中的怨灵之声,阴森可怖,撕心裂肺。 声音穿透结界,有如无形的魔力,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神识,在她脑中骤然成形,化为一颗飘浮在她识海中的白色珠子,似在召唤,又似只在诉说。 她颤颤巍巍地支着身子从地上站起,瘦弱的身躯好似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在空中随着风摇摇晃晃,簌簌而落。 如此坚持的走了几步,不甚清醒的大脑又变得浑浊一片,姹紫艰难地晃了晃脑袋,眸中紫光暗淡,如是失了神。 她额心的彼岸花印还在幽幽泛着紫光,只是那紫光之下,又似有白光亮起,欲要将那紫光吞噬于无形。 “冥王哥哥……”浑身的疼痛支配着她打开了房门,门外透明的结界光影浮动,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声音却哽在了喉头。 长袖浮动,结界应声而碎。 街道上,人影稀薄,喧嚣渐褪,姹紫循着哭声而去,顶着昏沉的脑袋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客栈。 寒风迎面扑来,致使她的头脑有片刻清醒,可片刻之后,一切又归于混沌。 哭声还在继续,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近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灯火余晖下,寒风凛冽,姹紫一袭白衣倾城,三千发丝随风起舞,衣带纷飞间,仿若月下仙子,如梦似幻。 也不知这番走了多久,直至灯影散去,姹紫孤身一人跻身于黑夜之中,盘踞在她神识中的那股灼热感才渐渐散去。 四周,树枝摇曳的沙沙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树影晃动间,她那一双琉璃紫眸于这夜色中格外显眼。 浓郁的死气味道随着凛冽寒风从远处飘来,萦绕在姹紫的鼻尖,牵动着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致使她下意识的便往前走去。 哭声还在继续,许是近了,听来倒有几分妇人的悲戚声。 心募的一沉,姹紫澄澈的双眸好似陇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遮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前方,死气愈浓,正是哭声所在之地。踩在落叶上的脚步适时发出“沙沙”声,为这诡秘的氛围多添了几分阴森,没来由得让人心底生出惧色。 即便是在忘川河畔,彼岸花海修炼了十万年姹紫,也被这股不知名的死气扰得浑身难安,指尖忍不住的颤抖。 走着走着,突见前方雾影朦胧,绿光跳动,裹挟着死气的厚重黑雾在一方不知名的空地上齐聚,盘旋,好似鬼魅游荡,怨灵丛生。 啼哭声愈演愈烈,如同千百种魔音混合在一起,寒风呜咽中,宛如恶灵临世,凄厉惊心。 空中惊雷突然炸响,轰鸣一片。 姹紫一袭白衣翩袂,如临世,立于丘壑之间,浅淡的眉眼寒如冰霜,不甚清醒的神智被渐渐拉回,遍布琉璃紫眸中的阴寒缓缓散去,却是额心的彼岸花印,紫光大盛,隐隐有要从姹紫额心跳出来的征兆。 不知何时,悬在天上的圆月也被笼罩在了黑稠之中,遮挡住了那唯一能照亮前方的光亮。一片漆黑中,那传来哭声的地方,隐隐有了生人的气息。 姹紫皱眉,额心彼岸花印隐隐跳动着不安。 她为彼岸花灵,生来便对这死气尤为敏感,若是她所料不错的话,前方那怨灵丛生之地,便是他们一直要寻找的白家村,活人与死人的共居地。 又或许,是那些活人被蒙在了鼓里,下了咒术,封印在这小小的村中,永生不得踏出一步,直至死亡。 然而人死后,需魂归冥界地府,只有极少数怨念不化者会逃避勾魂使者的勾魂,从而东躲西藏,成了存于世间所不容的孤魂野鬼。但凡久死不甘,心生怨念者,便会选择同为怨魂的同伴,相互吞噬,成为怨灵。 那这里…… 姹紫忽然凝眉紧锁,双眼似浑浊不清,难辩方位的略微侧了侧头,若是有人在旁,定能看清她那张紧抿的唇也一直在微微颤抖。 死气密集之处,花草尽败,了无生机,虽是冬日,本无生机可寻,可遍地透出的哀怨死气却让姹紫的心莫名慌乱,她本为怨灵,借怨重生,身上死气大抵除了冥界那终年不散的死气能与之一比外,恐这天上地下,再无一处能与她死气所相抗衡。 更何况,她本是依死气而生。 死气聚集么……突的,姹紫眸中紫光一亮,不禁生出了几分对死气的贪婪来。 不谙世事的神情之上,她那绝色容颜美得堪比。 随着她的步步逼近,那死气聚集之地渐渐散发出一股姹紫无可抗拒的味道,牵引着她步步向前,宛若失了心神。 寒风呼啸声中,阴冷刺骨,将姹紫的衣裙刮的漫天鼓舞,在额心紫光大作的彼岸花印映照下,她一头发髻散乱,小脸通红,已然有了几分美丽动人的模样。 纤纤如白玉的手从袖中缓缓伸出,死气在姹紫手中凝结,一个法诀捻出,便见那团死气渐渐转换成了一团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幽冥地火。 她托着那道火光继续向前,将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照亮,却在眸光落地之时,她吓得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一步,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入眼处,是一具已经腐烂了多时的尸体,面目狰狞,白骨凸起,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隐约还能看见从那头颅中蠕动的尸虫,可怖至极。 寒意瞬间袭遍了姹紫的全身,她打着哆嗦一步一步往前,却是再难走到那句尸骸面前。 纵然她为冥界彼岸花主,可如此惊悚场面,她也是头一次见,登时便吓得失了血色,一张小脸苍白。 火光映照之下,她唇齿紧抿,悠悠打颤。 额心的彼岸花印像是嗅到了食物的香味,莫名兴奋,跳动的愈发厉害,闪现着嗜血的光芒,一下一下,仿若幽灵。 那端,和着死气与生气相融的浓浓黑雾似对这端有所感应,当即便从中分化出一缕晃晃悠悠的飘来,停顿在姹紫的周身,不停盘旋。 这一次,姹紫是真的怕了。 她极力掩藏好自己慌乱的情绪,伸手戳了戳那团黑雾,软绵绵的触感急佳。当下,她心中的惧意散了几分,又忍不住好奇的再戳了戳,牙齿打颤的问道:“你是谁?”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一章 情之所至(一) 没有回应。 黑雾在姹紫的撺掇下竟是没有躲避,反倒就此停在她的指尖,萦绕旋转。 “是死气。”嗅到了黑雾中的熟悉味道,体内死气已经空空了的姹紫刚要张口吸食那团停在指尖的死气。却见那死气好似知晓危险的来临般,在她吸食之际,窜上了她的头顶。 “是你……”姹紫凝眸,眸中紫光熠熠,神情募的严肃了几分。 一股透心的寒意直从她的脚底往上蔓延,如同那次在彼岸花海中那般,浑身血液仿若被抽干,伴着疼痛,周身肢体僵硬。 姹紫软软抬头,脑袋似无力的侧向了一头,纤纤玉手仿若柔弱无骨,伸至半空后,又重重垂下,竟是连那团死气的边角都够不着。 体内死气空空,她早已没有了支撑的力气,只是眸带迷离的朝着那死气聚集之地看去,半张着嘴,意识不清的念道:“来……” 柔弱无力的一个字,落在空气中,略显苍白的被寒风席卷而去,仿若从未开过口。可也正是这一个字,突见那死气聚集之地诡秘的一幕发生了。 被浩浩死气包裹着的白家村渐渐从那黑雾中显露出影子,漫天死气携着一股腐臭味,齐齐涌向姹紫。 察觉到死气的异状,姹紫下意识地便张大了嘴,吸食着那端不断涌来的死气。 只是那死气之中隐隐夹杂了生气的味道在其中,在补充体力的同时,姹紫只觉胸口莫名难受,钝痛阵阵。 “不好。”她后知后觉的停止吸食,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死气在她的周身凝结,渐渐汇聚成了一具没有五官的躯体,只听它口吐人言道:“果然是彼岸花神……” “你是谁?”姹紫有气无力地抬眸,看着那道停在面前,周身死气与生气弥漫的黑影。 “我是谁……哈哈……”那道声音忽而大笑,本是没有五官的脸上突然凸现出两团跳动着的绿色火光,恰似人的眼睛。 听其声音,倒像是个女子。 姹紫暗暗松了口气,眸中紫光暗淡,额心彼岸花印似被什么东西压制,突然变得安分起来。她努力支起身子,一双琉璃紫眸悠悠盯着那道黑影,故作镇定地道:“你是怨灵。” 没有确定,而是肯定。 几乎是看到那团黑影的时候,她就已猜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需吞噬上百鬼魂怨念而形成的怨灵。 怨灵重生,怨念滔天术法高深者可操纵枉死之魂为其调遣,其中厉害程度,足以毁天灭地。即便是六界创立至今,姹紫也从未听说过除却冥界以外还能滋生出怨灵的。 “是也不是。”黑影掠过,从中分化出一只同人一样的手,手中托着一道深绿色的幽光,她道:“难道彼岸花主连人和灵都分不出来么!” “什么!”姹紫一惊。“你是人?” “嗯……”黑影顿了顿,手中绿光渐褪,由深绿变成了浅绿。“是也不是。” 重复的回答听得姹紫心中无名火起,她瞪着那道黑影,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引我来此。” 若是现在姹紫还看不出其中缘由的话,这也只能说明她太蠢了,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拿她布得局。 目的,是为她而来。 “嗯,倒也不笨。”黑影下颚一扬,于月光下勾勒出完美的脸部线条,她闪身到姹紫面前,围着她转了几转,问道:“你可听闻过彼岸花神?” 姹紫眉心一跳,神色不动。“不曾。” 说罢,她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了她初初化灵之时,墨离与寂夜说的那几个熟悉的字眼。 彼岸花神、彼岸花神印。 可这些与她又有何关联。 “既然不知,那我便告诉你,我的彼岸花主。”黑影咯咯一笑,近似魔魅的声音响起:“六界曾有传言,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你可知,这彼岸花神为何人。” 姹紫摇头,面露不解。 “是你啊。”黑影忽然凑近姹紫的脸,用那双彰显阴森的眸子紧紧盯着姹紫。直至姹紫的脸上快速掠过一抹不自然,她才长笑一声,道:“传说中借怨重生的彼岸花神。” “姑娘可是认错了,我并不知晓所谓彼岸花神为何人。”姹紫脸上一冷,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寒了下去。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那眼前的这道黑影约莫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姹紫冷眼看她,继续道:“姑娘既为怨灵,应当珍惜在世为人的机会,何必为了一己私利而涂害苍生。”她这话倒也不假,在彼岸花海苦修十万年,她日日见的便是被压制在忘川河上空的怨灵,被压制而不得解脱直至最后只空留怨恨的怨灵。 “一己私利,呵……”黑影嗤道:“别以为冥王给你冠了彼岸花主的身份,你就真的只是冥界一株彼岸花灵,你别忘了,你我皆是同一种人。” “你胡说。”姹紫恼道:“我乃彼岸花灵,怎会与你相同。” “啧啧……”黑影嘲讽道:“比起我这个怨灵,你不知比我要危险多少倍。你可知,吞噬百个怨念才会生出一个怨灵,而你,却是吸食冥界数万怨灵,倚靠死气而生的彼岸花灵。生来便可操控世间万恶。”黑影说着,手中托起一团姹紫所熟悉地死气,继续道:“难道你就不曾发觉,你的身旁百里之内,都不敢有鬼魂靠近吗?” “你胡说。”姹紫恼羞成怒,争辩道:“我生来便在彼岸花海日日与鬼魂相处,何来不敢靠近一说。还有,如若我真的是你口中的恶灵,那你现在又怎会好端端的在此。” “那是因为我即将成为你……”话落,只见狂风大作,所过之处皆夷为平地,累累白骨腾至中空,如活过来了一般,快速组合成一具具躯体,自由活动,不多时空阔的地面已经站了数十具枯骨,发出如忘川河中怨灵的嘶吼声般,穿透云霄,直达九天。 夜,更静了。 数百具枯骨如群魔乱舞,争先活动四肢,如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点一点朝着姹紫走近。 姹紫双手伏在地面,支撑着身子步步后退,脸上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她慌乱地连连摇头,大声辩道:“不,我不要你成为我,我不要……” 她惊慌失措的看着那数百枯骨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要,冥王哥哥,救我……”明知无用,姹紫却还是下意识的唤出了口。只是,她的声音皆隐在了枯骨踩踏在地面杂乱的声音里。 “呵……放心,冥王不会赶来,而且,就算来了,那时我已成为你……”黑影晃动,弥漫在她身上的死气慢慢转换成生气,姹紫一抬眼,便见一道熟悉地身影落入眼中。 “是你,白沫。”姹紫的声音隐隐发颤。面前这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分明就是那日在奈何桥上哭泣的女子,白沫。 被唤作白沫的女子眉梢一挑,颇有兴致的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 姹紫眸中紫光大作,惊道:“你不是她?” “哼,彼岸花主看来是不清楚眼前形势啊。”白沫几步走到姹紫的面前,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用打量的口吻说道:“果真是倾国倾城,这样的好皮囊若是落到了我的身上,真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多少人成为我的裙下之臣。”只这番说着,她便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世间男子皆跪拜在她身前,俯首称臣的样子。 白沫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唇,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姹紫被她言语中的话所惊愕,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害怕的问道。 “怪物?”白沫尾音一扬,笑得癫狂,她道:“我与你一般,你却说我是怪物,若真是如此,那你岂不也是怪物。” “你胡说,你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趁着缓神的空档,姹紫极力表现出镇定之色,试图让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恢复思考。 不知何时,白沫身后的数百枯骨已经停下动作,却是头颅向前,悠悠朝着姹紫看来。姹紫被看的遍体生寒,猛地一个哆嗦,脑袋顿时清醒了大半。意识渐渐回拢,额间彼岸花印散发出来的紫光已经恢复了正常。她试着探了探体内,才惊喜的发现,刚才的疼痛不适皆散,且体内死气满满。 先前支配着脑中神识的那股力量莫名消失,姹紫慌乱地心随即镇定。 天际,黑暗即将破晓,一丝光亮划破夜色长空,将两人不甚明亮的身影映照的更加透彻。 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姹紫,这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何为死里逃生。她长舒一口气,不辩善恶的紫眸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怜悯。 本欲有所动作的白沫被姹紫脸上地轻松拉去了大半神智,待她再回过头时天已大亮,她身后的数百枯骨也都化为灰飞散落在了尘土里。“不好,天亮了。” 天光大亮,笼罩在白家村上的死气已闪电之势快速褪去,快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家村中便已是人影一片,笑声漫天。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二章 情之所至(二) 白沫的身影也随之消散。 “这……”姹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变的景象,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人群之中,仿若之前所发生地一切皆是幻影。 明明不久前,这里还是白骨遍地,死气沉沉。可现在,这哪里还有半点怨灵的影子。 前方街道吆喝声四起,姹紫活动了下因死气稀缺而导致疲惫的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幸得昨日她所吸食死气中的生气被她体内的一股力量化解,否则,后果如何,她也无法想象。 然而,她却是不知,她之所以化险为夷,全倚仗于三生之前抛于房梁处没入她额心的珠子。那本是神界法器,名为“净尘珠”。原是有人想用其功效来净化姹紫体内的死气,让她修为大损,却不想,生死关头,那净尘珠净化的非是她体内的死气,而是那被她不小心吸食死气中含着的生气。两者相撞,皆化为虚无,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得以侥幸逃过一劫。 白家村内,房屋稀薄,略显简陋的街道上,小贩不时地叫卖声由远及近,一声盖过一声,如火如荼。 姹紫独自行走于街道,美目流连于人群之中,寻找着与昨夜相见之事的不同之处。虽眼下已然安定,可昨晚发生的一幕还犹在眼前。 “我一定是在做梦。”直至此刻,姹紫都觉得自己像是入了一场她所不知道的梦,而梦境与现实,却也是天差地别。 “请问,这是哪里?”白家村的地势并不算大,姹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已将白家村各处死角摸了个遍。可纵是她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结局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每次在她迈尽最后一步时,这里,一切又会回到起点。 无论是路过的人还是事,他们的表情也从始至终停留在了她初看去的那一抹神色之上。这里,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悄然形成,在村中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们圈入其中。 而但凡入此间者,皆是有来无回。 被姹紫问话的是一名身着粗布衣裳、长相普通地中年男子。猛一听到有人问话,那中年男子眼眸一亮,登时便抬起了头,回答道:“呵呵……姑娘一看就是外乡人。” 姹紫斜他一眼,抿唇不语。 中年男子憨憨一笑,不好意思道:“我们这里名为白家村。” “嗯。”姹紫拧眉。“那你可知白府?” “哦,白府啊,往前直走就是了。” “那能不能问下关于白府白家小姐的事。”姹紫隐在袖中的手微动,一颗细小的小石子在她手中闪现,再摊手,便见一粒金光闪闪的金子落于她的手中。她狡黠一笑,将手甚至中年男子的面前,嘿嘿笑道:“答对有奖。” 中年男子暗暗咽了咽口水,一双鼠目细眼恨不能睁了再睁,登时便脱口而出,讲述了关于白家小姐故事的全过程。 原来,这白家小姐白沫原是家中独女,家境富裕,权掌一方,而白沫,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自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艳羡了白家村多少好儿郎。只可惜,白沫却是未曾看上村中一人,不论是穷是富,以至过了及笄之年还未嫁,而白家老爷白进又疼爱她,自是舍不得自家女儿委屈了自己。所以,一直拖到了不久前,才有白家小姐成亲的消息传来。 说到这,那中年男子止了口,看了眼面前的绝色美人,道:“姑娘,不知你问这白家小姐,是否跟她很熟啊……” 姹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全然没有看到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的猥琐表情。良久,才又问道:“那你可知她夫君是何人?” 中年男子摇头:“不知。听说是外地来的,”他顿了顿,转而抬眼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的轻声说道:“听说那男子原是有妇之夫,被那白家小姐硬拖来成亲时,那男子的妇人还曾去白家闹过。” 姹紫眸中紫光一闪,问道:“那后来呢?” 中年男子被姹紫美色所迷,一直未曾察觉到她的异样,直至此刻,姹紫眸中一闪而过的那道紫光让他突觉惊悚,当下便被吓得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还不住的伸手指着她,吞吞吐吐道:“你……” 关键时刻呀! 姹紫懊恼地扶了扶额,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恐吓道:“小点声,不然吃了你。” 中年男子被吓得嘴巴一闭,连连点头,眼中惊恐之色犹在。 街道上,人来人往,来往行人都在注意自己手中的东西,丝毫未曾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姹紫斜斜瞟了一眼,才问道:“说,后来呢!” 中年男子打着哆嗦,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自是……成亲了,不过那妇人倒是再未出现过。” “嗯,放过你了。”姹紫点头,将手中用术法变得金子抛给那中年男子,便转身入了人群之中。 中年男子看着姹紫走远地身影,接连露出几个夸张的表情后,才拍着胸口自语道:“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妖怪。” 天干物燥,寒风凛冽,隐隐有了要下雪的征兆。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转少,姹紫一袭白衣,赫然林立,已然成了人群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她站在白府门口,目光游离于白府的牌匾之上,正犹豫着是进还是不进。 “白沫。”她开始好奇,白府中这个白家小姐到底是何物所变,竟能同时操控死气与生气为她所用。 她虽为彼岸花灵,生来便可操纵死气与忘川河中的万千怨灵,可这也不过是在冥界,而这个假冒的白沫,竟然不仅存于生死之间,还可自由转换,那一身死气比之她,虽是远远不及,可在人间,怕是要超于她的,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浓郁的怨念。 姹紫正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丝毫没有发现突然聚集起来的人流。 就在这时,白府大门被人打开,从中走出一腰背佝偻的老人,他慢腾腾的走到姹紫近前,开口问道:“姑娘,不知姑娘站于我白府门口所为何事呀!”他悠悠看了一眼姹紫身后密集地人群,忍不住抬袖擦了擦额角溢出的细汗。 “姑娘,姑娘……”见姹紫没有回应,老人又一连串的唤了好几声。 “啊……”姹紫收回目光,被突然出现的老人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一步。退过之后,她的眉心又紧紧皱起。 这老人身上死气沉沉,应是早已入土之人。再观他面目褶皱,鼻眼中溢出的丝丝血迹,这明明就是一个死人,被人以禁术吊命,幻术隐去容貌,所以才会连那老人自己也分不清他是死是活。 而且,白府上空的死气比之白家村任何一个地方还要浓郁,从中不难看出,这白府怕是生人极少,所以才会被死气覆盖,一片破败之相。 再观周身围观之人,头顶无一不溢出丝丝死气,怕也是命不久矣。 姹紫眉间的褶皱皱的更深了,后怕之下,她急切的看向老人问道:“请问白家小姐白沫可在。” 老人细细打量了姹紫一眼,回道:“我家小姐自是在的……” “那老伯可否帮我通禀一声,就说有人求见。”姹紫心中主意已定,既然找不出假白沫的弊端,那么她便亲自去白府走这一遭,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是……”老人为难的看了姹紫一眼,方才说道:“我家小姐身子弱,向来不见外客,若无要事,姑娘还是请回吧。” 竟然还是个忠仆。 “可是我是真的有要事啊。”白府上下皆为亡灵,又怎会不是要事,而且……姹紫抬眸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眼下,她被困此间,出入不得,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探查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不定还能等到墨离他们赶来。 “嗯……”老人怀疑的盯着姹紫,一双被血水污了的眼珠在姹紫的紫眸中无所遁形,他停顿片刻,自觉眼前人的来去不是自己所能做主的,便应道:“那好吧,姑娘稍候片刻。” 话落,他便踩着小碎步慢吞吞而去。 “砰”的一声,白府大门被重重合上,老人佝偻的消失于门缝之中,姹紫凝眸看去,便见那门缝被合上的瞬间,一道黑影划过,熟悉地味道远远传来。“是她。” 姹紫捻诀,一个术法击出,大门被“轰”的一声给劈开,那老人躲闪不及,被击飞出去老远,直至落到院墙中的墙面上才停止后退。 既已出手,姹紫再不多作迟疑,忙一个闪身,在众人眼皮之下,化作一道白光,飘然而去。漫天死气随着姹紫地闯入通通袭来,似染了忘川河水中的那源源不断的阴气,让姹紫只觉周身阴寒。 她长袖一拂,宽大的袖袍随风舞动,大门“砰”的一声再次重重合上。姹紫额心彼岸花印紫光大作,兴奋跳跃,不待她施术召唤,那些不断涌来的死气就已钻入了她的额心,与她脑中神识融为一体。 不多时,盘踞在白府的死气就已消了大半,只剩怨念残存。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三章 情之所至(三) 残存的怨念交叠,悬浮在姹紫的头顶,她倏地目光一寒,眸中紫光外溢,射出屡屡光亮直穿怨念围绕的中心,一时,好似乌云压顶的白府清明一片,几道术法打出,厉鬼哀嚎声震天。 就在姹紫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之时,一道妖娆妩媚的声音透过白府各个角落传来,“想不到啊,我不去寻你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是欺我白日法力低微,还是欺我会心慈手软。” 话落,狂风大作如龙卷风般从白府南院的拱门处直逼姹紫面门而来。所经之处,院墙倒塌,飞沙走石。 姹紫飞身后退,躲过突然而至的狂风,旋身立于屋檐之上,她看着隐在重重狂风后的红衣身影,眸光一凝,紫光顿时化作一道利刃,直朝那道红色身影而去。 然而那道红衣身影却是速度快的犹如鬼魅,只是一个躲闪,便已立在了姹紫的近前。 只见她一袭红衣张扬,浓妆淡抹,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那股白净之气,有的只是妖娆,略带风情万种。 “哼!不过一区区怨灵,也敢如此嚣张,白沫,你当真以为我会怕你。”姹紫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因刚吸食过死气的缘故,她的精气神十足,再无昨日破败之相,所以,此刻的她,并不惧白沫周身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她双手捻诀,连着打出好几道术法,风云变幻间,飞沙走石,轰隆声遍地,府内顿时一片狼藉。 电光火石间,白沫连忙召唤死气阻挡,化作一堵软绵绵的黑色墙壁,将姹紫的大部分法力都弹了开去。 一时,尘土飞扬,砖墙瓦片齐飞。 院中的震天响很快引来府中人的围观。 只见之前还是正常人的大部分奴仆在姹紫的术法下露出了原貌,一张张阴森可怖的面容接连落入姹紫的眼中。姹紫见了,只觉胸口处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连着呕了好几口。 “白沫,白家村村民皆为无辜,你怎可肆意拘留他们的魂魄囚于此间,重生不得。”姹紫怒及,一掌击出,掌风落地之处,山石迸裂,将围上来的一众奴仆击飞。 白沫躲避间出手抵挡,讽道:“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话落,她长袖翻转,口中喃喃念咒,数千道黑影自她的身上分化而出,盘旋在白家村各处,本还是晴朗的天空,顿时阴沉一片,数百怨念受召而来。 姹紫的心重重一沉,忙暗道不好,登时出手快如闪电,在躲避的同时,还不忘施术反控怨念。 两相对抗之下,怨念渐渐堆积于一处,争相嘶吼,吼声震天,隐隐有要冲破结界的异象。 白沫忽而浑身死气加重,双眸泛着悠悠绿光,手中掐诀,无数死气化为剑雨,朝着姹紫的面门疾驰而去。 电光火石间,两道术法相击,“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皆口吐鲜血,竟是不相上下。 姹紫抬袖一抹嘴角还未干涸的血迹,说道:“白沫,万事皆可回头,莫要一错再错。” 天际,黑沉一片的云雾中,有雪花伴着劲风簌簌而落,可令人惊悚的是,雪花飘至半空时,竟是由白转黑,纷纷扬扬的落到了因受死气影响而神志不清的行人身上。顿时,沾了黑色雪花的行人眸中一片血红,闪着嗜血的光芒,浑浑噩噩的朝着白府大门而来。 白沫见状轻笑一声,妩媚至极。“回头吗?彼岸花主,你莫不是以为世人都像你想象中的那般和善。”她转而癫狂大笑。“这白家村统共三百七十七口人,你随便去抓一个人来问问,他们哪里无辜……” 白沫的疯魔影响了姹紫的判断,她沉思着转眸看向白府门外越来越拥堵的人墙,眸中紫光幽幽,深如寒潭。 她忽而想起那个中年男子所说的关于白家大小姐的往事,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她眉眼轻蹙,露出眉间几道折痕,沉声问道:“你既不是白沫,那你……到底是谁。” 是了,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真正的白沫已死,面前这个强占白沫肉身,跟她拥有同一张脸且利用她的身份让整个白家村都陷于结界之中的女子,都让她下意识的将她当成了白沫,当成了那个只在奈何桥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娇柔女子。 她转而又想起出现在冥界无需经过勾魂使者引路,四个无故身死的一老三少。 姹紫沉眸,看向正笑得一脸疯魔的白沫,说道:“白家村那无故身死的四人恐也是与你有关吧,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引我前来,究竟为何。” 这一刻,姹紫才终于明白,隐在事件之后的真相。 冥界曾有言,凡是怨念化灵,便可拥有毁天灭地之能,操控六界死气。 而纵是怨灵法力强大,可若要打开人冥两界通道,则需上百凡人为祭,以枉死之怨冲破结界封印才可打开两界甬道,从而操控忘川之灵。 可人冥两界早已在盘古大神设下封印之时,便下了禁制,除非冥王以自身灵血为媒介,才可打开人冥二界封闭的甬道,否则,天上地下再无人可有此能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日在彼岸花海,墨离发现有人试图打开两界甬道时,才会那般震惊。 现在想来,姹紫才终于明白,墨离所惧为何。 以数百凡人为祭,这该是何等的狠毒心肠,才会下此毒手,将他们囚禁于此间,不断重复生前所经历的最后一件事,不得安宁,也不得入轮回。 想到这,姹紫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她也总算知晓身处冥界的白沫与那爷孙四人是如何出现在冥界的。 想来定是那几人在献祭途中出现了意外,导致他们魂魄游离在外,脑中的记忆全数停留在了死之前的一刻,所以才会对死之后的事全然不知,从而间接打乱了假白沫的意图。 却也误打误撞的让那假白沫得知了姹紫的存在。 只是令姹紫不解地是,就算假白沫含怨而死,吞噬数百怨念得以成为怨灵,也不见得会拥有如此实力。 唯一能对此事做出解释的,便是在假白沫的身后还有一操控全局之人。 而他们的目的,皆是自己。 想清楚事情缘由的姹紫,顿觉全身一阵轻松,她活动活动了下筋骨,在确定刚才受的伤并无大碍后,才施咒想要操控那停顿在半空不知前进还是后退的怨念,可因为假白沫的阻挡,她收效甚微,几番慎重之下,好看的眉眼之间凝重之色加重,她登时出手,快如闪电,手中紫光熠熠,以闪电之势击向了那堵凝聚成墙,想要冲破层层桎梏的怨念。 又是一道黑与白的光亮乍现,白沫长袖一拂,操控怨念躲开,在姹紫愣神之际,她猛地又打出几掌,如风过隙,击得姹紫连连后退。 不相上下的两人同是操控怨念,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白沫妩媚的脸上一片惨白,她捂着胸口,怒道:“彼岸花主,就算你为世间万恶之本源,可也莫要忘了你是死物,是神界口中的魔物,凡人口中的妖物,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为他们死上百次、千次、万次,也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护你。更何况你乃彼岸花神。” 又是彼岸花神。 姹紫眸中不悦一闪而过,她看着假白沫,怜悯地道:“白沫,有些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强求来了,他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执念太深,终究会误了你。” “那又如何,别说的冠冕堂皇,证明你有多深明大义,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彼岸花神,那个会让天地都惧的彼岸花神,他日若你的身份被神界之人知晓,怕是连冥王也护不了你,所以,与其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你还不如亲自去试试。” “你莫要胡说。”姹紫懒得再与假白沫做口舌之争,登时一个术法扔出,直逼得那假白沫退至于白府的大门之外。 姹紫霎时飞身而起,也跃到了大门之外,与白沫保持对立的状态,黑雪纷飞间,她一袭白衣美得倾城。 “有没有胡说,你等着就是了。”假白沫狡黠一笑,邪魅四溢。她笑着看向姹紫,随手捏起胸前的一缕长发,笑的风情万种。“我可是等你那副皮囊等了许久了呢!我的彼岸花主,六界唯一至尊,哈哈……” 近似癫狂的笑声犹如一道魔音,穿云入耳,回荡在白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顿时,村中被死气侵袭只留有一口生气的村民,宛若失了魂般,皆目露迷茫的朝着姹紫这方走来。 不过才片刻光景,空荡的白府门口已是人影密布,仿若幽灵。 姹紫紫色地眸子一一从中扫过,悲悯的同时,还不忘施术吸食殿那些盘踞在村名头顶之上的死气。 “没有用的,你这么做不过是加速自己的损耗罢了。”假白沫抿唇一笑,提醒道:“这些人,我可是用了足足三百零六天,才将他们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能被你这么轻而易举的化解,那可真的要枉费我这怨灵之称了。呵…哈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四章 情之所至(四) “你……”姹紫气竭,也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快,当下便召集怨念为她所用,反攻回去。 顿时,只见之前停顿不前的怨念片刻之间就如鬼魅般穿梭于人群之中,贪婪的吸食着一众村民所剩无几的生气。 怨念所过之处,村民皆倒地不起。 不过须臾,那人影密集处,就已成了埋骨之地。仿若血肉被吸尽,只空留一具躯壳,竟是比之前见到的枯骨还要可怖几分。 突生的异状让姹紫措手不及,失神间,差点被怨念所扰,乱了神智。惊慌之下,她手忙脚乱的连着布下好几道结界,才安然无恙的退至一旁。 “怎么会这样。”姹紫遥遥看向那一地因她之过而倒地的村民,不觉间,自责溢上眼睑,眸中一片哀痛之色。 这些人,本该还有活路的。 “如何,现在可是信了?”白沫冷笑一声,双手翻转,衣袖纷飞,手中快速结印,风情万种的眼眸中邪魅四起,“都说了,我花了三百零六天才造就白家村今日光景,又岂可让你如此轻易的将我辛苦布下的局给破了……” 姹紫哑然,追问道:“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即便到了现在,姹紫也还是不懂,明明她为彼岸花灵,对召唤操控怨念一事当是得心应手才是,可白家村盘踞着的怨念不仅不听从她的调遣,反倒反其路行之,让她自责之下又顿感无力。 明明那些怨念的目标该是那假白沫才对。 “做了什么。”白沫手中托起一团死气,回道:“那你该问他们才是。”她说着把那死气往空中一抛,随即打出两道术法,袭向那死气所在之地。 漫天黑雾缭绕中,点点火光仿若烟花绽放般炫彩四溢,只是一瞬,便点亮了整片灰沉的天。姹紫抬眸望去,却见之前那一地被怨念沾染而倒地的村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双眼空洞,面无表情,一张脸灰白如纸,仿佛已经死了多时。 霎时间,走尸遍地,厉鬼成堆。 “糟了。”姹紫眸光一滞,额心彼岸花印紫光淡去,似已被压制。之前还体内满满的死气,仅是一瞬,便已消失殆尽。 竟是无故消失了。 没了死气护体的姹紫,法力也是大打折扣,凝眉思索间,愁云已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怎么办。”她暗暗着急,却找不出半点应对之法,于她而言,体内死气一旦流失,恐是保持清醒也是艰难。 可她又被困于这白家村方寸之间,进出不得,就算一时想逃,也找不到出口。 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让那假白沫逍遥于天地,祸害一方? 姹紫不忍闭眸,似痛下决心,良久,直至周身凉意袭来,她才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沫似乎看穿了姹紫心底的想法,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这幅皮囊。” “你骗人,你若是想要我的皮囊,早该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姹紫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已然气竭。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白沫掩嘴轻笑,向前走了两步,才道:“我想做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要让昔日辱我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让这白家村上下的人全都为我陪葬。” “可是你还没死。”姹紫适时点破白沫的话,缓缓说道:“况且就算是你死了,又与他们何干,不过是平添罪孽罢了。” “何干?”白沫倏地声音一冷,她凉凉看向姹紫,道:“你说与他们何干,你又不是我,又怎能替我暗下结论。”她细若扶柳的身姿微微一颤,指向那群已无生气的村民道:“再说了,若你是我,不见得会比我好多少。” “什么?”姹紫迷茫地看向白沫,眸中不解之色更重。“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良久,姹紫才从口中挤出这么一句硬生生的话。 正如白沫所说,她不是她,无权评价于她的过错,更无权替她暗下结论。正所谓,世间事有千万种,可能入人心的往往只有一种,或好或坏,谁也无权多言。 天色悠悠转黑,整个白家村又恢复了昨日姹紫所见的那一派乱象。 街道相隔、房舍紧挨的村庄消失了,死气仅在一瞬之间便溢满了白家村的每一个角落,空荡荡的上空,怨念凝结,相互吞噬,都在为成怨灵做着最后的努力。 那被死气渲染的黑雾中,白沫一袭红衣转白,凌空而立,衣裙飒飒,如影如梦。 无数枯骨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扒开泥土,艰难地从地底一点一点爬出。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馨香随风而来,没入姹紫的鼻尖。姹紫只觉难闻地掩了掩口鼻,拂袖布下结界。 骨头松动的声音不时的在姹紫耳边响起,只见那赫然阴森一幕中,枯骨头颅上扬,仰天长啸,发出阵阵宛如恶灵的怨吼,狰狞可怖的张着长有细小獠牙的血盆大口,隔山跨领,疾步而来。 姹紫心没来由地一跳,下意识的便后退了几步。 身后,是一众已经成为走尸的村民,将她的退路堵死,前方,是茫茫枯骨,所经之处,哀嚎遍野。 姹紫略显慌乱地脚步声落在泥地里,不时发出“哒哒”的声音,让她不甚清明的头脑更加杂乱。 退着退着,姹紫突然感觉自己碰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得她后脊发凉,惧意蔓延全身。她僵硬地慢慢转身,实在不想就这么承认自己胆小。可转身之后,她眼中晦暗的光突然发亮,犹如看到了希望般,眸中紫光兴奋跳跃。 “嘘……”阡陌伸出十指放至唇边,在一片哀嚎声中,学着那些走尸的模样,压低声音说道:“别说话。” 正是怡安口中已经消失了的青城城主落青和陌城城主阡陌。 姹紫点了点头,眸中欣喜不言而喻,她看了看阡陌,又看了看立于阡陌身旁的落青,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阡陌与落青无奈的互看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说呀!”姹紫急了,催促道。 阡陌悄悄看了眼姹紫身后悬浮于高空中的白沫,回道:“要是知道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一旁的落青适当的开口,声音中夹带一丝旁人没有的豪迈,只听他道:“我们不过是在城外树林偷懒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面露尴尬之色。 阡陌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低声骂道:“还不是怪你,非要拉着本城主跟你一起做如此愚蠢之事,否则本城主又怎会如此晦气,平白被扯入这活死人之地不说,还叫我堂堂一城主扮做走尸模样,真真是有辱我城主之危。” “咳……”落青被阡陌的话堵了个没脾气,只得面红耳赤的转移话题,看向姹紫问道:“花主,你怎会在此?” 姹紫摇了摇头,觉得此事若从头说起,定会浪费时间,惹得假白沫生疑,于是长话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她转而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行至她结界前的数百枯骨,有点没底的说道:“你们两人之中可有谁知傀儡之术。” 呃……阡陌与落青同时禁声。 傀儡之术么,倒不是他们不会,只是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像傀儡术这种低微的术法,他们早已不放于眼中,所以,久而久之,他们便把这术法如何使用的步骤给遗忘了。 “好吧。”姹紫的好心情在此刻得以土崩瓦解,她讷讷低头,眼睫轻颤,认命道:“既然不会傀儡术,那破开这道结界你们总该有办法吧。”她忽而指向那在夜幕中悄然闪烁的一点微光,不抱希望的说道。 呃…两人摇头,面上绯红一片,为苍白的面色平添了几分美人点妆的美感,像极了小女子初见心上人时表露出的羞涩。 姹紫无力垂下脑袋,“既如此,那我们只能强攻了。”她长叹一声,也顾不得阡陌与落青面上此时是何种神色,一声爆喝在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炸开。她忽而回头,对着阡陌道:“我去拖住她,你们二人想办法破开这结界。” “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阡陌只恨恨瞪了落青一眼,立即应声道:“花主小心,勿要伤了自己。” 否则,他们就不会是去踩仙草那么简单了,恐是狱城的数百中刑罚,他二人都要试上一试。 算算时间,明日就是他们前往东荒沼泽之地的时辰了,若再不做好出发的打算,等候墨离亲自上门来救,估摸着,他们不掉一层皮也得掉一层皮…… 真是想想就有够悲剧的。 两人同时扶额,互看一眼之后,同时出手,隐匿在了夜色之中。 而姹紫,则是冲向了那一袭红衣,手中术法纷飞,姹紫几乎是倾尽毕生所学,但凡是她能所想到的术法,她根本都未曾经大脑思考,便已丢出。 漫天死气中,她一袭白衣如稠,美而不妖。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彼岸花主。”假白沫嘴角冷冷扬起,笑得邪魅勾魂。“既然你不想要这个机会,那么我便成全你,我的皮囊……”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五章 情之所至(五) “那我们便来试试谁更上一筹。”姹紫咬牙切齿,故作强硬的迎了上去。 两道身影于空中交叠,白光流转间,宛如翩翩而至的蝴蝶。 几十个回合下来,姹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飞身至地面,一袭白衣翩袂,墨发飞扬间,她的小脸苍白如纸。 她匆忙布下结界,阻挡住了欲要围拥上来的枯骨跟走尸,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低了声音道:“白沫,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放过我。” 察觉到体内的不适,姹紫泛着紫光的眸中好似起了一层朦胧雾影,遮住了她所有视线,略一抬头,便能看见前方左摇右晃踉跄而来的迷糊人影,伴着忘川河中怨灵的阴森之气,恐怖至极。 “哦?”白沫挑眉,“我都说了,你是我挑好的下一具躯体的皮囊,要说放过,你是不是该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天真。” 姹紫摇头,回道:“没有,没有,我绝对是发至肺腑的请求讨饶。” 纵使这个问题已经重复强调了很多遍。 “哼!你还是乖乖等着当我的躯壳吧,其它的,我都不感兴趣。”白沫忽而脸色一冷,直接出手破开姹紫所布下的结界。 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结界破碎的声音传来,姹紫直接被打飞出去老远。 “噗……”姹紫重重坠落在地,自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紫眸中流转的琉璃碎光仿若濒临死境般,也在慢慢消散。 她费力的挣扎着从和着血腥味的地上爬起,一袭白衣被尘土浸染,虽狼狈至极,却也难掩她弥漫周身的死气。 “该死的落青跟阡陌,早知道就不指望你们了。”她暗骂一声,抬袖将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模样,我还真的是欣喜了,怎么办,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可是与我交易的那人却要你非死不可,你说,我是该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白沫瞬移至姹紫的跟前,捏起她精致小巧的下颚,目露爱怜与不舍。 “哼!要杀便杀,本花主不会怕你。”姹紫不屑地瞥了白沫一眼,倔强地道:“而且,就算你真的杀了我,冥王哥哥也会为我报仇的。” 白沫一噎,不满更甚,她轻轻啧道:“啧……冥王不过是看你姿色尚可,多偏心你几分罢了,你还真当自己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说不定,待他日我成为你,你的冥王哥哥便是我的了,哈……”她笑着继续道:“真的是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冥王有一日为我倾心会是何种表象,怎么办,已经兴奋到无法自抑了呢!哈哈……” “你……”姹紫的小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可却偏偏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回击过去,只得干瞪眼,恨恨地看向白沫。 体内的死气已然空了,她根本找不到离开的办法,而且,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姹紫觉得,她现在还能好好站着,便已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受死吧。”在调侃两句过后,白沫突觉心情大好,登时便施术冲开姹紫所布地结界,召唤怨念。 霎时间,凄嚎声再起,体内没了死气的姹紫不敢多作停留,当下便借着月光,朝着前方不远处堆积起来的小小坟堆跑了过去。 然而,她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然落入了白沫的阴谋当中。 浑浊不堪的死气之中,姹紫立于坟堆之前张嘴吸食,只见她苍白如雪的小脸在一地夜色中显得格格不入,疲惫不堪,许是术法不精,一路斩杀过来的缘故,她的白色衣裙尽数被鲜血染尽,刺眼之下,又添绝色二字。 不多时,姹紫神色正常的拂袖扫平了那几座小坟堆,只觉空空如也的体内死气充沛,早已不似之前,眸中紫光涣散,迷糊的辨不清东西南北。 她轻快的拍了拍手,转身施了个术法,将所有枯骨与走尸全数定格在了原地。 “白沫,今日斗法且到此为止,至于白家村枉死的数百口村民余,我也定会为他们讨一个说法。” 说罢,姹紫身形一闪,只见一道红白相间的衣裙从白沫的眼前快速掠过,再抬眼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她忽而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是吗?那我便拭目以待。” 在被怨念环绕的白家村中,姹紫身影极快的穿梭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似逃命般,步履匆匆。 如此跑了许久,姹紫也不知自己逃到了哪里,只觉跑着跑着,脚下的步子忽然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仿若被鬼上身般,体力迅速流失。 她停下步子,脑中已是浑浊一片。 凛冽的寒风卷着冰雨噼里啪啦的拍打在她的脸上,也都于事无补,她就那么站着,某种紫光消逝,已然失了心神。 就在这时,一道悦耳笛声穿破结界悠悠传来,姹紫眸中褪去地紫光跳了跳,溢出了眼帘。 这笛声,好熟悉…… 失了心神的姹紫微微蹙眉,只见她目光空洞的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怔怔出神。 迷糊间,她循着声音跌跌撞撞而去,一双琉璃紫眸美如幻境,她就那样走着,一路磕磕碰碰,脑海中所听闻的,仍只是那道悦耳笛声,如山间清爽的风,流淌的泉水,闻之心动…… 也不知这番走了多久,姹紫才来到一处崖壁前停下步子。 她空洞的眸子渐渐有了起色,被某种东西压制的识海也在一瞬恢复了清明。 “这是哪里……”姹紫迷茫的左右观望,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高耸入云的崖壁之上。 她这是怎么了? 姹紫头疼地扶额,正欲转身离去,却在转身之际,眼角瞥到一道身着紫金龙纹袍子的高挑身影。 寒风呼啸声中,那身影负手而立,衣袍被寒风卷起,猎猎作响,一头墨发如绸,仅用一根丝带将墨发束起,余下一半散在身后,单看其背影,便可知此人来头不小。 悠扬的笛声还在继续,姹紫忍不住侧耳倾听,边听边忍不住的点头称赞,眸中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欣喜。 一曲毕,寂夜迈着慵懒的步子转过身来,媚眼如丝的眼尾勾起,嘴角上扬,邪魅一笑道:“我的小阿紫,可有想我?!” 他熟稔的张开双臂,面向姹紫,笑得不怀好意。 “寂夜,是你。”见到寂夜,姹紫心中也是惊奇,她着实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白家村中,竟然还会遇到寂夜。 虽与他不过才两面之缘,可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她总会产生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依赖感,让她觉得很安心。 “嗯,是我。”寂夜挑眉,仍是笑着看向姹紫。 得到肯定的答案,姹紫登时笑得眉眼弯弯,一个虎扑便扑入了寂夜的怀中,还不忘诉苦道:“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你们……”触到怀中的温香软玉,寂夜的神色也是极好,只是在听见姹紫口中的“你们”之后,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额间几道折痕明显。 “嗯,是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跟冥王哥哥了。”大抵这也是姹紫心中最不愿见到的事吧。 一个是赋予她生命,宠她入骨的冥王哥哥,一个是赐予她名字,让她莫名心安的寂夜,还有那个同她一样,皆是冥界灵物的三生。 好似在她的记忆里,唯有这三人的分量不同。 “哦。为何会这般说。”虽是不悦姹紫提到墨离的昵称,但寂夜还是不动声色的隐去了语气中的不快。 不过是他需要利用的一枚棋子,他几时何须如此挂心她的所思所想了。 寂夜眸中冷厉一闪而过,妖冶的面容之上泛过一丝得逞后的冷笑,他虽拥着姹紫,脑中所想的却是如何利用她彼岸花神的身份为他统一六界。 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 既然有此预言,那么便由他来做这场推动六界覆灭的引子,牵动已经和平了十万年的神妖魔三界战争。 他的嘴角忽而扬起一抹冷凝的弧度,笑得邪魅勾人,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那丝冷淡的笑容之下,还暗藏着一抹温情。 “你看那里。”姹紫从寂夜的怀中探出头来,手中术法凝结,朝着白家村的方向轻轻一指,便见那被结界笼罩的白家村中,无数怨念盘旋,如厉鬼哀嚎般,相互吞噬。姹紫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寂夜,刚刚是你救了我吗?” 在她神识溃散之时,在她走投无路之时,是那道笛声牵引她来至此。 “嗯,是我。”寂夜不作迟疑的点头,眸光却是转向那白家村怨念聚集之地。 竟敢伤害他要护的人么,呵……寂夜冷笑一声道:“阿紫,可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嗯,要的,要的。”姹紫倒也不客气,连连点头,接着说道:“寂夜,你可否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法子引我出白家村的。” 对这个,姹紫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因为她之前至少试了不下百种方式想要逃离,到最后,却都做了无用功。而且就连阡陌与落青也毫无还手之力。 “呐,”寂夜从袖中探出一支通体发光的白玉笛递到姹紫的面前,“以音为术,就是用它救你出来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六章 情之所至(六) 姹紫从寂夜手中接过长玉笛,眸光晶亮,啧啧称赞道:“好漂亮的笛子啊。” 她伸手抚上笛身,指尖顺着长玉笛上的纹路摩挲而下,问道:“这笛子可有名字?” “嗯。”寂夜掩了眼睑,回道:“流觞。” “流觞。”姹紫轻轻附和,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好似第一次见寂夜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手执长玉笛,宛如谪仙。 “若是阿紫喜欢,那便送与阿紫。”寂夜眉眼含笑,云淡风清的说道,好似他要送出去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 姹紫闻言虽是心喜,可思量过后,还是将长玉笛递还给了寂夜,摇了摇头说道:“嗯,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为何?”寂夜不解,却还是从姹紫手中接回长玉笛,收回袖中。 “因为……”姹紫眨了眨眼。“我不会吹奏啊。” 她忽而唇角微勾,清浅一笑,下颚略扬,在稍显阴寒的月光下,灵动活泼,天真四溢。 “呵呵……”寂夜下意识的动容,眸中迷恋之色不言而喻,似着了魔般忍不住轻笑出声,轻轻揉了揉姹紫的脑袋,温和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好。”姹紫点头,在一地森冷的月光下,踩着寂夜的影子缓步行走。 寂夜偶尔回眸,眸中笑意不减,妖冶惑人的面上始终藏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呀!怎么把他们给忘了。”两人一路行走,直至脱离了白家村的范围,姹紫才突然想起白家村中还有被困的阡陌与落青。 “怎么了?”寂夜停下步子,转身问道。 “额……”姹紫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地道:“寂夜,你能不能再陪我去一趟白家村,救两个人。” “哪两个?”寂夜略加思索的凝眸,笑意浅浅。 “阡陌与落青,冥界两城城主。”姹紫回答地很快,生怕会因为自己的过失从而导致阡陌与落青受累。 “好,”寂夜应声,抬眸浅笑间,只长袖一拂,一个呼吸间,两人就已到了白家村外的结界之前。 姹紫登时被惊得瞠目结舌,她悠悠看着寂夜半晌,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才道:“原来你的术法竟是这般高深。” 早知如此,她才不会傻傻跟在他的身后,傻乎乎的踩着他的影子自寻其乐。 “呵……”寂夜被姹紫的表情逗笑,捏了捏她俏挺的鼻子,笑道:“怎么,阿紫竟是不知我的修为为何么。” 第一次,寂夜觉得自己的心有了莫名的悸动,细想之下,约莫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问如此愚蠢的话题。 可话虽愚蠢,却让他的心莫名却跟着动摇了。 那颗已经沉寂了数万年的心竟然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子面前动摇了。 寂夜深深吸了口气,收回外泄的目光,单手负于身后,行至结界前,凝眸细看。 短短一瞬间,他便将自己的情绪控制,收放自如。 不知其中缘由的姹紫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变脸的寂夜,跟上他的步子来到结界前,指着那浅陌微光之处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寂夜摇头,伸手探上结界,一道魔气自他的手心溢出,钻入结界之中,片刻,只听他冷冷的道:“竟是神界也来掺和一脚了吗?” 感受到结界因受自己魔气影响而跳动的不安,寂夜邪魅的眼尾上挑,玩味四起:“神界这群伪君子,竟也会行如此小人之事。” 话落,他长袖一伸,揽过姹紫纤细的腰身,径直搂着她入了结界。 结界外,寒风凛冽,结界内,阴风阵阵。 堪堪落地,寂夜便察觉到了那隐在死气当中的不寻常。 他轻轻嗅了嗅,面露凝重的自言自语道:“灵气……” “啊,什么灵气。”姹紫闻言,精致小巧的脸上,是满满的疑惑之色。 她素来不过问冥界之外的事,所以对于六界诸多事宜她是知之甚少。加上她与旁人的修炼方法不同,故而除却死气一说,对旁的她更是毫无兴趣。 寂夜回眸,面上凝重褪去,他放下姹紫,隐在广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拉过她宛若柔夷的小手,温柔缱绻地回道:“灵气与生气相近,一般人区分不出,不过它却是还有另一个令你们冥界之人闻之皆惧的名字。” “什么名字。”姹紫迫不及待地问道。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吸食过白家村的死气过后,她的身体便会各种不适,却原来,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原因隐在其中。 “仙气。”寂夜冷冷吐出两个字,负在身后的手却是不停结印,朝着那白光微弱之处打出。 他素来不喜这种隐在背后,操纵全局之人。更何况那人的目标还是冲着姹紫来的。 这一切进行的无声无息,令时常领先行寂夜一步的姹紫丝毫没有发觉。 寂夜唇角微勾,笑得邪魅肆意。 不知为何,只要一看到姹紫,他的心总会不由自主的跳动,仿佛自身被冰冻了万年的血液已经恢复正常持续流淌一般。 他虽不喜这种感觉,可时间久了,那冰冷的地方总会若有若无的升起一丝暖意,让他下意识的便做出与他性格所不符之事。 就好比这次,他本无意入人间,却在听到凤翊梧所回禀的事件中有有关姹紫的消息时,便下意识的循着凤翊梧话中所述的地方来到了这里。 可来了之后,他又觉得好笑,想回去,却终究不舍,到底是寻了来。 而他之所以能这么快,且不费一分心神的寻到姹紫,乃是因为在姹紫所穿的那件凤羽衣上,曾滴有一滴他的心头血。 而那心头血,乃是他命之所系,故而只要姹紫一遇到危险,他便能立刻感应,在第一时间赶来。 “仙气。”姹紫轻声呢喃,不经意间涌起的凉意遍布全身。 这仙气的其中厉害,她自是知晓的。 可让她不解的是,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的要害她,且不惜用一村村民的性命为引,诱她前来。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自化灵以来,她还从未得罪过如此厉害的人物。而且,她也未曾出过冥界,又何谈得罪一说。 “走吧。”寂夜不再停留,当下便牵着姹紫朝着那怨念盘旋的中心走去。 姹紫跟在他的身后,虽是抿唇不语,可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是分毫不减。 “寂夜,你说,引我来此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四下静悄悄的,莫名的阴森寒意从各处角落袭来,直冷得姹紫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不论目的为何,有我在,阿紫不必怕。”寂夜轻声安抚,指尖游离过姹紫的手背,将她的手牵得又紧了些。 “嗯,我不怕。”姹紫忽而抬头,迎面撞上寂夜扬起的下颚以及他那张妖冶惑人的侧脸。 嘴角下意识的扬起,笑得明媚张扬。 明明,还是初见时的那个人,可其中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让她看不见抓不牢。 夜渐渐深了,白家村的死气愈发浓烈,那盘旋着的怨念之中,已然有怨灵成形。 寂夜与姹紫走在遍地枯骨的地面,时而还能听到骨头被踩碎的声音落入两人的耳中。 姹紫有些害怕的往寂夜跟前缩了缩,问道:“寂夜,我们这是去哪。” 虽然她自小便是伴着一地白骨所生,日夜与怨灵厉鬼相伴,但赫然看到这一幕,她还是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后怕的紧。 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寂夜顺势揽过她的肩,说道:“去寻源头所在之地。” “源头,什么源头。” “造成这一切开端的源头。”随着两人的走近,眼看距离怨念盘旋之处不过数步距离,寂夜登时长袖一拂,布下结界,将二人身影笼罩其中。 “你知晓?” “当是知晓,”寂夜点头,回答的模棱两可。 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肯定的答复,是因为他也还未参透其中缘由。他虽通过自身魔气知晓这其中布局之人乃为神界中人,可对方目的以及布下此局的因果他却是半点不知。 “什么……”姹紫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她欲言又止的看向寂夜,一张小嘴张了半天,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合上。 两人立于原地,衣寐纠缠,仿若神仙眷侣,寂夜一袭紫袍,风华尽敛,而姹紫,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裙,倾国倾城。 空气中,有淡淡地血腥味从姹紫的身上飘出,寂夜皱眉,闻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当下便问道:“可是受伤了?” 怪他大意了,竟是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姹紫的异状,直至此刻,他才看到她衣裙上渲染的斑斑红色血迹,刺眼夺目。 姹紫摇头,咧嘴一笑回道:“放心吧,我没事,这些血都是之前斩杀那些村民的时候染上的,不用担心。” “真的?”寂夜似是不信,登时便施术将姹紫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到末了,才长吁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停顿片刻,舒缓的眉头又紧紧皱起,寂夜上下打量了姹紫一番,才终于察觉不妥出在何处。 “不过这衣裙倒是该换了。”话落,他长袖轻轻一拂,只一个眨眼,便见姹紫身上的那身血衣不见,已然换上了一身泛着淡紫色流光的轻纱长裙。 末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果然还是这个颜色适合你。”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七章 情之所至(七) 夜色中,姹紫一袭紫色轻纱长裙,波光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她低眸垂顾,眸光在衣裙上流连,面上欣喜不言而喻,“真的。” 亮如星辰的紫色眸子眨了眨,姹紫上前拉住寂夜袖袍的一角,“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怨念盘旋的高空,还能隐隐看到那一袭悬浮着的白色身影,衣裙翩袂,宛如偷下凡尘的白衣仙子。 寂夜抬头,眸光锁定在那处,悠悠答道:“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沉如寒潭的眸子动了动,邪魅如丝的眼尾略微上挑,媚眼中似含了万千星光,魅惑至极。 “可是……”姹紫为难的看了看不远处飘浮着的白家村村民的魂魄,问道:“寂夜,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送他们离开这里。” 因一时过错,换他们永世囚禁,却也是太过残忍。 “为何。”寂夜反问道。 “你看。”姹紫指了指那些魂魄,道:“那些村民本该一世无虞,安享晚年的,可如今却因为我,受这突来横祸,你虽不说,可我自是知晓,这些事都是冲我而来。” 姹紫眸中透着几分无可言说的哀伤,仿若现在的她已然将自己当成了白家村的一员。 倒不是她有多心善,而是她于心不忍,有人因她而死,生生世世被困于此。 “你知道?”寂夜颇有些错愕的看着一脸镇定的姹紫,在他的记忆中,好似还并没有见过她这番神色。 “嗯,自是知道的。”姹紫点头。“白沫之前便同我说过,有人想要我的命。” 只是她却不知那想要她的命的人是何人,为何会如此憎恨于她。 听着姹紫略显平静地话语,寂夜竟一时无话可说,他沉了沉眸子,背过身去。“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话落,他的身影只是微微一闪,面前的空气好似会动般,划过一道若有若无的暗光,不过须臾,两人就已站在了白家村外。 在那被月光笼罩的白家村下,隐约还能从外围看出里面狰狞可怖的场景。 姹紫往后缩了缩,虽讶异于寂夜的修为高深,可还是感到后脊梁骨阵阵发寒。 “寂夜,我们现在去哪?”出于害怕,姹紫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去长安城。”寂夜甩袖而去,颀长的身姿好似一道魔魅的光影,不多时,就已走出了很远。 “等等我。”姹紫小跑跟上,一头秀发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凌乱不堪,偶有几缕乱发飘至她的额前,为她的美又增添了几分飘零。犹如深秋之中一片伴着劲风簌簌而落的树叶,孤之,单之…… 回到长安城中,夜色已深,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只余昨日残留的花灯风中飘零,有打更的更夫敲着铜锣蹒跚而过,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静谧。 不多时,两人便已来到先前姹紫离开的那家客栈门前。 彼时,店门紧闭,客栈中还隐隐传来掌柜训斥小二的声音。 寂夜回眸看了眼身后的姹紫,眉头不由轻蹙,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额间的折痕更深了。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修长白皙的手在袖中悄悄捏决,不多时,一道黑色流光自他的袖中溢出,好似夜色中的惊鸿一瞥,好巧不巧的落在了姹紫的脸上,便见两人的倾世容颜在他的术法之下,全都化作了普通的少男少女模样。 寂夜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嗯?”姹紫狐疑地抬头。“你说什么。” “没有。”寂夜摇头,转而动身去敲客栈的大门。 敲门声持续响了三下,才听见门内门栓转动的声音,不出所料,下一秒,客栈大门被人打开,露出店小二一张谄媚讨喜的脸。“二位客官可是住店。” “嗯。”寂夜点头,径直步入了客栈。姹紫跟在他的身后,面上神情躲闪不定。 这里,她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当下抬眸四顾,却并没有在客栈中看到自己所熟悉的东西。 “怎么了。”寂夜停步,回过头来柔声问道。 姹紫摇了摇头,并不知晓寂夜已在她的脸上动了手脚。 店小二迎着寂夜与姹紫入了店门,忙利落的将门重新上锁,小跑两步跟上,笑呵呵的道:“客官,需要什么房间。” “来两间上房,要清净之地。”寂夜头也不回丢给店小二一锭金子。 店小二眼疾手快的接过,放入口中咬了咬,确定无假之后,登时笑得眉眼弯弯。“好勒,二位客官请跟我来。” 说完,店小二头前带路,引着两人去了客栈的三楼。 “就是这两间了。”店小二推开紧闭着的房门,为两人引路。 “嗯,你先退下吧。”寂夜点头,提前步入燃着烛火的房间,对着身后的姹紫道:“阿紫,可需我送你回房间。” “不……不用了,我……”姹紫摆手拒绝,正要找个借口离开,却闻一道担忧的熟悉声音从对面的房间传出。 “阿紫。” “啊。”姹紫被拥了个猝不及防。 “冥王哥哥。”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味道,姹紫登时便唤出了口。 一时间,委屈在心中蔓延,不过片刻,她的声音便变得暗哑起来,其中夹着哽咽,好似受了无尽委屈。 “阿紫。”墨离拥紧怀中失而复得的人儿,面上担忧一览无遗。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紫了,直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气将他即将面临崩溃的情绪拉回,他才恍然的推开房门出来。 只是一个背影,他便已经认出了那被隐去了容貌的姹紫。 “冥王哥哥。”姹紫小心翼翼地从墨离怀中探出头来,声音里的委屈分毫不减。 “阿紫,这一日你去了哪里。”平定了心中纷乱的思绪,墨离才将姹紫从怀中推出,本欲开口一通责怪,可一入眼,便是姹紫那张写满委屈的小脸。顿时,一日来受过的所有担惊受怕都在姹紫面前化为灰飞。 “哎……”墨离长叹一声,宠溺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问道:“可有受伤。” 昨日,他在接到怡安与三生回禀的消息过后,登时便觉得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当下便丢下怡安与三生,撕碎虚空赶了回来。 可到底,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房中早已空荡无人,只余床榻上已经冷却了的温度。 这一日来,他不断往返人冥二界,数次开启点名录,想要从那些孤魂野鬼的口中找到姹紫的所在之地,可都无结果。 着急之下,他恨不能化出万千分身,跑遍六界四海八荒。 “没有。”姹紫摇了摇头,看着墨离明显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心疼道:“冥王哥哥,你看起来很不好呢!” 想来定是因为她的失踪所致吧。 姹紫有些自责的拽过墨离的袖袍,晃了晃,又晃了晃,“对不起,让冥王哥哥担心了。” 软软的声音落在墨离的耳中,一日来的担忧顿时消了大半,他忽而温和一笑,再次将姹紫搂入怀中,语气温柔道:“阿紫没事就好。” 怡安与三生紧跟着墨离的脚步而来,在看到墨离搂着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之时,眸中皆是错愕。却又在听到他唤出那个他们都熟悉的名字时,心下一松,顿时长舒一口气。 倒是三生眸中慌乱一闪而过,下意识的便后退一步,慌忙隐去眸中的惊慌,双手交织,紧紧揪着一片袖角,僵硬的扯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的笑容。“阿紫,你昨日去哪了,可叫我们好生担心。” “我……”姹紫张口便答。 “花主……” “花主……” 却在这时,两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打断了姹紫说话的声音。 姹紫回眸,刚好触到两张因受了责罚而通红的俊朗面容。“是你们?”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赫然从墨离房中走出来的阡陌与落青,一双琉璃紫眸睁了又睁,半晌才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呃……”落青与阡陌尴尬的互看一眼,选择默默地禁了声。 便见墨离刚才还温润如玉的面上顿时阴沉一片,他冷下脸,质问道:“说罢,怎么回事。” “?”姹紫也是疑惑的看向两人,亏她刚刚还在念着他们两人的安危,却不曾想,他们二人却是早已脱身,将她一人丢在那里。 现在想想,若不是寂夜来的及时,她恐怕就要化为一堆枯骨了。 越想越气,姹紫登时气得双眼冒火,指着阡陌与落青道:“今日你们若是不交代个清楚,我便让冥王哥哥罚你们……” 话到这里,姹紫面上不悦登时褪去,她转而狡黠一笑,直让阡陌与落青浑身打颤。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落青,他先是甩了甩长袖,而后作揖行礼,一脸豪迈赴死的道:“还请花主降罪,臣等不是有意撇下花主私自逃出的,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与阡陌城主来不及通禀花主离开,就已出了白家村,于是便只好自作主张的回来先将此事禀告于王上,这才失了挽救花主最好的时机……” 他竟自称为臣…… 姹紫微微错愕,着实没想到墨离座下十城城主之一的青城城主竟然会在她的面前自称为臣,这将意味着什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八章 情之所至(八) 姹紫心知她这彼岸花主的身份全仰仗于墨离冥王的身份,若不是有墨离在,她这彼岸花主的身份恐也只是冥界众鬼臣眼中的一个摆设。 况且冥王座下有十城城主,身份地位威望皆高于她,单不说十城城主如何劳苦功高,但在她面前,着实没有作揖行礼的必要,更不要说自称为臣了。 可如今,落青一派正色,字里行间对她表露出的尊敬,明摆着就是已经承认了她彼岸花主的身份。 这也就意味着,其余的九城城主也都愿对她俯首称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这是要有多大功绩,才能受此恩惠。 姹紫动容的吸了吸鼻子,莫名感到一阵心酸,半晌才惆怅道:“罢了,既不是有意,不同你们计较就是。” “谢花主饶过之恩。”落青闻言,眼尾跳了跳,颇为得意的看了眼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阡陌。 察觉到落青投来的目光,阡陌没好气的轻哼一声,直接无视。 墨离在旁缄默,对姹紫如此轻易地就放过落青与阡陌二人极为不悦,正欲开口说道一二,却在抬眸时无意中看到落青那欠收拾的表情,便忍不住开口道:“想来你们二人成事不足,却是败事有余,白家村之事到此为止,你们二人明日便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出发吧,这里就交予本王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该是要受点惩罚的。 然而落青与阡陌闻言却是身形一颤,如遭雷击,齐齐生无可恋的看向墨离,唤道:“王……”能不能不要对他们这么残忍,他们真的是无意的…… 两人话音未落,墨离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打断了两人的话音,冷冷道:“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 落青悲愤的咽了咽口水,又求助的看向姹紫。 然而姹紫却是恍若未见,泛着紫光的紫色瞳孔悠悠在房中打量一圈,突然像是醒转过来般看向了一直立于她身后,纹丝不动的寂夜,将落青脸上露出的求助直接无视。 她盈盈一笑,仿若春风化暖,将一室的寒意都齐齐压了下去,她快走两步,如往常一般拉墨离袖袍时的模样拉起寂夜的袖袍,对着墨离道:“冥王哥哥,这次可是多亏了寂夜,若不是他,今日阿紫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直冷脸看着团圆戏码上演的寂夜,邪魅的面上不时勾起丝丝冷笑,当看到姹紫的眸光突然在他身上定格,泛着阴沉的眸子忽而一变,有几分暖意上头。 他拂袖撤去施在自己与姹紫身上隐去容貌的术法,露出了他那张妖冶惑人,容冠九天的邪魅面容。周身魔息陡然暴涨,只见满室灯火晃动间,团团魔雾在他的周身成形,将他的面容隐在其中。 “冥王墨离,别来无恙哪……”似魅惑众生的魔音缓缓从寂夜口中吐出,但见魔雾之中他一袭紫袍潋滟,如临世,似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般,抬眸浅看,似笑非笑的看着墨离。 “魔尊寂夜,别来无恙。”墨离冷冷应声,温润的眸中虽辩不出喜怒,可语气中的寒冷却足以让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阡陌几人毛骨悚然。“这次还真要多谢魔尊救了阿紫,不然,本王定当抱憾终身。” “哦,冥王言重了,本尊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何须言谢。况且……”寂夜玩味一笑。“阿紫也是我的阿紫不是吗?” “魔尊言重了,自古不两立,你既为魔,这身份还是要区分清得好……” “哦,”寂夜挑眉。“冥王这话所为何意,本尊倒不知冥界何时成了神界的狗了。”寂夜嘴带冷笑,继续嘲讽道:“据我所知,冥界主宰六界生死,虽是位于六界之中,却也是归于六界之外,这数万年来,冥王更是封闭冥神二界往来通道,拒绝与神界相交。本尊还以为冥王是想与我魔界联合,所以才会有此作为,但如今看冥王的意思,好似冥王仍将冥界划分于神界之下,愿为神界马首是瞻……” 寂夜逐字逐句,说得振振有词,一番话下来,直说得墨离面色变了又变,本是温润如玉,暖如朝阳的一张脸,却被寂夜硬生生的气成了猪肝色。 墨离忍了又忍,眸光突然阴鸷,他悠悠看向姹紫,掩了面上万般思绪,轻轻唤道:“阿紫,过来。” 姹紫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放在寂夜袖袍上的手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虽懵懂无知,可寂夜话中的意思,她到底也是能听懂几分。故而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寂夜唇角微勾,不顾墨离投射过来的杀人目光,径直拉过姹紫的小手,轻浮地道:“阿紫可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有些事还是得听从自己的本心。” 活脱脱的挑拨离间。 “你……”墨离气竭道:“算你狠。” 墨离闭了闭眼,半晌才沉住气,柔声道:“阿紫,夜深了,早点回房休息。” 墨离隐在袖中的手几次紧握成拳,青筋直跳,让本好脾气的他几次想要出手与寂夜斗法,却又碍于姹紫在场,生生的压了回去。 这一次,姹紫倒是没有拒绝,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从寂夜手中缓缓抽回手,对着寂夜笑了笑,道:“寂夜,你也早些休息。”说完,她走到墨离面前,拽起墨离的袖袍,晃了晃道:“冥王哥哥,我们走吧。” 她忽而甜甜一笑,嘴角上扬,无视墨离眸中欲要发作的怒火,径直拉着他出了寂夜的房门。 三生几人互看一眼,皆是无语的耸了耸肩,跟在两人的身后出了房门,而后回了各自的房中。 没有得到赦免,心有不甘的阡陌末了还不忘哀嚎一声,朝着墨离的背影喊道:“王,我们……” “滚……”墨离侧头,不悦的目光从阡陌与落青身上一一扫过,而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将阡陌后面将要说出口的话尽数给堵了回去。 阡陌咽了咽口水,喉咙滚动,用胳膊肘拱了拱落青小声说道:“你说王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被情敌堵得无话可说也就罢了,可他无故拿我们来泄火又是为何。” 落青也是一脸无奈,憨憨地道:“许是那魔头太过强悍,王他自愧……” “再不走,信不信本王把你们打下十八层地狱。” 落青的话还未说完,便闻识海中一道威严且带着怒火的声音响起,直吓得他一个战栗,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他张了张嘴,余下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里,进出不得,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果然,王这笑面阎罗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可偏偏每次领会这个称号厉害的,只有他们…… 姹紫心有余悸地拉着墨离回了他的房中,从未见过墨离如此神色的她,心底也是莫名起了惧意。 “冥王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眼见着回了房间,墨离的神色还未得到半点好转,她只得撒娇道:“今日之事,都是阿紫不好,若不是阿紫无故离开,也不会惹得冥王哥哥平白担心,现在又受了这莫大的委屈……” “傻瓜。”墨离无奈摇了摇头,蕴涵怒意的面上顷刻转为温柔,他揉了揉姹紫的脑袋,拉着她的手走到房中的桌旁坐下,放缓了语气道:“我并没有怪你,只是你实不该与那寂夜走的太近。” “为何。”姹紫眨着一双琉璃紫眸,不解地问道。 “哎……”墨离长叹一声,继续摇头。 为何?他该如何与她说这六界纷乱之事,自古不两立,他难道要跟她说,他们是神,寂夜是魔。还是等有朝一日,有人同她说,她也是魔。 这话,他说不出口,亦不能说。 不论她为何,她始终都是他从忘川河中捞起的那一缕怨念,借灵重生的阿紫,是他的阿紫…… “罢了。”沉思良久,墨离眸中渐褪的怒意转为了平和,他无比温柔的看向姹紫,伸手抚上她的额心,为她理清额前的一缕乱发,温柔缱绻道:“不论日后如何,阿紫都要记得,冥王哥哥一直都在。” 深邃的眸光转而看向室内摇晃着的灯火,他松开姹紫的手,不舍道:“夜深了,这一日想来阿紫也累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嗯,好。”姹紫点头,浅浅一笑道:“冥王哥哥也早点休息。” 话落,长袖舞动,她身姿轻盈,宛如一阵微风从墨离的眼前掠过,转眼,就已出了房门。 一夜好眠。 姹紫顶着一身轻松从梦中悠悠转醒,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屋外日头正旺,缕缕阳光从窗户的细缝倾斜而下,映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只觉浑身一阵舒畅。 暖和的绵阳伴着冬日的微寒,明明已经入了春,天光也见好,可那遍布在空气中的干燥却是提醒着所有人,大雪即将到来。 姹紫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入眼,是坐在桌前正独自饮茶的墨离。 “冥王哥哥。”姹紫登时笑得眉眼弯弯,径直走向了墨离。 墨离抬头,眸中温润一如既往,他看向姹紫,忽而抿唇浅笑问道:“醒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五十九章 情之所至(九) “嗯。”姹紫点头,在墨离对面坐下,单手托腮看着他道:“冥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墨离抬眸,眸中温润一如往昔,“刚到。” “哦,吃了吗?”姹紫摸了摸已经饿得干瘪的肚子,嘟囔道。 不知为何,自打来了人间,她的口腹之欲竟变得越发强烈。以往只需靠死气弥补生机的她,现在竟也贪恋红尘中的吃食来。 “还没,在等你。”墨离一拂袖,转身站起,长袍拽地,缓缓道:“走吧,” “嗯?”姹紫一怔。 “去吃饭。”墨离唇角上扬,回眸一笑,转而抬步向着房门走去。 姹紫三步作两步的跟上,房门前,怡安抱剑依门而立,见到墨离跟姹紫出来,忙躬身作揖唤道:“王,花主。” “嗯。”墨离颔首,径自向楼下走去。 姹紫则走到怡安身侧,悄声问道:“怡安,三生呢!” 怡安面无表情地回道:“在楼下。” “哦。”姹紫自知无趣,便不再多问,当下便小跑着跟上墨离。 客栈一楼,宾客满坐,人声鼎沸。 客栈二楼,清静优雅,不失格调。墨离带着姹紫在一间挂着“落鸳阁”的房间门口停下,推门而入。 一入眼便是桌上摆着的丰盛饭菜,以及三生一袭水绿长裙立在窗前的身影。 隔着老远,姹紫便唤出了口:“三生。”她快步走到三生跟前,如许久不见的故人般,登时便抱住了三生略显僵硬的身子。 三生僵了僵,灵动俏丽的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她推了推姹紫,婉转道:“阿紫,这是怎么了。” 姹紫摇了摇头,将下巴抵在三生的肩头,哽咽道:“三生,那日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那日上元佳节,她于街道上同三生走失后心底便一直惴惴不安,更是担心害怕不已,生怕三生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遇到什么除妖道人,惨遭毒害。相比于自己的安危,她更怕的是无半点音讯的三生。 直到昨晚见到三生安然无恙,她心底的那块大石才终于放下。现在更是开心不已,遂想也不想的就扑了过来。 三生心底惴惴,她看了看已经走到桌旁的墨离,手慢慢由僵硬回归本意,她拍了拍姹紫的后背,安抚道:“放心吧,我没事。” 正欲再说些什么,那端墨离已开了口,:“阿紫,过来。” 抬眸看去,他侧脸轮廓如线条雕刻般俊美非凡,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三生还是能感觉到那弥漫在他周身的温润气息。 仿若朝阳,闻者皆倾心。 没有心的心口没来由得一跳,三生登时面红耳赤,推了推姹紫,提醒道:“阿紫,该用餐了。” 姹紫回眸,冲着墨离灿烂一笑,两人像是有默契般,四目相对,心如明镜。她放开三生改为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旁,与墨离相对而坐,道:“冥王哥哥,让三生,怡安都与我们一起吧。” “好。”墨离替姹紫布好碗筷,深邃的眸子如明镜般清澈,他略一侧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幽幽道:“还不进来。” “是。”声未落人已至。 姹紫只见面前人影一晃,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已立在面前,她忙招呼道:“怡安,快过来坐。”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脸上兴奋之色分毫不减,像极了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天真肆意。 怡安冷脸,面色不变的看了眼未曾发言的墨离,没有动静。 墨离正襟危坐,拿起桌上摆放整齐的筷子替姹紫布菜,似漫不经心的睨了怡安一眼,才道:“坐吧。” “是。”得到墨离许可,怡安也不客气,登时便在姹紫身侧地位置坐下,端起桌上摆放着的碗筷,放到嘴边就是一阵乱扒,直扒的碗中米饭四溅,粘了他满嘴。也顾不得碗中的白米饭是不是太生硬,桌上的菜是否可口,就那么干巴巴的嚼着,直看得姹紫眼皮直抽,差点没被他的样子给逗笑。 “咳……”姹紫轻轻咳了声,看了眼正细嚼慢咽的三生,又看了看旁若无人的墨离,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怡安身上,才压着笑意道:“怡安,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 毕竟要是成为第一个被白米饭噎死的冥界鬼臣,这话题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咳……”不出姹紫所料,她的话才刚出口,便闻怡安一阵猛烈咳嗽,果然,被噎住了。 怡安被噎的满脸通红,平日不爱言语,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今日倒是表情颇多,让本只是想关心一下他的姹紫,当时便笑出了声。“哈哈……” “额……”怡安满脸黑线,抬袖擦了擦一嘴的白米饭,面色通红道:“花主,我……” 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调侃,怡安羞红的脸渐渐越来越红,如火烧云般,直让在旁屏气凝神的墨离也不觉好笑出声。 “咳……”见惯了怡安冷脸的模样,墨离也是忍笑忍得难受,一时面上表情远比怡安还要丰富。他看了眼笑得正欢的姹紫,又看了看沉默禁声的三生,而后默默扶额,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下去吧。” “是,王。”乍一听到墨离的准许,怡安当下便化作了一阵风,飘了出去。 “冥王哥哥,你怎么让他走了。”姹紫不满娇嗔,脸上笑意未减。 “好了,吃饭吧,阿紫。”墨离无奈,提筷夹了块肉放到姹紫碗中。 “哦,好。”姹紫乖巧点头,当下便止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吃起碗中墨离为她布好的菜。 少了怡安,一顿饭下来吃得平淡无奇。 饭后,店小二进屋收拾好碗筷,又端来茶点,这才小心退下。 姹紫一袭紫色轻纱长裙,坐于窗前,一头黑色长发被寒风带动,于空中轻轻飞舞。她转而凝眸看着隐隐有下雪征兆的天色对着墨离道:“冥王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白家村。” 白家村一事,仿若已经成了她心中的一劫,一日不除一日不安。 墨离闻声,抬眸远眺道:“等天黑了,我们便出发。” “哦。”姹紫若有所思地点头,半晌才问道:“对了,冥王哥哥,阡陌城主与落青城主呢!你昨日说让他们今日便出发,是吩咐他们去做什么了吗?还是让他们继续去白家村探查了?” 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墨离既好笑又无奈的摇头,回道:“放心,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阿紫不必担忧。” “那寂夜呢!”得到落青与阡陌的休息,姹紫忽而又问起寂夜的消息。 “嗯?”墨离眉头轻蹙,温润如玉的面上登时闪过一阵不悦,只听他沉声道:“不知。” “嗯。”听出了墨离语气中的不快,姹紫忙起身行至墨离的身前,咧嘴撒娇道:“哎呀!冥王哥哥,你就不要再气了嘛,寂夜他又不是坏人,而且每一次危急关头,都是他救了我,他若是真有心害我,就不会救我了。” 墨离长叹一声。“傻丫头,那是你不知你对他的重要性……”若是有朝一日你得知你眼中的那个寂夜是因为旁的心思而接近你,那么你是否还会在我面前这般为他说好话? 墨离看向眼前这个面上写满天真无邪的少女,心中顿觉暖意融融,再多的责怪也都化作了不忍被他咽回了腹中。 他的阿紫啊,终究还是太过善良,不懂人心险恶,不懂何为七情六欲。 下意识地墨离便将姹紫拥入了怀中,五指细细在她后脑勺上摩挲,无比温柔道:“我的阿紫,终究是长大了呢!” 一句话,似含了无尽心酸。直听得姹紫鼻头发酸,她在墨离的怀中点了点头,继而无比天真地道:“嗯,阿紫长大了,以后就由阿紫来保护冥王哥哥。” “好。”墨离点头,眸中一片湿润。 这便够了,这一生,有她这一诺,他便再也无悔。 屋檐上,三生一袭水绿长裙,姿容翘楚,如生长在寒风中的一株水绿青草,枝叶繁茂,衣裙翩飞。 灵动的水眸中像是含了一汪水雾,迷惘的看着远处不知名的天际。发丝轻扬间,身后的裙摆在风中凌乱,已被冻得一片冰凉的小手上,赫然汗毛倒竖。 她轻笑一声,随手捞起摆放在身侧的空酒坛子,仰头便是一大口。 酒水顺着她的唇角绵延而下,直淌进她的衣襟,将她胸前的衣服浸湿,寒风刮来,冻得她直打哆嗦。 酒水入喉,方知情深。 三生被呛得一阵猛烈咳嗽,却还是提起酒坛继续给自己灌酒。 迷茫间,她好似看到了那张温润如玉的俊美脸庞,一如初见时,他对她说:“石头成灵,倒也少见,既能吸食鬼魂记忆,不如便唤你三生如何。” 三生,这是他为她取的名字,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努力修炼,化身成灵,终有一日会得到他的青睐。 可就在她以为她足够努力的时候,而她所有的美梦都被破碎在了那个名为江舞的女子手中。 她记得她,那个名为江舞的女子,那时的她一身红色嫁衣倾城,带着滔天怨念而来,差点毁了整个冥界。 当时还只有灵识的她还只以为,那样的女子是断不会存活于世间的。 可十万年过去,她虽忘了那女子的模样,可她一袭红衣倾城的背影却是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章 情之所至(十) 而她却只能远远观望,触碰不得。 明明她们都是灵,明明她遇见的他比她还要早,可到最后输了的却是她。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转圜,甚至如今还要用这种小人行径来迫害姹紫,才能换得他回眸一顾。 “呵……”三生冷笑一声,继而将酒坛抛掷空中,指尖转动,一道术法击出,便见酒坛瞬间四分五裂,化为灰烬。 朦胧的眸中似有泪水流淌而出,三生呆怔的从屋檐上站起,一袭裙摆漫天飞舞。她抬袖拂去面上泪痕,往前迈了一步,正欲离去,却见面前不知何时一道透明的结界已然成形,挡住了她的去路。 “谁。”三生神识瞬间清醒,泛着忧伤的眸光转而变得冷冽。 “三生姑娘,别来无恙……”又是那道尖细不辩男女,难听之至的声音。 “又是你。”三生循着声音望去,便见那声音来源之处赫然立着一道身着黑衣的身影,虽外袍宽大,裹住了那黑衣人的身形,但从她身高来看,三生已隐隐分辨出那黑衣人乃是一名女子。 可是女子…… 三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也由惊愕转为不善。“你到底是谁,究竟想要利用我做什么。” “哼,就凭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黑衣人冷嗤一声。“况且我是谁于你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 三生倏然眸光变冷,并未开口问话,只听那黑衣人继续道:“那女人不能再留,我之前布的局已被她勘破,加之她这次成功逃离,怕是冥王不会不管,所以我们……还需再次布局。” “哼!”三生冷笑道:“你确定要在此地与我说布局的事?难道就不怕冥王发觉,而且魔尊寂夜也在,若是他们二人联手,你确定你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放心。”黑衣人尾音上扬,颇为愉悦的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能发觉,至于你,只需听我吩咐便好。” “哦?”三生眼尾上挑,问道:“什么吩咐,且说来听听。” “之前本欲趁着那女人形单影只,杀她灭口,却不料半路跳出一个寂夜,将我的全盘计划打乱。如今白家村怨灵之事已是再瞒不住,最好的办法便是布局中之局,而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引开冥王与寂夜,剩下的便交由我……” “你怎么能确定这次一定能杀了阿紫,况且,就算冥王与魔尊不在场,你也不见得能杀了她。”三生冷冷扫视了一眼那黑衣人,转而灵动一笑,似风情万种。“之前不就是很好的列子么。” “你……”黑衣人气而不语,半晌才道:“莫要嚣张,若是姹紫得知,她身入险境也有你的一份,你当她会如何思量。”她嘲笑道:“我说过,不要在我的面前装什么姐妹情深。”黑衣人说着,手中术法凝结,只是轻轻往空中那么一点,便见虚无的结界处出现了一道由水雾凝成的幻影。 幻影中,一黑一紫两道身影相拥,如神仙眷侣,天造地设。 “啧……你看看他们二人是如此登对,而你……啧……”黑衣人看着那两道身影啧声道:“又把自己当成什么。” “住口。”三生大喝一声,瞬时出手快如闪电接连打出好几道术法,直至将那幻影打碎,才恼道:“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心中隐隐生起的悔意在顷刻之间被黑衣人的话扰地烟消云散,泛着朦胧水雾的双眸仅在一瞬便变得通红。 黑衣人见目的达到,遮去了容颜的嘴角忽而一扬,循循诱道:“不如我们再合作一次,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 “说……” “今晚冥王势必会带着姹紫前往白家村,想必到时魔尊寂夜也会参与,当然,到时我也会到场,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将冥王与魔尊引开……” “你确定只要我引开了他们二人你就可以杀了她……”没有感情的话语自三生的口中脱口而出,她悠悠看着黑衣人,双眸血红,似已入魔。 “自是有把握的,而且我已把局布好,只需她入此局,到时自有人收她。”黑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秘莫测,被黑雾遮去了双眼的眸中似有亮光从中透出,隐隐兴奋。 “好,我答应你便是。”三生应声,血红的眸子渐渐恢复了正常,似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那我们合作愉快……”黑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暗哑,话落,便见刚刚那黑衣人所站之地已空无一人。 结界不知何时被撤去,三生呆呆立在原地,一袭裙摆如风中不辩方向随风乱舞的草,形单影之。 日落西山,空气转为干燥,凛冽的寒风之中有雪花簌簌而落,纷纷扬扬,飘了一地。 往日热络的长安城街道上人影渐希,转眼,便已空无一人。 冗长的街道城墙无一不被大雪覆盖,就连高挂在屋檐下的花灯灯火也不知在何时被雪花浇灭。 天色转黑,万家灯火同时燃起,如同点亮了喧嚣般将整座长安城的热闹替代。 墨离一袭黑色长袍,温润如玉,夜色中,他轻轻拉着姹紫的手,行走于漫天飞雪之中,而姹紫则是一袭粉色长裙,如同点缀在冰雪里的一株寒梅,傲然而立,绝世倾城。 “冥王哥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间的雪呢!”彰显静谧的街道上,两人徒步而行,许是未曾见过此番景象的姹紫,发上,衣裳上,已落满了薄薄的一层雪,却并不舍得抬袖拂去。 有雪花落至姹紫长长地眼睫上,她轻轻捏起一片,放至手心之中,轻轻吹出一口热气,雪花瞬时化为雪水,沁凉一片。 “嗯。”墨离应声,拉着姹紫的手紧了紧。 “三生跟怡安呢!”片刻,姹紫又问。 “嗯。”墨离抬头,看向她,柔声道:“他们已经先一步去了白家村。” “那寂夜呢!”姹紫再次问道,一双琉璃紫眸于白雪之中煜煜生辉。 “他……”墨离一滞,半晌才答道:“许是走了。” “哦。”姹紫失落点头,眸中光亮渐渐消逝。 两人一路走着,相对无言,不觉间大雪愈下愈大,待走到白家村之时,便见那透明的结界之处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而那结界的入口之处,赫然立着一道姹紫熟悉的紫衣身影,一袭紫袍潋滟,如惑世妖魔,邪魅勾人。 “寂夜。”姹紫抖了抖身上层层覆盖的白雪,语含兴奋的唤道。 寂夜勾唇一笑,手中把玩着的长玉笛轻轻一个旋身,准确无误的落入他的手心。“阿紫,可想我了。” “嗯,想。”调侃的语气落到姹紫的耳中,又成了另一番意思,她点了点头,登时便扑了过去。 一旁墨离温润的面色不知在何时已沉了下去,眸中似含了万千冰霜,他看着寂夜,抿起的唇已隐隐有了怒意。 寂夜顺势接过姹紫,拥她入怀,接而一个旋身,漫天冰雪中,姹紫一袭粉色衣裙在寒风的鼓动下猎猎作响,只闻她欢笑的声音连连,如同三岁孩童般,天真烂漫。 “走吧。”墨离隐下心中的不快,闪身至两人身前,淡淡瞥了一眼寂夜,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嗯,走。”姹紫咧嘴一笑,从寂夜的怀中钻出,又小跑着跟上快要迈入结界中的墨离,笑得眉眼弯弯。 寂夜立在原地,一双媚眼似敛尽了万千风华,他看着姹紫小跑走远地身影,不由轻叹失笑出声,转而抬步跟上。 一入白家村,便见漫天怨灵裹着怨念汹涌而来,沉沉的死气之中,只闻腐臭味更浓。 “怎么会这样。”姹紫惊愕地看着仅在一息之间就大变样的白家村,不由惊道。 昨日她走之时,这里的怨灵也不过三三两两,可现在,那盘旋于高空之中发出凄厉嘶吼的不是怨灵又是什么。 白骨成堆,走尸遍地。这分明就是将整座长安城的怨念及孤魂野鬼都招了来。 “不必惊奇,白家村不过是有心之人布下的一个引魂的结界,之所以会有枉死之魂不入点名录,皆是魂体被锁,囚于这白家村中。而之前出现在冥界的那几人,想来也是因此,才会被无端牵引至冥界……”墨离抬眸细看,眸中一片正色,只是一眼,便已看出了白家村的不同。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不生不死,既存于人间,又为怨灵。”姹紫心中疑惑更甚,脚步虚无的踩踏在白骨之地上,头皮没来由得一阵发麻。 墨离轻笑,不动声色地牵过姹紫的手,温宠地解说道:“那是因为有人在下了往生咒。” “往生咒……”姹紫凝眸,疑惑更甚。 “听闻往生咒乃是冥界一种禁术,自盘古大神魂归混沌后,这往生咒便被永世封存。”墨离还没开口,话题便被一旁的寂夜接过。“如今重现于世,冥王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墨离不悦的睨了寂夜一眼,道:“往生咒之事,于许多上古之神而言,并不是难事。而且,我冥界孤本,早已销毁,魔尊这般说,莫不是要把这黑锅丢给本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一章 情之所至(十一) “是与不是,冥王心中定有结论,对此,本尊不屑多说,不过说起这枉生咒,倒却是令本尊起了那一丁点兴趣。”寂夜勾唇浅笑,微眯的媚眼中如含了一池春光,能叫人不知不觉间便失了心神。 姹紫忽而打断两人的对话指向白家村上空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冥王哥哥,寂夜,你们看。” 墨离与寂夜循着姹紫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被死气环绕的白家村上空,有一道白色身影位于虚空,如坐平地般席地而坐,身下,是裹着无数怨念的怨灵,而头顶,则是浓浓死气。 寒风凛冽中,白沫一头青丝夹着白发,随风飞扬。像是老僧入定般,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枉生咒……”墨离登时眸光一冷,一道术法击出,直指白沫而去。 然而白沫像是早有预料般,在那道术法离她不过寸许之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躲过,缥缈的身影如同一阵急风掠过,快如闪电,避如无形。 “竟是躲过了么。”墨离口中喃喃,随即丢下一句,闪身而去。“寂夜,护好阿紫,我去看看。”匆忙之际,竟是连自称也忘了用。 “好。”寂夜双眸微眯,虽是淡淡应声,面色却也凝重异常。 怨灵之事,向来只存于传说之中,他虽去过冥界的忘川河,可那里的怨灵大抵都被盘古大神的禁制所禁锢,并不能分辨出其厉害程度。而如今,除了怨灵,竟还有人对未死之人使用了枉生咒。 枉生咒之所以唤为枉生,乃是以活人生魂为引,借助其自身怨念,存以假死之态,寻找能承载其强大怨念的宿体。 而被下以此咒者,则会存于生与死的边缘,日日受烈火焚心之苦,更会因自身不断增强的怨念而吞噬周遭所有活物。 被吞噬者起初不觉,日积月累下,便会由一具有魂体的尸身变为一具走尸,平日看起来虽与常人无异,但只要夜色一旦降临,那被枉生咒宿体操控的地界则会彻底变为一座人间炼狱,吸食方圆百里之内的死气以及人死之后魂魄不散的怨念。 其中厉害,足以毁掉一整座长安城。 “寂夜,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冥王哥哥。”姹紫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墨离离去的方向,急切的问道。 “放心吧,若有需要,我自会帮衬。”寂夜眸光微凝,正色应道。 他虽不喜冥界,更不喜墨离,但也绝不允许神界之人以如此手段来迫害姹紫,更何况她还是他想要护的人。 虚空之中,墨离一袭墨色长袍,凌空而立,迫人的威压仅在一息之间便蔓延至了白家村的每一个角落。滂沱的威压犹如泰山压顶,将一众怨灵的咆哮都止在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中。 顿时,风止雾停,那被死气环绕的上空渐渐清晰,露出了一袭白衣妖冶的白沫。 “想不到以我堂堂怨灵之躯竟然能请来冥王大驾,真不知是该说是我面子大呢!还是彼岸花主的面子大,呵……”白沫的嘴角几不可查的扬起一抹嘲讽,她转而看向姹紫所立之处,讽道:“真不知她有什么好的,竟累得你一界王者也来受死……” “哼!”墨离冷哼一声,长袖一拂,点名录现,金光大作后,便见白家村遍地盘旋的怨灵仅于一瞬便被收入其中。“区区怨灵,也想扰乱人界秩序,祸及冥界,胆子可真大。”说罢,墨离隔空画符,单手结印,轻喝道:“破。” “嘭”的一声,笼在白家村上空的结界应声而碎,漫天死气循着缝隙蜂拥而出,墨离分身乏术,忙对下方静立不动的寂夜喝道:“寂夜,这一次,我们联手如何。” 寂夜嘴角上挑,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已经急成一团的姹紫,不禁莞尔一笑,应道:“好。” 此字一落,他登时便化作一团黑影疾驰而去,不出片刻,他便已隐入了夜色之中,再无半点踪迹,只余姹紫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霸凌的魔息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将想要逃走的死气牢牢缠住,只是眨眼,嘶吼声再起,呼声震天。 寂夜一袭紫袍潋滟,妖冶邪魅,如临世,负手而立于虚空之中,上位者的威严仅在一息之间便与墨离形成争锋之势。 墨离颔首,对着寂夜略一点头,当下也不再做多迟疑,抬手结印,手中点名录金光大盛,从中溢出无数符咒,游走于走尸枯骨之中之中,便见无数枉死村名干枯的尸体渐渐恢复生机,面色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黑,渐渐转为红润,竟是又活了过来。 “归。”墨离大喝一声,点名录随他意念所动,不过须臾,便见遍地而起的枯骨不过须臾就已化为灰烬没入泥土之中。 顿时,被结界覆盖的白家村又恢复了往日模样,那被枉生咒压制所篡改的房屋也在一瞬恢复了白日里的本来面貌,结界碎,白家村归。 “你……”白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蓄谋许久的心血仅在一瞬便被墨离毁去,急火攻心之下,一大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 她柔软的身子仿若失了主心骨一般,随风款款下落,一头白发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白。 竟是执念已深。 墨离眉头微蹙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假借白沫之名来悔这一村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 事到如今,墨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由人豢养的怨灵,又或者说,只是被人循循善诱,从而导致入了魔道的怨灵,存于生死之间,不得轮回,未有来世,一死便是永世消亡。 “既已败于你手,我已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白沫忍下心口传来的剧痛,认命道。 事到如今,她已不再抱有报仇的希望,她费了如此多的心力,为的就是让白家村之人不得好死,可不过一息之间,她还没来得及还手,所有的一切竟皆已恢复了原貌,该死的人未死,该报的仇也未报,一切再次回到了原点,既如此,她只能听天由命。 墨离沉眸,神色肃穆,冷声道:“只需你说出那背后指使之人,本王便可饶过你。” “什么?”白沫一惊,本欲赴死的决心微微有些松动。 “你没有听错,只需告诉本王给你下往生咒之人,便可放过你。” “不知。”白沫摇头,面色惨白道:“你与其在这同我说这些事不关己的话,你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她。”她说着指向了姹紫所站的方向,嘴角微勾。 “什么?”墨离闻言,当下便转身看去,这才发现之前姹紫所站之地早已空无一人。“你……”墨离大怒,眸中怒火燃起,他看着白沫道:“是谁。” “呵……”白沫冷笑一声,回道:“我若知她是谁,便不会在此地与你说这么多了,冥王陛下若是真的担心,还是亲自去寻的好,据我所知,那人是笃定了要她的命呢!” 立于不远处的寂夜也发现了墨离这端的不对劲,沉眸思忖间,他已来到了墨离的近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墨离瞪了眼白沫,毫无君子之风的道:“这女子便交给你罢,阿紫不见了,我去寻她。” 话落,墨离随手捏决,打出几道术法,将白沫周身死气封印,对着寂夜道:“这里的事还未有结果,不可大意,你先替我镇守,我去将阿紫寻来。” “我也去。”寂夜沉如寒潭的眸子忽而闪过一抹不安,心没来由得突突一跳,直让他心神乱作一团。 “不必了,我一人去即可,加之此处有神界之人参与,不可不妨。”墨离摆手拒绝,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寂夜抬步,刚要跟上,却在眸光触到上空被他魔息所包裹的死气时,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收回步子,转身布下结界,开始炼化被他魔息所吞噬的死气。 夜色更浓,冰天雪地之中,姹紫只身一人立于白家村的一座废墟前,倾世独立,闪着幽幽紫光的眸中如同失了心神般空洞一片。 而在她视线所抵达的地方,正立着几具老少不一尚未恢复正常的走尸。 走尸周身,死气正浓,姹紫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踱步走近。 眼看着离那几具走尸越来越近,她的额心忽而紫光大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燃烧,将她模糊的神智渐渐唤醒。 她迷惘睁眼,视线所及,是团团死气以及那具具走尸。 姹紫状似贪婪地舔了舔唇,望着那死气聚集之地,略一伸手,便见离她最近的一具走尸仅于顷刻之间便化为死气没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空荡荡的体内在一瞬得到填补,姹紫又转眸看向另一具走尸,向前一步,正欲再次伸手,却闻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夜色而来,似震耳欲聋般,响侧云霄。 “孽障,还不住手。” 在这声清冷的呵斥声之下,姹紫还有些模糊的意识顷刻清醒,当下便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只抬眸一眼,却好似已过了千年,万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姹紫忽觉空荡荡地心口莫名一跳,像是长出了心脏般,竟有了跳动的迹象。 只见漫天飞雪之中,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而现,脚踏虚空而来,似风光霁月,衣寐翩飞间,惊为天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二章 情之所至(十二) 一道凌厉的掌风夹着清冽之气骤然而至,姹紫再顾不得思量,登时出手抵挡,只是那白衣男子的修为太过高深,一股压迫之感循着他的周身向姹紫涌来,直压得她呼吸不畅,动作变缓。 “以一村凡人之命来增你修为,当真是残忍之至。”虚空中,洛安一袭白衣翩袂,负手而立,云袍广袖浮动间,他身后的墨发如泼墨瀑布,真之假之,假之真之。 “好…熟悉。”不知为何,自那白衣男子出现开始,姹紫竟觉得恍若似曾相识,一股熟悉之感从心底溢出,裹着心疼,让她微滞的眸光一顿,转而变得忧伤。 她抬眸看向洛安所立之处,眸中惊艳之色分毫未退,只是隐隐泛光的紫眸中似是有泪花闪动,牵动着她所有的情绪。 洛安凝神看去,只见平地之上,一粉衣女子在寒风中遥遥欲坠,周身死气在他的压制下竟都凝固成形,成了如云雾一般的物体,不觉间,他眉头轻蹙,清冷的声音仿若天籁,只听他道:“你可知错……” 说话间,他长袖一拂,手中白光倾斜而出,不消眨眼功夫,那遍地死气就在他的术法之下化于无形,无故消散。 “啊……”姹紫看向前方虚空之中忽而出现的男子,痴迷地问道:“什么意思。” 知错,知什么错。 姹紫懵懂地看向面前几个毫无生气的走尸,处于混沌的神智似有片刻清明。 “嗯。”洛安抬眸,眸中冷冽之气仅在一瞬便化作一道利刃朝着姹紫袭来。 姹紫还未开口辩解,便见那道利刃已然到了近前。“喂……!你……” 话未落,她的心口已正中一剑。 血水伴着口水自她的嘴脸溢出,姹紫猛烈一阵咳嗽,仍是不可置信,刚才她明明已经躲开了的。 “可知错。”洛安略一抬眸,眸中不耐之色更甚,清冷的眸光转而看向那几具了无生气的死尸,声音如彻骨寒凉,仿佛随时能让近身旁听的人被冻成冰人。 姹紫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泛着紫光的琉璃紫眸也在一瞬恢复了清明,倔强道:“认什么错,这些人又不是我杀的,你凭什么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安于我的头上,莫说这些人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你又能耐我何。”她倔强的扬了扬下颚,势要与这莫名其妙的的男子分出个所以然来。 亏她刚刚还觉得他很熟悉,可这才不过眨眼功夫,他便已重伤她一剑,压得她毫无还手之力不说,且还一口一个问她知不知错…… 她自问素来脾气好的很,能笑的时候绝不哭,能哭的时候绝不笑。可偏偏这人,却是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直叫她心底无名火起。 “顽固不化。”洛安轻哼一声,冷凝的眸光之中似含了万千冰霜,他只微一拂袖,便见那股压迫着姹紫的威压之感再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噗……”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姹紫单手撑地顶着疼痛道:“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对我。” “残害生灵者皆该死。”洛安嘴唇蠕动,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 不知为何,每每看上一眼单膝跪地的那名粉衣女子,他的心就好像被刀割一般难受,仿若很久之前,他也曾这般,倍感痛心。 他移开视线,语气中是一贯的清冷,一字一句道:“是生是死,二选一。” “你……”姹紫只觉自己快要疯魔了,为什么自己说了半天,那人怎生仿若未闻般,仍只纠结于她是生是死,或是该死之话题上,害得她连为自己喊冤的机会也没有。 “冥王哥哥,你在哪。”无助之下,姹紫又把希望放在了墨离身上。 “若不选,那便死罢。”洛安忽而长袖一拂,一道术法击出,以闪电之势袭向了姹紫。 “喂……”姹紫被洛安地气势压迫,动弹不得,眼瞅着那道术法离她越来越近,她眸中的惊恐之色不由于片刻之间放大了数百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姹紫所熟悉地声音传来,便见那术法袭来之处在离自己不到寸许的地方又被另一道术法弹开。“洛安神尊,手下留情。” “冥王哥哥。”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姹紫随即喜道:“快救救我。” “冥王。”洛安周身清冷之气未减,冷凝的眸光之中沉寂的如同一汪死水,毫无半点波澜。他悠悠看向天际火速赶来的一道黑衣身影,清冷出尘的面容上勉强的扯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古怪的笑脸,道:“恐是要让冥王失望了,此女留不得。” 话落,洛安一甩长袖,迫人的威压仅在须臾之间便向着墨离袭去,比之之前的用来困姹紫的不知强悍了多少倍。 “冥王哥哥,小心。”姹紫惊慌之下,忙出声提醒,闲置的右手却也不忘忙着,单手结印,接连打出好几道术法袭向洛安。 洛安眼角余光一扫,只是一扫,便见姹紫所有朝他袭来的术法还未到身前便已消散于无形。 “怎么会。”姹紫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安。 “哼!”洛安薄唇微勾,眸中冷冽一如初见,他登时长袖一拂,便见数道术法在空气中成形,姹紫甚至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她便已被那术法击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只见姹紫重重撞在了一座荒废的房屋之上,顿时,房屋倒塌,四分五裂,姹紫自口中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摔落在地。 浑身筋脉尽断,骨头碎裂,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仿佛在告诉姹紫,她已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才一张开,便只闻口中鲜血流动的声音。同感蔓延至她的全身,就算是稍微动一下手指头也会觉得疼痛无比。 “啊……”姹紫试探性地再次张了张嘴,泛着紫光的琉璃紫眸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尽是哀痛之色。 “阿紫。”不远处还在与洛安过招的墨离看到这一幕,登时只觉心口一滞,撕心裂肺的唤道:“阿紫……” 情急之下,墨离温润的眸子仅在一瞬便变得沉如寒潭,周身泛着的寒意竟是比之洛安还要寒上几分,他再顾不得与洛安相抗,登时便将自己的手指头划开一道口子,以自身灵血为引,滴入虚空之中,口中念念有词,似吟唱着远古魔音,惑人心神。 只见那被滴入虚空之中的红色血滴悬浮于墨离身前,他单手结印打在血滴之上,口中念出的符咒逐一成形为繁琐的字符,飘浮于血滴的周身,须臾,便见面前虚空仿若破碎了般,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墨离随手一抓,虚空破碎仿若塌陷,他再顾不得其中厉害关系,直往里一跳,再现身时,便已到了姹紫的面前。 “撕碎虚空。”洛安眉心轻蹙,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似在他眼中,姹紫已成了一个死人。 “阿紫。”墨离双手颤抖的从地上将浑身是血的姹紫打横抱起,余音中夹着哽咽,似已颤抖不止。 他爱怜的擦拭掉姹紫唇角不断溢出血迹,刚刚还寒如冰霜的眼底仅在片刻便又恢复了往常温润的模样。 姹紫看着他欲要发难的样子,忙艰难地摇了摇头,眸中牵强露出丝丝笑意,一张小嘴张了半天,却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洛安神尊。”墨离抱着姹紫转身,深邃的眸光犹如寒潭,冷而清。 “……”洛安神色不变的看着墨离,并没有要为自己开口辩解的意思。 “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墨离心知姹紫此刻最重要地还是先行疗伤,遂也不再纠结于寻仇之上,当下便要抱着姹紫离开。 “冥王,你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墨离才刚走两步,便闻洛安清冷的声音传来。 漫天飞雪之中,洛安衣寐翩飞,墨发轻扬,似从九天之上飘然而至,身形如鸿,只一眨眼,便拦在了墨离的身前。 额前的一缕长发在寒风中凌乱四溢,头上束着的白玉莲冠如同盛开在暗夜里的一株玉莲,寒风凛冽中,芳香四溢。 离得近了,姹紫才终于在恍惚之中看清了那张有着胜于寂夜邪魅,墨离温润,清冷的脸。 心中褪去的熟悉之感再次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她强撑着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的吞吐道:“我…可…曾…见过你……” 她的话同时让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同时一怔。 洛安这时才正眼看向躺在墨离怀中呼吸微弱的姹紫。 只是他的眸光才刚触到姹紫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之前还泛着清冷疏离的面色顿时一变,不由苍白一片。“阿舞……” 他恍若失神般呆呆看着伤重的姹紫,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墨离也是身影一顿,似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姹紫,眸光微微一滞,打横抱着姹紫的双臂竟是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重生一世,洗去尘埃,她竟是还认得出他。哪怕她已不是她,可她却还是能在第一眼中认出他。 那个前世负她,害她苦等三百年的人。竟真的是九重天上的洛安神尊……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三章 情之所至(十三) “什么阿舞,想来洛安神尊定是认错人了,她乃我冥界的彼岸花灵姹紫,更是本王亲封的彼岸花主,与你口中的阿舞无关。洛安神尊千万莫要错认了才好。”墨离暗自定了定神,清冷的眸光淡淡扫过洛安略显惊慌失措的脸,不禁冷冷一笑,转而抱着姹紫头也不回地走远。 “彼岸花主。”洛安口中喃喃,清冷的眸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墨离抱着姹紫远去地背影。 真的是他认错了吗? 可是为何会如此熟悉,直让他冰冻了数万年的心也跟着起了涟漪。 洛安隐在袖中的手不由握了握,终是心有挂碍的跟上墨离的步子,飘然而去。 冰天雪地之中,他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周身不时溢出的寒气仿若万年寒冰般,所过之处,就连白雪也被他的寒气冻成了厚重的冰块。 仅是片刻功夫,墨离便抱着姹紫来到了寂夜所在之地,夜色中,他一袭黑袍被白雪点缀,仿若被人素手描绘成画,已然成了画中之人。 “阿紫。”墨离仓皇施术布下结界,将外来的风雪之势都阻挡在了结界外头。又幻化出一张床榻,小心翼翼的将怀中身受重伤的姹紫放置,轻轻唤道:“阿紫。” 姹紫眼睫颤动,却是没有睁眼。 “阿紫……”墨离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声音中,已隐隐能听出他的颤音。 手不可抑制地抚上姹紫额间的那抹彼岸花印,屡屡黑气自他的掌心溢出,没入姹紫的额间。 须臾之间,忽见姹紫额心紫光大作,彼岸花印如活了一般自行运转,被魔息包裹还未炼化的死气仅在顷刻便铺天盖地的涌来附在了透明的结界之上,这一异动颇大,令得正摒神静气炼化死气的寂夜也被惊醒。 邪魅如丝的眼尾挑了挑,寂夜睁眸,似有所查的看向异动之处,却见姹紫正一身是血的平躺于一张床榻之上,微弱的呼吸声似有似无的从前方落入他的耳间。 本还镇定自若的他神色随即一冷,袖袍一挥,登时便破开墨离的结界立在了姹紫的床榻前。急急问道:“阿紫如何了?” 墨离嘴唇紧抿,只淡淡抬眸扫了寂夜一眼,便继续施法救治姹紫。 然之前被结界阻挡在外的死气趁着寂夜破开结界的这个空档,仅在一瞬便争先恐后的没入了姹紫额心的彼岸花印之中。 顿时,周围空气仿若定格,紫光大作之下,只见姹紫的伤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不过须臾,便见上一秒还淌血的伤口,下一秒便已恢复如初。 “阿紫……”见到这好转的一幕,墨离与寂夜面上同时一喜,登时便唤出了口。 长长的眼睫颤动,听见声响,姹紫迷糊的意识似有好转,周身疼痛袭来,让她稍有些意识的神智又是一阵模糊,疼痛之下,她费力抬了抬眼皮,苍白的唇瓣轻轻开合,声若蚊虫的痛呼道:“疼……” “什么……”轻如羽毛的一个字,却是未曾落到墨离与寂夜的耳间,于是他们二人又同时问出了口。 “疼……”又是一声若有似无的痛呼,这次两人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不由面色大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难看出,姹紫身上地伤势乃是灵气所伤,虽在死气的滋养下,伤口恢复如初,可内伤却是分毫未曾得到缓解。 此刻的姹紫所承受地疼痛,恐怕已不是他们的猜想所能代替的 “若想救她,我倒有个法子。”墨离与寂夜正着急间,突闻被墨离术法禁锢的白沫淡淡开了口。 “什么法子。”墨离闻言,忙急急问道。 “先放了我,我能救她。”白沫底气十足,讨价还价道。 “本王如何信你。”墨离凝眉,眸中暗光闪烁不定。 “有你们两尊大神在此,难道还怕我逃不成?”白沫冷嘲道:“如此看来,她也不见得在你们心中有多重要。” “哼!如此,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何法子救她……”墨离冷哼一声,也不再作辩解,登时长袖一拂,解开了白沫身上所布的禁制。 禁制解开,手脚得到解脱,白沫忙甩了甩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而酸疼的胳膊,顺便踢了踢已经发麻的腿脚。 “她这是被神界之人所伤。”白沫从虚空之中飞身而下,行至姹紫的面前,看向墨离问道。 墨离点头。“嗯”接着又问:“你如何得知。” 白沫不答,认真查探一番后才拉起姹紫柔弱无骨的手腕,反手就是一道术法直指姹紫的脉门而去。“我若救了她,你当如何?” “你想如何?”墨离的眉头不悦蹙起,眸光却是定格在了姹紫的手腕上。 “帮我救一人。” “什么。”墨离微微错愕,着实没有想到白沫的要求会如此简单。 一旁的寂夜见此眼底也起了浓浓的兴趣,他看向白沫,打断两人对话道:“只要你能救阿紫,莫说一个条件,就算百个条件我也能答应你。” “好,那便说定了。”白沫忽然沉声,面色严肃道:“还望魔尊与冥王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她忽而一笑,似解脱的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道:“一命换一命,当是两清了。” 用她的命去换姹紫的命,从而护住他,于她而言,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白沫苦涩一笑,随即放下姹紫的手腕,双手结印,以自身做引,施术开始为姹紫疗伤。 雪,不知何时起已经止停。 白雪皑皑之中,只见天际忽然云雾翻涌,惊雷阵阵,轰鸣一片,无数道闪电划破夜色炸响,照亮了一地的雪白。 隐在夜色之中的洛安也在这道道闪电之下显露出了身形。 墨离不悦的眸光淡淡一扫,却是没有开口戳破。 眼下于他而言,姹紫的命比什么都要重要。 少顷之间,便见已经沉寂了的白家村又是一阵厉鬼哀嚎之声响起,直冲云霄而来,只见无数怨念成形化作屡屡黑影涌来,齐齐钻入白沫的体内。 不过须臾,白沫的身影便由实变虚,又由虚变实,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眼看着就要进入最后一步,恰在此时,一道略显清润的男子声线从这一片喧闹声中隐隐传来。“阿雪,不可……” 听到熟悉地声音,白沫结印的双手一顿,登时便住手看向了那道声音的来源之处。“阿南。” “阿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不消片刻,便见一个病弱青年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踉踉跄跄的跑来。 中间,他几次摔倒在地,最后又挣扎爬起,面上露出的后怕之色,与墨离、寂夜相比,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雪,不可……”终于,男子摇摇欲坠的走到了白沫的身前,拉过她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双手,心疼道:“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做这么多,不值得。” “可是,”白沫嘴唇微颤:“我若不这么做,你便会死啊,阿南,我之所以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若是没有你,我活着也是一种煎熬……” “可是你呢!若救了我,你也会死,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一起死,这样,我们谁也不欠谁,说不定来生我们还能相遇。”阿南低低劝道,面上却是后怕阵阵。 若是他再晚来一会,恐怕这后果…… 想到此,他本就摇晃的身形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时不时伴着几声咳嗽,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阿南……” 面前仿若上演了一场别离戏码,墨离动容的移开了视线,半晌才声音微哑道:“先救她,本王保你们二人不死。” “真的。”白沫面上一喜。 “本王说一不二,快些吧,”墨离略一停顿,心疼道:“阿紫她、怕疼。” “好。”得到了墨离的允准,白沫随即一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再次施起了术法。 这次墨离也不闲着,当下便祭出了点名录,看向阿南问道:“她的真名为何?” 因为答应了白沫保他们二人不死,所以此刻的他也是不能放松。 阿南神色微怔,随即答道:“落雪,她唤落雪。” 墨离闻言,修长的五指隔空一番,点名录自行翻动了,最后停留在了落雪那一页上。 竟真的有这个人。 墨离神色不变,指尖轻轻一点,便见他的中指莫名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滴鲜血没入了点名录中,顿时,点名录上金光大作,墨离以血为墨,写下落雪二字。 便见之前点名录上那写着落雪二字的地方隐隐有亮光闪动,竟是快要消失了的落雪二字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点名录上。 那端,白沫透明的身形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了姹紫的额心,只余一缕魂魄被墨离收入了点名录中,而她先前所站之地,已赫然出现了一具与白沫面容所不符的躯体。 “阿雪……”然而一看到那具躯体,阿南苍白的面色转瞬便红润了许多,他两步上前,伸手扶住那具躯体,欣喜唤道:“阿雪,太好了,太好了,你又活过来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四章 情之所至(十四) 风止声停。 白家村百家灯火随着夜色的加深逐一熄灭,似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有人察觉到这旁的异动。 天光退却,似拨云见雾般,一地亮堂。 就在这寂静的档口,隐在暗处的洛安从一片黑影中踱步而出,一袭白衣胜雪,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清贵卓然,一派正色。 微凛的眸中似有暗流涌动,却是清冷如常,疏离之色不减。 乍一看到他的出现,寂夜邪魅的嘴角历时扬起一抹邪魅勾人的弧度,媚态恒生道:“今日是刮了什么风,竟惹得神界堂堂神尊也能屈尊降贵来这凡尘走一遭。莫不是被烦事所扰,特意来夺清净了。” 洛安眉目一凛,周身清冷之气陡然暴涨,如狂风之势带着迫人的威压席卷而来,只闻周遭已寂静了的虚空之中,又是一阵嘶吼哀鸣之声响起。 寂夜勾唇邪魅一笑,抬手拂袖布下结界,霸凌的魔息犹如滔天巨浪直扑洛安面门,却在距离洛安一尺之处,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生生挡住,竟是近身不得。 寂夜见此,嘴角笑意更深,半晌才似得逞的坏笑道:“想不到堂堂洛安神尊的脾气竟也是同我这魔一般,说杀就杀,半点怜悯之心也无,不是说神护众生,应当体恤世人吗?难道说,只因它们是鬼,就可以任意杀之?” “胡乱言语,魔尊寂夜,也不过如此。”洛安惜字如金,清冷的面容上未有丝毫变动。他只微一拂袖,便化去了来自于寂夜魔息的威压。 寂夜一挑眉,媚眼如丝的眸中趣味更浓,他继而抿唇轻笑,自袖中掏出那支长玉笛放在手中把玩,笑道:“不错,闭关十万年也能对外面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倒也配得起你这洛安神尊的称号,只是……”寂夜唇角微勾,玩味道:“伤了我的阿紫,你当如何是好。” 说罢,他倒也不急着出手只是看向仍昏睡在床榻之上的姹紫,对着墨离道:“冥王,我猜得可对。” 墨离点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好似顷刻便起了一层薄薄云雾,将他所有的表情都笼在其中,令人看不真切。 得到墨离的肯定,寂夜当即继续道:“是杀了你,还是杀了你,这……真的是一个好生让本尊为难的问题。” “凭你,”洛安闻言眉头轻蹙,冷声道:“还不够格。”说罢,他径直走到墨离的身前,目不斜视道:“让开。”声音冷冷,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墨离眉头紧皱,语气不悦道:“不让又如何。” 若不是为救姹紫,他当时又怎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洛安,如今他既亲自送上门来,姹紫又转危为安,他便更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就算不能杀了他,但若是能与寂夜联手重创于他,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洛安沉眸,面无表情的径直绕过墨离走到姹紫近前,长袖一拂,布下结界,将墨离,寂夜几人都拦在了结界外头。 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墨离与寂夜相互对视一眼,似心有灵犀般略一点头,当下便同时向结界中的洛安出手,轰的一声,一掌击出,结界瞬间破碎,四分五裂消散于无形。 三人修为已是巅峰之势,且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都有足以毁天灭地的能力,遂出手之际,墨离不忘布下虚空结界,将洛安与寂夜顺手拉入了结界之中。 瞬时,三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于这一小方天地之中碰撞在了一起,登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虚空破碎,洛安与寂夜凌空而立,遥遥相对,争锋之势已是迫在眉睫。 反观墨离,因受结界破碎的波及,一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虚空之中,他额上冷汗直流,虽未受伤,面上却已是苍白一片。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瞬移至洛安与寂夜的面前,与他二人保持三足鼎立之势。 洛安冷眼旁观二人来者不善的面容,冷声道:“本尊无意与你们动手,你们如此为难又是为哪番。”洛安说着指了指仍未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姹紫,继续道:“本尊此来只为救她,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想打,便等离开此处再动手,如何。” 最后一句话,洛安下意识的放软了语气,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在说到救治姹紫的时候,他眉眼中的冷意已是褪去了大半。 “不必了,洛安神尊的心意本王心领,有本王在,阿紫她不会有事。”墨离想也不想的便直接开口拒绝。事已至此,洛安出不出手救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阿紫已经安然无恙。 “说起救治,本尊倒更想试试洛安神尊的修为。”寂夜一反常态,半是玩味的看向洛安。“不如,我们便来试试如何。” 说罢,寂夜轻哼一声,登时一甩袖袍,周身魔息骤然暴涨,气温下降,就连时间也仿若静止,停止了流动。 风停了。 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在以一种不可预料的速度逐一消散,不消眨眼功夫,便见周遭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于无形,只闻冰天雪地之中,唯有三人的呼吸声在有条不紊的交叠。 立于床榻前的阿南不知何时已经被定住,面部表情皆停止在了欣喜若狂那一刻。而那具冰冷的躯体,却仍是面色如常,双眸紧闭。 就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姹紫手指动了动,却是没有任何人察觉。 “那便试试。”洛安冰冷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一袭白色衣袍猎猎作响,清冷面色如常,冷峻的眉眼之间似透着一股万年化不开的仇怨,他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角,登时袖袍一挥,漫山遍野的白雪席地而起,如海潮般奔腾翻卷,叫嚣而来,所过之处,冰雪漫天,如平地起楼,高高升起。 寂夜邪魅一笑,衣袖纷飞间,他低沉魔魅的声音似勾人心神般悠悠响起。“还以为洛安神尊是何等悲天悯人,却也不过如此。” 话落,寂夜不甘示弱的一撩衣袍,手掌轻抬,手中火光倏然乍现,小若游蛇,却是亮如白昼。 他只轻轻往前一送,便见刚刚还小若游蛇的火光瞬间化作一条巨大的火龙仰面朝着那漫天冰雪撞击而去。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大地剧烈抖动间,火光四溢,雪花漫天。 夜色被点亮,大战后的残影顿时映入在场几人的眼帘,只见白家村的上百房屋皆被冰雪覆盖,失了踪迹。 洛安不悦皱眉,冷凝的眸光之中已有了杀意。 “魔尊寂夜,你当真该死。”洛安长袖一拂,化去覆盖住上百房屋上的冰雪,将一地残局收拾,不消多时,便见破败一片的白家村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锐利的眸光含着杀意看向寂夜,洛安登时长袖一甩,只见一把泛着通体红光的长剑忽然出现在他的手中,剑身抖动间,杀意尽显。 “木仓神剑。”墨离诧异的眸光停留在了洛安手中剑柄处的那颗泛着妖冶红光的红色珠子上。 闻言,寂夜也是破有兴趣的看了过去。勾人的媚眼顿时一亮,轻轻笑道:“传闻木仓神剑乃是盘古大神亲手所铸,因剑柄处镶有盘古大神的一颗眼珠而威力无穷,既有毁天灭地之能,也有威震六界之势。今日能逼洛安神尊使出此剑,是不是也该称赞本尊一声修为高深呢!” 寂夜嘴角上扬,邪魅四溢,注意力却是半点未曾停留在木仓神剑上。 “那不如魔尊也来试试这木仓神剑的威力如何。”洛安头也不抬,一字一句道。 “好呀,既如此,神尊也来试试本尊的剑罢。”寂夜脸色一变,手中长玉笛陡然惊现,他微一抬手,手中青光悠悠,登时抚上长玉笛的笛身,便见刚才还通体发绿的长玉笛仅于一瞬便转变成了一柄周身泛着通体青光的长剑。 “斩龙渊。”墨离又是一惊,眸中错愕之色更甚于之前。 若说起木仓神剑,大抵六界之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会得知,此乃盘古大神归于混沌之时送与洛安神尊的神器。 以上古神木炼制,因其中融合了盘古大神的心头血以及他的右眼珠子,故而其威力单闻其名便足以震慑六界。 而寂夜手中的斩龙渊,说来也与盘古大神脱不了关系,传闻盘古大神在初初设立六界之时,曾亲自斩杀过一头祸乱六界的上古魔龙烛九阴,后又用其骸骨锻造出一件名为“斩龙渊”的神器,可遇神杀神。 素闻其名,却不曾有人见过那神器的真实模样,只是后来有人传闻,盘古大神曾把那件神器送与一人,可被送之人的姓名却是无人知晓。 莫非……寂夜与盘古大神有何关联。 想到这,墨离的脸色不由凝重了几分,再抬眸看向寂夜时,之前的不喜之色已淡去了大半。 若如他所料,寂夜真的与盘古大神有所关联,那么他是否能代他护她一世安好…… 墨离晦暗的眸子随即变得明亮起来,紧皱的眉头也下意识地舒缓,似在见到洛安后的所有不适也于一瞬之间褪去。 然而洛安在看到寂夜手中的那柄长剑之后,素来清冷疏离的面色也是一变,不由深吸了口气,才问道:“你究竟为何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五章 情之所至(十五) “我为何人,与你何干。”寂夜眉尾上挑,尾音略长,一双媚眼如勾人魂魄般栩栩如生。 “你……”洛安拧眉,微有不悦。 夜色下,他执剑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翩若惊鸿。清冷的眸子若有似无的从寂夜面上扫过,手中木仓神剑似有所察般,剑气陡然暴涨,四溢而出。 寂夜手腕翻转,斩龙渊凌空一翻,剑身一转,只一个旋身便见剑柄安稳的落入了他的手心。 他指尖轻点剑柄,将魔气灌入剑身,只一瞬,斩龙渊剑光大盛,魔气又更上一层。“平日只闻木仓,却未曾听闻斩龙渊,今日它既已现世,不如便让洛安神尊手中的木仓神剑来为它开封如何。” 说罢,寂夜将斩龙渊往空中一抛,手中结印,剑随意动,挟着一股毁天灭世之能朝着洛安正面袭去。 洛安手握剑柄,指尖稍动,周身灵气立即排山倒海一般涌来,齐齐没入了木仓神剑的剑柄之处。 霎时间,风起云涌,大地震动,天地也为之变色,无数大树拔根而起。 洛安不动声色,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摩挲拂过剑身,清冷的眸光未达眼底,只轻轻一挥木仓神剑,大地登时便裂出了一道口子。 再抬眼,斩龙渊已到近前,洛安冷脸,长剑一挥,瞬时数道剑光迸射而出,神器相撞的轰鸣声如雷贯耳,剑气所过之处,皆被夷为平地。 墨离见状正要作势抵挡,恰在此时,却闻一道清脆如啼,悦耳动听的声音历时落入了在场几人的耳中。 “冥王哥哥,寂夜。” 斩龙渊剑身一抖,忽而停下动作,似是偃旗息鼓般,戾气回拢,杀意褪去。 还不待寂夜召回,它便一个旋身,朝着寂夜飞去,待落到寂夜手中之时,已然变回了一杆周身泛着通体绿光的长玉笛。 闻言,洛安也收回了正欲蓄势待发的木仓神剑,只身立于虚空之中,衣寐缥缈间,一袭白衣胜雪,美若倾城。 “阿紫。”乍一听到姹紫熟悉地声音,墨离旋即便闪身到了姹紫的面前,温润的眸中似有心疼闪过,微有湿润之色。 “冥王哥哥。”姹紫甜甜一笑,登时便张开双臂,扑入了墨离怀中,委屈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冥王哥哥了。” 那时,她只以为自己五脏六腑俱碎,恐怕已是穷途末路,再无生还希望。 可谁曾料想,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自己的伤势就已全好。 墨离嘴角泛起温润,顺势揽过姹紫的腰身,双臂收紧,柔声安慰道:“不会的,有冥王哥哥在,阿紫不会有事。” “嗯。”姹紫点头,从墨离怀中悄悄探出头来,看向已经走到墨离身后一袭紫袍的寂夜,轻轻唤道:“寂夜。” 再次见到寂夜,姹紫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瞥到那抹白衣身影,她下意识地往墨离怀中缩了缩,问道:“冥王哥哥,他是谁。” 熟悉之感再次袭来,这次,姹紫却是有所觉察地看向洛安,可眸光却在触到那张让她莫名心悸的脸时,空荡荡的心口又是一滞,思绪被莫名的难过占有。 她不安的在墨离怀中蹭了蹭,将眼睑全都埋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寂夜竟觉得鼻头莫名有些发酸,有种想要将姹紫从墨离怀中拽出来的冲动。 他不禁撇了撇嘴,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不再去看两道亲昵相拥的身影。 墨离安抚的拍了拍姹紫的后背,温润的眸光好似能看穿人心神般从洛安身上扫过,良久,才淡淡回道:“神界之人,阿紫无需知晓。” “哦。”姹紫应声,终于不再纠结于此事。 休息片刻后,她只觉浑身舒畅。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轻巧落地,入眼,却是两张陌生的脸孔,一男一女,模样极为登对。 “冥王哥哥,他们二人是?”姹紫有些好奇地看向被术法定在床榻前的一男一女。 她并未见过落雪的本来样貌,所以并不知晓床榻前所站着的女子就是她。 墨离嘴角扬起,登时袖袍一挥,撤回了施在落雪与阿南身上的术法,眨了眨眼,道:“你猜。” “阿雪。”墨离的术法猛一收回,落雪还未被附上魂魄的肉身眼看就要倒地,病弱的阿南才刚回神便顾不得站稳身形,眼疾手快的只长臂一伸,径直将落雪冰冷的躯壳拉入了怀中。 阿南顿时被冰冷的躯壳冻的浑身一个哆嗦,抖了几抖才稳住颤音看向墨离道:“还请冥王陛下施法搭救。” “嗯?”姹紫不解地看向墨离。 墨离摇头,只一拂袖,虚空之中忽而金光大作,一本泛着金光的册子凌空而现悬浮于虚空之处,熠熠生辉。 墨离掩下眼睑,从中召出已被他灵血温养好的落雪魂魄,一道指决丢出,便见一道白光从点名录中飞出,落入了落雪的额心之处。 忽见天际晨光破晓,一道光亮划破夜色而出,公鸡报晓的声音从白家村中一连叠声的传来,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阿南便已经感知到了落雪肉身温度的回暖,他欣喜的抬了抬眼皮,正要发声尖叫一二,却发现周身几人,全都一脸正色,他只好又故作镇定的轻轻咳了咳,将落雪拥入怀中,谢道:“感谢搭救。若有……” “不必,”墨离摆手道:“本王只不过同她做了一笔交易,你不必道谢。”说着,他指尖轻轻转动,如指点江山般指向一处,头也不回的问道:“将你的名姓也一并报与本王罢。” 阿南闻言,忙拱手恭敬作揖道:“小人名唤向南。” “向南。”墨离眉头一皱,指尖轻点翻到了刻有向南名字的那一页上。 只是页面虽是停留,可点名录上却是一片空白,竟与白家村所有枉死之魂的死因重合了。 “你死了……”墨离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向南歉意的低头,回道:“是,我已是死人。” “既已死,可为何你还活着。”在旁观看的姹紫心急口快地问道。 向南偷偷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墨离,发现并没有异色后,才略加思索的点头,回道:“只因我与阿雪是共生。” “什么,共生……” 这一次,错愕的除了姹紫,同时还有墨离,寂夜,洛安三人。 “是,共生。”向南供认不讳道:“几位上神既已寻到此处,想来定是见过白家的那位大小姐了吧。” “嗯。”姹紫点头,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几人,不解之色更浓。 “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向南说着将落雪放于床榻之上,一撩衣袍下跪,磕头道:“阿南在此感谢几位上神的搭救之恩。”他逐一磕过头后,才起身述说道:“我本是外乡人氏,此来京都长安,只是为了赴试赶考。阿雪因放心不下我,便做了陪同与我一起进京,却不料在路过白家村时,被那无理刁蛮的白家小姐看中,硬要择我为婿……” 谁知,向南抵死不从,白家大小姐白沫便以落雪性命相要挟,迫他娶她。为救落雪,无奈之下,向南只得答应。只求白沫能在他们大婚之前放了落雪,白沫欣然应允。 却未曾想白沫在得到他的同意后,不仅没有应诺放了落雪,反倒出尔反尔,将其囚禁。 为摆脱白沫控制,向南与落雪几次相约逃跑,最后却都被白家村村民捉回关了起来。 初初逃跑之时,白沫尚还有点耐心,只吩咐白家村村民将她二人看顾,可随着二人逃跑次数增多,白沫心底的那丝耐心大抵也被磨光,遂便不管不顾地命令白家村村民对落雪施以酷刑,最后将她沉塘,溺毙而死。 落雪因此含怨而死,死后怨念残存,盘旋于白家村中久久不散。后在一黑衣人的帮助下,种下了枉生咒,从而有了怨灵之体,得以吞噬周遭怨念。 可是,落雪化为怨灵的事向南却并不知晓,就在向南与白沫大婚的当日,向南服毒自尽,而白沫却被落雪强占肉身,落得个魂魄不得归位的下场枉死。 白沫死后,阴魂不散,于是落雪便在黑衣人的指引下将她送入了冥界的彼岸花海,更是试图用她打开人冥二界通道,释放怨灵为她所用。 白沫一死,本该是二人破镜重圆的恩爱戏码,熟料,落雪在得知向南服毒自尽后,怨念大增之下,便求那黑衣人教她布下了引魂结界,誓要让白家村人永生永世的被囚于此。 “那后来呢!”听到这里,姹紫的紫眸中已是泪花闪动。“是不是因为你死了,所以她才死。” “不,她没死。”向南摇头解释道:“她只是求了那黑衣人教了她一种名叫共生的禁术,将我们二人的魂魄连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我这幅模样。” 向南一撩袖袍,指着一根遍布在血管之中的红线道:“看见了吗?就是这根红线将我们两个牵连在了一起,从此,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那也不对啊,既然她也死了,你也死了,按理说,你们应当都是死人才对,可为何你是活人,她却是活死人。”姹紫随即提出疑问,好奇地问道。 “因为她夺舍了白沫的肉身,从而也夺舍了她余下的寿元,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向南的眸子暗了暗。“至于我,不过是她将我的魂魄封于肉体之中,所以我这身子才会因为承受不住我全身的死气,而日渐病弱。阿雪为了救我,才不得不答应那黑衣人的条件,引上神来此,诛杀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六章 情之所至(十六) “原来如此。”墨离点头,沉默半晌才道:“本王可以念在你们有苦在前,而放过你一命,不过她……”墨离突然抬眸看向仍处在沉睡中的落雪,漫不经心道:“杀孽太重,不可饶恕,白家村数百村民也不能白白枉死,本王虽然答应救你二人,可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出来担这份罪责。” “冥王哥哥。”姹紫闻言轻轻扯了扯墨离的袖袍,趴在他的耳畔道:“可否……” 知晓姹紫想要说什么,墨离忙摆手制止,默默拉过姹紫不安搅动的手,看着向南道:“至于要如何何去何从,皆由你们二人自己定夺,本王这就帮你唤醒她。”墨离说着手中掐诀,正要将落雪唤醒。 “冥王陛下,且慢。”向南见状忙出声制止,一撩长袍双膝跪地,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戚戚然道:“向南自知罪孽深重,不可挽回,若真要有一人出来担此责任,那必定是我无疑。”向南顿了顿,看着仍沉睡着的落雪道:“阿雪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自小,她就以我事事为先,我本想着,待日后高中,定要八抬大轿将她风光迎娶进门,却不料,我二人会遭此劫数。” 向南说着眸中已是泪水连连,接着道:“我既已死,而她所做之事却又皆是为我,所以向南在此恳求冥王陛下,待落雪醒来,莫要将我的去留告诉于她。”他咬牙下定决心,坚定不移,又是一拜。“前半生她所做都为我,这后半生也该是到我偿还她的时候了。” “可是你就不怕若是她醒来见不到你,又会犯下什么杀孽来。”姹紫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开口道。 向南起身,眸带悲伤道:“不会的,只要上神告诉她,为我重塑肉身需要一百年之久,她定会一直活着等我回来。” “那若是百年之后,你没回来呢!?”姹紫又问道。 “冥王陛下既已重塑了阿雪的肉身,想必她已经恢复了凡人之躯,百年之后,我若不死,定会回来寻她,可如若那时她已归尘土,那我便同她一起入了这轮回,静候来生相遇。”向南不紧不慢的说着,似已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去留都已想好。 “那你就不怕她等你一生,终生不嫁吗?”姹紫到底是孩童心性,心下正疑惑着,不由便问出了口。 向南摇头,悲戚的笑了笑,回道:“我的阿雪是世上最好的阿雪,除了我,这世上怕也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同我一般爱她的人。若她放不下,执意要等,那便让她等罢。虽是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我也是不愿看着她爱上别人的。”他突然长叹一声,仰天叹道:“情之所至,从来都是半点不由人,既是情深无悔,又怎怕她孤寂一生。我所怕的,比起让她等我一生,更怕的,便是她忘记于我。” “你可想好了,纵然你不死,你与她也是人鬼殊途,今生再无可能。”墨离淡然提醒道。 “我想好了。”向南点头,果断道:“前半生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既如此,便由我一力承担,更何况我不想她再为我受半点苦,白家村一事,虽是她有错在先,可皆是因为那些村民拥恶在前,若不是他们为了讨好巴结白家,我与阿雪就不会落此下场,所以我问心无愧。” “好,既然这是你所求,本王便应了你。”墨离说着,长袖一挥,便见虚空之中登时一阵金光闪过,点名录再现,他指尖轻点,逐一翻页,眸中神色略有所思,喃喃道:“白家村村民死伤百人,枉死之人占了大半,若不是本王怜悯,动用点名录复活了大半村民,恐这方天地,迟早有一天变成人间炼狱。于此,你便去冥界狱城受刑吧,直至一身罪孽洗清,才可入轮回。”顿了顿,墨离看了眼似有不甘,仍拽着他袖袍轻轻晃动,似有话想说的姹紫道:“本王念你二人所作所为皆非本心,便在此允你一诺,若他日你罪孽洗清,可自行来人间寻她。” 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这世上大抵是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墨离不由轻叹一声摇头唤道:“怡安。”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黑影从墨离身后的暗处窜出,让人只觉眼前一恍,那道身影便已恭敬跪于墨离身前。“王。” “将他带去狱城。”说罢,墨离手中结印,双手翻飞,将向南的魂魄从肉身中驱出,吩咐道:“冥界枉死之魂一事已查清,回去之后,你便将此事禀于狱城城主与枉死城城主,将之前那枉死的爷孙四人送入轮回,至于那白家小姐白沫,便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百年刑罚罢。” “是。”怡安一顿,不由错愕万分。 以凡人魂体之躯受十八层地狱百年刑罚,可是重中之重,一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的。如此重罚,恐是对墨离的修炼有所损毁。想到这,怡安试着小心出声提醒道:“可是王,这于你……” “不必说了,本王自有定夺。”墨离沉了眼睑,悠悠瞪了怡安一眼,直瞪得怡安遍体生寒。 怡安喉间一动,立即止了声。 又静默了片刻,怡安才冷脸对着向南道:“可还有要说的,若没有,那我们便走罢。” 向南点头又摇头,终是无奈的走到床榻前,俯首在落雪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透明的魂体穿过落雪的脸庞,他适才苦笑一声道:“阿雪,我要走了。若是可以,便等我好不好。” 即便已再触摸不到落雪的脸,向南还是伸手在她的脸侧轻轻摩挲了好一阵,才在周围几个皆有着来历不凡身份的人面前不舍而去。“阿雪,再见了。” 天光大亮,最后一声公鸡报晓的声音被吹逝在了呼啸而过的晨风中。 床榻上沉睡着的落雪似有所查,眼角一滴血泪滑落。 就在这时,姹紫额心的彼岸花印突然大亮,如朝阳破晓般紫光四溢,四散开来,直射得在场几人都微闭上了眸子。 姹紫一双琉璃紫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与虚空之中悬浮着的点名录竟遥相呼应,生出了共鸣,只见在紫光与金光交汇之处,突见落雪眼角滑落的那一滴血泪竟缓缓飘浮了起来。 状似珠玉的一颗血泪珠在漫天紫光与金光的相映下缓慢成形,不及姹紫有所反应,便见那颗血泪珠快如闪电,只一瞬便没入了姹紫的额心。 暗淡了多时的彼岸花印须臾间紫光大作,无端生出了一份妖冶之感,为她的绝色容颜点妆,竟是无形之中又多了一分美艳。 紫光散去,点名录合拢,一切异状又悄然恢复原貌,墨离,寂夜,洛安三人不分先后的逐一睁开了双眸,却是再没有见到任何异动。 姹紫眨了眨眼,伸手触了触额心地彼岸花印,心底错愕的同时也是一喜,刚才那一瞬间的异象,墨离几人虽都没有看清,可她却是看了个清楚明白。 再一探体内,死气翩眇如同灵气入体,游走于她的奇经八脉,明显是修为又更上一层楼的状态,再观识海,竟也比之前扩大了不少。 欣喜之余,她忙走到墨离身前,扯着他的袖袍,指着自己额心的彼岸花印道:“冥王哥哥,你看你看……” “看什么。”墨离揉了揉姹紫的脑袋,半晌才忍着好笑温宠的问道。 然而墨离虽没有注意到姹紫的异状,寂夜与洛安两人却是注意到了。 “彼岸花神印。”自从见了姹紫之后,洛安的一整颗心都在纠结于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从而才将她额心一直泛着淡淡紫光的彼岸花神印忽略。 直至此刻,他才算彻底看清姹紫的容貌,以及那彼岸花神印下的一双泛着琉璃碎光的紫眸。 错愕之余,清冷的眸子不由眯起,刚刚还窃喜的神情仅在顷刻便恢复了之前的疏离。 他看向姹紫,神情冰冷地对墨离道:“冥王,彼岸花神现世的消息你为何隐瞒不报……” 墨离闻言温润的神色只于一瞬便变得冰冷,他将姹紫护在身后,抬眸看向洛安,与他对视道:“洛安神尊,此乃我冥界之事,与神界无关,洛安神尊是否管的太宽了。” “冥王可需得知晓,私藏彼岸花神,可是要受神界讨伐的。”洛安负手而立,逐字逐句提醒道。 晨风微扬中,停了的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不消片刻,就已落了几人满身满头。 “那又如何,神界若想讨伐我冥界,我冥界随时恭候便罢了,至于私不私藏,该不该死,与你神界无关……”墨离眸光一凝,周身威严陡然暴涨,出言冷冷道。 若不是在场之人都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实力,他怕是早已出手与其一分胜负。 “哼,休要狂妄。”洛安冷哼一声,面上冷峻之色更甚于前,他只微一扬袖,便见那柄周身散发着通体红光消失不见的木仓神剑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冥王,天下苍生总要选其一,莫忘了西天佛祖的预言。” “冥王哥哥……”姹紫趴在墨离的后背上,不安的扯了扯他的袖袍,问道:“什么预言!?”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七章 是去是留(一) 墨离正要答话,却突闻寂夜邪魅勾人的声音响起,似嘲讽地道:“都说神界之人素来悲天悯人,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将一句戏言当真,真不晓得是该说你们神界之人愚蠢,还是说你们神界之人偏执,竟然把六界覆灭的事归于一个小丫头的头上……” “悲天悯人又如何,她不过一区区魔物,有何杀不得……”洛安别开了视线,说得义正言辞。 魔物…… 姹紫一怔,防若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安,怎么也没想到魔物两个污秽的字会从那个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口中说出。 明明刚才他看向她的眸中还有关切之色,可不过才眨眼功夫,他就称她为魔物,那个众鬼口中人人喊打喊杀的魔物。 她不由面色惨白的拽紧了墨离的袖袍,哆哆嗦嗦问:“冥王哥哥,什么是魔物。” 这一句话直问得墨离一愣,当下便哑然的住了口。 洛安亦是一愣,怔怔看向姹紫,疑惑地问道:“她……” 竟是连六界之中最简单的区分都不知道了么。 惑人心神,无恶不作,无孔不入者是为魔。剜人心脏,吸其精气者是为妖。怨念不化,祸害人间者是为鬼。 而这些,竟是那个预言中将会覆灭六界的女子所不知的。 “洛安,不论你为何来此,阿紫她、你都动不得,就算是你神界倾尽所有来犯,我冥界也定当奉陪。”墨离安抚的拍了拍姹紫的手背,忽而伸手捂住她的双耳,一句话说得信誓旦旦,直让一旁的寂夜也忍不住动容。 寂夜默了片刻,接过墨离话头道:“我妖魔二界也定当奉陪。” 姹紫无知地眨了眨泛着天真的紫眸,抬手拍了拍墨离的手背,又眨了眨眼,才摇头坚定道:“冥王哥哥,我可以的。” 既是她要面对的,就无需假他人之手,倚靠他人实力存活。 额间的彼岸花印幽幽散发出淡紫光芒,一抹似有若无的香味随着寒风飘荡而来萦绕在几人的鼻尖,姹紫推开墨离捂住她双耳的手,走到他的身前,隔着寸许距离对着洛安盈盈一礼,唤道:“洛安神尊。” 她精致小巧的脸蛋红通一片,似精心装扮过后点缀的胭脂,美艳不俗,绛紫朱唇,映红一点,薄而红润。 寒风中,她一袭粉衣被血水浸染,虽美却也惊心。 洛安下颚一扬,清冷的眸中未掺杂任何异色,他只那样静静看着姹紫,却已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漫天雪花飞舞中,周遭寂静一片,四人相对而立,眸中神色不明,表情皆是不同。 就在洛安以为姹紫不会说话之际,他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回话,却闻姹紫突然开口道:“阿紫本为冥界彼岸花灵,在彼岸花海潜心修炼十万年,这才得以化身成灵,被冥王哥哥封为彼岸花主。”她说着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负手而立,一袭黑袍翻动气质温润如玉的墨离,温和一笑,接着道:“阿紫此次初下人间,自认从未作恶,更未主动伤人,倒是神尊您,自打一现身便对我这小灵不问缘由,喊打喊杀,一口一个孽障,一口一个魔物,于此,阿紫想请教于洛安神尊,何为该死,何为不该死……” “……”洛安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回答。 只听姹紫继续问道:“何为妖,又何为魔,亦或是何为人心……” “……”洛安仍是没有回答,只怔怔看着姹紫,冷冽的眸光如寒芒毕露,一时寒意层层,让周遭的几人下意识的就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冰霜,却在触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眸中慌乱一闪而过。 那张脸的主人与他记忆中的某张脸不断反复重合,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姹紫当成了她,那个他念了数万年却不敢去寻的女子。 洛安清冷的面上一时竟也生出了几分迷惘之色。 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会是她的转世吗? 那个预言中会覆灭六界的彼岸花神,若真的是,那他该当如何…… 或许,亦或不是,那个人,生来便是一身傲骨,睿智无双,虽凭借姣好的容貌而名动天下,但她的聪慧却是世间鲜有人及。 哪怕他自诩清贵无双,可在那个人的面前,他也是自觉远远不如。 饶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容貌与那人一般无二,状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那不经意间透出的言行举止,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怎的,洛安神尊是被我的话说中要害了么,还是自知理亏,回答不上来。”姹紫咄咄逼人,本是怯弱的面上却不由得生出一分强势来。 明明就在上一刻,她还害怕的像个孩子,只会躲在墨离的身后瑟瑟发抖,可现在,她却像是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言语之中分毫不让。 “阿紫。”知晓姹紫生怒,墨离登时无奈长叹一声,将她拉到身侧道:“可信冥王哥哥。” 姹紫点头,眸光从洛安身上收回,看向墨离道:“自是信得。” 那可是她尊之敬之的冥王哥哥,又怎能不信。 “嗯。”墨离点头,温宠的揉了揉她的额心。“那便交予冥王哥哥处理可好。” “好。”姹紫随口应答,当下便退到了墨离的身后,保持沉默。 墨离长吁一口气,看着寂夜道:“寂夜,你可有话想说。” 寂夜闻言,唇角一勾,袖袍一甩,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长发,邪魅一笑道:“自是与冥王同一阵营。” “好,有你这句话,本王便放心了。” “自当放心,有本尊在,是断不会让人伤了阿紫的。”他挑衅的看向洛安,浅笑道:“洛安神尊,天已大亮,可否再来一战。” 洛安淡淡睨了寂夜一眼,清冷的眸光中如含了刀剑般从姹紫的脸上扫过,他继而一甩宽袖,转身踏步离去。 “他就这么走了?”姹紫看着那道扬长而去,稍显寂寥的身影,不禁问出了口。 寂夜点头,道:“当是走了,神界之人规矩繁多,有白日不可扰民一说,想来是天已大亮,而他又为居上神,恪守规矩礼仪的紧,便自知理亏的走了……” “啊……”姹紫微微错愕。“这劳什子神界竟还有这等规矩,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不会。”墨离上前一步,与姹紫并肩而立道:“神界之人除了口中不离妖魔,其它于他们而言都是禁忌。” “原来如此。”姹紫点头,沾了雪花的粉色裙摆在空中翩袂起舞,似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一株妖冶红梅,凌寒自开,自有暗香浮动。 她讷讷转身,正欲踏步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被覆了薄薄一层冰雪的落雪,“冥王哥哥,那她该怎么办。” 不待墨离回话,她又有些作难的看向墨离,半是可怜半是同情地道:“冥王哥哥,你能不能轻罚于向南。” 墨离挑眉,笑看她道:“为何?” 姹紫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才答道:“嗯,只是觉得他们好可怜,素闻青梅竹马的情意最是可贵,遭此劫难,想必并非他们所愿,若不是白沫私心太重,他们二人说不定早已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如今,他们一个在阴,一个在阳,自此天各一方,怕是此生再难相见。所以,冥王哥哥能不能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想起白沫,姹紫只觉心中邪火顿时蹭蹭蹭的往外冒,直让她心头火起。亏那日她还觉得白沫可怜,想要帮助于她。却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自己被人当了枪使,平白落了别人的圈套。 “什么机会。”墨离唇角动了动。 “放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姹紫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伸出五个手指头一一数道:“冥王哥哥,你看,这一,若是落雪得知向南已死,恐怕不会独活。这二,恐落雪醒后,执念太深,又会成为怨鬼,这三……” “好了好了……你呀!”墨离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姹紫,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道:“我怎不知他们二人无辜,只是天地轮回,讲的便是因果,这刑总该是有人受的。” “那就等他们百年之后啊……”姹紫忽而紫眸一亮,双眼放光道:“先准许向南还阳,百年之后,再许他们一同受刑,这样的话,他们便谁也不需等谁……” “这……”墨离的嘴角僵了僵,有些许为难。 “我觉得阿紫说的也并不无道理。”寂夜认可的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墨离道。 “嗯嗯,是啊是啊……”得到他人的认同,姹紫眸中地紫光又亮了几分。 墨离僵持片刻,犹豫半晌,终是点头无奈道:“好吧,那便依了你。” “谢谢冥王哥哥。”墨离话音方落,姹紫便立即欣喜地扑了上去,墨离被扑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双手停在半空,嘴角噙笑道:“这下该是满意了?” “嗯,满意满意。”姹紫连连点头,松开墨离回转身对着寂夜道:“寂夜……” 寂夜只以为姹紫也要给他来一个熊抱,当下便伸出了双臂,等着姹紫的飞扑…… 未料半晌过去,他伸出的双手仍僵在半空,唯有墨离正一脸好笑的看着他,将笑不笑。 “你……”寂夜气竭不语,手忙脚乱的在姹紫好奇地目光之下收回了手,不自在的甩了甩袖袍,邪魅惑人的面上登时起了一片红晕。 “咳……”墨离轻咳一声,止住笑意正色道:“阿紫为我护法罢,我先将她唤醒。” 说罢,长袖一挥,点名录受召而现,墨离手中快速结印,两道符咒源于不同方向朝着落雪疾驰而去,不过一瞬,便见落雪周身好似被一抹淡金色的金光包裹,金光流转间,她的面色也在逐一好转,清秀的小脸上如同映上了午后的一抹阳光,灿如红霞,灼灼其华。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六十八章 是去是留(二) 簌簌而落的雪花伴着劲风将几人的衣裳落满,然墨离几人似未有所觉般,目光半点不离已然褪去死气恢复生机的落雪。 “……”墨离收回术法,额上冷汗层层,苍白的面上微有几分憔悴之色,他微一拂袖,便见悬浮在虚空中的点名录瞬间便以闪电之势落入他的手中,宽大的袖袍在寒风中冷冽作响。 “冥王哥哥,落雪她好了么。”姹紫见墨离面色不佳,只小声问道。 “嗯,”墨离点头,身形晃了晃,长袖一拂布下结界,当即席地而坐,休养生息。 活死人,肉白骨,本就不易,加之之前为救姹紫撕碎虚空时不甚被反噬,乃至他耗损灵血过多,修为大损,且于他的修行也大有不易,遂才刚施完法,他的面色已是一片灰白。 “冥王哥哥。”姹紫被阻在了墨离的结界之外,靠近不得,分外担忧之下她只好求救的看向寂夜。问道:“寂夜,冥王哥哥这是怎么了。” 寂夜摇了摇头,虽是因为姹紫过度担心墨离而不悦,却还是镇定道:“无碍,只是损耗修为过度,打坐盘膝一会便可。” “哦,那便好。”姹紫长舒一口气,有些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冥王哥哥便不会这般耗损修为了。” “放心……”寂夜替姹紫拂去了头上落满的白雪,张嘴便要答话。 “小心。”仿若春风和煦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喝。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术法残影朝着姹紫袭来,寂夜惊慌之下长臂一伸,单手将姹紫不盈一握地腰身揽紧后退而去。 寂夜手中魔气陡然暴涨,凌空一番,一掌击出,掌风所过之处,山石皆裂,而那道术法却是在触及他的魔气时烟消云散。 他心下不由大骇,刚要布下结界将姹紫护在身后,却突闻耳旁一道尖利的痛呼声清楚落入耳间。“……” “阿紫……”寂夜只觉怀中揽着的姹紫突然一沉,似是被什么重物击住,连带着他也被击退了数步。媚眼如丝的忽而眼尾一勾,他登时看便向了那道术法来源之处。 寂夜眸光如炬,眸中似跳跃着将要嗜血的兴奋光芒,直盯着那一袭翩袂白衣,凌空而立的洛安。 他手中木仓神剑红光焱焱,如火在烧,似要将人焚烧殆尽。 寂夜一声怒吼,手中斩龙渊乍然而现。“堂堂神界洛安神尊何时也需行此等小人之事了。” “本尊说过,她留不得。”清冷寒芒如鲠在喉,洛安唇角动了动,不见其人却已闻齐声。 虚空之中,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执剑,一袭白衣翩飞,似风光霁月。 “咳……”姹紫遭此重创,没忍住在寂夜怀中猛烈咳了几声,顿时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沾了寂夜满身。她虚弱的伸了伸手,似柔弱无骨般摇了摇头,艰难道:“寂夜,我没事……” 话落,手无力垂下,心口的那一道剑伤好似崩裂,血流如注。胸口衣衫被浸染的那一片地方,血水正呲呲的往外冒。 寂夜脸色愈发难看,本是一张冠绝天下,引无数少女倾心的脸,才不过片刻便已尽数扭曲。 不待姹紫回话,他手心已运起魔气往姹紫体内输送而去。“不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他嘴唇颤动,眸光若有似无的从还在打坐盘膝的墨离脸上闪过,手中斩龙渊握的更紧了。 眼下若是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洛安,未必会占下风,只是这一动手,他便再无法顾及姹紫,若是从中生出什么事端,恐是他后悔也来不及。 他不由眸光森冷看向虚空之中一袭衣寐飘摆的洛安说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洛安嘴角清浅一笑,如风过无痕,缓缓道:“不如何。” “你……”寂夜边为姹紫输送魔气边拖延时间道:“既如此,你如此作为又是为何?” “彼岸花神留不得,魔尊莫要忘了,十万年前西天佛祖预言之事。”洛安眼帘微垂,已然识破了寂夜的计策。 “愚蠢。”见得姹紫脸色好转,寂夜登时松了一口气。争辩道:“你既为神尊,掌管神界神罚,那就应当知晓,将一切罪过归功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身上,实为不明之举。” 洛安地面色渐渐转白,悠悠道:“不论预言如何,本尊都当为六界苍生考虑。”说罢,长剑一挥,剑气如风,气贯如虹,以冷冽之势朝着寂夜横扫而去。 寂夜眸光一凝,手中斩龙渊随他意念而动,一道指决捏出,它便倏地一声腾空而起,周身魔气暴涨,仅于顷刻之间便化作了一道狂风,将洛安横扫过来的剑气席卷。 “轰”“铮” 轰鸣声中,剑气相撞的清脆声如雷贯耳,只一瞬,便见天际云雾翻涌,闪电阵阵,似有大雨将要落下。 “哼!”寂夜冷哼一声,眸光似利刃般在洛安的脸上扫过,手中捏决不断,快如闪电。 打坐盘膝中的墨离被这道道闪电惊醒,不由迷惘的睁了睁眼。这一睁,脸色随即大变。忙收势一跃而起,只一个闪身,便径自破了结界到了寂夜面前。 “阿紫。”他焦急的蹲下身,手抚上姹紫额头,担忧的问:“如何了。” 寂夜将姹紫打横抱起递给墨离转眸看向虚空之中的那道白影道:“他便交给我罢,你将阿紫护好。” 说罢,他收回手,深幽的眸中闪过一抹疼色。只长袖一拂,便已升至了虚空,与洛安相对而立。 墨离面上怒气腾得升起,看向洛安道:“洛安神尊此番作为,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竟是趁他休养生息时行偷袭之事,饶是墨离脾气再好,此刻也是怒意滔天。 “冥王哥哥,你可好些了。”姹紫嘴唇干裂,声若蚊虫的问道。 额心的彼岸花印不知何时已转为暗淡,竟是一丝死气也无。 墨离摇头,眼睑微垂看着姹紫心疼道:“我无碍,阿紫可疼。” 墨离抱着姹紫盘膝而坐,手中陡然升起黑色死气,直朝姹紫那已经暗淡了的彼岸花印中输送。 姹紫虚弱一笑,怅然道:“这下我的伤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好了。” “放心,有冥王哥哥在,阿紫不会有事。”手中死气不断聚拢,周遭仿若怨灵突生,死气蔓延而来。 虚空之中的洛安与寂夜早已在结界之中打成一片,剑气将两人的衣寐带起,猎猎作响,不过须臾,结界破碎的声音便一一传来。 就在这时,洛安的眸光突被下方的异状所吸引,不由长剑一收,连退数里。 “应死气而生,怨灵。”眸中惊愕竟是比之之前知晓姹紫为彼岸花神时更要夸张。 寂夜嘴角轻扬,手中斩龙渊伺机而动,趁着洛安不备,一道剑芒挥出,只听“嘭”的一声,结界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掉落,融入风雪之中。 洛安登时长袖一拂,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了天际,再入眼时,他已到了墨离近前。 寂夜单手执剑立于虚空之中,一袭紫袍潋滟,风华绝代,扬起的唇角似大仇得报不禁扬起一抹妖冶的笑。“如何,洛安神尊可需再要比过。” 洛安回眸冷冷一瞥,清冷淡漠的眸光最后在姹紫身上定格,衣寐翩飞间,他施术将那重重死气破开,声音如坠冰窟道:“她是怨灵。” 墨离眉头皱起,隐在眸中的怒意直达眼底。“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她便……”洛安手中不知何时凝聚的术法渐渐散发出白芒,将墨离刺得睁不开眼,墨离正要抬袖去挡,却只见洛安手掌拂动,又是一道术法击向姹紫。 墨离虽留了心眼,察觉不妥之时当下便抱着姹紫飞身退去,却还是被术法波及,令得受伤的姹紫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雪地上,顿时黑烟袅袅。 “阿紫……”寂夜见状,忙飞身而下。 若不是因一时大意而高看了洛安一眼,以他之能,缠住洛安不在话下。 可到底是因一时大意令得姹紫受伤,自责的同时,手中斩龙渊魔气大涨,顷刻便化作数道凌厉的剑气直朝着洛安刺去。 洛安清冷的面上疏离之色不减,见目的达到,他只一闪身,便已退到了百步之外,只问他清冷的声音响彻虚空,如缥缈无境,轻若鸿毛道:“冥王,若是你执意护她,当知后果,我神界定当不会就此作罢。本尊在此奉劝一句,莫要为了一女子而置六界苍生于不顾。” 话落,洛安身形一动,消失在了原地。 “咳……”姹紫咳出一大口鲜血,直吓得墨离魂飞魄散,面色苍白。 正在此时,身后床榻之上的落雪悠悠转醒,睁眼,一片雪花顺势落入她的眸中。“阿南。”她挣扎着从踏上做起,微热的呼吸中眸光清亮瞬间涌上一片薄雾,转而看向地上已被白雪覆盖住的那道白色身影。 她恍如大梦初醒,刚要伸手施法,却是指尖窜动半晌,仍是毫无动静。 昏睡中隐约传入她耳中的话顿时清明,落雪不由向前一伸手,狼狈落地。不由痛呼出声,声音中满是战栗。“阿南……” “她……”姹紫张了张嘴,嘴角不断有血溢出,直刺得人眼睛生疼,暗淡的紫眸不由转向落雪,呢喃半晌,却是只吐出了一个字。 墨离似才看见落雪般,深幽的眸光转暗为亮,不由面上一喜,语速极快道:“只要你救阿紫,我便将你的向南还你。自此两两相消,免你二人刑罚,许你们百世之好。如何……”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章 是去是留(四) “王……” 除却被墨离谴去东荒沼泽之地采仙草的落青与阡陌二人。其余八城城主皆已到场,然而却是在接近彼岸花海之时,突然被一股神秘力量阻止,靠近不得。 “炼辞,这该如何是好。”着急的同时,几人不免同时看向代理冥界事务的狱城城主炼辞。 炼辞眼皮淡淡一抬,面色有如万年冰山不化,回道:“王自有他的打算,我们看着便是,无需惊扰。” “可是魔尊寂夜也在。”素来性子温吞,喜瞻前顾后的旭日城城主旭日指着彼岸花海中那一道紫色身影道。 余下几人同时朝着子沐指的方向看去,微惊之下,枉死城城主远辰一晃手中折扇,若有所思道:“该不会是王改了性子,对他起了什么歹念吧。” 几道暗藏锋芒的眼神同时扫来,远辰似有所感的缩了缩脖子,折扇一晃收回,尴笑道:“说笑的,说笑的,王不可能是那种人……呵呵……”说罢,他连连尴笑了好几声才叫那几道视线收回。暗惊之下,他一抹额上冷汗,低声自语道:“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这么当真么。” “咳……”丰城城主子兮将笑不笑的轻咳一声,看向身侧的沐城城主子沐道:“子沐,你可见过落青与阡陌。” 子沐闻言,一本正经的摇头,挺直腰背道:“未曾。” 倒是好事的远辰忽然又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我知道,我知道……”手中折扇又是一晃,他侃侃而谈。“听闻王与花主下界那日,落青与阡陌正在花楼喝花酒,被王逮了个正着,后又因保护花主不力,被谴去东荒沼泽之地采集可医六界不论人鬼蛇神的仙草。” 八卦的氛围一被打开,立即又有好事者再凑上来。“不是吧,东荒沼泽之地,听闻那里的仙草可是有上古魔兽化蛇看守的。王派他们二人前去,真不知他们到底把王得罪的有多狠。”子兮连连啧声,语气中却是静候看戏的好心情。 倒是轩城城主轩逸沉得住气,只是淡淡扫了几人一眼,出言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据我所知,王的修为从古今论来,与之一战者,不出三人,一为神界掌管神界神罚的洛安神尊,二为如今统领妖魔二界的魔尊寂夜。呐,就是他……”正说着轩逸还不忘指了指正立于彼岸花海之中的寂夜,继续道:“这三嘛,听说乃是上古魔帝弼穹,于十万年前被神界众神联合骗诱将其封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更确切的说,迄今六界之中,只有两人能与咱们王一较高下。而你们几人刚刚说的话若是被王听见,那后果,哼哼……” 正说得起劲,轩逸正欲接着话题继续往下说,一旁的炼辞忽然冷冷白了他一眼,警告道:“闭上你的嘴,六界之事又岂是我们可以非议的,莫要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而给冥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王如何,我们心中有数便好。” “……”轩逸尴尬了,忙垂目四顾,转移话题道:“话说,那女子又是谁。” 话落,几人的眸光同时朝着他目光所及之地看去,却正见一袭白色衣裙的落雪站在他们身旁的不远处,翩然而立。 阴风阵阵中,她素白的衣裙被风卷起,一张惨白到失了血色的脸如同扑了无数粉底,白的竟让人生出几分心惊来。 “这该不会是我们冥界新晋的鬼差吧。”远辰捅了捅妄城城主千紇的胳膊肘,问道:“这新晋鬼差大都是你妄城所管,你可曾接到王的通令。” 千紇淡淡睨他一眼,道:“若不我帮你去问问?” “咳……”远辰尴尬一笑,自行圆场道:“那倒不用了。” 几人这旁的动静显然已引起了落雪的注意,令得她投放在彼岸花海中的神思突然回神,朝着这端飘来。 “哎!来了来了。”远辰扯了扯身旁几人的袖袍,兴奋道。 然而落雪飘到一半,却又忽然止了步子,遥遥朝几人行了一礼后,便又将目光投放在了彼岸花海中。 彼时,彼岸花海中的异象正在缓慢褪去,墨离收回点名录,黝黑深邃的眸光如同闪烁在暗夜中的星辰,璀璨的让人移不开眼。 寂夜飞身而下,手中术法悄然消散,便见刚刚还咆哮震天的彼岸花海上空顿时静谧一片。 “阿紫如何了。”寂夜走到墨离身侧,看着还仅只是本体的姹紫,心底地担忧莫名的又重了几分。 墨离摇头,撤去在彼岸花海周围布下的禁制,长叹一声道:“当是好转,只是受洛安神力所伤,一时难以复原罢了。” “洛安,”寂夜恨恨咬牙,“总有一日,定叫他血债血偿。” “阿紫本就因受了他一剑,导致体力内息不稳,修为大损,他这后面的两击,也皆用了五成以上的神力,这般都没能要了阿紫的命,当真是她幸运的紧。”墨离负手而立,嘴角不由泛起苦笑。 他怎不知洛安心中是何想法,或许从第一眼开始,大抵那人便已经认出了姹紫。只是出于他洛安神尊的身份,护卫六界苍生的职责,才不得不对姹紫动手。 宁愿抱憾终身,也誓要除去只是触及到一句预言的心爱之人,洛安神尊,当真是好狠的心。 墨离直到现在才方才明白,为何十万年前,那一袭红色嫁衣倾城的女子,会宁愿选择跳入忘川河中,洗髓重生,也不愿入轮回转世,想必,那时的江舞定是恨及了洛安为凡人的那一世吧。 若不是恨到了骨子里,又怎会在奈何桥上苦等三百年,只为寻一个了结。 “那时的阿舞,心里定是苦的吧。”因为苦,所以才会在死后怨念滔天,大闹冥界,因为苦,所以才会接连三百年,怨念只增不减。 墨离突觉眼眶湿润,不禁扬长了脖子,抬眸远眺,许久才对同样静等他回答的寂夜道:“寂夜,若是将阿紫交予你,你可能护他周全。” 他终究不是她的好冥王哥哥,藏不住她,护不了她。 若问六界苍生与姹紫哪个更重要,他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姹紫,但那也不过只存在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选择权上。 可他终究不是普通人,而是主宰六界轮回生死之道的冥王。或许寂夜可以弃苍生不顾,但他却不可以。 从盘古大神初设六界封他为冥王开始,就注定了他肩上的担子不可轻易卸下。甚至他可以为姹紫生为姹紫死,却独独不能牵连冥界所有对他誓死效忠的人,也不能做这发动神界与冥界战争的罪魁祸首。 只因他是冥王,亦是主六道轮回生死的冥王。 寂夜浑身一颤,错愕道:“你这话是何意。” 墨离强自定了定心神,隐下心间突然升起的疼痛,强装镇定道:“我只问你,能否护她周全。” “你……”寂夜疑惑的看向墨离,虽是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信誓旦旦的回道:“自是能。” “有何凭证。”墨离却是不依不饶。 “以心为证,”寂夜指向自己的心口,庄重言辞正色道:“若是护不好她,本尊定当将项上人头亲手奉上。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好。”墨离眼睫轻颤,闭眼沉痛道:“既如此,待阿紫伤好,便带她走罢。” 既然他已护不了她,他所能做的就是为她选一个好的去处。有寂夜在她身侧,他也是放心的,至少比让她在洛安身侧让他安心。 “你……舍得?”寂夜眯了眸子,轻声问道。 “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若是阿紫身份尚未被神界之人所现,本王定当倾尽一世护她周全。可……”墨离睁眼,眸中突然涌起无奈与不舍。“她的身份如今已被洛安知晓,想来不日洛安便会带人前来讨要阿紫。而我既为冥王,又岂能做这发动两界战争的祸首,所以,只有将阿紫交予你,我才能安心。” “你做事素来不顾后果,手段之狠厉多次令得天帝心生惧意,加之神界还不想主动挑起神妖魔三界战乱,所以,阿紫若在你身侧,他们也不敢贸然前去抓人,如此,也能护她安全。”墨离缓缓道来,语气中却是少有的悲悯。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寂夜挑眉,不禁想到了自己心中所布的那个计策。 他之所以接近姹紫,也不过是想用其彼岸花神的身份来助他一统六界。却不想他的计划还未实施,神界之人便助了他一把,令得墨离亲手将姹紫送与她。 如此结局,他应当高兴才对,可在想起姹紫那张写满天真,不谙世事的脸时,他的心底又是一阵不忍。 如今,恐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接近姹紫,倒底是为私心,还是只为觉得她与旁人不同。 “信不过。”墨离摇头。“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我没有选择。” 星空下,墨离与寂夜负手而立,相对无言,冗长的衣摆无风自动,在铺满白骨的暗影里,两人的身影被那一片星辰投射下来的星光拉得很长,很长。 “王。” 见到彼岸花海的禁制散去,炼辞,远辰等几人忙前来行礼问安。 便见刚刚还一副悲痛欲绝神色的墨离转眼就恢复了一片淡漠,他只悠悠睨了几人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落青与阡陌可回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一章 是去是留(五) 呃…… 场面静谧两秒,几人皆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对之下,最后都选择了如实摇头。 莫说落青与阡陌的动向他们几人尚不知情,就算是真的知晓,他们也不愿做这个被殃及池鱼之人。 墨离沉默片刻,微抬起眼睫,对着前来的落雪道:“念在你救阿紫有功的份上,本王可饶你一命,你可想好了,是生是死,只能择其一。” 落雪闻言,微微一惊,随后笑着摇头道:“谢冥王厚待,不过,不必了。既然世上再无向南,那落雪也再无存在的必要。如此,还望冥王成全。”说罢,落雪跪地磕头道:“此番还得多谢冥王,能给落雪一个补过的机会。” “你真的想好了?”墨离突而转向彼岸花海中那一株散发着紫色流光的彼岸花,重复问道。 不知何时起,他竟也起了妇人之仁。 “嗯,想好了。”落雪坚定点头,似已寻思良久。 “好,既是你的选择,那便罚你二人在狱城受十年刀山火海之刑,待罪孽洗清,就还你二人自由,至于是去是留,是轮回还是为孤魂野鬼,任凭你们抉择。” 落雪面上一喜,又是一拜,方才起身谢道:“多谢冥王成全。” 不过是十年刑罚罢了,只要她和阿南一起,她便什么都不怕。 墨离忽而长叹一声,眸光转向天际,吩咐道:“炼辞,吩咐鬼差将她送往狱城吧。” 炼辞怔愣着看向墨离,犹豫半晌,还是回道:“可是王,乱改鬼魂命数,您可是要受反噬的。” 反噬么! 墨离轻笑一声,不由顿觉心底苦涩异常。 他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你……”远辰张了张嘴,刚想要劝解,却被墨离摆手制止。 “不必说了,本王心意已决,就此作罢吧。”不过是篡改鬼魂命数罢了,有什么后果是他身为冥王不能承担的。 心知劝说无用,炼辞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上不由动容,半晌才应道:“是,王。” 话落,他便径自转身,引着落雪离开。 空荡了的奈何桥上不知何时再次回归热闹,渐渐由稀疏转为拥堵。 炼辞与落雪一路行去,远远的便见鬼魂们似被炼辞身上来自于十八层地狱的戾气所扰,惧怕之下,都不由自主地后退,自行让路。 “你们可还有事。”唯一不算重要的要事已经吩咐完成,墨离深幽的眸光再次转向了候在身侧的几人,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叫几人觉得身上汗毛倒竖,直打哆嗦。 恐惧之下,余下几人连连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没有……” 墨离的清冷的视线很快便抓住了离他最近的远辰,“枉死城城主……” 感觉到墨离投来的目光,远辰突然后怕的瑟缩了一下脖子,后退一步,狗腿地唤道:“王。” 墨离白他一眼。“听闻本王下界这几日你很是悠闲……” “没有,没有……我很忙的。”不待墨离说完,远辰当即便打断道。 “哦,”墨离挑眉,嘴角忽而斜斜扬起,直让远辰心下大为不安。果然,还不等他想好对策,便听墨离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忙吗?本王怎么记得并未在人间见过,你,” 远辰抿嘴,欲哭无泪,忽闻墨离接着道:“枉死城城主办事不力,未能查探到白家村数百冤死之魂的死因,是以,便打入狱城受罚罢……” “……我……”远辰无语,他什么时候接到过这样的任务了…… “哦,对了,你上次受的是什么刑罚……”一言刚停,一言又出。 远辰吞吞吐吐半天,才终于一字一句咬牙道:“上刀山下火海……” “嗯。”墨离一本正经的点头。“那这次便受抽筋扒皮之刑罢。” 吸气的声音同时响起,余下几城城主面不改色的后退一步,面无表情恭维道:“王上圣明。” “……”远辰继续无语,连连翻了两个白眼,才虚软无力道:“王,白家村之事不是您说亲力亲为的吗?” “嗯,本王是说了。”墨离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不过你既为枉死城城主,难道冤魂枉死之事不都该由你查探的么,更何况,白家村数百村名枉死之事,本王费力颇多,难道本王不该记你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远辰委屈的看着墨离道:“可是王……” 墨离拒绝听辩解道:“怡安,将枉死城城主送与狱城受罚。” “是,王,”还不待在场几人看清怡安的身影,便见远辰的后衣襟已被人拎起,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虚空中,只留远辰争辩的声音传来:“王……我不是……” “呱噪。”墨离捂了捂耳朵,随即一道术法击出,便闻远辰那渐渐远去的声响只剩低低的呜呜声。 “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很闲……”料理完了远辰,墨离又玩味的看向子兮,子沐几人。 “不……”几人同时摇头,异口同声道:“我们很忙……” 音落,便见几人快如闪电般消失在了原地,待墨离再抬起眼皮来时,周遭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寂夜不禁拍手叫好,笑道:“早就听闻冥王治理之术腹黑阴损,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负其名。” “哼。”墨离轻哼一声,脸上顿时升起一片阴霾道:“说到阴损,谁又能与魔尊相较。” 话落,他指尖一点,幻化出桌椅板凳,自行坐下,指尖轻敲桌面,一套茶具凭空出现。 他自斟自饮,招呼道:“请坐。” 寂夜一撩衣摆,也不客气,当即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小小抿了一口,称赞道:“好茶……” 转眼,两人的关系便已恢复如常,好得如同情同手足。 星空下,两人周身的彼岸花无风自动,如火如荼中,芳香四溢,略显清冷的星光将两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一一点亮,美得仿若画中仙人。而那株浑身散发着紫色流光的紫色彼岸花却于无声间成了他们二人的点缀,轻轻摇晃间,只闻轻微的憨睡声从那株彼岸花中传出。 “阿紫。”墨离闻声,不禁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低声唤道。 然而却是一连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寂夜见此,不禁轻笑道:“冥王将阿紫交予我,可曾想过问她的意见。” 墨离头也不抬,答道:“既是我替她选的,又何曾需要过问于她。更何况……今日非同往日,她一日不在冥界,她便可安生一日。” “哦,”寂夜细长眉眼轻抬,如沐春风道:“好,有冥王这句话,我寂夜就算是倾尽自己性命,也定当护她周全。” “好,有魔尊这句话,我也安心了。”墨离爽朗一笑,端起桌上茶盏,朝着寂夜敬道:“来,干了。” “好,干了。” 两人同时举杯相碰,眸中笑意缱绻,似云卷云舒,轻松惬意至极。 随后两人一直缄默,共同遥望星空,却是相对无言,直至落青与阡陌两人狼狈的身影闯入他们的眼帘,墨离那万年温润如玉的面上才终于有了变化。 “王。”落青拉了拉肩上衣衫被破开的的长口子,理了理脑后一头凌乱的长发,颇有几分潇洒的作揖行礼道。 “王。”紧跟他而来的阡陌则一身是伤的立于他的身侧,满是狼狈。 两人两相对比之下,落青稍显破烂的衣衫与他的伤痕累累相比,不知顺眼了多少倍。 “嗯。”墨离淡淡抿了一口茶,问道:“可将仙草寻回了。” 落青与阡陌闻言随即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道:“寻到了。” 为了采集墨离口中的那株仙草,他们二人可谓是大费苦心,不惜以身作引,才终于得以将仙草采回。 至于过程,落青光是想想都觉得后怕,若不是有阡陌一直护着,他恐是在采集仙草的途中早就被那化蛇一口吞了。 “仙草呢!”墨离挑眉,淡淡问道。 “在这。”阡陌小心翼翼的将仙草从袖中取出,递到墨离的跟前,“王,便是这株仙草了。” 不消须臾,便见一株周身泛着绿色荧光的仙草缓缓落入在场之人眼帘,只是令墨离与寂夜诧异的是,那株仙草竟是一分为二,一半为绿,荧光点点。一半为墨,黑气缭绕。 然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荧光竟与黑气相生相依,互伴而生,像极了并蒂莲,却又与并蒂莲不同。 “这便是传闻中被化蛇守护的仙草。”墨离从阡陌手中接过仙草,目光灼灼道:“怪不得说可医六界之中任何人鬼蛇神,却原来是相生之物。” “王,说来我与阡陌也真是幸运,若不是恰巧赶上人间入冬时节,东荒沼泽之地冰冻三尺,化蛇刚好冬眠,我们此行恐怕也不会这般顺遂。”落青将之前所受之痛全都抛诸脑后,兴致勃勃解说道:“不过说起来那化蛇也真是厉害,仅凭五成的神力便将我与阡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由此可知,若是那化蛇全盛时期……” “呱噪。”墨离头疼的扶额,将仙草收入袖中,又是一道禁声术打出,便见落青张张合合的嘴里登时再无声响。 阡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道:“王,落青城主只是一时口快,还请王勿要怪罪。” “嗯。”墨离淡淡应声,看向寂夜,旁若无人的又将仙草取出,自动忽视掉伤痕累累的落青与阡陌二人,问道:“魔尊可有办法用这株仙草救治阿紫。” 眼下,虽姹紫的伤并无大碍,可她一日不醒,他的心便一日不安。 寂夜接过仙草,沉眸思忖道:“仙草……”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二章 是去是留(六) 此草来历,别人不知,寂夜却是一清二楚。遂当下便接过墨离手中的仙草,仔细观摩。 “如何?”察觉到寂夜的异样,墨离不由出口问道。 寂夜微微怔忡,问道:“冥王可知此草来历。” 墨离摇头,“尚不知。” 寂夜掩下眼睑,自说自话道:“传闻盘古大神在开天辟地之时,曾被一毒蛇咬伤小指中毒,因毒性太过猛烈而放血祛毒……” “也就是说这株草实则是吸食了盘古大神的精血所以才会有治愈的能力。”听到这里,墨离顺口问道。 寂夜摇头,接着道:“错,”他从仙草上黑气缭绕的那一端轻轻折下一片枝叶,指尖一点,便见那叶子顿时化作绿光,没入了姹紫的本体之中。“它并没有治愈的能力……” “那是……”墨离皱眉,莫非真的是他听闻有误。 “而是凡是吞食此草者皆能拥有无上修为。”寂夜指了指另一端散发着绿色荧光的枝叶,“看到了吗?绿色这端,代表的是纯净神力,凡是食此一半者,不论凡人与否,皆能羽化成仙。”他说着又指了指只剩下两片叶子的墨色枝叶,“而墨色这端,代表的虽是妖魔,实则乃是盘古大神精血中毒后的毒血所化,是以,妖魔服食,不仅修为会增加,也从此会比旁的妖魔多了一条命。” “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墨离听后疑惑道。 “其中缘由,还不能说与冥王知晓,还请冥王莫要追问。”寂夜勾唇一笑,手掌翻动,接连结印将墨色那端余下的两片枝叶送入姹紫的本体之内。 一时,彼岸花海中除却星光,一片暗淡。 姹紫的本体在吸食过仙草之后,周身的紫光也在逐渐消散,只余枝干飘动,花蕊摇摇欲坠。 寂夜起身将余下的半株仙草丢给墨离,一撩长袍,告辞道:“出来也有些时日,该回去了。” 墨离接过仙草。“这便要走?” “嗯,”寂夜点头。“待明日阿紫醒时我再来接她。”说罢,他只一拂衣袖,便见刚刚还鼓动的宽袍广袖眨眼就已不见了踪影。 阡陌有些不放心的上前一步,劝说道:“王,妖魔二界素来与神界势不两立,我们如此与他光明正大的来往,是否会惹恼神界。” 墨离若有所思的点头。“不必担忧,本王自有对策。”说着他淡淡扫了眼两人身上的伤势,将仙草收入袖中,悠悠道:“念在你二人寻回仙草有功,狱城之刑罚便免去了罢。” 说罢,他便在彼岸花海中布下禁制,长袖一拂,将阡陌与落青同时带离,随手解了落青的禁声术,皱眉道:“陌城城主怎生伤的这般重。” 阡陌捂着胸口咳了咳,一脸痛苦的道:“多谢王上关心,臣无碍。” 落青刚一解禁便忍不住多嘴道:“这事说来怪我,若不是阡陌城主为救我,也不会这般……” 般字还未说完,就被阡陌一记凌厉的眼刀丢来。落青咽了咽口水,喉咙上下滚动,不愿的选择了闭嘴。 “嗯。”墨离直接无视落青,当下便一甩袖袍,大步离去。 落青有些后怕的拽了拽阡陌的衣襟,悄悄道:“哎!阡陌,你刚刚怎么不让我说啊,我若说了,说不定王听后还会给你重赏呢。” 阡陌不动声色的将落青的手推开,冷了的眸子中顿时有笑意闪现,他沉了沉脸,整了整因满身伤痕而略显狼狈的仪容道:“走罢。” 话音未落,他径自朝陌城的方向走去。 “哎!阡陌,你等等我。”落青见状,忙提起破碎的衣摆,快步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日,神界神使频频到访,打着天帝有请冥王入九重天共伤要事的幌子日日来此,说辞各有千秋,内容也是丰富多彩,令得在旁护卫墨离的怡安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可惜,神界邀请理由虽好,可到最后还是被墨离以忙碌为借口出言拒绝。 如此这般多次,邀请之事终于停歇,神界虽再未派人前来邀请墨离,可冥界众鬼臣却犹如被打草惊蛇的惊弓之鸟,始终觉得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危机感充斥在了他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直让他们坐立难安。 这一日,昏睡了多时的姹紫终于从昏睡中悠悠转醒,入眼,便是彼岸殿中不算熟悉的摆设,以及趴在她床榻前小栖,面容略显憔悴的墨离。 “冥王哥哥。”姹紫刚要起身将墨离唤醒,可手才刚刚伸出,她便觉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疏散的骨头犹如被人用刀硬生生的敲打过般,就连说话也让她颇觉艰难。 嘴唇一张一合间,她只觉下颚仿若被人生生掰断,让她有口难言。 一声唤出,没有动静,姹紫试着往旁挪了挪,霎时,五脏六腑将要碎裂的疼痛再次将她的意识席卷,令得她只轻轻吐出了冥王哥哥几个字,便再无力气。“冥王哥哥。” 墨离眼睫微颤,察觉到耳畔一道熟悉且略显虚弱的声音传来,登时便睁开了眼,忙不跌的从地上站起,一袭墨色外袍上不知何时已生了层层褶皱,直让他看起来狼狈至极。“阿紫。” 模糊一片的眸中还未认清周遭事务,墨离登时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疲惫的揉了揉额心,闭眼喃喃道:“又做梦了。” 一连七日,他都做着同样一个梦,一个姹紫醒来的梦。 那日,他与寂夜都以为,姹紫在服食过仙草过后,第二日便会醒来。却不曾想,待第二日他与寂夜相约去到彼岸花海时,却只见姹紫化为人身气息虚弱的躺倒在铺满白骨的地面上,面色一片惨白。 随后,他便不由分说的将姹紫带回了彼岸殿好生安置,由他亲自照看。 这几日,他不眠不休的守在她的床榻前,也只是为等她醒来。 可一连几天,他心底的那丝侥幸也随着姹紫的沉睡而越来越暗淡。甚至,更多的时候他会想到了死…… 明明他是冥王,主管六界生死,可独独对姹紫的生死他却是无从管起。那种好似被人生生切断手脚不能作为的束缚感直让他连日来噩梦连连。 期间,寂夜也曾来过几次,却又在探望过后匆忙离去,只余他一人不分昼夜的守在此地,寸步不离。 “冥王哥哥。”姹紫费力地抬了抬眼皮,这才注意到墨离下颚上不知何时已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 心莫名一疼,睁开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这一次,墨离听了个十全十,刚刚还眼皮紧贴的眸中登时一亮,倏地睁开了眼,看向了床榻之上面容苍白的姹紫,激动唤道:“阿紫……” 好似有许久不曾这般唤过这个名字,遂才一唤出口,墨离便觉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姹紫闻言苍凉一笑,周身入骨的疼痛如生长在她骨缝中的一颗颗刺,让她疼得欲罢不能。 见到姹紫这幅模样,墨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蓄满胡茬的脸上愧意上涌,顿时,只觉自己的心仿若被针扎一样,撕心裂肺的疼。 明明受伤的不是他,可落在姹紫眼中,却好像受伤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墨离。 墨离沉默良久,面上痛色一一展露,许久才动了动唇,轻轻蹲下身,捞起姹紫纤细瘦弱地小手放在手心,心疼道:“阿紫,可好些了。” 姹紫忍住疼痛,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冥王哥哥莫要担忧,阿紫无碍。” 不待她说完,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意识迷糊间,她好似又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清冷出尘的男子。 嘴角扬起的苦笑比之之前不知苦了多少倍。激动之下,刚还有些意识的姹紫再次昏迷了过去。 “阿紫。” 耳旁,陆续传来墨离哽咽以及寂夜惊慌的失措声,迷迷糊糊间,让姹紫只觉如坠梦中。 一觉醒来,天光大好,星辰漫天。姹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彼岸花海。 身旁再没了墨离熟悉的身影,还有昏迷前寂夜那略显惊慌的失措声。 她吸了一口气,周身弥漫的死气顿时一涌而上,齐齐朝她面门扑来,直让她顿觉浑身舒畅,遂当下胳膊一伸,准备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咦……”可手才堪堪伸出,姹紫便看到了自己本体上的两片花瓣晃动,竟是变回了本体。 “呀!”她惊讶出声,晃了晃自己纤细的枝干,有点不适应的扭了扭身子,气呼呼道:“是谁对本花主失了定神咒。” 话音刚落,便闻她的身后一道邪魅低沉的轻笑声传来。“小阿紫,我们这样做可是为了你好,你这番怪罪实在是无中生有了。” “寂夜。”姹紫摇晃着本体慢慢地转过身,恰巧见到寂夜一袭青色长衫漫步于彼岸花海中的身影。 “嗯。”寂夜一晃手中长玉笛,调侃道:“不错,虽是睡得久了点,不过这记性倒是分毫不差。” “寂夜,寂夜,”姹紫一连唤了两声:“你能先解了我身上的定神咒吗?” 寂夜唇角微勾,浅笑安然,周身好似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韵,如同披了祥光缓步而来的画中仙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嗯,让我先想想……”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三章 是去是留(七) “啊……”姹紫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盛开的花瓣好似焉了一般,耸拉向下。 “怎么,不高兴?”寂夜轻笑着在她的身侧坐下,将长玉笛收回袖中,略加思索道:“解开,也不是不可,不过阿紫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姹紫抖了抖花瓣,顿时来了精神。 寂夜若有所思的扬起下鄂,揪了揪姹紫的一小片花瓣,笑着打趣道:“不如此后阿紫便跟我走,可好。” “啊……”花瓣抖了几抖,又焉了下去。“我若走了,那冥王哥哥怎么办。” “你……”寂夜试探性的问道:“喜欢冥王?” “嗯,喜欢,当然喜欢。”花瓣又是一抖,姹紫继续道:“冥王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该喜欢他吗?” “你的喜欢只是因为他对你好?!” “自然,”姹紫想了想又道:“就像我也喜欢你一般。” “你也喜欢我?”寂夜眸中错愕横生,半晌才反应过来姹紫口中地喜欢为何,不由苦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竟是不知情爱。 “嗯。”姹紫费力的晃了晃花枝,“这下可以帮我解开定神咒了吧?” “嗯,可以了。”寂夜忽而嘴角一抿收起笑容,长袖一拂解开了姹紫身上的定神咒。 霎时间,紫光大作,点点紫光如星辰错落,不待寂夜抬眸细看,便见眼前便已出现了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纤细腰肢,不盈一握,三千青丝如泼墨瀑布散于脑后,一阵阴风飘来,她的裙摆轻扬,墨发飞舞,美轮美奂。 “呵呵……”宛若银铃的笑声登时响彻彼岸花海。姹紫身姿一转,对着寂夜盈盈一笑道:“怎样,现在的我是不是才更好看些。” 寂夜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嘴角,星光点缀下,他邪魅妖冶的面上仿若媚骨天成,只一抬眼,便足以迷惑众生。“嗯,是好看了些。” “嘻嘻……”姹紫咧嘴嘻嘻一笑,随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寂夜,你可知我昏睡多久了。” 那日,她醒来时,周身疼痛入骨,直让她神思混沌,脑中一片浑噩。可现在,身上哪里还有疼痛的影子,别说疼,她就是连说句话也觉得身心舒悦,精气神十足。 “十日。”寂夜沉声回答。 “十日。”姹紫不由错愕道:“那冥王哥哥呢!” 她还记得,那日昏迷前所见过的墨离,憔悴不堪,疲倦入骨。 “他……”寂夜木了片刻,才答:“冥界近来事务繁多,他很忙……” “很忙么……”姹紫刚刚还兴奋的紫眸中失落顿时一闪而过,她不由变了脸色,似稚嫩孩童愁苦道:“冥王哥哥定是不再关心阿紫了。” “他……”寂夜欲言又止,转移话题诱惑道:“阿紫,这次随我走可好,去魔界,或是去妖界,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六界四海八荒,我都陪你去,可好?!” 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柔软,连他也未曾发觉。 “可是……”姹紫疑惑不解,犹豫道:“我若走了,冥王哥哥怎么办。” 深如寒潭的眸光忽然一滞,寂夜止了声。 “他今日未来看我,是不是冥界出事了……”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受伤那日洛安走时曾说过的那句话。 寂夜点头,一撩衣袍起身,却是没有说话。 “是不是神界的人来为难他了。”姹紫见状忙急急问道。 寂夜仍是没有说话。 “是不是因为我。”姹紫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慌乱道:“那该怎么办……” “跟我走。”寂夜一语定音,缓和了姹紫话语中的慌乱。姹紫随即抬头看他,一双紫眸中亮光闪动,竟是不知不觉间又生出了几分艳色来。 “跟你走?” “嗯,只有跟我走,冥界危机才能解除,只有跟我走,神界之人才不能拿你怎样,只有跟我走,才能护你周全……”寂夜一连叠的说了好几个于姹紫离开有利的理由。 “是吗?”姹紫恍若失了神,愣怔原地,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终是明白,落雪与她说的那番话因果为何。 只因她是魔物,生来便应该被人屠杀的魔物。 亮如星光的紫眸忽而一怔,姹紫如坠冰窟般,只觉浑身冰冷刺骨一片寒凉。 “是。”寂夜点头,回答的坚定不容置疑。“阿紫,迄今六界,唯有我能护你周全,跟我走罢,此后,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姹紫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失了意识的眸光也在逐渐回拢,半晌她才镇定道:“好,我跟你走。” 若是她留下来注定会成为墨离的劫,那她便远远逃开。 “真的。”寂夜闻言面上一喜,当即追问道。 不论如何,只要姹紫愿跟他走,那他的所有努力与算计便都不算白费。 “嗯。”姹紫点头,低头轻声道:“待我见过冥王哥哥后,我便跟你走。” 冥王殿,一室昏暗。 墨离身着一袭黑色紧身龙纹长袍,墨发玉冠,如玉面容在灯火的照射下,愈发显得俊美,举手投足间,如陌上君子,温润如玉。 殿中幽冥地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不时响起,将一殿静谧打破,惹得殿中神情谄媚正报备的陆判官一脸哭相,手脚战战兢兢,抖得厉害。 案几前,墨离面无表情的将陆判官呈递上来的奏折一一翻看,沉眸间,一股若有似无的怒意恰在他周身翻涌成形,蓄势待发。 “王,神界近日连连来犯,我们该如何防范才好。”虽是惧怕,可陆判官还是大着胆子,颤着声问道。 墨离抬眼,眸中神色不明,从陆判官的身上淡淡扫过,接而又低下头,继续翻看,直接无视。 近来,他为救姹紫,接连几日不曾好眠,已是心力憔悴到了极点,却未料到,一向安分守己的神界竟会趁着这个机会来向冥界发难。 “洛安可在其中,又或是玄矶有什么话想要代为转达。”他为一方王者,虽不需事事知晓,但该理清的他也需知晓个清楚明白。 他自问对洛安了解不算通透,但他却能百分百的肯定,近日来神界诸般为难之事与他无关。 更遑论若是洛安真要为难,根本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但凡洛安起了对付冥界的念头,恐是冥界早已被天兵围堵,他们又怎会还像现在这般肆意潇洒,只是隔三差五的来吆喝一阵。 但尽管如此,他却也不敢将姹紫的身心安全交予自己对洛安的肯定上。 所以,他只有让她走,他才来静下心来同神界好好较量一番。 “并无。”陆判官摇头,声音里仍是战栗。 “嗯,本王知晓了,你退下吧。”墨离当即便变了脸色,宽大的袖袍登时一拂,便见案上的奏折眨眼消失不见。 “是。”陆判官俯身行了一礼,长须一抖,正欲转身退下,却忽闻一道清脆的声音霎时响彻殿堂。 “冥王哥哥……”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翠鸟高歌般,空灵一片,远远传来。 陆判官被这道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年迈佝偻的身形接连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捂着心口道:“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呀!” “阿紫……”墨离听到这道熟悉地声音,晦暗如深的眸中终于有了异色。 他忽而扬起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笑意看向大殿门口,如春风化暖解了一殿寒凉。 “冥王哥哥。”姹紫一路长驱直入,直奔墨离王座上而去,直直奔到青玉台阶前才堪堪停住步子,用手戳了戳那道透明的结界。不满嘟囔道:“冥王哥哥,这道结界怎生还在?” 墨离闻言好笑的摇了摇头,宽袖一挥登时撤去结界道:“上来罢。” “嗯。”姹紫嬉笑点头,一步两个台阶的迈了上去。 陆判官见此,布满愁容的脸上不由长舒一口气,忙抚着胡须,贴着殿门,一步一步的往外挪。 “呵呵……”见到陆判官如此讨喜的动作,姹紫不由掩嘴偷笑,在墨离的身侧坐下,指着他道:“冥王哥哥,这个老头是谁呀!怎生这般讨喜。” 墨离眼皮轻抬,不辩喜怒的眸光只远远扫了陆判官一眼,便叫他遍体生寒。 察觉到墨离投过来的视线,陆判官登时便僵在原地,直觉寒意上涌,浑身冰凉,一时,一双老寒腿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退,惧怕之下忙不迭的加快了步子,只一溜烟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醒了?”墨离嘴角笑意连连,柔声问道。 “嗯,醒了。”姹紫点头,眸光却是转向墨离略显消瘦的下颚。 “何时醒的,可还有大碍?” “冥王哥哥。”见墨离所问之事皆是自己的安危,姹紫不由敛了眸中的不舍,拽着墨离衣袖撒娇道:“阿紫想你了。” 受伤昏迷十几日,所思所想皆被一片混沌包裹,直至醒来,她的意识才终于回转。 想来,她定是想的吧,毕竟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好到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却也是真的将天上星星摘给了她,那彼岸花海中的一片星空,不正是墨离送给她的化灵之礼么。 其中情意之深浅,怕是她以命相报,也不足以报答吧。 她的冥王哥哥,始终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冥王哥哥。 想到这里,心中的不舍更浓,姹紫下意识地拽紧了墨离的袖袍,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语气哽咽唤道:“冥王哥哥……”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六章 别离愁苦(二) “三生跑得这般快,是心虚吗?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难以启齿呢!”姹紫随手捏起垂至胸前一缕墨发,逐字逐句问道。 三生缄默,紧咬唇瓣,半晌才道:“阿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强自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三生一改面上的不自然,故作镇定道:“莫不是阿紫对我生了什么误会……” “误会?”姹紫闻言眉梢一挑,自嘲道:“事到如今,三生还是不肯承认吗?” 白家村她身受重伤那一日,虽已过了多时,可到现在她仍清楚记得,当时之所以匆忙撇下墨离,寂夜离开,只是因为她看到了三生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出于担心,她才不顾后怕的追上去。 可当她追到那杳无人烟之地时,却并未看见三生的身影,反倒是一时被那几具死尸迷了眼,失了意识。 现在想起,姹紫才仿若觉得自己似是入了别人布好的局中,成了那个被别人玩弄于手掌之间的一颗棋子。 若是当时没有看见三生,或许她也不会那么肯定,有人真的会以白家村数百村民的性命做戏也只是为引她入局,目的,是要她死。 步步为营,引她入局。 偏偏不巧的是她看到了,看到了三生那道故意引她离开的身影,看到了隐在暗处,却没现身营救她的那一片熟悉衣角…… “阿紫,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三生在姹紫咄咄逼人地目光下不由心虚后退,吞吞吐吐道:“近日来我一直在人间游历,今日才回,这……你也是知晓的。” “是吗?”姹紫忽而冷声道:“三生,你难道还不肯说实话吗?难道我们之间真的要……反目成仇吗?” 姹紫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直惊得三生回不过神来。 “阿紫,你……”三生半张着嘴,余下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再难发声。 “那日,我看到你了,三生。”姹紫别过脸去,一脸落寞失望自言自语的道:“你知道吗?三生,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三生欲言又止,半晌怔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姹紫面上显露的陌生情绪,以及那话语中的毫不留情。 疏离之感油然而生。 “可是你却亲手将我们的友情毁灭。”若不是即将离开,她恐是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埋藏,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可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但,纵是离开,她也绝不允许一个不知其目的为何的人留在墨离身边,不然,不仅她会不安,这个心结也会成为她心里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日日心惊不能安眠。 所以,她只有充当坏人点破这一切,才能知晓三生的意图,走的安心。 “不……不是的。”三生闻言连连摇头,慌忙解释道:“阿紫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 然而剩下的话,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是什么……”姹紫目不暇接。 “我只是……”三生吞吐半晌,仍未道出其中缘由。 姹紫忽而禁声,紧盯着三生的视线当中似含了满腔怒火。 三生眉眼低垂,哽咽道:“我只是怕王他爱上你……” 是呀?她所怕的,从始至终不过都只是一个墨离罢了。 “什么……”姹紫被三生这句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话惊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在此之前,她连情爱是什么都尚未可知,竟也会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这漩涡无辜受累,而原因却也是可笑至极。 竟是怕墨离爱上她…… 可墨离不是她的冥王哥哥吗?又怎会喜欢。 “呵呵……”姹紫嘲讽地轻笑出声。“三生,你我相识数万载,竟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你若是喜欢冥王哥哥,直说就是了。”可为什么偏偏要这般对她,陷她为不仁。 “不是的,不是的。”三生听出了姹紫语中的误解,忙双目赤红连连摇头道:“阿紫,我只是一时被嫉妒迷了眼,并未想过要害你性命。” 她以为,只要姹紫不在了,墨离终会发现她的好,终有一日也能像待姹紫那样待她。 “可你不是已经害了吗?”若不是有墨离相救,她怎还有机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又怎还有机会同她争辩这其中的是非对错。 “可是我真的是无心的。”三生突然哽咽出声,轻声呜咽道:“我只是痴恋太深,不想王上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人罢了。阿紫,你信我,我真的只是被嫉妒迷了眼……”她忽而上前拽住姹紫的一片袖角,解释道。“我若知因自己一时之妒,会害得冥界与神界为敌,我断不会……” “可是你已经做了不是吗?”姹紫冷冷打断三生的话,往日不谙世事的面容上此刻有的只是心灰意冷。 “可是……”三生张嘴还想要解释些什么。 “三生,你可知,若是你早点同我说你喜欢冥王哥哥,我定会不顾一切的帮你,可是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她再也不是她眼中那个古灵精怪,灵动活泼的三生了。 “我错了……阿紫,我真的错了……”三生早已泣不成声,拽紧姹紫袖袍地手不由收紧再收紧。 “错又有何用。”姹紫黯然神伤道:“若是一句错了就能弥补你所犯下的错,那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三生无力反驳,只得痛哭流涕。 “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入白家村之事是否是你所为?” “是。” “引神界洛安神尊去白家村,可否与你有关。” “没有,那人只是让我将你引至那处,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那人是谁,你可知。” “不知。”三生摇头,抬袖拂去面上泪痕,压低了呜咽声解释道:“那人来时一袭黑衣蒙面,我只知晓她是女子……” “女子。”姹紫迷惘抬头。 她竟是不知何时曾与哪个女子为敌过。 “是,女子。”三生肯定点头。 “罢了,”姹紫长叹一声,一改刚才面色朝着一直在旁的溪云道:“溪云,我们走罢。” 说罢,她便径直拂袖而去,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哦,好。”溪云跟在身后,眸光漂移不定的从三生脸上淡淡扫过,终是快步小跑着跟上。 “阿紫……”三生动了动唇。 听到三生的声音,姹紫不由止步,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辩解,然而,却是等了半晌,也再未听见身后有半分响动。心灰意冷之下,姹紫突然道:“三生,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走了几步,姹紫忽而又想起什么,忍不住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三生道:“我走以后,冥王哥哥就拜托你了。” “阿紫,你……”三生木讷的看向姹紫,满脸错愕。 “走罢。”姹紫却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领着溪云朝冥王殿的方向走去。 长廊上,灯火通明,暗夜幽兰遍地盛开,从中抖落出点点星光,为姹紫引路。 冥王殿中,墨离一袭黑色镶金龙纹袍服,头束王冠,位于王座之上。本是温润的面色却在见到寂夜之后忽然一变,周身威严陡然骤增,直将殿中一众不明所以的鬼臣压得吸气声连连,不敢作声。 大殿两端,冥界十城城主领数百鬼臣相继朝拜,无不面露恭敬。 “臣等拜见王上……”除却十城城主,其余鬼臣皆是跪地叩拜,恭敬作揖。 “嗯。”墨离微微颔首,却是侧头看向身后。“怡安,花主来了吗?”深幽的眸光突然转向正坐在右下方笑得一脸春风满面的寂夜,咬牙问道。 不知怎的,平日看着还不算恼怒的一张脸在见过寂夜身上那袭紫色袍服后,心底的怒意竟是陡然暴涨,恨不能亲自上前将寂夜身上的那身紫色袍服给一一撕碎。 满殿鬼臣虽无不心惊,却也只得继续跪拜等候。 “来了。”王座之后,怡安冷沉着一张脸默默回应,声音比之以往却是暗哑低沉了许多。 若不是被临时召回,授已王命,他恐怕现在还在狱城之中受那红莲业火之刑。 不过才堪堪烧了一夜,他便已觉得自己修为大减,虚弱了不少。 由此可知,若是当真七七四十九日烧下来,他还会不会有命在。 想到这里,怡安胡思乱想的心情仅在一瞬便变得静谧下来。 他也总算明白,落青口中那句“宁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冥王”的话是从何而来。 正思考间,怡安偷偷抬眼看了下正坐在墨离右侧下方正襟危坐的寂夜,嘴角不禁直抽。 这真的还是传说中的那个魔尊?! 此刻那一脸得意的魔尊哪里还有传说中半点冷血弑杀的影子。若不是亲眼见过寂夜的心狠手辣,恐怕连怡安都要怀疑,这传言是不是有误。 “嗯,”墨离点头,长袖一拂,缓缓道:“宴席开始罢。” “是。”黑压压的一众鬼臣在墨离冰冷的目光扫视中不分先后的一一起身。 “冥王哥哥……” 恰在此时,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忽从殿外传来。 殿中一众鬼臣还未回神,便见一道紫色身影突兀的落入在场之人的眼帘,还不待殿中之人反应,姹紫已然踏上了青玉台阶。 “嗯,来了。”墨离下颚一扬,瞥了眼右下方的寂夜,忽而伸出手,笑如春风道:“走慢些……”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七章 别离愁苦(三) 结界撤去,姹紫一路畅通无阻的奔到墨离身侧坐下,一双紫眸中似含了万千星光,言笑晏晏间,姹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唤道:“冥王哥哥……”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地称呼,可落在墨离耳中,却分外多了几分惆怅。 “嗯,来了。”熟练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墨离嘴角噙笑的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温柔道:“可是见过三生了?!” “嗯,见过了。”姹紫点头,天真一笑,“看起来好了许多呢!冥王哥哥,阿紫走后,可要记得照顾好三生……” 纵然她不义,她却不能无情。 恰在此时,只见大殿门口,三生一袭水绿长裙,身姿轻盈,迈着碎小步子,款款而来,翩袂的衣摆仿若随风舞动的杨柳,嫩绿青葱,俏丽灵动。 一路走来,三生目不斜视,却空洞茫然不知停于何处,低垂的眼睑中似含了一汪春水,清澈纯净,却在即将触到姹紫的视线时,莫名心虚,不由躲闪的从大殿门口一侧的角落里挤进了殿中,入了人群中央。 顿时,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中,唯有她那一袭水绿最为惹眼。 墨离淡淡扫过殿下众鬼臣,默不作声的点头将阿紫的手越攥越紧,不甘道:“阿紫,当真要走。” 明知此问多此一举,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情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冥王哥哥。”姹紫嗔道:“不是你让阿紫走的吗?” 她从始至终不过是在成全他的大义罢了。他让她走,她便走。他让她留,她便留。 “是我糊涂了。”墨离抬手扶额,不禁黯然神伤,收回了落在姹紫身上的目光。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反悔的。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他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冥王哥哥。”终是没有听到那句挽留的话,姹紫面上神色不由暗了几分,忙一挥心间难过,自我安慰的劝解道:“冥王哥哥放心,不管阿紫身在何处,他日定会时常回来看望冥王哥哥的……” 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冥王这是不舍了……”不待墨离答话,便闻寂夜低沉魔魅的声音从右下方传来。 墨离眉梢一挑,不悦的抬眸睨了眼寂夜,正要开口。“魔尊……” “寂夜,听闻魔界冰雪漫天,可是真的?!”墨离一声魔尊才刚刚道出口,便被姹紫打断了话头。 寂夜得意的一挑眉梢,悠悠道:“自然是真。” 听到自家花主这么光明正大的与传言中的魔尊寂夜谈论魔界的好坏,众鬼臣不由心下一惊,皆是脸色大变的看向墨离。 墨离莞尔,嘴角笑意莫名。“阿紫是喜欢冰雪漫天吗?” “不是的。”姹紫摇了摇头,回道:“我只是想看雪而已。” “……”墨离刚刚还算和悦的神色仅在一瞬便冷了下去,脸色难看的端起桌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殿中气压突然转低,鬼臣们只觉周身一股莫名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得他们胸口闷痛,不由生了几分惶恐。 “呵呵……”寂夜抿唇一笑,玩味的看着姹紫道:“待去魔界,我便带你去赏魔界雪景。” “好呀!好呀!”姹紫闻言立即欢快的拍了拍手,却是没有看到墨离面上越积越重的愠怒。 一场宴席下来,歌舞有之,欢声笑语亦有之,唯独缺的,便是墨离那少之又少的言语。 待鬼臣们一一参拜完姹紫,送上各自礼物,逐一散去后,空阔的殿中顿时只剩下墨离,姹紫,寂夜,以及怡安与十城城主一众人等。 “花主此行,可当注意身体。”阡陌在墨离稍显凌厉的眼神中心虚的后退一步,笑嘻嘻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墨色的方形盒子道:“这是不日前臣去神界司药仙君处取来的疗伤圣药,今日便赠与花主,祝花主一路顺风……” 干巴巴的祝语落在在场之人的耳中,只听落青“噗呲”一笑,抬袖掩脸道:“什么嘛,阿陌,一颗司药那小老儿练的丹药你竟也送得出手。” 阿陌…… 然而在场之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落青唤出的阿陌两个字上。竟是不知何时青城城主与陌城城主变得这般亲昵了。 阡陌刚刚才酝酿好的好心情,转瞬便在落青的提醒下变得死灰一片,他冷冷睨了眼落青,无视掉众人投来的暧昧目光,喝道:“笨死你算了……” 笨死你算了…… 又是一惊,除却墨离与寂夜,其余八城城主与姹紫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阡陌。 这话语怎么听着都有种宠溺的感觉。 素来八卦多事的远辰不由眼皮一跳,双眼放光的看向落青与阡陌,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昵了。” “对啊对啊……”姹紫也是颇为好奇,登时便忘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愁苦,开始热衷于落青与阡陌的八卦。 落青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大咧咧的一卷袖袍,长臂一伸,径直揽过阡陌的胳膊,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都同生共死过了,唤他一声阿陌又有什么不对。” 原来如此,众人若有所思的点头。 姹紫却是双眸大放异彩的指着已经沉了脸手中却依旧捧着盒子的阡陌道:“阡陌,你手中的药是什么药啊,现在可以吃吗?” “呃……”阡陌满脸黑线,这话头转换的太快,一时让他有点回不过神。 他正要拍开落青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却听落青道:“自然,这药乃是神界神女们争相抢购的美颜丹,服一粒,可保青春永驻,服两粒,可保身上疤痕永久去除,服三粒……” 落青正说得起劲,全然没有注意到王座之上已经完全变得脸色阴沉的墨离。 “切,一颗美颜丹也敢拿出来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什么疗伤圣药,听了半天,也不过是去疤的药罢了。”远辰鄙夷一笑,不怕挑衅的道:“陌城城主的礼物莫要送得太寒酸了。” “你……”阡陌哑然,却是有口难辩,只得暗狠狠的瞪了落青一眼。 “这么好,那便给我罢。”姹紫倒是没有注意到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伸手虚空一抓,便见那方形盒子已然落入了她的手中。“不错,盒子挺好看的,我收下了。” “谢花主夸赞。”阡陌满面通红的面色终于有所好转,忙不迭的躬身作揖道。 “落青,你呢?”与之其余八城城主相比,姹紫还是觉得落青与阡陌比较顺眼些。遂也没在乎来自于远辰的挑衅,好奇的问道。 “我……我啊……”落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问道:“花主,若是没有礼物……” “想都别想。”墨离冷声打断,“若是没有准备,便去狱城再呆上几天,如何?” 落青身形一抖,随即躲到阡陌身后,似小媳妇的道:“王,我昨日才出狱城,还未来得及准备礼物,你可否宽容一二呀!” 刀山火海之刑真不是他这一城城主所能承受的,若不是有阡陌在旁为他护法,他恐是…… 阡陌……下意识的又想到了这个名字,落青舒缓的眉头顿时一皱,立刻便想起了之前在人间所发生的种种,不甚清明的眸子转了一圈后旋即落回了阡陌身上。 只见众人簇拥间阡陌一袭红衣似火,鲜眉亮眼,状似不羁的神色间又似掺杂了一抹沉稳在其中,竟是不知何时性子看起来变得沉稳了不少。 好似在落青眼中,阡陌性子一向胡闹的紧,从来都是由着自己,肆意妄为。可那个样子的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处处维护于他…… 是在人间,还是早在以前。 阡陌不动声色的往旁移了移,遮住了墨离直射过来的冷冽视线,作揖道:“王,他的礼物我早已备好。” 说罢,阡陌自袖中掏出一块泛着氤氲白光的玉佩道:“此物乃为暖玉,万年难寻一块,听闻凡是携此物者,可不惧严寒。”顿了顿,又道:“早就听说魔界乃严寒酷暑之地,故而特意为花主备了这块暖玉。” “哦,暖玉。”墨离抬袖,便见阡陌手中的暖玉突然腾至半空朝着他的手心飘去。 “果真是块暖玉。”玉佩转眼落至墨离宽大的手心之中,顿觉温热的触感从玉佩周身溢出,顺着他的经络蔓延,仅是一瞬,浑身便变得暖意融融。阴沉的脸色瞬间得到好转,只见墨离卖宝似的递到姹紫面前,含笑道:“阿紫,试试。” “嗯。”姹紫点头,刚要从墨离手中接过暖玉,却听他道:“还是我来替阿紫系上罢。” 话落,墨离将姹紫往自己身侧又拉了拉,单手扯过她腰间的衣带,动作轻柔缓慢的将暖玉替她系上。末了,嘴角一扬,看向阡陌笑道:“倒是块宝玉。如此,便饶了他罢。” 落青闻言不禁长舒一口气,扯着阡陌后背上的衣襟道:“早说嘛,吓死我了。” “哼!”阡陌冷哼一声,一甩袖袍,面上虽是不屑,可眸中却是很快的闪过一抹笑意,不达眼底。 “嘿嘿……还是阿陌对我最好了。”落青狡黠一笑,也不再恭维了,当下便站直了身子,挺直腰杆,搭上阡陌的肩膀,堆笑道:“看来日后,我也要对阿陌好些才对。”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八章 别离愁苦(四) 好些么?阡陌一怔,着实没有想到反转会来的如此之快。 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他暗自背过身去,忽略掉在旁落青的呱噪声,清了清嗓子,向墨离请辞道:“如此,我便与青城城主先行退下了。” “哎!我……”落青余下的声音皆被阡陌无情的大掌捂回了肚里。 落青挣扎着想要从阡陌的手爪下逃脱,可弹跳半响,无论他如何扳扯,终是没有幸运的成功逃脱。 阡陌头也不回的无视来自于落青的各种可怜无奈表情,只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揽过他的腰,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从殿中一众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堂而皇之的走掉。 半晌,姹紫才有些呆愣的推了推墨离的手肘,问道:“冥王哥哥,他们……” 墨离随意的睨了一眼落青与阡陌远去的身影,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揉着姹紫的脑袋道:“他们只是闹着玩罢了。” “哦,这样啊。”姹紫心间跳跃地兴奋火苗瞬间熄灭。她悠悠抬了抬眸,忽而看向了一直站在角落里静默不语的三生,似有意道:“三生,你的礼物呢!” “啊……”三生闻言一愣,不禁抬眸目露茫然的回视姹紫,稍显慌乱的道:“我……” 她一直以为自刚才的事情发生过后,以姹紫的性子,是断不会再与她有何干系的,却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姹紫待她就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信任如初,友谊如初。 可她也知道,她与姹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丝不安忽然涌上三生的心头,直叫她坐立难安,心间惶恐。 她真怕,姹紫会在此刻将她所做的一切点破,而后再无颜见他。 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三生紧咬唇瓣,不由轻轻颤抖,支吾道:“我……” “没有吗?”姹紫似没有察觉到三生的异样,颇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无意道:“那便罢了吧。” “阿紫……我……”三生见状忙吞吞吐吐的解释,可一张殷桃小嘴张了半晌却终是无奈闭上,沉默了下去。 殿中瞬时又陷入一片死寂。 姹紫自斟自饮,收回落在三生身上的眸光,仿佛刚才所说的话不过只是她开的一个玩笑。 “其余城主将所备之礼呈上便散了罢。”墨离沉眸颇为头疼的扶了扶额,只淡淡瞥了眼不安的三生,便状似不经意的摆手道。 三生所做之事,就在刚才落青与阡陌献礼之时,怡安已用秘术传音于他,遂关于姹紫与三生之间发生的种种,他也算是知晓了个清清楚楚。 怒气暴涨的同时,他对姹紫既是无奈又是心疼。既心疼她性子软弱,太过善良。又无奈她对于伤害自己的人竟是这般轻易就放过,一时竟让他这个冥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处罚。 察觉到墨离忽然飘过来的深邃眸光,三生身形忽而一颤,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却是半晌没有答话。 早已将礼物备好的炼辞,远辰几人闻言,面上随即一喜,因墨离就此放过他们而长舒一口气,当下便不分先后的将自己所备之礼一一呈上。 “王,那我们就先告退了。”炼辞带头对着墨离与姹紫逐一行礼,作揖告辞道。 墨离颔首,不怒自威的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王,臣等也告退。”有了一人开头,余下的几人也壮足了胆子,一一告辞离去。 三生躲在角落,看着已空荡无人的大殿,终是不适应的提了提嗓子,盈盈一礼道:“王,花主,臣也告退了。” 说罢,不待墨离与姹紫出声,她便径自转身离去。 “三生……”姹紫忽然扬了扬唇角,唤道。 三生刚行至大殿门口的步子一停,不由颤了颤,没有动,亦没有回头。 “记住我说过的话。”姹紫悠悠提醒道,一双紫眸中似含了万般思绪在其中,仿佛只要三生一回头,便立刻会被她那双紫眸中散发出的紫光所淹没。 “嗯……”三生点头,却是没有转身。 “如此,我便心安了。”姹紫长叹一声,转眸看向墨离,甜甜一笑,却是对着三生道:“你走罢。” “是。”三生背对着姹紫又是一礼,当下便抬步出了冥王殿。 “阿紫,你当真就这般轻易的放过她。”墨离状似无意的问道。 “啊。”姹紫被问的回不过神,只得呆呆看向墨离道:“冥王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到装糊涂,还有谁能比她擅长。 在幽冥地火的辉映下,姹紫眼睫微颤,轻轻的眨了眨眼,天真道:“阿紫可什么都没说。” “你呀!”墨离宠溺的戳了戳姹紫的额头,无奈道:“总是这般心善,终有一天会伤到自己的。” “冥王哥哥……”姹紫摸了摸自己被戳疼的额头,嗔道:“疼……” “呵呵……”霎时,宛若春风拂过的温润笑声响侧冥王殿中。 墨离温宠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眼角眉梢尽是无奈的笑意,仿若人间三月,春风化暖,暖若朝阳。 “阿紫,将这个收好。”就在姹紫想要抱怨之际,墨离忽然自袖中掏出一块周身通透明亮,泛着绿光的玉牌,递到她的面前,如同长者般,振振有词道:“此乃环龙佩,上面附有我的一缕神魂,遇到危险时,抛出此玉,便可保你一命。” 说罢,不待姹紫回应,他便已将玉牌塞入了她的手中。 他乃上古五爪金龙的后羿,生来便比旁的种族多了一缕神魂,遂在做下决定要送姹紫离开后,他便动用禁术将自己多余的那一缕神魂生生抽离,附在了这块玉牌上。 他知晓以姹紫彼岸花神的身份,来路定当崎岖,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尽他所能,护她周全。 不论姹紫是冥界的彼岸花灵,还是西天佛祖口中预言的那个能使六界覆灭的彼岸花神,于他而言,姹紫永远都是那个他一心想要守护的江舞,以及重生以后的阿紫。 “冥王哥哥,这……”姹紫为难地接过玉牌,随意瞟了一眼,却是再难收回视线。 只见环龙佩的正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玉面五爪金龙,但看其身,便足以被那小小玉龙上所散发出的威压震慑。而环龙佩的反面,则是细工雕刻的一株紫色彼岸花。如同被附上了灵魂般,正丝丝缕缕的散发着氤氲的紫气。 “你的真身竟是五爪金龙。”玉牌猛一出现,寂夜便眼尖的闪身到墨离的案几前,从姹紫手中一把夺过环龙佩,似不可置信道:“都说五爪金龙自盘古大神归于混沌之际,便已消失于六界。却未曾想,原来竟是躲到冥界来了。”沉默半晌,又道:“天界的玄矶不过是顶着真龙血脉的头衔便做了天帝,而你这真正的五爪金龙后裔竟是……” “竟是什么?”姹紫疑惑地抬头,似看到了墨离眼中的不自然。 在此之前,墨离并未想过要暴露真身。可既已被寂夜发觉,他也只是点头道:“那又如何。” 寂夜眉头一拧,嘴角边带了几分嘲笑的意味,只听他道:“既是如此,冥王何不争上一争,做了这天帝。” “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说。”墨离冷冷睨了寂夜一眼。“魔尊可知,话出口才知何为恶,莫要为了一己之私而扰乱六界安稳。” “哼。”寂夜轻哼一声,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道:“我既为尊,又岂可容忍他人压我一头。”他晃了晃脑袋,似已喝醉,喃喃道:“总有一天,本尊定叫这六界皆在我手。” “魔尊醉了。”墨离拂袖,只见寂夜刚刚还晃荡的脑袋历时往旁边一沉,摔了下去。 “他……这是?”攥着手中环龙佩,听了半晌也未将两人对话听明白的姹紫,不禁伸腿踢了踢软倒在案下的寂夜。“喝醉了?!” 墨离闷声偷笑,抬袖掩嘴轻轻一咳,毫不心虚正色道:“应当是了。” “哦。”姹紫点头,似才清醒过来,忙将环龙佩递给墨离,“冥王哥哥,阿紫虽不知你真身为何,可是这礼物实在太过贵重,若是阿紫将它带走,定会终日不安。所以,还请冥王哥哥将它收回。” 话落,姹紫又将环龙佩递了回去,只当墨离跟寂夜刚才的对话,她全然没有听到。 抽离一缕神魂,若是换做旁人,恐是早就神志全无了吧。 墨离摇头,将环龙佩从姹紫手中拿起,拉过她的手,低头认真的看着她腰间那块玉佩道:“就坠在这里可好。” 姹紫闻言,又是一惊,连连摆手,手忙脚乱的自袖中掏出各色鬼臣们送的礼物,道:“冥王哥哥,不用了,不用了。你看阿紫已经有这么多可以护身的礼物了,不差这一个……” “阿紫是嫌弃冥王哥哥的礼送得太轻了?”墨离头也不抬,继续固执己见的替姹紫系着环龙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姹紫吞吐解释道:“正是因为太贵重了……”所以她才承受不起。 她不过只是冥界小小彼岸花灵,承蒙墨离厚爱,才会被封为彼岸花主,承蒙他垂怜,她才得以唤他一声冥王哥哥。 可这些,从来都不是他将她捧至手心,奉为重中之重的理由。 然而墨离面上仍未有所动容。 “冥王哥哥……你为什么对阿紫这么好。”好到她无以为报,却又不能以身相许。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七十九章 别离愁苦(五) “嗯……”墨离替姹紫系好玉牌,忽而抿唇一笑,揉着姹紫的脑袋道:“傻瓜,既是唤我冥王哥哥,又怎能不对你好。” “可是……”姹紫想要辩解,却终是没有将那些伤人的话一一道出口。 良久,她才垂下眼睫,将头靠在墨离的肩上道:“冥王哥哥,阿紫还是舍不得你怎么办?!” 似是没有想到姹紫会这么说,墨离不由一愣,半晌才掩饰住眼底的愁苦,固执己见道:“阿紫不是说了吗?日后想回,便随时能回。” 兜兜转转,话题终是回到了原点。姹紫失落地低下头,低声唤道:“冥王哥哥……” “嗯。”墨离应声,手下意识的搭在姹紫的肩上,将她揽入怀里,问道:“怎么了?!” 姹紫摇头,却是没有答话。 一股莫名愁苦的情绪萦绕在他们二人之间,如同烈酒上头,一时忘了今夕是何年。 直至殿中跳动着的幽冥地火悠悠转暗,墨离才放开姹紫,起身道:“阿紫,时辰到了,你该走了。” 再拖下去,神界之人恐又找上门来,他身为冥王虽不惧怕,可到底不能充当这个恶人。 “可是……”姹紫倏然起身,张嘴呢喃:“冥王哥哥,我们……” 墨离转过身去,再次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到姹紫的眼前,头也不回的道:“此乃墨玉瓶,可装六界死气,可容一方天地,在你死气稀缺之时,可保你有一席立身之地。” 他如今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温润的眸光忽而转暗,墨离不禁抬头远眺,入目所及,皆是殿中一片萧瑟。 寂夜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起身,毫无动静的站在二人身后,负手而立,邪魅惑人的面上泛出丝丝笑意,似敛尽了万千风华的一双狐狸媚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的看着二人,嘴角几不可查的扬起一抹苦笑。 不知怎的,每当看到姹紫与墨离这一副别离愁苦的场面,他的心就仿似起了涟漪一般,再也无法静下来。 姹紫与墨离地对话还犹在他的脑海盘旋,直让他心中妒意横生,忍痛连连。 手慢慢攥紧,只听得寂夜低沉魔魅的声音在他二人身后响起。“阿紫,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姹紫回头,紫眸中泪光闪动,水雾重重,她看着寂夜缓缓的点了点头,回道:“记得。” “那你可信我!”寂夜又问。 “信。”姹紫继续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寂夜。” 如若她的存在只会给冥界带来灾难,那她便离开这里,还给冥界一个安宁。 姹紫缓缓转过身,抹了抹眼角肆意错落的泪痕,强自挤出笑脸道:“谢谢冥王哥哥了。” 话落,她手快的从墨离手中接过墨玉瓶,清了清嗓子,泛着水雾的眸中泪光闪动,只听她苦笑道:“冥王哥哥送的东西果然都不是凡品。” 先是环龙佩,后是墨玉瓶。 多种恩赐叠加在一起,直让她空荡荡的心口莫名一疼,好似生出了心般,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 这种熟悉的痛感不由让她想到了那日那个一席衣寐翩飞,从天而降的白衣男子。不问缘由,不分善恶便要置她于死地的洛安神尊。 “嘭……”心脏跳动的声音好似从心口处传来,姹紫似不可置信的抚上心口的位置,呢喃道:“是生出了心吗?” 还是因为难过,所以情绪才会被胸腔里的死气影响,让她生出了错觉。 “阿紫,你怎么了?!”墨离转身,还欲交代一二,却见姹紫的面上的神色突然凝固,好似极其痛苦般,面目皆扭曲在了一起。 “没……”熟悉地声音将姹紫拉回现实,她不由握了握墨玉瓶,拍着胸口道:“我只是差点……”魔障了。 她却是魔障了,竟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那个害她一身是伤的男子。 “没事就好。”墨离放心的点头,状似随意的睨了眼寂夜道:“魔尊,阿紫便交给你了,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墨离隐在袖中的手忽然紧握,似要掐进肉里,指痕深深。 “冥王放心,本尊定当不负所望,护好阿紫。”寂夜颔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希望他日魔尊能记得今日所说过的话。”说罢,墨离毫不犹豫的转身,长袖一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裹着姹紫退到了台下。 “冥王哥哥……”眼疾手快间,姹紫匆忙伸手去够墨离在空中飘动的衣摆,却是终究越飘越远,手无力垂下。 姹紫才刚落地,便见长长的青玉台阶尽头忽而升起了一道透明结界,将大殿分割为两段。 姹紫被阻在结界外围,不由急急唤道:“冥王哥哥。” 宛若青葱的修长玉指重重的拍打在结界上,声响一阵盖过一阵,“冥王哥哥……” 不甘的呼唤接连从姹紫口中吐出,心中紧绷的一根丝线好似被什么东西剪断,似悲痛欲绝般,声音如诉如泣…… “王,您真的不打算跟花主好好话别。”看着台下满面泪痕交错,撕心裂肺哭喊的姹紫,怡安宛若冰霜的一张脸终是有了动容。 “不了。”墨离闭眼,认命道:“既已决定送她离开,多说无益。” “可是王,花主她看起来很伤心。”怡安随意看了眼还在拍打青玉台阶外结界的姹紫,不忍地道。 “伤心……”自古别离愁苦,那又如何,说到伤心,他也很伤心,可长痛终究不如短痛。“怡安,去代我送送她吧,待她离开冥界,再来向我复命。” 他竟是将“本王”二字改称了“我”…… 怡安眉头一皱,似听出了墨离话语中的不同,不由拧了眉头,不解道:“王,您真的要如此吗?” 在他看来,姹紫在冥界是去是留,根本就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结界的响动还在继续,墨离的双手在袖袍中颤颤巍巍的抖动,终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姹紫一眼。 可这一眼望去,却直让他心碎如渣。 只见姹紫鲜亮地一袭紫色衣裙在她的这番大幅度的动作下,已是凌乱不堪,起了褶皱,一头青丝好似被尘沙席卷,如乱草般盘成了一团,不堪入目。 “冥王哥哥……”接二连三的呼唤声一一从结界外落入了结界内,墨离仿若失神的眸子仅在见到姹紫那一刻便恢复了清明。 “魔尊,送她走吧。”温润绵和的声线霎时响彻大殿,墨离再次转过身去,双手拢在袖袍中,负手而立,再不忍回头去看。 “阿紫,我们该走了。”寂夜闻言,眉梢一挑,一撩衣袍,缓步走近,伸手一把将姹紫捞入怀中,顺手用袖袍替她擦拭掉面上的泪痕,安慰道:“今日我们便先走罢,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带阿紫回冥界可好……” 姹紫摇头,嘴唇颤动,喉头哽咽的呜咽哭声将她所有张嘴轻声呢喃的话一一埋没,却是半晌也再没说出一个字。 她不甘的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结界中那道身形颀长,温润如玉的墨色身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齐齐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狼狈的唤了许久,也不见半点声响。 却原来是寂夜在她身上下了禁声咒。 “走罢。”寂夜径自将姹紫打横抱起,看着那道墨色身影道:“冥王,阿紫我带走了。” 双手收紧,寂夜的眉眼之间已然爬上了一抹不悦。 他指尖稍动,刚要施法让姹紫昏厥过去,便听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她的怀中传出。 “不……”姹紫挣扎着从寂夜怀中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扑向了结界。 “冥王哥哥,你再见阿紫一面可好。”禁声术竟是在姹紫激动地情绪之下被冲开了。顿时,嘶哑难听如破碎了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彻殿堂,一一回荡开去。 “走罢……”墨离嘴唇紧抿,温润的面色一片苍白。 他头也不回的施术将怡安送至结界外,冥王特有的威严瞬间在殿中弥漫开来,“怡安,代我送花主与魔尊离开。” “呃……”怡安不知所以的立在原地,满脸黑线的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姹紫道:“花主,请……”他先是躬身一礼,随后做出了请的动作。 “……”姹紫吸了吸鼻子,抹了把泪,泪眼汪汪的看着怡安,楚楚可怜的道:“怡安,你可否替我向冥王哥哥求情,让我再见他一面。” 她都还没有来得及与墨离好好道别,又怎会这般轻易离开。 她的冥王哥哥,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又怎会舍得一声不哼的就这样走掉。 纵是墨离愿意,她也是不愿的。 在她眼中,大抵世间所有都比不过一个墨离在她的身侧让她来的安心,只因,她的冥王哥哥,永远不会做伤害她之事。 哪怕到了如今,他被迫送她离开,可他却仍是替她选好了后路,将她交予寂夜保护。 她其实是该怨他的,可那些怨到了嘴边却都成了“冥王哥哥”。 好似这一别,便是永生永世。 “花主,走罢。”怡安面不改色的偷瞄了墨离的背影一眼,仍保持请的动作。 “可是……”姹紫忽而蹲下身,大哭道:“我都还没有好好跟冥王哥哥告别……”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章 别离愁苦(六) 温热而又熟悉地触感忽然落在了姹紫的头顶,只听墨离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又不是永别,这般难过做什么。” 墨离半蹲下身,伸手替姹紫将额前的碎发拨至脑后,轻拍她的后背道:“看,哭丑了吧。” 姹紫愕然抬头,正视墨离,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不雅举止,呢喃道:“冥王哥哥,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话落,不及墨离反应,她就已扑入了他的怀中。 熟悉地味道扑入鼻尖,姹紫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抽泣声,泪眼婆娑的道:“我还以为,冥王哥哥不要阿紫了。” “怎么会。”墨离无奈的摇头,宠溺的哄道:“阿紫听话可好,先跟寂夜离开,待冥界安定后,再回来。到时,我亲自去魔界接你……”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骗我。”姹紫委屈地嘟起小嘴,不确信的问道。 “嗯,不是。”墨离点头,双手扶着姹紫起身,替她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衣裙。只一个指决捏出,姹紫身上的衣裙便已干净整洁,不染半点尘埃。 “你看,眼睛都哭红了。”他熟练的捏了捏姹紫的鼻尖,抬手,一件白色披风出现于他的手掌心。“嗯,脸也哭红了。”他抖开披风,认真的替姹紫系好,不放心的叮嘱道:“魔界天寒,去了以后,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若不是有别,身份有别,他都恨不得跟随姹紫而去,就算舍了这冥王身份也无不可。 “冥王哥哥……”姹紫不动声色地看着墨离细心为她所做的一切,不觉间,感动涌上了眉眼之间。 她的眼角微微抽动,不甚清明的视线仅在一瞬便被模糊代替。 待见模糊视线之中墨离的脸部轮廓线条呈现完美,如鬼斧神工般,菱角分明,俊美非凡。 “好了,见也见过了,阿紫该走了。”墨离后退一步,站得离姹紫远了些,却又忍不住伸长胳膊去够姹紫的脑袋,下意识的揉了揉。 姹紫安静站立,没有躲避来自于墨离的触碰,心间却是愈来愈心生不舍。 她张了张嘴,拽紧墨离的袖袍,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只是呆愣的看着墨离,一时竟忘了反应。 “怡安。”墨离转过身去,背对姹紫。 怡安作揖,随时待命的应道:“王。” “送花主走罢。”墨离轻轻从姹紫手中扯回袖袍,沉痛道。 “是。”怡安领命,回转身对着姹紫一礼,恭敬道:“花主,我们走罢。” “我……”姹紫无话可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抬起了稳如磐石的步子。 然而她却是一步三回头,踌躇往前,走了半晌,也不过才走了几步路。 “冥王哥哥……”似是想到了什么。姹紫忽而转身又朝着墨离的背影奔了过去,一把搂住他的窄腰,不舍道:“冥王哥哥,阿紫要走了……” 既然终是要走,那么她便再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嗯。”墨离脊背一僵,终是没有回头。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还望冥王哥哥万事珍重。”说罢,她松开墨离,步步后退道:“还望冥王哥哥莫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轻纱浮动,灯影婆娑,姹紫一撩裙摆,掩去面上痛色,行至寂夜跟前,决心道:“寂夜,我们走罢。” “嗯,走。”寂夜含笑点头,随护在姹紫身侧,侧过身睨了眼还背对着他们的墨离,嘴角不禁一扬,心中憋屈霎时解了大半。 终是要走了吗?!姹紫依依不舍地回头最后看了眼立在冥王殿中的那道熟悉身影,苦涩之感忽而蔓延至她的胸腔,直让她有苦难言,莫名觉得嘴里发苦。 她曾以为她会永生永世的守着那方彼岸花海,陪在墨离的身侧,闲暇时目睹那些不愿被三生吞噬记忆而选择跳入忘川河中的鬼魂,一世无忧。 可到底,那些最天真的想法到最后终是没能让她如愿。 而她终是成了冥界的劫数,成了墨离的劫数。 “舍不得?”出了冥王殿,寂夜突然停下了步子,低头俯视着姹紫道。 这么一看,寂夜才发现,姹紫的个头才刚满过他的肩。 手下意识的钳制住姹紫的下颚,迫使她的目光与自己相视,问道:“是不想跟我走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寂夜只觉自己的心突然生出了一丝惶恐,让他万年不曾跳动的心脏好似活了一般,升起一丝不安。 一双媚眼仿若浑然天成,一睁眼,一闭眸间,万种风情不由从中溢出,仿佛随时可能让人轻易的失了心,迷了眼。 夜色中,他深邃的墨瞳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愈发黝黑发亮,森冷幽寒。 “没有……没有……”四目相对,姹紫害怕的挣了挣自己被寂夜钳制住的下颚,眼神闪躲道:“我只是舍不得离开……” 因为她从未想过离开。 就在刚才,她甚至还在幻想墨离会不会转过身来,让她留下。 可大抵,失望大过希望,墨离终是没有做出让她满意的选择。 “那为何这般神情沮丧。”寂夜皱眉,语气微凉道。 “我……”姹紫语噎,伸手将寂夜钳制下颚的手指头一一掰开,回头看向那已经隐在了夜色之中的冥王殿道:“寂夜,你有没有尝试过对一个人好,又或者是遇到对你好的人……” 还欲将姹紫脑袋扳回原样的寂夜闻言忽而一愣,双手停在半空,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对一个人好么?他好似还从未生过这样的心思。 却听姹紫打断他的思绪,抬头仰望他道:“我没有尝试过去对一个人很好,却是遇到了一个对我好的人。” 寂夜沉眸,没有说话。 姹紫继续道:“寂夜,你知道吗?冥王哥哥是我在这个世上第一个遇见的人。”她忽而一笑,敛去眸中苦涩,接着道:“记得初初化灵才刚遇见冥王哥哥的时候,他就像你现在这般,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说着一生都要护我周全的话……” 时间仿若静止,只见姹紫绝色倾城地脸上忽然布满哀痛之色。“你看,从我生出灵识到至今,已有十万年,可他仍将我的安危永远放在第一位,更是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寻来给我。你说,这样的冥王哥哥,又怎会让我舍得丢下。” “我知晓他的难处,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会愿意同你走,我只是失落,还没有好好同他话别,他就已将我推远。”姹紫长叹一声,忽然转眸看向黑云压顶的阴沉天色,叹道:“其实,我最怕的,不过是他先说让我离开而已。” 他们的情谊竟是这般深了吗?寂夜双手隐在袖中,不由紧握。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也会对别人的过去而生出艳羡之感。 不得不说,现在的他是羡慕墨离的,他虽是妖魔二界高高在上的魔尊,却也是久居高位的孤独者。无人知他喜忧,无人知他所想,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衍生于这天地间的一个孤独的可怜虫罢了。 泪水不自觉的又漫上了眼帘,姹紫不自在地低下头,生怕寂夜会看到她这没出息的样子而心生笑话,遂便压下了心中的五味杂陈,伸出双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强作欢颜道:“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好了,寂夜,我们还是走罢。”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仍不变天日的冥界,目光转向了彼岸花海的方向。 她记得,那里还有墨离为她布下的漫天星辰。 “就这样走了吗?”寂夜轻声呢喃,本没想让姹紫听见,未料想,却是刚好被心思放空的姹紫听了个正着。 姹紫闻言随即展颜一笑,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点头道:“嗯,走,反正还是要回来的……” 还是要回来…… 寂夜的心思一时间全都停顿在了这句话上,竟也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跟随姹紫的步子,走了老远。 “寂夜,我们现在去哪?”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来到了冥界的出口。 只见通往冥界的出口之处,一道道仿若黑色旋窝的流光之中,疾风奔腾,仿若万千细小萤虫纷飞,闪电阵阵。 “你想去哪。”寂夜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的拉过姹紫的小手。 “嗯。”姹紫歪着脑袋想了想,才一本正经的支着下颚道:“不如就先跟你回魔界吧。” 想来,自她生出灵识起,她眼中的妖魔二界大都是从三生口中听来的传言,所以,她很想去看看真正的妖魔二界到底是何模样,竟会引得神界数万年来都抱着斩妖除魔的心思,一而三再而三的挑衅。 “想好了?”寂夜挑眉,着实没想到姹紫出冥界之后想去的第一站竟是妖魔二界。 若是早知如此,他怕是在刚出冥王殿之时,就已带着姹紫撕碎虚空离开。 “想好了。”姹紫点头,“不是你说的,只要我跟你走,这六界四海八荒便任我遨游。” “我说过?!”他怎生记得原话好似不是这样的。 “嗯,说过。”姹紫神色严肃地点头,认真道:“莫非是寂夜你想抵赖,所以才不认账?”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一章 极北之寒(一) “怎么会。”寂夜唇角微勾,笑道:“那便走罢。” 话落,他袖袍一挥,冥界出口处顿时漩涡翻动,发出阵阵声响,朝着两人疯狂席卷而来。 寂夜眸光一凝,将姹紫顺势揽入怀中,只一瞬,二人就已出了冥界,悬浮在了虚空之中。 寂夜毫不费力的揽着姹紫,凌空而立,笑道:“抱紧了,我们要走了。” “啊……你说什么。”风声萧瑟,迎面而来,姹紫动了动脑袋,侧过头看向寂夜,声音却似都被寒风遮掩,一句也未曾落入寂夜耳中。 寒风凛冽中,耳旁只剩呼呼风声充斥。 寂夜拂袖布下结界,将他二人都护在了其中。姹紫害怕的紧勾他的脖颈,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落虚空,摔得粉身碎骨。 “到了……” 就在姹紫神情紧绷,面色苍白之际,忽闻耳旁寂夜轻笑的声音响起,竟是到了。 她试探的睁了睁眼,却是没有将自己的双手抽回。 “到了……”寂夜含笑看她,嘴角边魅惑众生的笑如同他喉咙里发出的惑人魔音一般,直叫姹紫心神荡漾,担心害怕之下,还是没能忍住睁开了双眼。 “到了?”她似不信的眨了眨眼,回望四周,问道。 “嗯。”寂夜点头,松开她道:“已经到了魔界入口。” “真的,”好似被人哄骗成了习惯,姹紫小心翼翼地松开寂夜,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后,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后怕道:“总算是到了。” “怎么,你害怕飞行?”寂夜不由好笑的看着她。 “嗯……”姹紫摇了摇头,解释道:“飞行我倒是不怕的,我只是怕高……”说完,精致小巧的玉容上已是绯红一片。 “呵呵……”被姹紫这幅讨喜地表情愉悦,寂夜没忍住的轻笑出声,拉过她的手,一撩袖袍,道:“走罢,我们入魔界。” “嗯。”姹紫乖巧地点头,随着寂夜入了魔界。 猛一踏入魔界,便觉一股冷风伴着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姹紫一个哆嗦,还未看清眼前之景,就已扑进了寂夜怀中。 寂夜被扑的一个措手不及,身影一晃,竟是朝着一旁倾斜。“小心……” 眼见着两人就要摔倒在地,寂夜忙眼疾手快的揽过姹紫,一个旋身,安稳落地。 “臣等恭迎魔尊回归……” 悬着的心还没安定,便见前方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身着奇形怪异的人。 “他们是……”姹紫从寂夜地怀中挣脱开来,躲到他的身后,伸手指了指前方。 寂夜循着姹紫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眸光一寒,刚刚还含着笑意的双眸仅在一瞬便尽数收敛,数道寒芒外放,不着情感的落放,微凛霸气。 他下颚一扬,魅惑的声音顿时低沉响起,袖袍一挥道:“起罢……” “是。”整齐有序的声音落地,便见那群恭迎的人一一起身,退于两端,让出了一条道。 待见前方冰雪铺地,寒风席卷,刮起漫天飞雪,直飘得人睁不开眼。 姹紫躲在寂夜的结界中,虽逃开了风雪肆虐,可还是感到遍体生寒,不由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可穿凤羽衣了?” 刚要举步行走,寂夜便察觉到了姹紫的异样,不由回转身来关切的问道。 “嗯……”姹紫点头,瑟缩了下脖子。 “可会使用?”寂夜眉头一皱,伸手查探道。 “不……不会……”姹紫摇头,吸了吸鼻子,弱弱回答。 此话倒也不假,她一直以为凤羽衣只需穿上便可御寒。 “真笨。”寂夜嘟囔了一声,抬袖一挥,一道术法落在姹紫身上,霎时,白色披风下红光乍现。 姹紫只觉浑身忽的一暖,好似被火包裹,再无半点畏寒迹象。 “可好些了。”寂夜轻笑道。 “嗯嗯……”姹紫连连点头,拉开披风仔细看了看,半晌才嘟着嘴道:“咦,凤羽衣呢!” “凤羽衣乃是至宝,一旦穿于身上便会自动隐去外形,你看不到并不奇怪。”寂夜好笑的解释,抿起的嘴角却似透着无尽宠溺。 他轻轻拉过姹紫的手,行至一众臣子及鬼兵面前,冷了声音道:“都退下罢。” “是。” 群臣相互对望,打量的眸光在触到姹紫额心那株彼岸花印时,双眸登时一亮,呈现出贪婪来。 彼岸花神,于妖魔二界的妖魔来说,并不算陌生,他们甚至一直在找寻这个预言中能使六界覆灭的人。 可谁知,他们找寻数万年也未曾探得半点踪迹的彼岸花神,自家魔尊不过出去了数日便带了回来,欣喜之余,众臣子对寂夜的膜拜更加五体投地。 数百上千道眸光落在姹紫身上,令得她步伐不稳,差点踩着雪地滑倒,走在前面的寂夜显然也感知到了周围的目光。 顿时,宛如春风化暖的嘴角忽而一凝,冷冽的眸光横扫而去,将一众偷偷打量的视线全都压了回去。 “翊梧……”寂夜薄唇轻启,毫无感情地唤道。 只见一众黑衣黑袍的人群之中,一袭红衣翩翩的凤翊梧躬身而立,位于首端,作揖唤道:“尊上。” 寂夜森冷阴寒的眼神无端扫过刚才偷看的那些人,命令道:“将刚才那些偷看的人全都押下去,挖掉眼珠子。” 寂夜周身寒意暴涨,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似透骨寒凉,让人不敢直视。 才刚觉有些暖和的姹紫闻言一惊,被寂夜浑身的寒意惊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才低着嗓子拽了拽寂夜的袖袍,唤道:“寂夜……” 寂夜眉头一拧,低下头去看姹紫,问道:“怎么。” 勾着邪魅的眼尾微微上挑,好似媚骨天生,可眸中却冷得出奇。 “这……”凤翊梧为难的回头打量了一眼身后那些群臣,不由犯起了难。 身后那些,于公于私都是妖魔二界重臣,虽思想老化旧制,却也不用因为看了不该看的人而受这么重的刑罚,更何况那些人中,还有一些是妖魔二界不能离的根本,遂一思量,忙又拒绝道:“恕臣难从命。” “嗯。”寂夜眸光倏地一寒,不悦道:“连你也想要背抗本尊。” “没……没有。”凤翊梧何曾见过寂夜这番模样,当下便大着胆子吞吐道:“尊上,这些人并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还请尊上大人有大量,饶他们一命。” “哼。”寂夜眸光不善的睨了凤翊梧一眼,冷冷道:“你何时见过本尊心慈手软了。” 话落,寂夜袖袍挥动,只手心翻转,便见覆盖在地上的白雪募的腾空而起,凝成冰剑,疾驰而去。 霎那间,痛呼声如雷贯耳,好似炸雷声起,惊得凝聚好的冰块霎时破裂,从中破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来。 “寂夜……”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场面的姹紫。当下便被渗透至血水中的鲜血惊得一个踉跄,忙抱紧了寂夜的胳膊,哆哆嗦嗦的问道:“他们……” 刚才她只知寂夜生了杀心,却并未看到寂夜出手,所以她只当所有的一切皆是凤翊梧所为。 然而寂夜这次是铁了心想要整治那些不听命令前来恭迎的群臣,更是要为姹紫竖立起一副他们不可轻惹的假象,所以,此刻的他,绝不能心慈手软。 他握紧了手中拳头,魔魅的声线似惑人妖魔般,直直钻入那些被毁了双眼,软倒在地,捂着双眼哀嚎的群臣道:“本王一日不说赦免,你们……便一日不可换眼。” 毁去双眼来说于妖魔二界的人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处罚,却是能让他们真真切切体会到当瞎子的痛苦。而被毁去了双眼的妖魔,虽可通过换眼让自己的眼睛恢复光明。但只要他一日不开口,这些人便日日不能见得天光,只能永世活在黑暗里。 “尊上,臣知错了,还请尊上饶过……”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令得一地冰雪都晃了晃。 鲜红刺眼的血与雪水相融,顿时,一片死气弥漫在空中,随着寒风飘来。 姹紫舔了舔干燥地唇瓣,使劲嗅了嗅,宛若失了神的普通人一般,径自推开寂夜,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若有似无的死气远远飘来,姹紫额心的彼岸花印忽然一亮,隐隐有跳动的迹象。 然而姹紫仍未所觉,步子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一步一步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浑然未觉。 “阿紫……”寂夜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忙伸手去抓姹紫的袖袍,可还是扑了个空。 只见一片冰雪之中,姹紫身上雪白的披风被寒风卷起,如同盛开在冰雪之中的一株白莲,悠悠旋转,却是越行越远。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浓烈的血腥味与死气将姹紫所有的思考全都扑灭,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往前。 “尊上,她……” 姹紫身上的凤羽衣猛然一阵收缩,发出耀眼光芒,直刺得余下的人睁不开眼。凤翊梧似是感应到了凤羽衣上的不同,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指决捏出,困住了姹紫前进的步子。 “走……”寂夜淡淡扫过欲言又止的凤翊梧,冷声一瞥,惊得凤翊梧一个激灵,忙识相的闭上了嘴,跟上寂夜快如疾风的步子,迎了上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三章 极北之寒(三) “哦,”寂夜凝眉,不紧不慢道:“那想不想尝尝我魔界的东西,饱一下口腹之欲?” “嗯嗯……”姹紫点头,笑得眉眼弯弯,仿若天真的容颜上似含了无限温情,直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院中白雪映着她雪白的肤色,让她如玉的容颜越发看起来明艳动人,倾城绝色。 白雪皑皑中,两人相对而视,绝色容颜撞入各自眼中,恍如白驹过隙,一眼万年。 寂夜拂了拂宽大的袖袍,理了理姹紫额前地碎发,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停顿在半空道:“魔界素来极为寒冷,阿紫初次来,可莫要被这风雪迷了眼,生病了才好。” 姹紫笑着将手放入寂夜手中,借力站起,单手拍了拍身后的雪渍,无所谓道:“放心吧,不会。” 说罢,她抽回手改为拽着寂夜的袖袍,似是习惯的道:“走罢。” “嗯……”寂夜一怔,因姹紫突然而至的依赖不禁心生迷茫,他眨了眨眼,才抿唇笑道:“走罢。” 他不甚在意的伸出手指勾住姹紫那双纤细小手,嘴角忽而上扬,牵引着她向着院外走去。 冷冽寒风中,地上铺满的冰雪皆已冻成厚厚一层,脚步踩在上面,还会伴着细碎的打滑声,仿佛一不小心,随时可能摔倒在地。 雨乐宫中,房屋层层叠叠的堆积,似一眼看不到尽头般,一眼望去,房屋高耸入云,入于白雪之巅,本该是纯净洁白之地,可房屋顶上飘旋着的魔息黑压压一片,将一地雪白尽数碾压,使得遍地白雪都成了乌黑色。 雨乐宫的宫门口,身着黑衣的宫人来来往往的忙碌,见到寂夜现身,不由恭敬跪地参拜道:“见过魔尊。” 寂夜颔首,森冷的眸光比之一地白雪更加寒冷,他似没有看到所跪之人般,径直拉着姹紫入了宫中。 雨乐宫乃是寂夜平素用餐之地,因他平日不喜喧闹,所以极少来此,只有魔界发生重大喜事,他为犒赏臣子之时,才会来此。 忽而忙碌的宫人一见到他,除了姹紫外,更多则是恭敬。 “哇……”姹紫似小巫见大巫地甩开了寂夜的手,提起袖摆,如蜻蜓点水般几个飞旋就已奔至雨乐宫的宫门口,将寂夜甩在了身后。 寂夜被她这番动作逗得好笑又无奈,抬眸扫视四周,对着跪地的宫人道:“快去准备些好吃的点心来……” 好吃的点心?!宫人齐齐皱眉,张嘴想要问是什么点心,却又惧怕寂夜的威严,遂只得委婉的道:“不知尊上所说的……” 不待宫人话说话,寂夜寒芒一扫,指着前方一侍女道:“你们女子喜吃什么就弄些什么来。”说罢,他正要走,刚走两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遂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语气温和道:“要快点,她饿了……” 跪了一地的宫人侍女颤颤巍巍的应声,都忍不住抬眸悄悄去看那道已走远的倩影,只留模糊一片的紫衣衣角在空中翻飞。 “嗯。”寂夜满意的点头,也不再多言,一收浑身的威压,大步朝着姹紫的方向走去。 廊檐下,姹紫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去够挂在檐下被寒冰冻住的细长银针,却是怎么踮脚也够不着半分。 寂夜迈着闲庭碎步慵懒而来,却被姹紫这番动作迷住了眼,一时忘了前进。 被寒风簌簌吹落的白雪中,姹紫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透着如玉红光,似万千桃花中一朵绽放的花蕊,楚楚可怜之中又带了一抹易惹人垂怜的艳色。 廊檐之下,她奋力的吸了吸鼻子,似是受不住这冷冽的寒风,终是失落的垂下手,自语道:“怎的还是够不着。” 寂夜被她这幅模样逗笑,心下不禁升起了怜爱之意,几步上前,只手一抬,那泛着晶莹白光的冰针就已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含笑将冰针递到姹紫眼前,晃了晃,笑问道:“可是满意了。” 姹紫本还失落的脸色乍一瞧见寂夜递过来的冰针,不由咧嘴一笑,接过那尖细冰针,虽是被冰针上的寒意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但她似是未曾察觉般,一时笑得风生水起,宛若春光乍泄,亮眼惑人。 冰块一入手,很快被她手中温度融化,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之地,转眼就失了踪迹。 不多时,冰针断成两截摔落在地。“这……”姹紫往后一退,指着那断成两截的冰针道:“怎的还会碎。” “自然,冰雪见热就会消融……”寂夜解释道:“而且你手心尚有余温,自是留不住这冰柱……” “这样啊……”姹紫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要了罢。” “为何?”寂夜见姹紫兴趣缺缺,自己却来了兴趣,轻声问道。 姹紫指了指摔落在地,又与长廊地上的白雪冻在一处的冰针道:“若是它挂着,还能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美景,可若是被我这么白白糟蹋,不仅美景没有了,还会破碎这一院的好风光,这样得不偿失,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嗯,有道理。”寂夜点头认可,一拂袖,地上摔成两截的冰针仅在一瞬便已复原飞回原处。 “哇,寂夜你好厉害。”虽知晓寂夜术法高深,但姹紫还是忍不住地夸赞道。 寂夜扬唇勾起一抹魔魅的笑,伸手揉了揉姹紫的脑袋,道:“长廊风大,阿紫还是进里间罢。” 话落,也不管姹紫愿不愿意,他便拉着她入了雨乐宫。 宫中灯火通明,虽不及寂夜寝殿华丽,却还是让没见过世面的姹紫惊讶连连。 入眼,一张翠玉长案摆于中端,宽厚有度,又不失优雅,一眼看去,便可知其主人是多么奢侈,竟已翡翠为桌,寒玉为榻。 似已被寂夜惊了多番,这一次,姹紫倒没有太过惊愕。 她随着寂夜入榻,席地而坐,单手支着下颚,打量殿中陈设,感叹道:“寂夜,你这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才能布置出这样的宫殿来。” 之前在冥界,别说见不着这华丽的一二了,就连她的彼岸殿,搬出来无论同寂夜哪一座宫殿相比,皆可被瞬间秒杀。 不过,她虽对这华丽倍感新奇,可这大抵不是她理想中的宫殿。 遂惊叹之余,她又很快的稳定住心神。 不多时,有侍女端着吃食点心一一入殿,小心仔细的将端着的吃食点心摆放于案几之上,不过眨眼的功夫,案几上便被摆了个满满通通。 姹紫吞了吞口水,馋道:“寂夜,这些我都能吃吗?” “嗯。”寂夜挑眉,笑着将面前的筷子递到姹紫手中,道:“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吃吧。” 得到寂夜的首可,姹紫当下也再顾不得形象,直接在寂夜含笑的眼眸中,挽起袖子,将筷子往边上一推,用手抓起来。 呃…… 寂夜有些头疼的扶额,怎么看怎么觉得姹紫这番动作与她的容颜大有不符。“阿紫……” 他窘迫的张了张嘴,不知是该提醒还是该阻止,半晌,终是红着一张老脸,眸光乱瞟,替姹紫倒了杯茶过去,轻咳一声提醒道:“喝口茶,润润喉,别噎着,”一字一句,就连他自己也感知到了其中的别扭。 姹紫眼皮都不带抬的接过茶盏,仰头就喝,狼吞虎咽,咬字不清道:“谢谢……” 寂夜怔了片刻,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语气温宠道:“吃慢些。” 姹紫连连点头,手中动作却是一刻不停。 一顿饭下来,姹紫吃得大腹便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榻上,有一阵没一阵的打着饱嗝。 “如何,可吃饱了?!”寂夜看着风卷残云,只余空盘的案几,不由好笑的摇摇头,眸中尽是无奈宠溺的笑。 姹紫拍了拍肚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回道:“吃饱了。” 怎能不饱,这一桌算下来少说也够十人一天的饭量,可她却是一顿就已吃完,而且是丁点不剩,又怎能还不饱。 寂夜点头。“那就好。”他撩了撩衣袍,一道术法闪过,身上的衣袍顿时焕然一新,他走到姹紫面前,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还有事务需要处理,阿紫便在这殿中休息罢,我已吩咐好,若是你想四处走走,便叫宫外的侍女带路,她们会随时待命的。” 姹紫摆了摆手,做着今日来最多的一个动作,拍着肚子道:“去罢,去罢,我等你。” “嗯。”寂夜不舍的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直起腰背,步履从容的出了雨乐宫。 往南直走,便是他一直处理事务的魔王殿,又名雨落殿。因他喜雨,所以他的每一处宫殿,皆用雨字来命名。 彼时的天色比之早前又冷了许多,被寒风卷起的漫天飞雪犹如狂沙般,四处飘荡,轻如鸿毛。 凤翊梧得知消息后,便一直等在雨落殿的门口,直至寂夜的身影突现,他才下跪行礼道:“尊上。” 似是受了很重的责罚,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哪怕是他的一袭红衣也无法遮掩他眉目间的憔悴。 “嗯。”寂夜应声,却是没有看他,径自入了殿中,边走边问道:“说罢,何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四章 极北之寒(四) 凤翊梧木了片刻,方道:“尊上,我已查明魔帝所封印之处。” “哦。”寂夜挑了挑眉,不动声色走到他的魔尊宝座上坐下,身子后仰,单手撑鄂,似起了浓厚兴致的问道:“在哪?” 凤翊梧抬眸,恭敬道:“人界南屿城。” “南屿城。”寂夜若有所思的喃喃重复,低声自语道:“这就能对的上了……” “什么?”凤翊梧不解的看向他,疑惑道。 “早在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那里曾是的古坟场,也是这么多年神界一直想要与我魔界争夺守护的地方。”寂夜不紧不慢的解释,可深幽的眸中却总透着一股透心的寒凉。 怪不得他派人追寻魔帝踪迹数万年也不得半点音讯,却原来是被封印在了人间。 “那尊上可要亲自去?”凤翊梧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神界之人以一城活人为引,聚集满城的死气与怨念来压制魔帝,这一晃十万年,想来那魔帝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冲破封印归来既如此,我们所做不过是成全他的六界大乱。况且如今我们有了她,自是不用再愁那封印该如何破解。”在提到那个她时,寂夜深幽的黑眸忽而一暗,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矛盾突现,眉头深深皱起。 “尊上所说可是您不日前带回的冥界彼岸花主。” “嗯。”寂夜闻言眸光一凝,寒意暴涨,似对凤翊梧突然提起姹紫非常不满,不由烦心的拂了拂袖,冷冷道:“你只需尽你所能便可,其它的不必知晓。” “是。”被寂夜威严震慑,凤翊梧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应道。 “去罢,不日本尊便会亲下人间,去探一探那封印,你便先去南屿城安置罢。”寂夜不耐的皱了皱眉。 “可是……”凤翊梧顿时鸦雀无声,只挺了挺脊背,僵硬在了原地。 他作为寂夜的左膀右臂,何时竟也这般遭他厌弃了,那面上不耐的神色,明显是嫌他多嘴了。 “穆锦可传回来消息,冥界现在如何。”凤翊梧正要离开,却闻寂夜低沉魔魅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听闻自您与阿紫姑娘走后,冥王便亲自上了九重天,与洛安……”凤翊梧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起。 “如何。”寂夜不悦皱眉。 “大打出手,据穆锦所传,冥王上九重天寻洛安复仇之事闹得神界沸沸扬扬,毁了多数天宫景象,直至引得玄矶出面才两人才止息,不过据说两人停止打斗后,又深谈了一次……”凤翊梧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回禀。 “哦。”寂夜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了看凤翊梧,自语道:“竟是和好了。” 冥界一行,从墨离的面上不难看出姹紫对他的重要性,而白家村一行,他几乎可以确定洛安已经知晓姹紫彼岸花神的身份。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回了九重天的洛安非但没有将此事禀明玄矶,反倒是压下此事。 虽然姹紫回了冥界之后,总有神界的虾兵蟹将前来喊打喊杀,但他知道那不是洛安所为。 他虽不曾见过洛安,可从他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中不难看出,他并非善恶不分之人。由此便可知他那日之所以对姹紫出手,也不过是想给墨离一个示警。 姹紫在一日,冥界便不得安宁一日。 只是他们都未曾料到过,其实他寂夜才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他可有再说什么。”寂夜问道。 凤翊梧知晓寂夜口中的他说的乃是穆锦,于是想了想回答道:“嗯,他好像说冥王在与洛安的打斗上受了伤。” “可重。”寂夜随口关心的问了一句。 “尚未知晓。”凤翊梧摇头。 “嗯,让他继续盯着吧,但凡冥界与神界有任何举动,切记在第一时辰回禀。还有,不要让她知晓。”末了,寂夜又叮嘱道。 他总觉得,墨离好似有什么关于姹紫的秘密在瞒着他,让他无从察觉更无从下手。 “是。”凤翊梧点头,见所交代的事都差不来了,便告辞道:“尊上,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寂夜颔首,转而闭上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凤翊梧又是一礼,刚要退下,却听寂夜再次突然开口道:“翊梧,你可知要怎样对一个人才算叫好。” 顿了顿,寂夜生怕自己说的不够详细,又重复道:“你可知怎样对一个人好。” 怎样对一个人好?! 凤翊梧被寂夜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反应。 他发誓,这绝对是他陪在寂夜身边这数万年第一次听到这种荒唐的笑话。 于他而言,这就是荒唐的笑话。 寂夜是什么人,魔界魔尊,掌管妖魔二界,自他被他从神界之人手中救回魔界开始,他所见的寂夜,从来都是冷血无情,嗜杀成性的一个魔。 但凡他有所不满,便是上天入地也要让自己满意的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问他怎样对一个人好。这叫他如何不惊悚,如何不错愕。 “嗯。”凤翊梧沉思片刻,确定自己对此一窍不通,方才摇头道:“不知。” 别说他不知怎样对一个人好了,就算把一个他想要对她好的人送到他的面前,他恐是也会惊得四处逃窜吧。 寂夜摇了摇头,自嘲笑道:“我也真是魔怔了,怎会问你这样的问题。罢了,你先退下罢。” “是。” 凤翊梧虚惊一场,忙一个瞬移术离开了雨落殿。 顿时,空荡了的雨落殿中一片静寂,寂夜只觉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不禁深感乏累,忍不住闭上了那双透着寒芒的眸子,陷入了昏睡。 冥界之时,他与墨离为救姹紫,因损耗心神过度,这才导致他一回魔界,身心突然俱疲,时有虚脱无力之感。 待腹中之食消化的差不多了,姹紫这才拍着自己平坦的肚皮,从榻上一跃而起。 彼时的雨乐宫中空荡无人,随有丝丝寒风顺着门缝钻进,飘入宫中,四处游荡。 顿时宫中一片阴寒。 “有人吗?”轻缓的步子踩在铺满厚厚毛毯的地面上,毫无声响。“有人吗?” 姹紫抱着胳膊,不禁觉得周身一阵寒凉,只得裹紧从屏风上取下的披风,哆哆嗦嗦的唤道:“有人吗?” 连唤几声,却无人应答。 姹紫泄气的歪了脑袋,正要回到榻上继续躺尸。 就在这时,紧闭的宫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一道娇小细软的女声伴着寒气哆嗦道:“姑娘,我在。” 姹紫闻声而去,正巧撞见站在宫门口却不敢入内的一粉衣女子,待见她头上梳着两个惹眼的花苞式发髻,面上惧怕的神色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胆小出卖。 她似是第一次来此,遂在见到姹紫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时,惊愕之下又忍不住失了神。 “总算是有人回应了。”姹紫一蹦三跳地走到粉衣女子面前,裹紧身上的披风,眨了眨眼,天真道:“你就是寂夜吩咐来陪我闲逛的侍女么。” 乍一听见寂夜两个字,粉衣女子登时面色一变,忙仓惶跪地,战栗道:“还请姑娘受罪,小女当真不是故意迟来的,只是这魔界近年来日渐寒冷,如我们这般术法低微的奴仆是受不住这室外的严寒的,所以,小女以为姑娘一时不会召唤,便……便……” 粉衣女子一口气将事情始末说了个遍,却在说道理由时,突然哽了声,起了哭腔。 姹紫何时见过这种状况,刚刚还笑着的一张脸,历时变得慌乱起来。 她一抖披风,忙去搀扶那粉衣女子,慌道:“别……别……你别哭啊,我又没有怪你,你哭作甚。” 然而一听到她的话,粉衣女子面上将落不落的泪珠瞬时便掉了下来,只听她楚楚可怜,声音哽咽道:“姑娘,小女知错了,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哎!你……”姹紫顿感憋屈的看着那粉衣女子,也不去搀扶了,只双手叉腰道:“喂!我都说了不怪你,不怪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自认与这女子不熟,可这女子的动作却像是有意为之般,一字一句都在针对于她。 “……”呜咽声一时回荡宫中,如余音绕梁般,久久不息。 姹紫头疼地扶额,无奈的蹲下身,扯了扯粉衣女子的额前的一缕刘海,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哎!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又没把你怎样,你这番哭闹,保不齐还有人以为我将你欺负了……” 粉衣女子闻言,身形一颤,似听到了威胁般,不禁哭得更大声了。 “喂……”姹紫推了推她的胳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无精打采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粉衣女子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姑娘,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将小女错处放在心上……” 她的这番话才刚说完,姹紫只觉自己如遭雷击,怔愣了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弄了半天,我刚才说的话是喂了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粉衣女子似是一直在找姹紫的把柄,猛一听到她这句话,便立即底气十足的哭道:“姑娘,小女虽为奴仆,却也有自尊,姑娘这般将小女比作畜牲,实在是不该……”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五章 极北之寒(五) “什么……”姹紫睁大了双眼,对粉衣女子这番动作实在感到不可思议,气急的同时她又委屈退到一旁,不知该说什么话为自己辩解,只得木讷的瞪着眼,无语凝噎。 怪只怪她平日与三生走的太近,耳濡目染之下便染上了三生古灵精怪的恶习,总会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连她自己也觉无言见人的词。 好在她与墨离在一处时,她总能压下心中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所以才保持了她在墨离心中的美好形象。 只是眼下,貌似她在寂夜眼中的完美形象怕是要永久失去了。 “喂,你别哭了好不好。”姹紫郁闷地踢了踢门框,支着下巴道:“再这样哭下去,恐是周围的人都要被你招来了。” 话刚出口,姹紫下意识地便往院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前方的小道上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看数目,绝对不下数十人。 这样一观,姹紫在心底不禁大失所望道:“完了完了……今日的名誉怕是要毁在这里了。” 一看便知,前方的人来者不善。 只听人群中,突然有人起哄贬低姹紫身份道:“哎!你们看,那不就是昨日魔尊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么,听说魔尊为了她还废了好几位长老的眼睛,并下令若是没有旨意,便不得换眼医治。” “这个我也知道,今早我还听雨乐宫的奴仆们说,昨日尊上为了她还罚了凤将军。” “切,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姿色而高估自己罢了,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连一个小丫头都不放过……” 流言蜚语一句接一句的铺天盖地飞来,直直落入姹紫耳中,让她稍显红润的面色登时变得苍白无色,她不悦的捂住双耳,却还是难避免那些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 “哼!像她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想来在尊上身旁是呆不久的。况且她连尊上身侧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都不放过,定是也不将尊上放在眼中……” 议论声越来越大,姹紫一张脸由白转青,不禁怒意连连,她狠狠瞪了眼仍跪在地上做可怜模样的粉衣女子,只觉心间怒意上涌,不由一抖披风,提高音量道:“你们是瞎子吗?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放过她了。” 她虽然不及三生聪慧,可嘴皮子的功夫她自认也是学了点的。 冷风趁势而入,她的披风似雨中落叶般轻盈,风一卷,她宽大的下摆皆被卷起。 “可是我们都看到了。”一众嫌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姹紫气竭,抖着手道:“你们……”手颤颤巍巍的抖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 而跪在地上的粉衣女子见此,却是眉目之间闪过一抹妒色,得意之余却也庆幸自己所做的选择。 她本是寂夜麾下左护法穆锦的亲生妹妹,名唤穆俪,因着穆锦左护法的身份,她才有此殊荣入了寂夜殿中,成了一名端茶倒水的婢女。 虽寂夜不喜她,可也从未给过她不好的脸色,久而久之,她便对寂夜生了情愫,只想着寂夜有朝一日能被她的深情打动成为她的男人,却不料,姹紫的出现,将她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布局,就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得知寂夜吩咐让她照看姹紫时,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将自己的楚楚可怜演绎的淋漓尽致,目的便是要寂夜看清姹紫究竟是如何一个不堪的人。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她仍旧毫无动作的跪在原地,一抹眼泪痛哭道:“姑娘,小女知你不喜我,可是我乃尊上身前侍女,要杀要剐,也得尊上开口才是……” 穆俪的话才到一半,便闻一道低沉魔魅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是吗?” 话落,便见一道术法凌空袭来,不及穆俪反应,她便已被击飞,重重的撞在了身后仿若铜墙铁瓦的墙壁上。 “噗……”穆俪捂着疼痛的胸口,似不可置信的看向术法袭来的地方,一口鲜血顿时喷洒而出。 众人齐聚的前方,不知何时已经空出了一条道,寂夜拖着冗长的衣摆,踏着白雪,款款而来,似闲庭信步般,一步一步都夹带着一种无法让人抗拒的威严。 只眸光一动,周围的人不禁大惊失色的跪倒在地,同呼道:“尊上受罪……” “受罪。”寂夜眉头一拧,捏起胸前一缕长发,似缥缈无间道:“本尊怎么就不觉得你们有这个觉悟。” 话落,袖袍一挥,那群跪倒在地的人便如一阵被风扬起的尘土般,眨眼消失。“本尊从不用多舌之人。”一转身,却被姹紫委屈地小脸逗乐,“怡安。” “王。”怡安应声,却是没有现身。 “去换一批宫人侍女前来伺候阿紫。”寂夜仔细叮嘱道。 若是他自己,他断不会将这些事看在眼中,可是受委屈地是姹紫,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乱子,怕是他后悔也来不及。 “是……” 音起音落,姹紫都未曾看到怡安的半个影子。 “寂夜,你来了。”姹紫揪着自己的袖袍,低眉问道。 “嗯。”寂夜扬眉,冷冷瞥了眼躺倒在地的穆俪,又似嫌恶般的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听着姹紫的下文。 姹紫鼻头一酸,指着穆俪道:“她欺负我。” 尽管姹紫装出来的可怜足以让在场之人都为她同情,可寂夜怎么都觉得姹紫的面上透着一丝他难以读懂的狡黠。 “那你想怎么处置。”寂夜温声软语,压住心头的笑意道。 从雨落殿中一觉醒来时已过了两个时辰,因担心姹紫的安危,他甚至还未动用术法查看她的动向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结果却在院门外看到了院中两相对峙的一幕。 当时心下虽然大怒,可对姹紫如此精灵古怪的一面他也是颇觉有趣,遂一时看得入迷,便忘了现身,直至穆俪说到那句话,他才开了口。 “嗯……”姹紫作势想了想,自语道:“听说魔界刑罚甚多……” “尊上,”然而穆俪闻言,却是迫不及待的出言阻止道:“今日虽是我鲁莽在先,却也在礼。阿俪知错,还望尊上能看在哥哥的份上从轻处理。” 穆俪半是挣扎半是忍疼的从台阶上支起身子,眸光含泪,似楚楚可怜的看向寂夜,我见犹怜。 寂夜不看她,只一把将姹紫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道:“若不是看在左护法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还能活。” 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已死了千次万次。 穆俪闻言,身子一颤,似受到了极大打击,悠悠道:“尊上……” “自今日起,你便回你穆府罢,若是没有本尊召唤,你便永远不得入魔殿。” “可是尊上,阿俪不想离开您,只想一辈子侍候您……” “就凭你。”大抵是平日冷清成了习惯,乍一听到穆俪的话,他的眉头不禁深深皱起。一甩袖袍,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道:“也配。本尊不过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对你这些年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以你的身份,你的恶毒心肠,也配对本尊生出那样的龌龊心思……你该庆幸,你的哥哥是穆锦而不是旁人。” 他自问对面前这个女子,从未生过半点心思,若不是这数万年穆锦游荡在六界之外,特意将唯一的妹妹送到他的身侧,以护她的周全,他恐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 他只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看起来内敛沉稳的女子,竟也会有蛇蝎心肠的一面。 果真是万千少女也比不过一个姹紫天真善良。 抿起的唇角故而又笑开了去。 “尊上。”穆俪又不死心的唤了一声,语含悲戚道:“阿俪知错了,尊上便原谅阿俪这一次好不好,阿俪再也不敢对这姑娘不敬了……” “哼!滚……”寂夜不悦皱眉,凶相毕露,一拂袖,魔息滔天,只一眨眼功夫,便见穆俪以闪电之势飞出了雨乐宫。 姹紫有些愣然地看着魔息消失的地方,啧舌道:“寂夜,你这会不会太狠了?!” “对付这样的人,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便只会后患无穷。”寂夜抬了眼皮,解释道。 “哦。”姹紫一知半解地点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那些宫人说,你为了我毁了几个长老的双眼,可是真的……” “假的……”寂夜敲了敲姹紫的脑袋,笑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与你无关。” “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会让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亏欠你。”姹紫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大抵这世间除了墨离,寂夜便是那个对她最好的人,可她知道,这不过是一时假象。 就如她和三生那般,她曾经也以为三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但白家村一行,她才算彻底明白,何为背叛。 那种好似被人拿着刀子在心口上捅上一刀的疼痛,她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疼,很疼。 呼啸而过的寒风将长廊上两人的衣袍刮得猎猎作响,姹紫似才醒神过来般,拢了拢披风,瑟缩了下脖子,自语道:“好冷……” 这极北之寒比起冥界万年不化的阴寒竟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穿着凤羽衣,也难让她感到暖和。 “冷吗?”寂夜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姹紫的身上,关切地问道:“可好些。” “还是有点冷,怎么办。”姹紫吸了吸自己已经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嘟着小嘴委屈道。 寂夜心下不禁突生怜意,当下便将姹紫打横抱起,边走边说道:“既是不习惯这极北之寒,那我们择日便去人间圣境一游,可好?!”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六章 极北之寒(六) “你说的可是真的?!”姹紫双眼一亮,欣喜地抬头,看着寂夜道。 寂夜抿唇不语,似是对姹紫的反应早已烂熟于心,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真的。 “太好了。”得到肯定,姹紫面上皆是喜色。 寂夜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嘴角,挑起的眉眼足以说明他此刻的心情。 一路行至寝殿,宫人魔卫沿路跪拜了一地。姹紫因寒气倾体,直至入殿,也无法忽略掉那一身寒气。 彼时殿中檀香缓缓燃烧,温热的气息从殿中四壁的暖玉墙上缓缓溢出,弥漫在寝殿之中,使得一室暖如朝阳。 两人身上的寒气在室内暖和的温度下逐渐升温,好转些许。 “今日身子可再有不适?”寂夜将姹紫放入床榻上坐下,又不放心的探了探她的奇经八脉。 “嗯……”姹紫摇了摇头,迷茫道:“我该有什么事吗?” 寂夜摇头,没有说话,在确认过姹紫无事后,便退回了屏风后的美人榻上。 修长俊秀挺拔的身躯不着痕迹的在美人榻上躺下,骨节分明的手在室内夜明珠的点缀下似多了几分神秘,纤白修长,熠熠生辉。寂夜单手撑着脑袋,斜躺而眠,眼眸轻闭间,似风华绝代般使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又多了几分妖冶。 姹紫隔着屏风隐约看到寂夜这妖冶惑人的一幕,不禁咽了咽口水,呢喃半晌,才道:“寂夜,你怎生生得这般漂亮。” 寂夜被她话语逗笑,眼皮微抬间,眯起一条细缝看向屏风后的姹紫,却是没有说话,噙笑的嘴角似含了风情万种,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邪魅。 没有得到回应,姹紫不禁瘪了瘪嘴,百无聊奈的脱掉鞋袜,入了床榻。 殿外风声渐起,堆积的白雪转为厚重的冰块,而殿内,却是一室清幽,独留轻微的憨睡声此起彼伏。 待到夜半三更,感知姹紫熟睡,寂夜才从榻上起身,拂袖布下结界,对着窗外冷冷道:“进来。” 话落,一道黑影从窗沿缝隙处溢进,落地,化身成人。 “尊上。”穆锦恭敬跪地,面无表情的脸上微有几分惊慌。 殿中夜明珠映照出来的光辉随着夜色渐明,逐渐转暗。 穆锦的半张脸皆隐在了暗影里,一袭黑色紧身外袍下,只余地上灯光映照出来微微颤抖的身影。 寂夜疲惫的揉了揉额心,轻声问道:“可是知晓了今日之事。” 穆锦点头。“是。” “如此匆忙从神界赶回,可有话说。”寂夜冷凝的声线在寂静的殿内空久回荡。 “尊上恕罪……”穆锦闻言,忙双膝跪地道:“吾妹愚知,犯下如此大错,还请尊上责罚。” “责罚。”寂夜冷冷一瞥穆锦,视线冷如寒芒从他头顶的夜明珠扫过,忽闻“嘭”的一声,声响具烈,穆锦头顶的夜明珠骤然炸裂,化作碎片纷纷扬扬的落在了穆锦的头顶。“她是该死,若不是你,她恐是连灰都不会剩。所以你该知晓,日后该如何禁锢于她。有些话,本尊不想说第二遍,若是再让她出现在魔殿之中,可别怪本尊不顾及你。” “尊上,臣……”穆锦一惊,却不敢动半分。 穆俪之事,他已从她絮叨的传信中隐隐得知,之所以立刻赶回,也不过是想问清楚事情原委,却不料,他不过才堪堪开口,寂夜便已是怒意滔天。 “臣自知管妹不周,还请尊上责罚。”穆锦木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神智请罪道。 “罢了,既已过去,本尊便不做多追究了,”寂夜拂了拂袖袍,似漫不经心的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顿时,彻骨寒凉的冷风扑面而来,卷起殿中垂落在地的帘幔,惊起沙帐漫天,轻舞飞扬。 “穆锦,这几日我欲下人间一趟,翊梧跟我一同前往,魔界之事便交予你了。”静默良久,殿中冷意骤增,将一室温热驱逐殆尽。 “那神妖魔三界……”穆锦欲言又止。 经他连日来的探查,他已从蛛丝马迹中知晓,神妖魔三界似有大乱将起。 只是这乱的祸端却是无人知晓从何处而起。 “不必你亲自监督了,这次去人间过后,想来六界纷乱将起,我们只需坐上观便可。”含着温柔的视线从那处透明结界下床榻上熟睡的容颜上淡淡扫过。 不知怎的,寂夜突觉自己的心好似不受控制般,莫名起了骚动。 六界风云将起,而姹紫作为这个挑起六界风云的引子,却是毫不知情。 “彼岸花神,应预言而生,应当也是也是要应预言而死的罢。”寂夜心中默念,深邃的眸光中忽而闪过一抹不忍。 如今的姹紫,比起初见时,多了几分人情世故,却也令他愈发不舍。这突生的变故时常会让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初遇是错的。 若是当时他没有因为那空灵悦耳的笑声去到冥界,或许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以取舍。 初时许下的承诺犹在昨日,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若能陪着她一起死,也无不可,只是这般的话,恐这世间怕是再也不会有姹紫的存在,甚至连她来过的痕迹也不会有人察觉…… 突生的伤感让寂夜不适应的沉了沉眸。 穆锦欲言又止的抬眸,却又不敢直视,“尊上,那彼岸花主可是预言中的彼岸花神。” “嗯。”事到如今,姹紫的身份也不是什么惊天秘密,遂一应声,也不再多话。 “那尊上可是让她……”穆锦似看出了寂夜面上的凝重。 “不必说了,你退下吧。”长袖一拂,殿门大开,寂夜低沉魔魅的声音悠悠传来,让还未做全准备的穆锦心神一颤。 眉目颤了颤,挺俊的鼻眼线条分明,穆锦作揖一礼,这才躬身退下。 殿中顿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寂夜不禁长叹一声,深邃的眸光犹如寒潭般陈澈透明,忽而转向别处。 手腕翻转,一道术法纷飞化作无数幻影落在夜明灯上,转瞬,满室漆黑,暗沉如水。 姹紫在魔界又呆了几日,此间,寂夜每天昼伏夜出,忙得不见人影,少见的几日,也是寂夜深夜归来探望她时,被她猜到的, 遂百般聊奈间,她又多了一种非常好用的功能,那便是……吃…… 这一日,魔界少有的晴朗之日,遍地白雪融化,缓却了万年寒冰给妖魔二界界带来的困苦。 也是这一日,姹紫才知妖魔二界的妖魔生活的有多艰难。 但凡术法低微的妖魔,皆被冻死在了那一片苍茫白雪之中,以冰作棺木,雪为土掩。而那万年冰封的厚厚冰层之中,也是数万妖魔尸体堆积起来的坟墓。 “寂夜,这里怎生会有这许多尸体。” 冰天雪地之中,姹紫一身雪白狐裘,立于寂夜身侧,裹紧的狐裘之下,是凤羽衣中溢出的丝丝暖意,却也不敌这万年严寒。冷冽寒风夹着刺骨的锋刃,盘旋在几人的周身,一时冰雪漫天,潺潺融化的冰雪声从冰山上蜿蜒而下,渐渐融出了丘壑。 今日,本是离开魔界之时,却因魔界难得晴朗,寂夜便起了带姹紫外出观雪景的心思,却不料,冰山之上,融化的冰雪之下,竟是具具冰尸从中显露出来。 寂夜闻声,邪魅的眼尾略抬,淡淡回道:“这便是魔界为何要与神界开战之由。” 姹紫不解,疑惑地看向寂夜,等着他的回答。 寂夜似是早已习惯魔界的寒冷,只拢了拢袖子,从袖中掏出一只只有手掌心的暖炉递到姹紫面前,笑着继续道:“近年来,魔界严寒愈发严重,每年冻死的妖魔也日益渐增若是再不寻一方净土,这魔界万民怕是要永绝于世。” 而他所做的,便是答应那个人,护好这妖魔二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原来如此。”感受到手炉上传出的温暖,姹紫捂得更紧了。“那你们为何不搬离这里,去人间,又或是去别的地方……” 寂夜对姹紫如此天真地想法不禁觉得好笑,笑道:“妖魔二界的人谁不是这般想法。只是……神界惧我妖魔,生怕妖魔二界的人会荼毒人间,祸害苍生,便一直都在阻止妖魔出界。” “妖魔很可怕吗?”姹紫忽而问道。 “你你觉得我可怕吗?”寂夜温宠问道。 “一点都不。”姹紫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比起神界之人,我倒觉得,妖魔二界的人还是很好相处的。”除了那日那个一心想要找她茬的穆俪之外。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寂夜的面上忽而动容。 “自然,世间本无善恶之分,之所以会有善恶,不过是世人给自己寻得一个理由罢了。”姹紫侃侃而谈,说得义正言辞。 “呵呵……”寂夜轻笑出声,笑着揉了揉姹紫的脑袋,抬袖间,遍地冰尸化为灰飞湮灭,消散于无形。 霎时,冰雪消融,视野开阔。 寂夜默不作声的拉过姹紫另一只空闲的手,对着身后几个随从的魔兵道:“你们回去罢。” “是,尊上。” 几个跟随出行的魔兵被冻得手脚直哆嗦,站在寂夜与姹紫身后半晌,却不敢说半个字,直至听到寂夜的吩咐,几人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连连行礼告退。 四周一下变得空荡,漫天风雪袭来,寂夜抬袖布下结界,唇角微扬道:“我们走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七章 南屿之城 (一) 彼时,正是人间春暖花开,绿草如茵的季节。 待见江南景色尽数笼罩于云雾之中,细雨绵绵,雨雾轻绕。屋舍紧挨,延绵不绝。有豪宅相连,建筑古朴。亭台楼阁,似小桥流水。 光是雨景,就让未曾见过世面的姹紫心下欢喜。 “寂夜,寂夜,你看那是什么……” “哎!寂夜,这就是人间的雨季吗?” “寂夜,寂夜,你看,那里有好多漂亮的姑娘呀!” “咦,这是什么呀!” 空中细雨纷纷,街道两端商贩叫卖声络绎不绝,乍一看去,商铺上的屋檐水滴流淌,徐徐落地。 商贩们头戴帷帽,似怕冷般,瑟缩在屋檐下头,盯着来往的路人吆喝。 寂夜一袭水青色长袍,一头墨发如瀑仅用一根青丝挽起,绝色容颜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美得如梦似幻。 一路行来,姹紫惊讶之声不觉于耳,虽是雨天,可街道两旁因寂夜止步的男女却是越来越多。 眼看着雾影朦胧,雨声渐大,寂夜打着雨伞走在姹紫身后,宽大袖袍似缥缈的云雾,一举一动,都似画中仙人。 “阿紫,你慢些。”豆大的雨点拍打在伞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寂夜全部的视线都尽数落在了姹紫身上,不时将她跃跃欲逃的身形牵制住,为她遮去风雨。 “雨,下大了呢!”白色帷帽下,姹紫轻轻挑起白莎,伸出纤细小手,去够顺着伞沿漫下来的雨水,轻轻道。 “喜欢雨?”寂夜止步,轻挑眉梢问道。 这一路来,大抵人间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姹紫差不多一一问了个遍,他却还是第一次从她欣喜的面上看出一丝惆怅。 雨水落在姹紫手心化开,温度由凉转热,“也不是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这雨令我生出几分惆怅。” 好似心间化不开的愁云,令她空荡荡的心口莫名难受。 “嗯。”寂夜眉头轻皱。 “走吧。”甩了甩手,雨水顺着指尖缝隙溢出。 寂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姹紫瘦弱地身影遮盖。 “两位客官,需要喝什么茶。” 寂夜与姹紫才刚走到一家茶楼前,便见店小二从里迎了出来。 初时未经细看,店小二只觉这两人非富即贵,猛一抬头,视线触到寂夜那张妖冶邪魅的脸时,却是口水直流,当下便忘记了怎么开口。 世间美男千万,店小二每日流连于茶楼之中,见过的美男也不在少数,可像寂夜这种绝色,却当真是头一回。 遂一时吞吞吐吐的再次问道:“两位……客官,请进……” 寂夜头也不抬,拉着姹紫入了茶楼,淡淡道:“包厢一间,茶要你们楼最好的茶。” 随手抛出一锭金子,安稳落于还在算账的掌柜面前。 掌柜拿着算盘正拨算的起劲,猛一被金锭子砸到,正欲发怒,却被眼前的金光闪到了眼,脸色立即一变,笑着抬头朝小二吩咐道:“好嘞,小二,上好包厢一间,带客人上楼。” “好嘞。”失神的店小二被掌柜这一喊立即恢复了常色,忙一撩肩上毛巾,笑着跑在了寂夜与姹紫的前头,笑嘻嘻的道:“二位客官请。” 店小二精明的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转,边带路边打探消息道:“二位客官看着很面生啊,是从外地来的吧。” 没人回答,店小二尴尬的笑了笑,再次问道:“客官此来南屿城,是准备长住吗?还是只是游玩几日。” 寂夜抿唇一语,径自将小二无视,倒是姹紫起了攀谈地心思,隔着轻纱问道:“哎,小二,这南屿城近日来可有什么趣事。” 小二一听有人搭腔,立即起了精神,抖抖肩膀道:“说到趣事啊,近日还真有一桩。” “哦。什么趣事?”姹紫继续问道。 “不知客官可知我朝的玉王爷。”小二说的口沫横飞,面上骄傲之色四起。 “不知。”姹紫摇头。 “说起这玉王爷可是我朝少见的美男子,芝兰玉树,君子端方,不仅生的俊美,而且心肠也是一等一的好,在民间鲜有威望。”说着店小二还不忘偷偷看了眼寂夜,惊叹之余继续道:“只可惜名声过大,也未必是好事,这不,不日前,他便被我朝皇帝谴回了自己的封地。”店小二摊了摊手,似打抱不平的继续道:“呐,就是这南屿城。”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领着寂夜与姹紫到了包厢之地。 推门进去,陈旧的古木气息扑面而来,看样子,似是年月已久。 店小二头前进门,将桌椅一一擦拭,正要沿着之前的话题继续絮叨,却被寂夜一个眼刀丢过来,霎时吓得止了声,忙不迭的收拾了桌椅,推门而去。 不多时,店小二端来茶点,慈眉笑脸道:“二位客官慢用,有何吩咐便请拉拽一下墙头的铃铛。”他说着指了指窗户边上一条细长的绳子。 “嗯。”寂夜不耐的应了一声,将店小二的话当作耳旁风,端起桌上茶水替姹紫斟了一杯,递到她的面前,笑道:“尝尝。” 低沉魔魅的声音似要将人魂魄都给勾走。店小二自知无趣的转身退下,可才刚迈至门边,便被寂夜勾人魂魄的声音摄住,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差店转过身冲着寂夜奔去。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店小二自言自语的出了包 厢,顺手将门关上。末了,还不忘朝着门里望了望,这才撩了撩肩上的毛巾,“蹬蹬蹬……”的跑下了楼。 包厢中一下变得静谧,姹紫拍了拍饿得干瘪的肚皮,可怜兮兮的看向寂夜,撇嘴道:“寂夜,咱们能不能吃点别的呀!” 近日魔界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竟是把她那张不食人间五谷的嘴给养叼了。 “不行。”寂夜摇头,捏了捏姹紫被养得圆润许多的脸蛋,轻笑道:“大鱼大肉吃多了,可是会胖的。” “嗯。”姹紫一把扯下头上帷帽,重重拍在桌上,瞅着那晶莹剔透的点心不禁咽了咽口水道:“可是这很甜啊,而且我也不喜欢吃甜食。” “那就喝这个,茶点搭配,正好。”寂夜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提醒道。 “嗯。”姹紫不情不愿地接过杯盏,小小抿了一口,苦着脸道:“好难喝。” 哪里是难喝,她只不过是被街头的小吃迷了眼,不想吃这点心罢了。 苦巴巴的撅起嘴,姹紫不悦地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如同嚼蜡般的嚼了几口。 窗外大雨渐起,雨水的滴答声将姹紫的玩乐之心尽数勾起,悠悠紫眸忽而一转,她调皮的冲着寂夜眨了眨眼,趁着他不备之际一把将窗户推了开去。 “怎么,想出去看看?”寂夜瞧着姹紫这一脸无趣便忍不住挑眉,问道。 “不是,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姹紫趴在桌上,视线越过窗户看向窗外,环抱双手抵着下巴喃喃道。 “你呀!”寂夜抿唇轻笑,颇觉无奈的道:“不过才初来人间,这般心急做什么。” “哼,骗子,说好带我去游山玩水的,结果却带我来了这里喝茶。”姹紫脑袋往一旁偏了偏,无理取闹道。 “雨天风大,容易湿身,与其淋着雨在街道上行走,还不如……”寂夜嘴角噙笑将大氅的窗户往外又推了推,使得视线一下变得宽广了几分。“赏雨有趣。”他说着端起跟前杯盏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眉眼含笑。 窗外滴答雨声不觉于耳,好似轻缓悠扬的曲子,让人不觉间心神荡漾。 寂夜看着这样的姹紫,唇角总是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自顾自的安心品茶,将姹紫的情绪化全都当作了耳旁风。 姹紫却是闲得发霉,在座椅上左摇右晃,时不时的便挑起一块点心,嫌弃的送入口中,就着口水咽下。 末了还不忘“吧唧”一声与杯盏来个亲密接触。 “寂夜,你说这人间与你妖魔二界有何不同。”赏了半晌的雨,姹紫有一搭没一搭的寻起了话题。 “你说呢!”寂夜轻描淡写的瞥了姹紫一眼,又自顾自的喝茶。 “说嘛,说嘛,”姹紫故作撒娇,拽了拽寂夜的衣袖,低声细语道。 “先品茶……”寂夜面无表情,继续品茶,直接藐视她的无理取闹。 “可是,我饿了……”姹紫委屈巴巴地捂着肚子,哀怨的看向寂夜。 她是真的不想坐在这里赏雨呀喂! “馋猫!”寂夜不禁抿唇笑开。 “哼……”姹紫轻哼一声,不屑的对着墨离扮了个鬼脸,又沉默了下去。 雨声渐息,寂夜才突然放下茶盏道:“走罢,带你去吃你想吃的。” 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逗弄姹紫一番,看看她生气的样子,却未曾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心软的占了下风。 “真的。”姹紫拍桌而起,竟忘了自己刚才还正与寂夜生着闷气。 “嗯。”寂夜点头,一撩袖袍,拂了拂身上地褶皱,看着她那双紫眸道:“不过你需将这双紫眸隐去。” 人间往来仙魔甚多,且万事杂乱,他很怕会有人趁着自己不注意之时便将姹紫引走。毕竟,这是人间,不是他只手遮天的妖魔二界。 “好。”姹紫爽快应道:“那你便将它隐去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八章 南屿之城(二) 寂夜抬袖,双手缥缈如影,快如闪电般结着复杂的法印。 不过须臾,便见寂夜手心一道黑色流光成形,化为奇形咒印,变化莫测。一拂袖,咒印随着寂夜术法的指引化作两团跳动的黑色琉璃火没入姹紫的双眸之中,如同夜下的璀璨星辰般,从中不断溢出丝丝点点流光。 片刻,姹紫若有所觉的睁开双眸,便见她那双紫眸已经褪去,只剩下一双与常人一样的墨色瞳孔,竟是比之前还要美上几分。 “好了?!”姹紫不适应地抬了抬眸,只觉视线模糊。 寂夜不放心的叮嘱道:“好了,不过这只能暂时将你的紫眸压制,你莫要离我太远,否则术法也会失灵。” “嗯嗯,知道了。”一想到马上就有好吃的了,姹紫心情立即大好,哪里还顾得上寂夜所说之话。“那这帷帽可以不带了吗?” 姹紫突然指着桌上被她弄得处处都是折痕的帷帽,小心翼翼地问道。 实在是这帷帽着实碍事的很,不仅阻碍她的视线,而且总让她觉得自己怪怪的,像极做了坏事却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 寂夜看了看姹紫额心那抹仍旧泛着淡淡紫光的彼岸花印,心间突而一动,点头道:“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姹紫欢笑出声,戳了戳桌上地帷帽道:“那以后我也可以不用戴吗?” “嗯。”寂夜点头,唇角轻轻动了动。 “那太好了,我们快走吧。”姹紫迫不及待地去拽寂夜的袖袍,急道:“我早就听三生说了,人间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好喝的。” 再次提到三生,姹紫动作忽而一滞,不由就想到了那个总爱着一袭水绿长裙,古灵精怪的三生。 “怎么了?”看着姹紫突变的面色,寂夜有些急切的问。 姹紫摇了摇头,面上闷闷不乐似受了极大打击般,转眼再没了吃喝玩乐的兴致。 “那我们现在就走罢。”寂夜是何人,从姹紫提到三生两个字开始,他就已看出姹紫的不乐来自于哪里,遂也不再追究,径自便牵过她的手,出了茶楼。 彼时,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阴沉的天气似拨云见日般,天光大亮,暖阳初升。 空中零碎飘零的小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后,渐渐由有声变无声。 寂夜与姹紫的身影乍一出现在街道上,便立刻引吸了一群人前来观看,将二人离去的步子堵在了茶楼门口。 “是他,就是他,我刚才看到的就是他。”人群中有小姑娘娇羞的声音响起,似是被寂夜的美貌迷惑,说话间,不自觉的便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 “哇!好美呀!怎生比玉王爷生的还要漂亮。” “美及,真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得见如此容貌的公子一面,怕是死也值了。” “什么死不死的,这叫福气……” 瞬时,全场喧闹,争辩声一声比一声高扬,引得无数商贩伸长了脖子往这旁眺望,也不见半个人影。 渐渐地,人越聚越多,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一分不差的落在了寂夜与姹紫的身上。 似对寂夜这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男子感到无比向往般,竟一个个的都失了神,止步观望。 “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他了。”人群中,有姑娘花痴的声音传来,远远看去,便见传出声音的那姑娘一身肥肉,肥胖的身躯好似身上的肉也会跳舞般,一抖一抖,吓得周围的人忙退开了去。 女子话音方落,便闻在场之人哄堂大笑,都如看笑话般看向那肥胖女子。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肥胖女子怒喝一声,狠狠跺了跺脚,骂道:“比起你们这群贱民,本小姐不知比你们高贵了多少。” 说罢,她又不舍的看了寂夜一眼,这才推开人群,边走边挤道:“不就是笑我胖吗?姑奶奶我还就不信自己瘦不下去。” “咦,你们看,那姑娘也好美啊。” 众人还未曾从寂夜的身上收回眼球,便闻人群之中,忽而有人喊了一声,霎时,无数道嫉妒眼神飞来一一落在了姹紫身上。 只见细雨蒙蒙中,姹紫一袭白裙翩飞,发丝轻扬间,美得好似偷下凡尘的仙子,不可方物。 她略有些无措的扯了扯寂夜的袖袍,将头埋进他的后背,小声嘀咕道:“寂夜,这些人是怎么了。” 看的她心里直发毛。 寂夜闻言不禁低下头,看向姹紫轻声安慰道:“不必在意。”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妖魔二界,恐是那些人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就已死无葬身之地。可这里是人间,他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眼前之事只是一时的梦幻泡影。 他清冷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人群中一一扫过,因不满而抿起的嘴角,不悦而皱得更深的眉头,仿佛都在说着他的滔天怒火。 他本不喜喧闹,若不是因着姹紫的缘故,别说来人间一游,便是叫他来看一眼,他也会觉得多余。 眸光扫视一圈最后竟落在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身上。待见他绫罗绸缎在身,似贵不可言般,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人潮人海中,甚至还有人起了玩乐的心思,都在费尽心思往寂夜与姹紫所站之地挤,然而却是无论他们如何用功,最终都被阻挡在了寂夜的结界外头。 “是她……”人群中的黑袍男子忽而目光一凝,手执折扇,深邃的眉眼好似远山般拧在一处,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那道白衣身影,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她。” 确认姹紫的身份,黑袍男子面上随即一喜,吩咐身旁的随从道:“去,将人群驱散。” “是,王爷。”随从提了提腰间佩戴的长刀,立即转身大声道:“玉王爷在此,还不赶紧让路。” 不多时,从街角处拐出许多提着长剑的侍卫,迅速将人群分开一条道。直入姹紫与寂夜的面前。 “咦,这不是玉王爷吗?他怎会也在此地。”有认识黑袍男子的人顿时来了口,诧异道。 “真的是玉王爷,不是说他不喜出现在人前吗?难道传闻有假?” 比之两个美得倾国倾城,人神共愤,且不似凡人的男女,众人才发现,他们还是对现实中,自己梦寐以求的玉王爷更向往一些。 毕竟,如寂夜与姹紫那般天人之姿,虽是惹眼,却也令他们不敢生出一丝半点的不敬来 被玉王爷威望震慑不愿退到街角的百姓们,一个个皆鼓足了好奇心,踮脚眺望。 “姑娘,我们还真的当真是有缘呐。” 玉弗一晃手中折扇,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行至两人面前,却是对着姹紫客气作揖道:“姑娘,可还记得我。” 姑娘?!姹紫疑惑地看了看寂夜,不懂这忽然冒出来的黑袍男子所说之话为何意。 寂夜摇头,阴鸷的眸光像是在盯死人一般,冷的出奇。 “你是?”姹紫搓了搓寂夜的袖袍,将脑袋贴在他的后背,只露出一双璀璨如星辰的双眼,问道。 记忆中,她好似还从未见过这男子。 “姑娘,可还记得上元佳节那日。”玉弗适时提醒。 “嗯,记得,”姹紫点头。 “那……”玉弗正要说话,却听姹紫忽然道:“可是那又与你何干。” 玉弗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笑道:“姑娘说笑了,那日我见姑娘孤身一人,本想与姑娘结识一番,却不料姑娘竟飞身而去……” “是你。”姹紫这才想起,那日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好像还是什么王爷。“你是王爷?” “嗯,是。”玉弗点头,笑而不语。 “你找我,有事吗?”姹紫从寂夜身后露出脸来,问道。 被问得这么直白,玉弗多少有些脸皮薄的红了脸。 那日,自姹紫飞身离开以后,他便派人四处找寻她的踪迹。只可惜那个在花灯下惊鸿一现的红衣女子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任凭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关于姹紫的半点踪迹。 后来,实在找不到了,他便日日守在那处,只等来日再见之时,一表心意。 可当朝天子一道圣旨,便将他遣回了自己的封地,他以为,他与姹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想,自己竟会在南屿城重遇于她。 欣喜之余,玉弗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般,无可言喻。却又在触到她身旁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时,心下失落横生,终是没有忍住出来见上姹紫一面。 再见,咫尺之隔,佳人美如画卷,可于他,却终究隔了千山万水。 “我可以知晓姑娘的名姓吗?”压下心中莫名兴奋的情绪,玉弗收回折扇,往腰间一插,郑重道。 “可以啊。”姹紫点头,似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叫姹紫,你可以唤我阿紫。” “姹紫,”玉弗喃喃重复,失神间,全然已经忘却姹紫身旁地寂夜。“阿紫。” “阿紫姑娘,我叫玉弗……”玉弗迫不及待地用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了几下。 “玉弗,”姹紫面无表情的赞道,“不错,这名字很好听。” 竟然夸别人名字好听。 寂夜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而且这两人一副没有看见自己的样子,显然已将他当成了空气。 “咳……”寂夜抬袖遮脸,不甘的轻咳一声,提醒姹紫道:“阿紫,我们该走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八十九章 南屿之城(三) “嗯。”姹紫点头,回转身来对着玉弗道:“后会有期。” 玉弗闻言微微蹙眉,当下便急道:“阿紫姑娘与这位公子可有去处。” 姹紫正要答无,视线一回转却刚好被玉弗头顶冒出的丝丝死气吸引住了视线,她与寂夜对望一眼,似是看出了什么异样,便见寂夜抢过话头道:“暂无。” 玉弗一喜道:“那二位不如去我府上暂住如何。”顿了一下,又怕寂夜拒绝,又道:“刚好我府上空房颇多,不算叨扰。” 寂夜思忖片刻,道:“如此,甚好。” 他本想开口拒绝玉弗所邀,可一想到自己此次所来之目的,便止了心思,顺了玉弗的心意。 “那太好了。”玉弗面上一喜,立即对着身旁的随从道:“快……快,立刻派人回府安顿,说有贵客来到。” “是,王爷。”随从应了玉弗意思,忙不迭的作揖一礼,领了几个护卫转身离开。 街头看热闹的百姓们似还沉迷于寂夜与姹紫的绝色容颜之上,不愿离去,远远跟在几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请。”玉弗微微一礼,对着寂夜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见他二人迈步,这才跟在旁侧,一前一后的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似游街般,俊男美女,将一众行人的目光吸引,直到行至挂着金色牌匾的玉王府,身后跟着的路人也未见散去半分。 “王爷。”一身着铠甲的侍卫手握长戟,出府门迎接道。 “嗯。”玉弗颔首,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几人不远处的后方冷冷一瞥道:“待我们进府后,便将那些人驱赶走罢。” “是,王爷。”侍卫领命,朝着身后并排站于府门口的几人一招手,随即便提着长戟往堆积的人群奔去。 玉弗回头,微微一笑道:“阿紫姑娘请。” “嗯,寂夜,我们走罢。”姹紫一抬头,便见玉王府上空死气弥漫,怨念重重,似被人用术法禁锢般,只盘旋于玉王府的上空。 见状,姹紫试探性地问道:“玉弗,你府上最近可有异样。” 再一看,弥漫在上空的死气似消失了般,消散于无形。 这…… 姹紫有些不解地看向寂夜,用眼神试问道。 寂夜摇头,掩在袖中的手连连掐出几个术法丢出,也未试出半点异样。 “异样。”玉弗沉眸,颇为高深的看了姹紫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并无。” 府上近日来异样确是颇多,可姹紫初次上门,他并不想因为一点小事而影响姹紫,故而便瞒下了此事。 可姹紫与寂夜是何许人也,不过一眼,府中遍地异色便已装入二人眼中。 途径玉王府后花园时,便见遍地花草尽枯,濒临死镜,明明是春暖花开,枝丫破土而出的季节,可玉王府中,用钱财点缀的华丽下,却是死气横生。 玉弗带领姹紫与寂夜来到王府大厅,顿时,侍候的丫鬟婆子站了满院,尽数立于大厅门口,等候玉弗的召唤。 “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见着寂夜与姹紫一一落座,玉弗这才客气的问道。 “寂夜……他叫寂夜。”不及寂夜开口,姹紫就已先替他做了答。 “原来是寂兄。”玉弗抱拳一礼。 “寂兄,鸡胸……”听着玉弗对寂夜的称呼,姹紫只觉好玩地重复了两遍,结果得出鸡胸二字,直惹得玉弗与寂夜同时红了脸。 玉弗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忙改口道:“不知夜兄此番来我南屿可是有要事在身。” 寂夜一皱眉,品出了玉弗话中的意思,不慌不忙的道:“无事,只是游玩罢了。” 因来时早有所准备,所以他已从凤翊梧的传音中得知,眼前之人乃是当今大玉王朝的南王,因自小受先皇宠爱,从而招致其他皇子妒忌,遂新皇一登基,他便被遣回了自己的封地,南屿城。 而南屿地处江南,风景闻名于全国,玉王此人又乐善好施,因此在民间威望颇大,所以曾被天子召唤回朝,准备将他终身监禁,却又碍于天下悠悠众口,直至不日前才将他遣回南屿。 “既是游玩,那二位可放心在我府中居住。”玉弗定了定神,目光希冀的看着姹紫道。 而姹紫视线却是在大厅内游走,不将他的神情看入眼中半分,半晌,才似无心的道:“玉弗,你这里是不是曾死过人。” 此言一出,不仅玉弗惊愕,就连一旁侍候的丫鬟也被惊得手一抖,茶水洒了满地。 玉王府近来怪异之事频繁发生,可除了玉王府中的人知晓其中来龙去脉,外府的人皆是一无所知。 只是近来,玉王府大量招收奴仆丫鬟,这才有了外面满院的丫鬟婆子一说。 玉弗脸色大变,盯着姹紫看了半晌,生怕她会因为此事离府,只得违背良心的道:“阿紫姑娘多虑了,府中一切安好,怎会平白无故的死人。”说着他故作镇定的从桌上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的轻轻抿了一口,将自己不经意显露的慌乱一一掩藏。 知晓从玉弗口中再问不出什么,姹紫也不执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寂夜聊了半晌,这才禁声。 用过晚饭后,寂夜与姹紫各自回房歇息,许是一日来逛的疲惫,姹紫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大好,阳光稀稀疏疏的洒落了一地,从窗户直直投射到了床榻之上。 姹紫连连翻了好几个身,才终于躲开那刺眼的阳光,睡得正鼾。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前来伺候姹紫洗漱地丫鬟婆子换了一波又一波,也没将她等起,直至寂夜轻缓的步子和惑人心神的气息同时闯入鼻尖,在耳侧响起,她才似突然惊醒般,从榻上一跃而起。 “寂夜。”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秘汗。 “睡醒了?!”寂夜在姹紫房中寻了处座椅坐下,笑道:“听玉弗说,早上催你起床的丫鬟婆子换了好几波,也没见你醒,怎的我一来,你就醒了?!” 姹紫揉了揉鼻子,咧嘴笑道:“我这不是不想起嘛。” 天还未亮时,门口已稀稀疏疏的站满了人影,任她修为再浅,也无法将那些噪音忽略,故而她便直接将自己的五感封闭,这才躲了个清闲,睡了个懒觉。 只可惜寂夜修为高深,所以她的这点小术法在他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这一来,便将她的术法破解,她就算想要装作什么也听不到,闻不到也不可。 姹紫掀开被褥,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以前在冥界时,过惯了不辩天日的日子,后来去你魔界之时,又习惯了魔界的冰天雪地,现在对人间的白昼之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话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寂夜,我好似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冥王哥哥了呢!也不知他近日活得怎么样了。” 没了她在身侧撒娇耍赖,他是否还会习惯。 寂夜一怔。着实没有想到姹紫会突然提到墨离,遂安慰道:“放心罢,他一切都好。” “真的。”姹紫眨了眨眼,似不相信的问道。 “嗯。”寂夜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你见我何时骗过你。” “那……”姹紫想了想,走到寂夜身侧坐下,道:“等有空时,你可否带我回冥界看看。” 许久不回冥界,她还真的是想墨离的紧了。 “好。”寂夜应声,眸中失落一闪而过。 这时,有丫鬟婆子端着水盆来侍候姹紫洗漱,寂夜见状忙一撩衣袍道:“我在外面等你。”他说着指了指屋外长廊。 “嗯。”姹紫点头,也不再矫情,对着站在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道:“都进来罢。” 丫鬟婆子们闻言,一拥而进,开始侍候姹紫洗漱更衣。 待姹紫换好衣裙出来,已是两炷香过去。 长长的红木走廊上,寂夜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衣,缥缈似仙,美轮美奂。 “寂夜。”才一触到寂夜的那道蹁跹身影,姹紫便提起裙摆奔了过去。 “好了。”看着姹紫远远奔来,寂夜忽而眉尾一挑,笑得祸国妖民,似魅惑众生般,直叫一众跟在姹紫身后的婆子尽数移不开眼。 “嗯。”话音落地,姹紫已奔到了寂夜的身前。 “走罢。”寂夜温宠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再不去用餐,恐是玉王爷要等急了。” 他自是知晓玉弗对姹紫的意图,可碍于自己的宏图大业,他却不得不留。 比起他对姹紫生出的那一点情意,于他而言,自是一统六界更让他向往。 想到这里,寂夜不适的移了移视线,不动声色的拉过姹紫的手,朝着玉王府的大厅走去。 不出所料,大厅中,饭菜皆已布好,在得知姹紫已经醒来之时,玉弗早早便派厨子做好了饭菜,只余他一人在此等候。 “来人,上筷。”玉弗一声令下,便见刚刚还空荡无人的大厅之中不知从何处走出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将桌上碗筷一一布好。 “玉弗,你怎生也醒的这般早。”姹紫松开寂夜的手,状似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挑了个阴暗的角落落座,不经意的瞅了眼桌上地菜色,顿时口水直流。 早?!玉弗尴尬的扯了扯唇角,道:“呃……早。” 这天色,看起来应该是早的,至少离天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章 花草尽枯(一) 姹紫与寂夜相继落座,一顿饭吃得贫乏无味,期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饭后,玉弗因有事要忙便早早告辞离开,吩咐侍女陪同姹紫与寂夜在府中游览赏玩。 “今天的阳光可真好。”长长的红木走廊上,姹紫躲在阴暗的一角看着院中到处洒满的阳光发起了愁。 她本为死物,生来便见不得强光,所以此刻的她唯有站在阴暗的角落无语望天,独自伤神。 “怎的,不去走走。”寂夜从她身后走来,抬袖为她遮去一地阳光。 “我好似见不得这强光。”姹紫看了眼远远跟随着的丫鬟婆子,愁眉苦脸道。 “那现在呢!”寂夜拂袖,一道若有若无的黑色屏障在姹紫的周身展开,将落满地的阳光一一挡在了屏障外头。 彼时正值午后,乃是人间阳气最盛,阴气最稀薄之时。故而阳光落满满院,也不见院中有丝毫死气异动。 “好多了。”姹紫抬头,有些感激的看向寂夜,喜道:“总算不用再怕这烦人的太阳了。” “那便走罢,陪我走走。”寂夜抿唇一笑,顺势拉过姹紫的小手,对着身后一众陪同的侍女道:“你们先退下罢,我与阿紫想独自走走。” “是……”侍女们颇为为难的互看一眼,最终还是妥协道:“若公子小姐有吩咐,可随时摇响墙角的铃铛。” 说完,几人还不忘给寂夜指了指铃铛的位置,确定无误后,才行礼退下。 “终于走了。” 姹紫长吁一口气,看着几道已经走远的身影一甩袖,笑道:“我们走罢。” 玉王府中部署严密,姹紫与寂夜每走一处,都能看到随时随地巡逻的侍卫从周身走过。大抵是玉弗走时曾有吩咐,故而护卫在临近二人时,只是远远一行礼,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扬长而去。 “这玉王府看似平常,怎生部署却是这般严密。”见过了魔界寂夜的华丽宫殿,于姹紫而言,此刻的玉王府却也不过是魔界万千华丽中的遥遥一点,虽入眼,可但与魔界相比,却是远远不及。 “我们再看看便知晓了。”寂夜比姹紫的修为高深,故而从一踏进这座王府开始,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深而浅的眸光从长廊的各个角落扫视一圈,收回视线之时,他只是淡淡开口道:“原来如此,跟我走罢。” 他似不在意的执起姹紫的手,一手负于身后,长长的衣摆拖曳至地,额前的一缕长发随着他的步子摆动,一步一晃间,便已将他的绝代风华一一展现。 两人的身影散落了一地,缥缈似仙,如天造地设的一对妙人。 不多时,两人就已走到了长廊尽头,被一道拱门拦住了去路。 紧闭的木门中似藏着什么蹊跷,潺潺流水声由远及近的落入耳中,极致虚幻缥缈。 “这里面可有什么异样。”姹紫正要伸手去推木门,可手才刚触到木门上的门栓,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小心。”寂夜长袖一拂,挡下从木门上传来的反弹之力,抱着姹紫飞身后退而去。 “阿紫,你怎么样。”一落地,寂夜便着急的查探起了姹紫的伤势,他却不知,他对姹紫的关心早已超出了他对自己的认知。 “我没事。”姹紫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时不妨,没有注意到木门上的那道符咒。” 说罢,她搀扶着寂夜的胳膊向着木门再次走去。 兴许是木门上的禁制已被触动,她不过才刚刚走近,那木门便悠悠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似自行运转的符咒,将姹紫阻在了距离木门十步之外的地方。 “我感受到了它对我的排挤。”姹紫止步,抬手,一团黑色死气在她的手心跳跃,似要跳出她掌心的禁锢般,隐隐兴奋。 姹紫闭眼,运行体内死气感知道:“可是我却感觉到了那道木门之后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寂夜眸中似有两道兴奋的火焰跳起,散发着贪婪的目光。 若是他没猜错,此处,定与魔帝封印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姹紫指着木门上那道还在运行的符咒道:“被它拦住了去路。” 寂夜凝眸看去,喃喃道:“这是神界的手笔。” 看来这与他的猜忌无疑了,定是神界也感知到了封印的变动,所以才会前来加固封印。 只是这封印…… 寂夜松开姹紫,独自朝着木门走近,每走一步,他都做了极大的准备。只是令他诧异的是,木门上的符咒好似是专门为姹紫所设,于他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哼!”一走近,寂夜终于看清了那道符咒,不由冷哼一声,嘲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神界神尊竟也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插手人间之事。”他忽而邪魅一笑,“只不过,我到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能阻止这场灭世浩劫。” 音落,寂夜双手捏决,似快如闪电般,结着复杂的法印,“破……” 沉闷的低喝声在院中幽幽响起,只听“砰”的一声,木门自动推开,一股浓郁的黑色死气瞬间从木门里边钻出,如同窜动的怨灵般,游荡在院中。 恰似厉鬼哀嚎的声音低低响起,“不好,是死气。”姹紫出手快如闪电,忙祭出墨离送给自己的墨玉瓶道:“寂夜,你可有方子将这里封印。” 目前情势早已超出他们的预料,若是任由这死气飞出玉王府,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姹紫不由想起白家村时,自己无意入的那场局,舒缓的眉头顿时一皱,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又有人在此布局,想要置我于死地。” 她忽而又想起那个一直在她身后布局,却又不知其身份的人。收拢死气的瞬间,姹紫冷却了的眸光也逐渐变得阴鸷起来。 浓如墨的黑色瞳孔忽然散去,露出她那双妖冶惑人的紫色双眸。 拱门下的木门内死气不断溢出,似源源不断般,咆哮而出,直教姹紫招架不住。 “阿紫,让开。”早在死气冲破咒印而出的那一刻,寂夜便已闪身躲开。可当他看到姹紫那道被死气包裹的纤细身影时,心下没来由的一急,只一闪身,就已到了姹紫身前。 心念一动,漫天死气凝固不动,寂夜收回墨玉瓶装入姹紫袖中道:“阿紫,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罢。”拂袖,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在姹紫的面前,寂夜又一拂袖,将姹紫推入甬道内,正要施法将她送离。却见姹紫忽而身影一闪,如鬼魅般化作一团无形死气,窜入了木门之中。 “阿紫。”寂夜见状,只得停下术法,化作一道光影,追了上去。 两人才一入木门,便见那死气好似生出了灵智般,渐渐往回收拢,直至门外恢复一片常色,木门才“砰”的一声自动关上。 一入木门,二人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竟是闯入了一道虚空结界。黑色的死气在二人周身缓缓盘旋,来去无影,捕捉不到半点踪迹。 “寂夜,你在哪。”身处黑暗,虽早已习惯了冥界的暗无天日,可初次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姹紫还是被周身森冷的死气所惊,不由得止住了步子,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我在。”寂夜邪魅的声音在姹紫身后悠悠响起,还不及她有所反应,便已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放心,我在。” “寂夜。”姹紫回转身去,又唤了一声,不自觉的便拽紧了寂夜的袖袍,“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她刚才不过是因为一时害怕,怕寂夜会将自己送离,这才不顾后果的闯了进来。 可进来之后,她又后悔了。 “放心……”寂夜安抚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不必害怕。” “寂夜你可知这是哪里。”黑暗中,姹紫习惯地拽紧寂夜的袖袍,害怕的问道。 她虽自小与鬼神相交,可那些鬼神大抵都因墨离的缘故惧怕于她,故而不敢对她太过放肆。可此刻她所面对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所以她除了害怕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甚至忘了,自己原是依死气而生,本不应惧怕这些东西。 寂夜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手中蓦然腾起一团绿色火焰,“你可以试着驱逐这些死气,或者吸食……” “吸食。”在寂夜手中燃烧的火焰之下,姹紫终于看清了此地的境况。 只见他们二人此时正立于一座假山之上,四周飘荡的死气好像化不开的愁云般,越聚越多,游离在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再抬眼细看,便见假山之下,青石小路铺就的前方,乃是一方冒着屡屡死气的水潭,只需微微一嗅鼻,便可清楚的感知到从潭中溢出的腐臭之味。 姹紫指尖轻点,几道幽冥地火迅速在虚空之中点燃,将这方天地一一照亮,二人这才发现,这原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花园。 “这是……”熟悉的味道窜入鼻尖,似是感受到了召唤,姹紫忽而闭眼,收敛心神,感知起周遭的一切来。“怎的比白家村的死气还要重。”甚至她还感知到了漂浮在上空中的怨念。“而且……这里好似还有活物。”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一章 花草尽枯(二) “活物?你说的可是真的。”寂夜闻言拂袖布下结界,在姹紫身侧站定,急切的问道。 姹紫眼皮未抬,朱唇轻启道:“嗯,活物,不过却是不知这活物的气息来自于哪里。” 又是长袖一拂,万千荧光从袖中抖落,相继落在了假山下的草丛上,似璀璨星辰般,散发出暗淡的星光,将这方小小天地点亮。 寂夜抱着姹紫从假山上飞身而下,施术道:“阿紫,我来为你护法,你来感知那活物所在之地。” “好。”姹紫头也不抬,纤纤玉手嫩如青葱,似柔弱无骨般掐着法诀,衣袖伴着周身的阴冷之气飘摆不定,露出如玉雪肌似莹白月光,煜煜生辉。 寂夜摒神静气,神情肃穆的旁观着所有,兴奋的同时却也在害怕。 因这是死气弥漫之地,故而姹紫不用从它处招来死气,仅凭意念,便可操控此地的死气为自己所用。 一炷香过去,散落草丛中的荧光逐渐暗淡,可姹紫却还是没有查探到那活物所在之地,额间不断溢出的密汗直令她脸色虚白。 漫天死气似受召般在她周身游离,却又不敢近身半分。 “阿紫,若是查探不到便算了,不必太过刻意。”不见天日的夜色中,在草丛中暗淡的光线里,寂夜隐隐约约看到了姹紫脸上的不对劲,只长袖一甩,挥开死气,阻止姹紫施术道:“既是已到极限,又何必强求。” 加之他此来目的,远远不及于此。 姹紫手中施术的动作才堪堪停下,不稳的身形似无骨的后退一步,差点虚弱瘫倒在地,幸得寂夜早有准备,才没至于让她真的摔倒在地。 她扶着寂夜的胳膊,半喘着气,声音虚弱道:“不行,这里的死气虽听我召唤,却像是并不为我所用。” 刚刚在她尝试吸食这里的死气时,她能隐隐感到那些死气在她手里的垂死挣扎,似对她尤为惧怕。 “无事,我们不必急于一时,你无碍就好。”寂夜抬手便想给姹紫输送魔气。 姹紫连忙出声阻止道:“寂夜,不可。” 寂夜的手一顿,不解地问道:“为何?” “我此刻体内死气充沛,你若强行为我输送魔气,只会令我爆体而亡,并不能助我什么。”姹紫摇了摇头,解释道。 寂夜这才收回手,停下动作道:“那该如何是好。” 姹紫摇头,回道:“无碍,只需让我凝神打坐片刻就好。” 说罢,姹紫艰难地直了直腰,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寂夜的身上,只听她虚弱道:“寂夜,这里死气太过霸道,恐怕不宜久留,你若是无碍,可先行离开。” 寂夜闻言眉头一皱,不放心地问道:“那你呢!” “放心,死气本就与我为一体,我在这里修炼只会令我修为大增。”姹紫苍凉地扬了扬唇角,说道。 她这话倒也不假,她为万恶之引,生来便可操控怨灵,更何况还只是不成气候的死气,所以,即便这满园皆被死气侵占,她也无需顾虑害怕。 “可是,我不放心你。”寂夜犹豫片刻,如实回道:“而且,以我的修为,这里死气并不能奈我何,若是你想呆在此处,我便陪你一起。” 说完,再顾不得姹紫出言劝解,他便已将她打横抱起,飞身跃入假山之上。 “你只需打坐调息即可,我来为你护法。”寂夜将姹紫轻轻放下,袖袍一甩,一道透明结界从他身后缓缓展开直至将他二人包裹其中。 “好。”心知劝说无用,姹紫也不再浪费口舌,当下便席地而坐,打坐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耳旁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木门外似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阿紫姑娘,夜兄,你们在里面吗?阿紫姑娘。” 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唤声中虽带着急切,却迟迟没有人推开那扇木门进来,好似来人知晓府中的蹊跷,故而不敢靠近于此。 姹紫从调息中被门外响动吓得猛然惊醒,紫眸倏然一睁,一股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臭味从假山下方水潭中溢出,四散开来。 “寂夜,死气来自于潭底。”姹紫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敲门的声音,便已拽着寂夜飞身而起,躲过从潭底迅速窜上来的一道死气。 寂夜也察觉到了潭底的动静,不待姹紫反应,他已先一步出手将那道死气击散。 “阿紫姑娘,夜兄,你们在吗……” 这时,木门外玉弗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寂夜与姹紫互看一眼,接着身形一闪,已到了木门之外,众人身后。 二人才刚落地,便见一群侍卫似惊弓之鸟般,齐齐亮出手中刀剑,喝道:“何人闯我玉王府。” 侍卫们的响动很快惊醒了前方还在敲门的玉弗。“阿紫姑娘,夜兄……你们……”他似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两人,停止了敲门的动作。 “咦,玉王爷,你怎会在此地,还有,这些人……”姹紫轻轻扯了扯寂夜的袖袍,故作毫不知情地问道。 玉弗闻声,颇觉尴尬的抬袖掩嘴轻轻咳了咳,对着一众手中还提着刀剑的侍卫冷声道:“还不快退下。” 侍卫们有点懵了,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还以为,自家王爷原是叫他们来杀人灭口的。毕竟以玉王府最近连番出现的怪事,足以震惊天下了。 见没人反应,玉弗又沉了沉脸,喝道:“本王叫你们退下,你们是耳聋了吗?”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玉弗在说什么,忙不迭的收起手中刀剑,看着眼前这两个美得人神共愤的男女,不禁咽了咽口水,不甘的退下。 “阿紫姑娘,夜兄,你们此前是去了何处,怎生寻了许久也不见你们踪迹。”说话间,玉弗的视线若有似无的从那道木门处扫过,似意有所指的将话头引至那处。 “玉王爷过谦了,我不过是因阿紫贪玩,便陪着她在王府的花园走了走,谁知王府太大,阿紫走得累了,便叫我寻了处地方陪她休息。”说到这里,寂夜狡黠的眸中似有笑意闪过。“这不才刚回来,便看到此处重兵围堵,所以便与阿紫前来一探究竟。”一句话说完,寂夜说得振振有词,似有凭有据般,直教人无法反驳。 玉弗半信半疑的看着两人,不禁沉默起来。 此处木门之后,藏着玉王府的惊天大秘,平日,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轻易靠近,所以在得知姹紫与寂夜不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寻来了这里。 可几番敲门,门后都不见半点回音,就在他耐不住性子,想要一冲而进时,这两人却又像凭空出现的那般,无声无息的到了他们身后。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玉弗客套了几句,眼看着夕阳西沉,不禁拂了拂袖袍上的褶皱道:“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可同我一起回府用膳。” “嗯嗯,刚好,我也饿了。”姹紫点了点头,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有点迫不及待道。 “呵呵……”玉弗被她这幅小巧模样逗笑,不由笑了两声,这才放心带着两人离去。 用过膳后,姹紫借口消食,缠着玉弗在自己住的院中临时搭建了一座凉棚,用来乘凉,因时间紧急,所以凉棚所搭之法皆是从简。 直至月满中空,云上枝头,院中空地上树影婆娑,旖旎了一地,凉棚才堪堪搭建完好。 姹紫早就按耐不住,遂在凉棚搭建好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寂夜在搭建好的凉棚中寻了处地方坐下,乘起凉来。 正好白日公务处理完毕,玉弗闲来无事,便也做了一回赏月闲人,陪着二人在凉棚中小叙。 “玉弗,听闻南屿山水胜在一个奇字。不知何时我能有此殊荣,让王爷同我一同赏景呀!”月光下,姹紫精致小巧地脸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谈笑风声间,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这时,有丫鬟婆子端着不同形状的点心一一入院,摆放于三人面前,直馋的姹紫口水直流,让在旁欣赏美人的两人面色忽而一僵,竟是同时笑出了声音。 “你们笑什么。”姹紫随手捏起一块状似桃花,却又透明如水,泛着晶莹的糕点径自塞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好不逍遥。 寂夜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了他那杆长玉笛,敲了敲姹紫还欲去拿糕点的手背,笑道:“小馋猫,昨日不是还不吃糕点的吗?今日怎的胃口这般好了。” 手背被拍痛,姹紫不由收回了手,边咀嚼糕点边委屈答道:“这不是一日不吃如隔三秋嘛!再说了昨日的那糕点哪能与这个相比。” “呵呵……”寂夜与玉弗相视一眼,随即同时大笑出声。 寂夜不忍又拍了下姹紫的手背,指正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哎呀!疼。”姹紫一声痛呼,挨打的同时还不忘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道:“管它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反正我就是一日不吃,食不知味。”边说着还不忘哀怨的瞅了寂夜一眼,半是撒娇半是讨好的道:“寂夜,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的。” 说完她还不忘冲着寂夜扮了个鬼脸,趁他不注意之时,随手捏起一块黑糊糊的糕点塞入寂夜口中,边塞边得意道:“多吃点,别饿了。” 玉弗在一旁看的有趣,不禁出声道:“阿紫姑娘这番倒还真的是惹人生怜……”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四章 宴中美人(二) “啊……”碧玉一惊,无措的跪倒在地胆怯道:“姑娘,我……” 姹紫摆了摆手,回头道:“你不必对我这般恭敬,毕竟我也算不上你们玉王府中什么正儿八经的客人。” “不可,姑娘。”碧玉本欲起身,经姹紫这么一说,又忙跪下道:“姑娘这般说,可真要折奴婢的寿了,王爷早有吩咐,伺候姑娘务必尽心尽责。” “尽心尽责?”刚迈进门的寂夜眉毛一挑,似勾人魂魄的声线略一扬长,冷沉道。 “夜公子。”碧玉闻声又是回头一拜,恭恭敬敬唤道。 “多礼了。”寂夜摆手,径自迈入房内,目不斜视的看向姹紫,惑人的眼尾勾起,似笑非笑道:“醒了,睡得可还安稳。” 姹紫咧嘴一笑,坐正了身子,朝着碧玉招手不甚在意道:“自然睡得相当安稳。” 捋了捋额前碎发,见碧玉还未有任何动静,刚要开口,却见碧玉已经小心翼翼的到了她的身后。 “姑娘可想梳个什么发髻,听闻今日宴会,邀请前来的大家闺秀皆不在少数,虽以姑娘容貌不需着重点妆,也可成为人中翘楚,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姑娘还是打扮的好些。”碧玉拿着木梳,不疾不徐将自己的原委一一到来,说的有板有眼,直叫姹紫心中舒适。 姹紫不适应地摆了摆手,对着镜中的自己左右张望,道:“无需太过庄重,随意即可。” 自化身成灵以来,她对自己的容貌还从未有过在意,甚至连穿着,大都是平日里墨离为她挑选置办下的服饰,所以此刻的她,对比美,仍无任何兴趣。 反正于她而言,无论如何装扮,也不见得能使自己的心愉悦上几分。 “还是精心打扮一番为好。”寂夜在房中挑了处位置落座,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毕竟阿紫这番容貌,可不能白白浪费。” 他此言却也不需,姹紫容貌当得起倾城绝色一说,不着重打扮,便已是倾国倾城,若是投其自身再妆点一番,那景象,怕是无法用言语描述。 “可是,”姹紫张了张口,木了片刻才争辩道:“毕竟我们乃为外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抢人风头,怕是不好。” 寂夜轻笑一声,媚眼微勾,神色自若道:“有何不可,不过一小小玉王府,就算抢了风头,又有何所惧,更何况你还有我。” 寂夜一番话下来直让在旁为姹紫梳妆地碧玉也听得心惊胆战。 当今天下,能把玉王府说成只不过一小小玉王府的怕是也只有寂夜一人了。 这般想着,碧玉便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寂夜,当下便被他那无双容颜迷得失了心神。 这时,又有婢女端来梳洗等一用物品,立在她身后行礼道:“见过姑娘,还请姑娘移步,让我等先为姑娘梳洗。” “呃……”姹紫艰难地看了眼身后站着的一排婢女,小声道:“你们可否先下去,其实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平日她在冥界之时,只需一个小小的清洁术便可将这些繁琐的步骤一一省去,可自打来了玉王府,不但每日定时定点有丫鬟站在门口催促起床不说,就连简单的梳洗打扮等一系列只需一个小小术法就能解决的问题,到了这里,却成了数十人伺候。 若不是怕身份暴露,她早就在这些人到来之前,用术法解决一切了。 寂夜似看出了她的不适,唇角不禁微微勾起,调侃道:“阿紫这般不适应,是不是不打算再来人间了。” 姹紫闻言不满地嘟了嘟嘴,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道:“那好吧。” 一番洗漱,已是午时将过。 姹紫着一袭紫色云萝裙,在碧玉的巧手下梳着眼下南屿城中最流行的发髻,远远望去,像极了从云深之处翩翩而来的紫衣仙子,一步一行,缥缈动人,倾国倾城。 寂夜也不由被姹紫这番装扮迷了眼,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好似在他的记忆里,他还从未见过着一袭人间富贵华袍的姹紫,那样艳俗的装扮,落在姹紫身上,也丝毫未有俗气一说,反倒是她将那种艳俗之气衬得愈发倾国倾城,与之艳俗相差十万八千里,倒像极了初入凡尘的仙子,与她身上的气质一般无二。 姹紫才一出院落,便见往来忙碌的奴仆们在长廊上相继止了步,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美人,不禁口水直流。 寂夜不悦的眸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姹紫身侧,仿若只要有人生出异心,他便会立刻动手将其手刃。 邪魅的容颜之下又夹带着几分嗜血的阴寒。 “寂夜,怎样,好看吧。”姹紫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挥动长袖从寂夜的眼前拂过,笑得眉眼弯弯,春风得意道。 “嗯。”寂夜一怔,似才刚回过神来,点头称赞道:“嗯,好看。” 说罢,他还不忘重新仔细打量了姹紫一番,嘴角边抿起的笑意丝毫不亚于姹紫的美艳,反倒是比她更多了一丝魅惑众生的妖冶。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玉弗的书房外。 房门处,早已有丫鬟等在那处,见二人来到,忙行礼问安道:“姑娘,公子,王爷早在里间等候。”说着将房门推开,作揖恭敬道:“请进。” 姹紫挑了挑眉,不甚在意旁人投来的惊艳目光,停了片刻,等到寂夜近身,才拉起他的袖袍,莞尔一笑,道:“走罢。” 言笑晏晏间,美得不可方物。 寂夜任由袖袍被她拉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书房。 书房中,藏书万卷,因着主人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此处,故而,装饰古典华丽,丝毫不讶异于王府中其他主院。 寂夜与姹紫才一踏入书房之中,玉弗便从门后转出,笑问道:“阿紫姑娘可睡安稳了。” 只抬眸一看,便立即被姹紫的倾世容颜迷了个七七八八,加之本就对她有意,遂见姹紫如此,脸随即红了大半。 今日的玉弗,穿着也极为华贵,一袭明黄色的镶金云袍,将他衬得华贵无双,芝兰玉树,姣姣容颜如明月桨染,俊美非凡。 “嗯。”姹紫点了点头,似不在意的在书房中左右看了看,无心道:“你这书房可真小。” 比起墨离的书房,是小之又小。 “额……”玉弗一僵,着实没有想到姹紫会有此言,不禁问道:“莫非阿紫可还见过比我这更大的书房?” 莫说这南屿城中,再无人书房能及他书房中华丽的一半,就算放眼天下,也不见得有何人能与之书房的大小相比,遂一听到姹紫此言,他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当然了,我冥王哥哥……”姹紫正要夸一夸墨离的书房。 话才到嘴边,便被寂夜打断。 “咳……”寂夜抬袖掩脸,轻轻咳了一声,笑道:“阿紫所说是我的书房。”说罢,他抬眸看了看玉弗书房四周道:“平日我最爱钻研古书籍,所以仅书房便占了府中大半。王爷日后若有兴趣,可去府中一游。” “对……,寂夜的书房可大了。”察觉到了话中的不妥之处,姹紫这才似有所醒悟,忙口不对心道。 “哦。”玉弗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朝着书房隔层中大氅的门道:“想必阿紫姑娘饿了罢,还是先进里间用餐为好。” 他平日用餐时间本就不定,故而便在书房之中隔了一间空房用于平常用餐之所,所以姹紫爱睡懒觉此举,他倒没觉得有何不妥。 听到用餐,姹紫的双眼登时放亮,一撸袖袍,毫无大家闺秀之风的迈进了隔层里间,急问道:“用餐,哪里,哪里……” 寂夜跟在她的身后,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玉弗笑道:“阿紫生来就被宠坏,对人情世故,家教礼俗之事不曾懂半分,若是有何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玉弗摆手,不甚在意道:“夜兄多虑了,比起看名门世家中大家闺秀的惺惺作态,我倒觉得,还是阿紫姑娘这般随意比较招人讨喜。” 说罢,两人也一前一后的入了隔层里间,直至用完餐,几人也未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饭后,姹紫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皮在玉弗新建的后花园里乘凉,身侧,还不断有侍女端来茶点供她消遣。 寂夜闲来无事,也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侧,眸中从始至终都是浅淡的笑意,仿若姹紫此举,让他颇为愉悦。 姹紫因身上穿着繁琐,行动不便,好几次都扯着衣裙对着寂夜抱怨,可到最后,都被寂夜一笑置之。 往日在魔界之时,他对穿着也是不甚在意,遂对姹紫装扮也从未有过要求,可自从到了人间,到了玉王府,看到姹紫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后的绝世容颜,他冰封已久的心也好似有了松动,莫名有了暖意,竟不知不觉的生出了几分向往。 夜色临近之时,夕阳西沉,余晖透过云层洒下,铺了厚厚一层暖阳。 被玉弗吩咐前来为姹紫重新梳妆的婢女前前后后的跟了八人。寻到姹紫之时,几人已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 “姑娘,王爷吩咐婢子们来为姑娘梳妆。”远远的,姹紫便看到了一袭粉色衣裙的碧玉。 “碧玉。”她朝她招了招手,笑得眉眼弯弯,好似久别重逢的旧友。 “姑娘怎生来了此地,可叫我们一番好找。”碧玉一路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至站在姹紫面前,她才大喘着气哑着声音道。 姹紫颇觉头疼的从几人手中捧着的物什上一一扫过,扶额道:“何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五章 宴中美人(三) “姑娘,晚宴将近,王爷特意吩咐让我等前来伺候姑娘更换妆容。”碧玉待得呼吸恢复正常,才如实道。 “不是午时才梳洗更换过妆容吗?况且这衣裙不过才穿了一下午,不必换罢?”姹紫咽了咽口水,眸中露出惊色道。 这两日,光是穿这繁琐的衣裙便让她心生疲态,更遑论一天竟还梳改两次妆容。 她求饶的看向寂夜,眨了眨她那双被隐去紫眸的明亮大眼,小声说了几句,让人无法察觉。 寂夜仿若未见,将头轻倚身后廊柱,双眼微磕,似已陷入熟睡之中。 眯起的细缝中无端闪现出姹紫那张楚楚可怜地容颜,本是故作紧抿的唇角忽然一勾,薄唇轻启道:“可否去回禀你家王爷,阿紫素来不爱热闹,还望他能取消此次晚宴。” 姹紫不能直言,他却是能的。 碧玉与几名前来的侍女互看一眼,皆露出了几分难色。 碧玉道:“夜公子,此次晚宴乃是王爷专为你与阿紫姑娘接风洗尘而备,公子与姑娘既不想参与,还是亲自去说的好,况且以我等身份去表明二位意思,只恐会惹来王爷大怒。” 一段话说得再明确不过,姹紫也不好再推脱,只扯了扯寂夜的袖袍,小声嘀咕道:“算了,既是玉王爷好意,我们便受了罢。” 话落,她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起身,看着碧玉道:“那我走了,寂夜怎么办。” 碧玉盈盈一礼。“姑娘放心,夜公子的衣袍早已送至他的院中,既是早有安排,当然不会错漏。” “哦。”姹紫不愿地点了点头,不舍的看了眼还在假寐的寂夜,挥手道:“寂夜,那我便先走了?” 寂夜点头,声音低缓道:“去罢。” 直至姹紫远去,寂夜才睁开了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自言自语道:“寂夜啊寂夜,既是不舍,又何故这般。” 戌时,玉王府中一派繁荣热闹景象。 长灯引路,悬灯千盏,亮如白昼。 人影交叠中,女儿家娇羞嗔怪的声音远远从王府的儒宴厅中传来。 彼时,儒宴厅中,烛火摇曳,觥筹交错,嬉笑声不绝于耳。 玉弗在仆人的拥簇下入了厅中主坐,顿时,厅内鸦雀无声。唯有下方前来赴宴的臣子跪拜的声音响彻厅内。 “臣等拜见王爷……” “草民拜见王爷……” 厅中女子们盈盈一拂,齐声道:“小女见过王爷。” 场面之盛大,即可看出玉弗今夜在这宴会上所花之心思。 “起罢。”玉弗拂袖,清冷的眸光从厅中淡淡扫过,问向侯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道:“阿紫姑娘可来了。” 婢女回道:“回王爷,刚碧玉姐姐已派人前来传话,说是阿紫姑娘同夜公子已在来的路上。” “嗯。”玉弗颔首,面上神色不动,不怒自威,直让在场许多名门望族,颇有野心之人不敢造次。 这时,传来门外随侍之人通禀的声音:“阿紫姑娘,夜公子到。” 话音刚落,便闻宴厅中一片骚乱,大都在猜测玉弗如此款待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姹紫才一踏入厅中,便见厅内数百道目光齐齐刷来,似要将她看透般,一瞬不瞬的盯着。 正门之处,琉璃灯灯光变幻瑰丽,似特意为姹紫今日所着衣裙布置,这方姹紫才一入殿,便立即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眼球。 只见一室灯火摇曳中,琉璃灯光似会游走的水纹,流光溢彩,煜煜生辉,直将姹紫一袭水白镶金丝牡丹长裙映照的好似起了一层氤氲水雾,迷之幻之。 “天哪,这……” 惊讶声,不可置信的赞叹声在厅内此起彼伏的交叠,好似这个凭空出现的美人是踩着一地华光,跌落凡尘的仙子,一颦一笑,皆可让人为之倾心。 今日厅中盛会,来者美人也不在少数,可如姹紫这般,却是无人能及。 “见过玉王爷。”人间礼数,姹紫向来不喜,不过念在今日这场盛宴是玉弗为着自己与寂夜准备,所以来之时,便特意向碧玉请教,如何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令得自己不丢了玉弗的面子。 认识姹紫以来,别说玉弗,就连寂夜也未曾见过她这般乖巧讨喜的样子,故而姹紫的话音方落,寂夜便在她的身后止了步子,颇有兴趣的看着她,眸中笑意盎然。 “阿紫姑娘多礼了,” 玉弗似也没有想过姹紫经过细心装扮,会是如此的倾城绝色,比之以往的倾国倾城又是不一样的国色天香。愣神之际忙在众人惊讶的视线当中找寻自己的存在之感。“碧玉,还不带着阿紫姑娘与夜公子落座。” 碧玉一直立于姹紫身侧,闻言,盈盈一礼,请道:“阿紫姑娘,夜公子请。” 说罢,她便搀扶着姹紫便玉弗右侧的空座上走去。 一直隐在夜色之中,躲在暗影之处不显眼的寂夜,也终于露出了他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 “呼……” 厅内深呼吸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从未有人想过,除却姹紫那般绝色倾城的容颜,竟还会有这般容倾天下的翩翩公子。 一袭白衣翩袂,如同天降,那妖冶邪魅的容貌落在厅中一众人眼中,就连男子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可又无法忽视寂夜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威严,仿佛他,天生就该凌驾于众生之上,直令得身处皇家的威严的玉弗也被压得低了一头。 寂夜满意的抿了抿唇角,勾起一抹邪魅惑人的笑,似旁若无人的走到姹紫身侧坐下,全然没有将厅中之人放入眼中。 “今日一见,老臣才方知何谓倾城绝色。”一身着华服的老头捋了捋胡须,笑道:“果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见那……” 有一人开口称赞,其余人便也相继开了口。 “是呀!是呀!如此美人,怕是上天入地,也不见得会有第二人。” “照我说,这公子也不差,其容貌放眼天下,恐是也再挑不出第二人。” …… 称赞声一声盖过一声,直叫厅中一众精心装扮而来的女子再无颜抬头。 她们以为今日受邀前来,应是入了玉弗的法眼,于是都想在这场宴会中一较高下。可还未出场,便被姹紫比得连头也不敢抬。觉得颜面尽失之下,心底竟莫名对姹紫生出几分嫌恶来。 玉弗此前听着厅中称赞之言,面上也是欣喜不已,可听到最后,却成了“如此佳人公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时,面色忽而大变,只冷声吩咐宴席开始。 有了姹紫与寂夜此番风头,席间,再无人敢站出提出异议。却也有少数女子不服,直嚷嚷想要攀比才艺。 “王爷,早就听闻不日前王爷便邀得一美人前来府中居住。今日得见,也算是我等三生有幸,就是不知这姑娘生得如此容貌,才艺应该也不差罢。”席间,一身着鹅黄色华服长裙,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面带傲气,似有不服的起身,提议道:“不知我等可有福气,与这美人一较才艺。” “这……”玉弗为难的看向姹紫,问道:“阿紫姑娘可愿。” 今日宴席本就是为姹紫而办,故而不论今日席中有何人刁难,他也断不会太过计较,不过有心者就不得而知了。 “我……”姹紫吃得正欢,猛一听到玉弗唤她,当即便傻了眼,回问道:“王爷说得愿是什么愿。” “呃……”玉弗禁声。 那女子一笑,见姹紫这般吃相,便猜想她定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故而断言道:“小女清黎,想邀请姑娘一比才艺,如何?” 好胜之心无异于言表,眼中的得意之色让在旁静看的玉弗为之生了厌恶之心。 他默不作声的端起案几上的杯盏,轻轻抿了一口酒水,不着痕迹道:“清黎,倒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姿色也算可,就是不知清黎姑娘是哪家千金。” 清黎闻言一喜,只以为玉弗对自己生了什么心思,忙答道:“家父乃城中知府顾源,是王爷家臣。” “哦。”玉弗挑眉。“原来是知府千金,倒是本王孤陋寡闻了,竟不知知府千金也是这般貌美。” 话中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只可惜顾清黎早已被玉弗的话蒙蔽了心神,一时喜行于色,心底的傲慢又多了几分,全然没有看到身旁几个女子眼中流露出的同情之色。 “才艺?!”姹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懵道:“是个什么东西。” 莫说她不知晓才艺是个什么东西,就算她知晓,她也不会呀! “噗……” 姹紫话音方落,便闻殿中响起一阵女子的闷笑声。 “姑娘不知,才艺乃是我们闺阁女子必须所学之物,小到琴棋书画,总有一样要拿得出手才好。”顾清黎轻笑一声,对姹紫更不放在眼里。 “琴棋书画,”姹紫点点头,不甚在意的拿起桌上一块看起来可口的糕点送入口中。鼓鼓囊囊道:“那个啊,我不会。” “噗……” 又是一阵闷笑声传来。 这次姹紫却是听到了声响,眉头一皱,心下不悦大起,直言不讳的嘟囔道:“笑什么,不会就是不会,我冥王哥哥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才不舍得让我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才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六章 一舞倾城(一) 乱七八糟,冥王哥哥?!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刚刚还因她容貌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的在场男子仅于顷刻便变了脸色。 当今天下,哪个女子不是身怀才艺才可名扬天下,若是空有容貌,却目不识丁,就算有人因她的容貌一时迷恋,也不会长久。 况且姹紫还把才艺说成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即便让在场众人失了好感,迷恋的双眼之中登时清明一片,再也不似之前那般露出贪恋的眸光。 “冥王哥哥?!”顾清黎冷冷一笑,道:“不过是称赞了阿紫姑娘几句,姑娘莫不以为自己真的是仙女下凡,能与地界冥王攀上关系。” “阿紫……”寂夜也未想过姹紫会因一时着急而报出了墨离的名讳,无奈之下却又不得不觉得好笑。 姹紫闻声回头,怒气冲冲道:“干嘛。” 无故被牵累,寂夜一抿唇摇头道:“无事,只是阿紫如今只有我尚在你的身侧,你着实不该提起你的冥王哥哥。” 凡人拜神,却不迷恋神,大抵在他们眼中,神永远只是虚幻之物而已。 “哦。”还以为寂夜此言会帮自己,没想到却只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被我说中,姑娘无话可说了?!”顾清黎双臂环胸,不依不饶道。 “哼!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姹紫怒瞪了顾清黎一眼,抬手刚要施术以证清白,却听寂夜传音道:“阿紫不可,你这番激进使用术法,只会让他们觉得你是妖灵,这是人间,莫要冲动。” “哼!”姹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收回手,看着顾清黎道:“虽说本姑娘不屑什么才艺,可你既然要比,那便与你比试就是了。”说罢,她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道:“不过嘛,既然要比,也总有点好的彩头才是,就是不知顾姑娘有什么好东西能拿来押的啊。” “我也正有此意。”顾清黎高傲道:“既然如此我便与姑娘一赌千金如何,输了,我便奉上千金,若是姑娘输了,不知要拿什么奉上呢!” “说到金钱,未免也太俗气。”寂夜单手支着下颚,状似慵懒的插嘴道:“况且我从来不缺金银,阿紫也不需考虑金钱,所以姑娘的千金于我们而言不过粪土。若赌,我们便赌些有趣的如何。” “哦,不知公子口中的有趣又是什么。”顾清黎一挑眉,也起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嗯。”寂夜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着姹紫,玩味道:“不如就赌姑娘的容貌,若是姑娘输了,便当着在场之人毁去容貌,若是阿紫输了,便……” “便以十颗夜明珠相送。”姹紫打断寂夜的话,从袖中掏出前不久在寂夜殿中随手顺来的夜明珠,平摊于众人眼前。 烛火摇曳中,约莫有小孩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闪着煜煜光辉,刺眼夺目,仅一颗便已将殿中一室明亮给比了下去,更遑论十颗。 在场之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占了大半,他们从未想过,向来只出现在传说中,且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而且还是拳头大小。 寂夜轻笑一声,着实没有想到姹紫会这么上道。只不过在看清她手中夜明珠的光泽时,他的脸色不由变得难看了几分。 怪不得临走之时,姹紫一直追问他夜明珠有何用处,没想到却是把主意打到了这里。 无奈之下却又满含宠溺。 只可惜,这傻姑娘到底不知夜明珠在人间有多值钱,一开口就说相赠十颗,不过只要她乐意,他倒也无妨。 于他而言,夜明珠并不是什么稀有之物,相反,若是能凭此博得美人一笑,他倒是乐意之至。 姹紫这口气,令得主座之上的玉弗也是一惊,他虽为王爷,富甲一方,可也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夜明珠,一时对姹紫与寂夜的身份,也生出了几丝疑虑来。 “这……”顾清黎恨恨咬牙,本想开口拒绝,却又抵不住夜明珠的诱惑,两相为难之下,眸中的妒色又多了几分。 此赌一开,她若赢了,自此便可名扬天下,富甲一方,可若输了,她便只能落得个容颜尽毁,终身不得出嫁的下场。 她虽有把握赢,却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一生作赌。 “如何,顾姑娘考虑的如何了。”姹紫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慢悠悠的从袖中再掏出一颗夜明珠,得意的递到寂夜眼前晃了晃,笑道:“怎样,眼不眼熟。” 寂夜被她此举逗笑,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阿紫这般视我为无物,真的好吗?” 姹紫闻言,调皮的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嘿嘿……我觉得不错。” 说罢,她将手中夜明珠高高抛起,又牢牢接住,如此两个来回,令得在场之人好一阵心惊。心道:“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呀!这般玩耍,若是摔碎了岂不是暴殄天物,造孽呀,造孽呀!!” “我……”顾清黎嗫嚅半晌,却是不敢应战。 “莫不是怕了?!”姹紫嘲讽道:“刚刚也不知是谁说自己才艺无双的。” 顾清黎吃了个哑巴亏,却又碍于自己无理在前,着实不好争辩,只得咽回委屈,挺直身板,硬着头皮振振有词道:“比就比,谁怕谁。” 反正以她之能,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那要比什么呢!”姹紫颇觉头疼地拍了拍脑袋,似消遣的问道:“寂夜,你可知我会什么才艺。” 见姹紫这番言谈,顾清黎紧绷的心当即便松了大半,她不由长舒一口气,胜券在握道:“姑娘远道而来是客,如此,便让姑娘来选。” 她就不信,样样才艺精通的自己,竟然会比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 只要一想到赢了这场比赛便可得十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顾清黎脸上的得意之色就变得更加明显。 “我选啊。”指尖敲打桌面,姹紫为难道:“我好似还真不会什么才艺,不如寂夜替我选可好。” “嗯?”寂夜微微错愕,“我选?” “嗯,你帮我选。”姹紫点头,一本正经道。 “我选啊。”寂夜呢喃,不禁抬眸打量起姹紫,观她身姿纤细,不盈一握,于是便道:“我观你身形,可舞一曲。” “你是说跳舞。”姹紫吓得惊愕出声,差点从座席上跳起。 别说跳舞,她可是连走路都觉得累的一个灵啊。 “嗯。”寂夜不紧不慢的点头,似对自己提出的建议很是满意,接着道:“况且今日的阿紫这般貌美,一舞定当倾城,不如便请王爷做评判,就一舞罢。” “可是。”姹紫为难地道:“我不会啊。” “跳舞不会,”寂夜笑着问道:“那琴棋书画可有会的?” “嗯。”姹紫摇头,回答的斩钉截铁,认命道:“也不会。” “那你怎还敢赌。”寂夜扶额,只觉头疼道。 姹紫毫不在意殿中之人一众诧异的脸色,提高音量,如实回道:“反正是拿你东西作赌,我又不心疼……” “呃……”寂夜禁声,相对无言。 “姑娘可选好了。”顾清黎催促道。 姹紫摊了摊手,无所畏惧道:“选好了,就跳舞罢,” “哼,”顾清黎闻言轻哼一声,更加不把姹紫放在眼中。 南屿城中谁人不知,她顾清黎的舞姿是城中一绝,有多少人曾为观她一舞,而手捧千金奉上。可眼前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姹紫,竟然还敢同她比武,那不是特意将夜明珠双手奉上吗?既如此,她还有何不收之礼。 想到此处,顾清黎面上的贪婪又多了几分,似已对那十颗夜明珠胜券在握。 “好。”顾清黎一语定音,问道:“那我们二人谁先来。” 姹紫随意道:“你先罢。” “如此,便领教了。”顾清黎说罢,朝着主座之上的玉弗盈盈一礼,温声软语道:“小女还要事先麻烦王爷了。” 玉弗面不改色,头也未抬,淡淡道:“无妨,知府千金有何要求可一一道来,本王定当满足。” 听得玉弗此言,顾清黎再欣喜不过,当下便道谢道:“多谢王爷。” 姹紫撇撇嘴,问道:“寂夜,你觉得我与她谁会赢。” 寂夜沉思,回道:“不好说,这还要看你后天资质。” “嗯,确实。”姹紫点头,单手撑腮看着已经走到大厅中央的顾清黎道:“不过我倒是好奇,这女子为何会平白为难与我。” 她又不傻,顾清黎面上的那点私心她早已观了个清清楚楚,若不是因着在场之人颇多,她恐是早就用术法教训她一番了。 “女子争风吃醋,本就是常事,加之你容貌远远胜于她,一时不服,也是该的。”寂夜不轻不重的道,似对结果一点也不在意。 “我还是头一次见……”话未说完,又忽而停顿。 头一次吗?应该不是了罢。 三生因为墨离对她的偏爱便可以对她狠下杀手,由此可知,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到底是有多疯狂。 眼角忽然涌上泪意,姹紫不适地抬袖抹了抹,转移话题道:“咦,这殿中竟何时起风,累得我被风迷了眼了,瞧,眼泪珠子都出来了。” 三生一事,寂夜再清楚不过,遂在看到姹紫变脸之时,心下便已是一片了然。不禁出口安慰道:“既是迷眼,便休息片刻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七章 一舞倾城(二) “嗯,还是不了,我本就无半点胜算,若是再偷懒休息,当真是要将你十颗夜明珠捧手相让了。”姹紫调皮的眨了眨眼,认真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若不休息,便会有赢的胜算。”寂夜笑看她。 姹紫摇头,逐字逐句道:“不会,不过看起来应该不会输得那么惨。” 这时,大厅之处已有乐师经玉弗的传唤赶来,移位至屏风之后。 “开始了吗?”姹紫眨了眨眼,状似懵懂的问道。 “应当是。”寂夜点头,眸中也起了几分兴致。他虽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可对凡人的舞姿,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可观的耐心的。 乐声起,这时的顾清黎已将外袍褪去,只着一身鹅黄色轻纱紧身长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就要起舞之时,她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跟随乐声起舞,反倒是一撩裙摆,从脚踝之处用力一扯,只听“嘶啦”一声,拖曳在地的冗长衣摆顿时断成两截。 她转眸一笑,嘴角轻扬,似早已胜券在握般,嫩如白玉的纤纤玉指再一次拉起裙摆,又是“嘶啦”一声,裙摆之处已然被扯成数条。 嘶啦之声一连迭声的响起,不多时,便见她的裙摆已然成了长短大小相同的条形状。宛如垂挂在屋檐之下的鹅黄色丝带,风一掠过,便漫天飞舞,轻舞飞扬,已然为她的婉约之美增添了几分妖娆。 她这方动作才刚止歇,殿中便旋即响起一片称赞之声。 “不愧是知府千金,这般奇思异想怕也只有她才能想出了……” “素闻知府千金容色非凡,乃是我南屿城中一大美人,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不错不错,有女如此,知府大人也是好大的福气。” …… 一番称赞,直叫一众在席间静心安坐只待看戏的闺阁千金们也再坐不住。 有人小声扭捏道:“哼!不过区区一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不还没开始跳呢!得意个什么劲……” “不过是仗着她爹的势头想在王爷面前露露脸罢了,真是可笑,如她那般姿色怎可称为美人……” “就凭她的舞姿也敢在此哗众取宠,当真不知何为羞耻。” “不过……你们说以她这般傲慢姿态,若是输了,不会真要毁去容貌罢。” “她既然敢应,应当是做了这个准备的,不过,若是能看到她容貌被毁的样子,还真不知晓,这南屿城中还会有何人愿意娶她。” 席间状似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顾清黎的耳中,顾清黎的脸色白了又白,终是强忍着咬牙将袖上的轻纱也撕成了条形状。 “王爷,可以开始了。”一切准备就绪,顾清黎才对着玉弗盈盈一礼。 “嗯,”玉弗点头,吩咐道:“开始罢。” 音落,乐师们正弹奏的轻快曲子转而便换成了一曲调极慢,声音悠扬的舞曲。 顾清黎莞尔一笑,双臂抬起,柔弱的身姿弱柳扶风,仿若无骨般,盈盈一拂,转而拂袖起舞。 烛火摇曳中,顾清黎鹅黄色的身影好似在花丛中慢慢展翼的蝴蝶,翩翩起舞,轻盈的舞步落在厅中,静若无声,仅闻乐声悦耳,舞姿灵动飘逸。 一曲将要舞完之时,乐声先停,顾清黎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汗流满面,但她却似未觉般,收袖以最完美的姿态跳完最后一个动作。 “好……” 霎时,鼓掌声,欢呼声四起。 顾清黎见状得意的扬了扬眉,来不及抹去额上细汗,便摆正身形对着玉弗行礼道:“王爷,小女一曲已完。” “嗯。”玉弗点头,面上却无太多震惊。“退下罢。” 姹紫偷偷戳了戳寂夜的胳膊,小声问道:“寂夜,你觉得如何。” 寂夜思索片刻,方答:“舞姿轻盈,肢体动作娴熟,应是练舞多年之人,比起一般跳舞之人,倒也不差。” “倒也不差又是什么意思,是跳得好,还是不好。”姹紫若有所思地问道。 “自然是跳得好的。”寂夜玩味的勾了勾唇。“就是不知阿紫是否能有这个胜算。” 比起看顾清黎的舞姿,他现在倒是有点期待姹紫的舞姿了。 “那当然……有。”姹紫一卷袖袍,正准备一拍桌案以示决心,可话到了最后,声音却是慢慢小了下去。 “那是有,还是没有。”寂夜抿了口茶,调侃问道。 “我……”姹紫张口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已经换上一身全新衣裙的顾清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席中。 “阿紫姑娘,可准备好了。” 二人才刚见面,争锋之势便已展开。 顾清黎一拂袖袍,不疾不徐的坐下。 姹紫气势不足地理了理卷起的袖袍,回道:“自是准备好了。” 不过她的准备与顾清黎的准备却是大有不同。 彼时,经过顾清黎一舞的熏陶,殿中已有许多人皆倒戈相向,唯有那少数的几名身着华服的千金,却是抿着嘴,一脸不悦。 在她们眼中,姹紫这个外来的人反倒更让她们贴切些。 “那便请罢。”顾清黎一挑眉,请道。 “请就请。”姹紫不服气地拍桌而起,绝色倾城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不服输的姿态。 “阿紫姑娘,可有胜算?”玉弗笑问道。 “当然有。”姹紫一挑眉,仅用余光瞥了眼顾清黎,孤傲道:“不过玉王爷可得为我们作保,莫要到了分出胜负之时,有人赖账。” 她本无心与顾清黎为敌,只不过对方既要事事针对于她,她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彼时,夜色已深,屋外月光皎皎,清风徐来,月光洒落一地,与厅中满室烛光相辅相成。 姹紫抬头看了看时辰,嘴角不禁一扬,笑若桃花,她将外袍褪去,交给身后的碧玉。 碧玉接过外袍,看向姹紫之时难免多了一丝担心。别人尚不知姹紫舞姿底子如何,她却是知晓的。 一个连礼仪都不知晓的人,身姿虽柔弱,可连弯腰的动作都做的僵硬无比的人,她实在想不出能跳出什么样的舞来。 外袍一褪下,姹紫姣好地身形便展现了出来,她举步行至大厅中心,只勾唇一笑,便足以让厅中一众大家闺秀失了颜色。 长袖一拂,殿中乐声起动,姹紫一个旋身落地,笑道:“今日我便为你们来一段剑舞罢。” 跳舞她是不会,但剑舞她多多少少还是会一点的。 手一抬,便见一柄周身泛着通体银光的长剑从前方暗角飞驰而来,惊起一阵微风将姹紫的衣裙席卷。 姹紫伸手,飞身跳跃而起,纷飞的衣袖似翩若惊鸿,幻化出无数幻影,她手腕一翻,将剑稳稳接住。 乐声顷刻间四起,带着愤慨激昂之声直叫厅中一众静心旁观的人心潮澎湃,热眶连连。 还未起舞,乐曲声便赢得了人的好感。 刚刚还对姹紫只抱有嫌弃心态的人仅在一瞬便有了改观。 玉弗颇有兴致的品着酒水,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姹紫的身影,兴趣正浓。 寂夜虽眸光落在姹紫的身上,可心却杂乱无章,早已不知飘飞于何处。 看着自己的风头被抢,顾清黎的面色也正由白转青,变得愈发难看。 反倒是厅中之前还对顾清黎妒意横生的一众大家闺秀,见姹紫舞得如此之好,难看的面色渐渐转好,好似正在舞剑的那人是她们自己,得意之际,面上不由流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只见烛火摇曳,幻影斑驳中,姹紫一袭白色长裙宛如夜下仙子,美如梦幻。 舞起,姹紫衣裙翩袂,绝色面容上冷如冰霜,与剑身外溢的寒光相融,一瞬,剑影斑驳陆离,柔弱身姿好似寒风中盛开的花蕊,摇摇欲坠之间,却又叫人移不开眼。 美之,迷之,可谓是一舞倾城,四下再无颜色。 一曲舞完,姹紫面上毫无半点异色,手腕一转,将剑送回原处,轻松一笑道:“如何?” 音落,掌声渐起,玉弗大笑起身,称赞道:“阿紫姑娘果真不负这绝世容颜,仅一舞,怕是今晚以后便要成为我南屿城中的佳话了。” “王爷的意思是……”姹紫转眸,故作不解的问道。 “阿紫姑娘的舞姿极美,虽是剑舞,却足以倾城。”玉弗笑道:“所以此局,应是阿紫姑娘赢。” 一声落地,胜负已分。 顾清黎面色忽而变得铁青,她似不可置信的拍案而起,宽大的袖袍一挥,将满桌的酒水佳肴全部推到在地,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赢……” “可是她就是赢了啊。”嘲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顾清黎回头,见是一身形宽广,脸上横肉乱甩的同龄女子。“而且,在场之人这么多,顾小姐怎可平白冤枉于人。” “你……”顾清黎状似疯癫,语无伦次道:“一定是你,是你们,想要害我出丑,害我输,故意的是不是。” 容颜尽毁的后果,她不过一小小知府千金,自是承受不起。若是她今日因此而毁去容貌,恐怕明日她善妒的名声便会传遍南屿城的大街小巷。 想到这里,顾清黎已顾不得再与那女子讨论输赢问题,只一转身,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小女有错,还请王爷饶小女一命……”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八章 嫉妒之心(一) “哦,错在何处。”玉弗挑眉,不动声色的问道。 “小女有错,错不该逞一时之能,错不该妒恨阿紫姑娘的貌美,错不该不自量力……”顾清黎一一举列将自己的错处挑明,面上惊恐之色不言而喻,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自证清白。 只是她所列举的错处却始终不尽人意,姹紫闻言嘴角一撇,退回席位,从碧玉手中接过外袍穿上,朝着寂夜眨了眨眼,却是没有说话。 她的这番这动作从始至终都没有逃过玉弗的法眼,他不由起身,嘴角噙笑道:“既是赌局胜负已分,顾千金莫不是想要赖账不成。” “王爷,小女自知自不量力,还请王爷宽宏大量,饶小女一次。”顾清黎求饶道:“而且王爷定当知晓,凭借那阿紫姑娘的舞姿是根本赢不了我的,除非她作弊……” 毁容的后果是她断断不能承受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白白的被毁去容貌。 “哦,自不量力,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这王府的规矩,可以任你随意篡改不成。”玉弗脸色忽而一变,坐回席间,重重拍案道:“还是你以为凭你知府千金的身份就可以在我王府后院占得一席之位,或是你以为本王是言而无信之人,可以让你一个小小丫头差之任之。” 字字句句,直戳顾清黎的心窝,让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以为这不过是女儿家小打小闹的把戏,根本就没必要太放于心上,若是她赢了,那十颗夜明珠就是她的,若是她输了,那也无关紧要,本就是口头之言,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玉王爷断不会是如此残忍之人。 却没想到,她不过因一时过激反倒忽略了自己最早的打算,结果变得这么落魄。 带着恨意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那个身宽体胖的女子身上。只见那女子嘴角一扬,回以顾清黎挑衅的微笑,掩着嘴退回了她看不到的角落。 这个结果,在场众多千金均为满意。 “不……不是的,王爷,你听我……解释。”顾清黎连连摇头,只觉有口难辩,语无伦次道:“小女知晓错了,小女真的知错了,只求王爷网开一面……” 若是她的容貌当真被毁,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南屿城中谁人不知,知府尚有三女,一为嫡女顾清黎,容貌出众才艺无双,还未及笄,便赢得了南屿城中许多贵家公子的好感。 只可惜,顾清黎自视清高,自以为凭借自己容貌才情,无论怎么配,也是可与南屿城中的玉王爷相配的。 久而久之,她便生出了一种异想天开的错觉,总想着能有朝一日在玉弗面前显露才华,从而赢得他的好感。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终究错漏了一个姹紫。 今日王府一宴,为求得能在玉弗眼中有些许不同,她特意精心打扮来此,可姹紫的出现不但抢了她所有风头,甚至还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碎,不留半点转圜的情面。 “小女自知有错在先,不望求得阿紫姑娘的原谅,只求王爷能看在家父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小女。”顾清黎收回脸上恨意,违心道。 “忠心耿耿……”玉弗眉尾一挑,笑问道:“本王倒不知你父亲何时忠心耿耿了。” 他早已从暗卫口中得知,顾知府此人贪得无厌,不仅背着他私下里与长安城中的人多有来往,还甚至一直想要出卖于他。 “王爷。”顾清黎闻言一惊,头埋得更低了。 若是连她爹的名号都不能拉出来为她求得一个法外开恩,那她的脸……今日怕是真的要毁在这里了。 “哼!不自量力。”玉弗袖袍一甩,怒道:“来人,就依阿紫姑娘与顾府千金赌局,毁去输者容貌。” 一声令下,在满堂寂静之中,十几名带刀护卫一拥而进,还未近身,就已先抽出了腰间佩戴的大刀。 霎时,明晃晃的刀光刺目,刺的堂中所有人的眼睛生疼。 顾清黎被这么一吓,也慌了,再顾不得礼仪廉耻,忙磕头求饶道:“还请王爷明查,小女真的是无心之过,只是想请阿紫姑娘赐教一番,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玉弗冷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你了。” 他素来护短,旁人欺他一寸,他必百倍十倍的还回去,更何况姹紫还是他想要守护之人。 在此之前,他曾给过她机会的,若是之前她没那么不依不饶的非要同姹紫一较高下,他说不定会因姹紫的心情好转而饶恕于她,只可惜,他给的机会,像顾清黎那种蠢女人却是理会不来。 “不是……”顾清黎语无伦次,慌张道:“小女只是……只是希望王爷能看在家父的面上,饶过小女,若是小女容貌当真被毁,这后半辈子恐是就毁了呀!” 她唯一能值得炫耀的,唯一能拿出来讨价还价的便是她爹爹知府的身份。 “与我何干。”玉弗冷冷道:“在场之人皆可作证,你为一己私心以自己容貌作赌,如今赌局已出,胜负已分,你既输,那便按你们的赌约来惩罚已输之人,有何不可。” 顾清黎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带着哭腔道:“还请王爷网开一面,莫要让我这多年的芳心无处可归。” “芳心,哼……”玉弗闻言不悦道:“看来顾大小姐还真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来人,将她带下去……” “是。” 十几名带刀护卫同时应声,将刀收回腰间,行至顾清黎面前,抱拳道:“顾小姐,失礼了。” 话落,两名身着侍卫服的男子上前,刚要拽起她的胳膊将她押下去,却听一直在旁看戏的姹紫突然出声道:“慢。” 顾清黎慌乱的眸光在听到姹紫的声音之后,才似终于看到了希望般,忙用力甩开那两名押解着她护卫的手,挣脱出来,狼狈磕头,大声喊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若是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那么现在的她已彻底认清形势。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她断断不能惹的,只是她知晓的太晚,已回不了头。 “阿紫姑娘这是?”玉弗不解的看向姹紫,不懂她此时所举究竟为何。 姹紫笑着抬头,似懵懂道:“玉王爷,毁去女子容貌,可是要折寿的,你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若是日后被传扬开去,你这玉王府的王妃之位还有谁敢来坐。” 听到姹紫的话题越扯越远,玉弗默默扶额,坐回了原处,不紧不慢道:“那阿紫姑娘的意思是?” “嗯……”姹紫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如实道:“其实我只是想说,让王爷劝各位护卫大哥动手的时候千万要记得下手轻一点,若是下得太重了,疤痕修复不好,可是会嫁不出去的。”顿了顿。又道:“若是嫁不出去,可是会回来寻王爷的……” “你……”顾清黎气竭,就在刚才,她还以为姹紫叫住她,是想为她求情。 一惊一乍,满堂宾客被吓得再不敢支声,唯恐一不小心就会触到玉弗的霉头,招来大祸。 玉弗闻言不禁愕然,将笑不笑的抿抿唇,只挥了挥手,示意那些护卫押着顾清黎退下。 “我还以为,你会为她求情。”见得殿堂中恢复往昔模样,寂夜忍不住笑问道。 “哼,为什么要替她求情,既是她惹我在先,我又岂会等着挨巴掌的道理。更遑论自我化身成灵开始,且不说人间的人对我如何大不敬,就是冥界,何人敢欺我。”姹紫不屑道。 “这么说,还是墨离将你宠坏了?”寂夜一字一句道。 “自然。”姹紫下颚一扬,意气风发道:“他不宠我,谁宠我,再者他可是我的冥王哥哥,他不对我好,谁对我好,若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谓救命之恩大过天,冥王哥哥对我而言,是比天还要厉害的存在。” “你……真的只是……把他当哥哥?”寂夜语气不足的问道。 “不然呢?”姹紫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彼时,宴席已近尾声,席中不断有人站出请辞,却从始至终无一人敢将目光投放于姹紫的身上。 今日宴会,除却南屿城中的大家闺秀,城中各大世族贵公子皆不在少数。 自打见了姹紫一曲剑舞,早已有人为之倾心,却又迫于玉弗的威压,而不敢上前搭话。 “我还以为……”寂夜默了默,从桌案上端起酒水,一口饮尽。 只是拿墨离当哥哥又如何,终是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间,厅中之人已全部走空,独留寂夜,姹紫,玉弗等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纹丝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月光倾斜,寒风渐起,似有雨将至。 “时间不早了,阿紫姑娘与夜公子万莫要记得早些休息。”玉弗拢了拢衣襟,起身叮嘱道。 “放心,我定会早些休息的。”姹紫嘿嘿一笑,拉起寂夜袖袍,同玉弗告辞道:“王爷也早些休息。” 寂夜被拽的一个不稳,差点撞上了桌案一角。 姹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寂夜嘴角上扬,不动声色的揽过姹紫细腰,对着玉弗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便告退了。” 说罢,他便在玉弗惊愕的眼神中揽着姹紫离开,已然好似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九十九章 嫉妒之心(二) 夜半三更,南屿城的街上大门紧闭,已渐无人影,偶有春日鸟啼经过,似乌鸦悲戚,声声骇人。 悬挂房梁下的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久未经人路过般,一片萧瑟。 空中,有两三滴雨水零碎降落,滴滴声中,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暗角走出,每走一步,都似用尽了全力。 顾清黎额前的碎发在风中凌乱,脸上几道刺目的刀疤却是骇然惊悚,仿若从地狱而来,面目狰狞至极。 雨水飘落至她的脸上,疼痛中夹杂着羞愧,直让她心中恨恼不已。 今日,玉王府她与姹比舞之事,不知何故,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她的败仗便已传遍了南屿城的大街小巷。 容貌被毁不说,如今就连家门也进不去。 想她往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现在,却不过因为一场比试,而成了南屿城的笑柄。 在她的容貌被毁之后,她还未来得及进家门,便被自己亲爹派人传言,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自此,她从高高在上的顾家大小姐,成了南屿城中人人饭后谈资的笑柄。那个昔日被尊称为南屿城一大才女的顾清黎也彻底成了南屿城的一大丑闻。 被鞭子抽打过的手缓慢抚上脸侧,入骨的疼痛传来,顾清黎不由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在街头寻了一处好遮风避雨的地方落座。 天空中,电闪雷鸣,眼看着暴雨将至,可她就如街边露宿街头的乞丐,一头乌黑长发乱作一团,脸上血痕遍布,已然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人。 不多时,暴雨降下,似滚滚而来的江河之水,与地面相碰撞,发出骇人的声响。 顾清黎抱紧了胳膊,缩在角落里,狼狈不减,已是穷途末路。 一抬头,一道闪电迎面降下,顾清黎吓得后退一步,面部扭曲似厉鬼。刚好这时,从雨中走来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欲在她的身侧挑个地方躲躲雨,可才刚走近,便被顾清黎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三魂。 “鬼啊……”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那乞丐被吓得还来不及整理身上的破烂衣衫,便跌跌撞撞的冲入了雨中,不见了踪影。 顾清黎莫名其妙的看着这突发的一幕,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乞丐口中的鬼说的正是自己。 她不由苦笑一声,将头埋进臂弯,自言自语道:“这便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么。” 她若是知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断不会在宴席之上说出那般颐指气使的话。 “呵呵……”她忽而癫狂大笑,面部伤口狰狞,似已疯癫,大声道:“顾清黎啊顾清黎,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现在好了,有家不能归,有屈不能诉,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渐渐地,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咬牙恨声道:“都是那个姹紫害得,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过她,既然我的容貌已毁,那我便毁去她的。我也要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生不如死,呵呵……” 顾清黎的话音才落,便闻一道听不出男女的尖细声音从雨中传来。抬眸看去,竟是一身着黑衣的人淋着雨款款而来。 奇怪的是,屋檐外大雨倾盆,可雨水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的衣衫却是半点未湿。 顾清黎心中警铃大作,倚着墙往后缩了缩,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仍是不辩男女。“我是谁,我是来帮你的人……” 大雨瓢泼,黑衣人在屋檐下站定,再未往前一步。“你说的姹紫可不是凡人,你又凭什么让她生不如死。” 顾清黎一惊,道:“你说什么,什么不是凡人,” “我说……”黑衣人玩味的拉长了尾音道:“姹紫可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加害的,她可是冥界彼岸花灵,冥王的心尖宠……” “什么意思。”察觉到了黑衣人并无恶意,顾清黎随即放松了警惕,可眼中仍是万分惊恐。 “按照你们凡人的意思说,她就是妖,试问你一个凡人,又怎会斗得过一个妖。”黑衣人不经意抬头,一派悠闲散漫,全然没有将顾清黎放入眼中。 “妖?你的意思是,姹紫是妖,”顾清黎闻言双眸一睁,面上伤口越发狰狞。 “是啊,她是妖。”黑衣人点头。“所以你凭什么让她生不如死。” 顾清黎害怕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她如今不人不鬼,连亲生父亲都不肯相认,又会有什么法子去对付一个妖。 黑衣人缓缓蹲下身,一双暗色瞳孔在黑布的遮掩下黝黑发亮,她伸手钳制住顾清黎的下颚,笑道:“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我替你恢复容貌,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你是说我的容貌可以恢复?”顾清黎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再顾不得去惧怕这个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忙抓着她的手,激动的问道。 黑衣人拂开顾清黎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点头得意的炫耀道:“自然,有我在,别说是容貌,就算你想成为这全天下的第一美人,也不过是我动动手指头的事。” “好。只要你能恢复我的容貌,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顾清黎终于似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要容貌能恢复,只要她能如往昔一般,不论让她做什么,她也愿意。 “好。”一语定音,黑衣人爽朗一笑,尖细难听的声线似厉鬼啼哭般,让顾清黎没来由的害怕。“现在我便帮你恢复一侧脸上的容貌,只要事成,到时你再来这里找我,我再帮你恢复另一侧脸上的容貌。” 说完,黑衣人长袖一拂,一道白光掠过,便见顾清黎的右侧脸上的刀疤消失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就连遍布脸上的血迹也好似莫名消失了。 察觉到右脸上一阵暖流淌过,顾清黎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只觉自己脸上肌肤润滑如初,好似没有受过伤般,又恢复到了容貌被毁之前的样子。只是她的左脸,伤口依旧狰狞。 失落之下又隐隐夹着希望,顾清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喜道:“多谢恩人搭救。” 黑衣人摆手,转过身去,悠悠道:“你不必谢我,我们只是合作而已。” “不知恩人需要我做什么。”尝到了甜头,顾清黎的心渐渐放宽了不少。 虽只恢复了右脸的容貌,可这就已经够了, 黑衣人回转身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顾清黎毫不迟疑的走了过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黑衣人俯身向前,宽大的衣袍在风中壑立,只见她被隐在黑布沙下的脸已然露出了几分翘楚。 温热的呼吸扑在顾清黎的耳间,顾清黎静静听着,面上骇然之色却是一阵强过一阵。 黑衣人吩咐完,周身浓雾渐起,被雨水包裹,她不再去看顾清黎面上是何模样,只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顾清黎看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不禁伸手摸了摸左脸,喃喃道:“这样做,应是值得的吧。” 只要容貌能恢复如往昔一般,不论要她做什么,应都是值得的。 可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莫名传来后怕之感。 一夜好眠,这一日,姹紫起的特别早。 兴许是昨日宴会上的事让她的心情愉悦,一大早,碧玉便领着一群小丫鬟前来敲门,回禀昨日晚宴过后,顾家小姐顾清黎的去处。 说来也是蹊跷,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昨日她与顾清黎比舞之事就已成了南屿城的佳话。 令得今日的南屿城各处茶楼相当热闹,各处茶楼都在传扬玉王府中来了位绝色美人,容颜倾城不说,与顾家大小姐一场比试,堪称一绝,更是令得她名声大作。 凡是席间见过姹紫的人,也都对她称赞连连。 这番热闹可惹毛了昨日席中的一众曾对顾清黎出言暗讽的大家闺秀,还不过午时,便聚众闹事,打着听书的名号跑遍全南屿城的茶楼,只为将那些说书的说书先生给赶下台去,惹得城中百姓哀怨连连…… 听到这里,姹紫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抱怨道:“碧玉,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她本还打算多睡一会的。 “是啊,姑娘。”碧玉点头,津津乐道的说道:“你可不知,自王爷昨日下令毁去那顾家大小姐的容貌,那顾知府听闻后,更是吓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将她赶出了顾家。” “所以,她有今日,全是我之过。”姹紫眸子里闪动着的幽光忽然暗了暗。 她本无心,之所以应邀比舞,也不过是因一时觉得好玩。 况且顾家小姐毁容之事,她不过是想叫那顾家小姐知悔改,才故意没有在玉弗面前替她求情。她本欲等到她知错时,再替她恢复容貌。却未曾想,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也不可这么说。”碧玉摇头,自作主张道:“姑娘秉性善良,若不是那顾家小姐不依不饶,您也不会这般对她,正所谓因果轮回,自有报应,如她那般嫉妒心强的女子,就是没有遇见姑娘,迟早有一天也是会遭报应的。” “嗯。”姹紫心情舒缓地点了点头,“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章 魔帝弼穹(一) “哦,我倒不知阿紫何时这般懂得怜香惜玉了。”寂夜一袭紫袍,迈着轻缓步子远远走来,一头墨发瀑布,仅束了一根与衣袍相搭的紫色丝带,便已是妖娆尽显,邪魅惑人。 媚眼如丝的眼尾轻轻一勾,寂夜手中把玩着长玉笛走近,笑道:“今日起得倒是早了些。” “见过夜公子。”远远瞧见寂夜,碧玉不由作揖一礼,低头道。 “嗯。”寂夜颔首,径自走到姹紫身侧坐下,随手捏起胸前一缕长发,声音邪魅道:“可睡好了?” 姹紫懒散地趴在长廊栏杆上,颇觉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道:“本来是睡好了的,可是碧玉一来,我又觉得没睡好了。” “哦,”寂夜挑眉,看向碧玉。 碧玉低了低头,羞涩道:“奴婢不过是见今日城中颇为热闹,特意来向姑娘报喜而已。” 说着,她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能将下颚贴住自己的脖颈。 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寂夜,她总会生出一股不敢仰视的敬畏之感,好似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不容她人亵渎般,只一眼,便可叫她心神尽失,肢体动作僵硬。 “什么喜事,不妨也说给我来听听。”寂夜颇有兴趣的问道。 昨日玉王府后花园中异动频频,死气多次冲开结界在玉王府中游行,他因担心魔帝之事,便出府回了魔界一趟,查明魔帝被封之处可否属实。 只是此去千里万里,纵使他是妖魔二界至尊,也费心颇大,归来之时,天已大亮,为避免被人发觉,他便回了房中装睡,却不想这一睡,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就连姹紫这爱睡懒觉的小丫头,竟比他起得还早。 惊愕之余,不由觉得好笑。 “这……”碧玉为难地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是昨夜那个非要与我比舞的顾清黎啊。”姹紫无辜地嘟了嘟嘴,打断了碧玉的话,委屈道:“我若得知毁去她的容貌会让她落得这般下场,当时,便不会过多为难于她。” 只可惜现在为时已晚。 “姑娘不必自责,顾家小姐向来横行惯了,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她有今日下场,也全是她自作自受。”碧玉闻言安抚道。 “我知晓。”姹紫仍嘟着嘴,看向寂夜道:“寂夜,不如我们去帮帮她可好。” 寂夜挑眉,将长玉笛收回袖中,笑意不减道:“我也觉得碧玉所说颇为有理。” 若不是他怕惊动神界,扰乱自己的目的,昨日那顾清黎又怎会还有机会活命。 想他堂堂魔尊,不可一世,又岂会让姹紫受这点委屈。 仇自是要报的,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怎么说。”姹紫错愕地看向寂夜,不解的问道。 寂夜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直言道:“若是你无权无势,又无这般好相貌,恐怕昨日被毁之人的容貌就是你。” “可是……” “没有可是,阿紫你要知晓,世间大多讲说因果轮回,若是无因,又岂会有果,她今日所受一切,不过都是她贪心所致,又有何值得你同情。”寂夜一字一句的费心解说道。 仿佛姹紫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一个只是初生的灵物。 “哦……”面对二人的轮番开导,姹紫的心情顿时才好了不少。 长廊上,冷风瑟瑟,许是昨晚下过雨的缘故,院中仍是一片浊湿。 姹紫缩了缩脖子道:“寂夜,你可用过餐了!” 寂夜本不是凡人,无需五谷为他果腹,闻言,点了点头,道:“自是用过了。” 在魔界时,他所食皆是能增加修为的鲜果,故而凡间这些食物,并不能引发他多大的兴致。 “好吧。”姹紫无聊地晃了晃脑袋,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本来还想等你一起用餐来着,没想到你却先吃了。” 竟是为了等他…… 寂夜闻言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流,沉默片刻,他才起身拉过姹紫还在虚空胡乱摆动的手,道:“既然没吃,那我便陪你一起罢……” “真的?”姹紫双眸一亮,立即有了精神。 寂夜点了点头,眸中笑意丛生。“走罢。” “好咧。”姹紫咧嘴一笑,当下便对着碧玉吩咐道:“碧玉,快些准备吃食来,我饿了。” “是,姑娘。”见得姹紫的心情百般变幻,碧玉也是无奈万分,忙行礼告退,准备吃食去了。 回到院落,地上的雨水仍未干透,所过之处,泥泞不堪。 寂夜见状,只好将姹紫打横抱起,回了房中。 “寂夜,你昨夜可发现了王府中有什么异状。” 四下寂静,再无人看守,姹紫便与寂夜说起了王府之事。 本是简单瞎聊,用来打发时间的一句无聊问话,却令得寂夜脸色忽然大变。 “阿紫可是发现了什么。”寂夜字斟句酌,森冷的眸光从房中暗角一一扫过。身上威压外泄,在虚空之中缓慢成形。 “没有。”姹紫摇了摇头,用手支着下颚道:“昨夜我一回房,便睡熟了过去。” 不过须臾,房中便被笼罩上一层朦胧黑影,滔天魔气下,魔息重重,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才一进门,寂夜便察觉到了姹紫房中的不同,许是他修为比姹紫修为高深的缘故,所以那股若有似无弥漫在空气里的腐烂臭味才能被他轻而易举的发觉。 “怎么了。”姹紫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房中的异动。 寂夜凝眸,沉声道:“阿紫,你到我的身侧来。” 说罢,也不管姹紫是否愿意,长臂一伸,径自将姹紫揽入了怀中。 “怎么了。”姹紫又是不解地问了一句。“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同之处。” 寂夜缄默,没有应声,长袖一挥,布下结界道:“你呆在这里,莫动。” 音落,身影一闪,出了结界。 抬手,房中四散弥漫的魔息渐渐收拢,越收越小,直至房中黑影退散,那团魔息才跳动着飞回了寂夜的手上。 姹紫站在结界之中,被这一幕所惊,忙问道:“寂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寂夜手心一握,将那团已经变小的魔息收回体内,长袖一拂,撤去结界,摇头道:“我只是嗅到了这房中有怨灵的味道。” “怨灵?”姹紫嗅了嗅鼻子,走到寂夜身侧问道:“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寂夜回头,面上严肃不见,已然换上了一张妖冶惑人的笑脸,回道:“房中怨灵成怨多时,怕是怨念极深,以你的修为,还不足以发现它的存在,只是它却可以影响你。” “可是我乃怨灵之王,它又怎敢闯入我的房间。”姹紫在房中四处走动,企图想找出那怨灵的藏身之所。 “这也正是我所奇怪的地方。”怨灵之王,万恶之源,又岂是那般轻易被人控制的。 “那你可发现它了。”姹紫寻了一圈,也未寻到怨灵的半点踪迹,只得认命的回到座椅上坐下。 寂夜摇头,“此灵倒是十分狡诈,我才一入你这房间,它便寻了空子跑了。” “看来这玉王府中还有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惊天大秘。” “嗯,等你用过餐,我们再去那花园看上一看,兴许白日会发现什么不同。”寂夜沉眸,脸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昨夜若是他也在场,想那怨灵就算再狡诈也绝对跳脱不了。 正想着,碧玉忽然推门进来,问道:“姑娘,饭菜已备好,可用餐了。” 说完,她便指挥着身后一众端着吃食的丫鬟将手中端着的盘子一一摆放于桌上。 “姑娘慢用,碧玉先退下了。” 桌上吃食皆已摆好,碧玉见状,不疾不徐的盈盈一礼,转而领着一众丫鬟退下。 姹紫看着桌上吃食,不由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咽了咽口水道:“寂夜,要不你也尝尝。” 寂夜刚好回头看见她这幅馋嘴模样,不禁抿唇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了,你还是快些吃罢,等你吃完了,我们再走。” “对哦。”姹紫点了点头,也不再拘泥于小节,手一伸,径自端起一个盘子,用手抓式的方式吃了起来。 一顿饭下来,姹紫吃得满嘴油腻,双手油渍也不在少数。 碧玉吩咐丫鬟进来收碗筷的时候,也被吓了个不轻,还不及行礼,就已哆哆嗦嗦的端着碗筷退了下去。 一个清洁术使出。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全都焕然一新。 见状,姹紫得意地眨了眨眼,看着寂夜笑道:“走罢,我吃饱了。” “嗯。”寂夜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唇角,在姹紫房门处布下结界,拉过她的手道:“走罢。” 音落,姹紫还未回过神,二人就已站在了后花园的拱门之处。 今日虽是阳光稀薄,雾影重重,可踩在青石地面的脚步声还是不轻不重的传来。 姹紫站在木门地十步之外,推了推寂夜,有些胆怯的道:“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怨灵之事,已然是悬挂在她心口的警铃,只一动,便让她浑身不自在。 寂夜好笑的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宽广的袖袍一拂,一道黑风卷来,直刮得木门摇摇晃晃,好似随时有碎裂的可能。 姹紫惊慌地扯了扯寂夜的袖袍,看着木门上那道缓缓流动的淡蓝色咒印,以及黑风卷过,却并未发生碎裂现象的木门道:“要不,我们还是走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一章 魔帝弼穹(二) “你怕了?!”寂夜饶有兴致的看向姹紫。 姹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才答:“自是怕的,” 玉王府之事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自上次白家村一行后,她对死气或怨灵出现的地方,总是会感到莫名恐慌,让她不敢靠近。 青天白日,阳光稀缺,零零总总的落了满院,却让人只觉阴森苦寒,毫无半点温暖之感。 寂夜手中结印,单手破开咒印,再次带着姹紫入了园中。 “砰……” 二人才一入内,木门便自动关上。 姹紫眸中微有些错愕道:“为何上次那些凡人轻而易举的便可进入此间,而我们,却要破开那咒印才可入内。” 闻言,寂夜眸中荡起一抹笑意,拉着姹紫的手,回道:“这门上的咒印对凡人而言,毫无半点用处,只有在遇见鬼神之时,才会散发出它的威力,是以,为什么我们每次出现都会被拦在门外,进出不得。” “竟是这般。”姹紫低语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几次出入这里,会不会让那个施下咒印的人有所发觉。” “嗯。”寂夜低头,审视着姹紫,道:“自是能发觉的,所以我们才要快,”后面的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跟随着园中的微风吹散在了空气里。 姹紫手中熟练地燃起一团幽冥地火,虽是白日,可这里却已黑得不见天日。 浓烈的腐臭味道扑鼻而来,远远看去,便可见不日前扔在园中的几具尸体已然成了白骨。 “这些尸体不过短短两日,便已成了白骨,由此可知,园中死气有多浓。”姹紫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荆棘丛生的园中,害怕之余,还不忘伸手拉过寂夜的袖袍。 寂夜薄唇紧抿,面上一派正色。“阿紫,你可曾发现入园之时,园外的景色如何。” 若是他没看错,园外已被死气浸染,令得玉王府渐生破败之相。 姹紫想了想,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寂夜神色凝重,“满园春色为何?!” “春色。”姹紫木了片刻,才答,“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今日的玉王府中确有不同。”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我院落中的那几盆牡丹。” 寂夜点头,似勾人魂魄的魅音变得清朗了几分。“可是玉王爷送你的那几盆。” “正是。”姹紫说着,手腕一转,指尖微动,手中燃着的幽冥地火忽然幻化出无数分身,从她的手心飞出,落于园中小道两端的假山上,徐徐燃烧。 “听得碧玉说,昨夜风雨飘摇,下了一场好大的雨,令得好几处地界的枯木逢春,宛如新生,可我发现我院中的花却干枯的如同渴死的草木一般,只一晚,便散了生气。”姹紫指手画脚地做了做比较,“我还以为是自己久不曾浇水,才会令得它白白枯死,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死气已经外泄了?”寂夜问道。 “嗯,你不是说在我房中发现了怨灵的踪迹吗?所以我料想,定是这里的怨念相互吞噬,成了怨灵,冲破了木门上咒印,跑了出去。”姹紫一脸正色,面上肃穆丝毫不讶异于寂夜。 寂夜也觉姹紫的话颇为有理,沉思间,两人已循着小路到了院中的水潭旁。 幽冥地火幽绿的火光将这方天地照得如同冥界炼狱,两人才一靠近,便被一股寒气逼的往外退了退。 潭水阴冷湿寒,累累白骨从不断冒着水泡的水面频繁闪现,姹紫正要再往前探个究竟,却闻一股腐臭之味扑鼻而来,直熏得她脸色大变。 “……”她猛地推开寂夜,转身呕吐了起来。 寂夜见她这幅模样,抿起的唇角忽然荡漾了开去。“如何,可还受得住。” 姹紫拍了拍胸口,使劲咳了咳几声,才答道:“我虽以吸食死气为生,可这么难闻的死气却还是头一次见。幸好我现在体内死气充足,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下咽……” 寂夜被她这番话逗笑,嘴角狠狠抽动了几下,才道:“你倒是想的真宽。” 抬眸看去,仍是死气弥漫,一眼看不到头。寂夜拂了拂衣袖,封闭了自己的嗅觉,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看向姹紫,问道:“可要帮你封了嗅觉。” 腐臭之味落在他的鼻尖,虽不似姹紫说得那般浓烈,却也是难闻之至。 “……”姹紫紧闭着嘴,连连点头,绝色倾城的面容之上已是一片愁苦之色。 寂夜好笑的抿了抿唇,长袖一拂,登时便封闭了姹紫的嗅觉。 臭味瞬间散去,姹紫这才直起了身子,颇觉空气清新的长吸一口气,道:“果然,还是这样比较舒服。” 刚刚那臭味熏得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可现在,嗅觉被封,她已无需再顾及此事。 再一抬眸,浑浊的潭水透着绿光,冒出缕缕白烟。 姹紫见状,一个指决捏出,对着水潭打下好几道术法。 寂夜不解的看向她,疑惑道:“阿紫这是为何。” 姹紫头也不抬。“此间死气浓重,恐怕不消几日就会从这里溢出,我现在所能做的,便是以我的自身灵力将这里封印。” “这样做,可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寂夜有些担心的看向她。 姹紫神色不变,回道:“如若这里死气溢出,我便会受到反噬。” 她如今修为尚浅,并不足以操控这庞大的怨灵之力,若真要一试,也只有这种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子。 “不可。”寂夜闻言脸色一变,长袖一挥,一道冷冽寒光泛着阴森之气从姹紫面前挥下,将她的术法生生截断。 姹紫被逼的后退一步,收回手,不解的看向寂夜。怒道:“寂夜,你做什么。” 寂夜低了低眸,压低了魅惑人心的嗓音。“我不许你用这种方法伤害自己。” 他虽需靠她彼岸花神的身份才可救出魔帝,可他绝不许姹紫在他的眼前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 “可是……”姹紫张嘴刚要争辩,却被寂夜打断道:“没有可是,阿紫,来此之前,你该想过后果,你并不是不死不灭的神,况且,你若出事,我又该怎么同冥王交代。” 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了真真正正的害怕。 那种仿若被置身事外,身为旁观者却不可多说一句的感觉直让他心神难安,心间不断翻涌,却又找不到出处。 姹紫抿唇不语,闲置的双手几次紧握却又无奈松开。“寂夜,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神。” 神这个字,只听其封号,便已让她觉得心口发闷,难受异常。 不可抑制的,姹紫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那道白衣身影,空荡荡的心口莫名一疼,她只好放弃道:“好罢,我不这么做就是了。” 说完,她还不忘偷偷看了眼寂夜。 寂夜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明明犯错的是她,他却感觉,好似犯错的一直是他自己。 “罢了,我们走罢。”既已不想她为此间事受伤,那么眼下他能做的,便是带姹紫离开这里,只等他查清魔帝弼穹的封印之地,再带她来这里解开封印。 “就这么走了。”姹紫晶亮的眼眸转了转,视线落在了水潭之上。 “不走还准备留到天黑吗?”寂夜的声音随即冷了几分,不想让姹紫察觉到他神色中的异常。 “可是寂夜……”姹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若是我们不管,不日这南屿城的百姓皆会因这死气而遭变故。况且……” “况且什么……”寂夜停了动作,默不作声的看向姹紫。 “况且枉死之人死后魂归冥界,定会惹得天地动荡,为冥王哥哥招来横祸。”姹紫细若蚊虫,一声比一声小,若不是寂夜离得近,他恐怕都要觉得自己生出错觉了。 “所以你是想为冥王解忧?!”寂夜忽而神色不明地问道。 “嗯。”姹紫重重点了点头,抬头望天道:“出来许久,已好长时间没见过冥王哥哥了,我心里着实为他担心的紧。” 自打来了人间,她总是会想起她还只是一株小小彼岸花时,与墨离相处的快乐时光。 她曾以为,那样美好的日子会是永生永世,直到那个白衣男子的出现,寂夜的坦白,她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选择离开冥界。 但不论她离开多久,冥界却始终是她安身立命的家,只因那里还有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冥王哥哥,这世上唯一对她最好的人。 “你真的只是将他当作哥哥,”思索间,寂夜还是问出了口。 虽已得到过姹紫的好几次答复,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不安心。 姹紫点头,没有回话,良久才道:“寂夜,等此间事了,便带我回一趟冥界好不好。” 她想她的冥王哥哥了,还有、那方她栖息了数万年的彼岸花海。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漫上了眼帘,姹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早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猛地便钻入了寂夜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寂夜有些不忍的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姹紫与墨离之间,从来都不是他一句言语就能劝说得了的。况且,在他们眼中,他才是个外人。 手轻轻拍打在姹紫的后背上,寂夜的脸色随即柔和了下去,只听他轻声细语如哄小孩一般安慰道:“阿紫别哭,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你的冥王哥哥也不会有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二章 魔帝弼穹(三) “……”姹紫呜咽声不止,听得寂夜此番承诺,忽而哽咽道:“你万一食言了怎么办。” “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可取我性命。”寂夜逐字逐句,面上心疼之色只增不减。 “这可是你说的。”姹紫抹了抹眼泪,泪眼婆娑的看向寂夜,朱唇轻轻颤动。 “嗯,我说的。”寂夜将姹紫揽得又紧了几分,全然忘了两人现在所处之地。 “好吧,我信你。”姹紫推开寂夜,吸了吸鼻子,双眼通红道:“走罢,死气又浓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她为彼岸花灵,依死气而生,对死气有着天生的敏感,遂死气一有异动,她便有所感知。 “不哭了?”寂夜捏了捏姹紫的鼻子,含笑问道。 “不哭了。”姹紫摇了摇头,转哭为笑。“寂夜,你怎生也对我这般好。” “我……”寂夜张嘴便要答,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为何对她那般好。 只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罢了,若不是因着她的价值,他又怎会跨越两界去管冥界的事,他自认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从来不是多情的人。 “傻瓜,自是因为你值得啊。”寂夜轻轻抱了抱姹紫,虽将语气说得无比轻松,可心间却无比沉重。 “放心,你对我好,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姹紫声音带着笑意的拍了拍寂夜的肩膀,状似天真的说道。 彼时,四周景象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也越来越模糊。 姹紫心间的不安也越发浓重。 六界众生,但凡有怨者,皆可化灵,成为魔物。而她是凌驾于这些魔物之上的神,生来便能操纵它们,只要她愿意,即便毁天灭地,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可是她现在的修为毕竟太浅,虽可操控死气,却始终不足以操控比她强大的存在。 “好。”寂夜应声,嘴角噙笑道:“那我便等你对我好的那天。” 说罢,他单手一挥,手中再次结印,以一己之力对抗死气。 “走罢。”姹紫定了定神,虽已闻不到死气传来的恶臭之味,但行动间总觉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围绕在她的周身,让她心间焦虑。 “嗯。”寂夜点头,长袖一拂,一条冗长的黑色甬道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寂夜拉过姹紫的手,正要带她离开。 可二人步子才刚踏上甬道的入口,便觉一股强悍之力从二人的身后袭来。 “小心。”寂夜身如鬼魅,揽着姹紫快速躲过,冷眸沉凝间,已施术与那无端出现的黑影对抗了起来。 “寂夜,你可还好。”心里强烈的不安转换为现实,姹紫只觉腰上一紧,下意识地便紧紧抓住了寂夜的衣襟。 “我没事。” 满园燃烧着的幽冥地火尽数熄灭,黑暗中,谁也不曾看清谁的脸,只是凭感感官来感知周遭一切事物的变动。 姹紫被寂夜拦腰抱着,高高悬挂于虚空之中,衣袍无风自动,偶有厉鬼凄嚎之声在耳侧响起,好似鬼魅缠身,游荡于无形。 “是怨灵。”姹紫惊叫一声,忽而又道:“不……不是怨灵,怨灵没有这么高深的修为。” 寂夜沉眸,手中结印,用神识传音道:“不是怨灵,阿紫,你先别慌,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姹紫紧张地抬头回望他,眉眼紧锁,摇了摇头,传音道:“寂夜,此人来历不明,我们先走。” 寂夜拒绝道:“不可,若是现在就走,恐那东西会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到时南屿城中百姓无一幸免,这个罪责,我们担当不起。” 他虽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却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可是。”姹紫继续摇头,“我们若不走,你便会有危险。” “你忘了,我可是堂堂魔尊,又怎会有魔物能与我对抗。”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阿紫,听话,现在不是我们推卸责任的时候。”揽着姹紫细腰的手忽然一紧,寂夜传音叮嘱道:“等会我破开虚空,你便先走,到园外等我,只要出了这片园子,你便可无忧,到时我再脱身去寻你。” “不,我不走。”姹紫神色紧张地摇了摇头。“要走一起走。” “听话。”寂夜忽而止声,右臂长袖一拂,破开虚空,左手打出一道术法,将姹紫往虚空一送,喝道:“快走。” 姹紫被扔了个猝不及防,伸出的手还未够到寂夜的袖袍,便已飞了出去。 “寂夜。”慌乱之中,姹紫大喊一声,半个身子已然入了寂夜撕碎的虚空之中。 手在虚空抓了几抓,再回过神来时,姹紫整个人已经入了虚空之中。她喃喃唤了两声,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寂夜越来越远。 寂夜神色不变,一道术法丢出,双手结印,正面迎敌,“阁下何须躲躲闪闪,既已出手,何不露出真面目,与本尊一决高下。” “哼!狂口小儿,在本帝面前也敢如此放肆。”苍老的声音暗藏杀意,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席卷而来,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影。 “哼!本帝,你倒也狂妄的紧。”寂夜冷冷一笑,手一抬,长玉笛倏然乍现。“既然你如此狂妄,那本尊便叫你瞧瞧什么叫强者为尊。” “斩龙渊……”然长玉笛才一现身,隐在死气中的那人便认出了长玉笛的来历。惊愕之余,自言自语道:“难怪盘古那老小儿一直不肯将它送与我,原来是早已送与他人。” “你认得它。”寂夜动作一滞,冷眸看向那声音来源之地。 “自是认得,上古神器,又岂有不认得之理。”那苍老的声音一顿,似作罢道:“罢了罢了,看在盘古老小儿的面上,本帝便饶你一命罢。反正这封印也囚不了本帝多久了。” “封印。”寂夜眉头一皱,收回长玉笛,虚空而立,沉声问道:“你便是被封印在此的魔帝?!” “咦……”魔帝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本帝被封印十万年,这外界还有本帝的传说?!” “并不是。”寂夜毫不留情的打脸,道:“本尊不过是想来救你出去。” “哦?”魔帝沉吟一声,“救本帝。”默了一会又道:“哼!本尊知晓你来此之由不会那么简单,说罢,有什么要求便一一道来,本帝十万年不曾见过活物了,看在你是本帝见得第一个活物的份上,有什么心愿都可满足于你。” 寂夜挑了挑眉,闻言却是冷冷一笑。“满足我。魔帝莫不要说谎不打草稿,现在明明是只有本尊才能满足你。” “你……”魔帝被寂夜的话一呛,有点气竭道:“哼!臭小子,老子称霸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呢!竟也敢在本帝面前开口闭口妄谈本尊。” “你称霸那会?哼……”寂夜继续冷笑道:“本尊若没记错的话,你那时可是被神界的人逼得走投无路。” “胡说,”魔帝怒声喝道:“明明当时是本帝将他们神界逼得走投无路。” “说谎也不知道打打草稿,你若真有那么厉害,又怎会被封印在此十万年。”寂夜冷嘲热讽道。 “你以为我想,若不是神界那群臭小子使诈,本帝会无缘无故的封印在这里吗?”魔帝一声怒喝,一团黑色死气中夹着滔天魔气直扑寂夜的面门而来。 寂夜半点也未闪躲,只身立于原地,冷冷看着那道已快到近前的庞大黑影,一派坦然道:“堂堂上古魔帝竟也是这般不懂知恩图报吗?” “知恩图报。”黑影一顿,如云雾翻滚,“你说说,什么叫知恩图报。” “本尊为救你而来,这便是恩,而你,既尊自己为魔帝竟还口口声声要我死,这不是不懂知恩图报又是什么。”寂夜唇角玩味一勾,似对魔帝接下来的动作反应早已烂熟于心。 来此之前,寂夜早已做好准备,将魔帝十万年前之事摸了个滚瓜烂熟,故而现在对峙魔帝弼穹,他才有惊无恐。只因他早已知晓,魔帝弼穹虽性子狂傲,可骨子里却是一个为老不尊的疯癫老头。 “你胡说,你什么时候救我了,有本事你倒是救啊。”弼穹暴跳如雷道:“你若是能救我出去,让本帝做什么都可应允你。” 寂夜眉尾一挑。“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若是让你助我覆灭六界呢?!” “有何不可,本帝正想着破出封印后去找那群破神算账呢!这个条件,本帝答应你。” “好。”寂夜爽快应声,“如此,魔帝便静心等待几天,待本尊规划好,便来救您老人家出去。” “好。”弼穹道:“为表诚意,本帝先送你出去罢。” “那就有劳魔帝了。”一场惊天大战就此在两人的对话中消弭于无形。 寂夜对着停在虚空之中的那团黑影行了个礼,便不再说话,只等弼穹送他离开。 霎时,死气翻涌成海,在寂夜的面前化作了一道虚空之门。 弼穹道:“出了这道门,便是外界,臭小子可莫要忘了自己所许之诺。” 寂夜点头,因心底担心姹紫的安危,便不再答话,只一转身,便入了门内。 弼穹眼看着寂夜步入那道虚空之门,被封印在无名空间的本体不由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狡黠笑道:“嘿嘿……幸好本帝聪慧,还留了一手,臭小子,让你张狂,本帝倒要看看你对这丫头到底能用到几分真心……”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五章 魔帝弼穹(五) 魔界的天寒地冻,姹紫也是见识过的,所以在说到此事之时,她一派义正言辞之色。 “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弼穹被姹紫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停了好半晌,才道:“本帝那时候是心善,心善懂吗?若不是心善,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凭什么以为本帝会节节败退,任由他们欺辱。” “切。”姹紫丢了个白眼,继续道:“你若是心善就不会触发那场大战了。” “你懂什么。”弼穹声音里带着些委屈道:“十万年前的六界尸横遍野,天河之水倒流人间,那破败之相本帝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惨不忍睹,虽然本帝那时却是存了私心,可后来,本帝其实是想过止战的。” “那为何又不止战。” 两人一问一答,似久别故友,场面说不出的和谐。 “那是本帝能说了算的吗?”弼穹吸了吸鼻子。“大战最后,已不是单纯的除魔了,不然你以为那天帝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踩着凡人的尸体,一步一步登上去的。” “哦,那倒也有理。”姹紫点了点头,一时觉得无言。 大战之事,她虽有耳闻,却始终不是当事人,无权评判。 见弼穹并无恶意,她干脆袖袍一拂,幻化出一张床榻,躺了上去。 “说来也气,只怪本帝那时候好胜心太强,非要与玄矶那小子论出个是非黑白,最终才落了他们的圈套,被封印于此。” “你想出去吗?”姹紫平躺于床榻之上,闭眼问道。 “自是想的。”弼穹双膝盘地,单手撑着下颚道:“只可惜神界那群伪神太过可恶,为封印本帝,竟不惜布下上古祈流阵,以满城凡人为引,聚集满城的死气与怨念将本帝封印在此,让本帝冲破封印不得。” “那……”姹紫支起身子,眨了眨眼道:“你可知有什么法子放你出去。” “有啊,有啊。”弼穹欣喜的道:“只要毁了这里,本帝就可出去了。” “怎么个毁法。”姹紫问。 “看见园中那些死气了吗?那是聚集了万年的死气与怨念,如今已大部分都能被本帝掌控,你若想放本帝出去,只需去寻一个人即可。” 两人隔着虚空,无法看见对方容颜,却也聊得如火如荼。 “谁。”姹紫好奇地问道。 “是……”弼穹刚要答话,却听“嘭”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撞击这方天地的声响传来。 姹紫被撞击的余威震到,一个不妨,滚倒在地,“这是要塌了?” “魔帝,你将阿紫如何了。” 一声怒吼穿破空间,从不知名的方向传了来。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姹紫当即便喊道:“寂夜……” 听到姹紫的回应,寂夜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才终于松缓了些,邪魅惑人的面上冰冷如霜,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果然不出他所料,姹紫当真是被弼穹劫来了此地。 之前弼穹送他离开之后,他便先去寻了姹紫,可偌大的玉王府一圈巡视下来,别说姹紫的半个影子,他就连她的气息都查探不到。 着急之下,他只得又返回了这里,一番试探,如他所料,姹紫真的在这。 “呦!不错嘛,这速度比本帝想象中倒要快上许多。”在此地呆了十万年,弼穹早已闲得快要发霉,若是不趁着有人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他真怕自己会被活活闷死。 “想不到堂堂魔帝竟如此不守信用,打着让本尊救你出去的幌子,竟还敢抢我的人。”寂夜尾音上扬,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已是杀气横生。 “哎……”弼穹也不管寂夜能不能看到他的动作表情,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道:“此话差矣,本帝不过是闲来无事,特意替这小丫头试探试探你的心意……” “哦,”寂夜应了一声。“那结果如何了。” “结果啊。”弼穹捋了捋胡子。“当然很见效。”他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对被关在自己空间中的姹紫道:“这臭小子对你还很上心,可以托付终身。” 姹紫撇了撇嘴,道:“臭老头,莫要胡说。” “哎,怎能胡说,本帝是见你这小丫头讨喜的很,才这般做的。”弼穹咧嘴一笑,“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姹紫斜眼睨了眼不知藏身何处的弼穹,神色古怪道。 “赌他心悦于你,如何。”弼穹拍了拍手,乐道。 “一点都不好玩,不赌。”姹紫轻哼一声。“你这臭老头,心眼倒多得很,你若真有那心思,还不如先放我出去。” 深不见五指的死气之中,寂夜虚空而立,周身被一层透明结界包裹,将重重死气阻挡在外。 听得半晌没了动静,寂夜好看的眉眼又紧紧皱起,心下大急。 弼穹为老不尊,不爱常理出牌的性子,他听闻许久,加之不知他为何无故将姹紫掳走,心间的不安瞬间上涌,直叫他面沉如水的容颜之下一片惊慌。 直至此刻他才方知,姹紫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魔帝,你到底想做什么。”寂夜低头俯视潭面,却见潭面平静无波,再无半点异象。 “看,等不住了罢。”弼穹挑眉,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掩嘴道:“不想做什么,就是想跟你玩玩。” “喂……臭老头,你可莫要玩的太过火啊。”关于她与寂夜,姹紫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生出什么情意来。 如果说初次相见,寂夜的容貌惊艳到了她,那么后来的相遇,寂夜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神秘莫测,就仿佛她永远也看不透他,永远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比起墨离,寂夜于她而言,更像形影不离的好友,闲暇时可谈心,难过时可倚靠…… 寂夜手掌轻抬,掌心聚起魔气,冷冷道:“若是魔帝不想放人,可莫怪本尊不守信用了。” “别……”弼穹慌道:“臭小子,你可别乱来,这潭面的封印虽受得住你的术法,可本帝的空间却受不住,你若瞎拍,恐怕这方空间必塌,你心心念念的小人也会香消玉殒。” 寂夜闻言不悦道:“你威胁我。” 弼穹摇头。“不是威胁,不是威胁,本帝被封印在此处,修为有限,还不足以威胁你。” “那还不放人。”寂夜放下手,负于身后,声线冷沉道。 “放人就放人,那么凶做什么。”弼穹委屈的努努嘴,“若不是本帝的修为也一起被封印,哪还轮得到你这臭小子嚣张。” 说罢,指尖一点,姹紫面前的虚空之处便出现了一道会流动的透明之门。“小丫头,你走罢。” 姹紫双臂环胸,别过头去,“不走。” 弼穹一听急了。“哎!你个小丫头,别逼本帝来硬的。” 姹紫轻哼一声。道:“刚刚不是气势还很强硬吗?这么快就焉了,哪还有半点魔帝的样子,我不走。” “你……”弼穹无语凝噎,道:“你等着,等本帝出去以后,看本帝怎么收拾你。” “切……”姹紫翻了个白眼,道:“您老就别本帝,本帝的了,你魔帝的称号还是十万年前的,早就不做数了,冥王哥哥与寂夜也是一方至尊,都从未在我面前这样自称过,倒是你,一个臭老头,一口一个本帝,也真不怕打脸。” “你……”弼穹气竭,好似头一次遇到姹紫这种吃软不吃硬地人,遂只得放软了语气道:“小姑奶奶,爷爷我求你了,你就先出去行吗?” 他若早知姹紫是这种性子,就算再无聊,他也不会将她掳来。 “阿紫……”见再无声响传来,寂夜默了片刻,又唤道。 “我在。”姹紫瞟了一眼那扇门,应了一声,才观望四周,寻找弼穹的身影道:“臭老头,这次就不跟你玩了,下次等你出来了我再收拾你。” 说罢,她径直朝着面前的透明之门纵身一跃。 “阿紫,小心。” 乍一见到姹紫那一袭白衣在浓浓死气中闪现的身影,寂夜跳动了许久的心才终于得到安静。他见状略一沉眸,当即便闪身到了姹紫跟前,伸手将突然出现的姹紫拦腰揽入怀中。 “寂夜。”姹紫下意识地勾住了寂夜的脖颈,嘴角上扬,唤道。 “嗯。”寂夜轻轻应了一声,抱着姹紫安稳落地。“那老家伙没有为难你罢。” “没有。”姹紫摇了摇头,如实道:“他虽为老不尊了点,却是没有恶意的,寂夜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嗯。”寂夜点头,松开姹紫,随手牵过她袖袍的一角,看着平静无波的潭面又冒起无数水泡,面无表情道:“不知魔帝先前所承诺之事可还作数。” 只要姹紫无恙,于他而言,什么都可从长计议。 只是若要破除这封印,姹紫却是非伤不可。 “只利用她这一次,应该不要紧罢,等风头过去,我再向她坦白,想来她不会介意的。”沉思间,寂夜的视线已经落到姹紫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 “当然作数。”被封印在潭底无名空间的弼穹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道:“待得本帝出去,定当遵守承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六章 再见惊鸿(一) “好,既如此,还请魔帝稍候。”寂夜眼皮也未抬的牵过姹紫的手,正欲离开。 “慢……”弼穹出声道:“你可知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破开这封印。” “当然知晓。”寂夜头也不回,长袖一挥,虚空之门再次出现。 他拉着姹紫步入其中,冷冷丢下一句道:“还希望魔帝近日恪守本分些,可别扰了南屿城的百姓,累得本尊所为被神界发现,到时这封印怕是不好破了。” 音落,余音回荡,两人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漫天死气之中。 弼穹在窄小的无名空间中翻了个身,捋着胡须,慈眉善目道:“这封印一破,这南屿怕是要成一座死城了,真是造孽啊……” 到时,封印一破,死气外溢,凡人沾者即死,又怎会还有人命存在。 入夜,明月皎皎,星辰漫天。 姹紫自与寂夜从玉王府的后花园中出来后,便回房早早睡下了。 空阔的院落中唯有花草被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回荡。 彼时,玉王府中一片黑暗,好似今日玉王府中的主人,奴仆,都已早早入睡,府中豪无半点喧嚣动静,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就在玉王府后花园的拱门前,一道黑影从长廊下的草丛中鬼鬼祟祟的摸出,像是生怕惊醒府中之人般,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若是有人在场,还可在月光的映照下隐约瞧见她左脸上那几道刺目的刀疤。 “吁……这地方可真难找。”顾清黎长舒一口气,倚着墙站立,微微喘着粗气。“幸好来时,本小姐英明,买通了王府中的厨子,在饭食里下了药,不然本小姐还没到此地,估计便要被发现了罢。” 说完,她抬头张望四周,视线在那拱门上落下,缓缓走近道:“那神秘人说得就是这里了罢。” 手抚上木门,在月光的映照下,顾清黎将双眼凑的又近了些,喃喃道:“不是说这上面有什么咒印的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纤细的小手在木门上的纹路摩挲,顾清黎站直了身子,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可目光才一移开,她便觉一股阴风从背后刮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地方不会是有鬼罢。”又是一通自语,顾清黎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银牙一咬,下定决心道:“还是快点弄完离开罢,总觉得这地方没有那黑衣人说得那么简单。” 说罢,她咬破手指,按照黑衣人的阐述在木门的中间缓缓画下一道符咒,边画还边念道:“以指尖血为引作符,走龙端,游笔末,一横一撇生龙魂……” 顾清黎的动作很慢,平滑饱满的指尖在门缝之中摩挲而过,指尖苍劲有力,一道道鲜红刺目的血水沿着木门缓缓下淌。 忽然“嘭”的一声,似是她画的符咒已然起到作用,霎时,一道刺眼的淡蓝色光芒朝着顾清黎的眼睛刺来。 顾清黎还未反应,便被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鬼……鬼啊。” 淡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门内被咒印封印的死气一涌而出,如鬼魅般,瞬间不见了踪影。 只是刹那,顾清黎吓得脸色皆白,忙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大叫着惊慌跑开。 九天之上,还在浮生殿中静心打坐的洛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双眸一怔,骇然道:“不好,南屿咒印被毁。” 清冷的眸子中丝丝寒光腾起,虽冷,却无半点波澜。 当下袖袍一挥,道:“传信天帝,南屿咒印被破,魔帝弼穹怕是要冲破封印而出,让他早做准备。” 音落,空荡的浮生殿中,只听见有人小声的应了一声“是”,便再无一点声响。 洛安长袍广袖一拂,倏然站起,周身氤氲白光好似朦胧幻影,只一瞬,便不见了踪迹。 南屿城玉王府后花园中的咒印乃是他出关之后亲手所设,所以一旦那咒印被毁,他必第一时间感知。 只是任他是九天之上的洛安神尊,也无法猜测究竟是何人竟懂得破了他所设下的咒印。 沉凝之时,玉王府后花园中的拱门之处,已翩然降下一道白衣身影。 洛安拂袖布下结界,冷凝的双眸毫无温度的从周围淡淡闪过,如视无物的将府中状况看了个清楚明白。 “她也在。”好看的眉眼皱起,沉思间,洛安手中已是术法纷飞,欲要将外溢的死气打散。 “凡人之血。”嗅到了木门上那血气的平庸,洛安的脸色随即又冷沉了几分。 他虽活了数十万年,却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会有凡人懂得破除他的咒印,除非这其中还有神界之人的参与。 想到这里,洛安脸上的清冷之色又浓了几分。 魔帝弼穹一直是神界想要除掉的一个隐患,只是碍于弼穹的修为高深,神界一时奈他不何,便只得以一城百姓之命将他封印此间。 如今十万年过去,这里早已成了一处人间不得而知的炼狱。若不是他当时凑巧出关,施下咒印,封印住了满园死气,这世上又怎还会有南屿城的存在。 然而此时的玉王府中,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全都处于一片安睡之中,无半人发现此处的异动。 “洛安神尊,有趣。”陷在沉睡之中的寂夜突然感知到了玉王府中四处窜动的灵气,薄唇一抿,手掌轻抬翻动,房中灯光渐亮,褪下悬挂在屏风上的衣袍缓缓飘了过来。 寂夜双臂一伸,衣袍自动穿上。 烛火摇曳间,只见墙上烛火映照出来的影子一晃,人便消失的毫无踪影。 “洛安神尊好兴致,今日怎得有空,来这人间走一遭。”月光下,寂夜负手而立,脚踩虚空,一双媚眼暗波流动,将一院光景尽数收入眼中。 洛安清冷的眸子一瞥,不动声色的收回术法,退至院中道:“堂堂魔尊,也会行这等小人之事,竟大费周章破了本尊所设咒印,你可知,这咒印一旦被毁,这南屿城不日便会成为一座人间炼狱。” 洛安知晓自己所说之话无凭无据,但一见寂夜那副似退居凡尘之外的样子,便又觉得胸口烦闷至极,只得违心道。 寂夜冷哼一声,不屑道:“洛安神尊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尊此来,虽是为救魔帝,却也不屑用满城凡人的命来为本尊做添妆。” “既不是你,那又会是谁。”洛安声音清冷的自语道。 “哼,你神界术法当是你神界之人所破才是,你不回神界寻玄矶问个清楚,反倒来问本尊,当真是笑话。”寂夜一甩袖袍,缓缓落地。 邪魅惑人的面上半点妖冶不减,有如容倾天下,丝毫不输洛安的天人之姿。他微一沉眸,也注意到了木门之上的血迹,不禁啧舌道:“啧……凡人之血,想不到你神界竟也需依凡人之力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休要胡说。”洛安冷冷道。 “胡说又怎么了,难道本尊说的有错。”寂夜尾音上扬,挑衅道。 “哼……”洛安冷哼一声,当即转过身去,看着那已经被破开咒印的木门。“魔帝不日便可冲破封印而出,只是累了这南屿城中一城百姓送命。” “洛安神尊这是在悲天悯人。”寂夜眉毛上挑,忽而嘲讽道:“你们神界若是早有觉悟,又怎会造出今天的后果。” 神界作风,他素来痛恨,即便面对洛安,他也是毫不留情的出言嘲讽。 “随你怎么说。”清冷的眸光不着痕迹的从寂夜身后飘过,他道:“你既在此,那本尊便先行离开。” 如今之计,他只有先回神界,寻求解救之法。 “嗯。”寂夜嗯了一声。 见寂夜如此,洛安也不再多言,宽大的袖袍如狂风席卷般猎猎作响,只一个呼吸间,寂夜还未注意到他是如何离开,便见原地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唯有风中一片衣角翩袂,快的好似幻影。 洛安一走,结界消散,满园死气防若无所畏惧的外泄的更加厉害,比之之前洛安到来之时还要凶猛,似源源不断般涌出,游荡在玉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哎!”寂夜长叹一声,看着满园死气道。“都说沧海桑田,须臾一梦,只不过数十万载,这人间又是一场浩劫,盘古大神,你若早知你统治的六界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设立六界。” 说完,寂夜也不忙着,双手结印,布下结界道:“看在你曾送我斩龙渊的份上,我便帮你守上一守这人间苍凉之地罢,只希望洛安能尽快赶来,莫要浪费了本尊这一片善心。” 刹那间,魔气弥漫,比之死气还要浓重,缓缓在拱门处的木门外凝结,不消多时,便已成了一道以魔气凝结而成的黑色大门,将外泄的死气一一阻挡。 “此法也只可阻挡住死气外泄的速度,根本无法将其封印,看来这南屿城近日要死不少人了。”寂夜拂了拂身上因死气飘过而沾染上的尘土,也不再多作停留,当下便转身离开。 “寂夜。” 月色下,雪白月光落了一地,姹紫踏着月光而来,轻缓的步子落在地面却好似踩在了云端,她不适的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霎时,眸中紫光熠熠,跳动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似是为这死气而来。 寂夜黝黑深邃的眸子与姹紫的紫眸对了个正着,他唇角一扬,问道:“阿紫,你怎的来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七章 再见惊鸿(二) 姹紫似乎是才刚睡醒,朦胧的紫眸中隐隐有水雾流动,她打了个哈欠,回道:“我也不想来的,只是这里动静闹得太大,影响了我的安眠。”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状似慵懒随意的依墙而立,又道:“我感觉到了府中有灵气流动,是神界来人了吗?” 寂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应道:“嗯。” 姹紫的表情有些不适,压低了声音道:“是……那个人吗?” 寂夜知晓姹紫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正是洛安,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走到姹紫跟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么,小丫头也有心仪之人了吗?” 不知怎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寂夜只觉得胸口一片闷堵,莫名难受了几分。 “哼……”姹紫轻哼一声,躲开寂夜的触碰,对着他扮了个鬼脸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吗? 寂夜的眸子沉了沉,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姹紫心意,他是该懂的,如她那般的人,不知世间情爱才是最好。只是,每当一想到姹紫终有一日会与别的男子厮守终生,他便觉得心口好似被人刺了一剑,撕心裂肺的疼。 场面顿时陷入尴尬,姹紫仍未有所察觉,自顾自的寻了处舒适的墙角,将头靠在冰冷的墙面,憨笑正甜。 寂夜眸光如水,被姹紫这幅模样逗笑,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拉过姹紫的手,道:“走罢,带你去看人间夜色。” 话落,也不等姹紫反应,长臂一伸,将姹紫揽入怀中,飞身而起。 夜色,如泼墨瀑布,万点星辰点缀,美如幻影。 “寂夜,你……”飞至半空,姹紫忽然回头看向寂夜,一双紫眸缱绻,已是美到极致。 她张了张嘴,看着寂夜那张下颚轮廓完美的侧脸,脸上不禁涌起一片绯红之色,她不适应的推了推寂夜,问道:“寂夜,你要带我去哪。” 晚风拂来,清爽如泉。 姹紫不安地动了动,终是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寂夜是如何模样。 见姹紫如此,寂夜紧抿的唇角忽而上扬,轻轻一笑,转而魅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寂夜便已抱着她飞到王府中一座最高楼层的屋檐之上。 两人平稳入地,寂夜长袖一拂,参差不齐的屋檐瓦片上顿时出现了两坛酒。 寂夜拎起一坛,递给姹紫道:“可会喝酒。” “不会……”姹紫一边摆手一边摇头道。 “那?”寂夜眼尾上挑,眸中玩味正浓。“要不要试试?!” “可以试吗?!”姹紫眨了眨眼,不确信的问道。 “当然可以。”寂夜将酒坛递到姹紫手中,笑道:“万年的陈酿,喝吧……” 姹紫想了想,觉得寂夜的话有理,馋道:“那我就试试。” 酒坛入手,姹紫便也不再拘泥,抱着酒坛寻了处可容人赏月的地方,坐了下来。 寂夜也捞过剩下的一坛酒,不紧不慢的跟着坐下,魅惑人心的瞳孔之中似突然生出了一丝深情,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荡漾开一抹足以魅惑众生的笑。 姹紫忽略掉心口忽然涌上的怪异,摇了摇头,撕开酒坛的封口,仰头便是一大口灌下,竟是连停留也不曾。 “阿紫喝过酒。”寂夜明了的笑问道。 酒水下肚,一股灼烧之感在喉咙处蔓延开来,直灼的姹紫嗓子生疼,仰头张嘴吹气,却是毫无作用。 她泪眼汪汪的摇了摇头,指着那酒水,咬字不清道:“寂夜,你这是什么酒,怎的这般……烈。” 话还未说完,她便觉头昏脑涨,看事不清。 不消片刻,她便抱着酒坛摇头晃脑,醉倒在了温柔乡里,潋滟紫眸满足的轻轻阂上,喃喃自语的同时还不忘咧嘴傻笑道:“谁说本姑娘不会喝酒的,我明明会喝好吗?” 竟是喝醉了。 寂夜看着她,仰头也喝了一大口,笑道:“一口就醉,还真是个没长大的丫头。” 月光下,他一袭紫袍潋滟,如倾世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胡说,我明明没醉。”姹紫摇了摇头,将怀中的酒坛抱紧,絮叨道:“要知道在冥界之时,我和三生可是出了名的爱斗酒,只可惜……”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而一顿,大声啼哭起来,“怎么办,三生不理我了,冥王哥哥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都出走冥界好久了,也不见冥王哥哥出来寻我,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寂夜,你说冥王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 一字一句,如影随形,萦绕在寂夜的心间,让他也莫名跟着感伤。 “呃……”寂夜头疼的扶了扶额,开始后悔给姹紫递这坛酒了。 后悔的同时却又被姹紫这幅生动的表情逗笑,深邃黝黑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姹紫那张巧笑嫣然地俏脸。 这一夜,姹紫醉的不醒人事,满嘴胡话,然寂夜却是独坐一端,赏着月色,毫无半点醉意。 他本是想带姹紫来观一观这南屿城的夜景,可谁曾想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饮酒,到最后反倒破坏了这份平和。 两人这一坐便坐到了夜半三更,期间,只听得姹紫抱着酒坛诉苦的哀嚎之声,以及她酒后娇憨可人的讨喜模样,寂夜则是抱着酒坛倾听她的抱怨,不时应上她一声,满脸堆笑。 待到天明之时,寂夜才抱着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姹紫回到她的房中。 竖日,姹紫憨睡正香,突闻门外奔波声四起,似是出了什么惊天大事,直叫她的美梦才做到一半,便被人打断。 睁眼,五识皆已恢复正常,门外碧玉着急的声音远远传来。“姑娘,姑娘……” 一声比一声急切。 “怎么了。”一把掀开被褥,姹紫伸了个懒腰起身,随手在床头处取了件外袍披上,问道:“何事。” 只觉自己喉咙都快要叫破的碧玉突然听见姹紫的声音,不禁喜道:“姑娘,你醒了。” 碧玉推门而入,身后领着一众侍女,又是一声。“姑娘,你终于醒了。” “嗯,怎么了。”许是喝过酒的缘故,昨日之事姹紫竟是忘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了些许酒后的后遗症,令得她头脑昏沉,不甚清醒。 “府中出大事了。”碧玉咽了下口水,接着自顾自解说道:“姑娘不知,今日王府突然百花凋零,生了恐慌之事,夜公子一早便与王爷离开,他们两人离开之时还来寻过姑娘,只是那时姑娘还在安睡,王爷怕打扰你,就与夜公子先走了。” 姹紫眉头一皱,道:“等等……你刚刚说的大事是什么。” “府中恶臭连连,花草树木皆死,无一生还,而且……”说到这里,碧玉忽然止了声音。 “而且什么。”姹紫如往常一样在侍女们的侍候下洗漱更衣。 “而且府中还死了很多人,”碧玉低下头,心间的后怕之色半点不减。 梳完妆,侍女们尽数退下,独留碧玉守在房中。 “走罢,带我去寻玉王爷。”还未踏出自己住的院落,姹紫便感知到了玉王府四周窜动的死气。 碧玉有些为难的看向她,道:“可是王爷早有吩咐,若是姑娘醒来,切记莫要到处走动。” “哦。”姹紫挑了挑眉,又试探道:“那寂夜呢!他在哪。” “夜公子与王爷在一处,姑娘莫要担心。”碧玉俯身一礼,恭敬回道。 “不行。”姹紫摇了摇头,不放心道:“碧玉,你在此处待着,哪也别去,我出去看看。” 说话间,姹紫已布下结界。 “这……”碧玉怯懦的看着姹紫,不知该说什么。 “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待着罢。”姹紫丢给碧玉一个让她心安的眼神,当下也不多做停留,身影一闪,便径直越过房门,到了院落之外。 碧玉在她身后喊道:“姑娘,姑娘……” 可是姹紫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独留一抹风吹过的寒凉袭来。 碧玉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道:“怎么办,这下可糟了。” 才一踏出院落,猛一映入眼帘的,便是王府中的破败之相。 王府小道上,枯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地,踩在上面,还能听见鞋底与落叶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 再看头顶的参天大树,以往虽叶黄易落,却也是生机勃勃,可如今,这些树大都干枯而死,连着根底断掉,无半点生气可言。 姹紫深吸一口气,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四下无人,便施了个瞬移术,到了王府后花园那处拱门之地。 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一点一点闪现,姹紫拍了拍脑袋,看着那扇木门前突然出现的由魔气凝结而成的门,自语道:“昨晚我来过这里。” 说完,她这才注意到了木门上那道已经被破除了的咒印。 “咒印被毁,怪不得王府一夜之间生灵涂炭,如此下去,怕是过不了几日,这里的凡人都会死于非命。”想到这里,姹紫的眉头忽而一皱,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忽然想起昨日那自称为魔帝的老头,“难道是他做的。” “不可能,他已经被封印,根本没有办法破除这咒印。” “难道是寂夜。” “嗯,那更不可能了,以寂夜的性子,应该不屑做这种事。” “若不是寂夜,不是那老头,又会是谁呢!” 姹紫自问自答,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面上矛盾之色溢于言表。 在她的认知里,凡人根本没有能力做这种事。而且门外的魔气之门很显然是寂夜所设下阻止死气外溢的一道门,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但对比后果,已经是好了太多。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惊鸿(三) 正想着,突闻身后一道陌生且熟悉的声音传来。“花主。” 花主?! 姹紫疑惑转身,正好瞧见落青与阡陌二人,一青一白,一前一后,让她莫名觉得这幅场景很和谐。 她先是一怔,而后喜道:“落青,阡陌,你们怎么来了,是冥王哥哥让你们来的吗?” 落青笑道:“花主说的是,王说近日人间不甚太平,让我与阡陌二人来护花主周全。” “冥王哥哥他……怎么没来。”姹紫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王他……”落青看了看阡陌,顿了顿道:“冥界近日琐事繁多,王他一直抽不开身,所以只派遣了我二人前来。” “哦。”姹紫失落地点点头,视线又被那道魔气凝结而成的大门所吸引,问道:“人间死气泛滥,冥王哥哥派遣你们二人来时,可曾说了应对之策。” “这……”落青与阡陌对看一眼,同时摇头。 “算了。”姹紫强作欢颜地咧了咧嘴,道:“既然你们来了,便同我一起去南屿城中走走吧。” “是,花主。”落青与阡陌同时应声。 话落,姹紫随手捏了个法诀,三人消失在了原地,再现身时,已到了南屿城中一条偏僻的小巷内。 “花主,我们这是要去做甚。”落青与阡陌并肩而立,不解的问道。 姹紫头也不回,解释道:“昨夜死气逃出,不过几个时辰,玉王府中便是一片破败。想来这南屿城也定有牵连,我们出来看看是否有需帮助的凡人,可助他们逃过一劫。” “可是花主,人各有命,我们来时,王曾说过,花主不宜插手人间之事。”阡陌正色道。 “是啊,花主,”落青也跟着附和,止住了步子。 “可是我若不救,这南屿城迟早会成为一座死城。”她为彼岸花灵,依死气而生,若是连她都拿这死气没有法子,那这六界之中,还有谁敢夸下海口。 “花主之言,可想过后果。”阡陌较为冷静的劝说道:“王说若是花主要救这满城凡人,定也会……” “定也会什么……”说话间,姹紫使了个术法,化作成一个普通姑娘的模样。 “……”阡陌张了张嘴,想了想,将话又咽了回去。 如今,南屿城死气弥漫,根本不用猜测,便可知城中是何模样,况且那些凡人的生死,也不过是一夕之事,于他们冥界的鬼神而言,本就算不得大事。 “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两个还是与我一样,换副模样为好。”见阡陌没有要说的意思,姹紫知趣地扯了扯嘴角,也不再多问。 阡陌与落青闻言,抿唇一笑,也变作了凡人的样子。 三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南屿城中的街道上,然而彼时的南屿城街道上浓雾滚滚,似被尘土席卷过一般,灰蒙蒙的看不见人影。 街边偶有小贩叫卖的声音落入耳中,却都带着嘶哑,不甚清晰。 不时有两三人擦身而过,身上却都带着浓重的死气之味。 “不过一晚,就这般严重了吗?”姹紫自言自语道,舒缓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似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花主不知,南屿城本是远古的古坟场,死气比之人间其它地界本就浓郁的多,更何况神界之人又以满城的活人生气为引,将魔帝封印此处,故而这死气一旦在城中蔓延开来,就算是神界之人也无法子补救。”落青不疾不徐的接过话头,解释道。 “那个老头。”姹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忽而想起昨日走时弼穹同寂夜说的那句话。 她问道:“是不是魔帝封印被破,这南屿城的百姓也会遭受牵连。” 不知怎的,她只觉自己的右眼皮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 “嗯。”阡陌点头,认真道:“所以花主,这两界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是插手,恐怕这世上会再无彼岸花主此人了罢。 二人来时墨离曾几番交代,一定要护好姹紫安全,只因他知晓,救这满城凡人的后果是什么。 可若姹紫下定了决心要救,他们也阻止不了什么。 “不插手吗?”姹紫状似明了的冷笑一声,道:“我也想不插手,可已入局中,又怎能置身事外。” 直至此刻,她才方知为什么寂夜会带她来此。 哪有什么她生他生,她死他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寂夜为引她来南屿城所布下的局,目的便是救出魔帝。 魔帝一出,南屿便会成为一座了无生气的死城,到时,就算她自责也为时已晚,而她现在能做的,却也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果然,这个世上真正对她好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的冥王哥哥。 失落涌上心头,姹紫不适地垂了眼睑,如孤主无魂,每走一步,都僵硬的让旁观的落青与阡陌心中一阵不安。 “花主是在怨魔尊?” 落青与阡陌之中,较为沉稳聪明的便只有一向故作不羁放荡的阡陌,遂一看到姹紫这幅失落地模样,他便猜到了其中一二。 “难道不该怨吗?”姹紫没有否认。 “王说你不该怨他。”想了想,阡陌又道:“王说魔帝当年被封印之时,实为神界不义,魔帝迟早会冲破封印逃出,寂夜带你此番前来,虽有私心,却也不曾想过以满城凡人的命来为自己的行为补过。” “可他到底还是瞒了我不是吗?”多日来的相处,她对寂夜,多多少少还是生了几分依赖的。“阡陌,落青,冥王哥哥叫你们来其实是想阻止我救人的对吧。他是怕我做出傻事,所以才让你们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是吗?” 若是此刻她还猜不透,那她便不是天真,而是愚蠢了。 阡陌与落青哑然。 “我就知道,冥王哥哥怎舍得让我只身犯险,却原来他已为我想好所有退路。” 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如同大雾弥漫,令人分不清眼前的场景是虚是实。 这时,有提着刀,穿着官服的衙卫从前方冲来,边冲边喊道:“王爷巡察,观者回避。” 不算拥挤的街道很快的便分出了一条宽阔的道来。 姹紫三人被挤到路边,这才发现身前身后不知何时都挤满了人。 人影晃动间,只听有人议论道:“听说了吗?今日一早,南屿城中各衙门便接到数十起报案,” “报案,是出了什么事吗?”有人接话道。 “听闻一夜之间,南屿城各大府衙便收到了十几起离奇死亡案件。这不今日一大早,天还未亮,玉王爷便匆匆出府巡游,体察民情。” “哼!什么体察民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若是真关心,现在也不会这般光明正大的坐车巡游了。” “莫要胡说,王爷素来温厚,待我们百姓更是不薄,你这般诋毁,只会惹来事端。” 听得那两人争辩之由,周围的人都不满的看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词,指责声一片。 “那可知病因。”这时,又有人问道。 那人摇头道:“若是知道病因便好了,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听闻从昨夜到现在,迄今为止已死了数十人,死因不明,而且城中还有许多人正濒临死状,听大夫说,此乃瘟疫……” 有人搭腔道:“莫要胡说,案件未明,我们不可造谣生事,以免引起恐慌。” “哼!这有什么可造谣的,城中都已经流传开了……” “那我怎么听说是玉王爷府上来了两只妖怪,所以城中才会有人被吸干了精气,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拥堵的人群之中你一言我一语,不甘落后的争辩,惹得落青与阡陌连连回头,好几次也想插嘴两句。 “花主,要不我们还是走罢。”落青看了眼身后还在小声议论的人群,劝道。 “嗯。”姹紫点头,抬眸看向正从灰色天际中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道:“寂夜与玉王爷同坐一辆马车呢!” “花主可要前去打个招呼。”阡陌问道。 姹紫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这番模样他未必能认得出,” 就算认出了,她也不想在此刻同他有什么交集。 然而姹紫却是小瞧了寂夜的敏感。 华丽的马车之上,以金镶玉,丝绸做帘,轻纱浮动,车中两人的盛世美颜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灰蒙蒙的天色之中,寂夜一袭青袍如竹,容颜或仙或魔,远远望去,缥缈之中又夹杂了一丝不真实之感。 而玉弗,一袭明黄色云纹镶金长袍,芝兰玉树,面容如玉,虽不及寂夜貌美,却也是难得的偏偏公子。 马车之中,二人相对而作,手中各自执了一枚棋子,嘴唇一张一合,似在商讨着什么要事。 姹紫的眸光才刚落到寂夜身上,寂夜便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本是紧皱的眉头忽而一松,他执起一枚棋子落下,笑道:“玉王爷,可认输。” 玉弗清浅一笑,平波无澜道:“夜兄当真是好棋艺,本王自愧不如。” “呵……王爷不必太过自谦,能在我手中走到最后的,王爷还是第一人呢!”邪魅的嘴角微微上扬,寂夜抬眸看向姹紫所在之处,笑问道:“可要再来一局。” 玉弗从棋局中收回神思,笑道:“不了,今日繁忙,城中子民之事尚未得到解决,本王还不敢大意,还是等改日闲暇之时,再同夜兄一较高下如何?”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零九章 再见惊鸿(四) “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寂夜微微一笑,撩起车帘便要告辞道。 “这就要走。”玉弗伸了伸手,问道。 寂夜点头,回道:“今日一早便陪同王爷处理了这许多事务,我心甚疲,想来王爷也好不到哪里去,便不多加打扰了。” “那就恭送夜兄了。”玉弗客气一礼。 寂夜也不客气,径自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街道上,人烟稀少,重重迷雾之中,只闻议论声此起彼伏,却不见人影密集。 玉弗看着寂夜下车的身影,似是想到了什么,执着棋子的手一顿,忽然问道:“本王知晓夜兄并非凡人,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他为王室贵族,对贵族之气生来敏感,所以从第一次见到寂夜开始,他便已从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中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加之他与姹紫二人容貌举世无双,世上罕有,并不像人间贵族所能培育出来的子弟,故而他才敢如此在寂夜面前挑明前因。 寂夜顿了顿,停下步子,侧过头睨了眼车中的玉弗,淡淡道:“请教么。凡人生老病死,许是再平常不过,王爷这么悲天悯人可不好。” 果然…… 玉弗的眸光一滞,对自己大胆的猜测而感到心惊。 寂夜如此回答于他,也就是说他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 若非凡人,周身气度比之人间天子也是有增无减,此种人断不会是妖魔幻化而成,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面前的这个人是神,不是人。 像是看到了希望般,玉弗命人放下马车两端的车帘,遮挡住了外来的视线,跪倒在地恳求道:“玉弗见过上神。” 寂夜本欲离开,见得玉弗如此,嘴角几不可查的扬了扬,起了几分玩味的兴致。他背过身去,邪魅惑人的目光落在了隐在人群中央的姹紫身上。道:“你怎知我是神,而不是妖魔。” “玉弗愚昧,像夜兄这等人物,又岂是妖魔所能匹配。”玉弗直言道:“恕在下无礼,并非有意挑明夜兄的身份,只是南屿城中一夜之间死伤百人,我实在是堪忧至极,所以才想肯请上神说一个解救之法。” “你错了,我并不是神。”寂夜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嘲讽道:“南屿城之事,不是本尊所为,更与本尊无关。你若是真想救他们,便去求神拜天,说不定神界的那群人知晓后,还真的会赶来救上一救。” 听到寂夜的自称,玉弗面上表情一滞,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既说他不是神,那便是妖魔了。 寂夜这般挑明身份,明显是不想参与此事之中。 “他们不救,我来救。” 就在二人僵持的档口,姹紫已恢复了自己本来样貌,一双紫眸妖冶,美艳不失半分。 雾影之中,她着一袭紫衣轻纱长裙款款而来,因恢复了瞳孔颜色而使得她的绝世容颜又美上了些许,身后跟着的,正是已经变回本来样貌的落青与阡陌。 三人如同天神降临,姿色堪比天人,美如梦幻,真之假之,假之真之。 “阿紫。”寂夜似是没有想到姹紫会突然出现,顿了顿,浅笑问道:“来了。” 姹紫点头,妖冶的紫眸中紫光迸射,令得在旁的玉弗也是惊叹不已。 察觉到了姹紫话语中的隔阂,寂夜的眉头一拧,问道:“怎么不再多睡会。” “玉王府中一片大乱,我睡不着,便来寻你了。”姹紫的语气僵硬,就算面对寂夜的温声软语,也毫无半点和缓之色。 “寻我。”寂夜疑惑的看向面前姹紫一派陌生的脸色,好笑问道:“你确定你是来寻我的?!” “嗯。”姹紫点头,移开视线看向马车上的玉弗,长袖一拂,布下结界道:“若是他们不救,便我来救。” “花主。”阡陌与落青两人闻言,脸色同时大变,惊道:“王说过,花主不可自行主张,南屿城之事,非我们能力所及,还望花主莫要逞强,伤了自己。” “可若不救,这满城凡人皆会死于非命,到时,谁来为他们鸣一声不平。” “花主,凡人生死不过数十载,死后入了轮回又是新生,花主为何非要执着于眼前,而不能看的长远些。”阡陌苦口婆心道。 “我又何尝不知凡人命数轮回,皆是天理,可这一城百姓,我……”姹紫呢喃着,全然不顾身后阡陌与落青的劝阻,忽然将眸光转到了寂夜身上,问道:“寂夜,此来,我只想问你,这南屿城之事可与你有关。” 心没来由地突突一跳,寂夜沉眸看向姹紫,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 “那你此来人间是不是为了救魔帝离开。” “是。” “用一城百姓之命换魔帝出封印,可是你的主意。” “不是。” “那为何一夜之间南屿城会死气弥漫至此。” “阿紫你不信我。”寂夜寒声问道。 “你要我如何信你。” 她又何尝不想信他,可自从知晓他接近她的目的之后,她的心便凉了一大截。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利用,该是何等心酸。 玉弗茫然的看着突然争锋相对的两人,又是欣喜又是惊愕,喜是因为南屿城总算有了一线生机,惊是因为他们口中所说之事,他竟半点不知。 寂夜自嘲一笑道:“阿紫,我以为你该是能理解我的。” 随后又自言自语道:“我承认我是想救魔帝出封印,可我却从未想过以满城凡人的性命换自己的一己之私。阿紫,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妖魔二界冰雪漫天,早已不似十万年前那般还能容人居住,虽是魔界一年人间三月,可就那一年的光景,妖魔二界冻死的妖魔便可用数百来计算。 而他为两界至尊,先不论身上背负责任有多大,光是生存问题,便已让他头疼了数万年,若是不救魔帝,不让这六界乱上一乱,他们又如何能逃出升天,寻找自己的归属之地。 他的目的,素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还妖魔二界的妖魔一个好的栖息之地。让他们可以不用为了修炼而抱着随时被冻死的可能,让他们可以不用因为修为低微而活活冻死。 如此简单的两个要求,本是稀松平常,可神界之人却是分毫不让,占着六界四海八荒的空地,却不让他们有一个好的收容之所,这让他堂堂魔尊岂能心安。 “懂吗?”姹紫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又何尝不想懂,只是你从未想过让我懂,寂夜,从我们相遇开始,你便只是有目的的接近,不是吗?” “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呵呵……”寂夜落寞转身,长叹道:“罢了,终究不过一个我而已,你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了。” “阿紫姑娘,你真的有法子救南屿城的百姓。”虽不知晓姹紫的身份,可在听到那句她能救满城百姓之时,玉弗心中早已急不可耐。 他见姹紫二人矛盾似越来越激烈,便打断了二人的话头,问道:“可要我做些什么。” 直至此刻,他才完全相信,寂夜与姹紫并非凡人。 “你并不用做什么。”姹紫摆手道:“况且有我在此,这里的人不会有事,我保证。” “花主,三思。”见姹紫心意已决,阡陌,落青二人只得硬着头皮劝阻道。 “不必劝我了,你们回去罢,去告诉冥王哥哥,就说我在人间一切都好,寂夜也待我很好。”说话间,泪水已湿了她的眼眶。 姹紫不自在地吸了吸鼻子,道:“好了,你们走罢。” “我们。”落青一向爱多话,今日却是出奇的安静,他为难的看了阡陌一眼,下定决心道:“我与阡陌决心留下,护卫花主周全,还请花主莫要将我们赶走。” 比起回冥界受王上的刀山火海刑,他们还是觉得呆在姹紫身边比较稳妥。 “既然你们不想走,那便跟着罢。”姹紫放软了声音道:“王爷可容许我准备一晚,明日再实行救治如何。” “一晚。”玉弗眉头皱起,虽也心疼姹紫的执着,可眼下当务之急却不容许他放松半分。 他看了眼姹紫,眸中痴迷之色不减,又或者,是更深的迷恋,“可是阿紫姑娘,这一晚怕是城中又会死不少人。” “放心罢,有他们二人为我们护法,不会有甚大碍。”姹紫指了指身后已经听呆了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只一瞬,便不见了眸中的悲悯之色。 “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玉弗对着姹紫行了一礼,这才告辞道:“本王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就不打搅你们了。” “嗯。”姹紫挑眉,当下便撤回结界,拉着还在沉思中的寂夜退到了街道的一旁。 寂夜错愕的低头去看姹紫,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搭理于他。 “你不必太过感谢于我。”姹紫口是心非地移开了视线。“我只是相信你的为人。” “你的意思是相信我。”寂夜有些不可置信道,完全没有想到反转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嗯。”姹紫点头,面上笑容如沐春风,只听她道:“我若不信你,那你该怎么办,寂夜,认识你这么久,也曾在别人口中听到过关于你的传言,可百闻不如一见,我始终相信,并不是冠以魔尊称号的人就会是坏人,所以我想,你也不一定是个坏人,又或许因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好人,至少在我眼中,你是好人。”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章 再见惊鸿(五) “阿紫。”寂夜颤声唤道。 “嗯。”姹紫垂眸应了一声。 “有你此言就够了。”人世俗礼三千,可只要有她这句话,那便什么也够了。 “走罢。”姹紫点了点头,甜甜一笑,拽过寂夜的一小片袖袍道:“我们去王府后花园看看。” “嗯,好。”寂夜声线沉稳的应了一声,比之过往,少了些许魅惑之感。 阴风惊来,卷起阵阵迷雾,比之冰天雪地里的迎面而来的寒风还要让人觉得冷。 只听有人絮叨自语道:“真是活见鬼了,大热天的怎么会比冬天还要冷。” 说完,那人瑟缩了下脖子,抱紧了胳膊,从几人身侧跌跌撞撞地离开。 一番巡视,城中状况姹紫也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因着城中死气不断增加的缘故,姹紫便将落青与阡陌留在了南屿城中,顺便将墨玉瓶丢给了两人,以备不急之需。 玉王府后花园中,寂夜撤去了那道由魔气凝聚而成的门,并肩入了院中。 彼时,园中死气外溢,不见天日的暗夜也终于由黑转灰,得见天光。 园中的场景也随着死气的窜逃而落入两人眼中。 无需用幽冥地火再为两人点亮,引路,只见道路两旁假山相辅相成,枯死的草木之中,唯有最后腐烂的一点枝条还算入眼。 阵阵腐臭之味从前方冒着丝丝白烟的潭面散发出来,抬眸望去,还可见已被尘土软化在水潭旁的森然白骨。 阴风拂来,臭味入鼻。 姹紫抬袖遮掩,一双紫眸熠熠生辉,似已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处。 “如何。可有发现。”一踏入这里,寂夜便感到不安起来。 姹紫手掌轻抬,口中念念有辞,试图召唤园中死气为她所用。 “竟是半点死气也无法操控么。”半晌过去,手中无半分反应,姹紫无力的收回手,将手藏入袖中道:“这里死气虽可任我吸食,却不足以让我操控。” 寂夜闻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寂夜,你看到了吗?”姹紫指向潭面道:“那里乃是阵眼所在之地。” 寂夜循着姹紫所指的地方看去,微微眯眼道:“你如何得知。” 姹紫不答话,手腕翻转,一团黑色死气凭空出现于手掌之中,看模样,似与园中死气并无不同。“这是我体内死气,你再看。” 伸手一抓,又是一团黑色死气落入手中,看模样并无区别,姹紫将两种死气融为一体,道:“同为死气,竟会相互排斥,你可曾见过?” 寂夜摇头,不懂姹紫话中所含深意。 只见两团死气被融合之后,竟真的产生了排斥之感,争相排斥着想要逃开姹紫为它们所布地牢笼。 “园中死气大都沉腚了万年千年,因时日久远,早已成了你所说祈琉阵的养料,只要死气一日不化,这祈琉阵便一日不会被破。”姹紫慢慢讲解,道:“如今唯一能救满城凡人的法子,便是让这园中死气化为虚无。” “可如何才能让这死气化为虚无。”寂夜凝重道。 “我也不知。”姹紫摇头,道:“冥王哥哥曾说他给我的墨玉瓶可装六界死气,可如今,连墨玉瓶也不能起到半分作用……”说着说着,姹紫不禁想到了墨离。 若是有他在,想必她便不会这番烦忧了。 “若是强行冲破封印会如何。”寂夜沉眸问道。 “城中凡人皆死,无一生还。”姹紫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已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 “你……”寂夜试探性的问道:“当真想救他们?” “救。”姹紫点头,无比正色道:“寂夜,我生来便为彼岸花灵,不懂情爱,不分善恶,更是不懂疾苦为何物,此来人间,我虽是同你游历,可我也心知,你对我,从始至终都不是我所看到的样子。” 寂夜闻言,脸色变了变,却是没有打断姹紫的话。 只听姹紫继续道:“可是我不悔,寂夜,认识你,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也从未觉得你一直在利用我,只是如今,南屿变故,我心知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所以,我更不能袖手旁观,也不想有朝一日有人执剑对我,唤我妖魔。” “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对妖魔存有芥蒂之心的罢。”不然又怎会想如此与他划清界限。 “没有。”姹紫摇头否认道:“我从未对妖魔有过芥蒂,况且在我眼中,妖魔与人一样,并无不同。” “是吗?”寂夜低下头,眸中神色不明。 “是。”姹紫肯定地点头,晃了晃寂夜的袖袍道:“所以我与你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真的。”寂夜似孩子气的抬眸,看向姹紫。 “真的,”姹紫点头,落寞道:“我之所以想要救他们,只不过因为我们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神。” “神么。”寂夜冷冷一笑,自嘲道:“我从未想过要做谁的神,” “可如若是你,我倒可以考虑考虑。”下一秒,寂夜弯下腰将姹紫揽入怀中,低头与姹紫额头相抵。 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姹紫脸上,她脸红的晃了晃脑袋,却被寂夜双手禁锢,动弹不得。 两人相隔视线,不过寸许,姹紫被寂夜这番暧昧动作羞得满面通红,只得沉下眼睑,视线落于地面。 “寂夜,”她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动作。 寂夜尾音上扬,应道:“嗯。” “我们……”姹紫双手隐在袖中,几次想要将寂夜推开,可到最后又不得不放弃。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劈头落下,寂夜似有所感的揽腰抱起姹紫,身形一动,出现在数步之外。 “洛安神尊好大的微风。”寂夜眼尾上挑,玩味道。 “魔尊也是好大的兴致,光天化日之下在死气弥漫的园中也能做这种苟且之事。”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的降下。 姹紫还没瞧见来人,便已被一股寒意压得直不起腰。 寂夜将她护在怀中,抬袖遮去她的面容,声音邪魅道:“怎么,洛安神尊也知苟且为何?” “哼,”洛安冷哼一声,清冷面上一如初见时,无半分神情变动。“多话。” 长袖一挥,一道术法击出,直扑寂夜面门而去。 寂夜抿唇一笑,并不还手,轻巧的抱着姹紫躲过,飞身立于假山之上。 “寂夜……”姹紫不安地扯了扯寂夜的袖袍。 “嗯。”寂夜眸光带笑,视线却是看向立于虚空之中的洛安。 “是那个人吗?”姹紫轻轻问道。 “那个人?”寂夜轻声呢喃,“你说的那个人指的可是洛安。” “洛安。”姹紫轻声附和,“竟真的是他来了。” 初见之时的惊心到现在想起,姹紫还是会感到后怕不已。 只是一想到那张脸,她又会觉得莫名熟悉,两相矛盾之下,她对洛安,竟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希冀与惶恐。 洛安清冷的目光落在寂夜抬袖遮去容貌的那一袭紫衣上面,唇角不自在的动了动,默了半晌,他终是开口道:“本尊已经寻到了消弭南屿城死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猛一听到这句话,姹紫倏地拽下寂夜的袖袍,过于激动的问道。 只见洛安一袭白衣胜雪,容颜如玉,清冷出尘,仿若惊鸿翩影,倾世独立。 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姹紫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洛安的容貌。 仿佛那张脸已经刻画进她的骨血里,只要一想起,心便会跟着疼。 洛安神色不变,冷冷吐出一个字:“你。” “我。”姹紫惊愕道。 寂夜眉头一拧,也是不解的看向洛安。 洛安收回视线,仿若视线从未在姹紫身上停留过般,从善如流道:“彼岸花灵,依死气而生,虽为万恶之源,却也是净化万恶之源的一剂良药。” “良药……”寂夜与姹紫同时一惊,静候洛安下文。 “以她彼岸花的本体为炉,燃尽南屿城的死气。”洛安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落在二人心间。 寂夜只觉心头好似被人敲了重重一击,有片刻失神。 姹紫神情呆滞地看向寂夜,道:“本体为炉,神尊的意思是以我一命换一城凡人之命。” 洛安静默的看向姹紫,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晦暗如深的眸子里冰冷如刀刃,似含了冰霜,能叫人不觉间遍体生寒。 “我明白了。”姹紫失落的收回视线,心间一阵绞痛。 以本体为炉。 说者轻松,可又有谁知,彼岸花体一旦经过幽冥地火的淬炼,轻者魂魄受损,无力维持人身,重者则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从此,天上地下,六界四海八荒就再无她的踪迹了。 果然…… 姹紫冷笑一声,全然没有发现已经变了脸色的寂夜。 寂夜怒道:“洛安,莫要欺人太甚。” “并无。”洛安冷冷回应。“是生是死在于她而不在于本尊,不是吗?” “是生是死。”姹紫的眼眶里已因为洛安的话而湿润一片,慌乱中,她匆忙拽住欲要大怒的寂夜的袖袍,摇了摇头道:“寂夜,我没事,你不必动怒。” 若是以她一人之力,便能换得南屿安好,即便是死,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绝望的同时她又觉心底不甘丛生。 “阿紫……”寂夜摊手,长玉笛凭空出现,安稳落于他的掌中,只听得他怒道:“洛安,我给过你机会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燃尽彼岸(一) 死气弥漫的后花园中,寂夜身上魔气暴涨,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似被鲜血染红,仅于刹那,便变得通红无比,泛着嗜血的光。 长玉笛在寂夜的驱使下,摇身一变幻化成了斩龙渊的模样,嗜血幽寒,剑光如刃。 他长袖一拂,斩龙渊随他意念所动,在虚空之中挽了几个剑花,便要朝着洛安面门刺去。 姹紫见状一把扯住寂夜的袖袍,急道:“寂夜,不要。” 当下城中乱局未解,实在不是对立的好时机。 寂夜顿了顿,停下了攻击的动作,泛着嗜血光芒的眸子看向姹紫,却是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鼓动,猎猎作响,寂夜一袭紫衣潋滟,妖冶惑人,像极了盛开在暗夜中的一株紫丁香,芳香四溢,美而惑人,仿佛随时能将人的魂魄勾走。 嗜血的光芒暗了暗,姹紫抬头对望寂夜,一双紫眸中紫光熠熠,耀眼夺目,“你难道忘了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都愿意救这一城凡人。 “阿紫,焚烧本体可是要灰飞湮灭的。”寂夜加重了语气,冷冷道。 “我知道。”姹紫低低应声,眼角余光瞥向那道白衣身影,却是不敢正视。“可不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需牺牲自己吗?” 释放魔帝,本就难于登天,又加上这上古祈琉阵,她又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若她不救,日后她又岂有安眠之日。 人性本善,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凡人因为他们的私心而白白送命,追根究底,南屿城的起源都来自于她,而她又还有什么不能舍的。 “阿紫。”寂夜眸中嗜血的光芒渐渐散去,恢复了本来样貌。 虚空之中,剑光散去,洛安纹丝未动,一头墨发如瀑,随风轻扬,寂夜手一抬,斩龙渊便飞了回来,变作长玉笛的模样落回了他的掌心。 姹紫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洛安神尊今日前来便就只有这件事吗?” “嗯。”洛安微微斜视,眸光中仍是清冷一片。 他看着姹紫的样子,脑海中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闪现出那个喜着一袭红裳,言笑晏晏的女子。 清冷的眸光动了动,洛安移开视线,疏离道:“不然呢!” “好,我答应你。”姹紫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 “阿紫。”寂夜动了动唇,想要劝解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 今日之后果,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哪有什么理由去劝说,就算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寂夜冷笑一声,将长玉笛收回袖中,落寞的转身道:“阿紫,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伤你。” 初见时的惊艳,那个天真懵懂一袭紫衣的少女,似自第一眼起,便不知不觉的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想凭着她彼岸花神的身份救出魔帝而已,可初见时便已倾心,更遑论那句日久生情。 他对她的情意,就像春日暖阳中惊起湖面的一缕微风,轻轻泛过,不留痕迹。直到大雨倾盆,狂风大作,他才知他的喜欢早已不是一星半点。 他其实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哪怕就是一句,他都会觉得心安些,可有些话终究卡在喉间,说不出,道不明,就像是一根初露头角的小刺,卡的他不能言语,久而久之,也就失了说话的根本,失了说话的资格。 “我知道。”姹紫执起寂夜地手,道:“所以我才想一偿你的心愿,” “心愿,”寂夜眉头一皱,空着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却又不敢发作。 原来他想做的,她竟是全部知晓。 三人是怎么散场的,姹紫半点未觉,只知回到房中的时候天色已晚,房中一片静谧。 玉弗处理完要事回来的时候,姹紫房中仍是一片漆黑。 “怎的不点灯。” 风声鹤唳,落叶纷飞,像极了秋后燕鸟南归,落叶归根的场景。玉弗一袭明黄色长袍,踏着落叶翩翩而来,一日未见,他似是虚弱了许多,每走一步,都似苍白无力。 提着灯笼的手偶尔还会因头顶乌鸦凄凉的叫声而抖上一抖,不过是一日未回府,再归来时,府中已然成了似久未经人居住的破宅,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碧玉守在姹紫院落地门口,见到来人是玉弗,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道:“姑娘回来时,面上便是一片失落,进房许久,也不见半点声响。” “嗯,去将院中灯火一一点亮罢。”玉弗应声,迈着轻缓的步子步入院中。 碧玉闻言忙小跑着入了自己的住处,取来火折子将姹紫院中地灯火一一点亮。 玉弗站在姹紫的门口,轻轻咳了咳,终是敲响了房门,唤道:“阿紫姑娘,可睡了?” 一声落下,房中半晌无人应答。 玉弗侧头看了眼一直随侍在旁的碧玉,退到一侧,为碧玉让开了道。 碧玉心领神会的上前,敲门道:“姑娘,姑娘……” 一连唤了几声,房中仍是没有回应。 玉弗将灯笼递给碧玉,又唤了几声,仍是无人应答后,着急之下,便一脚踹开了姹紫的房门。 房门一推开,外面摇曳的火光顿时射了进去,长长的黑影西斜,一入眼,便见姹紫正托腮趴在桌上,一脸思考模样。 “阿紫姑娘……”玉弗接过灯笼,领着碧玉走了进去。 碧玉在后不紧不慢的的将房中烛火一一点亮,忙完,才退至房门外头,静静等候吩咐。 玉弗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灯笼放在桌案上,唤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一连迭的唤了好几声, 姹紫才终于回神道,“嗯,怎么了。” “阿紫姑娘这是怎么了。”玉弗轻笑问道。 “没有,没有,没怎么……”姹紫忙摇了摇头,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临走之时,洛安将破除祈琉阵封印的事定在了明日。 明日……一日都不到的时间,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便已被下了最后通牒。 想到那个人,心间又是一痛。 “阿紫姑娘,可是想到了解救南屿城的法子。”玉弗直奔主题,丝毫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 如今南屿城死伤大半,还有多数不知何故,竟从一个个身高力壮的强壮男子变成了一个个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连他这个王爷,也是身乏疲累,无半点精气神。 “啊……”姹紫迷惘地抬头,点头道:“王爷放心,我已有法子解救了。” 只是后果…… “哎……”姹紫长叹一声,趴在桌上,双目无神道:“玉弗,我们现在能算朋友了吗?” “阿紫姑娘说是那便是。”玉弗点头,眼中闪过欣喜之色。 “只是可惜,我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说着,又是长叹一声,熠熠生辉的紫眸中已是暗淡一片。 自白日在玉弗面前露出那双紫眸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隐瞒。 “怎么不是同一路人。”玉弗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姹紫似找到了话头,撑着腮,看着玉弗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不知。”玉弗摇了摇头,仍是欣喜的看着姹紫,半点热情未退。 彼时,房门大开,阴风卷进,让房中升起一阵阴寒之意。 姹紫想了想,才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况且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姑娘不说我怎能知。”玉弗希冀的看着姹紫,虽是腰肢挺拔如松,面上一派正人君子之色,可见到姹紫,他的面色,还是与平常有些不同。 “你想知道?”姹紫问。 玉弗点头。“嗯。” “那好罢,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姹紫拨了拨额前碎发,坐直身子道:“我本是冥界的彼岸花主。” “冥界?”两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落入耳间,玉弗不禁皱眉道:“姑娘所说的冥界可是我们凡人常说的地狱。” “也可以这么说。”姹紫点头,继续道:“其实我也不过是冥界万千灵物中的一株彼岸花灵,生于彼岸花海中的花灵,因承蒙冥王哥哥的厚爱,才得以成为他亲封的彼岸花主。” 说到这的时候,姹紫的声音明显变得暗哑低沉。 “你与冥王很熟。”玉弗坐的离桌子近了些,神情有些紧张。 “自是熟的。”姹紫抬头望天,怅然道:“我与冥王哥哥,不……应该是说从我生出灵识起,我便认识了冥王哥哥……”顿了顿,又愁苦道:“也不知道这一别,还能不能见到他。” 应是不能了罢,从她答应洛安的要求开始,她便已无活着的可能了。 “我与冥王哥哥相识数十万载,记得初识他时,我还只是一株刚刚生出灵识,什么都不懂的彼岸花……”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姹紫便觉自己的声音变了调调,好似起了哭腔。 一股莫名的悲愁在心底泛滥,让她发酸的鼻子涩意突生,忍不住的就想落泪。 说起墨离的好,大概她用三天三夜也无法说完罢,只可惜她的时间不够了。 见着姹紫的异样,玉弗心中起了警铃,忙问道:“阿紫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有……”姹紫抹了抹眼泪,吞咽口水道:“我只是太想冥王哥哥而已……” “太想墨离吗?” 两人说话的空闲,谁也未曾注意到隐在墙角,敛去了身形的寂夜。 他微微蹙了蹙眉,看着姹紫,眸中心疼之色大增,似下定决心自语道:“放心罢,就算是毁了南屿城,我也不会让你孤身犯险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二章 燃尽彼岸(二) 若说初见时他对她只是抱着利用的心思,那么现在,应该是日久生情了罢。 二人一路走来,虽无太多波澜,可不知怎的,那个一脸喜笑颜开,笑容纯粹的女子竟成了他心底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起时,心是暖的,不想时,心是空的。 姹紫与玉弗一直说到了半夜,寂夜也站到了半夜,直到姹紫房中灯光熄灭,他才悠悠转身离开。 次日,天光大好,阳光炽烈,被乌云笼罩的南屿城似也无法阻挡这阳光穿云破日,竟是一地暖阳。 又是一夜过去,南屿城中死伤遍地,了无生气。因着死气弥漫的缘故,有许多昨日死的死尸到了今日竟是成了一具具只剩皮包骨的白骨,干枯如柴,惊悚可怖。 因姹紫与洛安约定的时间是在午时,这一日,姹紫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碧玉的巧手下梳了个当下南屿城最流行的发髻,着一袭红裳,艳而不妖,倾世独立。 她本是不喜红色,总觉得这颜色穿在身上会让她生出身在火海中的错觉,而后浑身肌肤就像是被火烧般,寸寸疼痛。 只是不知怎的,或是想到了今日是她在这凡尘呆的最后一日,迷糊之中她便选了这个颜色。 南屿城中,阳光冲破云雾倾斜而下,落了满地,阴风阵阵中,百步之内,不见活人。 昔日繁华热闹的南屿城,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成了一座死城,街道上,各处房屋紧闭,似无生气般,再没了往日的喧嚣叫卖声。 姹紫独自撑着伞,在虚无的街道漫步行走,或许是知晓时日许多的缘故,心中的悲苦也随着这一城萧瑟而越来越严重。 阡陌与落青暂时还不知晓姹紫的决定,见得她到来,忙同时出声道:“见过花主,可是寻到了解救的法子了?” 他们二人虽为冥王座下两大城主,见过心惊场面无数,可这还是头一次让他们觉得凄凉。 来自于凡人无力的凄凉。 不过短短一夜,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都在死气的摧残下死于非命,暴尸荒野,累得最后的骸骨也随着死气的腐蚀而化为灰烬。 这种场面直让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统治者也接受不了。 姹紫轻轻抬眸,眸中紫光暗淡,额心的彼岸花印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忽明忽暗间,竟是失了那分妖冶。 “你们二人现在便动身回冥界罢。”声音不疾不徐,隐隐夹着难过。 “可是。”落青道:“王吩咐过我二人必要护好花主。” “不必护了,今日之后,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冥界的彼岸花主了。”姹紫喃喃自语,声音小若蚊虫,让人听不大真切。 “花主说的什么。”落青伸长了耳朵,静候姹紫的下文。 姹紫突然警醒,摇头道:“没什么。” “那花主……”阡陌似看出端倪的细细打量着姹紫的表情,问道:“花主所言何意。” “救治南屿城的法子我已经找到了,你们无需担心,今日便回冥界回禀冥王哥哥,就说……”姹紫顿了顿,一双紫眸转为晦暗,失了光彩。 阡陌与落青同时抬头看她,心间隐隐不安。 他们所识得的花主,素来都是心直口快,不会说谎。 可今日的姹紫,明显很不对劲。 二人就像是心有灵犀的皱了皱眉,互看一眼,心中顿时亮如明镜。 姹紫接着道:“就说阿紫很是想念冥王哥哥,他若是有空,记得常来看看阿紫。” 或许今日之后,她连一座坟冢不会有人替她堆砌罢。 姹紫凄凉一笑,背过身去,抬头仰望头顶的那一片火红,眼角湿润一片。 她素来见不得阳光,然而她这么一对视,双眼便被刺的炫目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难受的眨了眨眼,低下头,道:“该说的,本花主已经说完了,你们走罢。” 话落,她将伞举过头顶,遮住那倾斜而下的阳光,嘴角扬起,苦笑道:“终有一别,又为何不舍。” “阡陌,你说花主这是怎么了。”姹紫一走,落青便迷糊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到底是回冥界,还是继续留守花主身边,保护她。” 阡陌凝眸浅看那道已经远去的红色身影,摇头道:“花主的脸色很不好,举止也很怪异,而且我记得她素来不喜红色,今日却着了一身大红,还跟我们说稀奇古怪的话,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事隐瞒。” “那我们该怎么办,看花主的神情,她似是不想与我们明说。”落青问道。 “走,我们回冥界。”阡陌扬了扬袖袍,拉着落青转身就要走。 落青挣扎道:“若是我们走了,那花主怎么办。” “你笨啊。”阡陌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落青的额头,道:“花主现在的样子显然是有事瞒着我们,而我们为今之计便是回冥界将此事禀明于王,这样或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落青闻言,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那我们快走罢。” 若是回禀的不及时,恐怕又是一顿惨无人道的刑罚。 想到这,落青下意识地便缩了缩脖子,抱着阡陌的胳膊,道:“那我们快走。” 阡陌抿了抿唇,嫌弃的扯了扯自己的胳膊,念动咒语,招来云头,带着他落到了云朵之上。 二人这一走,南屿城中又是一片死寂, 姹紫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如同失了灵魂般,双眼空洞无光。 大红的衣裙在阳光的折射下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无端又起了一种嗜血之感。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似倾尽了全力,每走一步,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不觉间,脑海中又闪过墨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长久的想念顿时就像破了闸的洪水,波涛汹涌而来,让她坚毅的内心一点一点被摧毁。 眼角的血泪凝聚,如同生活在深海里的鲛人,落地成珠,却是血红刺目。 “冥王哥哥,阿紫好想你。”走着走着,姹紫忽然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头顶的阴影洒下,举着伞的手无力脱落,滚动到了姹紫的身后,凄凉的哭声犹如悬挂在风中的空灵,让人向往迷惘间又忍不住惧怕。 熟悉的味道随着阴风扑来,姹紫嗅了嗅鼻子,在头顶的阴影中缓慢抬起头,“寂夜。” 见得是寂夜那张熟悉的脸,姹紫忽然止了哭声,委屈道:“你怎么来了。” “一早醒来,我便去你的院落寻你,可碧玉却说,你一早就出了门,所以我料想你定是来寻落青他们二人规划后事了,我便寻了来。”寂夜见姹紫如此,不禁目露心疼之色,伸手将姹紫从地上缓缓拉起,顺便拾起那把已经滚远了的伞,举到姹紫的头顶,为她遮去炙阳。 “怎的还哭了。”寂夜一手举伞,一手替姹紫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苦涩道:“傻瓜,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寂夜。”姹紫委屈地扑入寂夜怀中,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胸口,任凭泪水泛滥成灾。“我其实,并不怪你。” 想来生命的最后尽头,她能说的便只有这些了罢。 “我知道。”寂夜抚上姹紫的后脑勺,轻轻摩挲,温柔道:“我的阿紫性格那般好,又怎会忍心责怪别人。” 一个连想要害自己的人都能轻易放过的傻丫头,又怎会将他对她的利用铭记于心。 说到底,只怪他一步错,步步错。 他若是早知会有今日,断断不会带姹紫来南屿城的。 什么宏图霸业,一统六界,都比不过姹紫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姹紫抹了抹眼泪,抬头去看寂夜,却只够到了他光滑尖削的下颚,“寂夜,我快要死了,临死之前,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寂夜沉了眉眼,轻声问道。 “今日,我若身死,切不可向神界复仇。” 今日所有,全都是她心甘情愿,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六界成一盘乱局。 寂夜闻言眉头一皱,果真是个傻丫头,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为别人着想。他不适的动了动唇,虽是心里不舒服,嘴上却仍噙着笑意,应道:“好,我答应你。” 心中却道:“洛安,若是今日你敢伤她,他日我便让你整个神界为她陪葬。” 他堂堂魔尊都舍不得伤的人,又怎会容忍别人对她做伤害之事。 况且只要南屿封印被破,魔帝冲破封印而出,他二人联手,这六界还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 “还有,我死以后,记得将我的残体送回彼岸花海。” 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生命中所有的记忆大都因冥界而起,都说落叶应当归根,于她而言,回冥界,当是她最后夙愿。 开口闭口都是死,寂夜温柔的眉眼一拧,逐渐变冷,似被姹紫的话戳到他的痛处,抱着她的手不由越收越紧。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寂夜咬牙,加重了语气道。 彼时,太阳升至中空,阳光火热似海,每落下一寸阳光,姹紫便觉身上灼痛一寸。 失声间,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慢慢松开寂夜道:“快到午时了,我们走罢。” 再不走,这南屿城中怕是又要死上无数城民了。 “阿紫。”寂夜停住脚步,执着伞的手往前伸了伸,认真问道:“你可有什么话相对我说……”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三章 燃尽彼岸(三) 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姹紫一顿,回过身来,看着他,紫眸中妖冶如常,却是紫光暗淡。 她动了动唇,忽略掉身上的不适,浅笑道:“你还想让我对你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她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所有的喜忧他都看在眼里,她在想什么他也都知晓。 说的再多,终不过是徒增不舍罢了,更何况,他又不是她的谁,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竟是无话可说么。 寂夜眼皮轻抬,看向姹紫的眸中多了几分愧疚。“那我们便走罢。” 这最后一程,就当是临别之际他送她的一场记忆了。 想到自己做的决定,寂夜突觉心底无比轻松,他轻笑一声,径自拉过姹紫的手,朝着玉王府的方向走去。 玉王府的大门处。 玉弗早已身着正装等在那里,面露焦色,见得寂夜与姹紫并肩而来,眉眼一皱,问道:“阿紫姑娘可还安好。” 经过昨夜的秉烛夜谈,玉弗对姹紫,无端间又生出了几分切切实实的爱慕。 姹紫摇头,几个大跨步走到玉王府的屋檐之下,走到阴凉处站定道:“王爷等在此处做甚。” “听闻姑娘寻得解救的法子,玉弗特意前来受教。”玉弗恭敬的做了个揖,闻声道。 然而姹紫面上仍是一派冰冷,妖冶的紫眸中人影晃动,她眨了眨眼,面对大门,似无意问道:“若是要以我的命为代价,那么你可还愿救。” “这……”听得姹紫此言,玉弗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为南屿城一城之主,又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兄弟,王朝的王爷,既为皇室中人,对天下百姓定也有几分爱戴之心,而他对姹紫,更是一见倾心,若是真的让她在这二者之中选其一,怕是个不好选的难题。 他默了默,转眸看向站在姹紫身后不发一言为她打伞的寂夜,道:“夜兄的选择呢!” 这个答案,于玉弗而言来说,他既不想答,也不能答,他不愿让姹紫看出他对利欲的熏心,对权利的渴望。 寂夜轻轻扯了扯唇角,勾了个弧度,道:“自是选前者。” 他所说的前者,指的正是姹紫。 姹紫眼皮都未抬的轻哼一声道:“哼,多事,” 寂夜悻悻然的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你看被嫌弃了罢。” “……”玉弗张嘴无语。 “走罢。”红影晃动,只是眨眼功夫,姹紫便已走出了老远。 不消多时,三人便一前一后的来到了玉王府的后花园。 只是如今,府中死气弥漫,生气尽失,早已没有了初来时的恢宏之感。 拱门处,洛安一袭白衣胜雪,墨发翩跹而舞,似凭空出现般,一袭白衣,清贵卓然,清冷出尘。 他见得几人并肩而来,冷淡的眉眼忽而一皱,道:“怎的还有凡人。” “怎么,凡人不行吗?”寂夜冷冷的讥讽道。 洛安头也不回,淡漠道:“魔尊想多了,本尊只不过是不希望这里再多添尸体而已。” “什么意思。”姹紫不解地问。 “此地死气浓郁,但凡凡人踏入,必死无疑。”洛安解释道。 “既如此,王爷便留在此处罢。”姹紫冷不丁地看了玉弗一眼,声音出奇的冷清。 “可是……”玉弗不甘的看了眼那个凭空出现,清贵卓然的男子,知晓他不是凡人,却还是嘴硬道:“本王乃皇室贵胄,有龙气护体,何惧死气。” “哼!鬼神面前,莫说你一个凡人,就算是天神来了,也无办法,玉王爷还是莫要自大的好,你面前这个可是神界的洛安神尊呢!”寂夜声音魅惑入骨,只一句话,便叫玉弗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神之一字,从遇见姹紫和寂夜,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的见到。 激动之下,就连双唇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你是说……他……是……”玉弗语无伦次的指着洛安,周身贵气一朝即散。 “走罢。”洛安连眼皮都未抬,径自转身踏入园中。 “走。”姹紫与寂夜对看一眼,当下便撇掉玉弗一前一后的进了园中。 玉弗被挡在园外,进出不得,踮脚张望的同时心里又是万分着急。 几人一入园,洛安便设了封印,阻止了死气的外溢。 寂夜站在一旁,妖冶惑人的面上邪魅不减,瞳孔却是猛然收缩。 他陪着姹紫来到祈琉阵地阵眼所在之地,担忧道:“阿紫,可需要我同你一起施法。” 姹紫摇头,终于放下面上强自支撑的镇定,道:“不用了,我一人即可。” “可是。”寂夜仍是担忧的不肯后退半分。 彼时,阳光正盛,园中遍地死气皆在阳光的烘烤下隐于无形。 洛安步履轻缓的一步一步走来,轻冷的目光触到那道红衣身影时,不知怎的,一向心静如水不起波澜的他竟也难掩面上的不安。 他蹙了蹙眉,掩去了面上的不适,声音清冷道:“午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安只觉心口一滞,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直叫他心间颤动不已。 姹紫点头,手一抬,一团泛着绿光的幽冥地火在她手中成形。 洛安继续道:“开始罢,我来为你护法。” “好。”姹紫似久违一笑,略施粉黛的面上桃红轻点,已是美到极致。 朱红轻启,一袭红衣衬得她倾国倾城,于无色的后花园中已然成了嫣红一点,妖娆万千。 紫眸轻瞌,她口中念念有词,幽冥地火随着她手中结出的印记而变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什。 洛安见此,眉目一沉,不动声色长袖一拂,一道透明结界迎头盖下,将寂夜瞬间包裹。 又是袖袍一挥,将寂夜包裹的那道透明结界竟然缓缓升起,变成了透明的圆球状,带着寂夜越升越高,朝着园外飞去。 寂夜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姹紫身上,洛安这一动作落下,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 “洛安小儿,莫要欺人太甚。”寂夜连着拍出了几掌去攻击结界,可结界半分未破,反倒越来越牢固,载着他慢慢出了后花园。 洛安施术封掉姹紫的五识,故而他这番动作,姹紫也是半点未觉。 洛安紧抿的唇角不置可否的轻轻上扬,自语道:“早知你有毁城的心思,又怎会容你:在此。” 于他而言,天下众生才是他要守护的道。 “可恶。”寂夜被关在结界之中,情急之下,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气急败坏的同时又恨不得将洛安挫骨扬灰。 “夜兄,你怎么又回来了。”一直等在园外的玉弗见得寂夜突然凌空降下,不禁愕然。 “……”寂夜冷冷一瞥,妖冶邪魅的面上已是怒意横生,“滚……” 现在的他所思所想都落在了姹紫身上,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其它。 “该死。”寂夜谩骂一声,又是一掌重重拍打在结界之上,毫无半点反应。 玉弗被他这幅古怪模样吸引,当下问道:“夜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身为凡人的他自是没有看到围绕在寂夜周身的那层透明结界。故而此问也是在于情理之中,可寂夜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斜躺在结界之中,面上虽怒,心底却越来越急。 午时将近,再不想法子破除结界,恐是姹紫真的会出事。 “该死。”寂夜暗骂一声,手中再次聚集起魔息拍向结界。 可一掌拍出,那结界也只是晃了晃,并无要碎裂的痕迹。 “你能从外面看到一层淡淡的光影吗?”寂夜急躁不安的问道。 玉弗走近,伸手试了试,摇头道:“看不到。” “看不到。”寂夜凝眉紧锁,心一横道:“不管了,你听我的话,按我教的来……” 说罢,寂夜双手捏决,道:“跟着我做,” “哦。”玉弗半知半解的跟上寂夜的动作,面上一片疑惑。 就在这时,园中已隐隐有绿色的火光冲天而起,似烟雾般弥漫开来。 “嘭”的一声,玉弗按照寂夜的指点,一掌重重击在那道看不见的结界上,然而骇人一幕的事突然发生了。 如果寂夜没有看错的话,他几乎可以肯定玉弗那一掌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该死的洛安,你最好祈祷别落入我的手中,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寂夜双拳紧握,一掌拍出,击打在拱门处上方由石头堆积起来的墙面上。 又是“轰”的一声,墙面瞬间四分五裂。 寂夜飞身而起,滔天怒气似翻滚的云雾围绕在他的周身,惊得在旁的玉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了数步。 园中,大红衣裙漫天飞舞,来时,姹紫惊心打扮过的妆容也在幽冥地火的焚烧下毁于一旦,她的身后,发髻散乱,珠钗掉落在地,叮当一声脆响,似深山钟鼓敲击,声声入耳。 就在这时,姹紫额心彼岸花印突然紫光大作,道道死气似感受到了召唤般,从外而进,一点一点的被吸入她的额心。 姹紫手中捏决动作不停,周身蔓延开来的幽冥地火似悬在心头的一把烈火,灼的她肌肤寸寸干裂,疼痛入骨。 洛安神色冰冷,即便是看着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痛苦到面容扭曲,面上神色也半点未动。 他忽而眸光一凝,似是感受到了寂夜已经冲破了结界,拂袖,一道刺眼白光循着姹紫笼罩而下。 电光火石间,姹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变回了本体悬浮于虚空之中。 只见虚空之中,一株散发着紫色光华的紫色彼岸花在幽冥地火的包裹下,缓缓转动,渐渐生出一丝丝一缕缕淡绿色的火光,沿着园中延升的死气一点点向外方蔓延而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四章 燃尽彼岸(四) 天际,阳光刺目,云雾缥缈,而南屿城中却是一片黑雾缭绕,火光冲天。 距离死气外溢已过去了两日,城中死伤上百,枯尸遍地,无数死气此刻正窜动在南屿城中吞噬吸收着来自于刚刚咽气的人身上的死气。 朗朗白日下,还可见飘动在黑雾之中一个个发出凄厉之声的怨灵来回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南屿城城门城墙之上,一道黑色身影负手而立,全身上下尽被黑布包裹,不见一寸肌肤。 她见得城中此番异样,不禁掩嘴一笑道:“江舞啊江舞,这可都是你自找的,要怪就怪你不该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音落,她仰天长笑,似对今日之果很是满意,衣摆晃动间,便不见了踪影。 “阿紫,不要。”在见得姹紫变回本体之前,寂夜只来得及见了个她的后脑勺,着急之下,一掌击出,却是落了个空。 他并不知晓,姹紫的五识已被洛安封印。 “阿紫。”身影一晃,寂夜已到了近前,不由分说便是一掌击向洛安。 洛安早有所觉,先寂夜一步设下结界阻挡住他欲灭了幽冥地火的动作,而后身影一晃,连着退了数步。 上古之神决战,不过是两三招便可叫南屿城破的事情,而他所来目的并非毁城,所以,他并不想与寂夜大动干戈。 衣寐翩飞间,洛安清冷一笑,道:“魔尊可是来迟了一步。” 话中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寂夜眉宇之间怒意横生,出手毫无章法,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术法击打在洛安设下的结界上,竟是如同抛进大海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波澜。 虚空之中缓缓转动的彼岸花似是感应到了术法的余威,晃动之下,连着发出了好几声如同震动的声响。 霎那间,彼岸花紫光大作,幽冥地火熊熊燃烧,不消须臾,整座南屿城便已被火光包围。 因着洛安早有防备,满城火光竟是伤不到那些凡人一分一毫。 玉弗立于火海之中,被熊熊烈火包围,却并未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疼痛,反倒是觉得身轻如燕,失去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的回收。 “魔尊,你再这样下去,以她的修为,怕是撑不到死气散尽,便要灰飞烟灭了。”洛安冷声提醒道。 他此来本无恶意,不过是为救满城凡人才不得已让那彼岸花灵相助,更何况那女子又为彼岸花神,早晚会成为六界的一大锅乱,与其让她覆灭六界,倒不如让她死得其所。 想到这,洛安不安的心竟也渐渐平稳起来。 “什么意思。”寂夜停下动作,恨声咬牙问道。 “她不过一彼岸花灵,在冥王的护佑下,连自我保护的资本都没有,又凭什么受得住你堂堂魔尊的掌风。”洛安语气冰冷,听不出话中有任何的心软。 “呵……”寂夜冷笑一声道:“都说洛安神尊素来冷血冷情,比之本尊,也是半分不差,可现在看来,传言倒是没错,倒是他们对本尊的了解错了。” 说完,又接着道:“如你这般,又岂是冷血冷情,怕是没有心罢,竟然会打着守护苍生的旗号来为难一个弱女子为你卖命。” 寂夜一时说的兴起,见得洛安在自己的话语之下变了脸色,又道:“我若是你,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所以说,冷血冷情的始终都只是你,高高在上的洛安神尊。” “够了。”洛安喝道:“寂夜,莫要以为你是魔尊我就奈你不何。” “哼,我倒是想同你大打一场。”寂夜眼尾挑了挑,眸中担忧之色不言而喻。“若不是阿紫要护住南屿城,若不是你使计将我送离,你以为这南屿城现在还会安然无恙……” 这端两人还在争辩,可那端已经变作了本体的姹紫,却是浑身疼痛难忍,几次被幽冥地火烧的失了意识。 她有好几次都想痛呼出声,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五识皆已被封,根本发不出不点声音。 冲天火光四处蔓延,幽冥地火所燃之处,死气皆已散尽。 姹紫在幽冥地火的焚烧下,紫色的本体也在火中慢慢变得虚幻,像是一抹梦幻泡影,不见半点实体。 后花园中,死气渐渐由黑转灰,再由灰转白,一个时辰,满城死气皆已焚烧殆尽。 随着火光渐渐收拢,祈琉阵的威力也在慢慢变弱,死气,怨灵在幽冥地火的焚烧之下也逐渐转为虚无。 最后的意识支撑着姹紫本体燃烧干枯,待到火焰熄灭之时,跗骨的疼痛涌入她的四肢百骸,疼得她意识模糊,眼看着就要昏迷。 落地,祈琉阵破,洛安所设结界散去,姹紫摔落在地,落入在场之人眼中的,赫然是一株已经干枯了,了无生气的花骨朵。 “阿紫。”寂夜身影一闪,已到了姹紫身前。 发着颤的手似无力般从地上将那朵已经接近枯死的花捡起。 就在这时,一声大笑划破虚空,晴朗的日光之下,几道闪电降落,似在提醒着城中还活着的凡人,此时出门并非良策。 “哈哈……本帝出来了,终于出来了。”癫狂的笑声似远古洪钟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破,携着一股毁天灭地之威而来。 寂夜神色冰冷,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抬手拂袖间,便已设下结界。“魔帝弼穹,此乃人间,莫要张狂。” 若不是他所设咒印被毁,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张狂,还不知要被封印到何时。 “哼,无耻小儿。”虚空之中,黑影缭绕,云雾翻滚,电闪雷鸣,弼穹在云端不停翻滚,翻云吐雾道:“若不是十万年前,神界以你为饵,又怎会得逞将本帝封印于此,依本帝看,你们神界其实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些,整日打着除魔卫道的口号,却还是视人命为粪土,像这种能以一城凡人作引来镇压本帝的法子,也只有你们神界的人才能想得出来罢……哼……不说不知道,一说……嘿……还真是败类……” 弼穹说着似是觉得心里已经痛快了些,忙正色的对着还呆愣在一旁的寂夜道:“寂夜小子,那小丫头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寂夜失神的盯着手中的彼岸花,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在他看来,姹紫怕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喂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弼穹再次嚷嚷道。 然而寂夜还是未有所动作。 洛安神色一凝,虽是不喜弼穹说的话,但还是道:“她还没死,若是有用到本尊的地方,便来九重天找我罢。” 说完,他冷冷睨了弼穹一眼,就要施术离开。 “洛安神尊,当真是好大的神威,竟敢将手伸到我冥界中来。” 然而洛安还未动身,便见一道术法落下,激起千层石浪,齐齐向着洛安袭来。 洛安长袖一拂,快速变幻的指决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便见涌来的石头在他的还击下一击既散,如散沙般摔落在地,“轰隆一声”,大地也跟着抖了几抖。 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风过境般从众人眼前快速掠过,再入眼时,那身影已到了百步开外。 “冥王。”洛安眉眼一皱,没来由的心慌意乱。 “哼。”墨离轻哼一声,着一袭黑色长袍,墨发用玉冠束起,翩然而立。 虚空之中,他一袭衣寐缥缈,眉眼温润如玉,似画中人般,不切实际。 “洛安神尊无端伤我冥界的人,总该给本王一个交代罢。” 墨离仿若春风化暖的声音再次响起,寂夜还未回过神,被捧在手心的彼岸花便已被墨离抢了去。 “阿紫。”一声轻唤,似含了无限温情,“阿紫……” 墨离不忍伸手去探查姹紫此刻的状况,面上显露的既是后悔,又是懊恼。 心中的不忍跟心疼终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精致。 早在冥界时,他一收到阡陌与落青的回禀,便脚不沾地的赶了来,却未曾想,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早知如此,他定会亲自前来,而不是派遣落青与阡陌前来看护。 后悔的同时心底又是阵阵害怕闪过,捧着姹紫的那双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知怎的,瞧见这一幕,远在百步之外的洛安竟是升起了一丝不自在,好似墨离此刻捧着的那个人是他的。 静心凝神间,洛安收回视线,特意不去看一脸愤怒的寂夜与洛安,只淡淡道:“怎么,听冥王的意思,是想与本尊算账不成。” “算账……呵……”墨离凄然一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算账两个字。” 洛安眉尾轻挑,神色冷清,嘴唇轻抿,却是没有说话,静候墨离下文。 墨离将手中已经干枯了的彼岸花往空中一抛,从怀中取出阡陌回冥界时交给他的墨玉瓶,指尖一点,墨玉瓶的瓶盖飞出,墨离以指为术,牵引着瓶中死气而出。 只见虚空之中一团死气突现,缓缓跳跃飘来,在他手中凝聚成形,成了一颗不大不小的黑圆球。 墨离捏决,连着在那团死气上下了好几个咒印,凝聚神魂之时,还不忘加重了语气道:“洛安神尊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十万年前的江舞没有入轮回吗?” “什么意思。”洛安闻言,只觉浑身被雷电击中,一时惊在原地,难以回神,却还是执着的问道:“十万年前,你见过阿舞……”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燃尽本体(五) 墨离冷笑一声,道:“何止是见过。” “什么意思。”洛安清冷的面容上闪过急切,早已不似之前那般镇定自若。 “十万年前,阿舞她在奈何桥上苦等你三百年无果,最终选择跳入了忘川河……”说话间,墨离面上已是一片心疼之色。 江舞跳入忘川河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真切的好似此事就发生在不久前,那个着一袭大红嫁衣的女子携带一身怨念就那么义无反顾的跳入了忘川河中。 宁入忘川,不入轮回,哪怕受尽忘川河水的腐蚀,也要洗髓重生,成为真真正正的怨灵。 若不是他以冥王之威将此事压下,将她的残魂寄生于彼岸花中,这六界之中,又何来的姹紫。 姹紫即是江舞,江舞即是姹紫。 二人乃是一人所化,不同的是,十万年前的江舞美貌名动天下,才情亦是举世无双。可十万年后的姹紫却是一株什么都不懂的彼岸花,生来不分善恶,不知情爱,不通人情世故。 用一身蚀骨疼痛,换永世不见,纵然十万年前的江舞再怎么不愿见到洛安,可十万年后,到底是遇见了。 且遇见的时间让他这个冥王连半点准备都未做好,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让她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段往事,他本想就此隐瞒,永不提起,可一看到洛安那张清冷到似没有表情的脸,他的心就如万鼓激昂,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你说什么……”洛安挺直的脊背忽然晃了晃,崩溃道:“阿舞她等了我三百年。” 竟是奈何桥上等了他三百年,怪不得他一直寻不到她的转世,却原来是她不愿转世。 十万年前,江舞死后不久,身为凡人宇文昱的他,也选择了殉情而死。 本以为一死所有恩怨终将抵消,却没想到死后他却恢复了仙身,成了九重天上的洛安神尊。 恢复仙身后,他所有的情爱感知也归于冷淡,对于江舞,更多的也只是愧疚而已,所以他恢复仙身以后便在人间呆了几年,准备等寻到江舞的转世后再带她一起回神界。 这一寻便是十年,十年驻留,十年找寻,他在人间遍寻无果,只得带着对江舞的愧疚和情意回了玉山之巅,将自己封印其中,一封就是十万年。 “哼……” 青天白日之下,日光已接近西斜,墨离额上冷汗直冒,双手忙于救治姹紫,根本没空擦拭额上的汗水,他温润的眸光中此刻也是着急无比,见得洛安神色只是微变,又道:“你可知跳下忘川河的那一刻,阿舞她是怎样的神色。” “什么意思……”洛安神色松动道。 “带着满腔怨念,入的忘川河,洛安,你又可知以魂体入忘川,需受怎样的后果?!”墨离黝黑深邃的眸子沉了沉,不等洛安答话,便接着道:“魂体腐蚀之痛,就只是为了与你再无瓜葛,你知道么,阿舞那日直到魂体被忘川河水吞噬干净化为灰飞她也没有喊一声疼……” 墨离最后的那句话让洛安清冷的面上再也藏不住镇静,“不可能的……阿舞她不会那样做。不会的……”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断不会如此执着于恨他。 “怎么不会,她对你,大多是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入了那忘川河。”墨离额角青筋凸起,一声爆喝,飞身而起,袖袍一挥,点名录现,呈现万点金光飘浮于虚空之中。 紧抿的唇似干涸已久,上下唇瓣干裂,苍白一片,他瞟了眼似乎还沉浸在他与洛安对话之中的寂夜,道:“寂夜,帮我护法。” 关键时刻,若不仔细,恐是姹紫真的有可能魂飞魄散。 寂夜闻言也不呆站着,只眼尾一挑,看向还在云雾间翻滚的那团黑雾道:“魔帝,他就交给你了……” 弼穹化出人身,一捋胡须,老神在在道:“放心罢,你们只管救人,洛安这小子便交给本帝罢。” 说完,抬手一拍,一掌直劈洛安面门而去,洛安被墨离言语分散的神情刚要收拢,便见一只巨大的手掌从上往下拍来。 神思一收,清冷的面上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长袖一拂,布下虚空结界,祭出木仓神剑,正面迎了上去。 “冥王,阿紫她怎么样了,”寂夜踏着虚空如履平地般行至墨离身后,担心的问道。 墨离抿唇不语,思忖半晌,才道:“本体燃尽,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他刚刚用了不下一百种方法为姹紫聚集死气,凝聚神魂,可到最后,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可还有什么办法救她。”寂夜急道。 “唯一的法子便是将她的魂魄禁锢于这躯体之中,然后……”说着说着,墨离便止住了话头。 然后……其实连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后怎么啊……你倒是快点说啊。”寂夜激动的扯住墨离的衣襟,面目扭曲道。 “哎……”墨离长叹一声。“方子有一百种,可哪种才是对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就给我试,一种不行就两种,两种不行就三种,本尊倒不信了,还有什么法子是救不了阿紫的。” 话落,寂夜袖袍一挥,就地坐下,手中捏决,为墨离手中的彼岸花输送魔气,喃喃自语道:“阿紫,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墨离摇了摇头,显然也看到了寂夜的情意,心底虽是痛心,却还是强忍着不适道:“没用的,魔气与死气不同,你这番贸然为她输送魔气,不过是加快她的死亡速度罢了。” “那该怎么办。”寂夜手足无措的看着墨离,问道。 墨离接着摇头,施术道:“静观其变罢。” 虚空之中,洛安与弼穹早已打在一处,幸得洛安之前设了结界,否则此刻的南屿城怕是早已在两人的打斗下成了一座废城。 两人打得火热,空中不断降下无数剑花,剑花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而碎。 洛安紧皱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他清冷的面容似恢复如常,泛着疏离的视线淡淡从远处那两个席地而坐的人身上移开,挥出一剑,阻了魔帝的攻击道:“弼穹,你若想打,我们便上九重天打……” “我呸……” 洛安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弼穹谩骂道:“你当本帝真的是个傻子,就那么好忽悠,十万年前中了你们的奸计也就算了,还想本帝再中一次你们的奸计,你倒是想得美……” 弼穹絮絮叨叨的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饶是洛安脾性再好,此刻也被他骂得变了脸色。 “你……”洛安执剑的手轻轻颤了颤,似被气得不清。 弼穹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虚晃了个招式,朝着洛安后背打出一掌,状似疯癫道:“我什么我……我怎么了,我有说错话吗?!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你……无耻老头。”洛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感受到后背一阵凉意袭来,洛安头也不回,剑身一转,护于身后,一道凌厉剑光挥洒而出,与弼穹的掌风相击一处,只听一声脆响,两人连退数步。 这端,墨离还在循着法子护住姹紫的魂魄,着急之间,已是汗流浃背。 天上日光渐暗,连绵了数日的阴云天气似终于迎来了晴光大好的日子,彩霞映了半边天,落了一地阳光。 玉弗站在后花园的木门外,见得府上景色已恢复正常,却始终不见姹紫出来,也急了。 着急之下,手才触到木门,便听“吱呀”一声,木门自动开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步入内,却正好见到洛安与弼穹打斗的场景,以及着一袭黑袍,凭空出现的墨离。 不见姹紫,他便有些着急的唤道:“阿紫姑娘。” 一声落下,无人回应,奈何那几人都处于虚空之中,他近身不得,更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冲寂夜喊道:“夜兄,阿紫姑娘呢!” “这人是谁。”墨离眼皮也未曾抬的问道。 “不过一凡人罢了,你专心救阿紫,其他的不必理会。”许是急得狠了,寂夜往日的魅惑嗓音现在听起来倒多了几分沉稳。 墨离闻言也不再去看玉弗,手一抬,墨玉瓶中无数死气溢出,似会窜逃的灵物般,不一会,都争先恐后的钻入了彼岸花之中。 几近枯死的彼岸花经过死气的润泽似乎有所好转,花瓣跟着动了动,却是没有多大动静。 墨离沉眸,点名录金光乍现,投射于姹紫本体之上,他见状忙单手捏决,反手就是一道术法落在姹紫的本体之上。 枯死的花瓣似有好转的又动了动,墨离紧绷的神色终于松缓了些许,长袖一拂,同时将墨玉瓶与点名录收入袖中道:“现在最快的法子就是将阿紫送回彼岸花海,那里有怨灵可供她吸食,对她的伤势应是有益无害,加之幽冥地火乃是我冥界圣火,但凡是被此火灼烧,怕是要去忘川河中滚上一滚……” 只不过他怕的是姹紫熬不过忘川河水的腐蚀之痛。 此前,忘川河水对姹紫并不能造成伤害,只不过现在的她,修为法力尽失,贸然入忘川河,恐会起到反噬作用。 故而,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听闻入忘川者不论,肉体皆会被腐蚀?!”寂夜似有所思道。 “不错。”墨离肯定道:“大抵这六界之中便只有我与阿紫,以及我冥界的那块三生石不惧忘川河水,其余的,不论,肉体皆会被腐蚀。” “既然阿紫不惧,那又为何担忧。”寂夜不解道。 墨离将姹紫本体收入怀中,凝眸浅看那两人还在打斗的身影道:“阿紫她现在很虚弱,虚弱到根本无法承受住忘川河水的腐蚀,而且,一旦她入了忘川,就宛如重生,到时怕是会忘却你我……”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跗骨之痛(一) 忘记么?! 寂夜墨色瞳孔收缩,如同掉进了寒潭深渊,一双媚眼虽是天成,可此刻却已失了大半神采。 妖冶邪魅的面上也似风华尽失般,半点妖冶气质也无。 如若让姹紫忘记过往,重新来过,其实也算是很好的选择,可不知怎的,他就是开不了那个口。 他无法忽略掉心底那一丝用情意堆起来的不甘,也无法接受姹紫就这么忘记他。 见得寂夜半晌没有说话,墨离好笑道:“放心罢,我说的只是如果。” 如果吗?寂夜闻言,快要皱成一团的眉头终于有所松动,他抬了抬眼皮,低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罢。” 南屿城危机已解,再呆在此处,等来的也只是神界的胡搅蛮缠而已。 “魔帝,我们先行一步,事后便来冥界寻我罢。”寂夜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物件,往弼穹所站方向一抛。弼穹眼疾手快的接过,一个旋身,似老当益壮般,白发纷飞,平稳落地。 他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将接到手中的物件翻看了两遍,自言自语道:“切!本帝还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呢!却没想到只是一块破铜烂铁,寂夜小儿可真小气。” 洛安执剑而立,眼睁睁的看着寂夜与洛安离开,却无心阻止。 “曲终散场,洛安小儿,老夫也不陪你玩了,先去也。”弼穹挑了挑须白的眉尾,随手拍出一掌,随即遁逃而去。 日光落幕,天色转眼入了灰白,洛安静立于虚空之中,手心翻转,将刚与弼穹决战时劈坏的山石修补好。 清冷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已经失了神的玉弗身上淡淡扫过,长袖一拂,将木仓神剑收入袖中,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唯有玉弗还呆呆的望着姹紫离开地那个方向,喃喃道:“竟是这般有缘无分么。” 他苦笑一声,似痴傻般,踩着虚无的步子,一步一步的离开此地,背影却是孤寂落寞至极。 边走边道:“阿紫姑娘,你等我……” 万籁俱寂…… 一切仿佛从未开始般,满园春色悄悄绽放,枯了的花草树木似是在一瞬得到生气的灌溉,争相着从地底冒出新芽。 这一夜,南屿城大雨瓢泼,像是久逢甘露,大雨过后,一切宛如新生。 冥界彼岸花海。 一地彼岸花婆娑起舞,似是感应到了姹紫的归来,寂寞了许久的彼岸花海,也终于在这一刻变得热闹起来。 墨离从怀中小心的掏出姹紫的本体,面露心疼的将她放于彼岸花海中,对着身后畏畏缩缩尾随的鬼差道:“去传令十城城主,今日起,冥界拒绝接待神界来客。” “是,王上,”鬼差似是胆子很小,竟是连拿正眼瞧一眼墨离的勇气都没有。 “去罢。”墨离颔首,已是顾不得奈何桥上鬼魂堆积,抬手一挥,一道术法落下,自成一界,将整片彼岸花海都隔离了开来。 寂夜站在他的身侧,虽是心下着急,却也不敢出言扰他心神,便只好故作镇定的站在一旁,双手却是早已紧握成拳。 墨离着急回冥界的消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都传扬了开去。 三生站在三生石上,遥望彼岸花海中那一片星空,不由苦笑道:“王上对阿紫倒也真的是情深义重,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三生啊三生,你可真是糊涂,因一时嫉妒换他永世憎恨,这远比失去还要让你痛心,不是吗?” 青色衣裙无风自动,三生跃下三生石,一改面上苦闷,随手从石桌上捞起一坛酒仰头灌下,似酒醉般对前往入轮回的鬼魂毫不客气,一脚一个,模样好不威风。 “阿紫她怎么样了。”默了半晌,寂夜终是没有沉住气问道。 墨离斜睨了他一眼,温润嗓音似呛了浓烟般,暗哑了几分,他道:“情况不是很好。” 姹紫的本体仍只是一朵已经枯死了的彼岸花,了无生气,枯如干草,死与不死几个字用在她的身上,更是无甚差别。 “你不是说阿紫只要一回冥界便会有救吗?”寂夜急道。 “是有救,可是她现在神志尽失,修为全无,根本无法运行和吸纳死气……”墨离愁眉不展,越看姹紫他眉头的折痕就越深。 “那该怎么办。”大抵是几万年来第一次尝到心急的滋味,寂夜此刻已是溃不成军,恨不能替姹紫将所有地苦痛都承受。 墨离想了想,温润的眸子中似踱了一层寒芒,“你先为我护法,我来试试。” “好。”寂夜点头,抬手,斩龙渊现,腾于虚空,剑光万丈,比之星辰还要耀眼。 他沉了眼睑,退到墨离身后,席地而坐,似没有看到地上冒出的狰狞白骨及那鲜红刺目的血水,闭眼,收敛心神,感知周遭动静。 墨离也不多话,单手一挥,点名录凭空出现,随他意念而自行翻篇。 他眉目一沉,度了些修为到姹紫的本体之上,便见之前还只是一株干枯了的彼岸花的姹紫转眼化作了人身。 须臾,只见姹紫绝色容颜尽数被毁,仿佛火光还未退却般,仍可见她脸上地焦肉在嘶啦作响,冒着缕缕白烟。 模样之惊恐,实在是惨不忍睹。 “阿紫。”墨离目光微湿,只觉心下一痛,情不自禁的便唤出了声。 他颤抖的伸出手去撩开姹紫的衣袖,皮开肉绽的声音落入耳中,入眼一片漆黑,血水四溢流出,与她的大红衣裙融为一体,竟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心间好似被人拿着锋利的剑刃捅了一刀,疼痛蔓延全身,让他再也无力开口,只喃喃重复唤道:“阿紫……” 斩龙渊的剑光照亮夜色,使彼岸花海中亮如白昼。 寂夜听得墨离的颤音,心再也静不下去,一个瞬移,便已到了墨离身前。 只见在森然白骨冒着血水的泥土地里,一地彼岸花争相摇曳,婆娑起舞,可在彼岸花围绕着的中心,姹紫一袭大红衣裙,妖冶邪魅,却是容颜尽毁,从上到下,无一寸完好的肌肤。 仿若被雷电击中,似也从未想到过被幽冥地火焚烧后的后果会是这么严重,寂夜一双眸子突然充血,似染上夕阳下那最后一抹红,嗜血弑杀,可怖至极。 墨离见状尚还清醒的提醒道:“寂夜,你万不可此时入魔。” 姹紫现在的状况,还需他二人合力才可救治,若是他们之间有一人出了状况,错过了时机,怕是也会错过救姹紫的机会。 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生怒。 寂夜双手紧握成拳,双眼通红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被幽冥地火焚烧要受这么大的痛苦。” 他若是早知会是此种情形,当时就算是拼死也会救下姹紫。 于他而言,一城的凡人性命终究抵不过姹紫在他心中的分量。 看看现在躺在彼岸花海中了无生气的姹紫,双眼紧闭,容颜尽毁,肌肤寸焦,哪还有过去的半点倾城之姿。 他倒不是心疼姹紫容貌尽毁,他只是心疼那个傻丫头竟然会为了一群与她无关的凡人而置自己到这般田地。 那时他就在近前,却并未听到她的半点痛呼。那时他还存着侥幸,只以为被幽冥地火焚烧没有他想的那般严重。 可现在,他却是后悔了。 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劝下她,反倒任由她自己做了决定,后悔自己大意,没有防住洛安,让他钻了空子。 可是所有的后悔堆积起来,都不比心间那股噬心的疼痛。 “我若是知晓她会这么傻,当时也……”墨离长叹一声,面色已是苍白一片。 自打见了姹紫被焚烧过的容貌,他心间的疼痛并不比寂夜少,反倒是比他要多得多。 “洛安,等过了今日,本尊定要你为今日的行为而付出代价。”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便已经长到想到了挑起大战的事情。 “喂……两个黄口小儿,你们再废话下去,这小丫头怕是要死了。” 一道术法落下,将墨离与寂夜逼得后退一步,弼穹顺手打出了一道咒印落在姹紫身上,捋着胡须捏着嗓子高深莫测道:“嗯,这小丫头还算意志坚定,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你们快快让开,让本帝来试试。” 墨离与寂夜对看一眼,不放心的同时问道:“你有法子救阿紫。” 弼穹瞥了两人一眼,道:“法子倒是没有,不过馊主意本帝倒是有一个。” “什么主意。”两人同时问道。 “我想想……”魔帝故拿腔调,缓缓道:“神界有一凝体聚魄的宝珠,你们可知。” “你说的可是凝魂珠,听说可以未将死之人重塑肉身?”墨离答道。 “不错。”弼穹点头,又是一道术法拍在姹紫身上,道:“小丫头的容颜虽毁,可只要你们将那珠子寻来,为她重塑肉身,再将她的魂魄放于重塑的肉体之上,便可令她重生。” “那你可知那珠子在谁的手上,”寂夜沉吟道。 “洛安小儿不是说了嘛,但凡有所需求,便可去寻他……”弼穹还在为自己出的主意而得意。 可寂夜却是冷了眉眼,双眸嗜血道:“哼!洛安么!本尊倒要看看,他到底如何通天……”说罢,摊手,将斩龙渊收入袖中,对着墨离道:“照顾好阿紫,我去取珠子。”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八章 跗骨之痛(三) 还有救治的可能吗? 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姹紫暗淡无光地双眸忽然亮了亮。 她静坐一处,面上疤痕深深浅浅,狰狞可怖,时有疼痛之感从肌肤表面蔓延至全身,入骨难忍。 幸得她已经成了哑巴,不会喊痛,纵然疼痛顺着脉络流转全身,她仍然能装作无事的样子,一脸轻松。 这个结局于她而言,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从一开始她便抱着必死的决心赴死,可现在,她没死,她还活着,虽然容貌在那场火中被尽数烧毁,虽然已经瞎了,哑了,但她还活着不是吗?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这般想着,姹紫埋在心底地苦痛也减轻了不少。 她扯了扯被褥,凭着直觉伸手触向了凤翊梧的所在之地。 凤翊梧被她突然而至的举动吓了一跳,顾不得起身,便已扑腾着翅膀摔倒在了地上。 囧…… 凤翊梧闹了个大红脸,明知姹紫看不见,却还是撑起翅膀遮住自己的脸。轻省问道:“喂,你饿不饿啊。” 事已至此,他便只有认命了,寂夜一日不回,他就日日只能做一只喷火凤凰,与他那英俊潇洒的俊美脸庞彻底无缘了。 “哎……”他长叹一声,垂下脑袋道:“也不知道尊上几时能回,听闻神界最近动荡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尊上为了替你寻找救治之法打上了神界……” 姹紫动了动,碍于无法说话,便用术法在空中写了几个字,问道:“你可见过冥王哥哥。” “冥王……哥哥?!”凤翊梧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问道:“你莫不是就是冥界的那个彼岸花主?!” 凤翊梧神情复杂的一拍脑袋,懊恼道:“那个……怎么是你,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姹紫是从哪个地界冒出来祸害他家尊上的妖女,却没想到,眼前这个面容丑陋的女子竟是昔日素有倾城之姿的冥界彼岸花主。 容颜尽毁,又瞎又哑,也亏得自家尊上用情至深,都丑成这样了还对她不离不弃。 凤翊梧咽了口口水,佩服寂夜的同时还不忘道:“那个……对不起啊,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 他顶多也就是觉得这女子配不上寂夜而已。 “哎……”他又长叹一声,似是比姹紫还要愁苦,道:“虽然不知道你与尊上在南屿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得你变成这样,我也着实不好受,算了,本护法就不与你计较了,你先待着,我去帮你弄些吃食来。” 凤翊梧的话恰到好处的提醒了已经被他胡言乱语搅乱了神经的姹紫。 姹紫点头,手无力的又在空中写了几个字。“寂夜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凤翊梧摇头,道:“尊上并未说过何时回来,他只交代让我看顾好你。” 说罢,凤翊梧抖抖长长的尾羽,迈着细碎小步朝着门口走去。“你先待着罢,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凤翊梧一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入骨的疼痛袭来,姹紫疼得软倒在床榻之上,左右翻滚,额间冷汗直流。 她紧咬唇瓣,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可无论她怎么努力,疼痛就像是摄入骨髓的蚀骨毒药,她越动,就疼得越厉害。 疤痕交错的脸上渐渐丧失了正常人应有的白,反倒是变得红白相间,似被烈火焚烧般,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 凤翊梧用他那双翅膀抱着熬好稀饭的碗进来的时候,姹紫已经痛得昏死了过去。 他摇着头将碗放到桌上,跃身坐到板凳上,支着下颚,道:“也真是苦了她了。” 被火焚烧成这个样子,还能活下来,也是一种幸运不是吗? 姹紫这一昏迷,便连着昏迷了好几日。 这日,外头像是起了日光,暖阳透过竹窗照进,使得一室寒凉暖和了不少。 屋外,树影斑驳,风声袅袅,一片晴好。 姹紫在一片温软阳光中悠悠转醒,似是又睡了很久,很久般,腰背酸软无力。 可让她大松一口气的是,身上的疼痛倒是缓解了不少。 “醒了。”姹紫昏迷地这几日,凤翊梧一直守在床头,不敢有半分懈怠,见得姹紫有醒转地迹象,他忙撑着眼皮走到床榻前,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啊……”忘了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一开口姹紫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又闭上了嘴,用力撑起双臂支撑着身子做好。 “吓死本护法了。”凤翊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吓得我这几天都不敢睡觉了。” “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该吐槽的已经吐槽完了,凤翊梧又摆正了身子道:“要是不想吃东西,我便陪你去外面晒晒太阳,这两日的阳光很好,对你的恢复说不定有所帮助。” “晒太阳?!”姹紫艰难地挑了挑眉,很难理解晒太阳怎么会对她的伤势有所帮助。 她本为死物,生来便见不得强光,即便是青天白日,没有一丝日光,她也会感到窒息,更遑论是晒太阳。 “不去吗?可惜了。”凤翊梧低下头,颇为感叹地道:“你可知,只因你上次来魔界之时说了句不喜冰天雪地,尊上他便用他的无上法力在魔界之中为你开辟了这一方独一无二的天地……” 听得凤翊梧的话,姹紫微微有些触动。 凤翊梧又继续道:“你知道吗?这放在我魔界,也可称得上是无上荣耀了,只可惜你瞎了,不然你就能看见尊上他为你所布下的一切了……” 凤翊梧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错词。 姹紫动了动唇,用术法写道:“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说说。”凤翊梧眼一睁,道:“说这满园春色?!” 姹紫点头,头一次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虽然看美人笑是一种享受,但看毁了容貌的美人笑,实在是一种难以下咽的罪过。 凤翊梧艰难的后退了一步,回头看了眼窗外,很没风情的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喜欢,可等眼睛好了自己去看。” “呃……”姹紫沉默了。 “不过你要想晒太阳的话我现在倒可推你出去。”凤翊梧又冒出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姹紫难看的脸色。 “不用了,我不喜欢晒太阳。”被凤翊梧挑起来的好心情顷刻烟消云散,姹紫苦涩一笑,掀开被子又躺进了被窝里。 凤翊梧不知所谓的挠了挠脑袋道:“我在门外,有事的话便叫我。” 说完,他似是忘了姹紫不能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姹紫无语,掀起被褥闷头盖下,疼痛却再次袭来,直疼得她意识模糊,再次昏睡了过去。 接连几日,姹紫都是在醒与昏迷中度过,虽然醒转地时间都不是很长,但凤翊梧表示,能有个人陪他唠叨,听他不厌其烦的诉说,他已经很满意了。 “寂夜,可是寻到凝魂珠了。” 寂夜连着奔波近一月有余,可别说凝魂珠了,他就是连凝魂珠的半点影子也未曾见到。 那日,他匆忙赶往神界与洛安一战,却是没有想到洛安早有防范,竟是早早的闭了关,让他一腔怒气付之东流,盛怒之下,他不甘心白白忙活一场,便将神界许多小神的宫殿毁了个七七八八,惹得神界接连好几日都是一片怨天载道的诉苦之声。 再后来,他回了冥界,与墨离一番商议之下,便将姹紫带去了魔界,交予了凤翊梧看顾。 现在距离他离开冥界已经过了快一月有余,心底地焦虑让他越来越没有耐心再寻找下去。 他虽相信凤翊梧的能力,可却还是怕姹紫醒来后会接受不了她容颜尽毁的样子,一腔情深,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发觉,他对姹紫的在意早已超过了他自己的思量。 “没有。”寂夜摇头,黝黑的眸子里似度上了一层月光,妖冶的面上泛着嗜血冷厉的寒芒。“六界四海八荒,我已翻了个遍,并未听闻曾有凝魂珠的存在。” “那阿紫,你打算怎么办。”这段时日,墨离也是担心姹紫的紧,许久都不曾有过片刻好眠。 每当闭眼,脑中浮现的总是姹紫那张已经被毁去了容貌的脸。 那是他的阿紫,从小捧在手心的阿紫,但凡她有一丝不开心,他也会跟着不开心。 可如今姹紫容貌被毁,一身修为被废,且被幽冥地火焚烧过后还会留有跗骨的疼痛,这叫他怎么不心疼,又怎能心安。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姹紫在醒来之后得知自己容貌被毁,会是何种表情,何种神情。 是会大哭一场,还是会闹着脾气要死要活。 然而这些,都是他无法预料的。 若不是冥界尚还与神界有些瓜葛,他怕是早已去魔界看望姹紫了。 只是他不能。 眼下他还不能明确的表明立场,与神界敌对。 “放心罢,只要有本尊在,定会护她无虞。”寂夜承诺道。 “寂夜,我该相信你吗?” 今日的奈何桥上,格外安静,墨离与寂夜并肩而立,站了许久,也不见有半个入轮回的鬼影前来。 阴风拂过,忘川河上空的怨灵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连连发出类似厉鬼的哀嚎,挣扎着在云层翻涌,速度之快,可谓是见首不见尾。 寂夜点了点头,低眸看向平波无澜的忘川河,问道:“墨离,你曾说冥界怨灵可助阿紫伤势恢复,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墨离想也不想的点头道:“只是这般做,代价太大,我不想阿紫受苦。” “可是你不这么做,阿紫她未必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寂夜负手而立,任由衣袍舞动,却是淡然道:“墨离,我们都想为她做点什么,可我们最好的付出不就是护她一生安乐吗?” 姹紫彼岸花神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人尽皆知,到时,神界之人也许会再次因为一己私心发动战乱,他们虽为两界至尊,但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如今之际,他们能做的便是强壮自身,等待着神界上门讨伐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一十九章 跗骨之痛(四) “是啊,我们都希望能护她一世无忧。”可结果却总是让她遍体鳞伤。墨离的眸子忽然暗了暗,他沉了眼睑,似下定决心道:“寂夜,我们合作罢。” 寂夜媚眼如丝,扬长了尾音道:“怎么个合作法。” “冥妖魔三界联手,共同对抗神界。”一旦姹紫彼岸花神的身份被公开,便再由不得他不做决定。 “你想好了?!”寂夜玩味的道。 “于本王而言,无甚想好与不想好的区别,我只不过凭心所向,想任性而为罢了。”墨离正色道。 “好。”寂夜爽朗应道,长笑一声,道:“我自以为以你的性子应是甘当人臣的,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魄力。” “不过。”墨离顿了顿又道:“我们联手之事尚不可公开。”他得为日后的大战早做准备。 “好,我答应你。”两人同时击掌,同是黝黑深邃的眸子却泛着不一样的波涛。 彼时,忘川河面无风自动,泛起阵阵涟漪。 寂夜一甩长袖,道:“既已说定,那本尊便先行离开了。” “嗯。”墨离颔首,客气作揖道:“有劳魔尊了。” 寂夜清浅一笑,也不推迟,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墨离负手而立,抬眸远眺,不禁黯然神伤道:“墨离啊墨离,他日你定当为自己今日所说而付出代价。” 一月不曾回过魔界,见得冰天雪地里的冰层又厚了些许,寂夜近日来本是紧皱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 还未等寂夜入得魔殿,便有一众身着黑色袍服的人不拥不挤的跪了一地。 “臣等恭迎魔尊归来。” 近日,妖魔二界的妖魔可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听闻了被封印十万余年的上古魔帝冲破了封印而出后,日日都难掩面上的喜色。 于他们这些臣子而言,只要上古魔帝与自家魔尊联手,一统六界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过,他们更期待的,是能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起罢。”寂夜不耐的拂了拂袖,踏着一地冰雪,步履从容的入了魔殿。 跪着的臣子不分先后的起身,你挤我我挤你,互换眼神的入了魔殿。 “尊上。” 寂夜斜躺在榻上,单手撑着脑袋,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似是风情万种的睨了一眼进殿的群臣,只淡淡问道:“何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似带了一种天生的威严,话一出口,便令得在场之人心神颤抖。 “尊上,听闻魔帝已经冲破封印,不知尊上接下来有何打算。”有一年龄稍长的老头,驮着腰背,很是吃力的问道。 “哦。”寂夜一挑眉尾,嘲讽道:“你们倒是知晓的挺快的。” 这一月来,他日日奔波于寻找凝魂珠的事上,哪还记得弼穹去了哪里,加之那老头性子古怪,只一眼,便让他心生讨厌。 “尊上,魔帝冲破封印而出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臣等听闻魔帝出关之时曾受您的恩惠,今日特来问个明白。”又有人接过话题,道。 似是寂夜今天不将此事敲定,他们便死守此地。 寂夜眉头紧皱,伸出指尖状似无意的轻轻划过身上的长衫,便见一道紫光升腾,不过转瞬他便已换上了一袭干净整洁的紫色镶金云纹长袍。 他挑了眉眼,惑人的眸子似勾人心神,魅惑丛生般,一字一句道:“近来奔波劳累,许久未曾换过干净衣裳,不知各位爱卿今日前来是想观看本尊沐浴的呢!还是来听本尊说经的。” 群臣一惊,知晓已经触碰了寂夜的逆鳞,只得面面相觑,小声道:“尊上出门一月有余,今日归来,当真不想同我们解释点什么吗?” 寂夜虚空一抓,扼住刚刚说话的那人的脖颈,声线低沉道:“你的意思是本尊还要像你报道吗?” “咔嚓”一声,脖颈被掐断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落入在场之人的耳中。 刚刚还想要为那人求情的群臣见状忙识相的闭上了嘴。 齐声道:“臣等告退。” 音落,不过一个呼吸间,刚刚还拥挤的殿堂便已空无一人。 寂夜似笑非笑的拍了拍手,对着刚刚隔空掐人的那只手轻轻吹了口气,似嫌弃道:“跟本尊斗,你们还嫩了点。” 长袖一拂,一道虚空之门凭空出现,他不慌不忙的起身,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袍服,眉间却情不自禁的扬起笑意。 才不过刚刚踏入姹紫所在的空间,便闻弼穹熟悉的魔性笑声传来。 寂夜眉头轻皱,疑惑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方天地乃是他独自开辟,若是有人来此,他定是能察觉的,可弼穹的出现,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沉凝间,寂夜特地放缓了步子,隐在桃树后,凝眸远望。 放眼望去,一片开满桃花的桃树林在花香四溢中渐渐映入眼帘,微风徐来,花落满地,似花雨漫天,洋洋洒洒的随风而飘。 桃树纵横交错,像是栽种之人对此并不热衷,留的小道也是蜿蜒曲折。 桃林尽头,一座绿色竹屋若隐若现,竹屋前,不知何时用枯草搭了一座草棚,棚下,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似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老的眉目横飞,少的却是从始至终噙着笑,并未发言。 寂夜轻笑一声,见得姹紫安好,不由从袖中掏出白玉笛,踏着一地落花,穿过桃林,来到二人近前。 寂夜这才发现,还有一只火红色的凤凰正乖巧的蹲坐在姹紫身后,似是对魔帝极为恐惧,自翻白眼时还不忘用他那张毛茸茸的脸摆出多个讨喜表情。 “阿紫。”寂夜噙着笑,朝着姹紫一步一步走近,许是许久未见,心底竟渐渐起了波澜。 姹紫闻声回头,面上疤痕交错,仍是惊悚可怖。 空洞的紫眸仿若无神,姹紫朝着声音来源之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开口。 “阿紫,近日来身子可好些。”知道姹紫见不得强光,寂夜便幻化出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姹紫半点未觉,用手指了指弼穹,用术法写道:“魔帝老头怕我无聊,特意来陪我打发时间的,你不会怪罢?” “阿紫,你的声音……”刚见到姹紫时,寂夜还只疑惑她为什么不说话,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根本说不了话。 姹紫摇了摇头,似是已经习惯,继续写道:“我如今已是又哑又瞎的一个丑八怪,寂夜公子可是会嫌弃啊。” 寂夜抿起唇角刚要发怒,见得姹紫写的字,又觉哭笑不得。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去够姹紫脸上那狰狞地疤痕。 姹紫匆忙躲开,写道:“不要,很丑,你不要看我。” 寂夜神情一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良久,摇头无奈道:“傻丫头。” 又瞎又哑,这是他们所没料到的结果。 他与墨离还只以为姹紫不过只是被毁了容貌,如今看来,倒是他们大意了。 手下意识的揉上姹紫的脑袋,寂夜眉眼含笑,道:“无论你怎样,你都是我的阿紫。” 姹紫露齿一笑,又写道:“万一我一辈子都这样,那你不就被我丑死了。” 见得姹紫看的这般开,不知怎的,姹紫面上地笑容越深,他的心就越疼。 或许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冷血嗜杀的魔尊竟也有一天会因为别人的伤而痛心疾首的一面。 “丑就丑点罢,丑了也好,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同我抢你了。”寂夜再次揉了揉姹紫的脑袋,宠溺的道。 姹紫听得心惊,明知看不见,却还是试图睁大了双眼看向寂夜。 寂夜抿唇一笑,还想继续说话,却听得一旁的弼穹阴阳怪气道:“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你侬我侬的,也要看看场合好吗?”说着,他指了指姹紫身后的凤翊梧,粗俗道:“看看你们身后的那只小鸡,刚刚还面色如常,现在红的像是猴子屁股了。” 凤翊梧捂脸:“……” 瞬时觉得一万只乌鸦从他头顶飞过。 心道:“你见过毛茸茸的鸡脸上有表情吗?啊……呸……是凤凰,你见过火凤凰的脸是白的吗?你见过猴子屁股是红的吗?” “咳……”寂夜掩嘴轻咳,忍笑的看了凤翊梧一眼,觉得弼穹说的很有道理的点了点头,配合道:“你的意思是本尊应当为他择选婚配。” “嗯。”弼穹胡须一翘,哼哼道:“不然,让人家小鸡看你俩腻歪,不是给他找难受吗?” 凤翊梧无语望天,已是生无可恋。 “嗯……有理。”寂夜继续点头,见得姹紫也是满脸笑意,不禁心情大好,道:“不如这事便交给魔帝如何。” 弼穹一捋胡子,点头道:“这个主意也不错,刚好本帝近来闲得慌,无事的话便替他跑一趟神界,寻个美人回来给他当媳妇。” 说完,弼穹嘿嘿一笑,似是对自己出的主意很是满意,眉毛一挑,对着凤翊梧道:“小鸡,给你寻个神女当媳妇如何。” 凤翊梧动了动嘴,忍了,又动了动嘴,继续忍。 半晌终是提着嗓子道:“你才小鸡,你全家都是小鸡,说了多少遍了,老子是凤凰,是凤凰,看你年老色衰也就罢了,怎的说话还这般欠扁。” “嘿嘿……”被凤翊梧这么一骂,弼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更来劲了,笑道:“本帝知道你是凤凰啊……” “知道老子是凤凰你还一口一个小鸡,小鸡……”凤翊梧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凤凰脸,脱口而出道:“你是老糊涂吗?” “老糊涂……”弼穹一字一字念着凤翊梧随口给他起得新称呼,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个称呼我喜欢,本帝喜欢。”说完,他又指着寂夜和姹紫道:“听见没有,以后便叫本帝老糊涂,千万别再叫魔帝了……” “老糊涂?!”寂夜眸中带着几分笑意的问道。 “嗯。”弼穹点头。无比肯定道:“就叫老糊涂。” 凤翊梧无语,眼角狠狠抽了几下,最终还是将想要继续骂的话一字不落的咽了回去。 “咳……”寂夜憋笑难忍,指尖一点,窜出一道黑芒将凤翊梧身上的封印解除,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章 跗骨之痛(五) 封印被解,凤翊梧一抖翅膀,摇身一变,化作了人身。 只见一红衣少年墨发高束,眉眼如画,气宇轩昂,惊然乍现。 “见过魔尊。”一化作人身,凤翊梧忙不迭的对寂夜作揖行礼,面上一派恭敬。 “嗯,”寂夜颔首,道:“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你了,可需要什么奖赏。” 凤翊梧摇头,一双凤眼细长,微微眯了眯眸子,斜睨了还在幸灾乐祸的弼穹一眼,道:“为尊上做事,翊梧不需要奖赏。” “嗯。”寂夜媚眼含笑,后挪了一步,叮嘱道:“本尊此次回魔界,是要带阿紫离开,这一走,怕是又得些时日才能回来,你且记得,待本尊走后,与穆锦将妖魔二界的事务打理好。” “尊上,您这次……”凤翊梧欲言又止。 如今,妖魔二界风雨飘摇,冰雪漫天,已然不是久居之地,若再不想法子搬出此地,怕是冻死的妖魔只会越来越多。 “放心罢,不会太久。”寂夜似知晓凤翊梧心思的摆手道:“魔帝出世,一战不可避免,发动战争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你们无需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可是……”凤翊梧红了脸。“我们再按兵不动,神界怕是……” “怕他神界做什么,神界若是想开战,就陪他们玩个痛快。”弼穹插嘴道:“想本帝十万年前,是何等意气风发,就算对战洛安,玄矶,眉头也没皱过一下,现在封印被破,本帝出了那牢笼,就更没什么好怕的。” “嗯。”寂夜认同的点头,道:“翊梧,本尊知晓你想早日报仇,可眼下还不是最佳时机……” 他们还需等一个发动战争的契机。 “是,尊上。”凤翊梧低下头,不再去看在场众人。 姹紫伸手戳了戳寂夜,写道:“是要送我回冥界吗?” 不见天日的这许多日子,她大都是在昏睡中度过,心心念念,入了梦魇也想要见到的,莫过去那个喜着一袭黑袍的温润男子。 “嗯。”寂夜应声,拉过姹紫的手,却无意触到姹紫身上被烧伤的疤痕,心下一疼,连着话语也软和了不少。“冥王说有法子救你,我们需得回冥界一趟。” “可是寻到凝魂珠了?!”弼穹问道。 寂夜摇头,坦白道:“洛安闭关,本尊寻遍四海八荒也不见凝魂珠。” “寻不见凝魂珠。”弼穹撑着下颚苦思道:“若是没有凝魂珠,那这丫头可要受不少苦啊。” 他被封印在南屿城中十万年,如今也可算得上是避世高人,又怎能不知幽冥地火的后遗症。 他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道:“既是救这丫头,那本帝便陪你们去冥界一趟罢,有本帝在,这丫头还能少受些苦。” “你有法子护她。”寂夜激动地问道。 对比后果,他更希望姹紫能平安无事。 “嗯。”弼穹挑了挑白眉,道:“就冲着本帝喜欢这丫头,拼了命也要护她。” “呃……”刚刚还激动着的寂夜,一下冷了神色,他看了眼凤翊梧道:“既如此我们便动身罢,”手一抬,一块象征着身份的令符出现在手中,寂夜将它递给凤翊梧,叮嘱道:“若是有人不听你的调遣,你自可全权处置。” “尊上。”凤翊梧神色变了变,单膝跪地,恭敬道:“谢尊上厚爱。” 寂夜不再说话,长袖一拂,一道清风掠过,惊起漫天花雨,便见刚刚还跪着的凤翊梧眨眼消失不见。 “魔帝,我们也该走了。”送走了凤翊梧,寂夜握紧了姹紫那双被烧的满是疤痕的手,正色道。 “走罢,走罢。” 谁料,弼穹出手竟比寂夜还快,这端两人还未回神,他便已施术带着两人离开了那里。 一入冥界,便有阴风袭来。 许是太久没有回过冥界,猛一踏入熟悉的地界,姹紫便觉脚似有千斤重般,半晌也迈不出一步。 一股寒凉从脚心贯穿全身,冻得姹紫打了个哆嗦。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只好揪住寂夜的袖袍,扭捏的用手写道:“寂夜,你说冥王哥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被吓一跳。” 姹紫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寂夜只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心疼她的同时还不忘温声软语安慰道:“放心罢,他可是你的冥王哥哥,又怎会嫌弃你。” “可是……”姹紫指尖动了动,却是僵在了原地,再没有往下写,只因为她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墨离还没说话,姹紫便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许是觉得委屈,面上纵横交错的疤痕顷刻变得狰狞,紫光暗淡的眸子里蓄满了一眶泪水,将落不落,实在惹人心怜。 察觉到了姹紫的异样,寂夜的心就像被撕裂了般,无可抑制的疼,他小心的执着姹紫的手,既不敢用力,也不敢触摸,他只怕一触到那些伤口,自己心中的悔意会翻天覆地的袭来将他顷刻淹没。 墨离动了动唇,遥望姹紫的那双黝黑发亮的温润眸子里写满了心疼之色。 奈何桥上,鬼魂拥挤,寂夜,姹紫,弼穹三人却是站在桥的中央,与桥尽头的墨离保持着对立的姿势。 墨离负手而立,温润的眉眼好似起了一层汹涌波涛,虽强自镇定,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意。 怡安跟在他的身后,提醒道:“王,花主来了。” 说来,姹紫脸上的疤痕也却是让他心惊,犹记得姹紫离开之时,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可如今…… 怡安低下了头,不忍再去看姹紫如今的惨状。 墨离唇角动了动,隔着数百鬼魂,悠悠唤了一声。“阿紫……” 声音温润,似春雨润物,绵绵洒洒的落在了姹紫的耳间。 姹紫激动抬头,却是一双紫眸空洞无光,了无生气。 “阿紫,你的眼睛。”墨离几个大跨步走到姹紫面前,一拂袖,将桥上碍事的鬼魂挥退到了奈何桥外。 近了,墨离才终于看清姹紫脸上那些被幽冥地火焚烧过后留下的疤痕,纵横交错,惊悚骇人。 记得上次送走姹紫的时候,她的面容还只是一片焦黑,看不清模样。 可如今,那些被烧焦了的皮肉已然脱落,只余那些疤痕在她的脸上肆意攀爬。 “阿紫……”墨离声音颤抖的唤道。 姹紫抬眸,眼角已有泪水滑落,用手颤颤巍巍地写道:“冥王哥哥。” 写完后,姹紫凭着墨离身上熟悉的味道扑入了他的怀中,隔着衣袍蹭了蹭面上泪水,却是不发一言。 “我的……”墨离压下了哽在喉头里说不出口的话,半晌才道:“我的阿紫,受苦了。” 他的阿紫,亦是这个世上他认为最好的阿紫,想要一生捧在手心疼爱的阿紫,如今却因为他的一次错举而将她推到一个不可挽回的余地。 又或许,他只是悔了,后悔那时明知寂夜有意接近,却还是将她托付于他,明知她在劫难逃,却仍只派了落青与阡陌前去护她。 明明这些,他都可以阻止的。可到最后却还是让它成了无力回天。 他的阿紫啊,终是因为他而尝遍了苦头,受尽了折磨。 “冥王哥哥……”姹紫的声音干哑尖细,却还是坚持唤着墨离,哪怕是一字一字唤出冥王哥哥这几个字,也仍是细的辨不清她说了什么。 “阿紫,你的声音……”墨离再次惊愕出声,却是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了话。 他万万没有想到,姹紫除了容颜被毁,竟然…… 双唇不可抑制的颤抖,墨离不敢想也无法去想,在得知真相后的姹紫是怎么撑着那满身的疼痛活到今天的。 眉眼动容,温润遮掩,墨离眼角接连溢出几滴泪水,却是抱紧了姹紫,浑身颤抖。 弼穹感伤的抹了抹眼角,似见不得这种场面,忙道:“好啦好啦……这样磨磨蹭蹭的,可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明明在魔界时才受过寂夜的无耻腻歪,怎么来了冥界,还是这般,害他这一颗老人心也跟着渲染,差点哭出声来。 “啊……”姹紫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想回嘴,可张嘴后,面上却是一阵羞恼的恼意。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忘了自己不能说话了。 “走罢。”墨离松开姹紫,将她冰冷的手放在掌心,泛着水光的眸子里好似温柔的能化出水来。 “嗯……”姹紫一抹脸上的泪,压下已经涌至骨髓里的疼痛,点了点头,努力扬起一个她自己觉得好看的笑脸。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笑比之不笑时更像厉鬼,甚至比厉鬼的面容还要可怖。 几人回到冥王殿的时候,夜色已深,冥界虽是不辩日夜,可是作息时间还是规律的很。 生怕姹紫饿着,墨离连着吩咐鬼厨做了好些姹紫往日爱吃地糕点才作罢离去。 彼岸殿中,溪云拿着木梳,站在梳妆镜前,吸着鼻子哑着声音道:“花主,你受委屈了。” 话还未完,哭腔已出。 溪云边替姹紫梳着头发,边抹眼泪道:“早知道花主会受这般苦,溪云那时就该跟王请命,同花主一起离开了。” 看着镜中姹紫那张已经被烧毁的惨不忍睹的脸,溪云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姹紫见状拍拍她的手,咧嘴一笑,用术法写字安慰道:“我没事,你不用太过伤心。” 她刚开始知道自己容貌被毁的时候,内心其实也很煎熬。 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平静的面对,不过是面容被毁也有些时日了,加之在魔界时醒着的时候总能听见凤翊梧骂她丑女人,时间一长,她也就释然了。 幸而她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才不用承受视觉上的痛苦。 “可是,花主,你的脸……”溪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不敢再往下说。 墨离走时曾吩咐,万不可在姹紫面前说起她容貌被毁的事。 想到这,溪云满脸哭相的又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转移话题道:“花主,王上派人送来这许多你爱吃的糕点,可要先尝尝。” 姹紫摇头,眸中升起悲悯之色,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写道:“我不能吃……” 至于不能吃的原因是什么,她没有说。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跗骨之痛(五) 或许除了凤翊梧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有一月不曾吃过任何东西了。 但凡是有东西入喉,她的喉咙就会像是被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烧般,直让她疼得翻来覆去,一刻也不得安宁。 不然她也不会就这么乖乖的坐以待毙,任凭疼痛袭身,却无作为。 她只是被长久以来的疼痛席卷了所有意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止住那蔓延在骨髓里的疼痛,所以便只有听天由命。 “为什么不能吃啊,花主。”溪云不解的问道。 姹紫默了默,写道:“因为疼。” 那种疼深入骨髓,让她没有勇气再去尝试第二遍。 溪云退下的时候,夜色已是将明,殿外幽冥地火点了满院,令得殿中的夜明珠也失了光辉。 姹紫仰头躺在床榻之上,摸着自己疤痕遍布的脸,隐忍了一天的疼痛再也掩饰不住,似是生长在骨髓中的一根根倒刺,顺着她的血液流动,刺得她全身血管好似要裂开,疼得她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狰狞的面上已是一片苍白。 殿内,夜明珠华光熠熠,一片明亮,暖玉墙上的暖光阵阵外溢,使得殿内温暖如春,仿若人间六月,烈阳高照。 可正也是因为如此,看不见光亮的姹紫才会觉得自己像是身处火海之中,被烈火灼烧过的感觉真实的像是又在重复,惊恐之下,姹紫后怕的抱着胳膊,疼得额上冷汗直冒,面容扭曲。 也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姹紫才忍住疼痛拂袖将满殿亮光灭掉,一扯被褥,蒙头盖上,将全身紧裹,紧咬着唇齿,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次日,溪云端来水盆侍候姹紫梳洗的时候,看到的是满殿狼藉。 像是被贼匪洗劫过般,夜明珠碎了满地,床榻之上的被褥被扯的四分五裂,惨不忍睹,殿中摆饰东倒西歪,不经摔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而姹紫则是满身伤痕的躺在冰冷的地面,额间,脸上,冒着血水,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抓痕。 溪云被吓得水盆掉落在地,不等将姹紫扶起,就大叫着跑了出去,似是见鬼了般,喃喃道:“不好了,不好了,花主出事了……” 一直隐在彼岸殿外保护姹紫的怡安,闻声眉头一皱,身影一闪,便到了殿中。 见得地上一片狼藉,姹紫又昏迷在地,本就紧皱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花主……” 怡安不明所以的捡起地上被摔碎的夜明珠,满面疑惑。 昨夜,他在殿外守了整整一夜,殿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半点未觉,可是他却是一直没有听见殿中的声响。 怡安皱着眉头走近,轻轻唤道:“花主,花主……” 一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姹紫有醒转的迹象。 “阿紫……”这时,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以往不论表情多么冰冷,眸中总是带着点温润的墨离,今日却是满脸急色,全然没有了一个冥王该有的样子。 寂夜紧跟他的脚步而来,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到达姹紫的身前。 长袖一挥,怡安被墨离一掌拍飞了出去,紧跟着的便是墨离冰冷的声音。“怡安护主不利,罚业火之刑三日三夜。” 怡安被拍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回话,张口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艰难地捂着胸口,跪地道:“是,” “阿紫。” 寂夜同墨离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拉过姹紫的一只手,眸中担忧之色不言而喻。 “来人,”墨离一声轻喝,也不管殿外是否有人,吩咐道:“将彼岸殿打扫干净。” 说完,他睨了寂夜一眼,神情冷清的将姹紫的手从寂夜手中抽回,一撩衣摆,将姹紫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朝着彼岸花海的方向走去。 寂夜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禁摇头苦笑了一声,转而抬步跟上。 仍是不辩日夜的黑,幽冥地火亮了一路,墨离抱着姹紫行走在小石铺就的道上,如履平地般,步子极快。 忘川河畔,弼穹身着一袭灰色的破烂衣袍,似早已知晓缘由的躺坐在奈何桥畔的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狗尾巴草,双手枕头,抖着二郎腿,姿态好不悠闲。 远远听见墨离匆匆而来的步子,他忙不迭的空出一只手,捏住口中的狗尾巴草,道:“没用的,她这是被幽冥地火焚烧过后触发的隐疾,一旦遇热,便会疼得死去活来。” 墨离顿住身形,问道:“可有什么救治的办法。” 弼穹摇头回道:“没有,唯一的法子便是她自己捱过去。” 捱过去?! 姹紫才刚转醒,入耳却是这句足以让她心生疼痛的话。 只听弼穹又道:“放心罢,最多疼上个一年,她就会没事了。” 一年么。 姹紫眉头轻皱,浑身酸软无力,似是刚从鬼门关回来,轻轻动一下手指头,都会叫她疼痛难忍。 “阿紫,你醒了。”察觉到怀中有了动静,墨离连忙低头问道。 像是生怕姹紫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般,墨离的整颗心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小丫头醒了。”弼穹双腿一抖,上一秒还在忘川河畔的他,下一秒就已凑到了姹紫的跟前。打量道:“不错,疼是疼了点,伤倒是好了不少。” 姹紫拍了拍墨离的胳膊,用力揪住他的衣袍,慢慢从他的怀中挣脱下地。 “噗……”脚尖才着地,跗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姹紫经受不住,一口鲜红浓稠的血自她口中吐出,染了墨离的衣袍。 姹紫忍着疼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拽着墨离衣袍的手却是已然发青。 “阿紫,你怎么了。”墨离忽略掉身上的血渍,匆忙搀扶住姹紫,担心道。 “没事,没事。”弼穹摆了摆手,解释道:“她体内淤血极多,需要多吐吐才好。” 紧跟而来的寂夜闻言眉头一皱,有些怀疑的看着弼穹,认真道:“你确定你不是假魔帝。” “嘿……怎么说话的。”弼穹一步跳起了两丈高,横眉怒眼道:“本帝要是假的,先弄死她再说。” “哼……”寂夜不在意的轻哼一声,继续道:“你确定你说的话不是在送阿紫去死?!” 明明她的伤都这般严重了,他还一口一个没事。 “你……”弼穹气得吹胡子瞪眼,仿佛就只会这两个招牌动作般,头一扬,叉腰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要看她死啊,还不快点将她种回地里。” 不待墨离反应,弼穹便先行施术将姹紫变回了本体,送回了彼岸花海。 “这丫头魂魄受损,没有凝魂珠助她,便只有将她送回初生之地,自己吸纳死气疗伤。”弼穹随手降下几道术法,道。 墨离皱了皱眉,道:“忘川河的怨灵有助她疗伤的功效,可要助她一臂之力。” 弼穹摆手道:“不用,不用,先让她在此地待上几日再说。” “那我们。”寂夜沉凝道。 “当然是走啊。”弼穹一手一个,牵着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念叨道:“不然你们还准备在这里守上三天三夜?” 墨离与寂夜同时一僵,互看一眼,想说留下,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磨蹭了半晌还是跟着弼穹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日,如弼穹所料,自从姹紫回了彼岸花海后,她便觉得一身轻松,不但蔓延在骨血里的跗骨的疼痛减了不少,就连双眼也开始逐渐恢复,能模糊视物了。 期间,墨离与寂夜几次都想要来一观姹紫的近况,可都被弼穹以各种缘由拦了下来。 嘴苦的两大至高强者,就这么苦哈哈的在弼穹的管制下呆了三日。 到得第四日,饶是墨离隐忍的性子再好,也终耐不住心间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所以这日弼穹才刚一出房门,便被墨离与寂夜拉着去了冥王殿。 许是二人心有灵犀,在对付弼穹的这件事上都自动站到了一起。 几人还没进殿,便闻一股酒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弼穹在两人的钳制下伸长脖子嗅了嗅,贪婪地道:“嗯,好酒,好酒……” 越近酒香越浓,弼穹被酒香迷得早已失了心神,一路行来,眉眼都笑眯在了一处,嘴里还不忘念叨,道:“算你两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本帝近来劳累,特意摆了这么多的酒款待我……” 入眼,约莫堆积起来有一座小山高的酒坛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好几排。 弼穹才一入殿,便被酒香迷得东倒西歪,步子不稳。 “嗯……好酒。”弼穹推开两人,迫不及待的走到堆积如山的酒坛前,随手捞起一坛酒,掀开封盖闻了闻,小小抿了一口似陶醉道:“罢了罢了,看在你们二人这么有心的份上,就准你们去看那小丫头一眼。”说完又顿了顿,叮嘱道:“切记,不要待得时间太长,否则于她不好。” 墨离与寂夜心领神会的一扬眉,眸光同时一亮,径直便丢下弼穹,扬长而去。 弼穹在二人身后晃着脑袋,一脸无可救药的道:“哎……这世道可真是变了呦!连个丑丫头都这般抢眼了。” 彼岸花海中。一地彼岸花婆娑摇曳,争相绽放,血红的花瓣在星空的照耀下妖娆明艳,鲜红刺目,如火如荼。 然而在这方彼岸花海中,却有一株暗淡无光的紫色彼岸花最不惹眼,隐在血红色的花海之中,毫无半点惊艳之感。 这已是姹紫在彼岸花海中度过的第四个日夜,连日来,她除了静心吸食死气,费心最多的,便是数着头顶的那片星辰度日。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自从回了彼岸花海,她将近枯死的本体就像是有了新生的迹象般,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化。 “一颗、两颗、三颗……”姹紫如往常一般,数着头顶的星辰,不由心底生闷。 奈何桥上,时有鬼魂纵身跃下,却是跃过之后,惨叫连连,后悔不已。 偶尔,她还能看见三生那一袭青色衣裙从奈何桥上走过的身影,与她,却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有时候,姹紫甚至会反复的思量,自己当初对三生是不是太狠了,可得到的结局仍是,如若重来,她还是会那么做。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纠结了。 “哎……”姹紫心底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要是冥王哥哥在就好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跗骨之痛(六) 自她在南屿以幽冥地火焚烧本体以来,她便日日被疼痛缠身,昏迷之后想念最多的始终还是墨离。 好似那个总喜欢摸她脑袋,看她的眸子里总是带着万般柔情的男子已经无法从她的生活里摒弃。只要一想起,心都会是暖的。 正想着,一道熟悉且温润的声音就传了来。“阿紫……” 姹紫欣喜地晃了晃花瓣,下意识的便唤道:“冥王哥哥……” 尽管声音出口嘶哑无力,像是濒临死亡的老人发出的哀叹之音,可落在寂夜跟墨离的耳中,却是令得他们满面欣喜。 “阿紫,你能说话了……”墨离激动的先寂夜一步站到了姹紫的身前,弯下腰揪着她的一小片花瓣轻轻晃了晃,欣喜道。 “嗯……”姹紫晃了晃花瓣,以示回应。 墨离轻笑一声,连日来的担心终于少了些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寂夜站在二人身后,失魂落魄的看着二人相谈甚欢的身影,妖冶邪魅的面上却是一阵黯然。 来之前,他就已想到了会是这种结局,但他还是存了侥幸。 可结果,终是让他失落丛生,眉眼僵硬。 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背过身去,一双手却是在袖中不安抖动。 “寂夜……”寂夜高大颀长的身影落在姹紫眼中,不由多了几分落寞,她晃了晃花瓣,还是忍着喉间的不适轻轻唤道。 阴风吹来,彼岸花婆娑起舞,沙沙摇曳,虽然风声很响,姹紫的声音很小,可寂夜竖起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他欣喜的回过身,一头墨发随风轻扬,眉眼妖冶,却无半点惑人之感。隐在面上的憔悴若有若无的闪现,似是几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 再看墨离,仍旧如此。 姹紫垂下了花瓣,无精打采的小声道:“对不起,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阿紫,你能看得见了?”墨离疑惑道。 “嗯。”姹紫应声,声音干哑道:“从昨日开始就能模糊视物了,就是看得不太真切而已。” “真的……”墨离寂夜同时出声,似孩童般不确信道。 “嗯。”姹紫晃动花瓣以示肯定,“看来那老头说的不错,不出几日估计就会全好,寂夜,冥王哥哥,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阿紫……”墨离张嘴还想要说话。 却听弼穹传音道:“忘了本帝说过的话了吗?确定她无事就回来罢,你们在那里,只是有碍她的修行而已。” “那我们就先走了。”墨离不舍的触了触姹紫的花瓣,说道。 “啊……”姹紫失落道:“你们都要走吗?” 两人点头,并不言语。 “那好罢。”姹紫放弃挣扎,垂了脑袋,不舍道:“那你们就快点走罢。” 她实在是不想再承受所谓的分离之苦。 “嗯。”两人点头,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至夜深,彼岸花海像是突然沉寂了般,再无半点声响。 奈何桥上,鬼魂渐渐减少,只余几道稀疏鬼影,不舍红尘那最后一眼,止步不前的在奈何桥上徘徊。 忘川河的上空,乌云压顶,怨灵来回咆哮在云间翻涌,似是不甘被困,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禁制,引得天际闪电频频,照亮夜色。 姹紫抖了抖花瓣,似对这些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不由打了个呵欠,在阴风拂来的森冷寒意中安然入睡。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身影突然乍现,凌空而立,须白的头发仿佛被雷电击过根根竖立。 “哎!可怜我小老儿,喝醉了还要为你这小丫头疗伤。”他艰难的睁了睁眼皮,双手结印,接连打出了几道术法。 只见忘川河上空的怨灵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不安起来,四处乱撞,不辩方向。 弼穹道:“万物有灵,本帝本不该剥夺你们的生命,可若不剥夺你们性命,这小丫头就会捱不过去,所以要怪就怪你们的命不好吧。” 一道术法向着虚空丢出,禁制瞬间就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被禁制禁锢住的怨灵就像是寻到了遁逃的希望,齐齐朝着那道口子涌去。 彼岸花海中,突生风暴,不少彼岸花都被连根拔起,唯有其中一株不起眼的紫色彼岸花却是壑立未动分毫。 忘川河面黑雾滚滚,激起波浪拍打着岸上的黑色石头上面,发出撞击的哗啦声。 姹紫身在梦中,突觉疼痛袭来,下意识的便在和着血的泥地里挣扎翻滚,染了一身的血色。 本是淡紫色的花瓣在鲜血的渲染下,竟一点点由紫转红。 弼穹将禁制上被破开的那道口子牵引至前,又造了一条直通姹紫面门的透明甬道,继续施法。 电光火石间,无数怨灵从那道口子四溢逃出,钻入了弼穹所设的那条甬道。 天际雷云翻滚,闪电阵阵,惊醒了冥界不少人,还在奈何桥上流连的几个鬼魂也被这阵仗吓得失了心神,不管不顾的便朝着轮回台跑去。 幸好三生眼疾手快,提前将那几人的记忆吸食干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怨灵哀嚎之声直通九天,沉沉死气沿着风向徐徐飘来,才一逃出禁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 姹紫半昏半醒的张着花瓣嘴,丝毫没有因为这异动而生出转醒的迹象。 怨灵顺着甬道潜逃,却是被姹紫的本体吸食,有的怨灵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便已被姹紫吸入,成了增长她的腹中之物。 墨离与寂夜匆忙赶来,只可惜来得太迟,弼穹已经将那禁制重新封印,只剩寥寥无几的怨灵发出不甘的嘶吼之声。 忘川河面归于平静,阴风袭来,竟激不起半点涟漪。 彼岸花海中星光暗淡,鲜红如雪的彼岸花却是杂七杂八的落了一地,连着根枝一起枯萎。 弼穹累得瘫软在地,大口喘息道:“我一定是闲得慌,才会接这档子没有意义的事。” 明明身侧还有两个很得力的助手,他就怎么没想过用呢! “哎……”弼穹长叹一声,仰天呼不公道:“真是不公啊……不公……” “阿紫……” 一紫一黑两道身影如风过境,转眼到了彼岸花海。 见得彼岸花海中的姹紫并无异样,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彼时,姹紫还在沉睡,并不知晓自己身上与外界所发生的事。 “阿紫……阿紫……你们就知道念叨这死丫头,全然不顾我的死活。”弼穹呼着痛,双手撑着腰背从地上起身。“可怜老头我为了救这个丫头累得脚不沾地。” “额……”墨离与寂夜满面尴尬,对看一眼,忍着笑,同时道:“辛苦魔帝了。” 他们现在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满地似是被狂风席卷过的彼岸花,二人不禁感到意外,这个老家伙为救姹紫竟然舍得大费心力,浪费修为。 弼穹眉尾一翘,哼哼道:“现在知道谢了……” 两人抱拳一揖,选择默认了。 “那既然知道谢了,还不快给本帝多备点好酒。”要知道白日喝得酒虽多,却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抖了抖头上随风乱舞的头发,舔了舔唇瓣,继续道:“若是有酒的话……” “怡安……”弼穹声音还未落地,便闻墨离唤道。 “王。”怡安身形稍慢的出现在了几人身后。 “去给魔帝多备些好酒。”墨离吩咐道。 “是,王。”怡安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寂夜推了推墨离调侃道:“对待自己忠心的护卫,冥王不免也太过严苛了罢。三日的红莲业火之刑,你这护卫掉了不止一层皮呀!” 墨离白了寂夜一眼道:“魔尊近来怕是闲得很那,还有心管我冥界之事。” 寂夜被噎得闭了嘴,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嗯,是有点闲。” “有酒喝了。”弼穹双眼一亮,随手拍了拍身上不知何时染上的泥土,兴奋道:“小老儿就不陪你们两叙旧了,你们就在这等着那丫头醒来罢。” 说罢,他全无半点魔帝之风的踏着要倒不倒的步子,屁颠屁颠的走了。 墨离幻化出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请道:“魔尊,请坐。” 寂夜也不客气,一撩衣袍便坐下了。 彼时,彼岸花海的上空星光璀璨,美不胜收,寂夜情不自禁的掏出长玉笛,缓缓吹奏了起来。 笛声悠扬,好似山间清爽的风拂过,小溪中哼着歌谣的溪水潺潺流过,悦耳动听至极。 墨离一时听得入迷,不禁赞道:“魔尊的笛音怕是世间少有能及了罢。” 能将一首曲子吹出春夏秋冬的意境,宛如风花雪月再现,可谓是妙到极致。 寂夜勾唇一笑,魅惑的嗓音似夹杂了丝丝勾魂之音,他扬长了声调,笑道:“冥王谬赞了,这还只是本王实力的万分之一。” “哦?!”墨离挑眉,似也来了兴致,笑道:“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一享耳福啊。” “自然。”寂夜沉眸,重新执起长玉笛,吹奏了起来。 这次寂夜换了首悲伤的曲调,似符合眼前场景般,曲子才刚吹响,墨离便感觉到了一种悲意从心底升起。 情绪被莫名渲染,墨离浓眉紧锁,寂夜一曲奏完,他似还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回神。 “如何。”寂夜把玩着长玉笛,笑着问道。 “不错,魔尊有此技艺,日后就算是不当人上之人了,凭借这笛音,也是不愁吃喝呀。”墨离调侃道。 寂夜薄唇轻抿道:“冥王说的也有道理。” “呵呵……”两人相视一笑,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化为人身的姹紫。 姹紫歪着脑袋,因着近日来的修养,面上的疤痕倒是好了不少,若是用胭脂水粉遮掩,还可将那些疤痕全部遮挡。 她嘟着一张小嘴,有些不满的用手支着下颚,摇摆不定道:“冥王哥哥,你们二人的闲情雅致还真是不错呀!” 昏睡之前,她还隐约记得疼痛入骨,却没想到一觉醒来,身上不仅不痛不痒,而且还充满了力气。 寂夜与墨离闻言,同时回头,欣喜唤道:“阿紫,你醒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断袖风云(一) 姹紫狡黠地眨了眨眼,道:“醒了啊,在寂夜弹奏第二首曲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绕到二人身前,眸中带了点笑意:“只是你们一直没有发觉而已。” “阿紫,这几日苦了你了。”墨离垂了眼睑,心疼道。 自那日从布满碎片的彼岸殿将满身伤痕的她抱出,他就知道他的傻丫头终是将自己所受的苦藏了起来,不被他们发觉。 “不苦……不苦……”姹紫摇头,声音干哑道。 连着一个月的痛苦煎熬已经让她习以为常,故而她并不觉得苦。 若不是那痛深入骨髓,仿若烈火焚身,她应该还能再轻松一点。 “傻丫头。”墨离眼中波光粼粼,伸手抚上姹紫那张仍是坑坑洼洼地脸,责怪道:“怎的那么傻,怎可让自己置于险境,看现在成了丑丫头了吧。” “不丑,不丑。”姹紫似一点都不在意道:“就算丑也无碍,反正有冥王哥哥在,阿紫不愁吃喝。” 一个月熬下来,她所有的自卑都在那痛苦里渐渐熬成了灰烬,如若说刚知晓时,她确是绝望,但到了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平淡接受。 “你呀!”墨离无奈的戳了戳她的额头,眸中虽泛着泪意,却充满了宠溺。 “嘿嘿……”姹紫嘿嘿一笑,拽紧墨离的袖袍,已是能发音自如。 彼岸花海中,阴风拂动,满目苍夷。 姹紫施法将那些连根拔起的彼岸花又种回原处,这才抹着额间的汗水道:“真没想到彼岸花也有这么不经摧残的时候。” 就像她自己,平常使用幽冥地火的时候得心应手,可当把那幽冥地火用到自己身上,反倒让自己被烧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冥王哥哥,寂夜,我还要在这休养些时日,你们若是无事,可以先回去。”彼岸花海中的死气可助她减轻疼痛,而忘川河上漂浮着的怨灵,则是增进她修为的良药。 “不要再陪陪你吗?”寂夜在一侧默了半晌,终是没有忍住开了口。 见得姹紫脸上地疤痕没有初见时的那般狰狞,他已是心安了些许。 “不必了,”姹紫摇摇头,道:“彼岸花死气遍地,你们在此只会让死气侵蚀你们的心神,并不会对我有任何的帮助,所以……你们还是早先离开的好。” 虽然她也很想出去走走。 墨离与寂夜默契的互看一眼,沉默了半晌,终是同意点头道:“那好罢……” 忘川河面飘来一阵清风,使得满地彼岸花随风摇曳,在风中起舞。 墨离拂袖,幻化出的石桌石凳顷刻烟消云散。寂夜将长玉笛收回袖中,似不舍的看了姹紫一眼,动了动薄唇,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离开,颀长的身影在星空下拉长了一地,姹紫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指尖动了动,这才捂着胸口瘫软在地。 没有蚀骨疼痛袭来,姹紫大口喘着粗气似胸闷气短的连连长呼了好几口气,才变回了本体,开始静心修炼。 连着好几日,冥界一片寂静,不见半点声响。 弼穹整日抱着酒坛醉倒在彼岸殿的后院里,不省人事。 倒是寂夜与墨离,似是因为姹紫的事而感情升温了般,二人整日待在冥王殿的书房中,看书下棋,讨论词曲,秉烛夜谈。 期间,十城城主也来拜见过几次,可都被怡安挡在了门外,拒而不见。 一时,冥界鬼臣猜测纷纷,只以为自家王上起了断袖之念,一连几日的执着折子站在冥王殿外等候墨离的宣见,可结果,还是落了个空。 这可急坏了冥界那些曾跟墨离打江山已经退隐的老臣,碍于墨离面子,却又不敢直言,只得在墨离召见之时,隐晦的提醒,弄得墨离也是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冥王殿的热闹自是也传到了姹紫的耳朵里。许是做了一个月瞎子的缘故,姹紫近来觉得耳力特别的好,但凡是她想偷听,只要她静下心来,即便是奈何桥前鬼差偷偷说悄悄话的声音也能被她一字不落的偷听。 所以,很不幸的,墨离断袖的事就这么光明正大落到了姹紫耳中。 “什么,冥王哥哥跟寂夜是断袖……”姹紫狐疑地晃了晃花枝,惊讶道:“不会啊,我看他们两个平时很好呀!不会是传错了罢……” 姹紫自言自语,说话间花身已有紫光抖落,似是伤势已经恢复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变回人身,一袭紫色衣裙缥缈如云,似自带仙气般,周身紫光萦绕,一头墨发如绸,纷飞起舞。 指尖一点,忘川河面水声流动,“哗啦”一声冲天而起,凝结成了一股水注,直朝姹紫涌来,姹紫身形一转,捏了个决,将那水注幻化成一面水镜,止于十步之外。 星空下,水光粼粼,刺眼夺目,姹紫迈着碎步,似花丛间翩飞的蝴蝶,身姿轻盈,翩翩而来。 待到水镜前,便见镜中女子着一袭紫色轻纱衣裙,似云间缥缈的云雾,在云头翻涌起舞。 面上狰狞红肿的疤痕一一褪去,只余几道看起来像是过敏后起的红疹。 “好了吗。”姹紫激动地捂着脸,对着水镜中的自己左顾右看,生怕有一点看走眼,便叫她再无言见人。 “哗啦”一声,水镜四散在地,化为大小不一的水珠子落在风中摇曳的彼岸花身上。 姹紫忙挽起袖子,裤腿,一一查看自己的身上的伤势,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已大好,看东西不再是模糊一片。 “太好了,真的是好了。”她似不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跳道:“是真的,真的已经好了……” 像是已经乐傻了的孩童。“不行,我得去告诉冥王哥哥和寂夜这个好消息。” 说完,她忙提起裙摆跑出了彼岸花海,朝着冥王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刚到冥王殿的大殿门口,姹紫便闻殿内传来悠扬悦耳的笛声。 她止了步子,看向大殿门口几个在偷偷说话的鬼差,招手道:“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鬼差激灵的打了个哆嗦,头一扬,腰背挺直,齐齐道:“回禀花主,没说什么。” 姹紫扯了扯嘴,碍于心情大好,不想为难这群鬼差,便道:“那还快退下。” “是,花主。” 守门的几个鬼差自然是识得姹紫的,见她这般火急火了的赶来,只觉有好戏要看,顿时眼前一亮,似心有灵犀的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齐齐出了姹紫的视线。 冥王殿门口顿时一片空阔,姹紫不明所以地抬步入内,自言自语道:“难道冥王哥哥与寂夜真的是断袖?!” “花主……”怡安面无表情的截住了姹紫的去路,见得她面容已大好,便恭贺道:“恭喜花主容颜恢复。” “嗯……”姹紫心不在焉地踮起脚尖,抬头往里张望,问道:“你怎么守在这里,冥王哥哥呢!” “王他……”听到姹紫问到墨离,怡安也有些尴尬了,近日来冥界关于墨离与寂夜的风言风语他却是听闻了不少,却一直没有胆子敢回禀墨离。 实在是墨离上次对他的惩罚太过严苛,以至于他的伤势到现在还没好,心底更是莫名起了惧意,并不想当第一个被墨离再贬去受红莲业火之刑的冤大头。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松动,忙轻轻一咳,掩饰尴尬,道:“王他正在书房与魔尊寂夜讨论乐曲……” “讨论乐曲?”姹紫皱着眉头狐疑道:“冥王哥哥对这些东西不是一直都不感兴趣吗?怎么我受伤这些时日,他倒是起了兴致了。” 怡安咽了咽口水,后怕的退了一步道:“花主若是想寻王上,可……” 话还没说完,便听姹紫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真的如外界传言,他们两个断袖了?!” “咳……”怡安掩嘴咳嗽,故作没有听到姹紫的话。 “哎!想这么多做什么,都已经到了冥王殿了,我还不如自己去看看传言是真是假。”姹紫整理下了衣袍,道:“怡安,那你就在这里守着罢,我进去看看。” 怡安偷偷抹了抹额间的冷汗,作揖道:“恭送花主。” 姹紫摆了摆手,已然走了好几步远。 冥王殿中,烛火摇曳,满室黑沉,一入殿,姹紫便感觉无形之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压力朝她阻来。 抬眸,房梁下方,幽冥地火在灯影下缓慢摇曳,忽明忽暗的在墙角跳动,似生了灵智般,与摆放了一殿的夜明珠相互辉映,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不知怎的,看到那跳动的火光,姹紫便觉胸口生出了几分胸闷的难受。 “竟是连火光也不得见了吗?”姹紫捂着胸口不禁黯然神伤,忙施术将满殿还在燃烧着的幽冥地火尽数灭掉,顿时,殿中一片亮白,仿若白昼。 姹紫深吸一口气,正要在殿中赏玩一番,便闻刚刚止了的笛音又再次响起。 姹紫好奇地看向隐在帘幔后的书房,步步走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兴趣使然哪……” “嘿嘿……”她忽而嘿嘿一笑,迈着细碎而又轻缓的步子步步向前,喃喃道:“我若是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会不会吓他们一跳呀!” 书房内,寂夜与墨离相对而坐,手中各执一根长笛,似默契十足的正在吹奏同一首曲子。 待见两人神情,眼皮轻阖,如痴如醉,全然已到了忘我之境。 姹紫叉着腰,在门口站了半晌,也不见二人有睁眼的迹象,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冥王哥哥,寂夜,你们二人不会真的成了断袖了罢……” “……” 笛声瞬间止停,墨离与寂夜放下笛子,睁开迷惘的眸子,露出仿佛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同时问道:“什么断袖?!” 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姹紫的伤势,就已经在姹紫的话语中翻不了身了。 见二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姹紫忙得意道:“断袖啊,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你们两个不会还不知道罢。” 站在门外偷听的怡安闻言不禁长舒一口气,果然,这件事最终还是从他们花主口中说出来了。 看着寂夜与墨离还是一副迷惘的样子,姹紫有些生气的上前从二人手中抢过笛子,加重了语气道:“断袖,断袖,说你们是断袖……”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断袖风云(二) 断袖?! 墨离与寂夜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同时眉头一皱,齐声道:“谁说的?” 姹紫狐疑地看着两人,啧啧道:“啧啧……要我说外面传言也不像是有误啊。” 毕竟如他们这般契合度高的人现在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墨离最先回味过姹紫话中地意思,忍俊不禁的起身,走到姹紫面前熟练的抚上她的脸,道:“皮肤光滑细腻,疤痕也不见了,阿紫这是好了吗?” “嗯……”姹紫一扬下颚,自豪道:“自然。” “看来阿紫这伤一好,性子也是活泼了不少。”寂夜含笑走下台阶,一步一个脚印,步履悠闲的走过来,从姹紫手中夺过长玉笛,为刚才的话解释道:“近日闲来无事,便与冥王下了几场棋,却没想到我二人的契合倒是成了他人的笑柄了。” 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冥界那些鬼臣在外哭着喊着说要来拜见墨离,却在见了他也在旁之后,横眉竖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竟是一场颠倒黑白的误会。 墨离尴尬的扶额,问道:“阿紫,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奈何桥呀!”姹紫寻了个位置坐下,似很久也没这般轻松过的伸了个懒腰,道:“听说这事在冥界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人尽皆知?! 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互看一眼,同时脸红的抬袖遮了脸。 姹紫又道:“我本来还想在彼岸花海多待些时日的,就是因为听到这些流言才迫不及待的赶回来看一下真假。” 墨离默默扶额道:“阿紫,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姹紫摇头,正色道:“不是啊,冥王哥哥在阿紫心中是很重要的人。”顿了顿,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又接着道:“不过,就算你俩真是断袖,我也不会介意的。” “阿紫……”墨离变了脸色,恼道:“不可胡说。” 大抵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的跟姹紫说话,话一出口,他便悔了。 姹紫低头,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委屈道:“冥王哥哥,阿紫没有胡说。” 她说的话大都是出自真心,无半点虚假,就算墨离跟寂夜真的是断袖,她也绝对敢对天发誓,她真的一点都不会介意。 寂夜本欲趁着这件事调侃墨离两句,可见姹紫如此正色的在八卦他与墨离到底是不是断袖,话还没说出口就已被扼杀在喉咙里。 墨离长叹一声,也将自己的长笛收回袖中,温声道:“这几日可好了些许,再疼不疼?!” 断袖什么的传言,实在是太好处理,他完全可以等这风声过了再一一盘查到底是谁把谣言散播出去的。 于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姹紫。 “不疼了。”姹紫低下头,眸光微动道:“就是看到火光会觉得难受。” 就像过去她不喜穿大红衣裙,身处阳光下一样。 “看到火光会难受。”墨离呢喃,问道:“可是对幽冥地火生了恐惧?” 姹紫点头,回道:“应该是罢。” 彼时,书房内还燃着一小簇幽冥地火的火苗,闻得姹紫此言,墨离忙将那火苗熄灭,问道:“可有碍?” 姹紫摇头,既惊于墨离的小题大做,又惊于他的举动,空荡荡的胸口突觉一暖,她笑道:“冥王哥哥,不过只是一小簇火苗而已,你不必这么费心的。” “好啦,你没事就好。”墨离走过去拉起姹紫的手问道:“饿了罢,需不需要吃点什么。” 姹紫摇头道:“不用了,我暂时没有胃口。” “那可需陪你出去走一走,”寂夜凑过来问道。 姹紫依旧摇头道:“不用了,” “那……”寂夜还想要问些什么,可手才刚伸出,又马上缩了回去。 “咦!冥王哥哥,魔帝老头呢!他不是也来冥界了吗?怎么不见人影。” 墨离闻言笑道:“他呀,最近可是醉生梦死,快活的很那。” “真的。”姹紫不确信道。 “自是真的。”寂夜笑道:“那日他为了救你,费了不少修为,阿紫若有心,可回彼岸殿看看。” 说来若不是弼穹,或许姹紫的伤也不会好的这般快。 “你是说是那老头救得我?”姹紫惊愕道。 “嗯。”墨离点头,道:“若不是他,阿紫你可能还会受更多的苦。” “看来这小老头还是挺有心的。”姹紫自言自语,理了理长袖道:“那我这就去看看他。” “走罢,我也陪你一起。”寂夜笑道。 姹紫挑了挑眉,道:“嗯,那就一起罢。” 彼岸殿,夜色如常,长长的走廊上灯笼高挂,花灯引路,廊下则栽满了淡蓝色的暗幽兰,似天上星辰,不断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碎光,又仿若人间夜色中在花草间流连的萤火虫,美如梦幻。 再次回到这里,姹紫突觉心底无故起了一种陌生之感,明明离开的时日也不长,可她就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好似离开冥界之时,这里还没有栽种上暗幽兰,廊下也没有花灯引路。 “冥王哥哥,”姹紫吸了吸鼻子,偷偷拽上墨离的袖袍,轻声道:“谢谢你……” 墨离似早已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只轻轻道:“傻瓜,这里是你的家,亦是我的家,你有什么好谢的。” 这一院的暗幽兰不过是姹紫走后他留给自己的念想,就像他在栽种之时总能想起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一样。 虽然墨离的话很不讨她喜欢,但这次她却是没有开口否认。 毕竟这世上能对好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而她的冥王哥哥却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许她至高无上的地位,让她在冥界得以有一席容身之处,为她布下漫天星辰,也只是讨她欢喜,如今又种下这满院的暗幽兰,又叫她怎能不感动,不触动。 她的冥王哥哥呀!总是那般轻易的就将别人遥不可及的东西送给她,让她身在福中却又不知该怎么感恩。 “冥王哥哥,你对阿紫真好。”姹紫悄声道,却是喉间滚动没有发出声响。 在旁观望的寂夜见此也忍不住动容,他以为,墨离对姹紫只是兄妹情意,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墨离的情意与他相比,也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虽然也想过该怎么对姹紫好,却从来都没有付诸行动过,就像身处南屿城中之时,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满城凡人之命换姹紫一命,结果却还是败给了洛安。 与墨离这么一对比,他反倒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付出过。 妖冶透亮的眸子突然暗沉,寂夜单手负于身后,特意延缓了步子,跟在二人身后。 落入眼中的身影,宛如一对璧人,无论他怎么看,都很登对。 一路行来,姹紫兴奋的好似跳跃在枝头的喜鹊,一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有一茬没一茬与墨离说着在人间,在魔界发生的趣事,仿佛永远都说不完般,那轻轻开合的朱唇从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寂夜跟在身后,偶尔会因为姹紫表现出来的夸张表情而掩嘴轻笑一两声,只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那张邪魅惑人的脸上早已是温柔尽显。 墨离虽与姹紫并肩走着,却并未入神,唇角噙着的笑意,温润如常,见得姹紫兴致大好,心想许是姹紫那受伤的一个月里憋闷坏了,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听着姹紫的叽叽喳喳,乐在眉梢。 待到几人到达彼岸殿的时候,殿外早已站满了前来迎接的鬼婢。 “见过王上,花主。” 远远的,鬼婢们就已先行下跪,齐声呼道。 墨离神色不变,拉着姹紫的手一步一步走近殿内,只可怜了二人身后跟着的寂夜,一脸的落寞。 “咦,那老头呢!”并没有看到那张蓄满长胡子的脸,姹紫不禁东张西望道。 “在后院。” 后院有不少空房,弼穹来时,墨离本是在冥王殿为他布置了房间,可弼穹却嚷嚷着要自己选房间,墨离无奈,便由着他的性子让他来了彼岸殿。 “走罢,我们先去后院。”才刚入殿,墨离便又拉着姹紫往外走,刚好与进来的寂夜撞了个满怀。 “寂夜。”姹紫尖叫一声,松开墨离,道:“你没事罢。” 寂夜摇头,摸着被姹紫撞疼地胸口,问道:“怎么,那老头不在?” “在后院。”姹紫气势恹恹地回了一句,道:“走罢,我们去看看。” 许是被撞疼的缘故,平常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姹紫今日走起来却觉得格外的长。 “嘿,老头……”一入后院,姹紫便一脚踹开了院门,直奔主厅而去。 还未进门,便闻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远远传来。 姹紫仍是粗鲁地一脚踢开房门,喊道:“老头,老头……” 一声,没有人应…… 两声,还是没有人应…… 姹紫在房中巡视一圈,终于在堆积如山的酒坛后寻到了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却又憨睡正甜的弼穹。 “喂,老头。”姹紫嫌弃地拽了拽弼穹的袖子,凑近一闻,又嫌弃道:“什么嘛,一身酒味,臭老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寂夜与墨离紧跟着姹紫而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寂夜从袖中取出长玉笛,笑道:“怪不得总是叫不动他,却原来是来这里醉生梦死来了。” “呵呵……”墨离轻轻一笑,长袖一拂,满屋子的酒坛瞬间消失不见。 弼穹本是倚在酒坛上的身子没有了酒坛的支撑,突然就往后一扬,姹紫还来不及搀扶,便闻“砰”的一声,弼穹的后脑勺与亮如明镜的地面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哪个杀千刀的……”弼穹醉眼朦胧,试探性的睁了睁眼,却是没有睁开,忙喝道:“竟然敢惊扰本帝的美梦,是活够了吗?” 他嗫嚅了两声,翻了个身子,抱着怀中还捧着的一坛酒,呢喃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没想到这个黑死人的地方竟还有这等好酒……嘿嘿……本魔帝我……呃……”弼穹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又道:“本帝我定要将这些酒喝完才离开。” 墨离满脸黑线,不客气的戳了戳弼穹,道:“魔帝老儿,你喝醉了。”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弼穹又打了个酒嗝,吹了吹胡子,含糊不清的道:“本帝的酒量好的很,才不会醉……”说罢,他又举起酒坛,喊道:“来……我们继续,”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断袖风云(三) “继续,还要喝?”姹紫皱了皱眉,二话不说便揪起弼穹的胡子,喊道:“喂,臭老头,你醒醒,是我。” “你……你是谁啊。”弼穹喝的满面通红,费力的睁了睁眼道:“来这找本帝做什么。” “臭老头。”姹紫卷起袖子,不放弃的道:“你看清楚,我是姹紫。” “呃……我管你是谁,给我走,别……别打扰我喝酒。”说完,弼穹还不忘将怀中的酒抱坛得更紧了些。 “阿紫,要不我们等他酒醒了再来?”见弼穹实在是醉的不省人事,墨离连忙劝说道。 “不……”姹紫将袖袍又卷的高了点,拽着弼穹的胡子道:“臭老头,给你一柱香的时间醒酒,时间一过,你就……” “阿紫,这样不好罢……”墨离不忍道。 姹紫回头一看,嘿嘿一笑,揪着弼穹胡子的手用力一拽…… 下一秒,弼穹疼得跳起,瞬间酒醒了大半,痛呼道:“丫头,丫头,你轻点,疼……” “现在知道疼了?”姹紫轻哼一声,巧笑嫣然的拉过墨离,抱着他的胳膊笑道:“冥王哥哥,你看我的办法没错吧。” 墨离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便摸了摸下巴,点头道:“阿紫的法子颇有成效。” 弼穹仍摸着自己被拽疼的地方,在房子里四处乱蹦,直到房中桌椅板凳碎了一地,他才安稳下来,骂道:“臭丫头,亏得本帝好心救你一命,你竟还这般对我……”说完,他忙又咧嘴喊疼,惨叫痛呼。 “冥王哥哥,我下手是不是太狠了。”姹紫后怕的缩到墨离身后,小声问道。 “放心罢,他没有醉,只是装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墨离安慰的拍了拍姹紫的手。 “啊……”姹紫懵了,不懂墨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指着弼穹道:“那他还……” 墨离轻笑摇头,将手指放在唇边,“嘘……” “想不到堂堂魔帝竟也会嗜酒如命,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寂夜笑道。 “哼!要你管。”弼穹轻哼一声捋顺胡子道。 “那要不要我管呀!”姹紫试探性地伸了伸手。 谁知弼穹却是一蹦三尺远。嚷嚷道:“别……别……” 弼穹苍老的面上仍是酒醉后的绯红,他打了个酒嗝,袖袍一拂,酒坛应声而碎。“走罢,酒都不让喝了,小丫头还让本帝做什么呀!” 几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落,来到了彼岸殿。 彼岸殿中灯火通明,从里到外好似又换上了一重装饰。 或许是墨离早有吩咐,刚刚来之前还可见殿中有幽冥地火燃烧,可现在,却是换上了清一色的夜明珠,已然焕然一新。 “看本帝做什么……” 彼岸殿的偏殿外,几人各自寻了个位置落座,却都不发一言,像是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的来回张望。 有鬼婢端来茶点放于几人的身前,却是没有一人动口。 “嘿嘿……”姹紫狡黠一笑,双手托着下颚道:“臭老头。” “叫魔帝。”弼穹翻了个白眼道。 “那你上次还叫那只死凤凰叫你老糊涂……”姹紫争辩道。 远在魔界处理事务的凤翊梧突然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一抬眼,眸中困意袭来,模糊的看了眼外面大雪纷飞的天色,嘟囔道:“青天白日的,谁会没事念叨我。” “你……”弼穹哑口无言,把身侧茶点往前一推,任性道:“本帝不吃了。” 姹紫伸长了胳膊将他面前的糕点尽数端到自己面前,吐舌道:“不吃就不吃,正好我饿了。” “喂……”弼穹吹胡子瞪眼,道:“你个臭丫头,到底会不会尊老爱幼啊,要知道本帝为了救你,可是耗费了十万年的修为,你竟然还……” “十万年的修为……” 余下三人同时一惊。 “不然你们以为本帝是哪来的本事。”弼穹指着姹紫道:“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只够送她下地狱的,哪有将她救回的道理。” 姹紫在彼岸花海的这些时日,他日日趁她熟睡之时,潜入彼岸花海为她疗伤。而姹紫的容貌之所以能恢复的这么快,也全都靠他舍得。 否则,就算是另一个人舍得用十万年修为换她一副姣好容貌,也不见得能恢复的这么快。 寂夜与墨离同时沉了眸子,面上神色不明,但仍可知他们眸中的惊愕。 唯有姹紫愣在原地,仿若晴天霹雳,一时忘了反应。 事实上弼穹的这些善举,她半点不知,在她的记忆里,弼穹应是那种为老不尊,最招人讨厌的老头。 可现在,她却是讨厌不起来了。 姹紫挠挠脑袋,歉意道:“对不起啊,是我无礼了。”她将刚刚端过来的糕点又推了回去,已是满面羞红。 “呦!现在知道感恩了。”弼穹斜了姹紫一眼,道:“不过我却是不乐意了。” 想他堂堂魔帝活了一辈子,大都是凭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任意而为,就算做了善事还被人指着鼻子骂魔头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但见得自己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管的死死的,他倒是不乐意了。 “哎呀!臭老头,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嘛。”姹紫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撒娇道。 弼穹闻言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打了个哆嗦,拒绝道:“够了……你不必如此。”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受得了小姑娘的撒娇软语。 他抖了抖肩膀,捋着胡子脸红道:“本帝就当原谅你了……” “真的。”姹紫双眼放亮,往前一扑,抱住弼穹的胳膊道:“谢谢你啊,臭老头。” 弼穹吓得一个激灵,往后一跳,紧贴着椅背打了个哆嗦,惊恐道:“你干嘛……” “切……”姹紫翻了个白眼,“又不会吃了你,你躲什么。” 下一秒,姹紫便抓了满手糕点,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嘴里塞,边塞还不忘道:“真是饿死我了,我已经有好久都没吃过糕点了。” 看着她这番狼吞虎咽的样子,墨离与寂夜几乎是同时将面前的糕点推到了姹紫的面前。 姹紫眼皮未抬道:“谢谢。” 用完茶点,叙了会话,几人便分道扬镳了,因为身上伤势还未好全,姹紫与寂夜几人分开之后便回了彼岸花海。 至于弼穹,才刚踏入院落,便闻酒香扑鼻而来,直馋得他口水直流,忍不住乐呵道:“还是墨离小儿仗义,本帝喜欢。” 然而他的这句话粗犷彪悍,声音极大,一声落地,在彼岸殿前院洒扫的鬼婢,侍卫大都听了个十成十的真切。 “王他真的是断袖?”有鬼婢小声问道。 “嘘……”又一鬼婢凑过来,小声道:“之前我还以为王上断袖只是传言,可现在看来……”她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王上的口味可真重,听说他的寝殿已经留了一个比女人还要美的男子,现在竟是连老的也不放过。” “我一直以为如王那般的男子,只有咱们花主才可匹配,没想到……啊……”一鬼婢直接放声大哭,吞吞吐吐道:“我的王上啊……” “得了,你哭什么呀!就算王上不是断袖,也未必看得上你,你还是看开点罢。” “呜……真是替花主不值,还没当上王后,就已经被个男子翘了墙角……” “哎……看来王的名誉全是彻底毁在这两人的手里了。”躲在暗处的怡安默默扶额,已然是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 这些时日,关于墨离断袖的流言蜚语已经是传遍了冥界的每一个角落,他虽然为墨离的近身护卫,知晓他的一言一行,可耳濡目染之下,他都要怀疑自家王上是不是真的断袖了。 特别是刚才弼穹的那句话,已经完全将墨离推至风口浪尖了。 墨离才刚回到寝殿,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褪去外袍,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莫不是生病了。” 竖日一大早,事情的原委便果真如怡安所料那般,还未等到冥王殿大殿门口看门的鬼差换班,墨离为断袖的事便再一次铺天盖地的传扬了开来。 “哎……你听说了吗?我昨日听彼岸殿的翠云说,王他玩腻了那个小的,现在又看上那个老的了。” “哎,你听说了吗?听闻王上最近火气太旺,连小的都不要了,直接要了那个老的。” “真的,真的,昨日我亲耳听见王上对那个白头发的老者告白的。” “我也听见了,王他确实将我们的花主抛弃了,看上了那两个外来客……” “……” 隐在暗处的怡安,“……” “王啊,你倒是快点醒啊,再不醒,怕是从明日开始,你在他们的眼里就成真的断袖了。”怡安无语望天,在心中呐喊道。 冥界虽然不辩天日,可作息时间还是如人间一样。 晨起时,墨离揉着痒了一晚的鼻子,唤道:“怡安。” 怡安推门而入。“王。” “今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墨离又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呵欠道。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昨日夜间好似打了一个晚上的喷嚏,可醒来之后,喷嚏没有,倒是鼻子又痒又涩,让他有点难受。 “额……”怡安支支吾吾,正犹豫着是说还是不说。 “嗯……是出什么事了吗?”墨离套上外袍,眉头轻皱道。 怡安顿了顿,看了看墨离因一晚上没睡好而生出的倦意,咽了咽口水,想了想,迟疑道:“听闻昨日……昨日听闻……” 墨离挑眉,一拍桌案道:“听闻了什么。” 怡安唇角抖了抖,小心翼翼道:“听闻冥界有人传……王……您是断袖。” “噗……”墨离刚咽下去的茶水一口气喷了出来,他抬袖拂去唇角茶渍,怒道:“谁传的……传的什么?” 怡安偷偷看了眼墨离,犹豫道:“传言的人……不知道……传的好像是您……与魔尊,魔帝断袖的留言。” “魔帝……之前传的是寂夜,怎么现在连那个老头都扯进来了。”墨离凝眉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传出去的。” 怡安挑眉,心道:难道王您现在应该注意的不是他们为何会说您是断袖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断袖风云(四) 怡安直了直腰背,镇定道:“不知道……” 他也想弄清传出墨离断袖谣言的人是谁,只是其中牵扯甚广,他一时也查不到头尾,毕竟他得罪不起的人有很多。 “胡闹……”墨离一拍桌案,仍是怒道:“真是胡闹,哪里传出的风言风语,本王何时成了断袖了……” 怡安偷偷抬眼,小声道:“王,您忘了,之前您与魔尊日日腻歪在一起……” 整日谈笑风声,下棋吹笛,叫人怎能不作他想,别说其他的人已经误会了,就连他这个近身护卫,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若不是心知墨离对姹紫的情意,他恐怕会是第一个站出来为这件事拍手叫好。 “就因为这事?”墨离挑眉道。 “嗯。”怡安点头,供认不讳道:“其实说到谣言,臣倒觉得可能与十城城主有关。” 他可是忘不了,落青那副欠揍的嘴脸。想来以落青的性子,这谣言的散播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既然不能来明的,那他就来暗的。 “十城城主?”墨离皱眉,思虑道:“那就宣他们见见。”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这般有胆量。 冥界午时,阴气最盛,死气正浓。 十城城主在得知墨离宣见之后,知晓真相的他们竟各怀心思的相互串门问起了缘由。 说起眼下冥界最热闹之事,应当是墨离断袖脚踏两条船之事。 故而,说起此事时,十城城主中除了炼辞一直保持沉默,其余的九城城主倒是一脸兴奋的特地为此事开设了赌局。 然而九城城主开设赌局的事还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冥界的各个角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冥界鬼臣,鬼差听闻后纷纷效仿,下注的下注,押东西的押东西,好不热闹。 而挑起事端的十城城主却在冥王殿中接受墨离的审问,风雨欲来。 “本王听说近来冥界盛传一件有趣的事,你们可是知晓。”墨离正坐冥王专属座椅之上,头束龙冠,宝相庄严,温润掩于眉眼,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道。 十城城主肩膀一抖,心领神会的各自对了个眼神,口不对心道:“近日冥界繁忙,臣等都在处理城中事务,不知王上说的是哪件事。” 装糊涂! 墨离眉毛一挑。“哦,”声音中夹了几丝寂夜的妖冶,拉长了尾音道:“那本王怎么听说这谣言与你们有关。” “怎么可能,王上说笑了。”落青心虚的道:“我等近来安守本分的很,没听过此事。” “是吗?”尾音略扬,墨离端起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那本王怎么听说……” “没有的事,”墨离话还没说完,阡陌便打断道。“自从听闻花主回来时受了重伤,王您无暇分身之后,我们十人便整日都在城中勤勤恳恳的处理事务。” 他素来性子胡闹,虽与落青相比能好上那么一点,那也仅限于正事面前。 所以在谣言这件事上,他应当是罪魁祸首无疑。 墨离抿唇一笑,道:“本王还没说是什么谣言,你们怎么就急着否认了?” 十城城主面面相觑,已有几分心虚,若不是炼辞面容还算镇定,稳住了场面,今日这谣言定要当场戳破。 墨离睨了眼面色如常的炼辞道:“炼辞,你说。” 炼辞虽与十城城主鲜少来往,也很少参与他们所议论之事,但关键时候,他还是很义气的道:“陌城城主与青城城主说的不错,我们近来都未离过城门,并不知晓什么谣言。” “是吗?”墨离声音一变,清冷的眸中已然生了怒意。“那怎么……” 炼辞可以说是除了怡安外,他最得力的干将,可如今他认为最得力的干将却伙同另外几人一起欺瞒于他,这叫他怎不生怒。 恰在此时,寂夜一袭紫色长袍,风姿依旧,缓缓而来。 “王,魔尊寂夜来了。”怡安暗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为寂夜的及时到来解围而长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自家王上是准备将他丢出来逼迫十城城主就范。所以他的眼角才瞥见那一袭紫色衣摆,便立刻提高了音量提醒。 比起得罪墨离,他更怕得罪那几个性子古怪疯癫的城主。 墨离放下茶盏,对着身侧的鬼婢道:“去为魔尊准备座椅。” “是……”鬼婢低头娇羞,似不可置信的看了墨离一眼,而后便捂着嘴,红着脸为寂夜准备座椅去了。 墨离被看的莫名其妙,有点不适应的咳了一声道:“刚刚说到哪了。 十城城主振臂一挺,齐声道:“王刚说到那谣言了。” “看来冥王今日很忙啊。”寂夜迈着轻缓步子,笑容满面的进了殿,见得殿中异常热闹,便调侃道。 “不忙,只不过是处理些闲事罢了,”他若是将传言告诉寂夜,会不会让他笑掉大牙。 墨离掩嘴轻咳,正色道:“本王再给你们一次认错的机会,只要你们如实招来,本王便从轻处理。若是等本王查出谣言皆是出自你们之口,那便……” 这时,听得殿外有人兴奋道:“你们在赌什么……” 墨离声音一顿,念道:“阿紫……” 殿外那一道仿若翠鸟高歌的声音可不正是姹紫。 殿外人声熙攘,殿中又是修为高深之人,虽然外头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了进来,只听有人道:“拿钱,拿钱,要下注就赶紧拿钱。” 姹紫道:“怎么个押法……” “呐,”有人道:“看到了没,押小的就把钱放这里,押老的就把钱放这里。” 殿外话音方落,殿中的墨离面色已是大变。他单手握住杯盏,似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般,温润的眸中一派阴鸷,尽管已是怒意滔天,但他还是忍住没有爆发。 殿下几名罪魁祸首闻言,也是面色一变,不由心虚的低下了头去,心道后悔。 姹紫又道:“那我若是什么都不压呢!” 那人又回道:“那就放这里,”许是前去押注的人太多,并没有人注意到姹紫的身份,只听他人似好意的提醒道:“不过我劝你啊,最好还是押一个。”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闻昨日王上跟那白发老头表白了,你若押那老头稳赢。” “咳……”顿时,殿中一片咳嗽声四起,似都强忍着笑意,不敢发出声音。 怡安眼神闪躲,强作镇定的左右张望,心底却已笑开了花。 “还有此事?”姹紫疑惑道。 那人肯定道:“错不了,听说当时很多人都听见了……” 殿中的十城城主还在为自己的一时热举而沾沾自喜,熟不知那人的下一句话竟是。“你难道没听说吗?今日王上召见十城城主之时,那十城城主还偷偷开了赌局……” “开了赌局……”墨离一字一字,眉目阴鸷道:“十城城主,可要解释啊……” “王上恕罪,”前一秒还在为此事与自己无关而偷着乐的十城城主,下一秒却被吓得脸色灰白,跪倒在地,惶恐道。 “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墨离咬牙切齿,逐字逐句道:“造出谣言也就罢了,竟还敢开设赌局……” 这让他冥王的脸面何在。 “王上恕罪……”十城城主俯首跪拜,求饶道:“臣只是一时糊涂,才会……” “糊涂……”墨离怒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说糊涂……” 之前说他与寂夜是断袖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把弼穹扯了进来,更离奇的是,竟还传出他跟弼穹表白了。 表白…… 这恐怕是他有生之年以来,被人描绘的最黑的一次,且对象还是一个头发须白的老头,叫他怎不生怒。 殿中一片静谧,寂夜妖冶惑人的那双眸子也微微暗了几分。 他着实也没想到,只是闲来无事的几次交谈,竟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 “冥王哥哥……” 墨离正待发作,却闻一声清脆的女声响侧殿堂。 姹紫踱着方步,大步走来,一入殿,整个人都像是笑成了一朵花。 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阿紫,你怎么来了。”墨离下意识的张开双臂,眉眼舒缓,笑意盎然。 “嘿嘿……”姹紫咧嘴一笑,几个大踏步踏上青玉台阶,如过往无数次那般飞扑入墨离怀中,笑得天真肆意。 “想你了。”姹紫勾住墨离的脖颈,巧笑嫣然道。 要知道,她可是早已经按耐不住谣言的跳动想要来问个清楚了呢! “不过是一日不见,是真的想。”墨离抿唇轻笑,似早已把刚才的怒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台下跪着的几人肩膀耸动,将头埋得更低了。 墨离淡淡睨了跪着的几人一眼,冷声道:“十城城主近来闲得很,听闻狱城炼狱之中出了不少恶灵,城主们不妨去十八层地狱走一走,顺便清理一下现场,还有,要记得是从第十八层地狱的地底,一层一层的走上来……” 到时,他也乐的看好戏。 十城城主闻言脸色大变,同时抬头道:“王上……” 十八层地狱的阴邪之气,若是没有冥王坐镇,他们恐是还没有那个修为能够将它灭的一干二净。 墨离扯下姹紫勾住他脖颈的手,拉着她在身侧坐下,淡淡道:“不必求饶了,这在本王看来,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若不是看在姹紫伤势大好的面上,他应该是能想出一百种法子让他们生不如死。 “是……”十城城主同时应声,沮丧道:“谢王上宽恕之恩。” 若是这宽恕也真能如墨离口中那最轻的惩罚,他们也当是感恩戴德了。 可下十八层地狱,说的好听是走上一走,说的难听便是将地狱的十八种刑罚一一受上一遍。 而且还有十八层地狱里那可怖的阴邪之气,那东西可是邪的很,若是没有冥王在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这样一对比,下十八层地狱远比之前上刀山,下火海的惩罚不知重了多少倍,他们虽为鬼神,不会死,可是会痛呀…… 几人面如死灰的起身,哀怨的眸光却是同时看向了出馊主意的阡陌。 阡陌缩了缩脖子,头一次感到害怕的退到了落青的身后,讪笑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事又不是我做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拜师之礼(一) 作为其中被坑害的一员,他也觉很无辜,不过是闲来无事之时跟落青提了一嘴,谁知竟一传十,十传百,落了个满城皆知。 至于是谁传出去的,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落青扯了扯阡陌的袖袍,努嘴笑道:“那个,事已至此,大家都不要再推脱责任了……” 反正下赌注的又不止是他们二人。 “退下罢。”墨离白了几人一眼,拂袖道。 单看那几人的眼神,他便可知其中原委了。 “是,王。” 几人不情不愿的请辞离开,还未出门便听墨离又道:“怡安,你也去……监督吧。” “是,王。”怡安心生后怕的一揖,也忙不迭的跟上几人的步子,退了下去,他很怕墨离的下一句话会是:怡安,你也办事不利,便与他们一起受罚罢。 几人一走,大殿顿时变得空阔起来。 墨离沉着眉眼,一声不吭,仿佛还身处刚才的情景之中,难以自拔。 寂夜则是细细品着茶水,偶尔抬一下眼皮观看墨离的神色。 好像别人传他与墨离是断袖,在他眼中看来,并无什么不妥。 姹紫看着怪异的二人,不禁问道:“冥王哥哥,寂夜,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像是半点也没被门外那群下赌注的人影响,不仅没有追问缘由,反倒心情大好的吃起了东西。 墨离面前摆放着的茶点,不一会便被她扫荡一空。 “无事。”墨离堆了个笑脸,眸中笑意缱绻,起身道:“走罢,带你四处走走。” 冥界终年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不分昼夜,故而,能说得出口的景点并无几处,大抵除了那一方彼岸花海,冥界还真的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赞的地方。 所以墨离的这句话叫在场的寂夜与姹紫也是好奇地很。 “去哪里。”姹紫拍了拍被塞满的肚子,打着饱嗝问道。 “你想去哪,”墨离问。 “嗯……”姹紫想了想,道:“我想去人间。” 南屿城一别之后,她因又瞎又哑,无缘得见外面的世界,可现在眼睛好了,她突然就很想去看看,自己用命护住的南屿城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是一派繁荣,还是经此一难,已经衰败。 “去南屿吗?”寂夜问。 “嗯。”姹紫点头,并不隐瞒,如实答道:“我想去看看如今的南屿城怎么样了。” 更何况,她还没有跟玉弗告别,此去,就当是跟南屿做个了断。 或许以后的千千万万年,她再也没有机会去那里。 又或许,就算有机会去,她在那里,也不会驻留太久。 “好,那就去南屿。”墨离手中凭空出现一块白色的方帕。 他走到姹紫身前,俯下身,用方帕遮住姹紫的下半张脸道:“不过阿紫这番容貌却是不适合在出现在南屿城中了。” 彼时人间正值夏季,烈日当空,天朗无云,偶有清风掠过,也只是叫人越觉炎热。 墨离三人在南屿城外的一片树林降下,迎面一片火热袭来,姹紫反应极快,抬手幻化出一把竹伞,遮住了头顶的炎炎烈日。 “呵……”墨离轻笑一声,打趣道:“阿紫怎的这般怕阳光。” 姹紫低头,回道:“冥王哥哥你忘了,我是死物,见不了这般烈的阳光。”否则便会似烈火焚身那般,被疼痛袭遍全身。 “阿紫……”墨离囧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他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我知道,冥王哥哥,你不必多说,”姹紫眸中一片黯然,故作强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先走罢。” 被幽冥地火焚烧过的事,她并不想再提。 跟那个人有关的事,她也不想再说。 “嗯。”寂夜勾唇一笑,似得逞的执起姹紫的手,温声道:“走罢。” 烈阳当空,墨离怕姹紫被阳光晒伤,便幻化出了一辆马车,载着三人,朝着城中驶去。 三人才一入城,便立刻被城中热闹的景象所吸引,大街小巷,似都在庆祝这场劫后余生,各家各户都挂满了灯笼,贴起了门神。 再观街道两端,人影密集,喧嚣依旧,繁华依旧,似是之前的那场灾难并未对南屿城造出多大的影响。 姹紫笑道:“没想到如今的南屿城竟是这般繁华。”她还以为,九死一生的南屿城就算不灭也当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城。 人声鼎沸中,许是姹紫的声音过大,被一旁的商贩听了一耳朵,便见那商贩立即笑道:“可不是嘛,这可全要倚仗我们南屿城的玉王爷。” “哦,怎么说。”姹紫似来了兴致,对着寂夜和墨离招了招手,止步停在摊前问道。 商贩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小伙,看模样,老实憨厚,应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见有人与自己说起了玉弗,一双小眼早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回道:“看姑娘这打扮,应是外地来的吧。” “嗯,”姹紫点头,虽是遮了半张脸,却还是难掩眉宇之间的绝色风姿。 “那姑娘肯定不知,半月前,我南屿曾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瘟疫。 姹紫若有所思的挑眉,没有说话。 “说来这事还得感谢玉王爷请来神仙相助,这才使我南屿逃过一劫。” 神仙?!姹紫挑眉,已是来了兴致。 那青年继续道:“那时,我南屿城已死伤大半,随处可见的便是躺在地上呈现各种狰狞面容的干枯死尸。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头顶那片黑压压的死沉之气。”青年边说边用手指明。 “可后来,也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不过一日光景,一场大雨,整座城便恢复了往日生息,令得花草一夜之间新生,开出枝丫,满城生机盎然。”青年似也沉迷于自己所说的话,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接着道:“后来我们才在玉王爷张贴的告示中得知,是有神仙搭救,才得以免了我南屿的这场灾难。” “那你们不该感谢那神仙吗?为何要感谢玉王爷。”姹紫不明所以地问道。 青年解说道:“姑娘有所不知,瘟疫过后,城中一片腐败,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繁荣,是玉王爷将自己的家财尽数捐出,才有我们这些百姓的安身立命之地。” “既然他将家财捐出,那他该怎么办。”姹紫继续问道。 “听闻王爷在此疫中看破红尘,已经出家为道,追随山上的仙人修仙去了。”青年男子叹息一声道:“真是可惜了,像玉王爷那样的人,若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子,应该是我们百姓之福,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竟是修仙去了。 “你这么说就不怕掉脑袋。”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姹紫心知凡人对权利的看重,故而有此一问。 “哼!有什么可怕的。”青年男子轻哼一声,道:“如玉王爷这般大善之人,可以说是我南屿的再生父母,就算是当今皇帝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嗯。”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知晓的,姹紫眉尾一扬,笑道:“谢谢你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青年意犹未尽的在烈阳的炙烤下舔了舔舌头,客气道:“姑娘,公子慢走。” “如何……” 三人转身挤入人群,寂夜便笑着问道。 姹紫摇头,“不如何,”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没想到那玉弗竟有此胆量,”竟舍得抛弃荣华富贵,去做一个修仙者。 在她眼里,玉弗始终是一个如他人一般沾满凡人腐败气息的臭虫。 “走罢,我们回冥界。” 姹紫撑着伞,与墨离,寂夜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使用术法离开了南屿城。 回到冥界之时,奈何桥上的鬼魂已是寥寥可数。 姹紫许是心情不好,随意找了个理由离开,便回了彼岸花海。 “就这么放她走了。”寂夜目瞪口呆,全然不知姹紫今日的这番作为是为何。 “我们也走罢。”墨离看了眼姹紫离去的方向,不禁长叹一声,也大踏步的径自离去。 这一晚,冥界热闹异常,也不知是发生了何等大事,随处可闻鬼魂的哀嚎之声。 躲在彼岸殿后院喝酒的弼穹半夜被这哀嚎之声吓醒,忍不住便来冥王殿询问墨离缘由,却正好在冥王殿的大殿门口,堵了个正着。 只见前方人影密集处,竟躺了约莫有数百个鬼差。 一问才知,竟是事关墨离与他。 “啊……呸。”弼穹毫不客气的吐了口水,骂道:“要是让本帝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的谣言,本帝定将他碎尸万段。” 他魔帝一世英名,没想到就这么被毁了。 越想越气,弼穹盛怒之下又回了彼岸殿的后院,开始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如此又过了两日,直到姹紫伤势全好的消息传来,弼穹才终于肯从哪堆积如山的酒坛后面探出头来。 姹紫伤好后,墨离与寂夜一番商议,决定继续让姹紫跟着他离开。 “为什么。” 冥王殿中,姹紫一脸愁苦之色,不解看着墨离,不悦道。 在她看来,如今冥界危机已解,她若留下,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找麻烦。 墨离看了眼在旁默不作声的寂夜,只好耐着性子道:“阿紫,听话,冥界现在还不可与神界翻脸,让你走,是为了你好。你若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我的负担,你若是走了,他们反而找不到挑衅冥界的法子。” 按照他与寂夜的计划,姹紫此时并不是留在冥界的好时机。 只有姹紫离开了,他才可分身去做其它的事。 姹紫闻言泪眼朦胧,带着哭腔道:“冥王哥哥,这是嫌弃我了吗?” “可是冥王哥哥我不想走……”姹紫扯了扯墨离的袖袍,抹着眼泪哭道:“不想离开冥王哥哥……” “离开只是暂时的,阿紫,你相信我吗?”墨离认真的道。 “嗯,可是……。”姹紫抹着眼泪点头。 “只要冥界危机解除,我立刻便去魔界接你,好不好。”墨离抹了抹姹紫的眼泪,劝解道:“而且有寂夜在,我很放心。” 寂夜的修为在他之上,若是他真心想护她,便无人伤得了她,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很放心。 虽然,结局于他而言有点残忍,可在他眼中,这世间大抵已没有什么能比姹紫的安危还要重要。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拜师之礼(二) “冥王哥哥。”姹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头就钻进了墨离的怀中。 墨离心生不忍,只得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阿紫,不哭,不论冥王哥哥在哪,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紫……” 而他也永远只是她的冥王哥哥。 寂夜在旁望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虽心生羡慕,却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他垂了眉眼,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也不知茶气氤氲熏到了他的眼睛,还是眼中酸意涌现让他起了泪意,看不清杯盏中茶水的颜色。 “冥王哥哥……”听得墨离此言,姹紫不禁放声大哭,宛若稚弱孩童,哭得伤心欲绝。 “呀!今日倒是好生热闹,小丫头怎么哭成怎样了,快让我看看。”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人未到声先至,抬眸望去,便见一道灰袍身影快速从殿门口掠过,转眼便到了墨离身后。 弼穹扯了扯姹紫的几根头发丝道:“小丫头,你哭什么。” 姹紫在墨离怀中蹭了蹭,不曾抬头的嘟囔道:“要你管。” 她现在情绪正是悲愤之时,才不管弼穹现在是何等心情。 倒不是她有多矫情,只是自南屿死里逃生之后,她的心底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生怕有遭一日,她与墨离将会是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她哭也并不是害怕离开,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 就像在人间那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总会想起墨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没有过分想念,只是莫名想念。 虽然他们之间并无情意,可她对墨离生出的依赖却早已是根深蒂固。 “好了,好了,不哭了。”墨离轻轻从怀中将姹紫的脑袋托起,伸手为她擦拭掉满面泪痕,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谁知他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姹紫便接着放声大哭了起来,好似他的那句话正戳她的心里。 弼穹挑了个位置坐下,哼哼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本帝为了救你,都费了十万年的修为了,也不见你有半点不舍。”说罢,他又凄凉道:“哎!果真是养活了孩子饿死了娘……” 弼穹正欲还说,姹紫忙一抹眼泪道:“你闭嘴,就你话多,走都要走了,就不许我哭会。” “你看,你看……”弼穹啧啧道:“啧……说你没良心你还不信,亏得本帝我还想收你作徒弟呢!” “什么。” 姹紫没反应过来,倒是寂夜和墨离被惊到了。 魔帝竟说他要收徒?! 确定没有听错,寂夜皱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弼穹双臂环胸,扬长脖子道:“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骗你们作甚。” “那你为何想要收阿紫为徒。”墨离迫不及待的问道。 若是弼穹真的肯收姹紫为徒,那无异于姹紫日后多了一份保障。 到时就算是神界真的来犯,他也不会惧怕分毫。 弼穹吹胡子道:“小老头我活了数十万年,觉得无聊,想收个徒弟来玩玩不行?!” “呃……”虽然知晓弼穹是故意这样说,却还是默契的选择了配合。 “我才不要拜你为师。”姹紫揉着哭得红肿的双眼,哽咽道。“你个臭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想占我便宜,想得美。” 虽然有魔帝做师傅听起来是一件很威风的事,但她就是不想顺他的心意。 “阿紫。”墨离喝道:“能被魔帝收为徒弟,是何等荣幸,不要胡说。” “我……”姹紫委屈地闭了嘴,却是不肯再入墨离的怀里。 她吸了吸鼻子,宛若一副小家碧玉受了委屈可怜楚楚的模样。 墨离无奈的摇头,劝说道:“阿紫,如今六界风雨欲来,若魔帝肯收你为徒,那便是为你日后的安危寻了一份保障,你切不可胡说。” “我……”姹紫嘟着嘴,委屈道:“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她只不过是觉得心情不好,想要在弼穹身上找回点场面而已。 “阿紫,冥王说的对,如今六界风雨欲来,迟早会有一战,若是魔帝肯收你为徒,教你些高深的术法,到时你就算是一人出门也可自保。”寂夜也劝说道。 姹紫眸中的紫光暗了暗,道:“好,既然你们都要我拜,那我便拜。” 说完,姹紫表情生冷的挪开凳子起身,走到弼穹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徒儿拜见师傅。” “这……”弼穹有些傻眼了。“就叫拜师了?” 不是拜师都应该三跪九叩,敬茶行拜师之礼的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只是一跪,叫一声师傅就好了?! “阿紫。”墨离头疼的扶了扶额,默默伸手拉了拉她的后衣襟,道:“拜师需行拜师之礼,你这样是不妥的。” 姹紫回头,眸中泪意未减,通红着脸道:“那该怎么拜。” 她又没拜过师,怎知那些劳什子的俗礼。 寂夜接过话头道:“应当选个良辰吉日,再……” “可你们不是说我们明日便要走了吗?上哪里去选良辰吉日啊。”姹紫打断寂夜的话,半分情面不给,胡搅蛮缠的道:“而且不是你们让我拜的吗?” “那魔帝,依你的意思呢!”墨离询问的看向弼穹道。 弼穹捋着他那长长的胡须,点头思考道:“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日罢。”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收过徒弟,还不知晓收徒是个什么滋味呢!毕竟这面前丫头可是他费了十万年的修为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若是不让他取点报酬,他怕是日日做梦都会挂念着他的十万年修为。 “不错,这确实算是个好日子,”毕竟,在明日与今日之间,也只有今日最是合适。 姹紫努了努嘴,双臂抱胸道:“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反正师傅是现捡的,她最多不过是磕几个头罢了,有什么不可。 一个时辰后,彼岸殿。 为了方便姹紫拜师,墨离就将这拜师之礼选在了彼岸殿举行。 没有过多的装饰,墨离并不想因为此事而惊动太多的人,便只吩咐了鬼婢去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端来。 故而,这场魔帝收徒大宴,也是平平无奇的很。 彼时,殿中圆桌上已摆满了满满一桌好菜,肉香酥软,酒香扑鼻,令得弼穹见了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直捋着胡子大声叫好。 这几日他在冥界虽然整日饮酒,可美味佳肴却还只是第一次见。 所以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鱼大肉,他也是馋的口水直流。 姹紫轻轻哼了一声,悄悄在弼穹的手臂上掐了一把,谄媚道:“师傅请……” 弼穹刚要大叫,可见得姹紫这般客气,他动了动嘴,只好将那声痛呼压了下去。 姹紫搀扶着弼穹坐到了正厅的主位之上,笑容端庄的替弼穹整了整头发,从旁边桌案上端起早就准备好的茶水,跪地道:“师傅请喝茶。” 弼穹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放在一侧,笑道:“好……好……” 姹紫起身退了两步,又跪下,磕头道:“徒儿拜见师傅。” 说着,姹紫双手举起贴着额头,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后,她又站起,又跪下,又是磕头,如此反复三遍,才算礼成。 弼穹朗声笑着将姹紫从地上扶起道:“好好……本帝的好徒儿。” 然而他的笑声才到一半,便闻姹紫问道:“师傅,头次拜见,不知师傅可有什么见面礼相送啊……” 弼穹嘴角抽了抽,僵硬道:“那个……徒儿啊,师傅身上现在并未准备礼物,能否等过几日再补?!” 姹紫点头,认真道:“也可以,只要师傅不赖账就行。” 弼穹满面通红,突然就有点后悔收徒了。 众人还未上坐,姹紫便头一个窜上了桌,墨离寂夜还没来得及阻止,姹紫便已将一只烧鸡的鸡屁股揪下来放到了弼穹的碗中,“师傅啊,吃这个,听说吃这个可以补身体,你多吃点。” 说完,她连忙面不改色的将另一只碗中的鸭屁股也夹了过来,放到了弼穹碗里。 弼穹看着碗中一大一小的两个黑糊糊的东西,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却还是强挤笑容道:“果然还是徒弟知道心疼师傅。” 墨离与寂夜同时扶额,选择了默不作声。 “自然,师傅以后可是我最亲的人。”姹紫说的眉飞色舞,面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无,她又夹起了一块鱼头送到了弼穹碗中,声音温柔道:“师傅,吃鱼头,鱼头补脑。” “咳……”咳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寂夜与墨离同时放下筷子,抬袖掩嘴咳嗽道:“这辣椒好似放的有点多。” “这盐放的好似有点多。” 说完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差点将口中咽下的食物尽数喷了出来。 然而姹紫仿若未觉,一门心思的只想将弼穹伺候好,“师傅,鸭头吃了也不错的,也是补脑。” “师傅,这鸡头听说也可以补脑,你多尝尝。” “师傅,这个听说吃了可以美白……” “师傅……” “师傅……” 一顿饭下来,除姹紫之外,其余三人耳中皆是姹紫那魔性清脆的声音在不停回荡,仿佛魔音入耳,直叫最为镇定地寂夜与墨离也是满脸无奈。 弼穹一脸崩溃的看着面前已经被堆满的大碗,突然就横生了一种生无可恋的错觉。 收徒的喜悦之情只在一瞬便烟消云散。 他看着碗中尽是稀奇古怪的菜肴,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实在是难以下筷。 姹紫凑过来,满脸堆笑道:“师傅,吃菜呀!” “嗯……”弼穹点头如捣蒜,拿起筷子,不甘的看了一眼桌上其它的美味佳肴,泪崩道:“那个……阿紫啊,师傅想吃一块鸡胸肉……” “师傅,”姹紫嗔道:“不是说了吗?阿紫为你夹的这些都是补身体的,您应该多吃才是,至于鸡胸肉……”姹紫眼珠转了转,拿起筷子在弼穹的目光注视之下,直接夹给了墨离与寂夜,“像鸡胸肉这种没有营养的肉,应该交给像冥王哥哥,寂夜他们这些不需要补身体的人来吃。至于师傅嘛,还是多吃吃这些易补的东西比较好。”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分道扬镳(一) 姹紫的话直叫在旁静坐的寂夜与墨离也绷不住神色,不禁笑出了声。 想他二人乃冥魔二界至尊,定力自是不在话下,可是不知怎的,见到姹紫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二人倒是颇觉有趣。 弼穹苦巴巴的在姹紫的注视下将自己碗中稀奇古怪叫不出名称的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还口不对心道:“有徒弟的感觉真好。” 姹紫嬉皮笑脸回道:“师傅放心,有徒儿在,日后定叫师傅顿顿都吃得这么开心。” 弼穹眼尾抽了抽,笑道:“徒儿不用关心师傅,师傅乃是世外之人,对俗物没有过多要求,吃与不吃都一样。” 若是让他日日面对这种状况,他怕是不死也要疯, 姹紫像是了然地勾了勾唇,面不改色道:“要的,要的,像师傅年纪这么大的,当是要好好补补……”后面几个字,姹紫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顿饭下来,寂夜与墨离成了实实在在的旁观者,只得看着弼穹与姹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演着客套游戏。 而他们却是在心底憋出了内伤,直忍笑不语。 入夜时分,夜色微凉,阴风阵阵。 姹紫独坐在彼岸殿前的长廊上,独自赏着长廊下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暗幽兰。 彼时夜色正深,也是暗幽兰一天之内里开放的最美的时辰,花草丛中星星点点,星光抖落亮如星辰,如同生长在夜色中翩翩起舞的蝶翼,美如梦幻,像极了她与墨离初见时的模样。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想起寂夜那略带魅惑的嗓音。 姹紫回头,神色不明的唤道:“寂夜。” “嗯。”寂夜挑眉,道:“怎的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姹紫双手抱膝,将下颚抵在膝盖之上,感伤道:“明日我们就要走了。” 走了之后,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或许永无归期。 “嗯,要走了。”寂夜撩起衣袍,在她身侧坐下,问道:“舍不得?!” 姹紫点头,声音嘶哑道:“嗯,舍不得。” 这里有太多太多让她觉得心安的理由,她又怎能舍得。 “那……”寂夜迟疑道:“还要不要跟我走?” 姹紫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长廊下的暗幽兰上,道:“自是要走的。” 只要是墨离说的话,她都会听。 “那你……”寂夜微微蹙眉,担心的看向姹紫,不懂心间突然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只是见得姹紫这般难过,他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不好。 “我不想让冥王哥哥为我担心。”自从遇见那个人后,她就一直灾祸不断,总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她虽然不懂他们口中的彼岸花神有何寓意,万恶之源又是什么,可自从遇见了那个人,她平静的生活里就再也不曾安稳过,仿佛他们是天生的宿敌,一旦见面必会有一生一死。 就像每次见他时,空荡荡的胸口总是抑制不住的生疼一样。 “只是这样吗?”寂夜轻轻问道。 “嗯。”姹紫点头,继续道:“我知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寂夜,我是我啊,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不想整日活在你们的羽翼之下,被你们保护的连最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 寂夜未曾理清姹紫话语中地意思,连忙问道:“阿紫,你的意思是?” “寂夜,离开冥界以后,能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去六界游历。”她不想再做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费尽心思也想要保全的瓷娃娃。 她想凭借自己,好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磨炼出自己的心性,做真正的自己。 受伤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反复思量,总觉得自己这十万年来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会一入人世,便陷入种种算计。 “不能……”寂夜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道:“阿紫,没有我们的保护,你会死的。” 一旦她的身份被神界之人知晓,引来的恐只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到时他与墨离皆不在她身边,又何人能够救她, “可是,有你们的保护,我也会死。”该来的躲不掉,若是这便是她所要承受的苦,那她愿意坦然接受。 纵然有千般理由,她也不想再做温室里的那朵娇花。 “阿紫,你不会知道的。”寂夜眸光暗了暗,仰天叹道:“天地之所以分为六界,不过是盘古大神需要我们相互压制,人怕妖魔,是因为他们的心是黑的,妖魔怕神,是因为妖魔在神眼中没有好坏,只有该死。佛虽渡世人,却渡不了自己,冥王虽主生死,却也只是能主别人的生死……阿紫,六界之大,何其险恶,你若是想的太简单,总有一天会在别人的面具之下被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我才想要自己去游历,”姹紫接话道:“寂夜,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你与冥王哥哥的羽翼之下……”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们,去到更远的地方。 与其等着那时开口伤离别,倒不如现在说个清清楚楚。 “那你想过没有,以你的修为,一旦遇见神界之人,不出十招,你便会命丧他手。”寂夜极力为姹紫的留下找着借口。 “可是与你们在一起,我也还是会受伤不是吗?”姹紫将头埋进臂弯里,似无心的道。 寂夜哑口无言,看了看姹紫,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正如姹紫所说,就算他们在身侧,她也还是会受伤。 一次是在长安城外的白家村,那时的他对姹紫,抱着的正是利用之心。所以才会没有用尽全力去阻止洛安,最后让她落得个筋脉尽断的下场。 一次是在南屿城,那时的他已知晓了他对姹紫的情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幽冥地火焚烧却无能为力,直至看到她在那场火中渐渐被烧成了一朵干枯的彼岸花,他才知自己原是大错特错。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或许他对她的情意,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已情根深种。而之所以会那么晚才有所发觉,不过是他自己太过自负罢了。 “对不起……”寂夜认错道:“我不该……” 不该什么呢!后面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姹紫抬起头,紫眸中好似被星辰点缀,亮而明,“你也从没欠过我什么。” “你就真的想自己一个人去游历吗?”默了半晌,寂夜终是妥协的问道。 “嗯。”姹紫点头,声音低哑道:“我不想让你和冥王哥哥整日挂心,或许……我也该学会好保护自己了。” “那我陪你一起……”寂夜道。 “不用。”姹紫拒绝道:“你忘了吗?寂夜,我如今也是有师傅的人,你们不在,师傅自会护我。” 如若她真的是那人口中人人喊打喊杀的怨灵之王,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摘清与冥魔二界的关系。 至于弼穹,她虽然不知他为何要收自己为徒,但观他心性,虽是有点为老不尊过了头,可到底不是嗜血弑杀之人,而且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她相信就算是离开了寂夜与墨离,只要有弼穹在,她的安危就不成问题。 “好,我知道了。”寂夜起身,宽大的衣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他凝了眸子,遥看天际那一片夜色,凄然道:“但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会成全你。” 话落,他又看向了面上仍带着坚定的姹紫,道:“你要走的事,让我先去与冥王说罢。” 若是墨离也同意姹紫的决定,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大不了,他同她一起走,隐在暗处跟着就是。 “嗯。”姹紫应了一声,又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长廊下,灯火通明,映出寂夜颀长而又显落寞的身影。 走了几步,他状似平稳的侧过头,却只够到了一个模糊背影。 他不禁好笑的摇摇头,转过身,扬长而去。 冥王殿中,华光璀璨,自从殿中无需再用幽冥地火照明以后,墨离便将整个殿堂都摆放上了夜明珠,使得整个殿堂虽然身处黑夜,却是亮如白昼。 寂夜来的时候,墨离正坐在书房的窗前饮酒,似是在想着些什么,凝眉紧锁。 不知怎的,寂夜竟然觉得墨离那思考的眉眼与姹紫有几分相似。 “你们果真是一样的人。”寂夜长叹一声,迈入书房,道。 墨离闻声回头,似是已经有些酒醉,笑道:“来了,坐罢。” 寂夜挑眉,惊愕道:“你知道我会来。” 墨离点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如阿紫那般的性子,定是给你出了难题了罢。” 姹紫今日在彼岸殿中故意捉弄弼穹,显然是因为心情不好,才特意给她自己找的乐子。 他虽然在旁从未多言,可他一直都知道她心中的不舍与难过。 窗外,有风拂来,将两人额前的碎发轻轻卷起。 墨离又是一杯酒下肚,自言自语道:“我的阿紫啊,终是长大了呢!都开始知道使性子了。” “嗯,”寂夜叹了口气,在墨离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此来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墨离眼皮未抬,镇定道:“你说。” 寂夜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她说……明日之后想一个人外出游历。” “嗯。”墨离点了点头,道:“猜到了。” “你知道?”寂夜疑惑道。 “嗯,”墨离解释道:“你将她从魔界带回的那日,我便已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寂夜不解的问。 “怎么说,叫她留下。”墨离好笑道:“可我又能拿什么留,她若是一日呆在冥界,便一日是神界前来讨伐的理由……” 他费劲心思的想送她走,不就是因为她彼岸花神的身份已经被神界发觉了吗? 不然,又有谁会无缘无故破坏掉洛安所设的咒印,引发南屿城中死气的外溢。 他虽为旁观者,可看的却比谁都清楚。 “可你放心的下吗?”寂夜低头道。 “放不下心又如何,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只会拽着我袖袍撒娇的小丫头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是人,不是我们的私有物,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横加阻拦只会让她心生厌烦,如此,倒不如放她自由。”墨离苦笑道:“比起让她厌烦,我倒更希望她能活得开心肆意一点……”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道扬镳(三) “真的。”姹紫兴奋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还不及站稳身子,便一把扑到了寂夜的后背之上,撑着伞兴奋道:“走咯……” 寂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勾唇一笑道:“抓稳了。” 说罢,脚尖轻点,飞身而起。 不消眨眼功夫,他便背着姹紫飞到了十里之外。 姹紫勾住他的脖颈,被风吹的双眼有点睁不开,忙尖叫道:“慢点,慢点。” 寂夜放缓了身形,停在半空,微微侧过头,道:“如何?” 姹紫松开手,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快了。” 她还以为寂夜是要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山。 “那我们不飞了?”寂夜挑眉问道。 “嗯嗯,不飞了,不飞了……”姹紫连连点头,在寂夜下降的过程中再次勾住了他的脖颈。 弼穹从二人身后狂追而来,也喘着气道:“喂……你们两个是想累死我这个老头子吧。” 落地,姹紫从寂夜后背上跳下,笑道:“怎么样,师傅,寂夜的速度是不是比你要快很多?” 弼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胡子,横眉竖眼道:“那是因为我还没用真本事。” 远处,青山绿水,烟影缭绕,已隐隐看到了几户人家。 再观天色,已是将近日暮十分,夕阳下沉,火红色的光芒映射了半边天际,一时霞光漫天,美轮美奂。 姹紫眨了眨眼,道:“哇,好美啊……” 寂夜站在她的身侧笑道:“喜欢吗?” 姹紫向往道:“喜欢,若是日后也能择这样一处深山老林,隐世不出,该有多好。” “阿紫喜欢这样的生活?”寂夜眉宇间媚态百出。 “嗯。”姹紫双手合十,抵住下颚,似已想到了不远的将来,道:“喜欢啊……” “天色不早了,要我说咱们还是先找户农家落脚罢。”弼穹大煞风景的凑了过来。 “我觉得也是。”姹紫放下双手,整了整衣裙,摇身一变,宛然变作了一个十五六岁普通少女的模样。 身姿瘦弱,着一袭粗布衣裳,棕黄肤色,柳眉大眼,虽算不得上漂亮,却也可用清秀两个字来描绘。 一双紫眸尚未隐去,像是成了这幅普通面容上唯一的特色,姹紫状似天真地眨了眨眼,旋身道:“我这幅模样如何。” “徒儿,好端端的变成这幅模样作甚。”弼穹须白的眉尾一扬,有些滑稽地道。 “我听人说,太过出众的容貌在人间可是会引起歹念的,所以……”姹紫得意地挑了挑眉,“我这幅样貌怎么样。” “不好看,”弼穹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一点,姹紫的一双紫眸顷刻就被隐去,只听他点头道:“这样才好嘛。” “是哪里不一样了吗?”姹紫施术幻化出一面水镜,左右照看,说道:“也没有哪里不一样啊。” 弼穹嫌弃道:“笨徒儿,看眼睛。” 姹紫闻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紫眸已经变成了黑色。忙夸道:“哇塞,师傅,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只是那么轻轻一点。 姹紫试着做出与弼穹相同的动作,眸中仍是好奇不止。她隐约记得墨离与寂夜那时为她变换瞳孔颜色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师傅我是谁。”弼穹自豪的扬了扬下颚,威风凛凛道。 “嗯,我师傅最厉害了。”水镜应声而碎,姹紫讨好地走过去搀扶住弼穹的胳膊,道:“那我们便走罢。” “嗯,走。”第一次得到姹紫这么高的评价,弼穹不由心情大好,连带着面上神色也是一脸喜悦。 走了两步,姹紫突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停下步子,转身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那一袭紫袍。问道:“寂夜,你不走吗?” 寂夜神色微动,细长眉眼轻合,摇头道:“阿紫,我便送你到这了。” “嗯?……”姹紫猝不及防道:“这便要分道扬镳了吗?” “呵……”寂夜轻笑出声,薄唇轻勾道:“不是阿紫你说想快点与我分开吗?” “……”姹紫倔强的低下头,嘴唇蠕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才刚离别,便又要再别离。 饶是她的心情再好,也已经被瓦解的差不多了。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只要你相信我,我便永远都在你身后。”看出姹紫眼中的不舍与难过,寂夜那颗纠结了许久的心似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姹紫只有在面对与墨离分开之时,才会露出此种表情,可现在,他终于在姹紫那双眸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不舍,善妒墨离许久的心突然也就释怀了。 或许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就这么想着,寂夜忽然笑出了声,道:“阿紫,再见了。” 音落,寂夜便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原地。 姹紫看着寂夜刚才消失的那个地方,双眼微微湿润,不由低声骂道:“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她都还没有跟他好好说一句再见,他怎么就能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 “怎么,小丫头舍不得?”弼穹笑着凑了过来。 “要你管。”泪水漫过了眼眶,缓缓下坠,姹紫一抹眼泪,背过身,气道:“不是说走吗?还站着干什么。” “哦。”弼穹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脑袋,追上姹紫道:“喂……小丫头,又不是我惹的你,你生我气做什么。” 然而前者却是没有回音。 二人一走,寂夜高大颀长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深邃的眼眸好似夏日炎炎中的一汪泉水,一眼望去,清澈见底。 “原来她也是会为了我流泪的。”寂夜抹了抹自己干涸的眼角,喃喃自语道。 前方两道身影渐渐走远,清风吹来,寂夜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袍在山风中呼啸不止,他不由苦笑一声,迈开步子,也跟了上去。 虽然姹紫有弼穹护身,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姹紫与弼穹到达村落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皎皎明月升起,星辰漫天,将山间小路一一照亮。 入眼,是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姹紫与弼穹入村之后,逢人便自称师徒,意在村中寻个落脚之地。 可二人围着村落询问了一圈,也不见有人开口收留。 姹紫最终累得筋疲力尽,躺倒在一家木门破败的大门前,张嘴喘气道:“师傅你说,咱们今日是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久居深山之人极少外出,主要靠山中打猎为生,大都是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家徒四壁,存粮少有。 遂见到有外人进村寻找住处之时,大多数人家都因家中存粮不足,怕累及生计,从而都选择了拒绝。 “呼……”弼穹同样喘着气道:“你师傅我要知道,就不会陪你在这傻转悠了,”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忽然从里打开了。 姹紫被这突然而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回头,却被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吸引住了眼球。 “这是……”开门的妇人看着自家门口坐着的两人,疑惑道。“你们……” “那个……我……” 姹紫尴尬的在妇人热情的目光中说明了来意。 妇人听后,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他二人请入了家中。 接待姹紫与弼穹的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相貌普通,身着粗布烂衫。 看她家中墙上挂着的兽皮便可判断,此间院落男人应是常年靠打猎维持生计。 而那妇人,应是常年下地做活,暴晒在太阳底下,所以皮肤才会黝黑,粗糙。 夫妇二人很客气,虽是家徒四壁,少油少盐,却还是毫不吝啬的拿出了家中仅有的好饭好菜招待了姹紫与弼穹。 晚间用过饭后,二人留在了院中赏月,那妇人便又端来些点心给二人品尝。 看模样,似是主人舍不得吃,存放时间已久。 姹紫见此不禁好奇道:“师傅,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弼穹从盘中挑了块看起来堪堪入眼的糕点,塞入口中,道:“什么问题,你说。” 姹紫支着下颚,看了眼天上明月,一字一句道:“为什么有的凡人从内到外坏到了骨子里,可又为什么有的人,却是生性善良,淳朴敦厚……” 前者指的自然是她在南屿城中遇到的顾清黎,而后者,则是接待他们二人的这对夫妇。 姹紫生来不分善恶,自是不辩人心,所以在此事之上,她很纠结,人心究竟是向善多一些,还是向恶多一些。 弼穹吃着糕点,头也不抬的回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前者被贪念支配,为了一己之私,自然是从头坏到了脚。至于你说的后者,应是世间少有的良心未泯之人罢。” 凡人生性懦弱,极易被蒙蔽,有的人为一己私念,可杀妻弃子违背常理论纲,所以,便有了前者。 而之所以世间会有魔的存在,也不过是那些凡人徒生贪念,妄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让自己生出了魔。 世人都说妖魔惑人,殊不知,是人生歹念,成了魔。 说到恶,在弼穹看来,那些整日打着除魔卫道的神与人才叫恶。 “这样啊。”姹紫状似懵懂的点了点头。又道:“师傅,我观这院中并无值钱的东西,既然这夫妇与我们如此有缘,你是否也该帮帮他们啊。” 弼穹白她一眼,道:“你以为帮人是那么好帮的。” “哎呀!师傅。”姹紫撒娇道:“你就看在他们收留我们的份上帮帮他们罢。” “怎么帮。”弼穹放下糕点,挑眉道:“一看他二人这辈子便是无财无子之相,而且还是一辈子的劳碌命,我就算帮了,他们也守不住那钱财。” “可是他们真的好可怜啊。”姹紫故作可怜地道。 “哼!不帮。”弼穹扭过头,拒绝道。 “哎呀!师傅,你就帮帮他们嘛?”姹紫继续撒娇道。 弼穹面上有些挂不住,胡子动了动。 “师傅……”姹紫软软唤了一声。 弼穹不适的打了个哆嗦,揉着发痒的鼻子道:“你今天就算是把天说破了我也不帮。” 他好歹也是凡人口中喊打喊杀,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若是被人知晓他因拗不过自己的徒弟而帮了凡人,那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弼穹越想气势越足,抖了抖胡子,将桌上点心一把推开道:“你慢慢赏月罢,我先回房休息了。” “你……”姹紫见软的不行,便只好来硬的。 她清了清嗓子,眸中笑意闪过,状似无意的威胁道:“师傅你可要想好了,你今日若是不帮,我以后可是会日日让你吃鸡屁股,而且……保证……让你吃到吐为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性本善(一) 弼穹在姹紫的恐吓下不情不愿的为这房屋主人改了命数。 临走之际,还不忘赠送了满箱金银。 天光微白,露水深重,姹紫与弼穹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被路旁快到腰际的草染了满身晨露,虽是如此,但观姹紫面色,却是心情大好。 弼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抱怨道:“徒儿,你这也太偏心了罢,师傅我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大半夜的还为了你帮那两个凡人改变命数,这也就算了,你怎能不让为师睡个好觉,就叫为师走呢。” 而且临走之时赠送的那箱金银,可是掏的他的腰包。 那可是他攒了足足十万年的私房钱呀! “师傅,我这不是让你多多向善嘛,”姹紫施术将身上衣服烘干,道:“况且人间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弼穹撇撇嘴,吹着胡子道:“可你师傅我是魔,是魔……” “魔怎么了。”姹紫争辩道:“魔就不能做好事了?而且你看昨晚那妇人对我们多好。” “可是……”弼穹急道:“好归好,你也不该坑害为师啊。” “师傅,徒儿那是指引你向善,并不叫坑害。”姹紫眉飞色舞道:“况且受人恩惠,定是要还的,徒儿这么做,还不是在为师傅积德。” “得了,我的小祖宗。”弼穹心疼道:“为师我都活了多少万年了,还需要你来帮为师积德,而且为师可是魔帝,魔帝啊……” 为祸六界的魔帝,如今竟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只是单纯的想想,弼穹都觉得很委屈。 晨光破晓,山间鸟声轻啼,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野鸡的叫声。 两人一路说话,倒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待到下山之时,日头已上树梢。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山脚下,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潺潺流水声将姹紫的说话声掩盖,令得弼穹并未听见她所说的话。 因是夏季炎热,二人才走近小溪,便觉一阵清凉迎面而来。溪水清澈见底,一观便知是山中泉水演变而来。 眼看着日头高攀,发出阵阵刺眼的炫光,姹紫忙不迭地用溪水洗了把脸,顿觉火红发热的脸蛋好了些许。 她脱下鞋袜,将双脚放入溪水之中,不禁叹道:“哇……好舒服呀!” 凉意顺着见底蔓延全身,姹紫欢快地用脚拨了拨溪水,笑道:“师傅,你要不要也来洗洗。” 然而一回头她才发现,弼穹不知何时早已跳进了下游溪水中一处水深的地方,泡起了溪水澡。 姹紫差点惊掉了下颚,道:“师傅,你这样也太浪费了罢。” 弼穹双眼微闭,惬意至极,似是将今日晨起之时受的窝囊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哼哼道:“为师都没嫌弃你的洗脚水,你惊讶个什么……” “也是。”姹紫点点头,抬手幻化出一把伞撑在头顶,道:“这里的溪水可比冥界的忘川河水要干净澄澈的多。” “难道冥界的水还能泡澡。”弼穹调侃道。 “嗯,不能,”姹紫摇头直白道:“忘川河水会腐蚀人的魂体,根本就不敢有人接近。” “我想也是。”弼穹拨了拨水,道:“好徒儿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哪里!”姹紫撑着下颚想了想,问道:“那师傅你想去哪里啊。” “我呀!”弼穹认真的想了想,道:“就想找个地方混吃等死。” 姹紫满脸黑线,道:“那我呢!” “自生自灭。”弼穹无所谓道:“反正你都这么大了,又饿不死。” “你……”姹紫哑口无言。 泡的时间一久,就连溪水也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变得灼热起来。 姹紫收回脚,穿上鞋袜,道:“师傅,我们该走了。” 至于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哦,等着,”弼穹从水中飞身而起,溅起无数水花。 姹紫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弼穹便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师傅,那我们现在去哪。”姹紫再次问道。 弼穹神清气爽的捋了捋胡子,道:“师傅带你去东海玩玩。” 说罢,他招来云头,带着姹紫飞身而上。 “哇,师傅,你好厉害啊,”姹紫崇拜地道:“能不能将这招云咒也传给我。” 弼穹坐在云头,控着方向,道:“这有何难。” 抬手,几道金光打入姹紫脑中,他道:“这便是招云咒,你可以多试试。” “嗯嗯,”姹紫高兴地点头,当即便练了起来。 弼穹闭目养眼,偶尔抬眼偷看姹紫的招云术练得怎么样了,结果……目瞪口呆…… 招云术不过是所有术法中最简单的术法,可姹紫的领悟力…… 弼穹默默扶额。 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连着无数次召唤云头失败之后,姹紫终于偃旗息鼓的安静了下来,无聊的趴在云上数着周身飘过的云朵。 “一朵,两朵,三朵……” 云头慢悠悠的越过高山,江河,直叫数着云朵的姹紫看的心神澎湃,早已忘了自己还要做什么。 “师傅,我们这样走得这样慢,到达东海需要几日啊。”姹紫在云头翻了个身,无聊道。 弼穹面向苍穹,双手枕在脑后,抖着二郎腿道:“应是五日。” “啊……要那么久啊。”姹紫兴趣缺缺道:“这也太慢了,师傅你能不能快点。” “走那么快作甚,这样慢慢游才有趣,况且刚才你不是高兴很吗?怎么不继续了。” “我……”姹紫低下头,尴尬道:“我不会。” “平时看你伶牙俐齿的,怎么一到了术法上就这般不济了。”弼穹故意道。 “我那只是不想学。”姹紫嘴硬道:“不信你看。” 情急之下,手一招,一朵白色的祥云迎面飘来。 “这也能成?”姹紫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刚刚伸出去的手。 “成了。”弼穹翻身跃起,“呦,还是有点长进。” “那是。”姹紫得意扬了扬下颚。 “既然如此,那这几天,你就多练练术法罢。”弼穹随意从怀中掏出几本修习术法的书丢给姹紫,还不忘打击道:“总不可能你日后出门,因术法不精,还要害为师我被人嘲笑说魔帝教出来的弟子一点用都没有。” “我……”姹紫捧着手,咬牙切齿道:“师傅,我可是你亲收的徒弟。” 接下来的几日,姹紫便陷入了不眠不休练习术法的日子,为了让她摒神静气,弼穹还特意设下了结界,美名其曰,让她一人在里好好学习。 “果然,还是没有徒弟的日子最自在。”他看了眼那道透明结界,玩心大起,道:“徒儿,要不你先在此修炼,为师先前去东海为你探探路。” 结界中的姹紫翻着术法书本,眼皮未抬道:“哦,那就先将结界撤了。” “咳……”弼穹心虚劝道:“结界撤了多不好呀!为师觉得你还是留在结界之中比较安全。” “而且你在这结界之中,无人可伤你,你放心,师傅不日便回,不会叫你久等的。”说完,弼穹嘿嘿一笑,灰色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不见。 “该死的老头。”结界中,姹紫将修习术法的书重重摔在云头上,怒道:“等我出去一定叫你好看。” 弼穹这一走,便走了三日,姹紫无心修炼术法,在结界中待得更是无聊到发霉。 这日,暖阳初生,晴空万里,姹紫躺倒在云头的结界之中,闲来无事又翻开了那修习术法的书。 “哎!师傅啊师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要不是术法不济,她怕早已冲破结界而出。“说好的五日便到东海,这都七日了,怕是都过了东海了罢。” 远在东海喝得酩酊大醉的弼穹抱着酒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翻了个身,醉眼朦胧的嘟囔了两句,便又睡了过去。 “啊……要死了要死了,那糟老头到底去哪了,还不回来,”距离弼穹走了已有五日,姹紫愁苦的趴在云头,仰天长叹道:“再不出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她要是知道弼穹这么不靠谱,才不会这么轻易的上当。 感叹间,姹紫又觉得委屈。 “你已经无碍了?” 就在姹紫怨天尤人之际,一道清冷而又疏离的声音传来。 好熟悉。 姹紫皱眉,翻身而起,入眼,是许久未见,着一袭雪白长衫,脚踩虚空的洛安。 雪白长衫迎风而舞,清冷的味道伴着微风入鼻,姹紫不由睁大了她那双紫眸,不可置信道:“是你。”她后怕的往角落缩了缩,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洛安。 “你来做什么,南屿城中我已如你所愿救了一城凡人。如今我虽侥幸活命,却也受了不少折磨……” 洛安只字未闻,只神色冷峻,淡淡抬眸扫了眼被困在结界之中的姹紫。问道:“是谁把你困在这的。” 许久不见,姹紫的面容看起来却是比之过往憔悴了不少。 不知怎的,强作镇定的心忽而一痛,洛安别过视线,似被飘来的云层迷了眼,沉了眼睑。 “要你管。”姹紫双手抱膝,往结界边缘靠了靠。 心底对洛安的恐惧丝毫不减。 洛安清冷的眉头轻轻皱起,不悦道:“你怕我。” “你说呢!”姹紫反问道。 南屿一别,已是将她的半条命都夺了去,若不是有弼穹花费十万年修为救她,她哪里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同他说话。就算活着,怕也是成了个又瞎又哑的丑女人了罢。 潜伏在骨髓中的跗骨之痛悄然席卷,姹紫额间冷汗直流,她紧咬唇瓣,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咬牙道:“莫不是洛安神尊觉得我见了你还需感恩戴德。” 若是放在平日,她定是没有这个勇气与洛安说这番话的。 可现在,疼痛入骨,哪里容得她去害怕什么。 “哼!”洛安破开结界,面无表情道:“本尊念在你曾救了一城凡人的性命,就先放过你。” “你不杀我。”姹紫忍着疼痛道。 “你希望我杀你?”洛安神色不明道。 “难道…不是…你每次见我…都想要杀我?”姹紫努力保持平静道:“而且我与你也不熟,你今日为何帮我。” 洛安背过身去,缥缈的白衣好似空中缥缈的云月,只听他语气冰冷的道:“随你怎么想。” 话落,他身形一动,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性本善(二) 姹紫身上汗流如注,眼见着洛安离开,她再没了支撑的力气,直痛的瘫倒在了云头。 阳光透过云层直射过来,姹紫只觉全身好似正在被烈火焚烧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啊……”痛呼声一声比一声高昂,到最后,姹紫就连喊痛的声音也发不出了。 “你……” 那道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彼时姹紫脑海中模糊一片,只喃喃道:“救我。” 身上火热的烧灼之感越来越烈,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灰飞湮灭般,痛不欲生。 洛安走上姹紫所在的云头,只一眼,便叫他平淡如水的心起了涟漪。 云头上,姹紫衣裙尽数被汗水浸湿,面上汗水与泪水混合交织在了一起,让她看起来颇为狼狈。 隐约还可见那被术法隐藏起来的疤痕。 洛安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自身灵气灌注到姹紫体内。 “疼……”姹紫抱头痛呼,在云头上翻滚,支支吾吾道:“不……要,我是……死物……受不得……灵气……” “什么……”洛安一时心急,也忘了姹紫的身份,闻言忙将输送的灵气收回。 见她痛得面目狰狞,又不由急道:“我该怎么帮你……” 原是应该杀她的。 可是看到那张痛苦不堪的脸,他便好似看到了十万年前的那人。 “阿舞,你不要有事。”洛安面容难得的有了变动,他将姹紫揽入怀中,仿若十万年的场景重现,让他心神皆乱。 “水,将我……丢入水中……”炙热的灼烧之感越来越重,姹紫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意识模糊道。 “好。”洛安将姹紫打横抱起,朝着东海飞身而去。 姹紫身上一片火热,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洛安情急之下,忙撕碎虚空,带着姹紫穿过虚空之门到了东海。 “到了,”洛安身上清冷之气外溢,姹紫模糊间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下意识的便往洛安怀里蹭去。 洛安清冷的目光一凝,手一松,便将姹紫从高空之中抛了下去。 然而姹紫却在掉落之际,习惯性的拽住了洛安的袖袍。 洛安一个不稳,也连带着被姹紫拖下了水。 “噗通”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的落入了海中。 姹紫死死拽住洛安的袖袍,在海水中扑腾了几下,只觉身上火热退了些许,才刚生出了点意识便循着直觉朝洛安的怀中扑去。 “你……”洛安被扑了个猝不及防,迎面被姹紫湿了的袖袍浇了满脸的海水,头上,脸上,瞬时淋了个通透,呛人的海水味顺着脸颊流下,漫入鼻中。只听他冷冷命令道:“放手。” 他曾几何时,竟被一个女子这样非礼过。 姹紫意识模糊,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漂浮在海上,忙不迭地上前勾住了洛安的脖子,道:“冥王哥哥,我身上好热。” 在她模糊的意识中,似乎只有墨离才会不顾一切的赶来救她。 “冥王哥哥……”洛安轻轻皱眉,再次命令道:“放开。” 许是洛安身上寒气过重,姹紫被洛安连推了两三下,也不见动分毫。 洛安认命的闭上了眼,双手浮在水中,任由自己被她抱着,不再去看她此时是何种神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两人在水中一直浸泡到了日落西山,姹紫身上的疼痛才得到缓解。 “我这是在哪……”模糊的意识渐渐回收,抬眼,四周一片漆黑,长长眼睫上像是起了一层霜白,冻住了她朦胧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她不适的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自己好似还抱了个人。 “东海。”洛安冷不丁的回答道。 “是你……”姹紫闻言吓了一跳,这才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他,双手抱胸道:“怎么是你……” 她隐约记得,自己昏迷之时所见到的人是墨离。 “哼!”洛安轻哼一声,只字未答,双手一拍水面,腾空而起。 浑身湿透的衣服在他跃出水面之时,也在一点一点的被术法烘干。 眼见着他就要离开,姹紫忙喊道:“你等等……” 天上云月稀薄,洛安一袭白衣胜雪,清冷出尘,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姹紫,却是没有说话。 “是你救了我。”姹紫不确信道。 仿佛洛安将她救起这个事实,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怎么,我不可救你。”洛安声音清冷如常。 “不是,”姹紫摇头道:“我只是意外。”意外那个巴不得她死的人,今日竟会好心救她。 她虽然对洛安带着恐惧,可是不知怎的,自刚才知晓是他救了自己之后,她空荡荡的胸口却好似春日回暖般,竟然有了温度。 她竟然有了温度?! 姹紫不可思议地抬头道:“是你……是你让我……有了温度……” “不知羞耻。”洛安凝眉,一甩袖袍,正欲离去。 “洛安神尊。”姹紫喊道。 “嗯。”洛安微微侧头。 “你知道我是死物,生来无心,所以身上从来没有温度。”哪怕那日在南屿城中,被幽冥地火焚烧的体无完肤,她的身上仍是冷的出奇。 洛安手指动了动,仍旧没有说话。 姹紫微微一笑,道:“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我身上有了温度,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洛安回头,直视她道。 脸,仍是那张他所熟悉的脸,若不是姹紫有额心那抹彼岸花印,他恐怕都会误以为她是江舞的转世。 可是,那日在南屿城,他曾亲耳听墨离说起,江舞已在十万年前跳入了忘川河中,受尽魂体腐蚀而死。 而且临死之前唯一带走的,是对他的恨。 恨…… 要有多深的恨才会让一个女子在奈何桥上苦等他三百年之久,又究竟要有多深的恨,才会舍了来世,与他再不相见。 他终究是负了她的,若不是他,江家那一百多条人命就不会惨死,若不是他,她也不会那般决绝的要与他一刀两断。 清冷的眸中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呆呆看着姹紫,似已出了神。 姹紫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弄湿了洛安身前一大片衣袍,也未让他从沉思中苏醒过来。 “洛安神尊。”姹紫走近,在洛安面前站定,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阿舞……”洛安好似看到了江舞的影子,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抚她的脸。 姹紫后退一步,道:“洛安神尊认错人了,我不是阿舞……”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但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两个字,她就会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的厉害。 “嗯……”洛安清醒过来,忙收回手,惊慌失措道:“对不起,是我……”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姹紫低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若不是她突然犯病,牵引他至此,她与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嗯。”洛安转过身,看着她冷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南屿城那次,他并非有意伤她。 一切本是迫不得已,多说无用。 再者,在他眼中,本就是因为神界一己之私,才会致使南屿凡人招致后世横祸。但他是神尊,不能不管。 在得知她命悬一之后,他也曾去找过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他背对着姹紫,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彼时正空落落一片。 只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心给了她,所以他才知道她所在的位置,知道她出了事。 寂夜去找他之时,正是他取心埋于死人堆里之时。 他知晓姹紫受不得灵气,所以在挖心之后还强自撑着伤体将他的心埋于地底,等染上了死气,再将它挖出,换到了姹紫的体内。 所有人都以为是弼穹救了她,可其实只有他知道,真正起到作用的,是他那颗被死气浸满的心。 若没有心,就算再多花费十万年修为,也不过只可保住她不死而已。 “喂……”姹紫不甘的追上去,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救我?” “没有为什么。”洛安头也不回,加快了速度。 “那……”姹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用再跟着本尊了,跟着本尊于你没有任何好处。”音落,洛安那道白色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姹紫呆呆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这人为何这般矛盾,明明救了我,却还不愿意承认。” “……”晚风袭来,姹紫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 “……”她双手抱胸,又打了个喷嚏,嘟嘴道:“好冷,也不知道师傅去哪了。”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弼穹了。 夜黑风高。 姹紫施术将身上衣服烘干之后,在附近的树林里找了处山洞落脚。 夏日虽是炎热,可山洞中却是清凉舒爽。 姹紫寻来柴火在洞中点燃,找了处干净的地方铺上干草以作床榻。 静候入眠。 夜间的风,轻轻拂来,刮得洞外的树叶婆娑摇曳。 姹紫背靠石壁,双手环膝,睁着一双圆润大眼,几次都要睡着,却因害怕,而不得不强撑着眼皮保持清醒。 洞外,偶尔有野兽的叫声传入洞中,吓得姹紫更是不敢轻易入睡,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误闯进来的野兽吞食掉。 上半夜的时候,姹紫精神尚可,勉勉强强还能支撑,可到了下半夜,便断断续续地打起了瞌睡。 直到清晰的憨睡声传来,洛安才解了隐身咒,现出了身形。 清冷的眉眼好似远山中悄然起的浓雾,让人看不真切,他抿了抿唇,看着姹紫那张熟悉的脸,伸手想要抚摸一二,可手才堪堪伸出,便止在了半空,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阿舞……真的是你回来了吗?”洛安看着姹紫,手指轻轻在虚空之中勾勒出她的眉眼,声音颤抖的道。 自东海与姹紫分开以后,他便去了冥界。原本只是想去问问十万年前关于江舞的事,却没想到反倒从墨离口中得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姹紫就是十万年前跳入忘川河中,借怨重生的江舞。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悔恨,愧疚,齐齐涌上他的心头。 他才终于明白,每次见姹紫之时,那股莫名窜上心头的痛意到底来自何处。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性本善(三) 原来他心心念念了十万年之久的阿舞竟是面前的姹紫。 怪不得每次见她,他总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与他擦身而过,而他却是半点未觉。 “阿舞,对不起……” 十万年前他对不起她,十万年后,他仍旧对不起她。 若是他能早一点发觉,早一点认出她,那该有多好,至少,南屿之事,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全力承担。 这端,洛安悔恨不已,那端,姹紫却是憨睡正香,口水直流。 “洛安,她跳入忘川河中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与你再无牵扯,永世不见……” 临走之时,墨离说的那句话还犹在耳旁。 初听时的痛彻心扉,到现在的归于平静,他又何尝不知,墨离在此时特意点明姹紫身份的用意是什么。 他不过是想让他以洛安神尊的身份护住她。 魔帝出世,大战在即,而姹紫又为彼岸花神,若是他不护她,那她便随时有可能丧命。 墨离以冥王身份许她十万年无忧,那便够了,至于接下来的时日,该是他来偿还的时候了。 清晨,落了满地的阳光透过洞口密集的树叶照射进来,令得漆黑的山洞之中有了一丝光亮。 入睡之前的火堆已经熄灭,姹紫伸了个懒腰,坐在原地活动了下筋骨,刚要起身离开,谁知双臂往后一扬,竟像是触到了个什么软绵绵的物件…… 软绵绵的东西…… 姹紫立刻想到了昨晚入睡之时,洞外传来的野兽叫声。 莫不是入睡之后,有野兽进来了?! 她吓得全身僵硬,不敢动弹,却在此时,一道清冷中掺着温和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你醒了。” 声音不轻不重,听起来还有点熟悉。 手中燃起幽冥地火,姹紫似害怕地一点一点回头,心里已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若是身后之人是妖,她便先下手为强,一掌将他拍死。 “是我。”看出来她的紧张,洛安难得一笑的将她紧握成拳的拳头松开。 “啊,鬼啊……”似是没有想到洛安会在此地,姹紫连忙尖叫一声,跑向了洞口。 她明明记得,洛安昨日已经离开了。 “我不是鬼。”洛安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道:“昨日我走后,又怕你出事,便寻了回来。” “你不是……”姹紫疑惑道:“很讨厌我吗?怎么还会关心我的死活?” “我有说过吗?”洛安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 昨夜,因害怕姹紫受凉,他便将她挪到了火堆前面,自己则靠着石壁睡了过去。 虽然,他已经知晓了姹紫就是江舞,但这突然而来的转换到底让他不适。 毕竟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之前对她要打要杀,现在却对她温柔似水。 清冷的眸子忽然阴鸷了片刻,洛安托着夜明珠走到洞口道:“天亮了,我们走罢。” “走?!”姹紫狐疑地看向他,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去哪里。” “跟我去神界。”洛安脱口而出。 姹紫闻言却是吓得后退一步,道:“洛安神尊,您没发烧罢。” 神界,若是她没记忆错乱的话,那可是连个呼吸都会让她感到疼痛的地方,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说要带她去神界。 “您要杀要剐,大可直说,不必绕着弯子骗我去神界受刑。”姹紫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道。 她现在已经非常后悔,为什么要相信那个不靠谱的师傅,从而导致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若是早知弼穹说话那么不守信用,她宁愿一个人出门游历,也不愿跟着他。总好过一出门就被洛安碰上。 “你没有听错,跟我去神界。”洛安重复道。 “可我是死物,神界的仙灵之气我承受不住,”姹紫如实说道。 洛安转过身来,道:“你现在不必怕了。” “为什么。”见得他这般信誓旦旦,姹紫有些疑惑。 “因为……”洛安走近她,指着她的心口一字一句道:“这里有我的心。” 他乃上古之神,与盘古大神乃是出自同一时代,所以,只要她换上了他的心,便可在神界长长久久的呆下去。 她以前是死物没错,但一颗上古之神的心足以让一个凡人飞身成上神,更遑论她是灵。 如今,他已经将自己的心给了她。 只要她跟他走,他便会用尽全力护她。十万年前他没有做到的,那么便十万年后的今天来偿还。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你说什么。”姹紫后退一步,有些惊恐道:“你是说,我有了心。” 她有心了,冥界死物,生来无心,但她现在,有心了…… 她欣喜抬头。 洛安点头道:“你昨日不是问我为何你的身上会有了温度吗?” “是因为你把心给了我?”姹紫接过话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闭眼细细感知,不一会,她果然感受到了在胸腔里鲜活跳动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让她越来越看不真切了。 初见之时,不问缘由,便要她死,再见,句句不离她是该死之人。 可如今,却是对她这般好。 竟舍得将自己的心也剜给了她。 剜心之痛,比起她的蚀骨之痛并不轻松多少,所以,这是要两清了吗? 她抬眸看他,额心的彼岸花印似要跳脱禁锢逃出来一般,跳动的越发不安。 “我说我想护你,你信吗?”洛安沉眸道。 “不信。”姹紫坚定地摇头道:“若是第一次见你之时,你与我这么说,我定信你。” 可现在,在历经了那样的生死之后,她确是不敢再信了。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总让她感觉到莫名熟悉。 “所以,是不愿跟我走吗?”洛安失落道。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亦在预料之外。 “给我个理由。”姹紫动了动唇,慢慢道。 “理由。”洛安轻笑一声,道:“若是我说是冥王让我带你走的,你信吗?” “我信。”姹紫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他。 “为什么那般信他。” “因为他是我的冥王哥哥,我相信他不会害我。”姹紫回答地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所以,你才会不信我。”洛安的语气里带着失落。 姹紫接着道:“不是不信,而是从来没有信过。” “是吗?”苦笑一声,他走出洞口,抬袖遮住住头顶的阳光,叮嘱道:“今日阳光甚是刺目,记得将伞撑上。” “嗯。”姹紫也跟着走出洞口,抬手,一把伞在手中悄然乍现。 林间树影斑驳,凉风徐徐。 两人才刚一出洞口,便被一道紫色身影挡住了去路。 “阿紫。”寂夜静立树梢,瞧见洛安之时,神色未动半分,可见到姹紫之后,却是发出了颤音。 “寂夜。”姹紫欣喜道:“你来了。” “阿紫,魔帝托我来接你去魔界。” 那日,他本欲跟在她与弼穹的身后,暗地保护。却在跟到那座村落之时,收到了魔界内乱的消息,而不得不赶回去。 这几日,他虽身在魔界,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好不容易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了魔界内乱,他便马不停蹄的赶了来。 至于魔帝弼穹,不过是他用来请姹紫回魔界托词。 姹紫后退一步,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阿紫,你……”姹紫这个小小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他的法眼。 “寂夜,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姹紫似下了决心,坚定道:“我已经答应了洛安神尊,跟他上神界。” “什么。”寂夜惊愕道:“阿紫,你莫要忘了,洛安可是九重天上的洛安神尊,你若跟他去,他未必会护得住你。” 而且,他也不会放心。 “放心罢,他不会伤害我。”姹紫肯定道。 洛安也是惊愕的回头,着实没有想到转变来的如此之快。 他以为,姹紫说了那样的话后,定是不会再与他回神界的。 “阿紫……”寂夜提醒道:“你莫要忘了,南屿城时,他是如何对你。” “我知道。”姹紫道:“他虽是害我被幽冥地火焚身,可他也是将心剜给了我不是吗?” “什么?!”寂夜连连后退两步,道:“他将心换给了你?” “嗯。”姹紫点头,道:“是。他为了救我,将心剜给了我。” “原来竟是这样。”寂夜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的伤势会好的如此之快,原来竟是上古之神的心在作祟。” “阿紫,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寂夜将心底埋藏了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在南屿城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姹紫对洛安的情意,她虽是一直害怕洛安,可是只要洛安有所要求,她都会一一答应,哪怕是献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愿承认,他堂堂魔尊会输给一个三番两次伤她之人。 若是输给墨离,他认了,可若是输给洛安,他不认。 “没有。”姹紫眼神闪躲道:“寂夜,你想多了。” “是吗?”寂夜苦笑道:“阿紫,我们认识的时日虽然不长,可你骗不了我。” “南屿城时,我说带你走,你是那般决绝的想要留下,其实那时魔帝出不出世,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只要你说一句让我带你走,即便是与洛安殊死搏斗,让满城凡人陷入死局,我都会带你走。可是你没有,阿紫,即便他封了你的五识,让你饱受幽冥地火的焚烧,让你受了一个多月的跗骨之痛,可阿紫你……仍是没有恨他?”话语间的失落难掩心上的疼痛,不知不觉,寂夜已是心碎如刀绞。 是他错了吗? 可是他又错在哪里,他不过是在尽一个他身为魔尊该做的事。他承认,得知姹紫的身份之后,是想过要利用她。 可在他知晓自己的情意之后,他已然做了让步。 若是她只是因为洛安将自己的心剜给了她,而生出了不死的情意。那他也愿意将自己的心剜给她…… “寂夜,不是你想的那样。”姹紫解释道:“人性本善,我之所以答应去神界,并不是我对他生了情意,而是我相信他,生而为神,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墨离为她选的路,她从来都不会怀疑。 “你说谎。”寂夜有些崩溃道:“阿紫,你知不知道,你说出的这句话,远比剜我的心还要让我痛苦……”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情深不悔(二) “神尊你……”姹紫不可思议地看着翩然而来的那一袭白衣,惊愕道。 她从没想过,那不染尘埃的一袭白衣竟也会有如此污垢的一面。 这还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来,尝尝……”洛安捧着青红相间的野果走到她身前,随手揭起她身上的那件白色外袍铺在地上,将摘来的野果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 姹紫对洛安的认知好似又上涨了一个层次,惊愕的连下巴都快要掉了。“神尊,你这是爬树去了?” 等他近了,她才发现他白色的衣袍上面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呵……”洛安状似无意的扬起唇角,不甚在意道:“嗯,爬树了。” “啊……”姹紫惊讶连连。“您不是会术法吗?”而且不就是摘个野果么,还劳驾不动他堂堂神尊去爬树罢,这要说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我只是……”洛安垂下眼睑,低低道:“太久没有过过凡人的日子,想……重温一下而已。” “神尊你以前还过过凡人的日子?”姹紫拿起一枚野果,用袖子裹着擦了擦,塞入口中,好奇道。 “嗯。”洛安点头,低声道:“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姹紫低低应了一声,又拿起一枚野果塞入口中。 果子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姹紫一连吃了好几个,才止住馋。 “神尊,您不吃吗?”她挑了个颜色看起来较为红润的果子递给洛安。 洛安不紧不慢的接过,清冷的眸子却是紧紧盯着那枚果子。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这果子。” 洛安声音虽小,可还是很快的被姹紫捕捉到了那句话。 “我以前?”姹紫迷糊道:“可是我以前没见过神尊啊。” “嗯……”洛安清醒过来,忙摆手道:“不是……你,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姹紫托起下颚,“看来神尊口中的那个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罢。” 否则又怎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这般神色。 洛安没有否认,点头道:“嗯,很重要。” “哦。”姹紫失落地低下头,像是心间突生疼痛,让她那张较为红润的脸突然白了几分。 好在日光虽大,可由于是在山顶,无树遮阴,风一吹过,便会带起一阵清凉。 两人又在山头坐了好一会,洛安才道:“阿紫,我们今日便回神界罢。” 言下之意便是问她做好了回神界应对的准备没有。 神界不比冥界无章可循,只要入了神界,便要受礼仪规矩管制,从而失了天性。 他虽久居九重天外,不问世事,但他若是回了神界,难保玄矶不会上门来找麻烦。 “嗯。”姹紫点头,道:“我知道,神尊你昨日便说了。” “那……你”洛安迟疑道:“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姹紫点头道:“自那日神尊说要带我走的时候便准备好了。” 更何况,她的身上还有他的心。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好。”洛安施术将她的紫眸和额间的那抹彼岸花印逐一隐去,道:“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浮生殿的一名洒扫侍婢。” “啊。”姹紫被侍婢两个字搅得懵了一下。 洛安笑道:“只是对外界的解释而已,你不必这般介怀。” 心道:“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很那,神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我浮生殿的婢女,却都被本尊拒之门外,而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就表现的这般不情不愿,若是真的让她在殿中做名婢女,怕是不出一日就会跑回冥界罢。” 洛安轻轻勾了勾唇,不由为自己这番臆想而感到好笑。 浮生殿虽大,但打扫也不过是他一个小小清洁术就能解决的事,哪里还需麻烦到他人。 “嗯。”姹紫认真道:“放心罢,神尊,我知道了。” 反正就算真的是让她去神界做洒扫丫头,她也不会。 临走时,洛安换了套新的白色衣袍,却是与他身上之前穿的那套如出一辙。 姹紫不由好奇道:“神尊,为什么你的袍子都是白色的啊。” 记忆里,好似每次见他,他都是身着单一的白色衣袍。 洛安一怔,半晌才回道:“只是……习惯了……” 玉山之巅冰雪万年不化,连带着浮生殿也是一片清冷。 而他在浮生殿居住的时间长了,便也渐渐习惯了长天一色的白。 …… 九重天上,玉山之巅。 远远看去,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悬浮于虚空之中,周身云雾缭绕,灵气四溢。 山脚之下,一座白玉宫殿恢宏壮阔,被白雪尽数覆盖。 洛安带着姹紫直上九重天境,引得神界惊雷阵阵,轰隆作响。 不少神界之人都被这番动静惊扰,出来恭迎。 “恭迎神尊归来……” 清一色的恭迎声此起彼伏的交叠,响彻九天。 洛安仿若未闻,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 浮生殿外,冰雪漫天,才一接触地面,姹紫便觉一阵寒气从脚底蔓延而来。 她冻得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道:“好冷……神尊,怎么你这宫殿也是雪啊……” “进去就好了。”洛安拂袖挥开殿门,化去覆盖在房屋檐上的冰雪,朝前带路道:“本尊常年一人居住,确是冷清了些。” 玉山之巅终年飞雪,而浮生殿与玉山山脚相连,难免受其波及,染了寒气。 姹紫跟在洛安的身后入殿,一路左右张望,既是稀奇,又是点头道:“嗯,这宫殿倒是与神尊甚为相配。” “哦。”洛安止步,挑眉问道:“哪里相配了。” “清一色的白。”姹紫正色道:“我以为神尊只是单纯的喜欢白色,却没想到神尊喜欢白色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就连宫殿也要用白玉堆砌,这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么。 而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侈的宫殿,惊讶之余对洛安又生了几分崇拜。 “那你的意思是……”洛安神色微变道。 “我只是觉得神尊您活得太单调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姹紫口无遮拦道。“而且,神尊,这么大的宫殿您一人居住,不觉得太过孤单了吗?” 洛安眉头轻蹙,见姹紫说的如此正色,又不好博了她的面子,便只好在旁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雕栏玉砌,白雪为妆。 浮生殿隐于云雾之中,一眼望去,宫殿层出不穷,波澜壮阔。 姹紫随着洛安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一块落满白雪的大石头上怎么也不肯挪动步子。“不行,不行,我走不动了。” 洛安无奈,便只好将姹紫居住的院子安置到了前殿,与自己相近的院落。 浮生殿以白玉堆砌,从外观上看,虽是冰雪漫天,应当寒冷至极,可只有入了浮生殿的人才知晓,殿内实是温暖如春。 不过,这一点,洛安懒得多作解释,便没有在姹紫面前提起。 在浮生殿过夜的第一个晚上,姹紫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的在床上打滚,感受着白玉墙上溢出来的丝丝暖气,双眼直直盯着头顶的房梁叹道:“从没想过,睡得太好也会失眠。” “呵……” 姹紫的话音才刚落,便闻一道悦耳的轻笑声在殿中突然响起。 姹紫吓了一跳,忙掀开被褥一头钻进被窝里,惊讶道:“神尊,您能听见我说的话?” 那端还在处理事务的洛安,边翻看着古书边道:“浮生殿中阵法颇多,就算是一草一木的飘动,本尊也能感知清楚……” “所以我说的话你是能听见了?”姹紫既是惊讶又是惊奇道。 “嗯。”洛安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姹紫小心翼翼地问道。 实在是这浮生殿太过冷清,她一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洛安默了片刻,合上书籍,道:“你说罢。” 姹紫欣喜地抱着被褥坐起,说道:“神尊,你明日可以寻两个侍女过来陪我一起住吗?” “嗯?”洛安一顿,有点理解不过来姹紫的清奇思路。 她竟以为这浮生殿是旁人想进就进的? 还不等洛安回话,姹紫便又道:“你这里实在是太过清冷,我一个人有点住不习惯。” “神尊,神尊……”等了片刻,见洛安没有答话,姹紫便忍不住唤道:“您这是不同意吗?” “你当真觉得清冷?”洛安迟疑道。 “嗯嗯……”姹紫连连点头道:“我在冥界的时候,冥王哥哥虽然也不喜欢有人侍候,但是鬼婢还是有的。”为了证明更有说服力,她又接着道:“还有在魔界时,寂夜虽然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但是侍女也还是不少呢!” “你去过魔界?”洛安问道。 “去过啊。在去南屿之前,我就去过魔界。” “寂夜他对你可好?” “好,” “那冥王呢!” “冥王哥哥对我自是好的。”姹紫笑着道:“若是没有冥王哥哥,恐怕就没有今日的我呢!” “呵……”洛安轻笑一声,似情绪低落道:“也是,若不是他,你恐怕……” “怎么了,神尊您……有心事吗?”虽然不知道洛安身处何地,但是有人能陪自己隔空聊天,姹紫突然觉得也很不错。 “没有……”洛安清冷的声线里夹了一丝暗哑。“明日我便寻两个侍女来陪你。” “那就有劳神尊了。”姹紫满意一笑,狡黠道:“那我们明天见。” 说完,她理了理床榻之上的被褥,钻进被窝,打着呵欠道:“神尊,我困了,就先休息了,您也早点睡。” 说完,她似被瞌睡虫上身般,才刚闭上嘴,便已沉沉睡去。 房中暖意融融,窗前烛火摇曳,而窗外却是风声呼啸,冰雪漫天。 姹紫熟睡之后,洛安那道清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床榻之前。 似是几日来,头一次看到她睡得这么香甜,洛安竟舍不得挪动步子,只呆呆静立在她的床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而不发一言。 次日,神兽青鸟高歌的声音将姹紫从睡梦中唤醒。 姹紫揉着睡眼惺忪地双眼不甘的从睡梦中醒来,嘟囔道:“真是的,一大早的,叫什么叫,难听死了。” 浮生殿外,洛安正抓了一把吃食准备喂养青鸟,却不料听到姹紫的这句话,登时便笑出了声。 他抿唇看着立在身前正等着他投食的青鸟道:“青鸟啊,青鸟,你可知你的歌声可是被人嫌弃了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深不悔(三) 在人间,青鸟可是祥瑞的象征,但凡有人若得缘听青鸟高歌一曲,便可保来年顺遂平安。 却没想到,如今到了姹紫的口中却成了难听。 青鸟伸长了脖子,似是辩驳的叫了几声,竟惹得一向少有表情的洛安频频失笑。 姹紫从床榻起身,入眼便是床榻前那一袭摆放整齐的白色衣裙,看样子,应是新做的。 “怎么也是白色的。”她误以为眼花的揉了揉眼,拿起衣裙端详了两眼,终是不情愿的换上。 “神尊。”梳洗打扮好后,姹紫才推门出去。 “我在殿外。”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浮生殿大殿门口的那颗高大的歪脖子树下传来。 “神尊。”姹紫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大殿门口。 “起了?”洛安抚了抚青鸟的羽毛道:“可还睡得安好。” 姹紫伸了个懒腰,点头道:“睡得自然是好,就是……”想了想,才道:“刚才有什么东西在叫,很难听……” “……”洛安轻轻咳了两声,忍着笑意道:“你说的是它罢。” “它是……”姹紫好奇地走到洛安身侧,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青鸟的羽毛,却被它快速躲开。 青鸟扬长了脖子,提高音量叫了两声。 姹紫不解地看向洛安问道:“神尊,它在说什么?” 洛安抬袖遮了下半张脸,咳道:“咳……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表达不满而已。” “真的?”姹紫不相信道:“我怎么感觉它像是在嫌弃我。” 青鸟白了姹紫一眼,很是高傲的扭过头去,特意不去看她。 姹紫就算再傻也算看明白了青鸟的表情,她道:“看吧,看吧,它就是在嫌弃我。” 洛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拍了拍青鸟的脑袋,笑道:“去罢。” 青鸟似能听懂人言,洛安话音方落,它便振翅飞上了高空。 长长尾羽上散发着绿色的祥瑞之气,头顶三根白色的冠羽在寒风中抖动,似是不怕寒冷般,围着玉山飞旋。 见得青鸟飞走,姹紫不悦地撇嘴道:“真是只爱记仇的鸟,跟寂夜身边那只凤凰一样。” “青鸟乃是神界的祥瑞神兽,常人听它高歌一曲,不知要生多少福气,你倒好,反而嫌它唱得难听,叫它怎不生气。”洛安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哦。”姹紫状似懵懂地点点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多夸夸它,” “也不尽然。”洛安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忽然问道:“你可怕神界之人?” “为什么这样问。”姹紫不解道。 “本尊回神界的消息一旦传开,这里怕也是不会安生了。”洛安悲叹道。 姹紫是彼岸花神的身份也就会瞒不了太久。 “放心罢,神尊。”姹紫思虑道:“我不怕。” “嗯,你只要记得,若是以后来了生人,便站到我的身后。”洛安拂袖,石桌之上立刻出现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和几盘姹紫从未见过的点心。“饿了吧。你先吃。” “我能吃。”姹紫有些惊奇地道。 “嗯。”洛安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小小抿了一口,点头应道。 清冷的神色一如往常,好似并没有因为姹紫的到来而改变什么。 姹紫闻言,也不再多作顾虑,伸手抓起桌上的点心便开始狼吞虎咽。 不多时,几盘模样精致的点心就这么被姹紫吃进了肚里。 洛安适时的递过来一杯茶。“润润嗓子。” 姹紫顺手接过,一饮而尽。“谢谢。” “神尊。”就在这时,一道妩媚妖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了来。 姹紫闻声抬眸看去,只见一身着白色锦衣华服的女子迈着碎步,款款而来。 “是她。”姹紫眉头皱了皱。 洛安眼皮未抬,似是没有听见来人的声音,面色疏离之色尽显。 仅在一瞬,姹紫便觉得洛安好似变了个人。 玄卿姿容艳丽,身段窈窕,一袭雪白紧身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刚刚好,即便是身披外袍,也难掩风情。 一颦一笑,皆有着神界公主该有的风采,与那个姹紫在冥界所见过的玄卿公主截然不同。 “玄卿见过神尊。”玄卿朝着洛安盈盈一礼,接着道:“昨日玄卿听闻神尊归来,心中欢喜不已,故而今日才唐突前来拜见,希望神尊不要怪罪。” 洛安轻轻应道:“起身罢。” “是。”玄卿温和一笑,看了看洛安身旁的特意背过头去的姹紫,不禁问道:“这是?” 她记得,昨日并未听闻洛安从人间带了名女子回来。 “阿紫。”洛安唤道:“还不快见过玄卿公主。” “阿紫……”玄卿闻言,面色古怪道:“是……” “呵呵……”姹紫尴笑的转过身来,打招呼道:“玄卿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你不是……冥界的那个彼岸花主吗?”玄卿故作惊讶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那个……”姹紫看了看洛安,又看了看自己放在石桌下不停搅动的手指,道:“自然是神尊带我回来的。” “你……”玄卿面色变了变,隐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玄卿公主所来何事,不妨有话直说,”洛安正眼未瞧玄卿,却是当着她的面又给姹紫递了杯茶。 姹紫在玄卿好似要杀人的眼神中艰难的接过杯盏,小小抿了一口,谢道:“谢谢神尊。” 洛安满意的点点头,身上的清冷之气好似浮生殿外万年不化的冰雪,很快就让在场之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玄卿瞪了姹紫一眼,才忍住心中的妒意道:“君父听闻神尊回了神界,便遣玄卿前来询问,神尊可需什么备用的东西。” “嗯。”洛安轻轻扬了扬眉,道:“天帝倒是有心了,不过我浮生殿什么也不缺,若是天帝真有诚意,便挑两个仙婢送来罢。” “什么。”玄卿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着实没有想到洛安会提出如此要求。 要知道,想进浮生殿近身侍候洛安可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可是如今,洛安却亲自开口跟她君父要人,而且还只是要仙婢。 “玄卿公主这是没有听明白?”洛安蹙眉道,并没有因为美人神色大变而缓和神色。 “不是。”玄卿快速收回面上的不快,摇头道:“我只是好奇,上次君父派遣青羽仙君为神尊送来仙婢,神尊都一一婉拒了,可今日怎么又亲自要人了。”说话间,玄卿的目光已转向了姹紫。 姹紫不适地缩了缩脖子,半点未觉有何不妥的坐在洛安身侧,继续品着茶。 “怎么,我浮生殿的事,玄卿公主也想管。”洛安的语气里已然生怒。 “不是,我没有,”玄卿争辩道:“我只是……” “若是无事,玄卿公主还是请回罢。”洛安毫不客气道。 “神尊。”玄卿撇了撇嘴,委屈唤道。 洛安头也不抬,道:“退下罢。” 话落,长袖一拂,桌上摆放着的空盘消失一空,洛安起身,道:“阿紫,我们走罢。” “是,神尊。”姹紫偷偷看了玄卿一眼,便踩着碎步紧跟洛安的步子而去。 “该死。” 洛安与姹紫才刚走,玄卿便凶相毕露,抬手就是一掌拍向地面。 “咔嚓”几声响,平坦的地面忽然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暴走的情绪在剧烈的响动中被拉回了几分,玄卿不由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呢喃道:“姹紫……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怒甩长袖,再无来时的端庄之仪,转身大步离去。 姹紫躲在大殿门口,透过门缝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见到玄卿已经走远,她忙拍着胸口跑入了洛安的殿中。 “神尊,神尊……”姹紫一路跑,一路喊,似乎是有人提着刀在她身后狂追,吓得她半步都不敢停。 才刚跑到洛安的殿门口,她便累得趴在门槛上,再难前进一步。 “神……神尊。”姹紫跑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见得洛安端正坐于殿中,才终于松了口气,唤道。 “怎么了。”洛安正欲打坐,却被突然闯进的姹紫吓了一跳,清冷的神色登时有了几分动容,他不由好笑问道。“跑得这般快,是被人追杀了?!” 看她的样子,倒像极了在逃命的架势。 洛安轻轻摇头,颇觉无奈。 好似自从姹紫来了以后,他清冷的日子也就到了头。 姹紫休息片刻,待到呼吸声平稳,才抹着脸上的汗水走近道:“神尊,那个玄卿公主是不是喜欢你啊。” 要知道,刚才的那个场景可是比被人追杀还要让她恐怖。 “哦。”闻得玄卿的名字,洛安立刻又恢复了清冷的神色,好似就连说话也要与她划清界限。“你如何得知?” “当然是看出来的啊。”姹紫拍着胸口后怕道:“你不知道,她刚刚看我的眼神当中,可是杀意连连。” 若不是她好奇玄卿今日来的目的,才会躲在殿门之后偷看,恐怕她到现在还会认为玄卿只不过是一个被娇养宠坏了的公主。 “哦。”洛安挑了挑眉,一双美目流连在姹紫脸上,想要看出她此话的真伪。“为何我却没有感知到。” “你当然感知不到,”姹紫正色道:“这可是女人天生的直觉。” “所以呢!”洛安问道。 “所以你以后要离她远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应该是我以后要离她远点。” “你呀!想多了。”洛安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且先在殿门外侯着,等会就应该会有人给你送来两个仙婢。” “那……”姹紫忍不住欣喜道:“她们来了之后是听我的吗?” “嗯。”洛安点头。“自是听你的。” “那太好了。”姹紫连忙拍手叫好,快步往外走道:“那神尊您就先好好休息,若是有事记得叫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洛安看着她远去的那道背影,既是好笑又是无奈的摇头,不由长叹道:“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阿舞呀阿舞,你当真有冥王口中说得那般恨我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情深不悔(四) 在神界的日子,姹紫可以说算得上是过得惬意而又舒适。 自打天帝派遣青羽仙君送来两个仙婢后,姹紫更是闲得发慌。 加之浮生殿大而清冷,洛安又整日都在打坐,能与之说话之人不过两两,时间一长,姹紫也开始安稳起来,闲暇时便沉下性子在书殿看书,无聊时便和殿外那只每日晨起都要高歌一曲的青鸟拌拌嘴。 有时候,连她都快要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哎!好无聊呀!小青鸟。”姹紫双手托腮,状似随意的坐在殿门口那颗歪脖子树下的石桌前,看着正吃着独食的青鸟说道。 青鸟抖动翅膀,扬长脖子叫了几声。 姹紫听不懂鸟语,摇摇头,不禁抱怨道:“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那样就能陪我说说话了。” 虽然殿中那两个仙婢偶尔也能陪她聊天解解闷,但她们口中所说的大都是神界的大小八卦,而她对此又无甚热情,所以她们在诉说八卦之时,她往往成了在旁倾听的那个。 “神尊也不知道去哪了,整日整日的找不见人。”她伸手触了触青鸟头顶上的那三根冠羽,自言自语道:“要是他在就好了。” 说完,又觉得好似说的不对,忙摇头继续道:“不对不对,他在也不好。” 整天板着一张冰山脸,除了偶尔会配合她露出一个清浅寡淡的笑脸,便再无其它表情。 想到这,姹紫不由长叹一口气,道:“真是无趣。” 偌大的天宫,竟没有她想要玩耍的地方。 “青鸟,你说神尊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姹紫无精打采的捋着青鸟身上的毛发。“有没有想我呀!” 青鸟不满的抖了抖身子,垂头低叫一声,似在回应着她的问话。 姹紫立刻来了兴致,道:“你是说他正在闭关?” 青鸟点了点头,又叫了几声。 “那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闭关吗?”浮生殿宫殿大大小小几十座,她若是一一去寻,怕是花上个一两年也未必能寻到。 青鸟扬长了脖子,看向那座隐在云雾中的仙山,忽然就扑腾着翅膀飞上了中空。 “喂!”姹紫来不及阻止它,慌忙起身唤道:“笨鸟,你给我回来。” 哪知,她的呼声越高,青鸟便飞的越快,不消眨眼,那庞大的身形便隐在了云雾之中。 姹紫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原处,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只不可多得的笨鸟。” 与她相处了这些时日,竟是连她的话都听不懂,亏她每日闲了还来喂它吃食。 “哎!”她长叹一声,兴趣缺缺的趴倒在石桌上。 头顶的歪脖子树树叶凋零,寒风吹来,树叶裹着雪一起落到了她的头顶。 “又要下雪了吗?”她抬头望天,不禁觉得越发无聊。 浮生殿终日飘雪,比之魔界还要严寒,若不是她身上有凤羽衣护体,怕也是承受不了这寒冰之气。 空中云雾缥缈,灵气四溢,零碎飘下几片雪花。脑中一黑一紫两道身影闪过,她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有点想冥王哥哥和寂夜了呢!” 几日不见,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哎……”又是长叹一声,她拢了拢衣襟,唤道:“神尊……” “嗯。”清冷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神尊,你回来了。”她欣喜起身,提起裙摆便朝殿内跑去。 “神尊,真的是你回来了。”浮生殿的偏殿内,洛安一袭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清冷出尘的面容落在姹紫眸中,意外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洛安静坐于火炉旁,眉目低垂,正目不转睛的翻看着古籍。 “神尊。”姹紫快步走近,在洛安身旁的案几前坐下,笑道:“您这几日都去哪里了。” 洛安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回道:“在山顶。” “是在玉山之巅吗?”姹紫好奇道。 “嗯。”洛安点头。 “那……”姹紫眼珠转了转,狡黠笑道:“神尊下次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玉山常年冰封,你若去,怕受不了山顶的寒气。”洛安不紧不慢的回答。 “不会的,不会的。”她忙摆手道:“我有寂夜送的凤羽衣,并不怕冷。” “哦。”洛安眉头轻蹙,想了想,应道:“嗯。” “那神尊这是答应了?”姹紫喜道。 洛安抿唇,“嗯。” “太好了……”姹紫拽住洛安的一小片袖袍,喜道:“神尊,你人真好。” “呵……”洛安被姹紫这番滑稽地表情逗笑,忍不住道:“哪里好了。” “嗯。”姹紫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哪里都好。” “呵呵……”洛安放下古籍,轻笑而又无奈道:“你啊。” “神尊,玄卿公主前来拜见。” 就在这时,殿门外,仙婢弄玉软软糯糯的声音忽而响起。 洛安眉头轻蹙,不悦道:“可曾说了有事。” “没有,”弄玉摇头,老实答道。 “不见。”洛安拒绝并吩咐道:“日后,若是没有征得本尊同意,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浮生殿。” 他独居浮生殿的这些年,大都在玉山之巅闭关修炼,与外界之人并无来往,加之他也并不热衷与人过度亲近,闭关之后,也是与神界众多上神断了往来。 这也是浮生殿突然到来的三个人一直都让他无所适从的理由。 “是。”弄玉作揖一礼,领命退下。 殿中顿时一片静谧。 “神尊,你不见她,会不会惹她生怒。”姹紫抬头看向洛安,突然心生担忧道。“而且以她的性子,应是不见到神尊不会罢休。” “呵……若是什么人来浮生殿说要拜见本尊,本尊都要一一接见的话,那还不得活活累死。”洛安勾唇一笑,难得心情大好的同姹紫打趣道。 他为神尊,神界除了天帝玄矶地位在他之上,这神界还有何人是他所要顾虑的。 就算是天帝,见了他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又遑论说只是一个神界公主。 况且玄卿的心思,他也是知晓的,只是…… 他突然抬眸看向姹紫,眸中无端多了几分温柔。 “说的也是。”姹紫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神尊,那玄卿公主明明就是心悦于你,你为何……” “你怎知她心悦于我……”洛安冷声打断姹紫的话头,正欲开口责备一二。 这时,刚走没多久的弄玉又快步跑了回来,为难道:“神尊,玄卿公主她……” “怎么了。”对玄卿的到来,姹紫早在意料之中。 她来神界的这些时日,玄卿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浮生殿一趟,因是来时知晓洛安不在,便没有过多惊扰。 有时,她就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下,看着浮生殿的大门发呆,有时坐在那石桌前,满心期待的看着玉山山脚的那个方向。 好似那里,正有一道白影朝着她缓步而来。 “玄卿公主说,若是神尊不见她,她就一直等在门口,直到神尊接见为止。”弄玉偷偷看了眼洛安,有点不敢直视。 洛安神尊的威名,她们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碍于身份,一直不曾得见洛安真容。 此刻见到洛安,虽只是偷偷一瞥,却也令得她这个术法低微的小仙婢失了大半心神。 “哦。”洛安挑眉,再次拿起摆放在桌案上的古籍,翻看了起来,冷声道:“那就让她等着。” “我去看看。”姹紫起身,拂了拂身上褶皱,似是看热闹的道:“弄玉,我们走。” “莫要过多纠缠。”洛安轻声叮嘱。 “嗯。”姹紫咧嘴一笑,“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弄玉明显脸色苍白的劝道:“姑娘,玄卿公主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还是不要去了罢……” “不要紧……”姹紫摆摆手,笑道:“反正有神尊在,我们无需怕她……” 说完,她便丢下弄玉头也不回的朝大殿门口跑去。 浮生殿的殿门处,玄卿一袭鹅黄色轻纱长裙,明显是精心打扮过后才来的此处,细挑的眉眼妩媚生姿,风情万种。 彼时正被同弄玉一起同来浮生殿的仙婢弄影挡在殿门处,满面怒容。 “让开,我要见神尊。”还未走近,便已听到玄卿高扬的怒音远远传来。 “公主,神尊未说接见,奴婢不敢放您进去。”紧跟着,一道细微的声音隐隐传来。 姹紫放下裙摆,正了正神色,对着弄玉挥了挥手,小声唤道:“弄玉,快点……” 弄玉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到姹紫身前,门外的争锋之势已透过那扇门传了进来。 “姑娘,怎么办。”弄玉担心道:“弄影素来胆子小,定是快要哭了。” “放心,没事。”姹紫故意将衣裙扯得乱了些,提高嗓子出门道:“玄卿公主,别来无恙哪……” “是你,”猛一见到姹紫的身影,玄卿狠厉的眸色随即变得内敛了几分。“神尊呢!” “神尊他还未回来。”姹紫挑了眉眼,正色道。 “胡说。”玄卿不满斥道。“神尊他……”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看。”姹紫让开殿门道:“不过若是神尊不在,那后果你需自行承担。” 反正浮生殿那么多的宫殿,她就不信玄卿能轻易找到。 “你……”玄卿心底生了几分退意。 看了看姹紫,又看了看已经被她吓得低下头去的弄影,径自一拂长袖,扬长而去。 空气中飘来一阵馨香,姹紫嗅了嗅,感叹道:“真是可惜了,我们走罢。” “姑娘。”弄影脸色苍白的抬头,看着那道已经走远的鹅黄色身影,低低道:“您这样会惹怒玄卿公主的。” 神界无人不知,天帝的爱女玄卿公主已爱慕神尊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放心罢。”姹紫无所谓地摆手道:“不就是喜欢神尊嘛,大不了以后我在神尊面前替她多说几句好话便是。” “是啊,姑娘。”弄玉也道:“玄卿公主爱慕神尊成痴,这是我们神界中人都知晓的事。” “那又如何。”姹紫撇嘴道:“又没人同她抢,何须在意。” “可是。”弄玉还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担忧。 “没有什么可是。”姹紫冷声道:“你们都退下罢。” “是。”弄玉,弄影互相对视一眼,忙作揖一礼,转身退下。 浮生殿的殿门处顿时一片冷清,姹紫抬眸遥看那一地风雪,不禁心生凄然。 “怎么还不进来。”洛安清冷的声音划破虚空传来。 “哦……这就进来。”姹紫回过神,忙不迭的将大门关好,提着裙摆朝着洛安所在的偏殿跑去。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深不悔(五) 接下来的几日,玄卿日日来访,理由层出不穷,但在姹紫三番几次的阻挠下,全都扫兴而归。 这一来二去的,弄玉,弄影便和她熟稔起来。 闲暇时,除了同她说八卦,还会讨论一下玄卿的光荣事迹。 “所以说,玄卿公主实则是你们神界最善妒的一个人。” 姹紫刚听完弄玉,弄影所说的玄卿的过往,便忍不住发问道。 “嗯嗯。”弄玉,弄影同时点头。 弄影道:“而且她最见不得神尊身旁有女子接近。” 她们之所以能被挑来浮生殿近身侍候洛安,全都赖于她们的容貌是所有仙婢中最不出挑的两个。 “是啊,是啊。”弄玉也道:“听说洛安神尊出关之后,天帝派遣青羽仙君送来的那几个仙婢被遣回后都遭到了玄卿公主的一顿暴打。” “那天帝,天后都不管的吗?”姹紫若有所思道。 “不会。”弄影道:“天帝天后疼宠她还来不及又怎会管教于她。况且天帝也有意拉拢神尊,所以才不会管她做什么。” 姹紫见得那日在玄卿面前,胆小如鼠,面露怯弱的弄影在说起八卦来却是头头是道,不禁乐道:“所以,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弄影脸红道:“就知道这些了,” “嗯,不错。”姹紫夸赞道:“以后要是打探什么小道消息就交给你罢。我看你知道的可是比弄玉还要多。” “是,姑娘。”弄影盈盈一礼,应道。 因来时洛安并未向她二人说明姹紫的身份,所以她们便一直称她为姑娘。 “对了,弄玉。”姹紫看向弄玉道:“你可知哪里有梅花树。” “梅花树?”弄玉思考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姹紫调皮地眨了眨眼,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表象与自己的容貌并不匹配。 “哦,”弄玉点头道:“这我倒有所耳闻,” “哪里。”姹紫欣喜道。 “听闻九天玄女住处有一片梅林,不过……”弄玉面露难色道:“若是姑娘去讨要,玄女她不会应允。” “为什么。”姹紫不解地问道。 “因为她……”弄玉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 姹紫急道:“哎呀!你倒是说啊。” “……”弄玉脸颊升起红晕,低声道:“听闻那九天玄女十万年前曾对神尊表明过心意。” “后来呢!”姹紫墨色地瞳孔亮了亮,迫不及待道。 “自是被神尊婉拒了。” “啊……”姹紫闻言,失落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八卦传闻呢!” “不过听说那玄女被神尊婉拒之后便生了恨意,” “所以呢!” “不知道了。”弄玉摇头“那个时候我都还没出生,不知晓其中缘由。” “那你怎么会知道那么久远的八卦。”姹紫不禁佩服道。 “天宫里老一辈的仙婢传下来的啊。”弄玉一字一句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啊……那你的意思是,天宫里的八卦大都是你们这些仙婢首耳相传来的了?!”姹紫惊讶道。 “嗯。”弄影插嘴道:“可以这么说。” “呵呵……”姹紫讪笑几声道:“真是可惜了。” “姑娘,可惜什么啊。”弄玉弄影同时问道。 “可惜了你们八卦的能力。”姹紫长叹一声,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罢。” “是,姑娘。”弄玉弄影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开。 姹紫褪去外袍,仰头倒在了床榻上,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问道:“神尊,你回来了没有啊。” 这几日,洛安为了躲避玄卿的纠缠,白日里平常跑得不见人影,只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听见隔空传来的那一两声轻笑。 “何事。” 不出姹紫所料,果然得到了洛安的回应。 姹紫立刻来了精神,坐起身来道:“神尊,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说。”清冷的声音中没有过多的感情。 “你明日可不可以为我寻些梅树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桃树也行。” 反正种的都是花,无甚差别。 “要来何用。” “嗯,现在可以不告诉你吗?”姹紫神秘兮兮道,仿佛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是满意。 “嗯。” 洛安应了一声,似是答应了姹紫的要求,又似只是回应。 姹紫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洛安再开口说话,心觉无趣之下,便钻进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竖日,姹紫在青鸟熟悉的高歌声中悠悠转醒,不过才刚穿上衣服,便迫不及待的寻了吃食来到了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下。 “青鸟。”姹紫将寻来的吃食放到青鸟嘴边,憨笑道:“我跟你说,神尊昨日好像答应了我的要求了呢!” 青鸟低头吃着姹紫递过来的吃食,并未做出回应。 姹紫又道:“你说若是神尊看到我在他闭关的洞口前种上一片梅树林,他会不会惊讶啊。” “……”青鸟低低叫了两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话。 姹紫好似听懂了的道:“我也觉得以神尊的性子不会有太多表情。” 不过,她还是有点憧憬。 给青鸟喂完吃食,她便回了自己房中梳洗。 浮生殿清幽,来客甚少,加之洛安有意偏袒姹紫,所以殿中的清洁问题,大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弄玉弄影更是因此一天天的无事可做,只得拿着扫帚打扫殿门口那一方前院。 夜幕十分,洛安风尘仆仆的回来,一入殿便随手抛给姹紫一件法器,道:“此乃虚空鼎,可容万物,你只需滴血认主便好。” 姹紫跟在他的身后,双手捧着他扔给她的那件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物件,看模样,倒像是用来炼药的炉鼎。 她不禁嗔道:“神尊,我要的是梅树。” 至于这个东西,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我知道。”洛安在案几上坐下,褪去外袍,只手一拂,外袍便自动飞到了屏风上。 “那你还……”姹紫委屈地努了努嘴。 “你先滴血认主。”洛安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哦。”姹紫不情不愿地照作。 手指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顿时一涌而出。 姹紫慌不择路的用虚空鼎接住了顺流而下的滴滴血珠,问道:“神尊,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怡安不经意抬头,却被姹紫这幅生动地表情逗笑,不由摇头道:“一滴就够了。” “啊,那你不早说。”姹紫看着还在往下淌血的手指,忙用术法复原了伤口。 “那接下来呢!”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姹紫这次倒变得警惕的多。 “跟我念。”洛安轻轻阖眼,口中念念有词。 姹紫跟着照做。 须臾之间,一道刺眼红光从那小小的鼎炉中冲天而起,似万年不化的火光,在房梁处缓缓旋转。 “这是什么。”虚空鼎在血色红光的照耀下渐渐由黑转为透明的白玉,姹紫凭借意念控制了一下它的大小,不禁愕然道:“还真好用。” “此物名为虚空鼎,可用来装你想要的东西。”洛安解释道:“而且鼎内灵气充沛,就算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今日为了去帮姹紫寻这虚空鼎,他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差点就将浮生殿后院里的藏宝阁给翻了个底朝天。 “这么神奇。”姹紫翻看着鼎炉,似是不信道。 洛安点头。“我已将梅树尽数存放于虚空鼎中,你若是要用,可凭意念取出。” “真的?”不过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没想到,还因此得了一件宝贝。“我知道了。” 说完,姹紫忙不迭的控制意念试用了一遍虚空鼎的效果,果真看到虚空之中凭空出现几株开满梅花的梅树。 “谢谢神尊。”姹紫欣喜之余还不忘感激道。 “这下可满意了。” “嗯,满意满意,”姹紫连连点头。 “那?”姹紫将虚空鼎收入袖中,“阿紫便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洛安答应,她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洛安看着远去的那道白衣身影,不禁摇头好笑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次日,玉山之巅。 重重迷雾之后,玉山渐渐露出了它的本来样貌。 “喂,青鸟,就是这里,我们快下去。” 姹紫趴在青鸟的后背之上,抱紧它的脖子,指挥方向道。 青鸟扬长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驮着姹紫在虚空打了个旋,便朝着下方俯冲而下。 “青鸟,你慢点。”速度之快,令得抱紧它脖子的姹紫吓得抓紧了它的羽毛。 青鸟脖梗上的羽毛在姹紫惊慌之下被扯掉了大半,它痛呼一声,还未到达地面,便开始左右甩头,意图将姹紫丢下去。 姹紫吓得面色皆白,只得求饶道:“青鸟,青鸟,你慢点,慢点,我错了还不行嘛。” 空中簌簌飘落下不少沾有青鸟仙气的羽毛,姹紫见它速度仍未减缓,只得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停,我就将你脖子上的羽毛全部拔光。” 呼啸的山风终于止停,青鸟在姹紫的威胁下只得放缓了速度,驮着她安全抵达到了地面。 “青鸟,你也太不厚道了。”姹紫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从青鸟背上跳下来。 青鸟仿若未觉的低叫两声,忽然煽动翅膀,惊起漫天飞雪,落了姹紫一身。 “青鸟,你……”姹紫捂脸气急败坏道:“也太不厚道了,亏我这些天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青鸟别过头去,不看她,似是不满的又低低叫了两声,转而飞走。 “喂,青鸟,你给我回来。”见青鸟独自离开,姹紫忙放声大喊道。 此处,地广宽阔,却是隐于迷雾之中,看的不甚清楚,若是放她一人在此,怕是不出半日,她就要被自己的胆小吓死。 不情不愿的抖落身上被青鸟惊起的雪,姹紫瘫软在冰冷的雪地上,自言自语道:“好你个臭青鸟,坏青鸟,等我回去定要你好看……”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四十章 情深不悔(六) 被抛弃的后果就是,姹紫独自一人在玉山之巅充当起了劳力。 幸而她的身上有凤羽衣护体,就算是身处于漫天冰雪之中,也未让她觉得过分寒冷。 从虚空鼎中取出一早准备的东西。 开始挖坑,种树,施肥…… 待到忙完,已是深夜。 月光皎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随处可见素白之色。 姹紫蜷着身子在冰洞洞口抱膝取暖,饶是身上有凤羽衣御寒,也无法抵御住在冰雪里忙活了一天的手脚上的冰冷。 “该死的青鸟。” 月光之下,树影婆娑,梅花独有的清香伴着寒风扑入姹紫的鼻尖。 姹紫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已经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谩骂道:“死青鸟,臭青鸟,下次最好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我一定把你身上的毛给全部拔光。” 若不是她早有准备,恐怕是真的要被冻死在这杳无人烟的玉山之巅了。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姹紫如此重复谩骂,待到月上枝头,已是口中干涩。 她不由绝望,哀嚎道:“怎么办,怎么办,神尊一定还没有回来,我该怎么办啊……” 若是要一直熬到天亮才能离开,她就算不被冻死,也应该被冻伤。 风声鹤唳,呼呼作响,姹紫靠着冰冷的石壁,双眼已是困倦至极,奈何天气寒冷,冻得她根本无法入眠,她只得将袖袍拢在一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包裹严实的粽子。 “阿紫……” 意识渐渐归于模糊,姹紫闻声抬头,好似看到了一道虚幻的林立在月光下的白色身影。 清冷出尘,似风光霁月。 “神尊,你来了……”她憨笑抬头,又意识模糊的摇头道:“不对,一定是我冻坏了,神尊都还没回来,又怎会知晓我在此处。” “阿紫……” 洛安清冷的眉眼在看到玉山之巅无端多出来的梅林时,忽而眉头一皱,一滴清泪竟是不听使唤,从眼角缓缓滴落。 他抬起略显沉重步子走过去,在姹紫身前蹲下,伸手抚上她那已经被冻得通红的小脸道:“我来了。” 他从人间归来,知晓姹紫不见了之后,便循着她身上的气息一路找来,生怕因自己一时大意而让她出什么意外。 梅林间树影斑驳,花枝乱颤,不由扰了他的神思。 那梅树,他认得,正是昨日他从九天玄女那里讨要来的,他那时还以为姹紫要梅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还特意跟那九天玄女多要了几颗。 若是早知会是如此,他定当…… 少要些罢…… “阿紫,我们回家。”洛安将姹紫打横抱起,用着连他也不曾察觉到的温声软语道:“我们回家。” 从此以后,浮生殿,便是他和她的家。 许是姹紫这次着实被冻得有些狠了,一连在榻上躺了两日,也不见有醒转的迹象。 当然,作为罪魁祸首的青鸟,自是逃不掉洛安的处罚。 只是,在洛安见到它那脖颈处已经快被姹紫扒光的毛发时,饶是他冰冷的性子也被青鸟的那幅惨样逗得发笑。 最后,一向公正执法,严于律己的洛安神尊,竟也学会了从轻发落,只是将青鸟关了禁闭。 这日,天光未亮,姹紫一连几日都处于模糊之中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还不及她睁眼,一股浓郁的药香便蔓延而来。 周围,嘈杂声切,还隐约可闻弄玉的声音在床榻前絮叨。“神尊,你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再来看姑娘罢。” “不必说了,你们先退下罢,将她教给我便好。”洛安声色如常,静坐于姹紫床榻之前,拒绝道。 自那日他将姹紫从玉山之巅抱回,她便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甚至为了请来药君,他还去浮云殿同玄矶抢了一回人。 虽然姹紫只是风寒入体,身子并无大碍,可他仍是不放心,一连几日的贴身照顾,亲力亲为。 “神尊。”姹紫吐字不清的摇着脑袋从昏迷的意识中苏醒,还未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便听弄玉急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神尊,神尊,姑娘醒了……”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挲声隐隐传来,姹紫刚要张口发问,却被一双带有冷香的双手猝不及防的拥了满怀。 “阿紫,你醒了。”洛安喜道:“你终于醒了。” “神尊。”姹紫无力的动了动身子,“我这是怎么了。” 昏沉的头脑让她难以保持自身的重量,只得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洛安的肩上。 “药君说你风寒入体,无甚大碍。” “姑娘,先喝药罢,喝完药就好了。”弄影端来刚熬好的药汤,递到她的面前。 苦味入鼻,还未入口,她便已被那股苦味熏得别过头去。“不要,苦……” “姑娘,不吃药身体又怎么会好。”弄影急道:“你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神尊为了照顾你也是衣不解带的在床榻前守着……” 洛安从弄影手中接过药碗,打断道:“够了,你们先退下罢。” “是。”弄影担忧的看了眼床榻之上的姹紫,这才拉着弄玉退下。 殿门被轻轻合上,洛安哄道:“阿紫乖,先将药喝了。” 许是第一次这么哄人,一开口,连洛安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适。 他故作镇定的轻咳了两声,将药碗递到姹紫唇边,抿着唇道:“来,张嘴。” 前者,温声软语,后者,态度强硬。 姹紫偷偷转过头来,看了眼正儿八经准备给她喂药的洛安,不禁嗫嚅道:“神尊,你喝过药吗?” “问这做什么。”洛安皱眉,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就跟我老实交代,到底喝过药没有。”恢复了些许力气,姹紫挣扎着从洛安的怀中坐起,故作可怜楚楚道。 “没有。”洛安如实回答,清冷面色如常,并未因姹紫的这番举动而生出异色。 “那你能否帮我先尝尝……”姹紫明媚一笑,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几分红润。 洛安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药碗,明知她心中所想是为了捉弄自己,但他还是听话的低下头,将碗递到唇边,欲要喝下一口。 谁知,他才刚尝到药的苦味,还没来得及咽下,姹紫便将他拿着药碗的手往前一送,顿时一大口苦药漫入他的口中。 碗中大半药汁尽数被送入了他的口中,一时,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他的喉头动了动,清冷的面容也因口中的药汁而扭曲了大半。 姹紫满意的点头,不禁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感到自豪,碗中药汁仅剩无几,她扬眉一笑,冲着洛安调皮的眨了眨眼。“怎么样,不苦罢。” 明媚而又张扬的笑意,涌上她那张苍白微红的脸,似是点妆过后添上的那一抹素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见姹紫如此嘚瑟,洛安紧抿着的唇忽然勾了勾。 手中药碗往后一抛,姹紫还没回过神来他要做什么,刚要说话,却被一张突然凑过来的唇及时堵住了嘴。 铺天盖地的药汁携着苦味席卷而来,姹紫仿若被雷劈中,只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忘了反应。 药汁从洛安的口中一点一点被度到她的口中,温软的触感在她口中流连,像是意犹未尽般,与她唇齿相缠。 “你……”姹紫傻眼了。 洛安不舍的离开姹紫的唇瓣,抬袖擦拭掉嘴角残余的药汁,也学着姹紫得意地扬了扬眉,笑道:“如何。” “你……”姹紫的脸上迅速窜起一抹红晕,她忙一把推开寂夜,迅速的钻进了被窝里。 “呵……”洛安轻笑一声,口中的苦涩好似因为这个吻而生出出了一丝香甜。“怎么了……” 不同于隐在温暖之下的那份清冷,也不似平日强自装出来的那份笑意,眼前的洛安,忽然好像是变了个人,让姹紫一时难以接受。 “你走开。”姹紫蒙头大喊,即便是隔着被窝也难掩脸上那抹羞涩。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光明正大的强吻,而且这后果好似还是她自己促成。 越想越觉羞涩,姹紫恨不能给自己扇上一巴掌。 “你……”洛安迟疑道:“当真就如此介意?” 他也从未想过会去吻她,只是刚才在看到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时,他忽然就想尝一尝那张粉嫩红唇的味道。 “我……”姹紫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又气又恼。 一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了。 心口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好似随时都要冲破胸腔而出,姹紫难掩激动,不禁捂住胸口,大声喘息。 “罢了……”洛安道:“既是不喜,我走就是。” 嘴里的苦味还未完全退却,洛安便已心凉了大半。 他替姹紫将被褥掩了掩,似是不放心道:“夜黑天冷,我就在殿中,若是有事便唤我。” 然而,没有回应。 姹紫像是铁了心不想理他,连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曾给予。 做好了一切,洛安又似不放心的道:“外面天寒,若是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清冷的眉眼低垂,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他忽而起身道:“那……我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洛安特意放缓了步子,等候着姹紫的反应。 然而,离门墙不过一步之遥,他也没有听见姹紫的半点声响。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触上殿门,正要拉开门栓,却听那道沉寂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洛安……” 洛安止了动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此情此景,他知晓,无论他此刻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你……” 姹紫掀开被子,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动静,挣扎着坐起,抱着被褥,揉了揉已经被羞得面红耳赤的脸,道:“你亲了我,可是要负责的。” 一口气说完,姹紫脸更是烧得厉害,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道已经走到殿门前的白色身影,莫名觉得有点心慌。 画本子里才子佳人的片段,忽然充斥在她的脑海,惊慌跳跃的心好似不听使唤般,跳动的越发厉害。 所以,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是该冲上去,抱住他,霸气的回吻过去,然后再跟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娘的人了。 还是该走过去,温柔的抱住他,跟他说,从此天上地下,只他不嫁。 “……” 胡思乱想了一通,姹紫突觉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忙甩头将脑中那些忽然跳出的幻象抛掷脑后,低声道:“所以说,是不愿意了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不悔(七) “你怎知我不愿。” 垂下的眼睑忽而瞅到了那双突然而至的白靴,姹紫抬头,正见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洛安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眉眼虽然清浅,却是笑容满面。 “神尊,你……”姹紫呆愣住了。 “怎么……”洛安俯身低头,轻笑道:“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啊……”目前的状况,好似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我……” 她支支吾吾,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开口,像是她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 “阿紫,你……” 两人相对而视,相距不过寸许,近的可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可是欢喜我啊……” “嗯……”姹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点头又摇头。 “那是欢喜,还是不欢喜?”洛安蹙眉,似是不得到答案便不肯轻易罢休的问道。 “我……”姹紫眸中饱含希冀,好像在心底正有一道声音在替她说,喜欢,喜欢…… 殿外天色渐亮,将殿内烛光都一一比了下去。 洛安又往前凑了些,蠕动的嘴唇好似随时都会咬上面前那张鲜红欲滴的嘴,笑而不僵。 姹紫只觉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好似要冲破胸腔,回到洛安的胸腔,砰砰直跳,一声强过一声。 “罢了……” 见得姹紫并未回应,洛安好笑的摇摇头,站直了身子道:“趁着天色尚早,先好好休息罢。” 这段时日他也是疲累的紧,若不是怕姹紫会出什么意外,他现在还不知正在哪处静心打坐呢! 说完,他长叹一声,也不再去看因为羞涩而满面通红的姹紫是何种表情,便转身推门而去。 殿内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姹紫呆坐在床榻上,仍未从刚才的场景中回神。 若是她刚才没有看错的话,洛安眼中露出的,正是那抹她求而不得的情意。 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烧的厉害,姹紫抚上自己的唇,如坠梦中,自言自语道:“神尊……他刚刚吻我了?” 似是不确信,她又捏了捏自己还在发热的脸,“是真的……他真的吻我了。” 正窃喜着,她忽然又想起自己说的那句话…… 她说叫他负责。 “啊……”她怪叫一声,脸色怪异的钻入被窝。 日上三竿,殿外风雪已然止停。 这一觉,姹紫睡得浑浑噩噩,睡梦中总是来回重复洛安那张凑近的脸。 “啊……” 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入眼仍是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神尊,你怎么在这,”恍然如梦。 “过来看看你。”洛安从一侧的案几上端来他亲自熬的稀粥道:“我熬的,你尝尝。” 他晨间从此地离开以后,便去厨房为姹紫准备吃食去了。 浮生殿地处九重天外,平素极少有人来此,他又不喜吃食,没有什么太过强烈的口腹之欲,所以自姹紫来后,为了方便她用餐,他便寻了些上好的木材,在后院盖了座厨房。 虽厨房与浮生殿大相径庭,但在他的眼中,只要能起到作用,便是他的好厨房。 他怕她几日未曾饮食,吃得太过油腻会对她的肠胃不好,所以一番思虑之下,便去给她熬了稀粥。 热气升腾,白气氤氲。 姹紫看了眼洛安递到眼前的稀粥,香气四溢,不由动了动唇,问道:“神尊,这是你熬的?” “嗯。”洛安点了点头,拿过汤勺舀了一小勺,递到唇边吹了吹,才放心的喂给她。 两人亲昵的举动,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站在殿门口偷偷朝里张望的弄影不禁笑道:“神尊对姑娘可真好。” 声音虽小,可在充当瞎子的那一月里,姹紫的听力早已上涨到了一个高度,故而她的这番话,也自是被她听入了耳中。 脸倏地一下就红了。 姹紫忍着脸被火烧过的感觉在洛安精心的喂养下将那碗稀粥尽数喝完,末了,才道:“神尊,其实你不必这么客气的。” 洛安放下碗勺,抬手示意站在殿门口的弄影端着碗勺退下。 如弄影这般在神界摸爬滚打多年的仙婢,对主子的神情动作早已了然于心。 这端洛安的动作才刚落下,那端弄影便已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端着碗勺退下。 安静的殿内顿时只剩下洛安与姹紫。 “那个……”姹紫不适地往墙角挪了挪道:“神尊,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嗯。”洛安正色点头,一本正经的道:“不是阿紫说让我负责的吗?” “咳……”姹紫掩嘴轻咳,“神尊,我……” 她能说那只是一时气话吗? 不过看洛安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说笑。 她眨了眨眼,心虚道:“神尊你什么时候走啊。” “呵呵……”洛安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身子可好些了,能走路了吗?” “嗯。”姹紫脸红道:“已经恢复些气力,应是能走路了。” “想不想去看看你栽种的那一片梅林。”洛安替她将额前乱发撩至脑后,笑问道。 “神尊你……”姹紫垂下眼睑,低声道:“ 可是见过了。” “嗯。”洛安道:“那日在玉山之巅寻到你时,便已经见过了。” “那……”姹紫想了想,还是说道:“神尊可是喜欢我为你种下的那片梅林。” “嗯,喜欢。”洛安淡淡应声。 “真的,”姹紫喜道。 “嗯,阿紫可要亲自去看看。”洛安抿唇笑道。 “嗯嗯,好。”姹紫连连点头,掀开被褥下床道:“我们这就去。” “弄玉弄影……” 弄玉弄影闻声推门而进。“姑娘,” “快帮我梳洗。”来不及穿好鞋袜,她便已光着脚丫坐到了梳妆镜前。 “姑娘,这是要出门?”弄玉小声问道。 “嗯。”姹紫回头看了眼还静坐在床榻前的洛安,道:“你们快些。” 弄玉弄影闻言偷笑一声,也不戳破。 连着飘了几日大雪的玉山之巅终于开晴,虽是日光晴好,但冰雪却半点未化。 寒风袭来,梅树清冷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树枝摇曳作响,花落满天,似是冬日里难得的盛景。 洛安带着姹紫飞身而上,只转眼,两人便已站到了玉山之巅。 落花与白雪相融,密密麻麻飘了一地。 初种时的土木松动,到现在的生根攀爬,这些梅树,现在已完完全全在这片雪地里扎了根。 “哇!好美……” 许是第一次见如此美景,姹紫那双被掩去色彩的紫色眸子竟在这冰天雪地中露出了原貌。 紫光熠熠,与白雪相辅相成。 “如何。”洛安跟在她的身后,清冷的眸中难掩复杂。 “嗯,好看。”姹紫点了点头,一个旋身,径自跃入了梅林之间。 一阵寒风袭来,梅花漫天飞舞,携着冷香,充盈了这方天地。 梅林之间,一道白影似是花丛中跳舞的蝴蝶,在梅林间翩翩起舞,妖而不艳。 洛安不禁看得有些出神,好似心底的某根弦被深深触动,那紧蹙的眉头好似心间化不开的愁云,越来越重。 玩的累了,姹紫便挑了棵看起来壮硕的梅树坐下,朝着洛安招手道:“神尊……” “怎么。”洛安在她的身侧坐下,隐了眉宇间的万般表情。 “你喜欢这里吗?” 只要一想起日后洛安从冰洞出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片梅林,她就觉得心情很好。 洛安抬眸,看着她认真道:“喜欢。” 喜欢的是她为他做的所有,而不只是这片梅林。 天地苍茫,共成一色,此间却是落英缤纷,美及艳及。 两人下山的时候,日暮已是西斜。 洛安终年清冷的眉眼因姹紫的到来,终于舒缓了不少,偶尔还能从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上看出喜怒。 如此又过了几日。 姹紫从洛安口中得知青鸟被罚禁足的时期已满,一大早,便拿着吃食等在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晨风微凉,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猛一见到青鸟被拔了毛发过后的模样,姹紫当下便忍不住大笑出声,在风中笑得花枝乱颤。“哈哈……” 树叶婆娑声中,只见青鸟脖颈之处的毛发七零八落,只剩几根寥寥无几的单一羽毛在空中飘零。 许是这几日在被关禁足的日子里,青鸟脖颈处的毛发长了些许,竟是莫名多了几分滑稽。 “青鸟,你这也太好笑了罢。”姹紫捧腹大笑,哼哼道:“你这算不算得上是活该。” 青鸟闻言还不忘丢了个白眼过来,虽是吃着姹紫带来的吃食,却是极其高傲的扬长了脖子。 临走前经过姹紫身侧之时,还不忘用嘴戳了戳她的脑袋。 姹紫瞬间呆愣,回神间,青鸟已经飞上了虚空。 这日,姹紫起了个大早。 彼时,空中大雪纷飞,弄玉弄影正在门前洒扫雪花,见得姹紫出来,忙打招呼道:“姑娘,你醒了。” “嗯,”姹紫点头,揉了揉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眼,问道:“神尊呢!你们可见神尊了。” 弄玉摇摇头。道:“并未见过神尊,许是去浮云殿了。” 姹紫不解道:“去浮云殿做什么,” 弄玉笑着往手心吹了口热气,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乃是神界一年难得一度的落雪节,天帝大摆宴席庆祝,想来神尊定是被天帝请了去。” “哦?神界也会下雪?”姹紫好奇道。 “会啊。”弄玉点头,接着道:“不过每年就那么一次,还是极少下雪的。” “是吗?”姹紫抬头看了看天色,在殿门口的台阶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托着腮道:“真是可惜了,我还从未见过冥界下雪呢!” 若是冥界也会下雪,那场景也一定会很美罢。 这番想着,姹紫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青鸟的歌声突然在浮生殿的上空响起,似踏着风雪而来,歌声中已然增了几分萧瑟之意。 “青鸟。”隔着很远的距离,姹紫便招手喊道。 青鸟煽动翅膀,渐渐下落,煽动的翅膀惊起地上悄悄潜伏着的白雪,落于姹紫面前。 风来,姹紫落了满身的雪,“咳……” “青鸟。”姹紫慌忙施了个清洁术,起身走近,拂了拂青鸟近来长出了些许毛发的脖颈道:“你怎么现在才起啊。” 青鸟低叫两声,啄了啄地上的雪,像是在同她解释着什么。 姹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计上心来,讨好道:“青鸟,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走走啊。” 在浮生殿呆了这些时日,她实在觉得无聊至极。 青鸟闻言,忙后退一步,细微的双眼不由露出了惊恐之意。 “那个,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嘛,”姹紫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经常拔你毛发,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深不悔(八) 玉山之巅那次,她其实是可以解释的。 若不是当时青鸟的速度过快,她也不会吓得死死揪住它脖颈上的毛发,从而导致成了它现在的模样。 “而且那天我又不是故意的。”偷偷拿眼看了下青鸟现在的模样,姹紫又觉好笑的低下头,嗫嚅道。 青鸟轻哼一声,别过头,也学了几分拿腔作势的样子,故作生气的不去看姹紫那张委屈讨好的脸。 “哎呀!青鸟。”姹紫见无计可施,便只好抱着青鸟的翅膀撒娇道:“你就答应我嘛,我保证,就这一次,一次就好。” 她实在是太过无聊,能在浮生殿中熬到现在,已是不易。 更遑论洛安三天两头的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已应了她的要求,跟天帝要了弄玉弄影前来陪她。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这里很陌生,即便弄玉弄影整日笑脸相迎,她也还是觉得她们有所隐瞒。 又或许,她只是遭受过背叛,从而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资本。 “好不好嘛,青鸟。”姹紫见青鸟没有动作,忙不迭的又放软了语气,恳求道。 青鸟虽然只是一只鸟,但灵智已开,若是旁人想在它的头上动歪脑筋,还得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它动了动嘴,长鸣一声,终是妥协的趴在地上,等着姹紫上背。 姹紫见此,忙喜笑颜开道:“谢谢你,青鸟。” 说完,她还不忘用脸在青鸟的翅膀上蹭了蹭。 有了上次的教训在前,这次姹紫与青鸟倒都学会了安分,飞了一路,也不见出任何岔子。 神界地广物博,而洛安所居住之地,离神界天宫有好几百里。所以,青鸟驮着姹紫去往神界天宫时,还是浪费了不少时辰。 虚空中,冷风簌簌,雪花漫天飞舞。 姹紫在青鸟背上冻得直打哆嗦,好几次都因受不了手被冻僵的冷,而差点从青鸟的背上摔下去。 “青鸟,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冷飕飕的寒风顺着缝隙钻入了姹紫的身体之中。 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忙抱紧青鸟的脖颈,牙齿发颤道:“是带我去找神尊吗?” 青鸟似是回应的低叫一声,继续驮着姹紫像前飞行。 前路漫漫,一片白茫,雾影重叠中,有点难辩方向。 “你知道神尊在哪?”姹紫疑惑道。 然而细微的声音落到风声里,却是飘散的无影无踪。 摸了摸出门前还未整理的发髻与妆容,姹紫突然心慌道:“青鸟,我们还是回去罢。” 一时大意,她竟是忘了穿上凤羽衣。 这冰天雪地之中,若是没有凤羽衣护体,她怕是不消多久就又会被冻成冰块。 风声止歇,青鸟低叫一声,像是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由放缓了速度,驮着她慢慢下坠。 姹紫看不清地上的场景,忙伸长了脖子问道:“青鸟,我们这是到了吗?” 青鸟下坠的速度很慢,似是怕再发生上次的意外。 然而一人一鸟还未落地,便闻一阵似穿着重甲铁胄的脚步声整齐而来,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 姹紫心感不妙地扯了扯青鸟头上的冠羽,道:“青鸟,我们……”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道灵力浑厚,苍劲有力的声音打断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浮云殿。” “浮云殿?”姹紫被青鸟掀了个趔趄,差点从鸟背上摔落下来。 听名字,这宫殿名称与浮生殿还有些相似,可听声音,她倒像是闯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的宫中。 而且浮云殿这三个字,她好像还在哪里听过。 姹紫状似随意的左右张望了两眼,发现自己与青鸟正降落在一间屋顶悬空的宫殿之内,殿中之人,她一概不知。 “青鸟,”她认命的抱住青鸟的脖颈,趴在它的后背上,怎么也不肯撒手。 “来者何人。” 许是姹紫的磨蹭惹怒了高堂之上端坐威严的人,便听那人道:“将这一鸟一人都给本君拿下。” “不要。”姹紫一声大喊,从鸟背上一跃而下,故作镇定道:“我看谁敢。” 反正有洛安撑腰,她才不怕在神界会被人欺负。 想了想,她觉得这想法甚为有理,不由便大了胆子。 “嗯。”饱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姹紫不敢直视前方,只得低头道:“启禀大人,小人只是浮生殿中的一个……”想了想,她还是不敢拉洛安出来下水,忙道:“洒扫丫头。” “哦。” 她的话音方落,殿中顿时议论声四起,似对浮生殿洒扫丫头这几个字很是感兴趣。 只听有人道:“听闻洛安神尊从人间带回了一女子,莫不就是她。” “肯定错不了,洛安神尊是何等人物,看这女子样貌,定是浮生殿的人无疑了。” “不是说神尊不来了吗?” “哎!说不定是神尊派这女子来参加今日宴会的。” “哼!不过一洒扫丫头,有什么资格来此,参加天帝的宴会。” “你们看,这女子容色,可真谓倾国倾城,就算是与神尊站一处,也不见得落下风。” 议论声此起彼伏。 青鸟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作,姹紫也被眼前的一幕吓破了胆,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是神尊殿中之人,那为何见了本君还不下跪。” “本君?”姹紫微微蹙眉,不禁在心底错愕道:“他莫不就是神界天帝。” 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明黄色镶金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端正坐于大殿中央,宝相庄严,气势不减。 虽与洛安相比差了毫厘,但观他神色,也觉不像他表象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姹紫差点惊掉了下巴,慌慌张张道:“姹紫见过天帝。” 盈盈一礼,却是身法错乱生疏,与她的容貌极不相衬。 “该死的青鸟。”感觉又被青鸟阴了一把的姹紫,只得强作欢颜笑看殿中众人。 “姹紫。” 玄矶与洛安不和,这是神界人人皆知的事情,故而见到姹紫,玄矶反倒没有在场所有人眼中的那般热衷。只淡淡道:“来自何地?” “何地?”天帝与洛安不和的消息,姹紫自是知晓,闻言忙故作惊慌道:“小女乃是冥界中人。” 事实上,她说的也没错,她生于冥界,长于冥界,自是冥界之人无疑。 只是她看这天宫之中在场之人的脸色,好似都不喜她的身份。 “冥界?”玄矶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姹紫姑娘既是冥界之人,又来我神界作甚,而且,本君今日曾派人去宴请过神尊,但已被他拒绝了,所以姑娘此来,是要带神尊传话吗?” “传话。”姹紫懵了,头一次被人这么不着痕迹的带入坑里。 玄矶道:“所以,姑娘并不知晓宴会之事,来此,只是无意闯进吗?” 姹紫点头,连连道:“那个,我真的是无意闯进来的,你信吗?” 她后怕的后退一步,却发现后腰好似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抵住,一回头,才发现是一把正对她细腰的长矛。 “呃……”姹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往前两步,怯懦道:“那个,我可以离开了吗?” 若是再呆下去,她真怕自己会被这迫人臣服的阵势吓死。 “不可以。”玄矶忽然变脸道:“姑娘仅凭只字片语便想证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想的太简单。” “我……”姹紫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确实是想的太简单了。 她要是能想的复杂些,就不会在此地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了。 “君父。” 就在这时,一道妩媚撩人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惊动了殿堂中人。 姹紫好奇地回头,正见玄卿一袭白衣缥缈,迈着细碎的莲步,款款而来。 “见过公主……” 嘈杂声起,见礼声在大殿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玄卿甚是得意的入殿,神采飞扬道:“君父,女儿能证明她就是浮生殿的人。” “什么……”这次惊讶的换做了姹紫,她自认为与玄卿不和已有多日,所以她来此间,不搅动风云也就算了,又怎会帮自己说话。 她不由疑惑的看向玄卿,故作客气道:“见过玄卿公主。” “阿紫……”玄卿熟络的走过来,笑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表情,那神态,俨然是一个与她私交甚好的人。 姹紫费力地咽了咽口水,道:“公主说笑了,您来得刚刚好。” 若是再晚来一会,她说不定就要被玄矶吩咐乱剑斩杀了。 她后怕的缩了缩脖子,笑道:“公主怎知我在此地。” 按理说,她的行踪,恐是连弄玉弄影两个人也不清楚。 眼角余光突然瞅到那只趴在地上直冒心虚的鸟,姹紫心底立刻明白了大半。 原来……是被一只鸟给坑了。 “并不知晓。”玄卿颇有风范的道:“听闻君父此地设宴,我便来瞧个热闹,没想到却刚好同阿紫你碰在了一处。 “哦。”姹紫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道:“天帝,既然玄卿公主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那我和这只鸟可以离开了吗?” 她实在是不想在此地浪费时间,而且,她甚至可以断定,面前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就连眼前这个,曾跟她发生个好几次的冲突的玄卿,她也绝不会相信她的目的会只是来瞧个热闹。 “来都来了,不如就等宴席散了再走罢。”他虽不喜洛安,倒也不会小心眼到连浮生殿中一个小小的洒扫丫头都容不下。 “是啊,阿紫。”玄卿突然走过来掺住她的胳膊,劝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等到宴席散过之后再走。” “这样不好罢。”姹紫不经意地瞥了眼席间的吃食,顿时双眼发亮,被那些吃食吸引再难移开目光。 “那就同我坐一处罢。”玄卿随即了然于心,立刻拉起姹紫的手,同她一起入了席。“来人,将这小青鸟带下去,好生招待。” 席间,歌舞升平,一片和气。 姹紫坐在玄卿身旁,看着满桌美味佳肴,笑得合不拢嘴。 自从同洛安回了神界之后,她才发现,像吃食这种东西在浮生殿中实在是少之又少,甚至有点奢侈。 倒不是她有多贪吃,而是在魔界久居的那段时间,被寂夜养叼了嘴,以至于到了现在,一日三餐,她是少一顿都不行。 玄卿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放入姹紫碗中,笑道:“阿紫,你尝尝我神界的糕点如何……”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深不悔(九) “公主有话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她实在是难以接受那个嚣张跋扈的玄卿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阿紫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玄卿温和一笑道。 误会。 姹紫边吃边拿余光睨她,咽下口中正在咀嚼的东西,怪声怪气道:“公主你……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 “哦,是吗?”玄卿挑眉道:“我也觉得我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 “不过……”姹紫边吃边,似天真道:“我还是喜欢公主您这个样子。” 虽然玄卿现在的表情看起来都像是装的,但是比起不装,还是这样比较顺眼一点。 “嗯。”玄卿顿了顿,笑道:“说实话,我也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嗯嗯。”姹紫连连点头,随手从案几上摆放的烤鸭盘里扯下一只鸭腿,吃得津津有味。 “对了,阿紫,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玄卿故作娇羞的低下头。 果然。 姹紫很快捕捉到了玄卿眼中的那一抹不同,不禁心道:“我到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答案,她想她已经猜出来了。 “你……”玄卿忽然脸红道:“可是喜欢神尊?” “神尊。”姹紫默了片刻,道:“喜欢啊,” 闻言,玄卿温柔的眉眼隐隐生怒,她故作娇羞道:“没想到阿紫的心思同我一样呢!” 这么大言不惭的说喜欢? 姹紫嘴角不禁抽了抽,道:“公主错了,我的喜欢与你的喜欢可是不同,我只是欢喜他……” 欢喜么?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了洛安那日曾问她可欢喜他的那个画面。 那时的他是不是也曾像玄卿这般期待她给出答案。 耳根突然一红,她不适的低下头,伸手拿起案几上的东西便吃,活脱脱像一个饿了许久的人。 殿中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射了过来,虽是被姹紫的容貌所迷,但看到她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大多数人当场便止了心思。 “你的意思是?”玄卿疑惑道:“是不喜欢神尊。” “嗯。”姹紫吃得满嘴油腻,下颚一扬,回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反正又没有人规定她不许说谎。 “哦,是吗?”玄卿似是放心的长松一口气,又道:“那你此次与神尊上九重天,可是有要事在身?!” “我啊……”姹紫张口便来,刚想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楚明白,又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也没什么要事,就是受了点伤,需要神尊救治。” 她若真实话实说,怕这神界从明日开始就要人心惶惶了罢。 玄卿了然的僵笑了两声,知晓姹紫并没有说实话,却还是假装开心道:“如此就太好了,那阿紫,我们以后能不能成为好朋友啊。” 假意的讨好,落在姹紫眼中,忽然之间就好像多了几分狰狞。 “好朋友?!”她吃东西的动作一停,有点不明白玄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啊。”玄卿笑着点头,好似天真无害的道:“我在神界还从来没有交过好朋友呢!你若是能当我的好朋友,那我们以后便可以做个伴了。” 到时,她也就能离洛安更近一步。 想到自己的计划,玄卿温和的眉眼间竟是不自觉的升起一抹狠厉。 “好啊。”姹紫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俨然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见到目的达成,玄卿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更亲切了几分。“那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便是好朋友了。” 干巴巴的对话,让姹紫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作假。 “嗯。”她苦巴巴的笑着回应。 可落在外人眼里,却是一张绝色倾城且自带魅惑的脸,一颦一笑,都好似能撩动人的心。 宴席结束,满殿宾客皆散。 玄卿笑着同姹紫告别,道:“阿紫,明日,我可以去浮生殿寻你吗?” 姹紫嫣然一笑,如弱柳扶风般回道:“可以啊,不过你要记得来晚点,我可是起得很晚。” 毕竟,去的早了,她可是会赖床的。 回去的路上,青鸟一声不鸣,似知晓自己错在了何处,只静静驮着姹紫往浮生殿的方向飞去。 “青鸟。”姹紫趴在青鸟背上,百无聊奈的套话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受到那什么玄卿公主的威胁了?” 在她看来,她虽与这只青鸟算不上很熟,但好歹也是有喂食的情谊的。 青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好似姹紫说的话,它一句也未听入耳中,又好似,它已经知晓了自己的错。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止停,耳旁只残留呼呼风声作响。 将姹紫送至浮生殿,青鸟正欲掉头就走,只听姹紫在它身后道:“青鸟,我对你很失望。” 虽然那日在玉山之巅着实是她不对,但青鸟也不该听旁人挑唆,将她引到浮云殿。 若不是玄卿恰好出现,恐怕她到现在还会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青鸟顿了顿,转过身来,眸光悲切的长鸣一声,并没有为今日之事多作解释,双臂一震,转而飞向了天际。 姹紫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已经飞远了的青影,颇有些失落的转身,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了个猝不及防。 好闻的冷香气息从洛安身上传来,似是刚出那片园林,身上仍保留着那股浓淡不一的浅香。 “神尊。”姹紫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有些委屈的唤道。 “怎么了?”洛安清冷的声线在这冰天雪地中格外清晰。 “我把你给卖了。”姹紫忽然哽咽道。 “嗯。”洛安轻轻扬了扬眉,道:“怎么卖了。” 姹紫离开他的怀抱,吸了吸鼻子道:“不对,是我被青鸟卖了,然后我又将你卖了。” 洛安听得糊里糊涂,皱眉道:“那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将你卖了啊。” 洛安浅笑摇头,无奈道:“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嗯。”姹紫忍住鼻尖的酸涩点头,忙屁颠屁颠的跟着洛安入了浮生殿。 殿外,寒风凛冽。殿内,暖若朝阳。 洛安端正坐在案几旁,品着茶水问道:“说罢,怎么将我卖了?” 姹紫闻言,忙将今日怎么去的浮云殿,被玄卿反将一军的事娓娓道来。 “所以……”洛安那高大的身影忽然瞬移到了姹紫面前。“你是不是欢喜我。” “我……”姹紫没想到洛安会突然发问,吓得连舌头都打起了结。 “是喜欢,还是欢喜。”洛安凑近她认真问道。 “嗯。”姹紫闭了闭眼,似下决心道:“都有。” “那你是准备帮玄卿?” 姹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才发现洛安早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嗯。”姹紫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摇头道:“放心罢,不会。” 况且她近水楼台还未先得月,又怎会让外人抢占先机。 想了想,姹紫又道:“神尊啊,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洛安挑眉,道:“说。” 姹紫偷偷看了眼洛安的脸色,发现并无异常后,才道:“你以后去别处能不能带上我啊。” 洛安神色不明道:“为何。” 姹紫托腮想了想,回道:“因为无聊啊。” “不是已经有人陪你聊天解闷了吗?”落安不紧不慢道。 “可她们都不是你……” 一时口快,等到说完,姹紫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调皮的扮了个鬼脸,干脆撒娇道:“神尊,好不好嘛。” 若再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座无人的殿堂,她就算不发霉也得发霉了。 “嗯,你确定不会后悔?”洛安正色道。 “不会不会。”见有希望,姹紫连连摇头,笑得一脸得意道:“只要有神尊在,去哪里我都乐意。” “可若是我在闭关呢!”洛安问。 “那我就在你闭关处的门口等你。”姹紫回答的飞快,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漏掉。 “那我若是在练字呢!” “那我就替神尊您研磨。” “若是作画呢!” “那我就做您的画中人。” “若是习武呢!” “那我便做您的观众。” 洛安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姹紫回答的滴水不漏。 末了,她笑嘻嘻的看着洛安道:“怎样,神尊,对我的回答可还满意。” 洛安勾了勾唇,道:“甚为满意。” “那神尊的意思是同意了?”姹紫满怀希冀道。 “嗯。”洛安点头。 “太好了。”姹紫欣喜地朝着洛安身上扑了过去。 又是一个猝不及防,洛安被扑倒在地,洒了一地的茶水。 “神尊。”姹紫深吸了一口气,唤道。 鼻尖的热气尽数都扑腾在了洛安脸上,洛安喉头滚了滚,饶是他清冷的性子也起了一丝变动。 “阿紫这是要以身相许?”洛安将姹紫反扑在地,低声道。 “我……”姹紫哑口无言,一张小脸瞬间红成了猪肝色。 “你……”洛安继续撩拨,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捋至脑后,凑到她的唇边道:“不是说欢喜我吗?” “我……”姹紫支支吾吾,怎么也没想到平常清冷疏离的洛安神尊说起情话来,也是头头是道。 她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唇,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道:“神尊,你可千万不要上火啊。” “嗯,上火?”洛安眉头轻蹙,抿唇笑道:“阿紫可知何为上火。” “我……”姹紫羞得面红耳赤,慌乱之中,忙伸手指着洛安的脸道:“神尊你看,你已经上火了。” “哈……”洛安大笑一声,放开姹紫,满面笑容道:“阿紫倒还真的是不谙世事。” 说罢,长臂一伸,将姹紫径自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根道:“阿紫,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神尊的意思是……”姹紫僵在洛安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喜欢上阿紫了吗?” “阿紫竟是这般愚笨吗?”洛安突然变脸,松开她道:“天色不早了,阿紫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这……”姹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明明刚才还一脸情真意切,下一秒却无端冷脸的洛安,试探性地问道:“神尊,您是不是吃错药了?”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情深不悔(十一) 洛安显然也没想到姹紫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握着她的大手忽而一顿,一滴浓墨渲染,将白纸染黑了一片。 “阿紫,你……”他停下动作,“说的可是真的?” 喜欢两个字,已是他听过最久远的两个字。 久远到不知何时,那个喜穿一袭红裳的女子在他的记忆中究竟成了何种样子。 久远到当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与面前这张巧笑嫣然的脸重合时,他好似又看到了十万年前的江舞站在桃花树下朝她招手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江舞,也曾这般笑容明媚,巧笑嫣然,也曾喜欢拽着他的袖袍说:“昱哥哥,你可曾欢喜过我。”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大婚前的那一日,江家满门被灭,她站在火海中凄然一笑,对他说:“宇文昱,我恨你,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那般性格刚烈的一个女子,爱的决绝,恨得惨烈,从不给人留半点幻想的余地。 所以为凡人时的宇文昱才会在她死后,也绝了活下去的心思,相思成疾,病死梦中。 一朝梦醒,他成了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洛安神尊,而她却跳入了忘川河,当真应了那句,永世不见。 画笔摔落在地,洛安将姹紫拥入怀中,恨不能尽了全身力气,用双臂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只听他喃喃道:“阿舞,不要再离开我。” “阿舞……”姹紫被情意上涌而迷失的神志瞬间清醒了大半,她问道:“神尊,阿舞是谁?” “嗯……”洛安面上情绪激动,闻言一怔,忙道:“阿紫,我……” 他该怎么开口,道明缘由。 “神尊,若是不想说便不要说,总归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十万年来,她不谙世事,不辩情爱,人人都笑她愚昧无知,而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不过是不想懂而已。 彼岸花海中见过的生离死别,绝情冷心之事又岂止一件两件,若不是墨离,成灵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又或许,她只是隐藏了自己的恶,从了自己的善。 “阿紫,我们成亲罢……”洛安忽然嘴唇颤抖,无比坚定道。 “什么……”姹紫愕然,着实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堂堂神界洛安神尊,竟跟她说,要与她成亲。 若是放在平日,她怕是会先笑掉自己的大牙。可现在,看洛安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说谎。 “神尊,你莫要拿我开玩笑了。”姹紫尴尬地推了推洛安,扯了扯唇笑道:“像你这般身份,我又怎能匹配,更何况……” 她是彼岸花神,怨灵之王,若是身份有朝一日被神界中人发现,怕是还会连累于他。 想到这,她又试图在洛安怀中挣扎了片刻,道:“神尊,您能否先放开我。” 洛安摇头重复道:“阿紫,我是认真的。” “我……”姹紫又是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洛安放开自己。 “阿紫……”洛安重复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了十万年。 不论是宇文昱眼中的江舞,还是他洛安眼中的姹紫,他都喜欢。 情深不悔,只此一人,一生一世。 “可是,神尊,你与我相识才不过短短数日……”姹紫辩驳道。 短到无法用时日来衡量。 “那都不重要。”洛安认真道:“阿紫,我们成亲罢,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完,他松开她,清冷的眉眼之间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露出了一抹外泄的情意。 “我……”姹紫低下头去,没想到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她想,若是嫁给洛安,定也是她所想的罢。 只是跳动的心口莫名涌上的痛意好似被汹涌的波涛席卷,在她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咆哮,好像在说: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她默了默,被遮去的紫眸不知不觉间竟缓缓露出了它本来面目,额心那抹彼岸花印似有所感的在额心闪现,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阿紫……”洛安哑着声音诱惑道。 “我……”姹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洛安,转过身道:“神尊,请容许我想想。” 终身大事,又岂能由她这般草率决定,而且她来神界的时日尚短,虽有心于洛安,倒也还没到盲目应从的地步。 说罢,她忙提着裙摆跑出了洛安所在的大殿。 殿中一瞬恢复常色,洛安静站了许久,才终于平复自己不受控制的神思。 他刚刚是怎么了。 他想起刚刚所做之事,不由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喃喃自语道:“宇文昱啊宇文昱,心都没了,你对她的执念怎么还是如此深厚。” 虽然,他们同为一人。 这日,洛安独自去了玉山之巅,在那片梅林下静坐了一日一夜。 洛安的到来,让这座久浮虚空的仙山也起了变动。 寒风凛冽,呼呼作响,于洛安面前呼啸不止,却似落在了厚实的墙上,半分近身不得。 大雪下了一日一夜,将他整个靠做在梅树下的身影包裹的像是一座冰做的雕塑,令人看不真切。 “嘭”的一声,冰雪破开,洛安飞身而起,眉眼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仿佛与之前上来之时,已彻底变了个人。 “……”他轻轻吹了口热气,往前一步,一道白光闪现,身上染雪的衣袍已然焕然一新。 “该走了。”他喃喃自语,身影一晃,出现在了玉山山脚之下。 浮生殿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的落叶在寒风凛凛中已然飘落殆尽,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寒风袭来,树上白雪簌簌落地,好似夏季时树叶婆娑起舞的声响。 树下,一白衣女子正憨睡正香,身后墨发如绸,在风中轻舞飞扬。 洛安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唤道:“阿紫。” 一日未见,看她身上落满的雪渍,像是在这里等了他一夜之久。 他无奈的摇头,解下身上外袍,替她轻轻披上道:“怎的一个人睡在此处,也不怕着凉。” “神尊,你回来了。”姹紫被洛安这番动作惊醒,不由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道:“什么时辰了。” 洛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回道:“晨时。” “哦。”姹紫点头,似无话可说道:“我还以为神尊您这次出门又要许久呢!” “不会。”洛安垂了眼睑,背过身道:“走罢,我们先进去。” “嗯,”姹紫拢了拢身上的外袍,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门,却是相对无言。 姹紫知晓洛安有意逃避,便也没再紧逼,看得他入了寝殿之后,也回了自己的住所。 又是一夜过去,次日一大早,浮生殿外便传来玄卿大声叫嚷的声音。 弄玉在殿外急的走来走去,却是不敢出声惊扰姹紫。 “弄玉,外面这是怎么了。”姹紫睡眼朦胧地朝着殿外喊道。 弄玉闻言,忙回道:“姑娘,玄卿公主来访,说是想与姑娘叙叙旧。” “那她进来了吗?”姹紫不情不愿的起身。 弄玉接着道:“没有,神尊有令,不得私放他人入殿,所以就没有让她进来。” “哦,”姹紫点头,不慌不忙的起身穿衣梳妆,待到开门之时,已是过去了两炷香的时辰。 “玄卿公主还在吗?”她打了个呵欠,小声问道。 “在的。”弄玉连忙迎了上来,点头道:“今日一早,神尊便下了禁制,若是没有姑娘您的同意,便任何人不得入殿。” “那……”姹紫迟疑问道:“神尊呢?!” “神尊一大早便出了门,至今未归。”弄玉低头回道。 “嗯。”姹紫苦涩一笑,拂了拂袖道:“走罢,同我出去看看。” “阿紫……” 弄玉才一推开殿门,便见端坐于歪脖子树下的玄卿正在朝她招手,身侧还坐着一白一红两道身影。 姹紫一怔,忙止了步子道:“那二人是谁。” 弄玉垂头道:“姑娘,穿红衣的那个是火神之子苍溟,穿白衣的那个是水神之子夷笙。” “哦,”姹紫点头,不解道:“她叫他们二人来此作甚。” 弄玉答道:“应是想撮合姑娘与那二位神君。” “撮合。”姹紫只觉好笑道:“她莫不是觉得我眼瞎,会看上这两个人。” 且不论火神与凤翊梧有什么样的过往恩怨,就凭她重情义这一点,她也不会出卖凤翊梧,更遑论她对这两人本来就无甚好感。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罢。”姹紫挥了挥手,示意弄玉退下,自己则抬步上前,隔着许远便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意,大声道:“玄卿公主,你怎么来了。” 玄卿展颜一笑,声音婉转道:“在宫中待得无聊,便来寻你解解闷,顺便给你介绍下我的两个好朋友。” “阿紫姑娘……” 苍溟与夷笙忙起身见礼,笑着唤道? “你们是?”姹紫好奇道。 “我乃火神之子苍溟。”苍溟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乃水神之子苍夷,见过阿紫姑娘。”夷笙缓缓道。 “嗯。”姹紫似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忽略掉二人的存在,看向玄卿道:“玄卿公主可是来寻神尊的。” 见姹紫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苍溟与夷笙面上相继露出了难色。 玄卿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不是,不是,我是来寻阿紫的。” “哦,”姹紫点头在玄卿身侧坐下,自顾自的道:“听弄玉说,神尊一早便出了门,玄卿公主若是想见,不如改日再来。” 按照她的认知,玄卿接下来应是天南海北同她一阵胡扯罢。 姹紫这番想法不过才落下,便听玄卿道:“我上次听闻阿紫并无心仪之人,所以这次便带了苍溟神君和夷笙神君来介绍给你认识。” 这是在当月老? 姹紫不由皱了皱眉,绝美的容颜之上眼睫轻轻颤动,朱唇轻轻开合,却是没有说话。 厌恶之情不溢于言表。 可已经看痴了的苍溟与夷笙却是半分未觉。 不等姹紫说话,玄卿又道:“苍溟神君与夷笙神君自打在浮云殿见过阿紫一面之后,便对阿紫生了相思之意。所以……” 后面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了,可姹紫还是眨着那双天真大眼装糊涂道:“所以玄卿公主是来我浮生殿给其两位神君选夫人的吗?不巧,我殿中正有两名洒扫仙婢,若是两位神尊同意的话,不若让阿紫来替二位牵这红线……”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深不悔(十二) 羞辱,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闻言,玄卿立即脸色大变,怒目而视道:“阿紫,这两位神君身份虽不如神尊高贵,却也是人中龙凤,你这般出言诋毁,可是不将两位神君放在眼中,还是不将我这公主放在眼中。” “我……”姹紫愕然,着实没有想到玄卿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挑明其中厉害关系来威胁于她,看样子,应是有备而来。 她不解的挑眉,故作糊涂道:“玄卿公主严重了,阿紫以为您带两位神君来此,是因为相中了我殿中的两名仙婢,况且,公主所言实在非虚,就算两位神君都对我有意,可阿紫只有一人,又怎么才能同时配上两位神君。” “你,”玄卿当下哑口无言,沉了沉脸,道:“那阿紫的意思,是不愿了?” 姹紫低头,故作脸红道:“实在是玄卿公主高看阿紫了,况且就算阿紫愿意,这两位神君当也不会同意阿紫共侍二夫啊。” “这……” 这下脸色难看的轮到苍溟与夷笙了。 两人对看一眼,似是明了的道:“阿紫姑娘理解错了。” “哦。”姹紫转了转眼珠,不明所以的看向二人。 看来今日这几人来的目的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苍溟道:“阿紫姑娘放心,我与夷笙兄早就商量过了,无论姑娘看上我二人中的哪一人,另一人定当全身而退。” “可若是我谁也看不上呢!”姹紫脱口而出道。 “姹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玄卿脸色大变,拍案而起道:“与你商量那是看得起你,若是让君父为你赐婚,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赐婚,权利?! 姹紫闻言也是大怒,欲要拍案而起,与玄卿一较高下,却突闻身后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浮生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玄矶做主了。” “神尊。”听到熟悉的声音,姹紫忙不迭的转过身,朝着洛安跑去。 洛安颔首,冷声道:“玄卿公主当真好大的架子,青天白日也敢来我浮生殿耀武扬威,莫不是忘了,这浮生殿一尺之地,与你神界无半分瓜葛。” “我……”玄卿万万没想到洛安会于此时出现,不禁囧道:“神尊,我……” 洛安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道:“若论辈分,你还需得称我一声叔叔……” 辈分,叔叔?! 姹紫躲在洛安身后,以袖遮脸,偷偷笑了两声,扯着洛安的袖袍低声夸道:“神尊,您这招可真狠。” 玄卿闹了个大红脸,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嘟着一张小嘴,可怜兮兮的看向洛安,希望能从洛安眼中博取一丝同情之色。 哪知,洛安却是别过视线,看向苍溟与夷笙道:“本尊记得那日说过,不可再来寻阿紫,你们这是不将本尊的话记在心里,还是不将本尊放在眼里?” 苍溟,夷笙闻言忙作揖道:“神尊息怒,小神只是……” 解释之余,苍溟还不忘偷偷看了躲在洛安身后的姹紫一眼,道:“小神只是心悦阿紫姑娘,所以……” “所以想要博取青睐?!”洛安接过话头道。 那两人闻言,以为这是洛安的宽恕之言,不禁面色一喜,连连点头。 “放肆。” 洛安清冷的眉头一皱,一道白芒自袖中挥出,将那二人击飞了老远,只听他冷冷道:“本尊的神后也是你们能过妄想的?!” “什么?!” 在场之人齐齐一惊,包括姹紫,也是受惊不小。 “神后。”玄卿闻言身子一轻,瘫软在地,喃喃道:“你是说她是你将要封的神后?!” “如何,你有意见?!”洛安声线冷醇,目中无人道。 苍溟与夷笙自地上爬起,口吐鲜血,跪地求饶道:“神尊恕罪。” “哦……”洛安看向二人,道:“何罪之有?!” 苍溟道:“怪我二人有眼无珠,不知神后身份,还前来冒犯……” 说话间,两人身上已是汗如雨下。 掌管神界神罚,洛安神尊的天威又岂是他们这么容易就能冒犯的。 “哼……”洛安冷哼一声,招来雷电道:“看在你二人无知的份上,本尊就饶过你们,但这三七二十一道天雷你们却是非受不可。” 音落,几朵闪现着雷电的黑色雷云正缓缓飘来,停在二人的头顶。 二人惊恐抬头,忙求饶道:“小神知错,不该对神后怀有龌龊心思,还请神尊从轻发落。” “哼。”然而,洛安脸色半点未变,长袖一拂,雷电轰隆作响,映射了半边天际。 一道惊雷轰隆降下,击打在二人身上。 “啊……”两声痛呼整齐划一的贯穿天际。 姹紫扯了扯洛安地袖袍道:“神尊,你这样是不是太狠了。” 虽然洛安已在他人面前言明了她的身份,但她还是感觉心里毛毛的,有点不切实际。 洛安抿了抿唇。轻声道:“可若是不对他们狠点,日后再有人来肖想你,本尊再处理起来岂不是更累?”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起到敲打他人的作用,也让他们知晓,他洛安,不是一只空有名号的纸老虎。 天雷还在继续,地上那两个被雷电击得抱在一处的人,早就没有了来时的风度,狼狈的像是两条蜷缩在一起的狗,求饶之余还不忘哭爹喊娘。 “咦……”姹紫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忙闭上眼躲到洛安的身后道:“这种装模作样的人,就该重重处罚。” “为何?”洛安不解的道。 姹紫吸了吸鼻子道:“谁让他不厚道,抢了凤翊梧的火神之位。” 在冥界与凤翊梧相处的那段时日,她虽眼不能看,口不能语,但她知晓,若不是有凤翊梧的再生神火为她续命,她也怕是撑不到洛安前去为她换心。 反之,与眼前这个自称火神之子的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前者,既有容貌又有修为,而后者,实则是个整日只会拈花惹草的花瓶而已,要容貌没容貌,要品行没品行,若不是自己修为不够,她定叫他知晓,什么是自讨苦吃。 “呵呵……”洛安轻笑两声,道:“那为夫今日行为,可还满意。” 姹紫张嘴便要接话,可意识到洛安用了为夫两个字,她忙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吞吞吐吐道:“神尊,你……” “怎么,不愿意做本尊的神后?” 那端天雷滚滚,痛呼声震天,这端洛安却是与姹紫诉起了情意。 跌坐在地的玄卿眸中不由闪过一抹阴鸷,她慢慢从地上爬起,似不服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她爱了他整整十二万年,从年少时的初遇,到如今的久别重逢,那颗只会为他而跳动的心,到了如今还是一样。 一见倾心,再见误终生。 那时,她还不是神界公主,他却已是高高在上的洛安神尊,宛如站在云端上的强者,哪怕只是让她看上一眼,都会叫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着自己身份变得高贵,等着自己能配得上他的那一天。 只是,她还没有等到他的回头一顾,十万年前那场大战却是彻底粉碎了她所有小女儿心思。 洛安为救六界苍生,应劫落入凡尘。 成了凡人宇文昱。 那时,天帝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她也因此成了高高在上的神界公主。 听闻洛安应劫后,她义无反顾的入了轮回,与他一起历劫。 可她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那时身为凡人宇文昱的洛安身侧已有江舞,那个长安城中盛传的第一美人。 她见过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如传说一般,只微微一笑,便可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哪怕她后来用尽心思想要取代她,却始终没有抢占成功。 她逼得江舞死于那场大火,逼得宇文昱灭了江家满门,却始终没有走入他的心里。 或许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惊才绝艳,长安城中享有盛名的宇文昱步了江舞的后尘之后。 她也自尽而死。 就在他死的那个晚上,她站在他的窗外,用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若不是情深似海,她又怎会抛弃神界公主的身份去做人间的公主。 若不是执念成痴,她又怎会心心念念了他十万年。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关,好不容易等到他愿意在世人面前展露头角,好不容易等到他能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可如今却都毁在了姹紫身上。 那个同江舞有着同一张脸的姹紫,也是她此生情场的劲敌。 只是,她所认为的劲敌,却是她人眼中的笑话,她甚至还来不及出手,就已被洛安的话伤得体无完肤。 神后啊…… 他与她相识才不过数月,他竟愿意将她带上九重天,封她神后之位。 那将是何等的殊荣,她用尽一生,倾尽所有也得不到的位置,到了她手里,却是唾手可得。 “玄卿公主莫不是糊涂了,”洛安冷冷道:“此乃本尊的浮生殿,并不是你君父的浮云殿,玄卿公主若有疑问还是回去问问玄矶的好。” “呵……”玄卿眸中泪光盈盈,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朝着洛安走近道:“为什么……神尊,为什么我等了你十万年,你都不肯回头看看我……” 洛安扬起下颚,似是并不愿见玄卿,只冷冷道:“你走罢,浮生殿也莫要再来了。” 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因愤恨而拍死她。 世人都道,洛安神尊,冷血冷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冷血,也不是冷心,他只是肩上单子太重,将情爱二字看的太轻罢了。 所以,才会在遇见江舞之时,宛如掉进了绵软的云雾里,不想醒也不愿醒。 所以,才会在江舞死后,他因寻不到她的转世,将自己冰封于玉山之巅十万年。 十万年的冰雪为伴,待到醒来之时,已是沧海桑田。 自此,世间再无江舞,亦再无宇文昱。 空荡荡的胸口忽而一痛,看着步步逼近的玄卿,他不禁冷声道:“玄卿,你莫不是以为本尊不敢杀你……” 玄卿闻言,凄然一笑,指着自己的心口道:“神尊,你以为,你刚刚说的话不是在诛我的心吗?”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云欲起(一) 与本尊又有何干。” 那端,雷电已停,苍溟与夷笙早就被雷电击得不成样子,衣衫破碎,满身浓烟。 洛安执起姹紫的手,清冷的眸子从玄卿身上淡淡扫过,道:“一月之后,本尊大婚,你且回去将这话带给玄矶。” 至于他来与不来,都与他无关。 “神尊。”玄卿突然在他身后撕心裂肺的喊道:“难道神尊真的不肯回头看看我吗?” 她明明一点也不比姹紫差。 洛安头也不回,冷声道:“玄卿公主,莫不是你以为,只要自己做的够隐秘,就可天衣无缝……” 音落,浮生殿的大门“嘭”的一声,重重关上。 玄卿再次瘫倒在地上,目露绝望道:“既是知道,又为何不来见我,难道……你真的厌弃到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吗?” “呵……”她冷笑一声,似是丝毫感觉不到雪地里的寒冷,良久,才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自言自语道:“神后,呵……本公主倒要看看她有何资格当神后。” “走罢,” 路过被雷电劈的半生不熟的苍溟与夷笙身前之时,她停下步子,冷冷一瞥道:“可听见洛安神尊说过的话了?” “公主……”两人相互搀扶从地上爬起,作揖道:“听见了。” “既是听见了,那便要记好今日这个教训。”玄卿阴鸷的眸中已升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狠毒。“他日,也好再讨要回来。” “公主的意思是?”苍溟忍着身上疼痛抬头,不解道。 玄卿冷冷一瞥,道:“先回宫罢。” “是。” 苍溟与夷笙以玄卿马首是瞻,见她要走,忙不迭的作揖一礼,顾不上身上疼痛,便追了上去。 “神尊,你……”一入殿,姹紫便急忙推开洛安的手,有点难为情的道:“刚刚说的话可是真的?” 洛安眉目低垂,眸中难掩笑意道:“自是真的。” “可……”姹紫脸红道:“不日前,你不是……”还躲着么。 那日,他问她,可愿与他成亲,问过之后,却又无故消失,害她在那棵歪脖子树下苦等他一夜之久。 如今,他却又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她是他的神后,他将要大婚的神后…… 神后啊,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如洛安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她又怎敢轻易亵渎。 “我如何?”洛安清浅一笑,伸手刮了刮姹紫的鼻子,认真道:“那我且现在问你,可愿做我的神后。” “我……” 姹紫脸红道:“我不知道。” 她只是一小小女子,情窦初开,还不知爱为何物,又怎知嫁与他是幸还是不幸。 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没有父母,但她却有墨离。 若是大婚,应当提前告知他的罢。 想到这,姹紫突觉一股暖流溢上心间,像是小女儿的心思被人看穿,不由脸一红,低下了头去。 瞧着姹紫这般神色,洛安勾起的唇角渐渐上扬,虽是清浅无物,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美不胜收。 洛安与姹紫将要大婚的消息,不出三日,就已传遍了六界四海八荒。 墨离在得知此事的时候,只是顷刻之间,温润的眉眼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凄然徘徊。 “王,花主的事,我们要不要……” 冥王殿中,怡安躬身而立,预言又止道。 他在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是一惊,着实没有想到噩耗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可有派人来传信?”虽是痛心,但墨离还是强自镇定问道。 这个答案,他应是早该知晓的,从他将真相告诉给洛安的那一刻,他就已猜到,他将会面对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大婚的消息会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让他来不及做好准备,他心心念念的阿舞就要嫁与他人做妻。 “没有。”怡安摇头道:“听闻洛安对这场大婚很是重视,早于三日前便昭告天下,欲要为花主准备一场隆重的成婚之礼。” “所以,她也是接受了吗?”墨离闻言,失神道。 “嗯。”怡安不忍道:“王,花主她是您看着长大的,您真的忍心将她嫁与洛安。” 况且洛安三番两次的将姹紫打成重伤,她又怎会这么轻易答应。 “呵……”墨离道:“这是她选的,也是我选的……” 一句话似道尽了万千心酸。 这是他为姹紫选的路,也是他为自己选的路。 既然注定不能成为她的枕边之人,那么便永远当她的冥王哥哥,爱她,宠她,做她身后最强硬的护盾。 “王……”怡安忍了忍,还是道:“可是王,您不也是深爱花主吗?怡安不懂,您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拱手让人。” 先是魔尊寂夜,现在又是神尊洛安。 无论哪一个,都是权力修为到达巅峰之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懂,墨离明明不比他们任何人差,可是他却总是那个最先放手的人。 墨离摇了摇头,抬眸眺望远方,声音悲戚道:“比起看她痛苦,我更希望她幸福。” 在奈何桥上看她苦等洛安的那三百年,他又何尝不是在等。 只是他的爱,藏的太深,露的太浅,总是让天真肆意的她无从察觉。 所以,到了现在,他也仍只是她的冥王哥哥。 命中注定,他其实是不信的,可在姹紫遇见洛安之后发生的种种,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他才会在洛安那日登门之时,告诉了他所有真相。 他其实,并不希望洛安能对她有多深的情意,他只希望,他能代自己护她一生无虞。 “可是王,那您呢!”怡安道:“十万年的相护,难道您就一点也不痛心吗?” “我……”墨离沉眸道:“再是痛心又能如何。” 如今棋局已定,六界风云欲起,哪里还由得他这个旁观者半点犹豫。 相比六界覆灭,他更担忧的是姹紫的安危。 只要姹紫能够安好,就算她只能嫁做她人妇,他也愿成全。 “怡安。”沉默半晌,墨离终于沉着嗓音道:“去库房挑些上好的首饰和珠宝装箱,阿紫大婚,她虽然没有回冥界,但我们好歹也是她的娘家人,这份嫁妆缺不得。” 说话间,他眉眼涌上笑意,温润如常,似是对此已经放下。 “王。”怡安偷偷抬眼,不忍道:“您当真能放下?” “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墨离闻言苦笑道:“从她叫我冥王哥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无缘。” “王……”怡安抿了抿唇,听得墨离此言,面上不由露出同情之色。 静默良久,他终是叹息转身,应道:“是。” “哎……” 听得身后再无声响,墨离突而长叹一声,身影一晃,只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彼岸殿。 彼岸殿外的长廊上,暗幽兰的星光似黑夜中不灭的灯火,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墨离一袭黑袍,负手而立,遥看廊下星光,眉眼却是凝上了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阿紫。”他择了个位置坐下,眉眼温润好似冬日暖阳,俊美无俦的脸似真似假,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冗长的袍子散了一地,他拂袖,身旁忽然出现了几坛冒着酒香的好酒。 他顺手抱起一坛,揭开尘封的封坛,仰头就是一大口灌下。 酒香扑鼻,他啧了啧舌,自言自语道:“关键时刻,还是酒能解愁。” 说罢,似顾不得欣赏身旁景色,仰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 溢出的酒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淌,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衣襟,他仿若未觉,温润的眸子里好似涌上了一层迷雾,将他的清醒逐一掩盖。 夜半三更,墨离喝得酩酊大醉,含着酒香的薄唇里,只重复阿舞与阿紫两个字。 “她对你而言,当真就如此重要么。”隐在廊柱后的那一袭青色衣摆,慢慢现身,露出三生那张略显俏丽灵动的脸。 她挪着步子慢慢走近,在墨离身前蹲下,伸手抚上他那紧皱起来的眉头,不由心疼道:“你一向不问世事,愁心之事更是少之又少,也只有遇到阿紫的事时,才会这般手足无措。” 那日,冥王殿中一别,她与姹紫再无联系。 那个巧笑嫣然,满目天真的少女像是自此将她遗忘了般。 只因那一时之错,便判了她永久死期。 她其实一直在等,等见到姹紫之时,跟她说,她已改过,也在等,见到墨离之时,说一句她知错了。 只是这最简单的原谅,他们二人之中却没有一人愿意给她机会。 就算时有路过奈何桥,也不曾前来看她一眼。 这些人,还果真是一样的,在对待背叛之人时,连选择的处罚都是一样。 收回手,三生忍不住看了眼地下碎了一地的酒坛,不禁心痛如麻。 她在那廊柱背后已经躲了有小半个时辰,每次听到他重复唤阿紫与阿舞两个字之时,都会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她不过是要嫁人,您就这般委屈自己,若是她死,你是不是也会陪着她一起。”三生不由苦笑,自言自语道:“你这般相信她所嫁之人,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自从上次被人利用之后,她一直在查探那黑衣人之事。 直到那容貌被毁的女子踏上奈何桥,她才终于从那个名为顾清黎的记忆里看到那黑衣人的身影。 与她记忆中的那黑衣人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南屿城之灾,是天意所归,却只有她知道,不过是有人幕后操纵这一切,让姹紫与洛安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两端,不得不心生怨恨。 只是那黑衣人没有想到的是,墨离会横插一脚,将姹紫的身世和盘托出给洛安,令得洛安对她放下芥蒂,带她直上九重天境。 姹紫会喜欢上洛安,像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只是她不解的是,墨离明明深爱姹紫,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拱手让人。 先是寂夜,现在又是洛安。 “既然你那么在意她,那么这次换我来成全你,好不好。” 她好似已经看到一场阴谋在不久的将来成形,所以,她决心入九重天,去探查真相。 若是真的是阴谋,她便以她一命换得姹紫一命,若是不是阴谋,那她便代他祝她百年好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云欲起(二) 总归这结局,是众望所归。 三生离开冥界的时候,冥界昏沉破败的夜色总算是露出了一丝黎明前的破晓。 她站在冥界的出口看向自己呆了数万年的栖息之地,像是在诀别般,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继而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去。 姹紫大婚的消息传到魔界之时,寂夜还在冰天雪地之中操练魔兵,正意欲挑个时间直战九重天境。 墨离与他的联盟,好似在姹紫选择去神界的那场无硝烟的战争里,已然告破。 所以,回了魔界之后,他便招收兵马,静待时机。 山河破碎风飘絮。 寂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座座雪山崩塌,如奔流的波涛,顷刻便席卷了好几座人烟稀少的山村。 “你说什么。”魔魅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便是他在得知姹紫将要大婚后的第一反应。 山河破碎,天地动荡。 “王,阿紫姑娘她……”凤翊梧欲言又止,虽是比起怡安的表情好上不少,但其中讶异之色也只是有增无减。 这段时日,他化身浮生殿前的一株雪草,为姹紫作伴,观她动向,知她心喜。 但,饶是他也未曾想到,一切变化会来得如此之快。 知晓洛安真要与姹紫大婚的消息的第二日,他便马不停蹄的赶了魔界,将此事回禀寂夜。 只是,才刚回禀完,寂夜就因生怒而毁了魔界好几座雪山。 “许是有难言之隐呢!”凤翊梧忍着心虚将此事说完,忙自觉后退一步,站得离寂夜远了些。 妖冶的眸子忽而一凝,招手,无数白雪在虚空凝聚成形,在他手中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雪球。 拳手紧握,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忽闻“嘭”的一声,雪球崩裂,如利剑般飞了出去,所经之处,树倒山碎,威力之大,可令人闻风丧胆。 “尊上,不可。”凤翊梧跪地劝道:“就算阿紫姑娘要成亲,你也实在不该这般动怒。” “什么。”两道如利刃的视线横扫而来,凤翊梧身上的大红衣衫尽数划破。 “王。”凤翊梧惊道。 “闭嘴。”寂夜喝道:“让我静一静。” 姹紫将要大婚的消息实在来的有点唐突,他都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明明不久之前他都已经想好,只要她愿意嫁与自己,哪怕是陪着她退隐山林,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如今,他的阿紫,却是将他丢下,不给他半点回转的余地。 “尊上,”凤翊梧忍了又忍,还是劝道:“阿紫姑娘虽好,可尊上也莫要忘了统一六界的大计。” “退下……”寂夜隐隐生怒。 一掌拍在凤翊梧的脚下,激得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尊上。”他着实没有想到,寂夜竟会如此在意姹紫的去留。 “退下罢。”寂夜头疼的扶额,宛如行走在荒原上的丧尸。 “是。”凤翊梧闻言,只好告辞离去。 寂夜择了座寂静的山头,坐于风雪之中,既没有设结界,也没有设防。 寒风将他的如墨长发尽数卷起,他似是失了魂魄般,仰头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阿紫……”他喃喃重复着这个永远都不会厌倦让他感到厌倦的名字,突觉心口好似空了一片,空落落的疼。 姹紫跟洛安离开之时,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竟会从别人口中收到她成婚的消息。 而且还是与洛安成婚的消息,那个伤她至深的人。 “为什么。”一声怒吼,整个山头都跟着晃了晃。 寂夜状似疯癫的起身,术法杂乱无章的丢出,一一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雪地里。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身上衣袍尽数被汗水淋湿,一头墨发像是泥泞了般沾在他的脑门之上,寂夜睁了睁双目赤红的眼,从地上坐起,宛如失魂落魄般回了落雨殿。 一番洗漱,寂夜回到那方为姹紫开辟的空间庭院,躺在门前那张竹椅之上,于无形之中无端多了几分慵懒。 风是暖的,光是散的。 自打姹紫走后,他闲暇时每日都会来这里打扫一遍,亲力亲为,从来都不假手于他人。 像是这庭院中还残留着它主人还未离去时的气息,让他莫名眷恋。 彼时,院中,花开正艳,芳香四溢。 记得当时开辟这方天地之时,他还曾费了不少心思。 满园春色,皆为一人而种。只是如今,那人却要嫁与别人为妻。 愁绪涌上心头,寂夜过分妖冶的眉头忽然一皱,像是心口突然被人刺了一剑般,让他没来由的疼。 他缓慢起身,负手而立,任由桃林间涌来的风扑上他的面门。 他曾想过,待姹紫双眼好全之时,他便带她来看他为她布下的这方天地。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终是错过了。 “尊上。”结界之外,突然响起凤翊梧的声音。 他初建这方天地之时,曾借用过凤翊梧凤凰一族的再生神火做阳光,故而,在魔界,只有他二人知晓这方天地。 “进来。”不怒自威的面上眉眼舒缓,像是忽然就恢复平静,平静到让人看不出任何异色。 凤翊梧踏着林间花雨步步走来,在距离寂夜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道:“冥王刚派人传来消息。” 说完,他又偷偷看了寂夜一眼。 “说。”寂夜声线冷醇深厚,若不细听,凤翊梧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异色出在何处。 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又想了想,还是不妥,两相纠结之下,凤翊梧才低着头,如实道:“他说让你成全她……” “哈哈……” 凤翊梧的话音才落,便闻寂夜状似疯魔的笑声响彻了这片天地。 成全,说得轻巧,他又何尝不想成全她,只是,谁又来成全他。 他是妖魔二界的尊主,自打拥立二界以来,他万人之上,身份之高贵,手段之狠厉,何人不曾闻风丧胆。 不过是彼岸花海中那不经意的一瞥,从此,他便似堕入了无尽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世人都道他冷血弑杀,无情无心。 在遇见姹紫之前,他也是这么觉得,可是,在遇见姹紫之后,他的一切都变了。 他会因她而开始变得心软,会因她得一颦一笑而难以动怒。 若说,一见钟情只是荒诞无稽的笑谈,那日久生情,何曾不是他心间的朱砂痣。 “尊上。” 凤翊梧心惊肉跳的唤了一声,难以理解现在的寂夜到底是何种心境。 笑声戛然而止,寂夜自嘲笑道:“我又何尝不想成全她。” 只是…… 罢了……罢了…… 寂夜突然长叹一声,吩咐道:“既是她的大婚之礼,翊梧,去我宫中挑些上好的珠宝前去贺喜罢,就当……是本尊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自此,两不相欠。 “尊上,这是同意了?”凤翊梧也没想到墨离的一句话竟会起到如此良好的作用,佩服之余,只剩钦佩。 他虽跟在寂夜身侧万年之久,但对他的脾性,也只敢远远评上一句,从不敢多加劝阻。 “嗯。”寂夜闭眸,似是疲乏的应了一声,睡了过去。 凤翊梧听话的去了寂夜藏宝的宫殿,一连装了上百箱珠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本是替寂夜不值,不愿这般大放血的,毕竟寂夜原话是让他挑些上好的珠宝送去,并没有说让他装多少箱。 但作为寂夜最忠心耿耿的护法,他自是不能让自己尊上的面子有损,所以,直至装满了一百箱珠宝,他才觉得尚可一观。 满腹心事的装着一百箱珠宝踏上去神界的路。谁知半路竟碰上了与他一样只是去神界送礼的怡安。 怡安话少,凤翊梧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于是,这一问一答,便持续到了神界。 因凤翊梧是魔界中人,不敢光明正大的入神界,所以临进神界之时,只好先与怡安分道扬镳。 怡安虽是讨厌他的呱噪,但一路来,见他并无恶意,便也就没横生枝节。 姹紫接到冥魔二界接连来人送礼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顾不上还未梳洗的妆容,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往日,浮生殿清闲,看门的也不过她和弄玉弄影三人。 加之往来人数甚少,洛安也一直未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不过,她与洛安大婚将近,为了防止意外,洛安便召了些自己手下的兵士前来把守浮生殿。 才一出门,姹紫便看到了一黑一红两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寒风凛凛中,怡安一袭紧身长袍,蓦然站立,面无表情的面上似染了风霜,无故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 而凤翊梧,则是一袭大红宽袍广袖,穿着张扬,似放荡不羁的青雉少年,让人看了,莫名讨喜。 一黑一红,一正一邪,怎么看怎么和谐。 “怡安见过花主。”冰冷的眸子一触到那张倾城绝色的脸,怡安即刻行礼道。 “怡安,你怎么来了,冥王哥哥呢!”恰似久别重逢的问候,姹紫咧嘴一笑,三步作两步的迎了上去。 “回禀花主,冥界近来颇为忙碌,王因不得空前来,遂特意派了怡安来为花主献上重礼。”怡安面色冰冷如霜,回答的滴水不漏。 倒不是他有多不喜姹紫,只是他见不得墨离为了她而让自己万般委屈,所以在面对她之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脸色。 “哦……”姹紫面带失望道:“冥王哥哥他竟是连阿紫的大婚都不愿参加吗?” “花主,”怡安解释道:“王说您大婚那日他若得空,定会亲自前来。” “真的?”姹紫闻言,不由忽略了怡安话中的字面意思,忙欣喜问道。 怡安点了点头,有点不适的看了眼在旁的凤翊梧。 凤翊梧站姿松垮,俨然一副纨绔模样,见怡安冰冷的目光看向自己,忙摆好身形,作揖道:“魔界右护法凤翊梧见过阿紫姑娘……” 见得一个两个都是这种神色,姹紫不禁皱眉道:“凤翊梧,你怎么也来了。” 凤翊梧挑眉,回道:“尊上特意让我前来献礼。” 又是礼? 姹紫走近,神色复杂道:“那他可有说什么?”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风云欲起(三) 呃…… 凤翊梧想了想,临走之时,寂夜好像并没有同他交代什么,听得此问,不由犹豫道:“尊上他……” “嗯……”姹紫皱眉。 “呵……”凤翊梧狡黠一笑,“尊上他好似说了祝阿紫姑娘百年好合……” 在旁的怡安闻言眼皮直抽,他虽与寂夜不曾过多接触,但凭他对他的认知,这句话就绝不可能是出自寂夜之口…… 所以…… “咳……”他轻咳两声,连忙打断二人对话道:“花主,此中物件是王他为你准备的嫁妆,还请花主收下……” 凤翊梧见状,也不甘示弱道:“阿紫姑娘,这是我家尊上为你准备的礼物,还请收下。” “这……”姹紫为难地看了看凤翊梧,又看了看怡安,“不好罢?” 毕竟,今日还不是她的大婚。 “有什么不好的。”凤翊梧抢先开口道:“况且以我家尊上对您的情意,您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定会为你寻来。” 说着说着,凤翊梧开始口沫横飞,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直至姹紫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的话语打断。“是吗?本尊倒不知他寂夜有此等能耐。” “呃……”凤翊梧哑然,面露尴尬地招呼道:“洛安神尊。” 虽然他一直认为寂夜才是这六界四海八荒之中最美的男子,但见到洛安,由不得他不承认,其实他才是最有仙风道骨的那个。 洛安不动声色的揽过姹紫的肩道:“本尊倒不知冥王与魔尊是此等多情之人,不过,冥界的礼我浮生殿收得,但魔界之礼,还是算了罢……” 他与姹紫尚未大婚,便已处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他还不宜光明正大的与魔界有来往。 “你……”凤翊梧闻言气竭,道:“凭什么你说算了就算了,况且我尊上与阿紫姑娘情意深厚,你这般做,不是故意挑衅又是什么。” 亏他那日在浮生殿外还因洛安为他凤凰一族说过只言片语而感激涕零,可现在…… “哦。”洛安挑眉,看向姹紫道:“那……阿紫,你的意思是收还是不收?” “我……”姹紫支支吾吾,有点不敢直视洛安那清冷的视线。 她若收,便是博了洛安的面子,她若不收,那便是博了寂夜的面子。 如此左右为难之事,当真让她觉得难做,她想了想,才答,“神尊,那不如我们各取一半如何……” 这实在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嗯。”洛安垂眸,不禁笑道:“那便依阿紫所愿,一人一半。” 说罢,手一招,凤翊梧手中的法器登时就飞到了洛安的手中,一道指决捏出,一百箱金光灿灿的珠宝顿时出现在几人眼前。 在场之人无一不深吸了口冷气。 一百箱珠宝,看成色,还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素来喜欢冷脸的怡安也忙不迭的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己手中的法器,有点拿不出手。 见在场之人脸色突变,无一不感到惊讶,凤翊梧在心底早已乐呵成一片。 果然,他的决定是对的。 然而,姹紫却突然拒绝道:“不行,寂夜送的礼也太大了,我不能收,” “可是……”刚刚还满心雀跃的凤翊梧突然就像焉了一般,说话都不利索。 “不过。”姹紫忽而一笑道:“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我就勉难收上十箱罢,也好叫你回去交差。” “嗯。我觉得阿紫说得颇为有理,既如此,我们就收下十箱罢。”洛安也搭腔道。 “这……”凤翊梧傻眼了。 只听说过见钱眼开的,倒没听说过有见钱还拒之门外的。 “呐,这些,我可都还给你了。”依言收下十箱,姹紫将剩下的都装去了凤翊梧的法器之中,还给他道。 “哦。”凤翊梧讷讷的收回法器,僵持道:“那我便告辞了……” 有气无力,一声落下,他立刻腾云离去。 怡安也将手中法器奉上,道:“花主,时辰不早了,怡安还要回去复命,就请花主收下罢。” 说罢,他忙将法器塞入姹紫手中,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身影。 “这……”姹紫木讷地看着突然离去的二人,傻傻道:“神尊,他们就这样走,会不会迷路啊。” 洛安好笑摇头,清冷的眸子不由温和了些许,道:“不会,” 话落,他便牵着姹紫入了殿。 距离二人大婚之日已是越来越近,洛安为准备婚礼事宜,整日从早忙到晚,再也不似姹紫初来时那般清闲。 期间,也有不少人上门拜访送礼,似是神界白热化的关系已经展开。 一派以洛安为首,一派以玄矶为首。 洛安性子清冷,本也无心于权势,可为保姹紫安危,他终是接下了部众给他冠以除恶扶正的头衔,与玄矶成了对立之势。 一场关于上位者的大战眼看就要开展,姹紫却是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大婚将至,洛安怕出乱子,才不得不加强了浮生殿的防范。 “君父,你倒是快点派人阻止啊……” 浮云殿中,玄卿衣衫凌乱,似是刚与人决斗过一般,墨发被汗水汗湿了大半。 “混账……”玄矶一声爆喝,道:“你是我神界公主,怎能心生偏袒洛安之意。” 说来,他也是气急,着实没有想到洛安会借盛传大婚的消息将欲要与他争夺天帝之位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开去。 从而导致那些平日里哭着喊着要扶持浮云殿的上神,神君,打起了退堂鼓,想要退出这场他与洛安自相残杀的战役。 若不是他当时以灭族之罪相要挟,怕是此刻浮云殿的人早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君父……” 一向强势的玄卿抹着眼泪道:“神尊乃是我心仪之人,您若是对他下手,那便是在女儿的心口扎上一剑……” “废物。本君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女儿,大敌当前,还为他人说话。”玄矶抬手隔空一拍,只听“啪”的一声,跪在台下的玄卿立刻被他那浑厚的掌力给拍飞了出去。 “啊……”五个通红的手指印悄悄从玄卿的脸上爬起,她痛呼一声,摸着红肿的脸,爬进殿门,泪眼婆娑道:“君父,请您听女儿一言,切不可在此时与神尊反目。” “我……”玄矶怒不可遏,抬手正要再拍一掌,却听玄卿大声道:“只要君父肯放弃与神尊为敌,女儿便能用计毁去魔界。” 玄矶的手一顿,冷声道:“什么计策。” 玄卿直起身,一字一句道:“君父可知未来神后是何人?!” “何人?”玄矶皱眉道。 玄卿见状,似有了底气,双臂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道:“君父可曾听过彼岸花神的预言?” “你说的是十万年前西天佛祖的那个预言?”玄矶细细思量道。“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 “正是,”玄卿点头。 “与浮生殿那丫头又有何关联?”玄矶不解道。 “君父可知,那姹紫正是还未成势的彼岸花神。” “什么?!”玄矶惊道:“你如何得知。” 彼岸花神的预言流传了数万年,他还一直以为这是个飘无虚渺的传言。 “她额心有彼岸花神的印记,”说罢,她又道:“君父是否还记得冥王册封花主之时,女儿曾授命去冥界恭贺之事?” “嗯。”玄矶点头。“确有此事。” “那日,我便知晓了姹紫彼岸花神的身份,”玄卿正色道:“君父,女儿此前一直想通过自己的实力悄无声息的杀了她,只可惜她身边高手如云,女儿实在难以下手,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日。” “那依你的意思?”玄矶凝眉思索道。 “君父有所不知,姹紫乃是魔尊寂夜与冥王墨离心仪之人,”玄卿继续道:“如今魔帝冲破封印,六界动荡不安,大战定是也不会久远,既然眼前有这么好的机会,君父何不筹谋一番,将魔界与冥界一往打尽。” “话是如此,那洛安呢!据本君所知,他对那女子的情意也是不浅。”玄矶提醒道。 “所以这才是君父需要筹谋的地方。”玄卿滔滔不绝道:“君父,女儿之所以会阻止您与神尊为敌,只是因为他的大婚,也正是我们需要利用的大好时机。” “哦,怎么说。” “我们只需在他们大婚之前的前一日,放出些许风声给冥魔二界,说神尊并非是要娶姹紫,而是要斩杀于她,您说若是此消息一出,倒时会不会引得墨离与寂夜前来。” “嗯,言之有理,继续说。”玄矶意犹未尽道。 “到时我们便可提前布下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神尊,我们只需在他大婚之前将他引开三日,获得诱导姹紫的时间,便由不得她不信自己是掉入了神尊所布的圈套里。”许是说的久了,玄卿觉得有些口干,不由舔了舔嘴唇,接着道。 “况且,以神尊清冷的性子是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乱造杀孽,所以,我们只需在神尊归来之前,逼迫姹紫入魔,到时,就算神尊对她再深的情意,也是会将她斩杀于剑下……” “哈哈……好计策,我的女儿当真是好谋略。”听得玄卿说完了前因后果,玄矶阴郁的脸终于放晴。 “君父,如此,您是否还想要与神尊为敌。”被玄矶打肿的左脸渐渐肿起,玄卿仿若未觉的道。 “卿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本君便将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理。”玄矶吩咐道。 “谢君父。”玄卿谢道:“女儿定不会辜负君父的厚望,将冥魔二界一网打尽。” 到时,就算洛安有意偏袒姹紫,众目睽睽之下,也由不得他偏袒。 毕竟,他可是神界掌管神罚,冷血冷情的洛安神尊。 “好、好、好、”玄矶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道:“你若是真能处理好此事,倒时君父便亲自替你像洛安提亲。” 这样一来,他洛安就不得不与他站在一处了。 “谢君父。”玄卿闻言不由喜上眉梢,忙跪地磕头道。 “呵……你我父女一场,何谈谢意,只是卿儿你要记住,情之一字,终是太过伤人,该放下的时候,你莫要痴缠。”玄矶似看出了玄卿的小心思,语重心长道:“况且就算洛安弃了那个姹紫,也未必会对你动心,你还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莫要等到不可回头之时,才知悔时已晚。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悲欢离合(一) “女儿自是知道的。”说这句话时,玄卿眸中明显有一抹执念一闪而过。 自那日之后,玄矶便鸣金收兵,退于幕后,再也不提半分要与洛安一争天帝之位之事。 反倒是出人意外的,主动向洛安示起了好,隔三差五就会带着稀奇宝物去浮生殿走一遭。 连着几次,就连一向较沉稳的洛安也对他生了疑,不过玄矶是何等狡猾之人,他自是将面上做的滴水不漏,不易让人生疑。 眼看着洛安与姹紫的大婚越来越近,浮生殿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漫天,人来人往,青鸟日日高歌盘旋,以示道贺,就连浮生殿积淀了万年的冰雪也在逐一消融。 “神尊,你看,我穿这婚服好看吗?” 彼时距离二人大婚只有三日之久,成亲时需用的礼服也已都赶制出来。 “嗯,你怎么来了。” 书殿之中,坐了不少在与洛安商量要事的上神,见到姹紫着一袭大红嫁衣推门而入,不由一个个眸中都露出了惊艳之色。 众神起身,朝着姹紫微微一拂,道:“见过神后。” “嗯。”姹紫似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忙垂下眼睑道:“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罢,她又默默退出了书殿,将门关上,回了自己的住处。 浮云殿中,共有一百三十二座殿堂,座座都是白玉堆砌而成。 地之宽广,有容乃大。 时间一长,洛安又觉宫殿太多着实是件麻烦的事,所以便只挑了几处常出入的宫殿赐了名,其余的,一概都只以书殿,寝殿自称…… 而姹紫所居住的地方,则名为念舞殿。 念舞,念舞,每每念起这两个字,姹紫总觉得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疼。 失落的回到殿中,姹紫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一袭大红嫁衣的喜服,不禁生出了几分迷惘之色。 为让她心生欢喜,在织女缝制这套喜服之时,洛安还特意吩咐缝制喜服的织女用特制的红线在喜服上绣满了红色的彼岸花。 像极了冥界彼岸花海中那一地栩栩如生的彼岸花,鲜红妖冶,如火如荼。 不知怎的,眼看大婚临近,她的心底却是莫名升起了几分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让她眼皮直跳,难以安神。 洛安过来的时候,殿外天色已近黄昏。 猛一瞧见还端坐在梳妆镜前,着一袭大红嫁衣的姹紫,不由清浅笑问道:“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他走近,从她的身后拥住她,清冷的眉眼之间溢满了柔情。道:“大婚将至,阿紫可要开心些。” 姹紫顺从的低头,拉过他的手放入手心,面上少了几许平日里的活泼,音色暗哑道:“神尊,我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明明不久之前,眼前的这个人还对她喊打喊杀。 可现在,这才过去了多久,他们就已快要成了夫妻。 “哦。”洛安挑了挑眉,将她拥得更紧,道:“傻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再有三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了,你应当高兴才是。” “可……”姹紫欲言又止,心底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果不其然,她还没有稳下情绪,便见洛安松开她,扶正她的身子与她对视道:“阿紫,我有事要与你说。” 心“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间突然掉落。“什么事。” 语气里带着急切,迫不及待的问道。 “……”沉吟了片刻,洛安才缓缓道:“东荒沼泽之地上古神兽化蛇出世……” “所以,你是要去收服它?”后面的话不用洛安多说,姹紫就已明了。“可是,我们的大婚……” “阿紫,你信我吗?”洛安正色道。 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多作选择,化蛇出世,祸害人间。 听得麾下神君来报,人间已经有不少地方遭受荼毒。 大婚在即,出于私心,他本是不愿前去的。守护六界苍生数十万年,该尽的职责他也从未落下,唯独此刻,他想自私一回。 可就在刚刚,玄矶也派人前来通禀,说是愿意与他先化干戈为玉帛,共同斩杀那祸乱人间的大蛇。 玄矶没有明说,但他却是知晓玄矶此时说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无非是想逼他与那化蛇两败俱伤,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明知如此,他却是无法拒绝。 他是洛安神尊,不能以六界做赌,所以,他只有答应。 离大婚之日尚有三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早离开,赶在大婚之前回来,如此,才能两不误。 “嗯。”姹紫点了点头。 “好。”洛安一语定音,道:“那你可愿等我三日?” 等? 姹紫抬眸,眸中紫光外溢,她看着洛安,抿紧唇瓣,却是不愿说话。 “阿紫,你信我,我定赶在我们大婚之日前回来。”洛安信誓旦旦道,似已对斩杀化蛇的事成竹在胸。 说完,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阿紫,我走以后,你就安生呆在浮生殿中,哪也不要去。” 只要她还在浮生殿中,殿中所布结界便能护她安全。 可若她出了这浮生殿,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毕竟,这神界之中,想要她死的人绝不在少数。 “我……”静默良久,姹紫终是开口,道:“神尊,我……”舍不得。 大婚迫在眉睫,可眼下却出了这档子事,这明显就不是巧合。 她也终于明白,这连日来的不安是为何。 泪意涌上心头,姹紫吸了吸鼻子,眸中雾影朦胧,她猛地扑入洛安的怀中,不舍道:“好,我等你。” 这是他的六界众生,他要尽的神尊之责,她虽为他将要过门的神后,却也无权拦他。 既是他的命数,日后便也是她的命数。 想到将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突发意外在等着她,她不安的心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你,阿紫。”洛安回抱住她,虽是用尽全力,却是那般小心翼翼。 “对了,神尊。”抹了抹眼角肆意的泪水,姹紫推开洛安,站起身,打了个旋道:“你快看看,我穿这嫁衣可好看。” 窗外光线渐暗,殿中烛火燃起。 姹紫一袭大红嫁衣,明眸皓齿,艳而不妖。 绣满大红彼岸花的袖袍无风自动,姹紫嘴角上扬,巧笑嫣然,绝色倾城。 殿中烛火升温,映照出的剪影随处散落。 洛安将姹紫拥入怀中,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道:“好看,我的阿紫什么时候都好看。” 姹紫羞红了脸,将脑袋趴在他的肩上,轻声细语道:“神尊,答应我,一定要赶在我们大婚之前回来。” 她总怕这只是一场梦。 “嗯,我答应你。”洛安清冷的眉眼好似一瞬就变得温和了许多,只听他认真道:“一定赶在我们的大婚之前回来。” 呼啸风声透过门缝传入殿中,燃着的烛火轻轻摇曳,洛安忽然低头吻上姹紫的唇畔,轻浅痴缠,一吻天荒…… 待到洛安松开姹紫之时,她已是双唇红肿,呼吸不畅。 昏黄的烛火下,两人额头相抵,洛安眸中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情意。 眸光相接,似心有灵犀。 冷香萦绕鼻尖,姹紫难掩羞涩地垂下眼睑,道:“我等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含了无数情意。 洛安勾唇,轻浅一笑,道:“好。” 两人也不知这般动作维持了多久,待到窗外月光倾斜,洛安才不舍的放开她,道:“阿紫,我该走了。” “嗯。”姹紫轻轻应了一声,抬眸,两人眸光对视,她道:“护好自己,我等你。” “好。”洛安伸手捏了捏姹紫因为害羞而粉嫩的脸颊,道:“那我走了……” 说完,他松开姹紫,后退一步,清冷的眸子在殿中烛火的映射下多了几分柔和。 袖袍一挥,殿门大开,冷风袭来,他决绝转身离去。 颀长的月白色身影在烛光下落了一地,姹紫呆呆看着那道在自己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心,突然痛得无法自抑。 她捂着疼痛的心口蹲下身,大红色的嫁衣与地面相接,挽好的发髻忽然垂落,一阵疼痛袭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入夜,月上西头,寒风潇潇。 弄玉,弄影各着一袭粉色衣裙,小心翼翼的推开念舞殿的大门。 大殿中心,姹紫昏迷在地,眉头紧皱,似是疼痛入骨一时难以清醒。 两人互看一眼,匆忙在殿门口布下结界,入了殿中。 许是心虚,两人手忙脚乱的替姹紫换下身上的大红嫁衣,只挑了件单薄的衣裙给她换上。 然而,两人这番动作也还是没有将昏迷中的姹紫惊醒。 又是一阵捣鼓,弄玉弄影才身披斗篷,搀扶着昏迷的姹紫出现在了浮生殿的出口。 看门的守兵闻声回头拦下几人,道:“神尊有令,不能私自出府。” 弄玉闻言,不疾不徐作揖道:“姑娘说,殿中烦闷,想出来走走。” 不动声色的将姹紫的腰背扶直,弄影抬袖遮脸,施展傀儡术控制姹紫说道:“让开罢,” 听到姹紫开口,守门的几排兵将互看一眼,才后退一步,放行道:“神后,神尊走时曾有吩咐,不可随意游走。” “嗯。”被控制的姹紫嗯了一声,便在弄玉弄影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守门的兵将不禁八卦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日的神后很奇怪。” 与他一起的几人齐齐摇头。 那兵将不由好奇道:“我们来浮生殿都这么久了,也从未见过神后半夜出门,怎么神尊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门,你们说,这神后不会是……” “莫要胡说,”有年长的兵将打断道:“神后之事,我们不可过多盘问,还是安心守门的好。” 姹紫是在一片铁器相击的嘈杂声中被惊醒的。 还未及睁眼,便感觉双手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难以动弹。 周身,兵器摩擦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冰冷气息顺着身后蔓延全身,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了大半。 睁眼,目光所及一片昏暗,只余墙角那一点星暗的火光在维持房中的照亮。 “我这是在哪……”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她呢喃出声。 却是声音细软,难以入耳。 她艰难的低头去看自己不能动弹的手和脚,这才发现自己正被锁链锁在冰冷的墙面之上。 寒凉之气阵阵传来,身上单薄的白色里衣像是漏风般,让她冰冷入骨,难以支撑。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悲欢离合(二)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墨离离开之时叮嘱的话还犹在耳畔,她记得,自己未曾出过浮生殿,怎么一觉醒来,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牢笼之中。 手腕处和脚腕处的铁燎冰冷入骨,姹紫吃力地抬了抬眼,声音嘶哑道:“有人吗?” 一连迭声的唤了好几声,可四面铁壁的牢笼里空若无人。 模糊的神智却在这冰冷寒凉的牢房中越来越清晰。 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姹紫只觉浑身力气都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四肢仿若无力,让濒临死境。 动手想要施术逃离这里,却发现身上的几处大穴尽数被人用蚀骨钉封住,只要一动术法的念头,身上便会疼痛难忍。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厚重的铁门好似被人打开,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步履轻盈的声音。 “是谁。”姹紫微微抬头,正视前方。 “阿紫姑娘,好久不见……”一道空灵妩媚的女声传来,在这四面铁壁的牢房中回荡不止。 “你……”视线聚集,墙角的灯火由暗变亮。“是你……” 姹紫借住墙角烛火的微光终于看清了那张隐在黑暗里的脸,妍姿妖娆,一袭白衣淡雅,却是透着风情妩媚。 见到姹紫,她眉梢一挑,甚是得意的走过来,抬袖掩脸,道:“怎么样,没想到是我罢……” 肤若凝脂的手钳制住姹紫的下颚,玄卿粉如桃瓣的嘴唇一张一合,啧舌道:“啧……瞧瞧……瞧瞧……这张脸是多么绝色,艳若倾城啊,怪不得会将神尊迷得神魂颠倒,愿许你为妻。” 姹紫抿唇不语,被隐在墨色瞳孔下的那双紫眸隐隐发亮,含着怒气,仿佛随时可能冲破禁锢而出。 “呵……”玄卿收回手,从腰间取出手帕擦了擦,似嫌弃又似得意道:“不过,即便神尊为你神魂颠倒,那又如何,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转身,妩媚多姿的面上带着几分恨意,无故扭曲了面容,她又道:“从今日起,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便死。” “呵……”姹紫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神尊若是知道你所做的,他定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玄卿闻言,却是大笑道:“呵……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啪”的一声脆响,玄卿出手如电,不及姹紫反应,一巴掌重重拍下。 不甚明亮的牢笼中,姹紫的脸在烛火下微微肿起。 玄卿揉着自己打疼的手,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凭一张脸就可以迷惑住神尊,呵……” “什么意思。”姹紫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冷声问道。 “什么意思。”玄卿坏笑一声,幻化出桌椅板凳坐下,拍手道:“进来罢。” 几声清脆的拍掌声落下。 便见紧闭着的铁门再次响起。“吱呀”一声,笨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从外进了两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 “弄玉弄影,你们怎么会在这。”姹紫看着刚进来的两人,不由惊道。 “公主。”二人一入门,朝着玄卿恭敬一礼,便退到了她的身后,半点视线也不曾在姹紫的身上落下。 玄卿单手托腮,状似懵懂无知道:“你不会以为,送仙婢去神尊殿中这么好的事情,我会便宜了别人。” “什么意思。”紫眸冲破洛安所下的禁制闪现而出,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 “告诉你也无法。”见到目的达成,玄卿无所谓道:“弄玉弄影乃是本公主的心腹,正是因为你,才有幸入了浮生殿。” “什么……”姹紫仿若被雷击中,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弄玉弄影,你们说,她说的不是真的。” 虽然与她们相处的这段时日,她们三人并无过多的感情,但她也从没有亏待过她们二人。 甚至平日该落到她们身上的洒扫活计,也都一一被她免了。 “怎么,不信?”玄卿挑眉道:“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们二人反正都是授了本公主的意才在你面前演的戏,你别以为凭借自己的一点真心便可以拉回她们的良知。要知道,在神界的仙婢,若是没有得力的靠山,可是会很快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吞噬的一干二净的。” “姑娘……”弄玉弄影盈盈一礼,面上表情与玄卿如出一辙,只听弄玉道:“姑娘莫怪我与弄影无情,要怪便只怪姑娘命不好,无端被神尊看上了眼。” “可是,你们……不是,不是……你们说她恶毒狠辣的吗?”姹紫争辩道,仍然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好一个天真的美人哪。”玄卿大笑一声道:“都说了是本公主授意,你怎么还不信。” “你……”姹紫哑口无言,只得怒声重复道:“你这般对我,等神尊归来,他定不会放过你的。” 姹紫话音才落,便见玄卿立即大笑出声,双肩抖动的厉害,宛如听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 她起身走到姹紫面前,“啪啪”两声,又狠狠甩了姹紫两个耳光,厉声道:“就凭你也配提起神尊。” 玄卿牙嗤欲裂,面目狰狞道:“本宫告诉你,就算神尊今日在场,你也必死无疑。” “你胡说。”姹紫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神尊不会不管我的。” “哼。”玄卿冷哼一声,坐回原地,不紧不慢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罢,听闻你们大婚将近,魔尊寂夜和冥王墨离可是心不安的很那。昨日我还曾听君父说,冥魔两界已经结盟,欲要在你们大婚那日攻上神界……” “不可能,你胡说。”姹紫连连摇头道:“冥王哥哥和寂夜不会这么做的。” “呵……看来你应该是不知道,”玄卿扬了扬下颚,道:“魔尊寂夜与冥王墨离对你动心已久,听闻你将要与神尊大婚,以为你是受了神尊蛊惑,所以他们二人才决定联手攻打神界,想要将你救出去。哦,对了,说你被蛊惑的消息还是本宫放出去的呢!呵……” 说完,她又摇头,接着道:“也不对,你与神尊大婚的消息本来就是个引墨离与寂夜上当的幌子,又何谈蛊惑一说。所以,这一局,他们必败无疑……” “你胡说,我与神尊……”姹紫张口便来。 可却还是被玄卿打断,只听她道:“情深义重,是么?”她冷笑一声,接着道:“姹紫啊姹紫,你未免想得也太天真了。” “你知道神尊为什么会接近你吗?”长眉一挑,玄卿句句戳心道:“他不过是知道了你彼岸花神的身份,想要斩草除根而已。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这个预言,存在了十万年,从十万年前这个预言出现的那一刻起,包括神尊在内,我们都想将你找到,挫骨扬灰……” “你胡说。”姹紫似不信道:“神尊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明明……” “明明说喜欢你?”玄卿冷笑一声,好似喜欢上了破坏别人自我救赎的这种感觉,嘲讽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初见之时,神尊三番几次的要杀你,到最后,却又不杀了吗?” 姹紫眸中泛泪,额心的彼岸花印已现出了本来面目。 “是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杀不了你,白家村时,你筋脉寸断,修为全废,也还是活了下来,所以南屿城时,他便让你燃烧本体,说是让你一命救满城凡人的命。”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原本就是他布的局,以满城凡人的性命换你的命。不过,庆幸的是,他赌对了,可你却还是没有死。”玄卿忽然恶狠狠的道:“就是因为你没死,所以他才不得已对你用了美男计。” “你胡说。”姹紫泪眼婆娑,不敢相信玄卿所说的话。 如若玄卿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更怕去想…… “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其实明白的很。”看到姹紫眸中痛苦地神色,玄卿不由心情大好,继续道:“不然你以为,神尊为何会突然去找你,将你接回神界。他只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利于他控制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姹紫崩溃道:“神尊明明说他欢喜我……” “欢喜,别白日做梦了。”玄卿嘲讽道:“神尊之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同你求亲,不过是他想仗着这场婚礼将冥魔二界还有你,一网打尽,一劳永逸而已。”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玄卿突然起身,走近姹紫,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道:“那是因为,是神尊亲自将你迷晕交给弄玉弄影的。” “虽然本宫对那神后之位也有兴趣,可惜神尊的心里早有心上人,所以这十万年,本宫才一直无动于衷。”玄卿突然叹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罢,念舞殿,其实是神尊为他心上人所建的宫殿……” “你胡说……” 在玄卿的言语攻击下,姹紫此刻神智皆乱,有些疯魔的看着她,愤怒道:“你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你既不想听,我却偏要说。”玄卿饶有兴致的看着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姹紫,道:“念舞,念舞……念得实则是十万年前他的凡人之妻,江舞。” 一语点中心中要害,姹紫闻言,目瞪口呆,心神皆乱。 从头至尾,从始至终,无论玄卿说的后果有多严重,但这些话,却没有一句能戳中她的要害,没有一句能诛她的心。 可唯独只有江舞这两个字,才一出口便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宛若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总算明白,为何那日,洛安会抱着她唤着“阿舞”两个字。 “阿舞,不要离开我。” 画面重现,姹紫好似从回忆中看到了那个一向清冷的男子在说出阿舞两个字时,露出的痛苦神色。 那时,他说,不要离开他。 她满心欢喜,只以为这是他对她说的话。 却原来,并不是……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悲欢离合(三) 姹紫在玄卿的言语相激之下,不由脸色苍白。 她痴痴垂眸,神情呆傻,眸中却是泪意翻涌,好似已到了穷途末路。 玄卿继续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她顿了顿,似阴谋得逞道:“那你可知,你有着一张与他那凡人之妻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其实一直以来,神尊喜欢的都不是我,而是将我当成了他那凡人之妻的影子。”姹紫面色难看的抬起头,紫眸中光芒暗淡,似已绝望的道:“所以,你今日说的这些,其实并不只是为了让我死心,而是为了让我看清事实……” 看清她自己究竟有多蠢,才会因为一时迷恋,将寂夜,将她的冥王哥哥推入绝境。 她似嘲讽的扬起唇角,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大战是因她而起。 “不错。”玄卿得意道:“不过,你应该想不到罢,在你与神尊大婚的那天,我君父会当着神界诸神的面将你灰飞烟灭。” 一字一句,似要穿破姹紫的心脏,让她无法言说。 她张了张嘴,痛苦道:“灰飞烟灭么,我其实一点也不怕。” 她怕的从来都只是因为自己的愚昧无知而害得墨离赔上性命。 心如刀绞。 她神情绝望道:“玄卿,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非要置我于死地。” “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玄卿闻言,突然恨声道:“姹紫,你错了,从你跟神尊回神界的那一刻起,你我就注定是敌人。” 天生宿敌。 “是吗?”姹紫无力地笑了笑,“那么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玄卿公主,这么看得起我。” “哼!”玄卿冷哼一声,似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与姹紫多费口舌,道:“姹紫,本公主且告诉你,现在距离你大婚的时辰可只有两日了,剩下的这两日你应该在这冰冷的天牢之中,为你的冥王哥哥,还有你的情郎魔尊寂夜多多祈祷,祈祷他们最好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神界,见你最后一面……哈……” 说完,玄卿状似癫狂的大笑着离开,再也不去理会天牢之中露出一脸惊恐后怕的姹紫。 弄玉弄影紧跟着玄卿而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同情的看了姹紫一眼。 牢门被重重关上,冰冷的气息在牢笼中蔓延开来,顿时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姹紫挣扎着想要挣脱出镣铐的禁锢,可每动一分,骨头碎裂的疼痛就会深一分。 直到最后痛得麻木,她才不甘的垂下脑袋,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冥王哥哥,寂夜……对不起,对不起……” 好似每重复一遍,她心里的悔恨就会减轻一般。 姹紫被关押将要处死的消息,不出一日,就传入了冥魔两界。 墨离大惊之下,连夜赶往魔界,与寂夜商谈攻打神界之事。 而远在东荒沼泽之地的洛安却是耳目皆封,半点流言不知。 “寂夜,阿紫她……” 墨离只身赴往魔界,才与寂夜一碰面,便忍不住声音暗哑道。 这个结局,是他们二人所没预料到的。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洛安是真心想要与姹紫成亲,所以在第一时间,都选择了放手。 却不料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收到姹紫被关押将要处死的消息。 饶是墨离也没猜到,洛安会背弃情义,放弃姹紫。 可他们也明白,神界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出此等消息,无非是想布下陷阱,让他们自投罗网。 明眼人都明白的事,寂夜与墨离又怎会不知。 “我知道了。”寂夜深邃的眸子暗了暗,引着墨离一路去了落雨殿。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墨离急道。 事关姹紫,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寂夜凝眸,似勾魂夺魄的魅惑嗓音缓缓响起,一字一句道:“攻上九重天。” 哪怕前方险阻重重,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姹紫受到任何伤害。 “何时出发?”不及落座,墨离便迫不及待道。 “冥王不必太过着急。”寂夜声音魅惑道:“后日阿紫才大婚,我们明日再出发也不迟。” “可是阿紫她……”墨离担心道。 “你放心罢,神界不过是想引我们入局,不到大婚那日,他们定不会把阿紫怎么样,而我们要做的,便是休养生息,待到明日养好了精气神再出发。”寂夜出谋划策道。“此次战役,便由我妖魔二界的人马去攻打头阵。” “那我们冥界呢!”墨离凝眉问道。 “你帮我们拖住后方。”一旦开战,若想在这场战乱中以最快的速度救出姹紫,那最好的法子,便是由他带兵马直冲九重天,由墨离为他拖住后方围上来的兵马。 “你……”墨离迟疑道:“有没有怪过我。” 与寂夜相识的时日以来,他对他的看法也在一日日改观,他从未想过,那个传闻中冷血弑杀,不可一世的魔尊寂夜,竟有一天会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为同一个人,而奋不顾身。 “那是她的选择,不是吗?”寂夜默了默,道:“其实无论她做什么,我们都会成全,只是……她……” 未必会将他们放在心上。 “其实,是我将阿紫的前世告诉洛安的。”若不是他以为洛安能护好姹紫,也不会闹到今日这步田地。 “什么意思。”寂夜皱眉道:“什么前世。” 墨离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冰封的万里山河道:“或许你还不知道罢,阿紫的前世是洛安在凡世历劫之时凡人宇文昱的未婚妻。” 虽然他不知晓这二人十万年前到底生了什么嫌隙,才会导致那时的江舞恨意滔天,死后怨念不化。 “什么?!”寂夜惊道:“你的意思是阿紫她与洛安早就相识?!” “嗯。”墨离点头,不由悲从中来,将十万年前遇见江舞之事娓娓道来。 说完,他长叹一声道:“其实,她重生的这一世,我只想倾尽毕生之力护她一生无虞,让她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彼岸花主。”却没想到,姹紫成灵那日,却成了六界所不容的彼岸花神。 他是冥王,他也有能力护她,可他却还是害怕自己心软不能护她周全,而一次又一次的将她送与别人…… 就连跟了他十万多年的怡安也在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心爱的人送给别人。 其实,他不过是怕自己在面对神界施压时而无能为力。他不过是不想姹紫重生的这一世去背负任何东西。 只是,她彼岸花神的身份注定她这一生都不会平安顺遂,所以,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站在她的身后,为她保驾护航。 “你很爱她?!”寂夜迟疑地问道。 “或许是爱的罢。”墨离承认道:“只是我的爱埋得太深,注定只能成为她的冥王哥哥。” “你……为何不试一试,或许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呢!”寂夜妖冶的面上不由多了几分悲色。 说到情,他与墨离,又何尝不是一样。 永远都只会站在姹紫身后看着她的胆小鬼。 墨离摇头,回过身来道:“此去神界,凶多吉少,若我出事,阿紫她便交给你了。” 他慎重的拍了拍寂夜的肩膀,道:“这一次,就当是我为自己的过错赎罪罢,用我的命去换阿紫的觉悟。”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对洛安彻底心死。 “你怎知,你若死,她会独活。”寂夜冷不丁的道:“墨离,虽然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说,阿紫她少了我没关系,若是少了你,她会死的……” “那这一次,我们不论谁生谁死,活下来的那个都要照顾好她。”墨离伸出右手手掌,欲要与寂夜击掌道。 “好。”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掌声在这夜色中极为悦耳。墨离与寂夜互看一眼,不由放声大笑,好像都在为自己的终结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神界,天牢之中。 昏暗潮湿的天牢内,锁链与墙面相击的声音不时透过那厚重的铁墙从里传出。 守在外面的兵士还能隐隐从那呱噪的噪音中听见一道凄厉的女声,似撕心裂肺的叫喊,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若说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去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煎熬。 自从知晓了真相之后,连着两日,姹紫都像身处刀山火海之中,焦虑的不能安眠。 黑不见五指的漆黑牢笼里,寒凉入骨,不分时间,不分昼夜,每多待一分,她就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好似在身体里流失,让她痛,让她苦,让她煎熬。 她怕的并不是自己会死,而是寂夜与墨离二人会真的如玄卿所说,带领手下兵将,攻打神界。 每一时每一刻,她的脑中都会重复着玄卿离开时的那句话。 “那你可知,你有着一张与他那凡人之妻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日日相伴,待她情深,都不过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同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 每每思及此,她的心就会疼痛无比,好似被万蚁钻心,撕心裂肺的疼。 心中更是悔恨交加,几近疯魔。 一声一声如疯癫了的大笑声接连传出,守在天牢门外的两个兵士不由抱肩哆嗦道:“哎,你说里面那个女子是不是疯了,连着几日又哭又闹,不是哭喊着放她出去,便是说什么冥王哥哥,对不起……她以为她是谁啊,还冥王哥哥,该不是吓傻了罢。” 另一个兵士朝着姹紫所在的天牢大门看了一眼,粗声粗语附和道:“可不是嘛,我这都被她的哭声吓出毛病来了,连着几日睡觉都睡不好,还日日被噩梦缠身,我呸……真他娘的是个杀千刀的祸害……” “算了吧,你也别抱怨了,这女子怕是今日便要被拉去伏魔台受以极刑了,到时就算你想听也未必听得到了。”挑起话头的那个兵士悄悄道。 “伏魔台?”那抱怨的兵士偷偷看了眼天牢的大门道:“那可是个连上神都不敢靠近的地方,这女子若去了,怕不是要灰飞烟灭罢。”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悲欢离合(四) “可不是嘛,听说牢中是那个……什么彼岸花神……,会祸乱六界,帝君为了除掉她,已经与各方上神在伏魔台前布阵两日了……”接话的兵士压低了声音,“还有……今日一早兵部调动,听说水神与火神各带十万兵马去了神界入口,看这样子,神界应是有大事将要发生。” 两人细弱蚊虫的声音在平常人听来,定是半点不入耳间,可姹紫,因在那受伤的时间段里做了一个月的瞎子,耳力极好,两人的谈话皆一字不落的落入里间牢房被锁链禁锢住的她的耳中。 闻言,她全身戾气暴涨,似撕心裂肺,一字一句道:“放我出去,玄卿,放我出去……玄卿,你不得好死……” 叫喊到最后,姹紫已满面绝望。 锁链碎裂的声音紧接而来,守在牢门外的两个兵士见势不妙,忙道:“不好了,那妖女破了公主的禁制,快去回禀公主。”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天牢大门跑去。 “噗……” 锁链在姹紫的愤怒之下,被她浑身暴涨的戾气击碎,她狼狈的摔倒在地,自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后墨发盘根错节,如一团散沙,根根杂乱。 “……”筋脉寸断,她痛得呻吟出声,努力伸张几日来被被锁链禁锢的双手,疼痛袭来,她疼的在冰冷的地上打滚,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蚀骨钉蚀骨焚心,她每动一次,身上几处的大穴上的蚀骨钉便会往里一分,钻心蚀骨,痛不欲生。 可这些,仍然没有让她放弃挣扎。 “啊……” 疼痛声卡在喉咙里,只发出暗哑的呜呜声,有鲜红血渍从她的嘴角溢出,她动了动身子,宛如一条在地上攀爬的蚯蚓,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打开,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还没见到来人,姹紫便已猜到是谁来了。 得意的笑充斥在这间四面是墙的牢房内,如空谷传音,震耳欲聋。 “姹紫啊姹紫,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随着玄卿步入牢房之中,牢房里也随之亮如白昼。 只见她的身后正跟着两排长长的举着火把的兵士,身着银色盔甲,似即将有大战来临般,面容严肃,持刀严阵以待。 昏黄的火光绵延了整个天牢,玄卿着一袭大红衣服,妆容精致,细长的眼尾好似精心描绘过般,隐隐生出了几分妖娆之感。 见得姹紫浑身是血的躺倒在地,那张妩媚多姿的俏脸似生出了几分动人的神气,一脚踩上姹紫筋脉寸断的手,提起袖袍慢慢蹲下身,语气魅惑道:“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那等下可怎么办呀!” 姹紫虽疼痛入骨,可神智却是一片清晰,她咬着牙,恨声道:“玄卿,你不得好死……” 声声凄厉,好似已入绝境。 然而玄卿神情却是半点未动,踩在姹紫手上的脚,用力碾压了两下,才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不等姹紫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是你与神尊大婚的日子,呵……”笑了笑,又道:“哦……不……是我与神尊大婚的日子。” 她指着自己身上的红色嫁衣,逐字逐句道:“看到了吗?这身喜服与你那身喜服是同一日赶制出来的,也是神尊亲口下令将它交给我的。”她缓慢起身,不顾姹紫面上的憎恨表情,在原地打了个旋,道:“怎么样,我好看吗?” 十指纤纤,嫩如青葱,渐渐抚上她自己的脸,似无比同情又似无比兴奋的看着姹紫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罢,神尊今日可是要在你的祭天之礼上与我成婚了呢!” 顾不得姹紫愤恨的眼神,抬起头,似憧憬道:“怎么办,有点迫不及待呢!你说神尊他此刻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在期待着将墨离寂夜一网打尽,将你形神俱灭,与我共结连理的那一时刻。” 妩媚多姿的脸上多了几分即将要成亲的喜悦,还有提起那人眸中的羞涩之意。 姹紫眸光狰狞地看着她,似恨意滔天,胸口起伏的厉害。 她又蹲下身,伸手抬起姹紫的下颚,啧啧道:“瞧瞧……瞧瞧,你这恨不得吃了本宫的表情倒是甚合我心哪。” 姹紫忍无可忍,在玄卿手中挣扎了几下,怒道:“玄卿,你最好祈祷我今日灰飞湮灭,但凡他日我有一丝魂魄留世,定将你挫骨扬灰。” 还有那个人。 暗淡的紫眸轻轻合上,一滴悔泪溢出,因她的面容被隐在阴影之下,所以并无人看到,那滴泪水被她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给吸了进去。 “我好怕啊……”玄卿故作害怕的放开她,放声大笑道:“哈……不错,这可是本宫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顿了顿,在牢中踱了几步,借着昏黄的火光看清姹紫脸上的恨意,她忽而妩媚道:“不过,你可能不知罢,冥王墨离与魔尊寂夜已在赶来救你的路上。听说……” 她伸出手,状似糊涂的敲了敲脑袋,在姹紫满面焦急的神色下,缓缓道:“哎呀!本宫好似忘了呢!” 说罢,她的手指随意指向身后站着的一个兵士道:“你来说。” 那被点名的兵士立即出列道:“回禀公主,冥妖魔三界兵马已尽数落入我神界布下的陷阱之中……” “什么……”姹紫脸色大变,没有想到噩耗竟来的如此之快。 筋脉寸断的手好似恢复如常紧紧握拳,恨不能掐进肉里。 彼时的她,身上的痛蔓延全身,心上的痛却是比刀绞还要难受。 她本无心,无情无爱,是洛安,以心赠之,让她饱藏情爱之苦。 在这牢房中的三日,她日日被入骨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可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心中所思所想,皆不过玄卿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 哪怕是在玄卿到来之前,她还曾对洛安抱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 侥幸这一切只是玄卿的片面之词,侥幸洛安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可就在刚才,她听到了那个足以让她心神全部崩溃的消息,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多傻。 她爱的,要她死。 爱她的,为她死。 何为痴情,她今日总算尝到了那滴痴情苦泪,堪比蛇胆,让她痛彻心扉。 “哦……”玄卿故作惊讶的回头,道:“竟是这般快吗?” 比起她预料之中要快了许多。 “你……”姹紫在冰冷的地上挣扎着蠕动,撕心裂肺道:“你闭嘴……闭嘴……” 如今,玄卿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堪比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刀,句句戳心。 见得姹紫如此神色,玄卿越是得意,她挑眉道:“怎么,不敢听,还是不愿听……” “你闭嘴,你闭嘴……”姹紫连连摇头,却是声线暗哑难听。 这两日,她被禁锢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滴水未尽,一身修为也早已被蚀骨钉封住,宛如废人一个。 而玄卿的话,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撒的盐,让她那颗本就跳动的心随着她的话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痛苦地挣扎声,哀嚎声在这窄小的牢房之中随之响起,不停回荡。 可玄卿却似还未尽兴般,一字一句道:“你不要我说,本宫就偏要说。” “怎么,见得他们二人如此为你拼命,你很难过,很痛心?还是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盲目听从而让他们二人置身险境,所以很后悔?” “不……不是……”姹紫痛苦挣扎,泪眼婆娑道。 那双泛着紫光的双眸像是失了那分天生的妖冶般,一片死沉之色。 尚还保持清醒的头脑之中,独留那一抹不甘心在徘徊。 “不是么?”玄卿若有所思道:“那你就是因为自己爱错了人而悔恨罢。”她顿了顿,接着道:“怎么样,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心很痛。” 她指着姹紫的心口道:“这里,现在一定在滴血罢。” “想想,都让人觉得很兴奋呢!想来过不了不久,墨离与寂夜都会葬身我神界,到时,你会是什么心情,是心痛难忍,还是肝肠寸断,亦或是撕心裂肺?!”玄卿兴奋的睁了睁眼,好似已经看到了不久的将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个结局,她可是期待了很久了呢! 好似从再次见到姹紫的那第一眼起,从洛安再遇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像这般恨不得将姹紫身旁的人尽数斩杀殆尽。 “玄卿,你不要得意太早,”姹紫痛苦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玄卿冷笑道:“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只可惜我君父便是那天,我又何曾会怕报应,倒是你,现在该担心的应该是你自己。” “彼岸花神,六界所不容,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出神界?!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罢,神尊已经决定亲自处决你了呢!” 诛人诛心,这一点,玄卿拿捏的很好。“你要不要想想,在你死后,便是我与神尊的大婚,到时……”她顿了顿,觉得说得不妥,又改口道:“只要一想到我与神尊的大婚是踩着你的尸体举行的,我就很兴奋呢!” 即便,她与洛安不会大婚,可只要姹紫一死,从此以后,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说完,她抬眼看了看从铁窗中溢进来的点点光亮,道:“时间快到了,弄玉弄影还不快进来帮你们这过气的主子梳洗梳洗。” 音落,两排静立牢房旁的兵士尽头,走出两个容貌并不算出众的女子。 一高一矮,见到玄卿忙不迭的行礼道:“弄玉见过公主。” “弄影见过公主。” 玄卿摆手问道:“嗯,衣服带了吗?” 弄玉回道:“带了,公主。” “嗯,那就好,快给我们这冥界的彼岸花主换上罢,毕竟今日可是她的大日子。”她转身,蹲下身再次钳制住姹紫的下颚,看着她那张绝色倾城的脸道:“一定要记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毕竟这么好的容貌,怕是最后一次在这六界之中露脸了。” 说完,她大笑一声,似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命令道:“都先退下罢。” 细长的眼尾斜睨了姹紫一眼,她边走边道:“说实话,比起看你死,本宫更想看你崩溃的时候是何模样。”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六十章 悲欢离合(五) “啊……” 撕心裂肺,似有不甘的痛哭声从天牢中不断传出,声声凄厉入耳,仿若天惊。 等在天牢大门外的玄卿不禁得意的抿了抿唇,自言自语道:“要的便是你这样子。” 只要姹紫与洛安离心,到时就算她不出手,姹紫与洛安二人也会互相残杀。 而于她而言,姹紫的生死无关紧要,只要洛安活着便够了。 况且如今还有寂夜与墨离在前,这个仇,不论怎么看,都已经结大了。 想到这,她那双彰显妩媚多情的眸子不由多了出几分阴森之感。 天牢之中。 那一声痛呼好似倾尽了姹紫全身的力气,玄卿走后,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双眼空洞,宛如已经失了心神的痴儿。 弄玉弄影互看一眼,上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倚着冰冷的墙壁靠坐下。 弄影不忍道:“姑娘,事已至此,你还是顺应天命罢。” “天命,呵……”姹紫闻言痴笑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顺应天命。” 若是神界想要她的命,拿去便可,她断不会生出半点不愿的心思。 可如今,这些人却是要拿她的命去害寂夜与墨离的命。 这个世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心安的两个人。这叫她怎么能忍,又怎么甘心。 “可他们又何时让我顺应过天命。”她自认化身成灵以来从未害过人的性命,也从未残害过任何生灵。 她心本善,不知为恶,可那些口口声声道一声顺应天命的神又做了什么。 为一己之私,以一城凡人的人命为引,只欲将弼穹镇压地底,永世不出。 为一统六界,又以她一个弱女子做要挟,冠上妖魔的头衔,引得墨离寂夜来此,触发大战。 她不懂,那些口中整日念叨着惩恶扬善,除魔卫道的神是怎么摸着自己的良心做出这一件件离经叛道,天地所不容的事情。 她也不懂,那些看起来面善心冷的人是如何扮演着正派的角色却做着连反派都不屑的猪狗不如之事。 她入红尘不过数月,经历的却好似一生都走到了尽头。 人人都要她死,人人都道她该死。 可她又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认定将来会是导致六界的罪魁祸首。 她明明那般纯真良善,可他们还是看不到她的好,口口声声要她死。 她很想问一问十万年前抛出预言的西天佛祖,善是什么,恶又是什么。 是一念之间便生出了善恶,还是人心本就是黑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所以,她的生死才会早早注定。 “姑娘,虽然我与弄影都不想如此对你,但我们身为仙婢实在无法违背公主意愿,你还是想开些罢。”弄影似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忙劝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前的姹紫随时都可能置她与弄影于死地。 姹紫自嘲一声道:“是啊,如今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等死罢了。” 还有,便是等着寂夜与墨离的噩耗传来,陪他们一起死。 眼角忽然有泪溢出,顺着脸颊缓缓蔓延至她的唇角。 她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泪是苦的。” 弄玉弄影心知多说无意,互相交换过眼神之后,便都识相的闭上了嘴。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寒气四溢,姹紫冻得蜷缩在角落里,任凭弄玉,弄影的双手在她的脸上,头上动来动去。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残存的耐心也在这煎熬中熬的丁点不剩。 直至弄玉拿出那身绣满彼岸花的大红嫁衣,她麻木的面上才终于有了表情。 “把它拿走。” 冷冷的声音中不含任何情绪,姹紫睨了眼那件大红嫁衣,心底的痛意上涌,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嫁衣抢了过来,扔的远了些。 只是她的手腕处筋脉尽断,绵软无力,又哪来的力气扔出,只微微扔出了寸许便又被弄玉接入了手中。 “你就不要再做多余的挣扎了。”弄影有些不悦道:“况且你一个将死之人,能有这么好的衣服穿,已经是公主待你不薄了,你还想怎样。” “待我不薄,呵……”姹紫冷笑一声,抬头看着弄影道:“弄影,我记得,我并未亏待过你。” 然而弄影闻言面上却是半点同情也无,冷声回道:“那又如何,入彼岸殿乃是公主所授,与你对我好与不好又有何干。” “呵……是吗?”姹紫继续冷笑,“不过是她养得一条会咬人的狗,竟也敢这么嚣张么。”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 被姹紫的言语触怒,弄影满面怒容,抬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 弄玉见状连忙阻止道:“弄影,不可。” 弄影斜她一眼,道:“弄玉,你帮她做什么,她可是公主的眼中钉,我们若是对她差些,或许还能博得公主的注意。” 弄玉不禁垂了眉眼,低声回道:“你别忘了,是公主让我们侍候她梳洗的,若是到时她脸花了,你如何同公主交代。” “哼!”弄影闻言,收回手道:“不过是将死之人,我就算打了她,公主也不会怪罪。” 说罢,她不情不愿的接过嫁衣,道:“快些罢,别让公主等急了。” 音落,她二人拿起嫁衣便往姹紫身上套。 姹紫因着最后的一点力气也在刚才的挣扎中浪费的一干二净,便只好任由她们二人为自己换上那一袭刺眼的红色嫁衣。 眸光渐渐湿润,她痛苦的闭了闭眼,呢喃道:“终是等到这一刻了吗?” 这个她还不愿接受的结局便已成了她的宿命。 是生是死。 她终是不甘心的,毕竟还没有等到那个人亲口承认。 收拾妥帖,弄玉弄影一路拖着她出了天牢大门。 猛一瞧见姹紫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玄卿妩媚的脸上立刻多了不悦,不禁怒从心来,恨声道:“把刀给我。” 站在她身后的兵士不解的互看了几眼,还是踌躇着将刀递了过来。 玄卿提着刀,在姹紫的身前走了两步,用手抬起她的下颚,勾唇笑道:“好一张绝色倾城的脸,要是……”说着,她拿着刀在姹紫的脸上比划了两下,道:“若是在这上面再划上两刀,会不会好看点。” 姹紫闻言,凄然一笑,道:“有什么手段便都使出来罢,用不着这么恐吓我……”她如今已是将死之人,要容貌做什么。 “呵……”玄卿放声大笑,松开手道:“我喜欢。” “姹紫,我就喜欢你如今的神色,绝望,认输,只能眼睁睁等死的感觉。”似走火入魔般,玄卿那黑亮的眼眸里闪现过一抹雀跃。 刀光一闪,在场之人还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便见姹紫的脸上已然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姹紫嘴唇颤动,却是没有发出半点痛呼之声。 比起脸上的痛,她心上的痛已经麻木到让她发不出声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与身上穿着的大红嫁衣融为一体,她不禁嘲笑道:“怎么,这便是你最大的本事了?” “哼……”见得姹紫神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容貌被毁而生出心疼之色,她顿觉心情大好,转过身道:“你放心,后面还有更好玩的在等着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姹紫。” “走罢。”她回头睨了眼弄玉,弄影,面无表情的将刀插入了刀鞘之中,拂袖而去。 弄玉弄影搀扶着姹紫走在最后面,弄影不时抱怨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弄玉睨她一眼,看了看已经容貌尽毁的姹紫,道:“你闭嘴罢,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平日待我们不薄。” “哼……”弄影不悦的努努嘴,道:“本来就是,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恐怕还撑不过伏魔台上的一道雷电。” “你……”弄玉呵斥道:“闭嘴,休要再说。” 一路行来,玄卿走在最前面,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兵士之中,有一个个子稍矮,身形瘦弱的男子正朝着姹紫走近。 他见弄玉,弄影走的慢了,忙立刻跑过去,笑呵呵道:“两位仙子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弄玉准备拒绝,却见弄影甩手道:“我刚好累了,还是你来罢。” 说完,她便将自己搀扶着姹紫的那只胳膊递给了那个兵士。 那个兵士仍旧一副笑脸,乐呵呵的接过,还不忘道:“那仙子你好好休息,我先帮你撑到法场。” “嗯。”弄玉表示赞赏的扬了扬眉,自觉退到了一旁。 “阿紫,我是三生。”男子站定,搀扶过姹紫的胳膊,面色不改的给她传音道。 “三生?”姹紫惊愕回头,却只瞅见一张黑瘦的男子的脸。 三生继续传音道:“阿紫,你听着就好,不必说话。” 姹紫暗暗点点头,眼波流动的紫眸中忽然就暗沉了下去。 “阿紫,王他们已在赶来的路上了,”三生目视前方,佯装走路的样子传音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姹紫愣了愣,着实没有想到救她的这句话会从三生嘴里说出来。 “阿紫,我知道,你定是怀疑我怎会来此,可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也是真的来救你的。”三生生怕姹紫不相信自己,忙传音解释道:“这几日,我一直都蹲守在神界,所以他们想要对付你的法子我也打探到了。阿紫,你听着,入了伏魔台后,千万要记得不要私自动用你体内的死气。” 姹紫侧过头,眨了眨眼,却是没有过多表情。 “你相信我,这次我会救你出去的。” 三生丢下一句,便将姹紫的胳膊再次交回了弄影手中。 临走之时,姹紫回头去看三生那张略带笑意的脸,只摇了摇头。 虽然她与三生的情义早已断的丁点不剩,可在看到她义无反顾的来救自己之时,姹紫那颗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微微触动了一下。 虽是如此,但她也不想看着她为自己涉险而丢了性命。 第一卷 痴情苦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悲欢离合(九) 姹紫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嵌进肉里的五指自胸口掏出一颗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嘭…嘭…” 心跳的声音明亮鲜活,声声入耳,好似要穿破洛安的胸腔般,在她的手中不安跳动。 “阿紫。”见得姹紫如此,顾不上再去看那颗已经被她剜出的鲜血淋漓的心脏,洛安大惊失色的忙飞身上前,长臂一伸,将摇摇欲坠的她径自揽入怀中,不忍道:“你何苦要这么做。” 他不过是让她跟他走罢了。 她又何苦要与他恩断义绝,说着两不相欠的话。 苦涩在心中蔓延,洛安喉头动了动,好似有什么腥甜的东西涌至唇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姹紫在他怀中悲戚一笑,顺手将那颗心脏打入他的胸腔里,一把推开他,决绝道:“洛安,剜心之苦,我已受了,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自此,桥归桥,路归路,永生不见。 话落,她忙招来怨灵为自己疗伤,咬牙一字一句道:“寂夜为救我而死,他的仇我不能不报。洛安,你若还念往日旧情,就让开,让我杀了他们为寂夜报仇。” “阿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被一点一点推开,洛安清冷的面上明显多了几分痛楚。 姹紫面色苍白,痛失心脏的心口还在不停流血,玄卿见状,唇角微微勾了勾,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捏决,朝着洛安走近,慢慢道:“神尊,她乃预言中的彼岸花神,万万留不得,你莫要因为一时舍不得而种下大错。” 玄卿趁其不备,朝着姹紫击出一掌。 姹紫一个不妨,被她的术法跪倒在地,口吐鲜血:“玄卿,你……” 她虚弱地晃了晃身子,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该死……”抬手一挥,死气随她意念而动,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了一炳巨大的剑。 好看的眉眼皱起,她的指尖轻动,便见那炳由死气凝聚成的剑在虚空之中打了个旋,转而朝着玄卿刺去。 “阿紫,你够了。”洛安降落至伏魔台上,负手而立,他凝眸看着她,袖中手腕转动,便见消失了的那把木仓神剑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气如虹,冷意盎然,一剑挥出,化出千万分身,虚空而立。刺眼的剑光穿透层层黑雾,照亮了似黑云压顶的伏魔台,逼退了些许涌动在姹紫周身的死气,将那炳由死气凝聚而成的剑逐一打散。 姹紫冷笑,嘴角溢出丝丝血迹,道“怎么,洛安神尊这是要准备亲自送我一程?” 洛安握紧手中剑柄,薄唇紧抿,凝着寒光的眸子从她那张熟悉的脸上一扫而过,似有话说,又似无话可说。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冰冷的话语自他口中吐出。道:“阿紫,不要再闹了。” 虽然寂夜已死,可大战还未结束。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与她闲谈儿女情长,否则,人间定当再次生灵涂炭。 终是在她与天下苍生的面前做了选择了吗? 泛着紫光的眸子暗了暗,姹紫痴笑道:“果然,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若是爱过,又怎会这般不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她明明才刚把他的心还给他…… 一个有心的人竟比一个无心的人还要无情,亏她还痴痴傻傻的在等着他最后的解释。 “原来是在闹啊!”她紧紧盯着洛安那道熟悉的背影,面上露出些许哀伤,道:“洛安,难道你没看见吗?是她伤的我。” 她只是想要为自己报仇而已,如今,在他的眼里,却都成了她的错。 他欺她,以她做饵,引发大战。他骗她,许她一生一世,却是想要杀了她。 洛安嘴唇动了动,未曾作答。 姹紫自嘲一笑,道:“我明白了……” 答案都已明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原来,她自以为的能用满腔情换他的蓦然回首,一直都是错的。 他爱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她。 又或许,正如玄卿所说,她只不过长了一张与他心上人相像的脸,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自己放下立场。 他是神,而她是魔,生来便是对立,又谈何立场。 “既然你说我在闹,那今日我便闹给你看……”说罢,泛着紫光的眸子突而一寒,已经停歇了的怨灵哀嚎之音再次响起,在云端翻涌成海,齐齐钻向下方的人群。 霎时,天地变色,电闪雷鸣,姹紫利用死气将那雷电为己所用,她笑道:“九道天雷之痛,今日我便要你们尝尝……” “轰隆隆” 第一道雷电降下,只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被击倒了一大片。 “痛吗?不要急,还有……”姹紫魔魅一笑,再次操控第二道天雷降下。 没有法器护身的小神,小仙根本挨不住这天雷之威,不出片刻,都痛呼着倒在了地上。 洛安手执木仓神剑,几次想要动手阻止,可到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无动于衷。 胸口的白衣之上,还沾染着来自姹紫胸腔里的血迹,虽是鲜红刺目,却也如烈火焚身,让他心痛难耐。 他想放下自己的立场去帮她,可他终是不忍。 “轰隆隆” 第三道天雷降下,姹紫道:“如何,不是很痛罢,要知道这可比你们之前降下的那几道天雷弱多了。” “你……” 玄卿因有神器护体,故而这些所谓雷电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见着洛安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她眸中狠厉顿起,招手,一柄长刀落于手中。 默不作声向前挪动两步,蓄势待发,看到前方还在操控死气的姹紫突然转身,她知晓时机已到,忙施术飞身而起,执着长刀向着姹紫刺去。 “阿紫……小心……” “阿紫……小心……” 两道呼喝声同时响起,一男一女,男的是洛安,女的却是三生。 姹紫刚想要回头看个清楚,却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三生,不要……” 一连退了三步,姹紫才稳定住身形,待她反应过来想要看个究竟时,玄卿手中的那炳长刀已没入了三生的心口。 “怎么是你……”玄卿也是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还会有人替姹紫挡刀,她踉跄后退一步,忙抽出刀,退回玄矶的身后,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只不过是想杀了姹紫,一了百了,却没想三生会突然冲出,心甘情愿的当这个替死鬼。 姹紫眸光一寒,周身死气暴涨,速度快的好像一道闪电,只是眨眼,便已到玄卿面前,抬手就是一掌将她击飞了出去。“你要杀我,只管出招就是了,为何要而三再而三的伤害她人。” “噗……”玄卿被姹紫击得重重摔倒在地,口中鲜血直流,只听她吞吞吐吐地道:“我……” 姹紫顿了顿,本想再打出一掌以泄心头之恨,可又因担心三生的安慰,只好放弃。 她退回到三生面前,将她从地上捞起,拥入自己鲜血淋漓的怀中,哽咽道:“三生,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姹紫的手在三生的胸口之处来回摩挲,试图用自己的手把那正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止住。 三生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似解脱道:“阿紫,这一次,你可以原谅我了罢。” 姹紫闻言连连摇头,声音嘶哑道:“没有,没有……三生,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她那时之所以不敢面对她,只是害怕这种背叛会永无止尽,所以,她才想要逃避。 只因她不想,三生在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美好也无端消失。 “呵……”三生艰难的笑了笑,道:“我知道,阿紫,不论如何,这都是我欠你的。” 白家村时,她因一时私心害她差点魂飞魄散,往后的日子里,她更是日日难安。 所以,她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在赎罪而已,只要她死了,便什么间隙都不存在了。 她仍是她的阿紫,她也仍是她的三生。 更何况,还有一人,在等着她回冥界,她所做的,不过是在成全。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姹紫招来死气,为她疗伤道。 “没用的,”三生摇头:“我们都是冥界死物,生来无心,你应知晓仙器入体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姹紫不由泪眼婆娑。 寂夜的死已经快让她疯魔了,若是三生再出事,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该毁天灭地,还是听天由人。 明明三日之前,她还只是个待嫁的新娘而已,可不过才三日而已,她便从那个人人敬仰的未来神后,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魔女。 三生摇头,宽慰道:“无碍的,阿紫,只要你活着,我便也算功德圆满了。” 就算在奈何桥上遇见墨离,她也终于可以笑着面对他,就如初见时那般,欢欢喜喜的唤他一声“王”。 只是可惜,她这一死,怕是连来世都没有了。 “三生……”姹紫泣不成声。 三生面色苍白,似无力的凄凉一笑,道:“阿紫,再见了。” 说罢,姹紫才发现,三生的肉体正在以一种可见的速度慢慢腐蚀。 “三生……” 她抬袖擦了擦满面泪痕,看着在自己怀中已经快要接近透明的三生,忙祭出洛安曾送给她的虚空鼎,将三生最后的那一缕魂魄装入了鼎中。 “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做好这一切,她擦了擦脸上斑驳的泪痕,决绝起身,操控死气道:“玄卿,拿命来……” 音落,瘦弱的身形一晃,再次来到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的玄卿面前,步步逼近道:“玄卿,今日,你欠我的,都该还了。” “不要……不要……”玄卿连连摇头,发髻垂落,妩媚的面容上端庄早已不在,见得姹紫面上杀意尽显,她不禁步步后退,惊恐道:“君父,救我,神尊,救我……” “今日谁都救不了你……”姹紫伸手向她抓去。 却闻“咣当”一声,触碰兵器的锐利声响传来,她惊愕抬头,看着执剑护在玄卿身前的洛安道:“你……要护她?!” “阿紫,三生已死,你不要一错再错。”洛安抿唇道。 “可是,是她杀了三生,杀了寂夜,”姹紫仿若疯魔道:“她该死……” 洛安清冷的眉眼蹙了蹙,冷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阿紫,这是他们的宿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世轮回(一) “咣当”一声,利爪与刀刃相击的声音传来。 墨离化为人身,后退数步,皱眉道:“洛安,你以为有了木仓神剑就能拿本王如何?” “冥王多虑了,本尊并没有要拿冥王怎样,反倒是冥王你一而三,再而三的冒犯神界,实则是本尊不忍看神界生灵涂炭,才不得已而为之。”洛安素来少言寡语,这一番话说下来,直让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也起了一丝红晕。 “不得已……”墨离闻言怒道:“难道杀阿紫也是你不得已而为之,洛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洛安张了张嘴,却是无从辩解,墨离说的没错,姹紫的死,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回来的太晚,若不是他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又怎会有现在的结局。 姹紫身死,用冥界禁术,以命换命换得寂夜重生,而寂夜如今又被他封于玉山之巅。 所有的一切,看似得到圆满,实则又将涌进一场永不止息的战乱里。 他不禁沉了沉眸子,道:“墨离,收手罢,冥妖魔三界兵马损失惨重,与我神界两败俱伤,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收手罢。” “是吗?本王倒不知洛安神尊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暗暗蓄起掌力,墨离脚踏虚空向着洛安迈步,咬牙一字一句道。 洛安微微侧过身,躲过墨离那直射过来的视线道:“我真的……”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墨离就已到他的身后,一掌击出,用了十成功力。 “你……”洛安回头,口吐鲜血,似不可置信的看向墨离。 雪白袍子被血水尽数染红,开出一朵朵妖冶刺目的花。 “神尊。” 躲在暗处的玄卿再也按耐不住,忙飞身上前,抱住洛安摇摇欲坠的身子。 墨离大笑一声道:“哈哈……洛安,这下你可以瞑目了。” “妖魔二界兵马听令,现与本王退出神界。”目的达到,墨离也不再多作停留,径自撕碎虚空出了神界。 喊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忽然止停,如潮水般的黑色人影转瞬褪去。 玄卿拥着洛安从云端跌落,哭喊道:“神尊……你怎么样了。” “原来她当时是这般痛……”洛安呢喃一声,疲惫的闭了闭眼,道:“终是我又负了她。” 音落,他拂袖将玄卿推开,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玄卿那一袭红衣惹眼…… 一战,冥妖魔神四界损失惨重,洛安在墨离十成功力的重创之下,身受重伤,再次选择了长眠闭关。 好不容易才有了生气的浮生殿再次跳脱世俗之外,被冰雪长埋。 而妖魔二界,自寂夜被洛安封印于玉山之巅之后,整顿妖魔二界的事务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凤翊梧与穆锦的身上。 至于冥界,虽然损失不及神界那般惨重,却是极耗损墨离心神。 回了冥界之后,墨离匆匆招来座下十城城主,共商要事,这一商议便是三天三夜,没有人知道墨离同他们商量了什么,只知几城城主回去之后,面上的担忧之色一直持续了很多天。 回到冥界后的第四日,还来不及培本固元,休养生息,墨离就衣不解带的为三生养起了魂,直到那暗淡的绿光再次有了生命气息,他才将她重新放回了三生石中修养生息。 这么一晃眼,便又过去了七日。 神界大战之后,墨离便封了与神界往来通道的联系,所以后来神界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知情。 彼岸花海中,星光璀璨,墨离提着一坛酒,坐在忘川河畔的大黑石头上,不禁发起了呆。 右手心里还握着一块泛着悠悠绿光的环龙佩。 “王,您真的要如此做。”怡安在他身后静立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墨离面无表情的扬了扬眉,点头道:“嗯。” “可是?”怡安沉吟道:“王您若是走了,那冥界该怎么办。” “冥界自有十城城主打理。”墨离低声道:“怡安,你跟在我身侧数十万年,应当知晓我是什么性子。” “阿紫一走,我感觉整颗心都忽然不是自己的了。”墨离苦涩一笑,道:“以前,虽然她跟着寂夜游历人间,不曾在我的身侧,可只要知晓她活着,我便无比满足,可如今,她死了……” 他护了十万年的阿紫终是死在了自己的心慈手软里。 他若是能早点看开,也许就不会生出这么多坎坷,而他,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王……”怡安嘴唇动了动,劝道:“您节哀。” 彼岸花海中,彼岸花婆娑摇曳起舞,忘川河面无风自动,奈何桥上鬼魂正在有条不紊的步入轮回,一切的一切,跟过往好似并无太大的区别,却又好似少了些什么。 墨离在忘川河畔一直静坐到奈何桥上的鬼差换班,才握着那环龙佩离开。 换上整洁干净的袍服,不同于以往的黑色系列,这一次,墨离换了一身的白。 白衣白靴白玉冠,温润如玉的脸庞因着这一身白而多了几分书卷气。 “王,您……真的要走。” 一切准备稳妥,墨离正要离去,却闻怡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唇角轻扬,露出了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脸,点头道:“嗯,要走。” 干巴巴的对话,离别愁绪涌上心头,怡安道:“王,能不能让怡安跟你一起走。” 墨离摇了摇头,道:“怡安,我走之后,冥界之事便交给十城城主全权打理,你以后,便守在冥王殿,听从炼辞的调遣罢。” 说完,他走了几步,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禁回头道:“若是不愿,可先去人间游历数年,等得本王回来之时,再回来。” “扑通”一声。 怡安跪地,正色道:“王在哪,怡安便在哪,请王放心,怡安定在冥王殿候您归来。” “嗯。”墨离点了点头,举步道:“回去罢,别再送了,” 音落,白色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暗处走出来,站在怡安的身侧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王走……” 其余几人同时点头。 落青少根筋的道:“说实话,王这一走,我还真有点想念起他的刑罚来。” 其余几人嫌弃的看了过来。 远辰幸灾乐祸道:“既然想念,不然就求求炼辞将你丢进刀山火海里滚一圈?!” “滚。”落青没好气的白了远辰一眼,道:“本城主是说想念王的刑罚,又没说想念炼辞的刑罚……” “切……” 哄闹声一片,除了炼辞与阡陌,其余的人都道:“我看你是皮痒了罢。哈哈……” 笑声爽朗讨喜,却是无端多了几分悲凉。 墨离离开冥界之后,便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十万年前,大战,怨灵堆积,西天佛祖在冥界为鬼魂超度之时,曾对他留有一言。 若是日后遇到什么不可解的难题便可去西天寻他。 那时,他还大大咧咧的拒绝了西天佛祖的好意。不过,他却只是道了一声佛号,笑道:“先勿拒绝,它日你定能用上此机缘”。 所以,在得知环龙佩上还保有姹紫的三魂一魄之时,他第一个先想到的,便是西天佛祖给他留的那句话。 所以,在简单交代好冥界事宜之后,他便一路向西行去。 不用术法,不借助他人,一步一步踏上西天的路程。 明知前路遥遥无期,可心堪比磐石。 六界曾有传言,若是想求得西天佛祖相救,则必须心诚。 至于何为心诚,没有人解释。 只有人说,若想上西天,则必须徒手攀爬那必须经过的一万零八阶天梯,不可使用术法,中途不可停留。 一路行来,不分日夜,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墨离始终是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缥缈如仙。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踏过了黄河,走过了沙漠,经过了雪山,他终于看到了那一片由佛光渲染的金色天空。 他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云雾飘渺,不见其貌,陡峭阶梯隐在云雾之中,绵延无尽头,偶有钟声从层层叠叠的深山之中飘来。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在山脚之下架起了火堆,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到了第二日再入西天之境。 连日来的日夜赶路,他的身子也虚弱了不少,他虽为神,不需要进食五谷,可从神界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在浪费心神,从未好好休息过。 所以,现在的他已然是油尽灯枯之时。 再看那绵延无尽头的阶梯,饶是他体力再好,恐也难爬到尽头。 入夜,月上枝头,他双手枕头睡在平坦的草地之上,又从怀里取出那块散发着悠悠绿光的环龙佩,眸光温润道:“阿紫,我已经到西天了,你再等等,等求得佛祖救你,到时我们再一起回冥界。” 环龙佩在他手中亮了亮,好似听懂他的话般,还象征性的跳了几跳。 墨离见状,忙小心翼翼的将环龙佩收入怀中,如护珍宝般,情深道:“阿紫,冥王哥哥……有点……想你了。” 一句话说出,似道尽了无穷想念。 连日来的心酸与苦涩都化作他眼角的一滴泪水,缓缓溢出。 也不知这番与明月对望到了几时,才忍不住困倦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鸟语花香。 他从地上爬起,睁了睁因困倦还未完全清醒的双眼,在草地上静坐了片刻,才循着前方溪流的声音而去。 洗去一身尘土,他重新冠了发,终是踏上了那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绵延不绝的阶梯。 然而,脚才刚踏上去,他顿觉浑身犹如泰山压顶,好似有什么东西忽然压在了他的后背之上,让他不得不弯了腰。 一步,两步,三步…… 一步一台阶,他每走一步,都颇觉吃力。他虽为神,可撇去那一身修为,他与凡人无恙。 微微弯着的腰背好似年过半百佝偻着腰背的老人,双手双脚同时着地,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老迈之感,他也总算明白,那传言中的攀爬是何意了。 可他不敢停留,虽然双手双脚同时着地的样子确实很难看,可一想起姹紫,他不由强自定了定神,自言自语的宽慰道:“墨离,阿紫还在等着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百世轮回(二) 天阶绵延无尽头,统共一万零八阶。 墨离徒手攀爬,到得三千阶时,身上已是无力,可他又不敢停留,只得迈着不算坚毅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 三千阶…… 六千阶…… 九千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这九千阶梯的,更是忘了在这攀爬的其中又掉下去过多少次,又重新爬过多少次,待那些疼痛入骨,他的脑海里仍只有一个信念。 上西天,救阿紫。 每爬一层阶梯,他便会如此重复一次。 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记着,他就能生出无穷的力量。 许是离佛殿近了,山顶隐隐约约有诵经的佛号传来。 他略一抬头,发现自己已是位于云雾之中。回头望去,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还有一千零八阶,快……快到了。”他舔了舔因长时间未曾饮水而干裂的唇瓣,自言自语,有点兴奋道:“阿紫,我们快到了。” 手脚攀爬的动作未停,他的身上却是伤痕累累,不忍入目。 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往日风光无限的冥王,却在今日,失了体面,温润面容憔悴不堪,双手手指磨破渗血,膝盖处裤管在攀爬的过程中尽数磨损,隐隐可见森然白骨。 由此不难看出,在失了力气以后,他是怎么凭借意念一层一层爬上来的。 “阿紫,你再等等,我们就快到西天了。”墨离双手被鲜血染红,每向前攀爬一步,身后便会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 “阿弥陀佛……” 一声响亮的佛号划破苍穹在天际响起。 墨离疲惫的睁了睁眼,看向四面已经平坦的地面,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攀爬过那一万零八阶天梯,入了西天之境。 入眼,是一座规模宏阔,气象庄严,金碧辉煌的殿堂。 “到了吗?”他深吸一口气,无力的瘫软在地,低低道:“冥王墨离,求见西天佛祖。” 身音很小,却像是佛音入耳般,穿过重重殿堂,落入那镶着“雷音寺”三个大字的佛殿之中。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响亮的佛号传来,紧接着一道略显庄严恢宏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只听来人道:“冥王墨离,老衲已经等你很久了。” “佛祖……”墨离挣扎着从地上坐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头血肉模糊,这一抬头,才知他的下颚也是一片血色。 双膝无力着地,似并不能支撑起他的身躯,他默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本王今日前来,是想求佛祖救阿紫一命……”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那枚环龙佩,如奉珍宝般捧在小心,高举头顶道:“还请佛祖大发慈悲。” “哎……”长长一声叹息似越过无尽沧桑而来,悠悠道:“冥王可知你手中之物是何人。” “阿紫……她是我的阿紫……”墨离有些激动地道。 “阿紫……却也像她。” “佛祖的意思是……”墨离不解的抬眸,温润的眉眼之间已被这些时日的风沙取代,皮肤干燥如枯木,眸中血丝遍布,如一个年过花甲,即将入土为安的老人。 佛祖先是道了声佛号,恢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阿弥陀佛……十万多年前,我雷音寺前的菩提树上曾结了一颗菩提果,”顿了顿,又道:“正是你身畔那棵……” 墨离闻言,侧头看了一眼那一棵需要百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一眼,有些疑惑道:“佛祖的意思是?” “呵呵……”佛祖畅笑接着道:“却不料那菩提果听我每日诵经礼佛,竟是生出了灵识,” 顿了顿,他又道:“十万年前,大战,导致世间冤魂无数,老衲因不忍天下苍生受苦,便去了你冥界超度怨灵亡魂,未曾想,老衲这一去,一年未归。那菩提果竟是生了贪玩之意,偷偷溜出了西天,偷下凡尘。” “可入轮回之前不是都需本王抽取记忆的吗?”墨离疑惑道:“而且,轮回者,皆要在点名录上画上一笔……那菩提果?” “冥王说的不错,只可惜那菩提果天性顽皮,得知老衲在冥界超度之后,便躲在了你冥界某个死气弥漫的地方,避开了老衲的感知。待得老衲离开之时,它才伺机入的轮回。”悠悠长叹一声,他又道:“当年老衲路过彼岸花海之时,曾被一株彼岸花的花叶划伤,滴了滴佛血在其中,从而得以窥探天机……”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天命注定,十万年前那颗偷下凡尘的菩提果实则就是转世为人的江舞?”墨离问道。 “不错……”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只听他继续道:“有因有果,天命早已注定。” “所以,佛祖您早就得知本王今日会来此地,求您救她?!”墨离疑问道。 “不错,在得知当年老衲打坐的那块石头生出了灵识之后,老衲便选择了避世不出,但凡有所求者,需攀爬过那一万零八阶天梯,方可入我西天。” “还请佛祖指点。”墨离双手合十,面露恭敬道。 “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也许只是世人对这句预言的一个误解,因为灭即代表重生,或许……” 墨离有些激动道:“佛祖的意思是,阿紫她并不是妖,也并不是魔……” “不是……恰恰相反,她的本体因曾受我佛血恩沐,所以她拥有净化怨灵的纯净之力。而她之所以会成为怨灵之王,不过是为菩提果时在冥界沾染的死气过重,又因重生一世,怨念堆积,所以才会成为怨灵……”佛祖一一点明道:“她生来无心,本可无忧一生,可因一时贪玩,而入了天命之局。” “天命之局?”墨离抬袖擦了擦额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而生出的冷汗,面露不解。 “冥王,她的出现,将会带给六界一个不一样的际遇,所以,我佛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成为她命中劫数。” “还请佛祖指教。” “冥王可知孟婆传说。”佛祖问道。 “嗯。”墨离点头,回道:“此传说早于天地初生之时便有耳闻,只是我冥界却并无孟婆,也无传说中的孟婆汤。本王记得,那时还曾特意请教过盘古大神,但盘古大神只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再不肯与我多说。” 佛祖肯定道:“不错,盘古大神归于混沌之时,曾与我说,这天地还有一劫,方可永生。” “所以,佛祖的意思是,阿紫是这天地劫难的转机?” “嗯,冥界之所以没有孟婆,是因孟婆还未现世……” “佛祖是说阿紫会成为我冥界孟婆?”墨离惊道。 “不错,孟婆入世,需亲偿世间千百苦,方可落座成佛。”佛祖接着道:“此次她所历之劫实为怨憎会……” “所以,她与洛安在这场劫数里,终是不得善终。”墨离微微苦涩道。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半点不由人。 不论他愿与不愿,姹紫与洛安终是要受一劫。 “说来那菩提果本是跳脱六界之外,极少有人能成为她的命定之人,只因洛安神尊以身作则,才得以入了她的命盘,若说这二人无缘,应是还有些缘分的。” 只是这缘分太浅,不足以让她二人执手偕老。 佛祖悲叹一声,似悲天悯人的道:“冥王,她已受了怨憎会一劫,那接下来的应是别离苦了。不知你可愿意成为她的劫数,助她成佛?” “劫数?”墨离喃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他注定是她的劫,那他定是愿的,他只是有点舍不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人有七苦,神亦有七苦,听其名字,他便可知,这一世应是他与寂夜入了她的命中之劫。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阿紫,就会活的很苦。 “可愿?”佛祖问道。 “本王自是愿的,”墨离苦笑一声,不甘地问道:“佛祖能否告诉本王,我与阿紫是否真的是有缘无分?” “哎……”佛祖悠悠长叹一声道:“冥王,你与她的因果起于那方彼岸花海,也只能终于那片彼岸花海。因果轮回,早已注定,冥王,切莫多生执念才好?” “原来,竟是这样吗?”他不禁失落道:“所以她这一生会与我牵扯上关系,只是因为我是十万年前那个亲手送她入轮回的人,所谓的因果轮回,指的便是如此吗?” 所以,在初见她的第一眼之时,他才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助她重生,封她为彼岸花主,更是视为心中珍宝。 原来是命中早有注定。 “不错。”佛祖肯定道:“冥王,既是愿的,那老衲且问你,可愿为了救她,而入百世轮回,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 “本王愿意。”墨离脱口而出道:“佛祖,本王愿意成为她的劫数。” 百世轮回也罢,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也罢,只要能以此换她重生归来,便什么都够了。 哪怕他不是她命定的良人,他也甘之如饴。 “好……”佛祖道:“如此,冥王便在我西天待上三日,三日之后再带她离去。”默了默,他又道:“不过,她此次受伤颇重,若不是有你多出的那一龙魂为她养魂,她现在怕是早已只剩一魂一魄。所以,待你们归去之后,你当将她封印于彼岸花海三万年,待她修为增长有能力冲破封印之时方可出来。” “是,墨离谨遵佛祖教诲。”墨离颔首。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环龙佩突然腾空而起,向着雷音寺的大门飞去。 “这环龙佩就先放老衲这里三日,待得三日之后冥王离开之时,再重新交给冥王。” 墨离颔首作揖道:“谢佛祖。” “嗯。” 环龙佩没过红墙瓦砖,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听佛祖又道:“想必冥王一路行来,定是疲惫之际,雷音寺的后院有一方莲花池,集天地精华之灵气,有肉白骨之功效,冥王若不嫌弃,可从左侧偏门进入,绕过长廊便可见之……” 墨离闻言,喜道:“谢佛祖。” 自大战之后的劳累以及连日来的攀爬阶梯已让他疲惫至极,若不再寻一处地方修养生息,他身上的伤怕是难以好全。 闻得佛祖此言,他当下便踉踉跄跄的起身,循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佛门圣地,宝相庄严,墨离一入殿,便被殿中佛像所震慑,虽然走路时有颠簸,可他还是强撑着去佛像前上了柱香,这才放下心来去寻那莲花池之所在。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百世轮回(三) 墨离在西天之境一连呆了三日,日日可闻钟声流连于耳畔之间,却不见雷音寺中半个僧人。 雷音寺莲花池的池水也果真是凑效的紧,因无需饭食果腹,墨离在莲花池中待到了第三日,也就是与佛祖相约的时间到来那一日,他身上的伤已尽数好全。 重新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袍,墨离周身好似多了几丝西天之中缥缈的灵气,干枯的面容恢复往昔神采,溃烂的皮肤也在莲花池水的滋养下而生出新的皮肉。 宛若新生。 菩提树下,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蓦然静立,正等着佛祖的启示。 “阿弥陀佛……”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佛号悠悠响起。 墨离双手合十,作揖道:“佛祖。” 未闻回答,便见一块通体透明,泛着悠悠绿光的玉牌从雷音寺中飞出。 佛祖道:“她的三魂七魄老衲已修缮完好,就请冥王带着她走罢……” 墨离伸手接过环龙佩,看了眼那上面充沛的灵气,不禁喜道:“多谢佛祖。” “不必言谢。”佛祖接着道:“说来她与我佛因果颇深,当是应该。” “不论如何,佛祖能伸出援手,墨离感激不尽。”墨离将环龙佩装入怀中,喜笑颜开道。 “嗯,”佛祖道:“因果已了,冥王莫忘了你我之约,还请回罢……” “回罢……” “回罢……” “回罢……” 最后两个字无限重复,待得墨离反应过来时,已到了西天山脚之下。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掏出怀中的环龙佩,左右看了看,又觉不真实的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半晌,才咧着嘴道:“太好了,阿紫,你终于无恙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要简单许多,墨离一路腾云驾雾,转眼就已离开了西天之境。 走走停停,没有了来时的紧张与急切,墨离这一次的行动速度比之来时虽快了些许,但也只快了一点点而已。 人间的天色不比冥界,四季分明,有白有黑,回冥界的途中,他还特意带着承载姹紫三魂七魄的环龙佩,去了一趟长安城,在城外迷离河畔驻足了一日。 入夜,明月皎皎,碧波荡漾。 迷离河畔仍是白雾重重,不见尽头。 墨离捧着环龙佩,抬头望天道:“阿紫,还记得这里吗?” 初来人间之时,他与她就是在这里赏的月,那时的她还喜欢拽着他的袖袍撒娇,唤他冥王哥哥。 记忆近的就在眼前,又好像是在很久以前。 他不由长叹一声,将环龙佩收回怀里,有些不舍道:“阿紫,我能陪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路,剩下的人生,只能靠她自己一人完成,而他,却只能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受轮回苦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说时容易,可只有将要经历者才知其中有多心酸。 一夜无眠。 墨离在迷离河畔一直静坐到了天明。 次日一早,他便踏着晨光回了冥界。 “王……您终于回来了。” 见到墨离回来,冥界十城城主全部出城相迎。 “嗯。”墨离点头,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袭稍显他面容严肃的黑色袍服。 “冥界最近可还安定,魔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还不及屁股坐稳,墨离便忙起了公事。 十城城主你一言我一语将近日发生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墨离这才知晓,自己竟已经出门一年之久。 白皙肌肤因经过风吹日晒而生出了几分土黄色,让他看起来更加严肃了些许。 再加上一袭黑袍,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为冷肃。 “王,听闻大战之后,人间遭受荼毒,不少山地崩塌,洪水泛滥,人间凡人死的死,伤的伤。而且你走以后,这冥界也是乱的厉害,幸而有十城城主日日监督,才得以让亡魂顺利轮回。” 十城城主走后,怡安开始日常上报自己所知之事。 “嗯,”墨离点了点头,道:“怡安,随我去一趟彼岸花海罢。” “是。”怡安应声,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彼岸花海。 彼岸花海中,星光漫天,红色的彼岸花在星空下摇曳生姿,婆娑起舞,墨离一步一步踏入其中,却觉颇为艰难。 不知怎的,他竟是舍不得将姹紫就这么封印。 怡安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脸上复杂神色,有些不解道:“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墨离掏出环龙佩,摇了摇头道:“怡安,本王……”喉咙紧了紧,他才稳定情绪道:“本王要入轮回了。” “什么。”怡安惊愕出声。 “百世轮回,或为人,或为牲畜,或为妖魔,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墨离一字一句道:“我走以后,阿紫就交给你了。” 墨离不舍的看了眼环龙佩,抬手轻轻抚了抚,闭眼道:“这一去,恐是万年,亦或是几万年……又或是没有归期……不论如何,你都答应我,替我照看好她。” 袖袍一拂,阵阵阴风涌来,彼岸花海中沙石飞走,白骨移位。 墨离从环龙佩中将姹紫魂魄引出,用术法将她的魂魄禁锢在了一株看似不起眼的彼岸花上。 不过须臾,便见那株被附上姹紫魂魄的彼岸花,正在一点点由红转紫。 “王,你这是。”怡安心中更加不解。 “怡安,阿紫魂魄虽全,可神识尚未苏醒,今日我便将她封印此间三万年,待她神识苏醒后,你告诉她,只有她的实力强大了,才可冲破我设的封印出来。” 说话间,墨离已双手结印,设下了封印。 氤氲紫光腾起,一道泛着紫光的符咒在彼岸花海中缓缓转动。 墨离带着怡安飞身后退,退到了奈何桥前。 “王,您真的要入轮回。”虽然已经将墨离的话语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里,但怡安心里还是感到不安。 冥王亲入轮回之事,从天地初开以来,闻所未闻,更何况,还是一走百世。 “……”墨离抬步向前,没有回答他的话,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途径三生石旁前,墨离忍不住止了步子。 “王……”怡安唤道:“三生姑娘这一年甚好,虽然魂魄未全,可日日吸食魂魄记忆,已经让她恢复了不少。” “嗯。”墨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她虽有错,可在神界之时,她为救阿紫不惜以命相抵,终归是我欠她的,我走之后,你也要好好善待于她。” “是,王。”怡安点头道。 “嗯。”墨离颔首,不舍的再看了一眼那方星辰漫天的彼岸花海,道:“回罢,顺便将十城城主召来,我有要事吩咐。” 冥王殿中,一片暗沉,十城城主分别位于殿中两侧,不懂才刚刚回冥界的王上为何又将他们召集至此。 昏暗的殿堂内,幽冥地火徐徐燃烧,不知何时起,满殿夜明珠撤去了大半,只余幽冥地火与少数夜明珠相互辉映。 象征着冥王威仪的宝座上,一条金色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墨离正襟危坐,一袭黑袍,冷沉肃穆。 “见过王……” 十城城主同时作揖,唤道。 墨离颔首,将象征着冥王身份的点名录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放在桌案上道:“本王今日宣你们来,是有要事宣布。” “……” 十城城主皆是狐疑的抬起头,不知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墨离轻咳两声道:“本王即将入轮回……” “什么……” 十城城主满目皆惊,不等他说完,一向沉稳的炼辞便插嘴道:“王上不可,轮回一事,非同小可,更何况若是您入了轮回,那冥界该怎么办。” 墨离摆手示意他先住口,缓缓道:“正是因为如此,本王今日才召你们前来。”顿了顿,他继续道:“本王已答应西天佛祖,入百世轮回。” “什么?” 十城城主大惊,忙跪地不起,道:“王……” “不必多说。”墨离摆手道:“本王心意已决。今日之后,冥界大小事宜便交给你们十城城主共同打理。” “可是,”十城城主们为难的低下头。只听炼辞道:“王,百世轮回终究不是小事,可需等些时日再走,毕竟现在大战才稍安定,您这样入了轮回,会不会太过草率?” “放心罢。”墨离道:“本王入了轮回之后,你们便封锁两界通道,不与外界来往即可,至于冥界之事,就与往昔一样处理罢。”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我将花主封印在彼岸花海中修炼,待她冲破归来之时,冥界之权便交由她来定夺,十城城主不可违背……” “是……” 十城城主同时跪地道:“臣等领命。” 墨离将点名录交与炼辞,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嗯,该交代的本王也交代的差不多了,你们就都退下罢,万要记得,阿紫归来之后,她便是你们的王……” 真正的万人之上,或许这是他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 墨离抿了抿唇,起身道:“退下罢。” “是。”十城城主互相对了个眼神,心知劝说无用,便只好退下。 怡安跟在墨离身后,仍是不确信道:“王真的要这么做?!” 墨离边走边道:“这是我欠她的。” 若不是他,或许姹紫的劫数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又或许她还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多快活两年。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夜色深重,死气浓郁,怡安陪着墨离一路往彼岸彼岸殿的方向走去。 许是一年未曾回过冥界,冥界在十城城主的治理之下,比之过去好了不少。 他不禁感叹道:“这一年来,十城城主能将冥界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也是功不可没。” 怡安不可否认道:“嗯,王上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十城城主确实劳苦功高,若不是有他们在,这些事就算是落到怡安的头上,也未必会处理的这么好。” “嗯,”墨离点头,沿着被幽冥地火点亮的小石子路一直直走:“本王以前虽然勤俭,可大部分心力还是落在了阿紫身上,所以有很多事未能两全。如今,有他们十人同心协力,处事方面面面俱到,如此,本王也能安心的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章 彼岸花神(一) 阴风入耳,待到彼岸殿。 怡安道:“王走时曾有交代,需将彼岸殿内外都打理好,怡安一直谨记于心。” “嗯。”墨离点头默认道:“以后,这里便交给你来看管罢,什么都不要动,尤其是长廊下的那一地暗幽兰。”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留给姹紫的念想了。 与她相处十万年,十万年的点滴犹在眼前,让他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割舍。 每当想起那张笑容明媚,天真烂漫的笑脸,他的心就像是被蜜糖填满一般,让他欣喜莫名。 只是如今,再有不会有人同他夜下话别,再也不会有人拽着他的袖袍唤他冥王哥哥。 他亦心知,冲破封印归来时的姹紫会是另一番模样,或许,仍会对他喜笑颜开,唤他一声冥王哥哥,可是,却再也不会拽着他的袖袍撒娇了。 毕竟,在魂飞魄散之际,她的选择是那般决绝。 悠悠长叹一声,墨离在长廊下择了处干净的地方落座,眸子里蓄满哀伤道:“不知不觉间,与阿紫相识已经有十万年了呀!” “是呀!”怡安点头附和道:“还记得那时王您见到阿舞姑娘的第一眼,曾是那般欣喜。” “那时,我便在想,得以遇见阿舞,是此生之大幸。”所以,他等了她十万年,哪怕等来的只是她一声冥王哥哥,他亦无悔。 “王,您一定是爱极了阿舞姑娘罢……”那么性子平淡的一个人,终年没有喜怒,虽是面容温润,却从来没有过其它表情。直到他遇见了十万年前的江舞,他这个近身护卫才终于从他那张不冷不热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若说十万年前他却是不喜江舞,但其实,心中的感激大过了那份不喜。 “爱吗?”墨离苦笑一声道:“应是爱惨了罢。” 夜色深沉如水,阴风袭来,卷起两人宽大衣袍。 墨离将头埋进臂弯里,声音嘶哑道:“怡安,她归来以后,你便告诉她,我……等她接我回家。” “是。”怡安话音颤抖,强忍悲伤道:“王可还需要去看看花主?” 墨离摇头,苦笑道:“不必了,再去只会是徒增不舍……” 他不想让这份离别之情在心中压得太过沉重,让他连做凡人时也心生不甘。 “还有,三生石将我的记忆抽走之时,你千万记得将我的记忆抽出,封印起来。”这样,他归来之时,心里眼里有的仍只是姹紫,从而忘了凡世的那百世之苦。 “是,王。”怡安点头答应,却是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作揖道:“还请王您一路珍重。” “嗯。”墨离点头,道:“此去无期,你也当珍重。” 怡安伴他数十万年,其中情义堪比亲人。 “放心罢,王,怡安定当等到你归来之时。” “嗯,退下罢,让我静一静。”墨离侧过头,手心执起那枚环龙佩,交给怡安道:“这环龙佩上有我一魂,可保她一时平安,便交由你转交罢。” 怡安起身,接过环龙佩,眸中含泪不舍道:“是,王。” 稍显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墨离回头,苦笑一声道:“都说别离愁苦,这又何偿只是她的劫,” “哎……”墨离长叹一声,倚着廊柱道:“阿紫……往后的时日,希望你兀自珍重。” 墨离是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 待到十城城主与怡安寻来之时,便只见被判官笔压着的一封书信。书信内容约莫是对冥界事务的一些详细交代,便没有了后话。 虽然如此,这一众人还是追到了轮回台,默默站了良久。 怡安应约将墨离的记忆从三生石中抽出,封印在了冥王殿中一个小瓶子里,因怕放的太显眼而被人拿了去,他还刻意寻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墨离一走,没了冥王主管事务,往日空荡荡的冥界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加上十城城主性子活泼。很快,冥界就大变了样子,再没有了往日的冷清气息。 日子得过且过,十城城主治下民风开放,有不少鬼魂都开始搭伙做起了生意,使得一向冷清的冥界人声熙攘,热闹非凡。 而十城城主为保冥界安定,便轮番带领鬼差巡视十城境况,管理不平之事。 只是,这样一来,十城中聚集的鬼民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死于战乱,不愿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的鬼民,干脆在十城之中选了自己喜欢的城池住下,正儿八经的过起了日子。 …… 天地变迁,沧海桑田。 一眨眼就已过了三万年。 这也就代表着墨离入了凡尘三万年,却仍未历完劫数归来。 “近日,彼岸花海中,王上所设的封印好似松动了,看来是花主即将要冲破封印了。” 这日,十城城主闲来无事,便在冥王殿中唠起了家常。 “这事,还是应该多问问怡安。”枉死城城主远辰道:“毕竟这三万年来,一直是怡安在管理花主的事务。” “是啊……”落青道:“看来咱们的苦日子很快要到头了。” 这三万年来,他们十城城主轮番处理冥界事务,却还是没有墨离那般娴熟,虽然,在他们的治理之下,冥界比过去热闹了不少,但也仅仅只是热闹了不少,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是呀!”旭日城城主旭日伸了个懒腰道:“要不是王命不可违,我还不知道在我的旭日城中过的有多潇洒。” “嗯嗯。”丰城城主子兮道:“不过还好,花主要回来了,咱们这苦日子也终于该到头了。” 冥王殿内,几人说得风声水起,却突闻殿外电闪雷鸣。 炼辞沉吟道:“雷云滚动……”顿了顿,他忙道:“是花主将要冲破封印了,我们快去……” 说罢,一撩衣袍,带头冲出了冥王殿。 其余城主见状,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冥界,彼岸花海中。 只见彼岸花海上空中星光暗淡,雷云滚动作响,划过道道闪电,为这幽寂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可怖之色。 紧接着阴风阵阵,万鬼齐呼哀鸣,怨宰之声直通九天。忘川河内死水翻腾,争相咆哮怒吼,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忘川河岸,似要淹没这整片地域。 奈何桥上,鬼魂们挨个匍匐跪下,面色虔诚且恭敬。同呼:“恭贺彼岸花主归来……。” 彼岸花海内,彼岸花争先发出火红色的光芒,映射了冥界半片天际,美得如火如荼,让人不觉惊心动魄。 花海之上,一抹紫色烟影盘旋回绕其中,使得成千上万的彼岸花婆娑摇曳起舞,生出了共鸣,似都在吟唱着同一句话。“恭贺彼岸花主归来……。”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姹紫呢喃着化作一道残影快速踏上奈何桥,落地,化出人身。 额间紫色彼岸花印隐隐闪现,她随手一挥,拥挤的奈何桥上瞬间空阔,跪倒在地的鬼魂们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化为灰飞,没入她的额间。 彼岸花神印经过鬼魂的洗礼,好似变得又妖冶了几分。 绝美容颜落在幽冥地火的火影中,无端生了几分神秘之感。 姹紫缓缓睁开紫色双眸,眸中紫光迸裂,映射了半边暗沉如墨的天际。 她略微抬眼,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她周身形成,只一拂袖,忘川河上空不安哀嚎的怨灵便化作缕缕黑影,没入她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中。 “三万年了,冥王哥哥,我被迫沉睡在这彼岸花海三万年,你为何都不肯来看阿紫一眼。”紫眸微微暗了暗,像是夹杂了无尽苦楚。 冥界里的一切异样,皆在她落地之后又归于平静。 万恶之引,怨灵之王,终在她重生的这一刻又归根到了她的身上。 “洛安神尊,这一次,我们不死不休。”默了片刻,姹紫不由恨恨的开口,似在自言自语,又是在与九天之上的那人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许久才抬步上前,终是迈开了这三万年来的第一步。 “臣等前来恭贺彼岸花主归来……”还没走上两步,前方就被一群黑压压的鬼差们拦住了去路。 带头的是一个身着蓝色紧身长袍的青年男子,眉飞入鬓,面容清秀俊雅,神情严肃淡漠,正是久别三万年都不曾见面的怡安。 “起来吧……”姹紫看了怡安一眼,轻启朱唇,淡淡开口,声音里是与往常不一样的冰冷。“十城城主何在?” 怡安听到姹紫的声音,不由错愕了几分,连带着看向她的视线也多了种吃饭被突然噎到的感觉。 他起身挥退身后众多鬼差,而后恭敬的立于一旁,回道:“花主,十城城主随后就到。” 怡安话音刚落,便闻身后十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同时传来。“臣等恭候花主归来。” “起来罢。”看了眼仍跪地不起的众人,姹紫动了动唇。 轻缓的步子仿若无声的踩在青石小路上。姹紫走在众人让开道路的中心,一袭紫色轻纱长裙随风舞动,绝美面容因着那双紫眸而多了几分妖冶邪魅。 好似当初那个喜着一袭紫袍的寂夜。 众人在见到姹紫后的第一眼,脑中冒出的,便是这个想法。 四周静寂无声,好似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姹紫的威严所震慑。 饶是十城城主也没有想到,昔日那个修为术法皆低微的彼岸花主,竟也会成为今日这般修为高深的强者,强大到好似她只要拂一拂衣袖,便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 “花主,王走时,曾交代过属下,待花主归来之日,冥界一切事宜皆由花主打理。” 就在这时,怡安突然看了眼十城城主,打破沉默道。 按照墨离的意思,他说的并无错处,只是他替十城城主将该要说的话一并说了。 “他……”姹紫抿唇,声音颤抖道:“冥王哥哥他……去了哪里……” 在彼岸花海静心修炼的这三万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墨离的安危,只恐冥界又出什么乱子。 所以,她夜以继日的修炼,提高自己的修为,只为冲破封印归来。可冲破了封印之后,却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但她不敢去想。 “王他入了百世轮回,”身后的声音渐渐暗哑了下去。“王说……他会等着花主去接他……回家。” “什么?!”姹紫浑身一颤,错愕回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彼岸花神(二) “是……”怡安默了默,回头看了眼正位于最前方一袭黑衣的炼辞,有些犹豫道:“三万年前……” “什么……”姹紫不盈一握的身姿晃了晃,惊道:“三万年前……你是说……” 怡安点头,道:“三万年前王他为救花主您,甘愿入了百世轮回……生……”后面的话,怡安尽数都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泛着琉璃紫光的紫眸带着沁人心扉的寒意扫射过来。 明明看起来那般悲伤,可气场又强硬的像是男子,一字一句,不容人辩驳。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怡安强压着心中的难受将这句话说完,面上神色已是悲痛至极。 这三万年来,他的心思虽然全部放到了怎么打理彼岸殿上,可闲暇时候,他也会偷下人间去看看为凡人时的墨离。 只是,每一次,他所见到的,都是他临死时前的模样。 生生世世,未及弱冠,便横死街头,不得好死。 这样的结果,饶是见惯了凡人生死的他,也不禁感到无限心酸。 冥界高高在上的冥王,一世为人,竟是会落得这般下场。 鼻头一酸,涩从心来。 姹紫紫眸中泪光闪动,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冥王哥哥为了救我,入了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后面的几个字已经暗哑到听不出语调。 原来,在墨离消失的这三万年里,竟是为了她,而入了轮回,且这一入还是百世。 只不过是为保她一命,而甘入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呜咽声哽在喉头,姹紫双手捂脸,不顾自己周身散发着的强大气场,在原地缓缓蹲下身来。 泪水夹着苦涩淌了满脸,绝色妖艳的面容因着她这举动而变得灵动了不少,好似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又回来了。 “冥王哥哥……” 如诉如泣,空荡荡的心口像是突然被疼痛席卷,让那张绝美的脸庞顷刻失了颜色。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捧住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只求能让这无果的疼痛可以缓上一缓。 三万年前,大战,寂夜为护她险些灰飞烟灭,若不是她以数万怨灵为引,使用冥界禁术,以命换命,换他重生,否则他早已死于那伏魔阵中。 而墨离,她的冥王哥哥,却是为了救她,竟生生剥离出自己的神魂,将她封印在这方彼岸花海,自己却入了百世轮回。 百世轮回,只要一想起这四个字,姹紫就觉疼痛入骨,心中酸涩难明,更遑论其中情义有多深刻…… “花主……”见姹紫如此悲伤,怡安终是不忍开口道:“王说……”顿了顿,才道:“他不怪你,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怡安的话才出口,姹紫便捂脸大声痛哭起来。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就好像一把插在她心头许久的利刃,每出口一个字,便让她空荡荡的心口更疼一分。 她本无心,生来不辩善恶,不知情爱。 可是墨离与寂夜,却是用自己的心来换她的无心,教会了她情爱。 可纵是如此,她欠他们的又何止是一个情字了得。 世人都道她应是冷血无情,可又有谁人知,她也曾那般良善。 只因心中那一抹执念,成仙成魔,从而落得了今日的下场。 “花主。”炼辞挥退一众鬼差,从袖中掏出点名录与判官笔道:“王曾说过,若是花主归来,便将冥界之事全权交由花主您处理。” “你……”姹紫声音暗哑道:“说……” 一点一点的直起腰背起身,姹紫满面泪痕,面上除了痛苦便是苦痛。 “王说,若是花主归来,便将冥界之事全权交给花主您处理……”炼辞面不改色重复道。 其余的九城城主见状都面露担心的看向姹紫,生怕她会因此而心生崩溃。 要知道三万年前,他们知晓墨离将要入轮回之时,心中也不好受,更遑论被迫与世隔绝,静心修炼了三万年的姹紫。 一朝归来,物是人非。 哪里还有她当年的半点影子。 姹紫一步一步的走到炼辞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散发着通体金光的点名录和溢着死气与生气交织的判官笔。 纵是眉目如画,容颜倾城,此刻的她也逃脱不掉世俗二字。 “冥王哥哥……”姹紫将物件拥入怀中,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是阿紫对不起你……” 三万年前是,三万年后亦是。 “花主,您还是要乐观些。”怡安劝道:“若是王知道您会因此伤心,定是会心疼的。” “心疼吗?”紫眸眨了眨,姹紫有些难以抑制的抬起头,看着奈何桥头前笔直站立的几人道:“可是……若不是我,冥王哥哥又怎会如此。” 若不是她当年执意与洛安入了神界,一切又怎会落到今天地步,归根结底,是她害了寂夜,害了三生,更害了墨离…… “花主…王说,他一直都在等您接他回家……” 家…… 怡安最后的这句话,仿佛一道寒芒入肉,疼痛入骨。 姹紫双手捧着点名录与判官笔自言自语道:“是啊,我们还有家……” 疼痛袭遍全身,她泪眼朦胧道:“大战之后,结果怎么样了……” 这句话,是她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结果。 三万年前,她的神识从混沌中醒来,见到的却只有那一片璀璨星空和自己所熟识的彼岸花海。 她虽心知自己身在冥界,可耳目皆被人所封,眼不能见,耳不能闻,日日能与之相伴的,便只有那方彼岸花海。 若不是心中怀了万般仇恨,或许她会让自己永世沉睡在那方彼岸花海,可是,心里仅于的那丝侥幸却在日夜提醒她,要报仇…… 为自己报仇,为三生报仇,还有为寂夜报仇。 三万年来,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怀着仇恨的心在煎熬中度过的,也没有人知道,那仿佛身在地狱的三万年,是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所以,她努力修炼,提升修为,争取早一天冲破封印为自己一雪前耻。 为此,她性情大变,昔日天真已然不在,有的只是冷血冷心。 “结果……”在场几人絮絮叨叨,嘟嘟囔囔,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是放在三万年前,就算是给他们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将这些话说完。 可这是三万年后,距离大战久远,他们的心境也早已变得不一般了。 见没有人开口,姹紫不由抬起沉重的步子,走在被幽冥地火照亮的小路上,换个话题问道:“三生呢!她后来如何了。” 只是一瞬,姹紫面上悲切尽数消失。 令得在场众人都为之错愕,万万没想到她的情绪竟能收放自如到此种地步。 “三生她……”怡安跟上她的步子,迈着男人常用的小碎步,颇有种人间太监在皇帝身侧当班的感觉,慢慢回答道:“当年花主您将虚空鼎交给王上之时,三生仅余一魂一魄,王为保她那最后的一魂一魄不散,差点耗尽心神,若不是因为如此,恐怕她也早已烟消云散……” “竟是这样的吗?”姹紫止步,面露迷茫道。 “嗯。”怡安点头道:“王说既是你的嘱托,他定会做到。” “所以他是先救的三生才入的轮回。”姹紫有些担心道。 毕竟心神不全者,乱入轮回可是会成痴傻小儿的。 更何况墨离的命数是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若是在不得好死几个字前加上痴傻二字,怕是只会让他的劫数更显凄楚,可怜。 “嗯。”落青站在几人身后的最后一排,有些闲不住的摇头道:“王从神界回来那日,便召我们前来商量了冥界该需处理的事务,才救的三生,然后才入的西天……” 阡陌在旁扯了扯落青的袖袍,小声道:“你闭嘴。” “本来就是。”落青不依,大声道:“王那时可是连夜出的冥界,而且我还听闻若想求得佛祖相救,则必须心诚,所以王他应是不眠不休,夜以继日,跋山涉水去的西天……” “跋山涉水……”姹紫喃喃,好不容易隐藏的悲伤又显露了几分。 只听落青继续道:“是啊,听说入了西天之后,王还徒手攀爬了一万零八阶天梯才见到的佛祖,”他摇头晃脑解说道:“花主,你可能不知,无论何人,只要踏上了那天梯,即便是神,一身神力修为也会被压制,同个凡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紫眸暗了暗,姹紫声音哽咽道:“他是如何爬上去的。” “自是一点一点爬的,”落青毫不迟疑道。 “一点一点……”眉头挑了挑,姹紫踉跄后退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一万零八阶天梯,一点……一点……爬上去的?!” 虽然没有见过墨离攀爬时的场景,但闻其言,便可知其中是何等惊心动魄。 以一介凡人之驱攀爬天梯并不是难事,难的是那阶梯统共有一万零八阶,难的是被解去一身神力以后,还要承受泰山压顶之重…… 心口一痛,仿若窒息了般。 姹紫慢慢挪步,一字一句道:“我的冥王哥哥啊……终究是太傻了。” 阡陌见状忙揪了揪落青的衣襟,示意他住嘴。可落青仿若未觉,只拱了拱阡陌的的胳膊,责怪道:“哎呀!阡陌,你别弄我呀!” 话一出口,周围几道冰冷的视线同时投射过来,对落青如此清楚攀爬天梯之事生了怀疑。 此事,莫说他们,怕是怡安都没有这么清楚。 阡陌动了动唇,扯着落青的袖袍轻声道:“你个二货,你是傻了吗?” 墨离攀爬天梯的这件事,还是他们无意中在冥王殿看到怡安封印墨离记忆的那个小瓶子,才得以知道的这么详细。 可没想到落青这个只长个子却不长脑子的家伙会在此时说出这件事。 虽然,作为旁观者,他当时也被墨离的坚定所触动,可到底,他不是他,更不是姹紫,所以,更加没有理由,没有立场说出这件事。 若是姹紫有心,定然会去寻墨离的记忆,根本轮不到他们开口,可落青,却是…… “哎……”阡陌默默扶额,摇头道:“你真是没救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彼岸花神(三) 姹紫眸中紫光暗淡,忽略掉在旁阡陌的无奈,将点名录与判官笔收入袖中,道:“那三生……现在在何处。” “三生是三生石灵,虽然只剩下一魂一魄,但也还是能吸食记忆的,所以王就将她搁置在了三生石中。”怡安慢慢回道。 “嗯,”姹紫点头,蓄满悲伤的面上神情一凝,又慢慢开口道:“那魔界呢!如何了……” 她只知自己当年以命换命换得寂夜重生,却不知晓他到底如何了。 本就沉重的心因着她的这个问题忽然“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魔尊他……”怡安欲言又止。 “说罢……”姹紫定了定神,道:“我能承受得住。” 怡安这才道:“三万年前,大战结束,王他自打回了冥界,便封了两界往来的通道,所以,这些年,魔界的人大都只在出口处徘徊,并未进我冥界。” “我问的是寂夜。”不悦的眉头微微蹙起,姹紫冷声道。 “是……”怡安被这道突然强硬起来的声线吓了一跳,忙打了个机灵,正色道:“魔尊他如今被洛安封于玉山之巅。” “所以……我被迫封印的这三万年,寂夜也在玉山之巅沉睡了三万年。”语气中略有颤抖,却是无尽的怒火而至。 “嘭”的一声。 路边的一块大石突然炸裂开来,在场众人同时抬头望去,却只见到石头炸裂后的漫天灰烬。 “花主,您……”众人皆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姹紫,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实力会上升的如此之快。 论实力,他们个个皆可堪比神界上神的修为,可刚才,他们竟是谁也没有看清姹紫是如何出手的。 同时深吸一口气,众人慢慢缓过神来,只听炼辞劝说道:“花主刚刚冲破封印,想必身子定是虚弱的紧,还是早点回彼岸殿休息的好。” 姹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也好,你们就先下去罢,让我先静静……” 一别三万年,其中反差之大,着实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众人闻言,也不多作耽搁,躬身作揖道:“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话落,几人都面带堪忧的离开了奈何桥头。 怡安跟在姹紫身后,见她并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便道:“花主,王他说让怡安随侍在您身侧,护您安危。” “嗯。”姹紫头也不回,只云淡风轻道:“走罢。” 彼岸殿,长廊上,花灯引路,青铃低垂。一切好似还是过去的样子,无半分变动。 长廊下,暗幽兰的星光散落了一地,如在草丛中展翅而飞,忽明忽暗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比之彼岸花海中那片星空还要耀眼。 行至此处,姹紫不由止了步子,倚着长栏栏杆站定,看向那一地暗幽兰道:“这里,跟过去还是半点未变。” 怡安答话道:“王走时,曾特意交代,冥界哪里都可以动,唯独这彼岸殿的一草一木,谁都不能动。” “冥王哥哥他……还真的是有心了。”即便他已经不在了,却还是交待旁人来精心打理。 “花主……”顿了顿,怡安从怀中掏出那枚珍藏了三万年的环龙佩,迎着暗幽兰的星光,递给姹紫道:“这环龙佩是王让我转交给你的。” 姹紫转身,泛着琉璃紫光的眸子一触到那熟悉的物件,便立刻变得湿润起来。 她接过环龙佩,身形颤抖的倚着廊柱靠坐下来,道:“他可曾再说过什么?” “没有了。”怡安摇头道。 闭了闭眼,姹紫才道:“你先下去罢,让我静一静。” “是。”怡安细细打量了姹紫两眼,知晓自己再待下去也只是空填她的难过,作揖一礼后,便转身离开,隐在了夜色之中。 四周,一下变得静寂无声,只闻花草摇曳的婆娑声不时入耳。 姹紫捧着那枚环龙佩,却是双手捂脸,痛哭了起来。 心中的难过还在持续发酵,若不是刚才有那么多的人在场,她恐怕早已哭得撕心裂肺。 一别三万年,归来之时,最疼爱她的冥王哥哥为了救她,受尽苦楚,甘入百世轮回,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三万年,直至今时今日,才知真相。 而唯一对她好的寂夜,也在那场大战中,被封印在了玉山之巅。 所有的真相若是能来的再早一点,她就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怨天尤人之上。 可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现如今,寂夜被封玉山之巅,墨离入了轮回,三生只余一缕魂魄,栖息在三生石上,魔界无主,成了一盘散沙,冥界,自然也不列外。 上至九天苍穹,下至黄泉碧落,只余她一人,孤苦寂寥的活着,受万年生别离之苦。 长夜漫漫,哭声如诉如泣,宛如鬼魅啼哭,声声悲戚。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终于止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彼岸殿。 “花主,终于睡着了。” 彼岸殿外,站着参差不齐的十一个人,鬼头鬼脑,头朝里张望,探寻殿内动静。 “嘘……”怡安小声道:“花主如今实力不比从前,你们如此窥探,也不怕花主生怒……” 说来,今日姹紫带给他们的震撼确实不小。 “你不也在看?”漆黑夜色中,落青冷不丁的丢过来一个白眼,鄙夷道:“况且我们这是在关心花主,花主那么好的性子,又怎会舍得罚我们。” “不过。”远辰半作思考的抵着下颚道:“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吗?花主此次回来,跟过去很不一样了。”他说着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动作,道:“还有那逆天的修为,怕是王回来,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哼……”炼辞不屑道:“你们以为,彼岸花神,怨灵之王,万恶之引的传闻是假的?” 他虽然没有见识过姹紫的实力,但彼岸花神这个传言,他比任何人都要信的真。 “话也不能这么说。”子兮道:“如今的花主确是跟以前有很大不一样了,不过,这样才好啊……” “哪里好了……”暗角里,有几人同时抱怨道。 子兮道:“你们动动脑子想想,凭花主如今的修为,我们还需惧怕何人。” “你的意思是……”不解的声音响起了一大片。 子兮哼唧哼唧开口道:“要我说,明日花主就该打开两界往来通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落青疑问道。 子兮得意道:“这还用说,神界与我冥界的仇堆积的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花主一回来,定是要拿神界开刀,耍耍微风。” “切。”落青嗤之以鼻道:“那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子兮硬气道:“赌就赌,赌什么,你来决定。” 落青想了想道:“就赌一个月的自由,你若输了,便来我青城为我卖命,我若输了,便去你丰城当一个月的苦力。” “好,一言为定。”两人一拍即合。 怡安黑着脸提醒道:“花主已经休息了,众位城主也该回去了……” …… 一片静谧。 半晌,炼辞才道:“怡安说的没错,明日我们还有要事需同花主商议,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嗯。那就都走罢。”落青一撩衣袍,大大咧咧的扯过阡陌的袖袍道:“阡陌,我们走。” “你说,他们两个该不会……”子兮还想八卦一下,炼辞突然丢了记眼刀过来,吓得他赶紧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炼辞道:“走罢,等花主明日醒来,我们再多作商议。” 说完,他便提前带头,扬长而去。 众人见状,也慌忙跟了上去。 次日,姹紫尚在梦中,便被殿外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所惊醒。 “何事。”她语气不冷不淡的隔着殿门问了一句。 “花主,今日袍服已备好,花主需去冥王殿觐见冥界众鬼臣。”怡安在门外回道。 “哦。”姹紫不紧不慢的应声,素手轻挥,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数十鬼婢端着东西入殿,怡安站在屏风后道:“冥界鬼臣已尽数在冥王殿中等候花主莅临,还请花主换上袍服。” 手一招,摆放在托盘上的袍服便自己飞了起来,越过重重阻碍,落在了屏风后的姹紫手上。 简单捏了个小法诀,只是光影一闪,姹紫就已穿上了那套深紫色绣着紫色彼岸花的袍服。 她起身走到梳妆镜前,道:“替我梳洗罢。” 繁琐的程序过了一遍又几遍,半晌,她才虚脱道:“就这样吧。” “是,花主。”鬼婢们躬身后退,很快为姹紫让出一条路来。 再看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眉目如画,仿佛不需过多点缀便可颜倾天下。 额心彼岸花印栩栩如生,一双紫眸潋滟,已是万千风华在身。 她起身,冗长衣摆拖曳之地,冷沉的声线接而响起。“走罢。” 音落,怡安便头前带路,做起了引路史官。 今日的冥界,颇为热闹,一出彼岸殿姹紫便看到了夹道欢迎的不少鬼魂,好像都在为她的归来而欢呼跳跃。 怡安道:“这些乃是十城城主为恭迎花主归来所策划的,不知花主可还欢喜。” 姹紫抬眼,琉璃紫眸从周边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禁皱眉道:“冥界何曾容许鬼魂驻留了。” 怡安闻言,不紧不慢的的解释道:“花主有所不知,自当年大战之后,人间不少山河崩塌,洪水倒流,凡人死的死,伤的伤,更让人间的更迭交错后退万年之久。后来,人间凡人为争夺土地,权利,又生了战乱,这才导致不少人来了冥界之后都不愿意转世为人。” “所以,这些人都在冥界呆了万年之久?”姹紫问道。 “嗯。”怡安顿了顿,边走边道:“虽然鬼魂可在冥界逗留,但十城城主有令,驻留在冥界的鬼魂需登记在册,不可驻留超过三百年,一旦超过,便由冥界鬼差强行压制入轮回。” “哦。”姹紫点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问:“听说三生石可看到人的前世今生,可是真的。” “嗯。”怡安点头道:“确有此事。” 紫眸中好似突然涌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姹紫道:“那……等觐见礼过后,可否能带我去看看他的记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彼岸花神(四) 她口中的他指的正是入了凡世的墨离。 怡安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忙道:“花主有所不知,若想探查王的记忆,需要滴上他的心头血……” “我知道你有法子。”姹紫冷不丁地打断,道:“我只需知道结果……” “是。”怡安闻言,稍显恭敬的作揖一礼,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一旁。 “臣等恭迎花主。” 才刚行至冥王殿的大殿门口,便见殿内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群人,其中以十城城主为首。 姹紫一改往日神色,面露沉着,双手平放于身前,纤细腰肢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之间,霸气天成,身上威严丝毫不亚于昔日的墨离。 她一步一步步入内殿,踏着大红绸缎步上青玉台阶。 泛着琉璃紫光的眸子突然生了几分涩意,双手抚上那把雕刻着五爪金龙,象征着冥王身份的座椅,鼻头忽然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起身罢。”按压下心中的难过,姹紫一挥袖袍,坐在了那张有着墨离熟悉气息的座椅上面。 “谢花主。” 众鬼臣弯腰一礼,而后起身道。 姹紫不怒自威,精致面容上容颜绝美,她轻声道:“听闻两界往来通道已封闭三万年……” “是……”还没说完,就有人应声道:“虽然我们冥界主管生死,并无之分,但…两界通道一封,前来投胎转世的也少了不少。” “那便将两界通道打开罢。”姹紫身子坐的笔直,一字一句道:“既然冥王哥哥将冥界之事都交由本花主打理,那今日之后,冥界不论大小事宜都先呈交给十城城主,再由十城城主呈给本花主。” “是……”鬼臣们齐声应是,并没有对她的吩咐而有所不满。 接下来,鬼臣们该上报的上报,该阐述的阐述,将近年来冥界的大小之事一一禀明之后,又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然而,任谁也没想到姹紫会将冥界之事处理的如此游刃有余,直叫任命了三万年代理冥王一职的炼辞也是目瞪口呆。 事后,就连怡安也忍不住称赞道:“花主,你现在的风度可与当年的王比上一比。” “是吗?”姹紫抬眸,冰冷的视线不夹杂任何情绪道:“我倒觉得冥王哥哥当年对你们的处理方式是对的。” 仅仅一句话,便叫怡安哑口无言。 “走罢,带我去看看冥王哥哥的记忆。”姹紫退下身上稍显笨重的袍服,换上了一身紫色轻纱长裙。 “是,花主。”怡安默默后退一步,应道。 许是多年没有踏上这条途径三生石的小石子路,再次抵达这里,姹紫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轻抬手掌,手中突然出现了两坛酒,姹紫提起一坛放在三生石上,道:“三生,好久不见。” 音落,便见三生石上突然窜出一道泛着悠悠绿光的魂火。 “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姹紫有些欣喜地低头,弯腰道。 怡安在她身后解答道:“花主有所不知,三生姑娘虽只剩下一魂一魄,但她的灵识经过鬼魂记忆的滋养,已经能晓人言了!” “什么意思?”姹紫不解道。 “三生姑娘她已经忘掉了过去。”怡安低声道,并不想在此刻再在姹紫的心上多添伤口。 “是吗?”姹紫失落地垂了垂眼睑,收回酒坛道:“所以说,她现在只是一个还未成灵的小丫头片子?” 怡安点头回道:“是。” 姹紫轻笑一声,道:“这样也好。”总比日后两人相见之时,平添尴尬的要好。 抬了抬步子,设下结界,阻止前来入轮回的鬼魂接近三生石,姹紫道:“施法吧。” “啊……”怡安错愕抬头,懵道:“施什么法。” “我要看冥王哥哥的记忆。”姹紫坚定道。 “花主,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墨离的凡世实在太过苦楚,他怕姹紫若贸然去看,会更加难过。 “可是,若是不知道,我又怎知他究竟为我付出了多少。”姹紫面无表情道:“怡安,我自小就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的脾性怎样,你应是再清楚不过。” 若是今日不让她看一看墨离的记忆,她怕是会因此生出什么别的执拗来。 怡安见此,眸光一沉,只得作罢道:“既然花主执意要看,那怡安也值得遵从花主意愿了。” 说罢,他忙施法入三生石中搜索墨离入凡世后的记忆。 半柱香…… 一炷香…… 怡安大汗淋漓的收回术法,伸手一招,将一团透明的东西握入手中道:“花主,找到了。” 他摊开手,将那承载着墨离记忆的水晶球递到姹紫面前,问道:“花主,可是现在要看。” “嗯,”姹紫点头,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内心的激动远比到来时还要强烈。 怡安闻言,施术道:“那还请花主看仔细了。” 一道术法落下,那泛着朦胧光影的水晶球忽然一亮,在虚空之中投射出一道巨大的屏障,幻影朦胧,记忆重现,一切真实的好像就在眼前,竟是直接开始回放有关于墨离的记忆。 姹紫抬袖拭了拭有些泪意的双眼,忍住心中的酸涩,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看向了虚空之中的那道道幻影。 可视线才刚触及,她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便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只见虚空之中重现的,正是墨离在人间的第一世。 一世初生,他为婴孩,为皇族中人,尚在襁褓之中,便遭遇政变,被连累致死。 二世,再轮回时,他为聋哑婴儿,出生不到一月,便被亲生父母抛掷山野,被狼群分尸活活咬死。 三万年前为护姹紫周全,他曾将一魂一魄封印于环龙佩中,故而,到了第三世,他成了痴傻小童,虽家境富裕,却过着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日日遭家中奴仆欺凌,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大雪降临,被活活冻死在了家中,死后三日,才被人发觉。 到了第四世,他虽不再痴傻,可是却成了街边乞丐,以乞讨为生,朝不保夕,吃着连狗都不吃的剩饭剩菜,却仍然食不果腹,待到十二岁之时,为救年纪稍大的老乞丐,而被街中恶霸活活打死。 看到这里,姹紫已是泣不成声,心如刀绞。 或许,就连她也未曾想过,高高在上的冥王,有遭一日竟也会沦为街边人人喊打的乞丐,最后受人侮辱致死。 而他所遭受的这些罪,承受的苦果,却都是因为她。 “花主,可还要再看……”饶是怡安性子冰冷,少有表情,此刻,也已是泪痕满面。 “看……”抽噎半晌,姹紫终是抬起头来,捂着心口,恨声道:“我若不看,又怎知冥王哥哥为了我受此委屈。”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这是她欠他的。 “是……”怡安不适的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住喉咙里的沙哑,继续施法。 第五世,应是墨离入人间以后过得最好的一世,有父有母,不愁吃穿,可纵是如此,也逃脱不了天命,就在他及笄那一年,家中突逢变故,最后落得个满门被斩的下场。 第六世,他为奴仆,是奴人之子,生来便低人一等,在大户人家受人欺压,日日遭受非人折磨,后因相貌出众而被府上的大公子活活打死,死时才不过十岁。 第七世,墨离入了畜牲道,成了山间一只小狐妖,自出生起便被人嫌弃外表丑陋,而受尽嘲讽,更是因为术法低微,而经常被同龄的妖灵打成重伤,成了妖界一只最没用的狐狸。 因为狐狸及笄的年龄是三千岁,所以这一次他活到了两千岁,终于长大成了一个眉眼温润的翩翩少年,被不少妖灵女子喜欢,可到最后,却还是被旁的妖灵嫉妒,同谋设下陷进,让他死于妖道之手。 一连七世,世世早死,世世不得好死。 这样的结局饶是姹紫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心还是无可抑制的疼。 那种好似被人拿着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仿佛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见墨离被人欺辱一次,她心中的负罪感也就越深。 “花主,可还要看……”怡安声音哽咽道。 姹紫双手捂脸,哭得软倒在地,声声凄厉,好似鬼魅道:“都怪我……” “花主,王说他不怪你……”怡安安慰道:“这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你不必如此难过。” “你不懂……”姹紫无力摇头,绝色面容上凄凉遍布,已是心如死灰道:“若是当时我愿意听寂夜的话,跟他去魔界,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因为她的无知,却让这么多人来为她付出代价。 这让她如何不痛心。 “可王他从来没怪过你不是吗?”怡安道:“花主,你还是别看了罢,人生百苦,既是王他为你选的路,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继续罢,我能承受得住。”姹紫重新坐起,双眼已经微微泛起了红肿。 “可是……”怡安犹豫道:“花主,这些已经都过去了,您再看也只是为自己徒增烦恼,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着。” “执着……”姹紫喃喃,失神道:“当你所有的信念皆被人毁去,你就会明白那种身处水深火热的痛苦来得有多强烈。怡安,我只是放不下而已……” 因为放不下,所以才会成了心中的执念。 怡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制止,继续施法道:“还请花主看开些。” 第九世的墨离,投身于农家乡野,因父母早逝,而被叔叔婶婶领养,奈何他的叔叔婶婶已有儿女,将他领回家后,便将他当牲畜使唤,无论春夏秋冬,都让他住在满是破洞的柴房里,与牲畜为伴,以草为被,吃不好,穿不暖,才过十三岁,便被活活冻死,死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被打过的伤痕。 第十世,他为哑巴,生来不会说话,却因一副好相貌被人讨喜,十岁那年,因闻得有神医能治好他的哑疾,不远千里跑去看病,结果却被那神医误诊致死,死后尸体还被用来研毒,受分尸之苦。 “混账……”许是悲痛在心,姹紫再也看不下去,一掌拍出,地面也跟着晃了晃,只听她怒道:“该死……真是该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彼岸花神(五) “花主……还请节哀。”怡安语带哽咽道。 手悄悄紧握,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姹紫才终于忍住悲愤道:“冥王哥哥他……现在到了第几世……”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王他现在应当到了第九十九世……”怡安垂眸回道。 “九十九世……”姹紫面带悲戚,看向那虚空之中仍在回放的记忆。“那也就是说,只要这一世历完,他便只剩下最后一世。” “是。”怡安点头道。 “生生世世,未及弱冠,不得好死……”姹紫闭了闭眼,悲伤道:“我欠他的这百世轮回,该如何偿还。” “花主,还请节哀。”怡安劝道:“王虽入了百世轮回,可他说过,他不悔。” “不悔吗?”姹紫慢慢起身,看向那片彼岸花海道:“如何能不悔,每一世,在死之前,他曾是那般渴望活下去。” 那眸子里对于活下去的渴望,是那般强烈。 “花主……”怡安劝道:“要不还是别看了罢,” “是啊,别看了……”每当看到墨离身死的那一刻,她空荡荡的心口就好似被无数大石填满,沉重的让她无法再抬起头,就好像三万年前,她亲手剜心那般,疼痛入骨,肝肠寸断。 比起活下去,她倒是更希望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花主……”怡安面色动容的抬起头,道:“可否将这些记忆都收起来。” “我想看他这三生石中残留的最后一世。”静默良久,许是站得累了,姹紫才淡淡开口道。 “是。”怡安点头,二话不说的便将墨离的记忆改放到了墨离的第九十八世。 这一世的墨离是个瞎子,因为看不见,从小便被父母丢在了破烂无人的街道,当起了乞丐,后因年岁见长,俊逸非凡的容貌被青楼中的老鸨相中而被骗入了青楼,虽能饱腹,可老鸨欺他眼瞎,整日以剩饭剩菜待之。 到了十四岁,他周身的气度与相貌就已在城中出了名,日日惹得官家小姐流连,哭着喊着要嫁与他。 到得第十五岁,他已然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成了城中少有名气的小官。 虽然眼盲,可想要见他的公子小姐整日都在排着队的等他一顾。 只是好景不长,他因名声在外,惹得楼中不少小官都对他生了嫌隙。 到了十六岁及笄那一年,本是老鸨为他打响名气,献出初夜的花魁之夜,却未曾想在楼中小官们的合谋下,因为下楼时踩空台阶而摔死。 这大概还是姹紫第一次看到墨离长大后的样子,那长相,气度,都像极了身为冥王的墨离。 哪怕是瞎着,一颦一笑落入她的眼中,都好似在与她说:“阿紫,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心口再一次无可抑制的疼。 姹紫暗暗抹了抹眼角的泪,背过身道:“收起来罢。” 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增悲伤,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他归来之时,将冥界打理好。 夜色如墨,幽冥地火的火光映射了一路。 姹紫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回了彼岸殿,明明很短的一段距离,她却感觉像是走不到尽头般,越走越远。 “花主,今日可有安排……” 次日,怡安一直在彼岸殿外守到了午时,见到彼岸殿中终于有了动静,他才讷讷开口。 夜明珠生出的光辉点亮了整座古旧的殿堂。 姹紫坐在梳妆镜前,轻描眉眼,淡淡道:“怡安,等下就随我去一趟魔界罢。” 这些年来,她除了放不下墨离,其中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寂夜。 “去魔界?!”怡安愣了一下,方才道:“可是冥魔二界的通道才刚打开,这样贸然前去不会太好罢。” 毕竟少了寂夜的魔界未必就能容得下他们冥界之人。 姹紫起身,打开殿门,轻轻勾了勾唇道:“无碍。” 心知如今的姹紫性情大变,劝说无用,怡安只得答应了同她一起去魔界。 魔界数万年冰霜不化,此去万里,为了以防万一,怡安还是不放心的替自己和姹紫准备了缝了棉絮的斗篷。 待二人到得魔界之时,天光已生出了几分偏差,有了暗色。 入目皆白,冰山堆积,呼啸寒风刺骨,响彻天地。 再无寂夜在时生出的那一点点暖意。 姹紫心间一痛,不由举步轻抬,踏着一地冰雪,行走于寒风之中。 可才没刚走几步,便见白茫茫的冰雪之中,出现了无数黑点,竟是有魔兵提着长矛围了过来。 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魔兵,一身煞气,像是常年处于杀戮之中,只往那里一站,便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你们是何人,竟胆敢闯我魔界。”一声爆喝,长矛入雪的声音传来。 只见那男子身子站得笔直,宛如风雪中一座坚硬的雕塑,屹立不倒。 “我要见凤翊梧……”朱唇轻启,看似无声的一句话,却仿佛魔音入耳,顷刻传音千里万里。 那拦路的数千魔兵闻言一惊,立刻道:“你究竟是何人,要见我们护法做什么。” “护法,”姹紫微微皱眉,声音不轻不重道:“你去跟他说了,他自然知晓。” 她倒不知晓,凤翊梧只是魔界护法。 她一直以为,寂夜被封印之后,这魔界定会再择新主,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我呸……”谁知那带头的魔兵却是半点不惧,吐了口口水,声音粗犷道:“我们护法要是谁都能见,那还要我们做什么。”说完,他看向身后的魔兵,递了个眼神过去。 顿时,风雪漫天飞舞,杀意在周围慢慢凝聚。 姹紫见状冷冷睨了那些人一眼,道:“我不想杀你们,若想活命,要么就滚,要么就通知凤翊梧来见我。” 一字一句,带着不可让人反驳的威压。 “哼,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命令老子,要杀还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音落,那人提起长矛,往前一扬,朝着姹紫刺来,边刺边喊道:“兄弟们,我们魔界可是好久都没来过人了,今日咱们就将这二人斩杀,好做我们的下酒菜。” “好……”无数长矛同时刺来,在冰雪的反射中,生出刺眼的光芒。 姹紫冷哼一声,连眼皮都未抬,对着怡安道:“我们走罢。” “走?”怡安以为她的意思是要回冥界,转身就要离开,可才刚抬步,却发现姹紫是往那些人刺来的长矛上迎了上去。他不由大惊,忙喊道:“花主小心。” 可更让他惊愕的却在后面,他瞬移至姹紫的身后,刚要拔剑为她开路。 姹紫摆手,露出一双隐在斗篷中的紫眸道:“无需动手。” “啊。”怡安错愕抬头,有点反应不过来姹紫话中的意思。 姹紫道:“跟我走就是。” 一步一行,踩踏着松软白雪,深一脚浅一脚,可姹紫却像是如履平地,瘦弱身子在寒风席卷之下半点未动。 长矛在风声鹤唳中不断发出“铮铮”声响,然而那尖锐的长矛还未近姹紫的身,却被一道阻力逃开。 姹紫所过之处,长矛的矛头尽断,魔兵也跟着摔飞出去了好远。 “这……”怡安错愕的看着面色不变的姹紫,不禁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 当年的姹紫,弱不禁风,就算是对付一个小妖小怪,也未必会赢。 可如今,她只凭一人之力便可降服千军,而且连手都没动,这叫他怎能不心惊。 重物摔落雪地的声音不断响起,姹紫每走一步,前方拦路的人便都会被弹开。 “哎呀……疼……” 一阵阵喊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怡安忍不住回头去看,这才发现那些拦路的人已尽数摔倒在地,起不来身。 姹紫头也不回,长袖一挥,一道紫光落下,只听她缓缓道:“若是不想冻死,还是先回洞待着罢。” 音落,她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怡安见状,也忙施术跟了上去。 冰天雪地之中,独留一群躺倒在地,不停哀嚎叫痛之人。 再来魔界,姹紫心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随着她的靠近而越发强烈,好似寂夜就在眼前,如过往无数次一般,轻抬眸子,笑看于她,却是不发一言。 慢慢抚上心口,宽大的斗篷被风卷起,她不禁止了步子,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雨落殿,而心生了退意。 “花主,怎么了?”见姹紫不走,怡安忙不迭的询问道。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不适的眨了眨眼。 悠悠长叹一声,屋檐上堆积的雪花在寒风中纷纷扬扬的落下,好似空中正在下着一场鹅毛大雪,顷刻将她身上披着的紫色斗篷落满,仿若在冰天雪地之中悄然绽放的一株紫色彼岸花,栩栩如生。 她伸出手,露出嫩白如玉的纤细胳膊举过头顶,似是在迎接着雪花的到来,又像是在够着什么东西。 屋檐下,刺目的雪光袭来,几根因日积月累而越来越厚的冰锥低低垂下。 她缓慢走近,停在冰锥垂落的屋檐之下,将那只裸露在寒风中的胳膊伸得又长了些。 一次,因斗篷被风吹开,她被飘来的雪花迷了眼,而以失败告终。 不得不换了个位置,重新带上斗篷,再去够那根冰锥。 第二次,手指终于够到了那冰锥细长的尾端,却因鼻子发痒难受,而不得不收回了手 “阿嚏……” 怡安不解的走了过来,半是疑惑的劝解道:“花主,天凉,您还是先进去罢。”虽然这殿中看起来并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然而姹紫却是仿若未闻,素白纤细的手再次伸出,因为个子不够,她不禁跺了跺脚,努起小嘴,像极了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幼稚孩童,再次伸手去够。 “咔嚓”一声。 冰锥应声而断,她突然欣喜抬头,笑得眉眼弯弯,唤道:“寂夜……” 只是,除了屋檐下随风舞动的几根红色丝绸,再无人应她。 泛着琉璃紫光的紫眸暗了暗,她失落道:“竟是生出了错觉吗?” 手中握着那根断成两截的冰锥,仿若不觉寒冷般,任由那冰锥在她的手中化为雪水顺着纤细的胳膊淌进衣服里。 双眸渐渐涌上水雾,她顺势在屋檐下铺满白雪的台阶上坐下,重复呢喃道:“竟是生出了错觉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彼岸花神(六) 细弱蚊虫的声音仿若无物的被风吹散在了寒风里。 “花主,你……”怡安欲言又止,不懂她到底在寻思着什么。 “阿紫姑娘……”就在这时,一得红色身影蹁跹而来。 入眼,是着一袭大红衣衫,气宇轩昂的翩翩少年,俊俏的面上好似因眼前到来之人心生欢喜。“阿紫姑娘,你……” 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翊梧忽而站在了大院门口,一双凤目微眯,稚嫩的面上已因这些年的磨砺而生出了几分沉稳。 “凤翊梧……”姹紫猛然回神,看见来人,面上忽而多了一分欣喜之感。 “呵……”凤翊梧爽朗一笑,道:“我听驻守魔界入口的魔兵说有人口出狂言要见我,而且还将他们打伤,一路来了这里。” “呵呵……”姹紫起身,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嘴角,道:“速度倒是很快。” “当然。”凤翊梧一挑眉,“在我麾下,哪有庸兵。”他笑着走近,意气风发道:“当时我就猜到是你来了,只不过……”眉眼间的喜色突然褪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姹紫,道:“听说你当初为了救魔尊,不惜以命换命,所以,这些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嗯,”姹紫点头,道:“我是死了。”只不过是有人救了她而已。 “什么。”凤翊梧错愕道:“那你……” “是冥王哥哥,”声音略带暗哑,突然低了下去。“是他为了救我,求得西天佛祖相救,而入了百世轮回。” “原来如此。”凤翊梧点头,道:“怪不得这三万年来我们魔界几次想入冥界,都被阻在了外头。” “嗯,如今两界通道已开,你们可以自由出入了。”姹紫道。 “你如今……”凤翊梧细细打量着姹紫,“是不是实力大涨啊。” 按照他从下属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如今的姹紫,修为应是在他之上。 “你说呢!”姹紫苦笑一声,又坐回了台阶上,道:“这雨落殿如今可否还有人打扫?” “嗯。”凤翊梧点头道:“自是有的。” “那你可有寂夜的消息。”默了默,姹紫还是问出了口。 “魔尊他被洛安封印在玉山之巅,”凤翊梧缓缓道,明亮的眸子忽然暗了下来。 “我知道。”姹紫道:“我是问你可知他近况如何。” 凤翊梧摇头道:“不知,魔尊他被封印以后,玉山之巅一直有人看守,我曾试着去过几次,但都没能近得了身。” “那你可知是谁在看守。”答案愈近,她的心里就越发不安。 “不知。”凤翊梧继续摇头道:“修为应是在我之下,只可惜那玉山被洛安设了封印,所以……” “哦,我知道了。”听到那两个字眼,姹紫心中好似被针扎一样疼。 抬头看了看被魔雾笼罩的屋檐,她不禁缓慢起身,推开雨落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殿中的陈设半点没变,多的只是那一分灰尘的味道。 凤翊梧和怡安随后跟了进去。 姹紫道:“怡安,你先退下罢,我有话要问他。” 怡安闻言,偷偷看了凤翊梧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应道:“是。” 话落,他身影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雨落殿的殿门大开,寒风从外飘了进来,姹紫走到熟悉的窗户前,推开封闭了多时的窗户,绝美面容显得沉着而又冷静,她道:“当年寂夜走时,可曾交代过你什么。” “魔尊他……”想了想,凤翊梧一撩衣袍下跪道:“魔尊走时曾有交代,若他安好,魔界照常进行,若他出事,便将魔界交给阿紫姑娘你……” “嘭”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 姹紫惊愕转身,嘴唇颤抖道:“你是说他……” “是。”凤翊梧低下头,道:“当年得知你被神界关押以后,魔尊便日日不得安眠,整日站在风雪之中,遥望神界。他说,此去,定是用他的命换你的命,所以他早就做了决定,让我将这个给你。” 他说完从身上掏出一块泛着魔气的令符,递给姹紫,继续道:“此乃象征着魔尊身份的令符,当年他从魔帝手中要来之后,便交给了我保管。” “又是令符吗?”姹紫忍住心中的苦楚,小心翼翼的接过凤翊梧递来的令符,道:“这些人,果然连打算都是一样的。” 宁愿自己死,也要将她护住。 可他们又可曾知晓,她宁愿被封印的那个人是自己,宁愿入轮回的那个人是自己,也不愿受他们一个情字。 只因,她还不起。 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觉得肩上越沉重。 “难道说冥王也是这样做的。”凤翊梧擅自起身,问道。 “嗯。”姹紫闭了闭眼,那那枚令符紧握,转身道:“只可惜我不过一小小女子,又怎可做到他们心中所想。” 冥妖魔三界若是交到了她手中,她还真不知晓后果会怎样。 或许会因一怒之下,而带兵再次冲上九重天,又或许,就这么无作为,一直等下去。 “阿紫姑娘,”凤翊梧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既然魔尊已把妖魔二界交给你,想必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若是想推卸责任,也只有等到我们救出魔尊以后,才可功成身退啊。” “是啊,我还要救他。”她既然已经归来,就绝不可能任由寂夜再被封印在玉山之巅。 所有那人所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要回来。 敛了敛眸,姹紫才一改悲伤认真道:“既是如此,那你便派人帮我在这雨落殿中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罢,我想在这里住上几天。” 那些年没能来得及完成的遗憾,她想现在完成。 天色渐暗,已是入夜时分。 姹紫走到美人榻前斜躺而眠,单手支着脑袋道:“去罢。” “是。”凤翊梧愣了愣,一撩衣袍便走了出去。 打殿门自动合上,姹紫睁眼,轻轻唤道:“怡安。” 大殿门轻轻晃了一下,只见一道黑影跪地道:“花主。” “我决定与妖魔二界联盟,共抗神界。”泛着琉璃紫光的眸子眨了眨。 “花主是终于决定了吗?”怡安意想不到的抬头。 “什么意思。”姹紫微微皱眉。 怡安道:“其实这也是王和魔尊的意思。” “是吗?”紫眸暗了暗。“既是如此,便退下罢,我需要在魔界驻留几日,你若是不愿,可以先回冥界。” “花主在哪,怡安就在哪。”怡安认真道。 “嗯。”姹紫点头,“退下罢,让我静静。” “是。” 殿门咣当一声,便不见了怡安踪影。 殿中瞬时变得静悄悄的。 入夜,在凤翊梧的安排下,接连来了好几个伺候的婢女。 姹紫因不喜欢被人伺候,在等众人打扫过殿堂之后,便都遣散走了。 空荡荡的殿中,独留她一人正襟危坐到了天明。 到得第二日,许是凤翊梧把姹紫入魔界的消息传了开去,有不少老臣一大早便拖着不甚舒服的身子来了雨落殿。 “花主,外面已经跪了不少魔界的老臣,可需见见?”怡安守在殿门外,轻声问道。 “不必了。”姹紫睁眼,道:“等凤翊梧来了再说。” 虽是一夜未眠,但自从她修为大增之后,这些反而倒影响不了她什么。 慢慢从榻上起身,姹紫如往常一样为自己梳洗。 淡妆素抹,朱唇轻点,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本是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可如今无论她怎样点缀,都难掩眉眼中溢出的那丝妖冶。 “阿紫姑娘……” 不多时,凤翊梧在门外求见。 姹紫整了整衣裙,轻声道:“进来罢。” 音落,殿门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伴着寒风飘进来的寒气。 “我们魔界有些老臣想见见你,不知……”凤翊梧看了看神情略有不悦的姹紫,小声问道。 姹紫走到桌案前坐下,随意从案上放着的书籍中取出一本翻看,道:“让他们进来罢。” 冥界的寒冷她是知晓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让那群老臣在外跪多久,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磨磨他们的性子,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一声令下,殿外院中跪了一地的老臣闻言,忙拍着在雪地里跪僵了的膝盖,相互搀扶着起身,正盘算着该怎么样以这个话头开始为难一下姹紫。 众人慢慢入殿,见得高座上的姹紫,生了褶皱的眉眼忽而一皱,同时道:“见过新任魔尊。” “魔尊?”姹紫不动声色地挑眉,拂袖幻化出茶盏,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嘴角噙笑道:“既然知道我是新任魔尊,又为何不下跪。” “这……”老臣们为难的相互对看了一眼,实在不想刚从冰冷的雪地中起身,又从寒凉的地板上跪下去,毕竟面前这个看起来容颜倾城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强势之人。 “怎么?不愿?”姹紫眉尾挑了挑,身子往后一仰,靠坐在椅背上道:“那你们怎还敢唤我魔尊。” 长袖一拂,一道无形的威压瞬时降下,落在众人的头顶,压得他们根本无法抬头,只得一点一点的弯着身子,跪了下去。 殿中的老臣们不由惊恐,大惊失色的看向姹紫,长须颤动,却是不敢轻易发声。 姹紫笑了笑,道:“我虽为女子,但也知晓以实力服人这一点。今日本花主便给你们一次机会,但凡有不服者,可上前来与本花主比上一比。” “这……” 跪着的老臣们面露难色,虽有不服,但迫于姹紫的威压,却还是选择了闭嘴。 “这是服了?”有如天籁的魅惑嗓音在殿中响起。 姹紫慵懒地靠坐在座椅上,看向一直静立在旁的凤翊梧道:“凤护法,本花主且问你妖魔二界臣子有多少,为何今日来的全是老弱病残。” 话语之嚣张,全然没有将在场众人放入眼中。 凤翊梧心觉痛快之下,不由也对姹紫生了敬佩。 殿中的这些老臣,虽看起来已是花甲之年,可修为也绝不在他之下,平日总仗着他们是老臣的身份而为难于他,让他在处理政务方面总不能为所欲为。如今,看到姹紫出手这么瞬速,而且这么快的速度就将这些人制服,错愕之下,不免感到好笑。 抬袖轻轻咳了两声,他才回道:“统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其中包括妖界一百六十八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彼岸花神(七) “哦?”姹紫故作思考道:“那妖界的那一百六十八人呢!” “回禀花主。”凤翊梧忍笑道:“臣已于昨日相继对妖界,魔界的臣民通禀过了,让他们今日前来雨落殿觐见花主,至于来与不来,臣就不知道了。” “是吗?”魅惑的尾音略微拉长了些,令得在场之人不禁心间一凉,都错愕的抬起了头。 面前女子虽然容貌倾城,但观其年龄也不过十六七岁左右,虽不知修为如何,但她那说话的语调却是像极了他们的魔尊寂夜。 “嗯。”凤翊梧点头,正色道:“来时,我还通知左护法穆锦又去通禀了一遍,就是……” 话还未落,穆锦那微带粗犷的声音便在殿中响了起来。“魔界左护法穆锦,见过花主。” “嗯。”姹紫点头,道:“起身罢。” “谢花主。”穆锦点头,快速起身站到了一旁,木讷的道:“臣已通禀过妖魔二界的老臣,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来……” “会不会来?”姹紫挑眉,绝美面容带着几分笑意道:“既是如此,那……”从袖中掏出昨夜凤翊梧给他的那枚泛着浓郁魔气的黑色令符,朝着凤翊梧扔了过去,道:“那便将他们都擒来。” “可是……”凤翊梧悄悄抬眼,与姹紫一唱一和道:“不知……花主该以什么理由将他们请来。” “嗯!”姹紫双手撑腮,状似天真的眨了眨眼,却是言语冰冷道:“不如便以我这个新任魔尊的身份宣召他们如何。” 她早就料到,从自己决定留在魔界的那一刻起,身为寂夜座下的两大护法凤翊梧与穆锦定会悄悄安排妖魔二界的群臣前来觐见,所以,昨夜她一日未眠,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今日,将那些人一一制服。 虽然现在看来,效果收效甚微,但,那又如何…… 既然已经决定三界联盟,那她就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计划。 “是,花主。”凤翊梧飞身而起,伸手接住那枚令符,气宇轩昂的眉眼一凝,轻巧落地,在跪着的群臣惊愕眼神中应了一声,大步离去。 “虽然那些人没来……”顿了顿,紫眸轻扫那群跪着的老臣。“但看在你们有心的份上,便先饶恕你们罢,” 长袖一拂,无形的压迫之感褪去,老臣们顿觉身上一阵轻松,不由磕头谢道:“谢花主饶恕之恩。” “不急。”姹紫摆手,看向穆锦道:“穆锦,听凤翊梧说,你与他乃是寂夜最忠心的两位下属。” “是。”穆锦点头,并没有因为姹紫口中的忠心二字而面露喜色。 “那你对魔界这三万年的动向应是最清楚不过。”姹紫又问道。 “是。”穆锦继续点头。 “嗯,那本花主且问你,妖魔二界这些年来治理如何,可曾生过内乱,又冻死过多少人……” 穆锦动了动唇,作揖道:“回禀花主,妖魔二界这些年来因为不服我与凤护法的臣民比比皆是,故而发生过几次内乱。至于冻死了多少人……”他略加思索,缓缓道:“应当数以万计。” 妖魔二界冻死的妖魔虽然不在少数,但新生的妖魔也并不少,若是两者相互融合一下,用万字来代表,却也不算少。 “嗯。”姹紫点头,继续道:“那内乱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 “嗯,是我与右护法合力制止的。”虽然他们二人代理妖魔二界事务,引得不少老臣不满而特意前来找麻烦,但因为有寂夜的令符在,那些人也不敢拿他二人怎么样,所以内乱最后还是被镇压了下来。 “不错。”姹紫坐直身子,打量着殿中的那些老臣道:“那你们呢!可有微词?!” “不……”老臣们整齐摇头。“不敢。” “那就好。”姹紫唤道:“怡安。” 怡安应道:“花主。” “凤翊梧怎的还不来,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好搭把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些正竖起耳朵在听的老臣闻言一颤,下意识的都低下了头。 怡安领命而去,殿中顿时一片静谧,虽然殿中站着的人不少,但那些人都怕自己的无心之过会触到姹紫的逆鳞,所以,都在同一时间选择了闭嘴。 …… 不多时,落雨殿的大殿门口,陆续有人前来。可才刚入殿,就被一股无形的压迫之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深知套路的老臣们见此不禁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都在为自己的明智而感到欣喜。 那些突然跪倒在地,还不清楚眼前形式的人,却突然面露恼怒,只听有人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本将军。” “将军……”姹紫挑了挑眉,翻了翻桌案上摆放着的书籍,轻声道:“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呢!” 她一拍桌案,一股无形的力道瞬间弹开,将那说话的人打趴在地。 那人疼得大叫一声,捂着磕疼的鼻子与嘴巴,大声道:“放肆。” 他欲要爬起,找出暗算之人,可连着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也没动弹…… 那些随后跟来的人,见此都默默闭上了嘴,选择了老老实实的跪下。 这时,凤翊梧与怡安同时走了进来。 凤翊梧作揖道:“花主,那些人已经被本护法擒来,还请花主处置。” “嗯。”姹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隐在额心的彼岸花印突然一亮,生出耀眼的紫光。 死气瞬间弥漫而来,空阔的殿中再无那些跪倒在地的抱怨声,有的只是那远比恶鬼凄嚎还要凄厉的嘶叫之声。 “是彼岸花神印。”有见多识广的老臣忽然惊愕道:“是传说中的彼岸花神。” 一语落下,殿中哄闹一片。 那些还未注意到姹紫存在的人闻言都错愕的抬起头,同是墨色瞳孔的眼中,同时生出了恐惧之色。 “看来,你们都还记得我。”姹紫收回死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痞痞的道:“三万年前,我初来魔界之时,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不将本花主放入眼中,你们这些人,今日也着实是胆大的很那。怎么,是因为寂夜不在,所以你们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不是……”那些跪着的妖魔连连摇头,惊道:“启禀花主,不是这样的……” 说话间,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颤音。 “哦……”尾音拉长,“那是怎样的。” “我们只是不知是花主您大驾光临,所以一时才会生了偏差。”有人带头解释道。 “是啊,是啊……” “嗯。”姹紫点了点头,带着几分邪魅道:“这个理由我爱听,既是如此,便饶过你们罢。” 长袖浮动,撤去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姹紫坐直了身子,冷声道:“今日召你们前来,你们可知晓是为何事。” 那些跪着的人见状忙不迭的起身,惊慌的退到一旁,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姹紫彼岸花神的名头若是放在三万年前,或许知晓的少之又少,可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她的名字也算是名扬四海八荒了。 世人都道,彼岸花神在那场大战中,为救他们的魔尊而殒身,对此,他们也曾深信不疑。 可就在刚才,当他们看到姹紫额间那抹象征着她身份的彼岸花神印时,心中的恐慌不免被放大了数倍。 “回禀花主。”殿中有一胡子花白的老头站出来道:“花主此次来可是要与我妖魔二界联盟?!” “嗯。”姹紫摇头,指着凤翊梧道。“你来说。” 凤翊梧指了指自己,有些错愕道:“我说。” “嗯。”姹紫点头,百无聊奈道:“一切从简,说罢。” “是。”凤翊梧作揖一礼,而后挺直腰背,大声道:“三万年前,尊上走时曾有交代,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便将妖魔二界交给花主统领……” “什么!” 迫于姹紫的威压,没有什么人再敢生反抗之意,但也有人对此不满。 “凭什么!她虽是彼岸花神,但也是冥界的彼岸花主,若是将我妖魔二界贸然见到她的手中,那岂不是代表着我妖魔二界成了她冥界的附属之地?!” 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相貌虽不是很俊俏,但周身的儒雅之气却足以证明他的出生不错,应是妖界或魔界某个强大家族中的后辈。 “凭什么。”姹紫起身,绝美容颜在夜明珠的光辉下,被映射的美如梦幻,指尖轻触桌面,她围着桌案走了两圈,忽而眉目一挑,声线冷清,霸气侧漏道:“就凭我是冥界的彼岸花主,可令六界覆灭的彼岸花神,魔帝弼穹是我的师傅。” “什么……” 最后一句话,就连凤翊梧都惊得张大了嘴。 魔帝弼穹是她的师傅。 这将是什么样的概念,哥哥是冥王,师傅是魔帝,若是心上人是他们的魔尊…… 那这六界之中还有谁人敢轻易招惹她。 先不论她彼岸花神的名头有多厉害,就她说的这几句话,便足以让满殿中人恭恭敬敬唤她一声“花主”。 “怎么,不信。”姹紫不悦的蹙了蹙眉,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不……不是……”否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若是姹紫不挑明身份,这殿中不服她统领妖魔二界的人,比比皆是。 可如今,她的身份公开,且不论她的修为如何,就凭她身后的这些人,就足以将他们吓个半死。 默了默,众人心照不宣的同时作揖,道:“臣等见过花主。” 就在众人行跪拜之礼时,雨落殿外突然响起炼辞那稍显浑厚的嗓音。“既是尊我冥界花主为尊,又怎可少得了我冥界之人。” “炼辞携十城城主拜见花主……” “……” 沉稳有力的叩拜之声随之响起。 被挤得满满当当的落雨殿瞬时又分出了一条小道。 只见几道身着青色衣衫的人同时出现在了大殿门口,正是冥界十城城主。 姹紫不动声色地又坐回了座椅之上,挑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彼岸花神(八) “回禀花主,昨夜魔界的凤护法便传音给我说了今日之事。”炼辞起身,正色道:“听闻今日乃是花主一统冥妖魔三界的大日子,臣等又岂能不来为花主助威。” “嗯。”姹紫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殿中那些仍面带错愕之色看着自己的妖魔群臣道:“既是如此,你们可有异议。” “这……” 妖魔二界的群臣口观鼻,鼻观耳,默了半晌,终是齐声道:“臣等见过花主……” “这便是同意了?”姹紫挑眉道。 “既是花主为尊,臣等不敢造次。”有年纪稍大的老臣道。 “好,”姹紫起身道:“那便选个吉日,举行继任之礼罢。” 殿外寒风萧瑟,大雪纷飞,看来又是一场大雪将至。 姹紫拂袖道:“尊号便交由你们定夺。”她看向凤翊梧道:“凤护法,我冥界十城城主入住之事便交给你了。” “是。”凤翊梧道:“花主,既是我三界一统之大典,定是不能草率,请问花主对袍服可有什么要求。” 姹紫回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脸道:“只要不是红色,白色,其它的什么颜色都行……” 宛如一个三岁孩童的无理要求。 凤翊梧不明所以的看了姹紫一眼,心底大抵明白了几分,便道:“是,臣已知晓。” “都退下罢,等将日子选好了再择人告诉本花主。”姹紫疲惫的揉了揉额心,因一夜未眠好似生了几分疲惫之感。 “是……花主,臣等告退。” 满殿群臣躬身作揖一礼之后,方才转身退下。 “花主……那我们呢!”炼辞看了眼渐渐变得空荡的落雨殿。 “右护法会安排你们的住处的,你们且跟他去罢,”姹紫走下台阶道。 “是。”炼辞见姹紫脸色不是很好,便也不再多加打扰,吩咐过怡安之后,便领着其余九城城主随着凤翊梧走了。 殿内顿时一片空阔,寒风袭来,纱帽漫天飞舞。 姹紫斜躺在美人榻上,窈窕身姿尽显,仿若一副静卧美人图,风过无声,却是落地有痕。 怡安退至殿门外,看着屋檐下那垂落下来的冰锥,半似懵懂的伸手,却轻易够到了那根冰锥,“也没什么啊。”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为何花主昨日见这东西会是那般欣喜……” 兀自惆怅的坐在铺满白雪的台阶上,用术法击落一根冰锥,握入手中,他顿时打了个寒颤,将那冰锥扔入了厚厚的雪地里,喃喃道:“好冷。” 入夜,天寒地冻,本是冰雪覆盖的魔界变得比白日好似又冷了些许。 哪怕是落雨殿中有不少暖玉为姹紫取暖,她也觉寒冷。又似是冷的不是人,而是那已经空了的心口。 “花主,可睡了。” 姹紫在殿中冻得睡不着,忽闻殿外响起凤翊梧的声音。 “没有,进来。”姹紫以被裹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凤翊梧进来,看到这个样子的她,顿时就笑出了声。 “花主,你这样子也太夸张了罢……”凤翊梧轻声笑道:“你不是有尊上送的凤羽衣护体吗?怎么还会觉得这般冷。” 姹紫打着哆嗦睨了他一眼,不轻不重道:“凤羽衣在三万年前的伏魔柱早就被天雷劈成了碎片。” “哦……”凤翊梧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以为花主你那时没有穿在身上了。” “嗯。”姹紫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何事寻我。” 凤翊梧立即憨笑道:“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来看看花主你休息了没有。” 毕竟如今的魔界早已不似三万年前那般,还能让人觉得暖和。 如今的魔界,宛如一座用冰雪雕刻的城池,冰雪覆盖之下,又岂有暖意。 “你没看到吗?我很冷。”姹紫哆嗦道。 自彼岸花海中冲破封印归来之后,她便一直觉得自己很冷,哪怕只是身处冥界,也都会让她觉得寒凉入骨,一寸一寸将她冰封。 “既是冷,那不如我带花主你去一个地方。”凤翊梧眨了眨眼,道。 “哪里!”姹紫狐疑地看了过来。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不等姹紫放下被褥起身,凤翊梧就已启用了空间之力,打开了尘封在雨落殿多时的那道虚空之门。 红色袖袍一拂,一道红色残影飘过,等姹紫再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与魔界半点不相关的地方。 “这是哪里?”她的双脚才刚落地,便觉一阵暖风扑来,夹着淡淡花香,很是好闻。 春日暖阳,花雨飘絮,鸟啼清脆,水声潺潺。 所有外界都不曾见过的美景,在这里却是都有,宛如身处云巅之上,只一闭眼,便可感知周身空气流动的声音。 “这……”凤翊梧默了默,道:“你还记得三万年前,你曾身受重伤,口不能言,眼不能看的事吗?” 姹紫点头,顺手扔掉还裹在自己的被褥,道:“记得。” 那时的她因重伤,还曾与凤翊梧相处了一个月之久。 现在想来,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你住的就是这里。”凤翊梧指了指前方的桃林,道:“你跟我来。” 青石小路,蜿蜒曲折,路旁花草丛生,在暖阳的照射下,肆意生长,花开遍地。 “你是说那一个月我住的就是这里?!”姹紫疑惑道:“可是我记得魔界并没有这个地方啊。” 若是有,寂夜早就带她来了,她又怎么会等到今日。 “那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时说了句这里很冷,所以……”凤翊梧抬头,仰望头顶那片蔚蓝天空道:“所以尊上才会为你开辟了这方天地。” “什么……”还在花草间穿梭,追逐蝴蝶的姹紫闻言一愣,惊在了当场。 竟只是因为她的一句不喜,便特意为她开辟了这一方广阔天地。 “你那时眼盲,定是不知晓尊上为你做的这一切罢。”凤翊梧忽然长叹一声道:“阿紫姑娘,虽然不知你对尊上情意如何,但尊上他却是满心都是你。” 姹紫不由想起,尚在病中的那一个月,凤翊梧日日想要拖她来外面走走,可她却因为见不得阳光而一直窝在了房中,不愿出来。 兀自抬步,凤翊梧双手负在身后,气宇轩昂的眉眼之间突然多了几分愁容,他忽而回头,看着姹紫道:“你可知,尊上他为了你放弃了什么?” “什么意思?!”姹紫怔愣良久,才从花草中抽出双脚,重新走在了那条小路上。 凤翊梧所说的这一切,她从未听闻,也半点不知,所以听他此刻突然说起,她空荡荡的心口像是忽然起了涟漪,汹涌澎湃,似要将那颗已经剜掉了的心再剜一次。 “你可能不知罢,尊上随你去南屿那次,其实早就派我前去做了部署,本想借你的力量释放魔帝出封印。”默了默,凤眼眼尾突然下垂,好似失了精神,只听他无精打采道:“可他最后为了你,却还是放弃了……” “还没等到魔帝出封印,他便将我遣回了魔界,并说释放魔帝一事不可再提。就算是洛安以凡人的命要挟你时,尊上他所想的也是护你一命……”将其中缘由缓缓道来,凤翊梧心中被压抑了许久的大石头才终于放下。 “他……”姹紫止步,嘴唇轻颤道:“当时竟是这样想的吗?” 她那时还以为,寂夜之所以接近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她,所以她才会践踏他的真心,所以才会在洛安出现之时,义无反顾的选择跟他去了神界。 悔恨在心中蔓延,姹紫捂住空荡荡地心口,突觉难以承受那股游荡在骨子里的疼痛。 墨离为了她,甘入百世轮回,换她重生一世。 而寂夜为了救她,也是以命相护。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的寂夜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但凡是她有所要求,他都是一一答应。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姹紫眼角泪痕纵横交错,虽是没有哭出声音,但那痛苦的表情远比她放声大哭的时候还要狰狞。 “嗯。”凤翊梧头也不回,仿佛没有察觉身后姹紫的异样,继续道:“你知道吗?我跟在尊上身侧万年之久,可也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 “尊上的性子,虽是孤傲,邪魅的紧,但他的人却是极好的,哪怕外界都传他冷血嗜杀,我也从未见他错杀过任何一个好人。” 若不是寂夜当年出手救他,他恐怕早已成了神界中人的刀下亡魂,而他们凤凰一族,也会彻底绝种于世。 心酸泛滥,凤翊梧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道:“像尊上那么好的人,你实在不应该误解他。” 转过身,却发现姹紫不知何时早已蹲坐在地,泣不成声。 额心彼岸花印忽明忽暗,一双紫眸潋滟,波光转动,却是泪眼朦胧,好不凄楚。 “你……怎么了?”似是没有想到姹紫的反应会这么大,凤翊梧又往回走了几步。 “我……”姹紫张嘴,哽咽道:“好……恨我……自己……” 自以为的自作聪明,换来的却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且还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 “你……”凤翊梧沉吟道:“其实心里还是有尊上的罢。” 若不是心中有他的位置,又怎会连哭都这般撕心裂肺。 那应该是后悔到极致了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生来便不知情爱,又怎会知道自己心中是不是有寂夜的位置。 当初之所以跟着洛安上九重天,不过是那一丝心绞痛让她日夜难安,脑中总会不时的闪过那道白衣身影,所以她才会想去探个究竟。 却不料,一入神界深似海,缘由没有探明白不说。反倒被人摆了一局,跳进了洛安为她所编织的情网里,逃脱不得。 “你看起来很难过。”凤翊梧摇了摇头,蹲下身,抬袖为姹紫抹泪道:“事到如今,你哭还有什么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尊上如今被封印于玉山之巅,不能出来,你若是有心,应当想办法救他才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彼岸花神(九) “救,该怎么救?!”姹紫泪眼婆娑道。 她如今一个人,虽然修为大增,身后又有百万兵将,可那又能如何,若贸然攻上神界,只会惹得六界生灵涂炭。 她虽不是好人,但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生灵涂炭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你……不想救吗?”凤翊梧迟疑道。 “救,如何不救……”哭声渐渐止息,姹紫双手撑地,慢慢起身,抬袖抹泪道:“只是这天下……”又将会面临另一场浩劫。 她不是神,也不想做神,但有些事她却不能不做。 “你还在为天下考虑?”凤翊梧起身,怒目而视道:“我原以为你知晓了前因后果定会为尊上报仇,将他救出来,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天下大义要它又有何用,在他们神界的人眼中,你永远只是一个妖魔,甚至连那些被你所保护的凡人,得知你的身份之后,也只会称你为妖魔。你以为,在你的尊称后面加个神字,你就真的是神了。” 顿了顿,许是说话太急,凤翊梧俊俏的面上已是一片通红,他继续道:“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他们口中的神,相反你只是他们口中那个人人都能喊打喊杀的妖魔。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能试图推翻神界,重新拥立天地共主,为何不试着找一位明君来继承天帝之位,让这六界永无战乱。” 话落,凤翊梧气恼的一掌拍在身旁的一颗大树上,自言自语道:“如今的天帝,昏庸无道,只会凭借自己的一己之私而降罪与他人,若不是我能力不够,我恐是早已上九重天将玄矶的头颅斩下,以告慰我凤凰一族先辈的在天之灵。” 凤翊梧的一番话直叫姹紫目瞪口呆,连哭也忘了。 “你……”静默许久,姹紫终是忍不住道:“当真就如此痛恨神界之人。” “为何不恨。”凤翊梧咬牙道:“玄矶为坐稳他的天帝之位,四万年前与朱雀一族联手陷害我凤凰一族。害的我凤凰族人尽数惨死他们神界的刀剑之下,当年若不是我父君倾尽全力护我,我怕早已在还未出神界之时,就与我父君死在了一处。也幸得尊上及时赶来搭救,我才能苟且偷生至今。” 这么多年,他之所以对寂夜忠心耿耿,大多还是感念他当初的救命之恩。 “所以,你是因为寂夜救了你,所以才……”才对他这么忠心的吗? 最后的话,姹紫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明心境。 寂夜只是救凤翊梧一命,便值得他用一生相守,那她呢!寂夜对她又何止只有救命之恩。 紫眸暗了暗,悲伤掩去,姹紫道:“我又何尝不想救他……” 在得知寂夜的情意之后,她的心里便一直满怀愧疚。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误会他。 她以为,寂夜之所以接近她,只不过是想要借住她彼岸花神的身份而一统六界,却没想到,寂夜却是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今,天各一方,真相虽已知晓,但其中残忍程度远比在她身上刺上一百个窟窿还要让她痛心。 她终究是晚了一步,没有来得及在他闭眼之前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凤翊梧,你不懂,我若贸然挑起这场祸乱,只会成为这六界之中的恶人。” “那你就忍心让六界众生饱受苦楚吗?”凤翊梧跪地道:“阿紫姑娘,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妖魔二界的臣民想想,你如今为三界至尊,难道就不应该为他们寻一条后路吗?” 魔界的风雪愈发严重,如此下去,谁又能知晓魔界臣民能熬到几时。 到时,妖魔二界暴乱,争相逃出妖魔界去惊扰凡人,那又何尝不是另一场大战。 “让我想想罢。”姹紫丢下凤翊梧,举步向前,朝着小路尽头飘来的香气寻去。 小路的尽头,是一方桃林,花落满地,花雨漫天。 暖阳洒下,让人不觉迷恋。 芳香四溢,美如画卷。 姹紫伸手接过随风飘落的桃花花瓣,放至鼻尖闻了闻,轻声夸道:“好香啊。” “这是尊上他为你亲手栽种的桃林。”凤翊梧的声音传来,青涩中带着生疏,仿佛刚才那个还在跟她示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一言一行,都有了自己的规律。 “嗯?”姹紫愕然回头。 只见漫天花雨纷飞之下,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面容俊俏,气宇轩昂。 “当年尊上为你栽种这片桃林的时候,我也在场。”凤翊梧别过视线,不适的道:“莫说这片桃林,只要是这方天地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为你亲手栽种……” 凤翊梧指了指桃林尽头的那座竹屋,道:“看见那座竹屋了吗?那也是尊上为你盖的,为了将这里弄成你喜欢的样子,给你一个惊喜,他七日七夜不曾休眠,跑遍四海八荒,为你寻来这些东西……” “七日七夜都不曾休眠吗?”姹紫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何德何能。” “阿紫姑娘,难道你就真的不曾对尊上心生欢喜吗。他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吗?”凤翊梧牵着姹紫走到桃林中心停下,指着枝上花影交错的树枝道:“你看看,这些树都是他的法力在维持着生机,所以,这里,一年到头,四季花开不败,只有春日暖阳,连天阴下雨都没有。”他又指着天边的那一抹光亮道:“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无白昼黑夜之分吗?因为这里,是尊上从我身上取的凤凰神火……” 一字字,一句句,都好似一把锋利的剑刃,一点一点的插入她那已经失了心的心口,直叫她痛不欲生。 姹紫脸色虚白的后退两步,看着寂夜亲手为她布置的这方天地,心口突然被疼痛爬满。 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只是那份感动来自哪里,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够了……”姹紫喝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让我静一静。” 凤翊梧抬眼看了看她突变的神色,知晓再说下去也是徒添悲伤,便道:“是。” 抬袖将一道法诀打入姹紫的神识之中道:“这是进出桃林的法诀,若是觉得魔界外头冷,你以后便住在此地罢,若是尊上知晓你在此处,说不定也会开心的。” 说完,他袖袍一扬,转身出了这方天地。 微风徐来,花草皆动,头顶枝丫摇曳,花影婆娑。 落了几片花瓣至头顶,姹紫伸手捏过,凑近鼻端闻了闻,有些许失神。 她择了棵大树坐下,背倚着树,慵懒的靠坐在桃树下,静享头顶那不瘟不火的阳光。 “我为他种一片梅林,你却为我开辟了一方天地,种了这一片桃林。”姹紫闭眼喃喃自语道:“都道是痴心错付,可是我连痴心是什么都不懂。爱我的人,以命相赔,我爱的人,以命相挟。” 她若是能早点看透这一点,恐怕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长长的眼睫轻颤,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绝美的容颜之上,好似一副生了倦意的美人图。 “寂夜,你说,我是不是错了。”错在初遇他时,没有将痴心付之,错在南屿城时,不敢言明真相。 她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反思,在彼岸花海中那片只有彼岸花摇曳声响的星空下,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她一直都在问着自己,是不是错了。 可问到最后,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懂了。 就像这段时日以来,虽然没有人提起,可是她自己却能真实感受到,她的一言一行与曾经的寂夜是如此相似。 他不在了,她却活成了他曾经的样子。 苦涩溢满嘴角,她轻笑两声,抬袖一拂,铺满花瓣的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两坛酒。 她捞起一坛,揭开封盖,仰头灌下,道:“冥王哥哥,寂夜,你们真的好狠……” 等到半坛酒下肚,她的眼前已是一片花白,她垂着脑袋,抱着那坛酒道:“冥王哥哥,寂夜,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们知不知道阿紫好难受……” 轻轻的抽泣声响起,她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莹白如玉的脸上因着醉意而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她伸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好似抓到了什么,凑近鼻端一闻,是一股淡淡的冷香气息,“好香呀!” 她咧嘴一笑,宛若孩童。“冥王哥哥,是你回来了吗?”说着,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不是冥王哥哥,冥王哥哥从来都不爱穿白衣,你应该是寂夜,是寂夜是不是……” 她放开被自己拽住的那片衣摆,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暗自摇头自语道:“嗯,我一定是喝醉了,寂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他明明……” 想了想,脑中一片混乱,想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干脆仰头将坛中的酒一口气喝完,醉眼朦胧道:“果然还是酒好,醉了,就能见到你和冥王哥哥了。” 说得正尽兴,她忽而又掩面痛哭,像极了幼稚孩童寻不到回家时的神情。 “……” 她忽然清醒过来,似想到了什么,不由放声大哭道:“冥王哥哥,寂夜,你们真的好狠,将我一人独留这世上,受万年离别之苦……” “为什么就不能带我一起走,为什么偏要将我留下,却把什么都交给我,你们知不知道,阿紫好苦……” 声似喃喃低语,一字一句都落入她身前的那道白色身影耳中。 白色身影闻言晃了晃,想伸手去触那张熟悉的脸,却是伸了半天,也没有勇气去够。 “阿紫……”他轻轻唤了一声,清冷的声线落在桃树下那正在喃喃自语的女子耳中。 姹紫朦胧抬眼,循着光线看向面前的人,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半晌,才似确定的咧嘴一笑,醉醺醺道:“寂夜……我知道你,你是寂夜对不对……” 她将酒坛放在地面,踉踉跄跄的起身,睁着那双已经看事模糊的紫眸靠近那道白色身影,一个猛扑,扑了上去。 冷香扑鼻,姹紫不自在地打了个喷嚏,道:“怎的,在玉山之巅呆了三万年,你的身上竟也有了这股香味,真是难闻。”她厌恶的抹了抹鼻子道:“以后若是没有我的允许,身上不准再留这种香味。” 第一百七十九章 彼岸花神(十) 那道白色身影被姹紫扑了个猝不及防,生怕她会因此而摔倒在地,他忙眼疾手快的伸出双臂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应道:“好。” “嗯嗯……”姹紫打着酒嗝连连点头,伸手勾住白衣男子的脖颈,醉气熏熏道:“寂夜,我想你了。” “这三万年来,也不知道你在玉山之巅过得好不好……”她将头靠在那道白影的肩上,额头抵着他的下颚,突然轻声抽泣道:“寂夜,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生怕自己少说一遍,眼前的寂夜就会消失不见。 “我知道。”清冷的声线突然道:“阿紫,我不怪你……” “可是……我想你啊。”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姹紫趁着醉意,哭道:“寂夜……他们都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嗯。”白衣身影突然一怔,出现片刻停滞,才道:“嗯,喜欢。” “原来是真的,”姹紫哭得更伤心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继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 姹紫口中一直喃喃低语,让人听不真切。 许是哭得久了有些累,姹紫便倚着那白衣男子的肩,慢慢睡了过去。 轻微的憨睡声响起,洛安撤去自己那张隐在云雾之中的脸,将姹紫打横抱起,盘坐在地。 清冷的眉眼中带着痛楚,又似夹杂了无尽的想念,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摩挲着姹紫的侧脸,描绘她的容颜,好似永远也看不够般,心生眷恋。 “阿紫,我很想你。”洛安将怀中之人抱的紧了些,低下头与她面容相依,喃喃自语道:“你现在定是恨及了我罢。” 三万年前,为避免姹紫因一时冲动犯下杀孽,他不得已才对她执剑相向,那时的他,就已做好决定,待到木仓神剑临近姹紫之时,他便将她收入虚空鼎中,保她躲过一劫。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姹紫宁愿死也不愿相信与他。宁愿为了救寂夜而动用冥界禁术,以命换命,换寂夜重生,让他亲眼看着她为了别的男人去死,也不愿给他救赎的机会。 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心里是嫉妒的,嫉妒寂夜凭什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为了姹紫去死,嫉妒姹紫为什么为了救他而舍了自己的命。 只是,等他想明白过来这些时,姹紫已死,寂夜已生,一切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之所以把寂夜封印于玉山之巅而没有杀他,只是因为那是他的命是用姹紫的命换来的,他不想她的命死的毫无价值,所以,就只是封印了寂夜。 而后借着被墨离偷袭身受重伤的缘由,将自己封印在了浮生殿中,修养生息两万年。 出关之后,他远离尘世,四处漂泊,到处寻找救治姹紫的法子,可到头来全都一无所获。 途径魔界之时,他突然想起姹紫曾在这里停留过些时日,就想着进来看看,说不定还能在此地寻到关于她的一丝气息,或是一个物件。 可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地见到活生生的姹紫。 眉眼低垂,清冷的面上似敛尽了世间温柔,却都变成了两个字。“阿紫……” 拨开姹紫脸上的碎发,他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道:“阿紫,你可否想我。” 明知这个答案自欺欺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 清风拂过,墨发轻扬。 洛安清冷出尘的面容落在阳光里,就连着周身清冷的气息也降了几分。 躺在他怀中的人儿似是睡得不舒坦,不禁在他怀中动了动,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道:“寂夜,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洛安暗暗失神,想着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如今口中却是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被重逢喜悦冲昏头脑的心莫名生了几分苦涩之意。 “寂夜……你难道真的爱上他了吗?”难道就连断情也要断得这般决绝吗? 就像三万年前,她亲手将自己的心剜出交给他一样,就像是当年的江舞跳入火海之中,悲痛的看着他道:“宇文昱,我恨你……” 同一个人,说着同样的话,字字句句,同样戳心。 “阿紫,我该走了。”他轻轻将姹紫平放在花落满地的地面,看了又看,终是不忍别离道:“再见……” 他踏着满地落花离开,清冷出尘的身姿落在花影之中,若隐若现。 憨睡正香的姹紫突然睁了睁眼,猛地被那道已经走远的白色身影惊扰视线,醒了过来,她忙坐起身,唤道:“寂夜……” 然而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就已消失了。 像是看到了一个梦幻泡影,一点都不真实。 “是,喝醉了吗?”她打了个呵欠,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衣裙生出的褶皱,提着剩下的那坛酒,朝着桃林深处走去。 桃林尽头,有一座竹屋,竹屋前还有一座用枯草搭建的草棚,在风中摇摇晃晃,却没有半点要坍塌的迹象。 闭眼轻轻嗅了嗅鼻子,泛着紫光的眸子略一沉凝,朝着四周打量道:“这里怎么会有梅花的冷香。”难道她刚刚做的不是梦,而是真的有人来了。 想到这里,再顾不得思量,将手中的酒坛一扔,酒坛破碎的声音随即落入耳中,她提起裙摆,穿梭于纵横交错的桃树之间,大声唤道:“寂夜……寂夜……” 一连跑了好远,也不见寂夜的半个影子,她有些失落的蹲下身,将头埋进臂弯里,轻声道:“难道真的是我生出了幻觉吗?只是因为太过想念吗?” 失魂落魄的回到桃树下面,择了处舒适的地方落座,将头靠在树背上,她喃喃道:“寂夜,冥王哥哥……阿紫真的好想你们,真的,好想……好想。” 林间清风扑面,很是舒爽。 姹紫这一坐便是一夜,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是半点不知。 待得第二日醒来之时,身着一袭红衣的凤翊梧已经站在桃树下一脸古怪的看着她,问道:“花主,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变得这么狼狈。” 戳人戳心的道理他并不懂,但姹紫偷偷哭过的事情,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狼狈吗?”姹紫拍了拍有些头痛的脑袋,道:“也没喝多少啊。” 顺手幻化出一面水镜,“啊……” 姹紫尖叫一声道:“这是谁?!” 镜中的女子蓬松垢面,面上干枯了的泪痕已经成了灰黑色,一道一道的遍布在她小巧的脸上,不堪入目,哪里还有她半点绝色风姿。 “呃……”姹紫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将那面水镜打散道:“真的好丑。” “走罢,我带你去梳洗。”凤翊梧伸出一根手指头,略带嫌弃的道。 “去哪里?”姹紫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再无昨日的傲气凌人之色。 “去了你就知道了。”凤翊梧得意的挑了挑眉,固执的将那根手指头又伸长了些。 姹紫满脸黑线,道:“凤翊梧,你确定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拉本花主起来吗?” 凤翊梧斜了斜眼,道:“不然呢!用两根?” “……”姹紫不情不愿地拽着凤翊梧的那根手指头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道:“走罢,” “嗯。”凤翊梧傲气的一扬下颚,头前带路道:“跟紧我。” “切……”姹紫不屑地撇撇嘴,道:“说得好像有多神秘似的。” 两人绕过桃林,从竹屋后的小路蜿蜒向上,翻过了一座山,才隐约听到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这……”姹紫好奇道:“听声音不是很近的吗?怎么会走了这么远。” 凤翊梧道:“哦,我怕你闲得无聊,特意挑了条远路。” 那表情简直是妥妥的欠揍。 姹紫忍了又忍,才按耐下自己暴躁的脾气,咧嘴道:“嗯,还请凤护法带路……” 姹紫故作客气的让了让,凤翊梧反倒变的更得意了,一袭红衣在风中飘扬,墨发高束,长长的发尾在他身后不停摆动,由此就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到底有多闷骚。 “咳……”姹紫假意咳了两声,才道,“那个凤翊梧,我能不能问你件事啊?!” “什么事,说?”凤翊梧头也不回。 “你们凤凰一族都是这么……”闷骚? 闷骚两个字,姹紫着实不好意思说出口,闷了这许多日子,好不容易可以寻到一个活宝解闷,她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唇角几不可查的扬了扬,她忙小跑着跟上凤翊梧的脚步。 “我们凤凰一族的人都是很俊美罢!”凤翊梧自卖自夸,独有的凤眼细长有神,似把桀骜不驯,放荡不羁都清楚的写在了脸上。 “嗯。”姹紫点了点头,“好像还真是。” 前方,一条从山间蜿蜒而下的小溪穿过平坦的草地直流而去,潺潺流水声落入耳中,竟有一种身处夏季时的清爽之感。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姹紫趴在小溪的河岸上,将头伸出,自照自怜,当看到溪水中映照出来她狼狈的模样时,她忙用手捧起两捧水狠狠搓了两下脸。 身后的散落的头发垂落到溪水之中,湿了大半,见状,她干脆把整个脑袋都伸了下去,将发尾全部打湿,默默的洗起了头发。 凤翊梧躺在她身后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狗尾巴草,嘚瑟道:“怎么样,这里很凉快罢。” 姹紫边洗头边道:“还行罢。” 洗完头,她又用术法将头发烘干,随意挽了个发髻,小眼瞪大眼的看着凤翊梧道:“凤翊梧,我饿了,怎么办。” “那好办啊。”凤翊梧状似不羁的从草地上翻身而起,道:“溪水下游有鱼,你等着,我去捉两条回来给你烤。” 说完,他还真的朝着下游去了。 姹紫平躺在草地之上,轻轻闭眼道:“好舒服啊……” 凉风袭来,青草摇曳的沙沙声清晰的落入耳中,昨日因喝酒而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大半。 凤翊梧捉着两条鱼回来的时候,姹紫已经在草地上睡着了。 “真不知道尊上到底是看上了你哪一点,除了容貌尚可,其它的还不如穆锦的妹妹穆俪,好歹人家对尊上是真心的,但你……哎……”他忽而长叹一声,咕囔道:“实在是看不出来你有多喜欢我们尊上。” 第一百八十章 彼岸花神 (十一) 至少在他看来,姹紫对寂夜,不是真的喜欢。 “哼!你说的穆俪是当年那个陷害过我的女子罢。”泛着琉璃紫光的眸子忽而一睁,姹紫言笑晏晏的坐起身。 “是又如何。”凤翊梧吓得后退一步,还是强作硬气道:“她可是比你忧心多了,尊上不在的这些年,她总以后妃的身份去看望魔界的子民。” “我看那……”姹紫坐起身来,道:“她那不叫忧心,而叫心机,趁寂夜不在的时候私自给自己立位后妃,打着这个幌子去博取你们妖魔二界子民的好感。然后,是想等寂夜归来之时,逼他立她为妃罢,这种女子,若是放在寂夜身边,对他有害无益,不行,得想个法子把她处理掉。” 凤翊梧闻言目瞪口呆。“你……你若将她处理了,那穆锦怎么办。” “嗯,这还真是个难题,得仔细想想怎么把她处理掉才算稳妥。”姹紫耸了耸肩,捂着肚子道:“哎呀!你到底把鱼捉回来了没有,我饿了。” “呐……”凤翊梧从身后拿出那两条鱼,道:“怎么弄?!” “你不会?!”姹紫愕然道。 凤翊梧摇头,道:“不会。” “不管,反正我要吃鱼,你自己看着办。”姹紫双手抱胸,无理取闹道。 “我……”凤翊梧小声道:“那该怎么弄?” “我也不知道。”姹紫摇头,仔细打量那两条鱼道:“要不你先试试。” “怎么试。”凤翊梧满脸问号。 “算了,我们还是出去吃罢。”姹紫嫌弃地看了眼凤翊梧,正色道:“继任大典的日子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在三日之后。”凤翊梧认真道:“听说已经在为你赶制继任大典所需要的袍服了。” “嗯。”姹紫挑了挑眉,道:“那我们就先离开罢。” 说完,她打开空间之门,直接带着凤翊梧出了那方天地。 “那个地方,可有名字?”出来之后,姹紫才问道。 “哪个地方?!”凤翊梧有点跟不上姹紫的思虑,满脸疑惑道。 “刚刚那里。”姹紫不甚在意的提醒道。 “没有,”凤翊梧摇头道:“初建之时,还没来得及取名,你们就去了南屿,回来之后,又碰上你身受重伤,尊上整日为你的伤势而寻找救治之法,所以没有来得及取名。” “这样啊。”姹紫若有所思的点头,思考道:“让我想想。” 大雪纷飞,寒意袭来,姹紫冻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与凤翊梧正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要不就叫紫夜小苑,” 静默半晌,她突然喜道:“在我的名字与寂夜的名字中各取一字。” 虽然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好听,但取这么个名字应是没错。 “就这么办,凤凰,你马上派人去制作牌匾,等好了,再送去挂上。”一语定音,姹紫径自丢下凤翊梧走远,独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雨落殿中,怡安早就等在了殿门外,见姹紫穿着单薄的回来,他不禁皱眉道:“花主,可要披件外袍。” “嗯。”姹紫点头,推门入殿道:“炼辞他们呢!” 怡安随后跟上,道:“他们在偏殿的几处院落休息,花主可要召见?!” 姹紫摆手道:“不用了,让他们多休息会罢。” 一言一行,与刚刚那个在紫夜小苑的女子完全不同。 “是。”怡安寻来披风,递给姹紫道:“花主,魔界天寒,您还是少出门为好。” “放心罢,我没事。”不痛不痒的对话,姹紫走到桌案前坐下。问道:“冥界主事之人都来了魔界,那冥界怎么办。” “花主放心,炼辞城主早有安排,您不必过多担心。”怡安不紧不慢道。 “嗯。”姹紫突然问道:“怡安,你会做鱼吗?” “啊。”怡安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会……” “那就太好了。”姹紫闻言眉梢一喜,长袖一拂,桌上顿时出现了两条肥满的鱼。“那你把这个拿去做了罢。” 话才刚落,她又忍不住问道:“你会做什么鱼啊?!” 怡安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松动,吞吞吐吐道:“都会。” “既然都会,”姹紫思考道:“那不如红烧跟烤鱼各来一条。” “哦,”怡安尚未反应过来的点头,从桌案上提起那两条鱼就走,待到殿外之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是被坑了。 想他身为冥王的近身护卫,做的可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可是今日,他怎么就沦为厨子了。 木讷的反应过来,他只得懊恼的提着那两条鱼询问厨房之所在了。 等到鱼好上桌,姹紫已经馋了满嘴的口水,哪里还有昨日那个霸气侧漏的彼岸花神半点影子。 “怡安,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要不我以后的伙食都交给你了?”姹紫满意地嚼着鲜美嫩滑的鱼肉,连连称赞道。 “……”怡安看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无奈道:“花主,这魔界……” 话还没说完,就见姹紫一拍桌案道:“嗯,就这么定了。” “花主,我……”怡安无语抬头,默默在心中骂了句,该死。 吃饱喝足之后,姹紫又召来歌舞乐姬,欣赏舞曲,像极了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荒淫无道。 怡安在心中默默扶额,哀嚎道:王,你若知道花主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会不会气得从轮回台里跳出来,训斥她一顿再走。 然而,坐在台上欣赏美人搔首弄姿的姹紫,却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点。 十城城主过来见礼的时候,面部表情出其的一致,除了嘴唇没有动,那眼角可是一直抽到了凤翊梧到来才堪堪止歇。 “臣见过花主。”猛一见到殿中热闹的场面,凤翊梧也是吓了一跳。 台上那个将自己包裹严实,流着口水发呆的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姹紫?而且看就看了,时不时就伸手去调戏美人又是个什么鬼。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以置信,原来女子比男子风流起来,是这般潇洒,连他这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坐罢。” 姹紫如同招呼十城城主那般招呼凤翊梧,连眼皮都未曾移过半分。 殿中身为男子的众人,都觉不服气的挺了挺腰背,结果还没来得及一展威风,便已败在了那双泛着冷意的紫眸之下。 众人气势恹恹的低下头,嘴角直抽蓄。 “凤护法,听闻魔界有一舞姬,舞姿妙曼,步步生莲,堪称魔界第一美人。不知今日本花主是否能有这个荣幸,见得美人一舞。”姹紫拿捏着腔调,一本正经的说道。 魔界还有此种绝色?! 凤翊梧疑惑的抬起头,半是不解的问道:“不知花主说的是?” “凤护法忘了,”姹紫提醒道:“就是你说的那位穆姑娘。” “哦。”凤翊梧恍然大悟,疑惑了半天,姹紫竟是在这里挖坑等他。“我想起来了,花主说的可是左护法穆锦的妹妹?!” 明知姹紫是在演戏,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只是听说就听说了,为什么她还要将听说改成你说,若是到时那穆俪出了什么事,穆锦不把责任推脱到他身上,把他砍了才怪。 他在心中默默抹了两把冷汗,才白着脸笑道:“那花主的意思是……” 姹紫冷声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听闻穆姑娘舞姿出众,想观一观,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厉害,能与这满殿美人相比。” 姹紫顺势丢了个媚眼给她身侧的一名舞姬,眼角微微上挑,隐在长睫下的紫眸好似会勾人魂魄般,更增添撩人风情。若不是她此刻穿的是女装,恐怕在场之人都会以为她是个男人了。 “哦……”凤翊梧含糊道:“那花主的意思是?” “自是让她来为本花主舞一曲。”姹紫捏起额前一缕长发,巧笑嫣然道:“怎么,凤护法这是心疼美人,所以不愿去请?!” “不……不是。”凤翊梧摇头道:“我只是……” “若是凤护法真的心疼那穆姑娘,不如今日本花主便在此做个好人,将她赐予你?” “不……”凤翊梧惊得从座椅上跳起,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臣这就去请。” 音落,还不及姹紫抬眼,凤翊梧那一袭红衣就已跑得无影无踪。 余下殿中几人抬袖遮脸,轻声偷笑。 “花主,您这样不好罢。”怡安预言又止道。 毕竟他们才刚来魔界,姹紫还未站稳脚跟便迫不及待的去得罪一个护法,怕是会惹来麻烦。 “放心罢,本花主自有安排。”姹紫仰头靠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道:“炼辞,你们来之时,可曾听闻过神界有何异动。” 凤翊梧一走,殿中的那几个美人,顿时成了空气。 炼辞起身道:“回花主,神界并无什么异动,只是听闻……” “听闻什么。”姹紫神色一变,似已捕捉到了炼辞的话语中即将要提到什么。“说罢,恕你无罪。” “是。”炼辞点头,这才缓缓道:“听闻洛安早在一万年前就已出了关,只是他出关之后便失了踪迹,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姹紫皱眉道:“连神界中人也不知吗?” 炼辞摇头,偷偷看了眼姹紫道:“听说他是在寻什么法子救人。” “哦。”姹紫挑眉,问道:“可有说是救什么人。” 炼辞犹豫的看了眼怡安,不知该不该从实招来。 姹紫道:“但说无妨。” “听说是在寻法子救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姹紫又皱了皱眉,道:“玄卿么?!” 炼辞摇头道:“不是。”那落在姹紫身上灼热的视线已经充分的将他的答案说了出来。 可姹紫仿若未觉,只是冷笑道:“哼!堂堂神界神尊,竟也有后悔的时候。”唇角一勾,她吩咐道:“从今日起,便将我归来之事彻底封锁。” “那魔界这边怎么办。”炼辞担心道。 姹紫回道:“一并封了。” “可是!”犹豫半晌,炼辞还是道:“花主,纸包不住火,这样是瞒不住的。” 姹紫忽然怒道:“瞒不住也要瞒。” 那个人她宁愿永不相见,也不愿与他为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彼岸花神(十二) 凤翊梧领着穆俪来的时候,殿中一片安和之态,静的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满殿美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跳舞,乖乖站在殿中两侧,垂首四顾。 “花主,穆姑娘来了……”凤翊梧作揖行礼道,顺便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穆锦和穆俪两兄妹。 看这架势,颇有种风雨欲来的节奏。 “嗯。”姹紫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扫了眼刚入殿的几人,似在意料之中的道:“呦,穆护法也来了?” “花主。”穆锦作揖一礼,道:“臣正在与小妹叙话,听得花主召唤,便一同跟了来。” “嗯。”指尖轻敲桌面,姹紫闭目道:“听得凤护法说,令妹舞姿曼妙,堪称一绝,所以本花主很是好奇,令妹的舞姿是否真的能与这满殿美人相比。” “我妹妹……”穆锦疑惑的看了眼凤翊梧,道:“并不会跳舞啊。” “是吗?”姹紫睁眼,坐直身子道:“那凤护法怎么说令妹的舞姿堪称一绝?!难道是传言有误?凤护法……” 凤翊梧在心里默默哀叹三声,才硬着头皮,口不对心道:“花主说的是,臣曾亲眼见到过穆姑娘一舞,所以……” 后面的谎言,连他自己都不想再编下去了。 “嗯。”姹紫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穆护法,你看本花主没有说谎罢。” 然而穆俪却是不服道:“你胡说,我根本不会跳舞。” “哦?”长眉一挑,泛着紫光的眸子立刻扫射了过去。“那你的意思是本花主在故意找你茬咯?”冰冷的意味深在其中。 穆锦见状不由悄悄拽了拽穆俪的袖袍,轻声提醒道:“阿俪,这是花主,不可无理。” 穆俪却委屈道:“我没有,” “依本花主看……”姹紫脸色不变道:“不如就先让穆姑娘与这满殿美人跳上一曲,若是会跳,那本花主就重重有赏,若是不会跳,本花主就亲自去剜出那造谣人的眼珠子,以正穆姑娘的清白如何。” 长袖拂过桌面,便闻一阵茶香扑鼻而来。 姹紫端起桌案上突现的琉璃玉茶盏,细细抿了一口,回味无穷道:“果然是好茶,” 穆俪努了努嘴,突然扯开一直拦在她身前的穆锦,生怒道:“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彼岸花神的身份,来我魔界耀武扬威罢了。可那又如何,你以为你是谁,我可是尊上的后妃,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阿俪……” “放肆……” 两道爆喝声同时响起,前者面上突生惧意,后者却是长袖一拂,一道紫芒挥出,将穆俪禁锢在原地。 “穆俪,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在人前冒充寂夜妃子也就罢了,如今这谎竟还敢扯到她的面前,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亏她还心怀善意,只是想寻个人把她嫁了。 如今看来,这女子留不得。 紫眸忽然一凝,一股寒气似直通人的心底,直叫在场不少人心中都生了寒意,特别是那几个还在等着姹紫夸赞的美人。 “扑通”一声,穆锦突然跪倒在地,求情道:“还请花主恕罪,舍妹年幼,一时口无遮拦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花主大人有大量,饶过舍妹一命。” “年幼……”魅惑的尾音拉长,她一拍桌案而起,面上尽是怒色,冷冷道:“寂夜从未纳过后妃,本花主倒不知,她这个后妃之位是从何而来……”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拿自己在意的人造谣生事。 殿中温度突然下降,一片死沉之色在殿中弥漫开来。 许是从未有人见过姹紫发怒的样子,殿中有不少人心底都慌了起来。 冥界众人虽是一直保持中立,但听到穆俪此种话语,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落青嘴快道:“且不论我们花主是何人,就你刚才的那句话就足以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 他们冥界之人素来护短,自己在外被人说了闲话到不要紧,可如今被当众说闲话的可是他们冥界花主,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你怎知尊上没有纳我为妃,你不在的那些时日,是我日夜陪伴在尊上左右……”穆俪白了落青一眼,嘴硬道:“而且,就算我不是尊上纳的妃子,你又是何人,也敢来我魔界指手画脚,是欺我妖魔二界无人出头了吗?” “哦……我是谁?!”姹紫玩味地勾了勾唇,看向凤翊梧道:“凤护法,你告诉她,我且是谁。” 许是凤翊梧也没料到穆俪的胆子会如此之大,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兀自造谣。 魔尊妃子的谣言虽能造得,但也要看是在何人面前造,是在何种人面前造。 他抬眼看了下穆锦,虽是不忍,却也着实恼怒于穆俪的厚脸皮,遂道:“您乃是我冥妖魔三界即将继任的圣尊。” “圣尊么。”紫眸微挑,看向穆俪带着笑意道:“穆姑娘,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骗人……”穆俪满面通红,据理力争道:“她不过区区一女子,有什么资格能够同时管理冥妖魔三界。况且我妖魔二界乃是尊上为尊,她又凭什么被称为圣尊。”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你只需知道,今日若不是你哥哥在此,你……必死无疑。”姹紫眸光一动,身上煞气外泄,死气在她的周身凝聚成形,似已动了杀机。 她抿了抿唇,长袖翻动,一掌挥向穆俪,桌案上的茶盏随着她袖袍拂动的动作太大,而摔落在地,碎成了渣渣。 姹紫的动作太快,殿中众人只觉微风拂面,根本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便见穆俪已经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穆俪脸色瞬间苍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看着姹紫道:“你……” “今日叫你来,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本花主的天威不是那么好触犯的。”桌案前的姹紫身影一晃,瞬移至穆俪面前,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轻轻钳制住她的下颚,一字一句,恶狠狠的道:“若是再让本花主听到你自称为寂夜后妃的谣言,就算是你哥哥在此,你也必死无疑。” “呵……”穆俪仿若未闻的轻轻笑了笑,笑得极为不安好心,俨然一副得胜者的心态,道:“那又如何,你不在的这三万年里,我是尊上后妃的身份早就传了开去,就算你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 “是吗?”姹紫眯眼道:“你还真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又如何,”穆俪笑道,“我自小爱慕尊上,自小就想要嫁他为后,就算他不喜欢我,可只要顶着他妃子的名头在这魔界中多待一日,我也满心欢喜。” “你还真的是……”姹紫嫌弃的别过视线,冷声道:“该死。” “我是该死,可若是死在你的手里,我不甘心。”她忽而凄然笑道:“还记得三万年前,你初来魔界之时吗?你可知,你是他唯一从外界带回来的女子……” 所以,那时的她才会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想要陷害于她。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寂夜会不问缘由的便选择了相信她,却把她赶出了落雨殿。 那时她就已经明白,寂夜的心里没有她,可她不甘心,不甘心数万年的陪伴还比不过一个只出现数日的女子。 不甘心所有的梦幻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空。 “那又如何。”姹紫神色不变地看着她,捏住她下颚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穆俪苦笑一声,痛呼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姹紫,你可知,尊上对你,有多情深……哈……只可惜你的结局终究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她满心惦念的尊上,却是为了面前的这个女子,而甘心做了嫁衣,被封印在了玉山之巅。 “闭嘴。”姹紫强硬的钳制住她的下颚,让她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完全闭上,怒道:“我告诉你,我早已不是三万年前可令人拿捏的那个小小女子了,在说任何话前还请先过过你的脑子,不然,我还真不敢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用力一甩,穆俪被她甩的滚远了些,穆锦见状忙急道:“花主。” 姹紫淡淡睨了他一眼,冷声道:“穆锦,念在你这么多年的劳苦功高上,本花主可以饶她一命。但若是有下次,定杀不误。” 寂夜的名声绝对容不得她人玷污。 “谢花主不杀舍妹之恩。”穆锦从地上抱起面上已经毫无血色的穆俪,承诺道:“臣日后定当将妹妹看守严实,再不让她出来犯错。” 穆俪对寂夜的心,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劝说无用,让她落到这步田地,他也有责。 “退下罢。”姹紫转过身,重新回到桌案前坐下,道:“真是扫兴……” 穆锦将穆俪打横抱起,对着姹紫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抱着她转身退下。 “戏看够了?”姹紫悠悠看向凤翊梧道:“我本来还想为她择一个如意郎君,却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识时务,罢了,罢了,”长袖一拂,她又坐下,慵懒的靠坐着椅背,吩咐道:“众美人都退下罢。” “是,花主。” 美人们闻言忙慌乱的瞥了姹紫一眼,似是没有想到刚才那个还对她们喜笑颜开的绝色女子,竟会变得如此狠毒。 芳香四溢,美人们带着惊恐逐渐退下。 殿中顿时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凤翊梧道:“那花主,臣也先退下了?” “嗯。”姹紫点头,似不喜道:“都退下罢,让本花主静一静。” “是,花主。”十城城主见状也匆忙起身告辞离开。 怡安道:“花主,怡安就在殿外,若有事寻我,可随时吩咐。” “嗯,”姹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入夜,殿外寒风肆虐,刮得院中的树枝呼呼作响。 想到怡安可能还守在殿外,刚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的姹紫,忙唤道:“怡安。” “花主。”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才落,便闻怡安打着哆嗦的颤音从殿外传来。 “外头可还在下雪。”她低声问道,语气里仍含着疲惫。 “雪倒是没下了,就是那冰层看起来又高了不少。”怡安如实答道。 “你且进来罢。”姹紫起身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彼岸花神(十三) “去哪里。”怡安推门进来,额前被冷汗淋湿的碎发已隐隐生了冰碴子。 “跟我走就是了。” 殿外的寒风飘了进来,姹紫忙裹紧身上的斗篷,拂袖将门关上,顺手打开虚空之门,走了进去。 怡安疑惑的跟上姹紫,一只脚才踏入那虚空之门,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额前碎发上的冰碴子也在这暖风中化为了雪水淌在了脸上。 “花主,这是哪里?”怡安目瞪口呆,看着前方高高挂起的牌匾道。 紫夜小苑四个大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姹紫满面笑容,称赞道:“想不到那只凤凰的速度还很快。”她解下斗篷交给怡安,解释道:“这里,是寂夜为我开辟的一方天地。” “寂夜?”深知墨离情意的洛安不由皱了皱眉。 “嗯。”姹紫点头,带路道:“以后,在魔界时,你便随我住在此地罢。” “那十城城主他们……怎么办。”怡安迟疑道。 毕竟有个这么好的地方不需要他们挨冻,他也着实该说一声才是。 “他们啊……”姹紫若有所思道:“那就让他们自己挑,是选择在铺满落花的地上打地铺,还是选择在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受冻。” “花?”怡安抬眸远眺,便见一片桃林映入眼中。 小路尽头,一片桃林纵横交错,相互辉映,灼灼其华,美如梦幻。 “怎么样,美吧。”姹紫行走在桃树交错的小路上,欣喜道。 头顶暖阳洒下,身上的寒意顿时驱逐了大半。 姹紫就近选了个地方坐下道:“不过,你们要是来了,也只能打地铺,”毕竟房子只有一间。 “哦。”怡安挠了挠头,有点呆呆的道:“那花主,我现在应该去寻十城城主他们吗?” 姹紫想了想,道:“去罢。” 说完,她长袖一拂,虚空之门再次打开,叮嘱道:“只有一个时辰够他们准备的时间,准备好后就在落雨殿等我,到时再接你们进来。” “是。”怡安恭敬一礼,随即踏出了那道虚空之门。 姹紫又重新躺回了树下,睡起了回笼觉。 一阵清风拂来,一股淡淡的冷香气息又在桃林中蔓延而来。 冗长的身影洒落在地,漫天花瓣簌簌落下,洛安站在姹紫所在的那颗桃树后,不禁黯然神伤。 树影斑驳,有蝴蝶在林间起舞,姹紫遮在树下的脸光怪陆离,好似起了一层朦胧的梦幻泡影。 洛安伸出手,停滞在半空,始终没有伸出去的勇气,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惊醒睡梦中的人儿。 静默良久,终是选择了拂袖而去。 风声渐起,桃树树枝乱颤,在风中起舞,漫天花瓣飘落,落在了姹紫的脸上,遮住了她那绝色容颜。 “阿嚏……” 憨睡正甜,突被喷嚏惊醒,姹紫起身算了算时间,正好一个时辰。 按照约定,打开虚空之门,谁知那几人却是小包背大包的走了进来,颇有几分要在这里安家的气势。 姹紫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倚着桃树站立,看着遥遥走来的几人,笑道:“你们这是干嘛,搬家吗?还是安家?” 几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怡安道:“他们听说这里很暖和,所以都迫不及待的收拾了东西在殿中等候。” “嗯。”姹紫双手抱胸道:“虽然不反感你们住这里,但本花主还是要告诉你们,若是随意毁坏林间东西,万莫怪我无情呦。” 她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便转身朝着那间竹屋走去。“我要休息去了,你们自便罢。” 一连三日,炼辞,怡安等十一人都待在桃林中未出去过。 整日饮酒下棋,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姹紫也乐得清闲,在紫夜小苑中呆了三日。 凤翊梧上门来请姹紫去参加继任大典的时候,都被眼前这番场景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道:“你们这是在这里安家了吗?” 这日,天光晴好,魔界难得的出了太阳,遍地冰雪消融,像是预示着喜事的到来。 姹紫着一袭紫色镶金彼岸花龙纹云袍,如玉容颜白如山间雪,绝代风姿宛如云中月。 妖而不艳,艳而不俗。 浓妆淡抹,额心彼岸花印隐隐发亮,紫色的眸子中像是含了琉璃玉翠一般,玲珑剔透,妖冶生姿。 墨色的青丝被高高挽起,配以金色步摇,端的是雍容华贵,沉鱼落雁。比的是绝代风华,霸气凌然。 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座新搭建起来的通天台高高耸立,姹紫在侍婢们的搀扶下慢慢步上台阶,冗长衣摆拖曳了一地,绣在衣摆处的彼岸花栩栩如生,就好像活了般,慢慢……慢慢…生出刺眼的亮光。 姹紫腰背挺得笔直,面上一派冷意,似拒人于千里之外般,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 绝色容颜随着步摇的晃动而越发明艳,一步一行间,已是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眼尾高高画起的线条让她的绝色容颜不经意间又多了几分邪魅,好似那个人就在眼前。 不知怎的,在这一瞬,魔界臣民都好似在姹紫的脸上看到了寂夜的影子。 美而不自知,但容颜却足以倾天下。 台阶统共七七四十九皆阶,在侍婢们的搀扶下,姹紫一口气就走上了通天台。 台上,有几个稍微年长的老臣着一袭黑袍,容色严肃,像是对今日这场大典非常在意。 有人递过三根香给姹紫,道:“花主该祭天了。” 姹紫按照凤翊梧之前交给她的法子,腰背挺得笔直,将香点燃,双手平握,作揖道:“吾名姹紫,今在此祭天,以告慰盘古大神,自今日起,便为冥妖魔三界至尊,吾在一日,便保三界安宁一日,若违此誓,则天地共诛,不得好死。” 一字一句,虽声音不大,却像是含着一股滂沱的气势,落在通天台下的妖魔二界臣民耳中,犹如天雷轰顶。 炼辞与凤翊梧共捧冥妖魔三界信物登上通天台,跪下行礼,齐声道: “今日臣等便将妖魔二界信物交由圣尊保管。” “今日臣等便将冥界信物交由圣尊保管。” 一言一行,铿锵有力,似以言明了姹紫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臣等拜见圣尊……”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耳畔流连,台下臣民黑压压的尽数跪倒在地,像是对姹紫寄予厚望般,道:“臣等拜见圣尊。”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继任仪式,由几位穿着怪异的老臣前来完成。 姹紫宛如天地间一株初生的彼岸花,在白雪皑皑中,煜煜生辉。 继任大典完毕之后,便是三界缓和关系的好时机,可冥界只来了炼辞等十人,故而喝酒的事便落在了他们身上。 冰天雪地之中,火堆高高燃起,腾升起绿色火焰,不少冰雪都抵不过这场热浪而悄悄化为雪水渗入地底。 姹紫独自一人坐在精心为她准备的王座上面,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之中,那几个被妖魔二界臣民扑倒在地,争抢着喂他们喝酒的场景,不禁笑道:“怡安,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妖魔二界被其它四界孤立数十万年,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 可如今到了她这里,六界已有三界成了她的囊中之物,独留人界与神界排除在外。 怡安抱剑而立,面无表情的面上似也为三界联盟而感到欣喜,不禁回道:“花主,相信……王若是知道了你今日所做之事,定会为你高兴。” 六界早已瓜分开太久,世人也早已忘了盘古大神初初开辟天地之时,这世间本无妖魔之分。 如今,也是该有一人,来挑起这个担子,改一改这六界对妖魔歧视的风气。 “是吗?”姹紫抿唇一笑,端起身侧的酒小小喝了一口,道:“若是冥王哥哥在,那该有多好。” 他定是会为她感到高兴的。 “花主放心罢,王只独留这最后两世了,这一世过完,他便只剩下最后一世,到时你便可去人间接他回家了。”怡安沉了沉眸子,长篇大论道。 “两世吗?”姹紫的紫眸暗了暗,道:“听起来好像过不了多久,冥王哥哥就会回来,可是又觉度日如年般的难熬。” 怡安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答话。 这时,凤翊梧与穆锦端着酒上前来,作揖道:“臣等见过圣尊。”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们唤我花主,”姹紫莞尔一笑。 凤翊梧端着酒杯,高谈阔论道:“那可不行,您如今可是我们冥妖魔三界公认的圣尊,又岂有更改之理,更何况,您如今的身份,可不是简单的彼岸花主,而是即将要带领我们攻上九重天境的彼岸花神……” “攻上九重天境么?”姹紫的眸子微微有些湿润,忽而抬头望天道:“也对,是时候该救出寂夜了。” 想来他在那冰冷的玉山之巅上,定是感受到了寒冷了罢。 不见天日的三万年,无论是于她,还是寂夜,或是墨离,都是痛苦难熬的。 其中,历经生死,才得以苟活于世,这个仇,她不能不报。 也许,正如凤翊梧所说,这天地共主的位置是该换一换了,即使坐上天帝之位的人不是她,但也绝不能让玄矶那种人继续在天帝的位置上坐下去,否则,只会让六界生灵涂炭,凡人堕入苦海。 “圣尊,您想通了吗?”凤翊梧听到姹紫所言,不由喜道:“您终于愿意攻上九重天了吗?” “嗯。”姹紫点头,身后步摇在风中清脆作响,发出悦耳的青铃之音。她道:“我已经想通了,待到安排妥当之后,我们便攻上九重天境。” 凤翊梧闻言,忙将手中杯盏摔落在地,高声呼道:“我妖魔二界的子民们,你们听到了吗?圣尊说要带领我们攻上九重天境,为我们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 欢呼声,雀跃声仅在一瞬,便响彻了天际,不少妖魔二界的子民都因凤翊梧的这句话而红了眼,颤颤巍巍的道:“我们终于不用再受魔界的冰冻折磨之苦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只身犯险(一) 妖魔二界数万年来,饱受冰冻三尺的折磨,有不少臣民都在这日渐寒冷的冰天雪地中,逐一冻死。 其中苦楚,又有谁能知。 虽说妖魔惑人,但真正惑人的妖魔又究竟有多少,大抵都是想为自己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前有魔帝弼穹,后有魔尊寂夜,他们哪一次不是饱含希望的想要逃离这里,却又哪一次不是满含绝望的等着被冻死的那天。 “圣尊,您看到了吗?我们妖魔二界是有多少子民等着您救他们出这牢笼的一天。”凤翊梧长叹一声,大红色的衣摆在寒风凛冽中翩翩起舞。 他仰头看向那片从来都只是一片雪白的天色,继续道:“我也在等,等您带着我攻上神界,为我父君报仇的那天。” 姹紫的眸子微微有些湿润,她平常最见不得的便是这种场景,吸了吸鼻子,端起杯盏,高举头顶,大声道:“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一口喝完,杯盏摔落在地,掷地有声。 欢呼声震天,杯盏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一次,妖魔二界的臣民都像是疯魔了般,直饮到月上中天,绵软的雪地里再次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才不舍的离去。 姹紫是一个人东倒西歪回到紫夜小苑的。 怡安与炼辞他们像是看出了她有心事,也就没有跟随,而是各自回了院落,休息去了。 暖风扑面,花雨漫天,姹紫打着旋,冗长的衣摆拖曳至地,不停的将她绊倒在地。 有好几次,那道隐在桃树后的身影都想要探出手去扶一把,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褪去宽大的外袍,姹紫摇摇晃晃的行走于桃林之间,头上步摇偶尔晃动,生出清脆悦耳的铃音。 她醉眼朦胧,朱唇轻启,似在林中寻找着什么东西。 好看的紫眸偶尔散发出一缕两缕的紫光。 “冥王哥哥……你们在哪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她干脆选了块软和的地方躺下,自言自语道:“冥王哥哥,阿紫好想你……” 长睫轻颤,她呢喃了两句,似是觉得不舒服,又在身上一阵乱抓乱挠,直到头上佩戴着的步摇终于摔落在地,她才安静下来。 有风拂过,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便抱着胳膊入了睡。 盘算着姹紫熟睡的时间,洛安才敢从树后现身。 林中花落满地,他一袭白衣惊鸿,清冷出尘的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疏离之色。 “阿紫……”轻缓的步子落地无声,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想要将熟睡的人儿抱起,可手才堪堪伸出,又忍不住收回。 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懂自己这几次三番的来偷看她是为何意。 自从得知姹紫没有死后,他的心更是不得安宁,每日一入睡,想到的总是她那张巧笑嫣然的笑脸。 他的阿紫,终是在经历那样的伤痛之后,性情大变,变得连他都有些陌生了。 未找到她之前,他一直觉得,或许只要他认个错,或许他们之间就会有回转的余地。可是找到她之后,他发现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让他越来越没有底气靠近于她。 明明那颗心还在为她跳动,可是她却再也不会将他放在心里了。 手,轻轻抚上姹紫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他喃喃道:“阿紫,三界至尊的位置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难道你就真的想与我为敌,成为这六界的恶人?!” 话落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语带不羁的男音。“你以为,在你决定要亲手杀了她的那一刻起,你……还有回头的余地?!” 洛安回头望去,只见凤翊梧着一袭红衣,神情慵懒的朝他走来。 “你怎么?”洛安动了动唇,疑惑道:“会知道我在此地。”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凤翊梧挑了棵粗壮的桃树,飞身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双手枕头道:“玉山之巅独有的梅花冷香,只有你的身上才有。”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来过了?”洛安起身,负手而立。 头顶的阳光循着树影洒下,洛安清冷的眉眼突然就多了两分暖意。 “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洛安沉吟道。 “为什么要说,”凤翊梧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圣尊到底下了什么样的命令罢。她说……要将她归来之事尽数隐瞒,特别是对你……” 一字一句,都似重锤敲击在了洛安的心头。 他垂眸看向那张已经熟睡的脸,道:“当真要如此绝情。” “呵……绝情……”凤翊梧嘲讽道:“你凭什么说我们圣尊无情,真正无情的是你才对。” “什么意思。”洛安抬头,清冷的眸子似要穿过他的脑袋,看出更多的秘密。 “你可能不知道罢,三万年前,神界是以你的名义要将她处死的消息散播出来的,而且神界公主玄卿还以你之妻的身份三番两次羞辱于她……”凤翊梧继续道:“你可知道何为诛心。” 洛安皱眉,沉默不语。 “玄卿以你之名将她关押,便叫诛心,以你之名布下陷阱,更是诛心。不过,以我们圣尊的性子,这些应该都不足以让她对你失望透顶,真正要她命的是你那凡人之妻,江舞。”顿了顿,凤翊梧接着道:“你不该欺她与你那凡人之妻相似,便将她当做替代品,更何况,她那时,是有心的,又怎会不痛。” “什么?”洛安骇然一惊道:“是谁说的。” 凤翊梧撇了撇嘴,道:“自是你们神界那位公主说的。” “胡说,”洛安神色大变,声音发颤道:“我从来都没有将她当做过别人。” “那江舞是谁?”凤翊梧似是来了兴致,忍不住问道。 “她……”洛安蹲下身,手指指尖不舍的在姹紫脸上来回摩挲道:“她便是阿舞,阿舞便是她。她们本是一人,又何来替代之说。” 更何况,于他而言,这二者并无甚区别。 “什么?”凤翊梧惊的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他忙抱住粗壮的树枝,翻身坐好,吞了吞口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本为一人。” “是。”洛安点头,眸光暗淡道:“你可能不知道罢,江舞其实是阿紫的前世。” “那又如何。”虽是知晓了真相,但凤翊梧还是残忍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让她最敬爱的冥王哥哥为了救她而入了百世轮回,更将我们尊上封印在玉山之巅三万年,仅凭这两件事,她便不会再原谅你……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魔界罢,在她并不知晓你来过此地之前。” “所以,她对我的恨,是真的了。”洛安失魂落魄的道。 “是,”凤翊梧肯定地道:“现在的圣尊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你为她的冥王哥哥报仇。”想了想,他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墨离这百世是怎么过得罢。” “怎么过的?”洛安双拳紧握道。 “生生世世,未及弱冠,便不得好死。”凤翊梧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奉劝你,还是离我们圣尊远点罢,看在你曾帮我们凤凰一族说过好话的份上。”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洛安踉跄后退一步,自言自语道:“难怪她会性情大变。” 原来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 素白的袍子飘落在地,他捡起姹紫脱掉的那件外袍,替她轻轻盖好道:“三万年前,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要利用过她。什么将她关押,要与玄卿成婚,都是他们的片面之词。”他抬头望天,无比沉痛道:“我以为去东荒斩杀神兽,最多不过三日便可归来,却不料,神界之人会趁我离开之时,挑起大战。”他忽而长叹一声,道:“终究是我负了他,但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却觉得心好疼。” “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洛安神尊,我劝你还是早点回神界罢,有你在,他们神界还能坚持一二,若是连你都不在了,他们恐是会吓破胆哪。”凤翊梧大笑一声道。 “与我又有何干,你们要攻打神界便只管去好了,只要不连累到天下苍生,就算你们将玄矶的脑袋割下,我也不会阻止。”洛安声线冷沉道:“而且,当年是他们对不起我,他们该为自己的错误抉择而付出代价。” “这么说,你还是会出手?”凤翊梧皱眉道。 “何为出手,又何为不出手,我们终将是对立两面,从来都没得选择。”也不能选择。 “嗯。我知道了。”凤翊梧点头,看了眼正在熟睡之中,眉眼都弯了起来的姹紫一眼,提醒道:“我们圣尊就要醒了,你还不走吗?” 音落,平地起风,惊起无数花瓣,待到花瓣落地之时,那道白色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独留空气中那抹淡淡的冷香。 姹紫皱了皱眉,又皱了皱眉,总觉不安的揉了揉眼,睁开一条细缝,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好吵啊,是谁在说话。” 不情不愿的翻了个身,又将双眼闭的结实了。 “是我。”凤翊梧跳下桃树,在姹紫面前伸手晃了晃,唤道:“圣尊,您醒了吗?” “嗯。”姹紫砸了咂嘴,声音有点干哑,迷糊的问道:“你又是谁。” “呃……”凤翊梧呆若木鸡,半天才答:“我是凤护法……” “凤护法……”挤了挤眼,姹紫仍迷糊道:“是凤翊梧那小子。” “嗯,”凤翊梧狗腿的点头,道:“是我,是我。” “一边去,难闻死了。” 姹紫翻过身,长袖一挥,还不等凤翊梧反应过来,他便已被一道劲风卷起,撞到了树上。 “啊……” 一声痛呼让身处半梦半醒的中的姹紫立即清醒了大半。 她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谁啊,大清早的尖叫什么啊。” “我……” “啪” 凤翊梧从树上摔落在地,口吐白沫,哀嚎道:“圣尊,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没必要这么狠罢。” “狠……”姹紫抬袖遮住头顶直射下来的那道光亮,眯着眼看向凤翊梧道:“我又把你怎么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只身犯险(二) “你说你把我怎么了。”凤翊梧脑袋着地,哀嚎道。 “嗯。”姹紫揉了揉看得不甚清楚的双眼,登时便笑出了声:“哈……” “喂!圣尊,您能不能拉我一把。”凤翊梧声音里带着哭腔,委屈的伸出了手。 “不能。”姹紫起身,捡起地上凌乱的外袍和步摇,顶着一头乱发朝着那座小竹屋走去,边走边道:“你还是自己想办法起来吧。” “嘭……”凤翊梧手脚着地,摔了个狗吃屎,嘴角旁溢出的白沫明显,他忙拂袖抹去,慢慢起身,摸着被摔疼的膝盖和额头,一字一句道:“圣尊,您慢点。” 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凤翊梧一路踉踉跄跄,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点。 草棚中,姹紫已经换上了一袭普通的紫色衣裙,淡妆素雅,美如倾城。 眉目不需着重描绘,就已将她的风姿一一展现,微风拂来,她身后墨发扬起,已是美得不可方物。 草棚在风中轻轻摇晃,吱呀作响,凤翊梧一瘸一拐的走近,厚脸皮道:“圣尊,您能不能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啊。” “打算?”姹紫勾唇,轻笑道:“你想要何打算?” “嘿嘿……”凤翊梧狡黠道:“比如接下来我们冥妖魔三界该做什么?” “等待时机。”姹紫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如今我才归来不久,还不是挑动天地大乱的最佳时机。” “那……”凤翊梧幻化出一张凳子,表情扭曲的坐下。“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 姹紫白了他一眼,靠坐在竹木椅子上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话题变换的太快,凤翊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哦……当是夜半三更时分。” “嗯,”姹紫闭目养神道:“你去吩咐一下罢,明日我便同怡安他们回冥界。” “嗯,这么早就回冥界?”凤翊梧问道。 “嗯,三生尚还留一缕魂魄在三生石上,我得尽快回去想法子让她成人才是。”这是她欠她的。“况且寂夜还被封印在玉山之巅,我心有不安……” 一声长长的叹息。 姹紫兀自低头,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 长睫轻颤,像是已被情绪所渲染。 凤翊梧别过头,道:“嗯,尊上他或许也在等着阿紫姑娘去救他的那天。” “是啊,他们都在等我。”姹紫抬头望天,眸中泪光闪烁,“我又怎会让他们失望了。” 如今,已由不得她做选择了。 不论她是善还是恶,想杀她的人比比皆是,她除了强大自己,又还能做些什么。 是同命争,还是同天抗。 “对了,我师傅后来可曾回来过魔界。”姹紫不适的眨了眨眼,问道。 “没有。”凤翊梧虽然头跟膝盖还疼着,但见到姹紫如此正色的探讨问题,他也不好再矫情,只好忍着疼痛道:“那老糊涂当年和你们走后就没回来过,大战也不知道窝在哪里,一点他的消息也无。” “这样吗?”姹紫垂下眼睑,吩咐道:“明日我回冥界之后,你便带上几千魔兵去东海寻寻。” 她记得,弼穹当年就是在东海与她走失的。 若是弼穹仍在那处,派人去寻,定是能寻到点蛛丝马迹。 “那寻到之后呢!”凤翊梧问道。 “叫他来冥界寻我。”姹紫回道。 “好。”凤翊梧点头,“那我现在便去吩咐。” “嗯,顺路通知下怡安他们,早做准备。”姹紫扶额道,好似还沉醉在酒后的醉意中。“我们明日就走。” “是,圣尊。”凤翊梧作揖一礼,径自打开虚空之门,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凤翊梧一走,紫夜小苑顿时就静了下来,姹紫单手撑着脑袋,又在草棚里睡着了。 次日一早,姹紫便收拾妥当,出了紫夜小苑。 早已收到通知的怡安和炼辞等十人,都等在了雨落殿中。 “圣尊……”怡安改口道:“妖魔二界臣民知晓您要走,已经等在了魔界出口处。” “嗯。”姹紫点头,问道:“你们可收拾妥当了?” “嗯。”怡安回道:“昨夜收到凤护法的通知之时,我就与十城城主在准备了。” “好。”姹紫腰杆挺得笔直,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道:“那我们便走罢。” 殿外,风雪漫天,寒风萧瑟。 姹紫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妖魔二界臣民的相迎下出了雨落殿。 “臣等前来恭送圣尊。” 其恭敬程度远比她几日之前来时,要好了许多。 “不必多礼。”姹紫轻轻抬了抬袖,腰杆挺得笔直,周身浑厚的威压仿若天成,每走一步,都像是如履平地,不见雪中半点脚印。 怡安几人跟在她的身后,不免被这一幕场景所触动。也都低着头,跟着姹紫出了雨落殿的大门。 一出雨落殿,姹紫才发现风雪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夹道相送,哪怕是被寒冷的风冻得已经弯了腰背,那些人也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寒地冻,你们还是回去罢。”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姹紫也是微微错愕。 冰冷的紫眸中突然就涌上了一抹暖意。 “我等前来恭送圣尊……” 围在道路两端等着恭送姹紫的妖魔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似难忍天寒地冻般,都跪在了一起,紧挨着取暖相熬。 “都回去罢。”姹紫触景伤情,眸中不由多了几分悲悯。“等本尊回冥界安顿好之后,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说罢,她袖袍一拂,径自施术带着怡安等人到了魔界出口。 哪知,道路平坦前方,冰天雪地之中,仍是跪满了前来恭送她的妖魔。 像是一直从雨落殿排到了这里。 怡安站在姹紫的身后感叹道:“没想到这妖魔二界的妖魔对我们圣尊如此有心。” 在他看来,冥妖魔三界虽然共尊一主,但其中隔阂肯定也是有的,却没想到妖魔二界臣民会如此相信姹紫。 “……”姹紫哈了口热气,悠悠道:“他们也都是可怜之人。” 因受禁锢,只能常年生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待着被冻死的那天。 都说人命如草芥,可在姹紫看来,人与妖魔并无区别,同样有生老病死,老弱病残。 “圣尊,你……”怡安迟疑道:“你很同情他们。” 姹紫摇头,看向那在冰雪之中冻得瑟瑟发抖的一群妖魔,淡淡道:“不是同情,我只是怜悯。” 怜悯他们明明都落得如此处境,活得如此凄惨,可那些自诩正义的神或人,还是要对他们喊打喊杀,就同她一样。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因生来不祥,所以便被冠以妖魔之称。 说到底,终是人心可怕,她一个无心之人都尚可知何为善恶,可那些有心的人,却只会颠倒是非黑白,将一人之过降罪于同个种族。 心中悲愤突生,想要推翻玄矶统治神界的心又坚硬了几分。 寒风瑟瑟,她解下斗篷,露出她那张绝色倾城的脸,郑重承诺道:“今日,我姹紫便在此起誓,定要推翻神界,带领你们走出这片冰天雪地,还你们一个安静祥和之地。若违此誓,便天地共诛,神形俱灭。” 声响震天,遥遥穿过冰山,弥漫开了去。 怡安小声唤道:“花主……” 姹紫摆手,道:“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那些跪在雪地上的妖魔闻言,发颤的眸中都露出了喜色,不由抬头欢呼道:“谢过圣尊……” 姹紫点头,道:“放心罢,总有一日,不会让你们再受这冰寒之苦。” 说完,她踩着冰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那被魔雾翻涌着的出口。 出了魔界,寒气顿时消了大半。 落青忙抱怨道:“这魔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竟会这般寒冷。” “是啊,是啊,幸得在花主的紫夜小苑待了几日,不然我们也会被冻个半死。”远辰附和道。 姹紫淡淡睨了几人一眼,冷冷道:“自天地初分六界开始,妖魔二界的妖魔待得地方便一直都是那里。” “那岂不是一年到头都会冻死不少人。”落青道。 “是,”姹紫点头,道:“正是因为他们活得太艰难,所以我才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寂夜不在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他的臣民,等他归来之时,再还他一个完整的妖魔二界。 “那他们应该很可怜罢。”子兮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语气里已隐隐夹杂了同情。“说实话,虽然我们冥界终年不见天日,但也从不用担忧某一天会因饥寒交迫而绞尽脑汁,这样想来,这妖魔二界的妖魔也着实可怜了些。” “嗯。”姹紫默认道:“你们定没见过那尚在襁褓之中便死于非命的婴孩罢。” 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别人的苦境。 可她见过,在墨离入轮回后初开始的那两世,她的冥王哥哥就是那样被人活活杀死。 一世,刀剑入心,连挣扎都不会,就那样死在了摇篮之中。 两世,尚未见过外间风光,还不知疼痛,便被饿狼活活咬死。 每当想起这些,她的心总会无可抑制的疼。 所以,在魔界的那些时日,她总会担忧,若是墨离投生于魔界,按照他的命数,是不是也会承受被冻死之苦。 所以,在看到那些老弱病残站在路旁,为她夹道相送时,她那空荡荡的心口突然就热了,心中的决定也变得更加坚决。 “花主……”知道姹紫又想起了伤心事,怡安不由安慰道:“花主,命数已过,切勿多想。” 姹紫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心中的悲痛,道:“我们走罢。” 她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从天际一闪而过,不消眨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怡安不由错愕道:“花主,就这样把我们丢下了?!” 落青惊讶的张大了嘴,道:“哇……花主的修为何时到得这种程度了。”简直快的让他们无法比肩。 阡陌白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还用说吗?你以为那忘川河上空突然消失的怨灵是自己跑了?” 数以万计的怨灵,可是被他们这位性情大变的花主吸食了个一干二净。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只身犯险(三) “什么意思。”落青有点反应不过来。 阡陌将他拖上云头,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意思就是,那些怨灵已经成为助长花主修为的养料了。” “哦……”落青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得瞪大了眼珠子,捂嘴道:“你是说那些怨灵都被花主吸食了……” 在场众人都丢过来一个白眼,道:“这还用说?” 几人回到冥界之时,冥界终年不见天日的夜色好似又黑了几分。 许是出了几日门,气温反差太大,回了冥界之后,几人反倒觉得有些不适。 奈何桥上的鬼魂还在按部就班的等着入轮回转世。 姹紫着一袭黑袍静静立于奈何桥前,似在沉思着什么,妖冶的眉眼又因这袭黑袍而多了几分沉稳之色。 几人同时上前,打着喷嚏行礼道:“花主。” 姹紫略一回头,道:“回来了。” 几人低头不语,似是对自己的速度太慢而感到有愧。 姹紫道:“既然回来了,便去书房为我寻一救人的法子。” 几人同时挑眉,忍住瘙痒的鼻头,静候她的下文。 姹紫继续道:“可助人修复魂魄的法子,亦或是可以让其成灵的法子。” 怡安闻言皱眉道:“花主所说的可是三生?” 姹紫点头道:“嗯,” “可是……”怡安沉吟道:“若是想助她成灵,需得九重天上的……” “九重天上的什么?”姹紫神色一变,忙追问道。 怡安半是犹豫的垂下了脑袋,道:“我以前听王提起过,天后的瑶池中有一株用琼瑶玉露灌溉而成的灵芝仙草。听闻服用者可从人升仙,所以……” “如此说来,若是能将那灵芝仙草夺来,那三生再次化灵的希望就更大了?!”姹紫自言自语道。 “花主,万万不可。”怡安劝解道:“九重天自三万年前大战后,就一直防守森严,若我们贸然前去,只会是打草惊蛇,有来无回。” 况且瑶池仙境一直都是玄矶护佑的重中之重,又怎会让人轻而易举的把那仙草给夺了去。 “谁说是你们了。”姹紫凉凉地道:“放心,此次,我会亲自前去,还轮不到你们。” “可是。”怡安争辩道:“纵是如此,花主您一人前去,也太危险了。” 虽然姹紫的修为已经不比从前,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缺乏处世经验。 “放心罢,不会有事的。”姹紫拂袖而去,淡淡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冥界便交给你们了。” “花主。”怡安不放心道:“若是花主执意要去,那便让怡安同您一起。” 姹紫身形一滞,忽然止了步子,道:“不用了,去的人太多了,反而会招致他们发觉,你们就在冥界侯我回来罢。” “可……”怡安的唇角动了动,只得作罢道:“是。” 姹紫说的没错,神界人多眼杂,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安全,但是放任姹紫一人前去,他们更是不放心。 倒是炼辞看得比较开,看着那道已经渐渐走远黑色的身影,不由道:“花主既然要去,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我们还是静候佳音罢。” 若是他猜测的没错,待姹紫回来之后,这六界恐怕又要不太平了。 他长叹一声,双手负在身后,丢下一众人等,径自往冥王殿的方向去了。 怡安扫了眼奈何桥上长长排列的鬼魂,也匆忙离去。 独留站在桥头的几人,互相挤眼色。 子兮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落青,上次我与你的赌约可还作数?” “什么赌约?”落青故作糊涂的看向阡陌,问道:“我们有赌约吗?” “有。”阡陌道:“不过最多只能算平局。” “凭什么啊。”子兮不满道。 “就凭花主虽然第一时间派人打开了两界往来通道,但她并没有要攻上九重天。”阡陌一字一句道。 “可是我们赌的就只是花主会不会打开通道这件事。” “但若是没有以攻上九重天这件事为前提,又何来的打开两界通道这件事。”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是平局就是平局,你若不服,可寻人来为你作证。”阡陌拉起落青的袖袍,转身就走。 “嘿……”子兮一脸不满求教的看向身侧围着的几人,可这么一看过去,他才发现,众人不知何时早已走了个空。 他泄气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认就不认嘛,说得好像本城主有多小气似的。” …… 姹紫离开冥界之后,便径直入了九重天。 以她如今的修为,化作普通仙婢的模样混入九重天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在入神界这件事上,她根本就没费多少力气。 倒是如今的神界,看起来有几分萧条,好似三万年前的战乱还未平息般,有许多地方,仍是保持着断壁残垣的景象。 “喂!你在做什么。” 姹紫才走到一半,便被一个仙婢给喝令住了。 她忙低下头,吞吞吐吐道:“我……” “行了行了……”那仙婢突然打断她道:“要偷懒也得有个度,今天可是天后娘娘二十万岁的生辰,你还是赶紧去浮梦殿伺候去罢。” “是……”姹紫点头哈腰,显得很是恭敬。 见得姹紫如此听话,那着粉色衣裙的仙婢很是赏识的看了姹紫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回姐姐。”姹紫故作怯懦地道:“小婢名唤阿紫,是浮云殿中的洒扫丫头。” “哦,原来是帝君殿中的呀!怪不得这般不懂规矩。”那仙婢先是打压了姹紫一阵,然后又道:“我乃天后娘娘身边近身伺候的婢女,看你这般模样,定是没见过世面,不如以后就跟着我罢。” 一语定音,像是已经容不得姹紫反驳。 姹紫闻言,忙喜道:“那就谢谢姐姐了。”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混进天后的浮梦殿,没想到半路却碰到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仙婢,倒也是成全了她的心意。 “嗯……” 听到姹紫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唤她,那仙婢像是很有成就感的点了点头,道:“我唤碧云,以后,你便唤我碧云姐姐罢。” 想起日后在她人面前,也能炫耀自己有小跟班了,碧云心中就忍不住的偷笑。 抬眼看了看姹紫的打扮,点头道:“嗯,穿着都很得体,应该是知晓轻重之人,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罢。” 说完,她头一扬,像是傲娇的公鸡般,双眼望天,朝前走去。 浮梦殿距离浮云殿并不远,所以很好认,二人才不过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抵达了浮梦殿。 众所周知,神界一共有三浮殿。 一为洛安的浮生殿,而为玄矶的浮云殿,三为天后的浮梦殿。 这三殿融在一处,就是权利的象征,故而,有不少上神挤破了脑袋,也只想成为那高高在上的人的一名臣子。 浮梦殿。 许是天后的生辰太过热闹,两人一路行来,与不少上神都撞了个正着,大都是提着上好的宝物前来献殷勤的。 碧云见状不悦的撇了撇嘴,指着那些手捧礼盒的仙君,神君,小声说道:“看看,这些人整天就想着攀龙附凤,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没入浮云殿就已经喜成了这样,要是入不了那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姹紫诧异地抬眼,道:“碧云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就算是提着贺礼来了,也不一定能进得了浮梦殿。” 碧云高傲的扬了扬脖子,道:“那当然,浮梦殿哪是他们想进就进的。” “哦,这样啊。”姹紫默默点头,悄悄打量四周。 “所以说,你得谢谢我,要不是我,你这辈子也休想入浮梦殿。”碧云继续高傲道。 “是……是。”姹紫很上道的点头,忙上前搀扶住碧云,说好话道:“阿紫还得多谢姐姐这么厚爱,若是阿紫日后得了好处,定不会忘了姐姐您。” “嗯。”碧云被姹紫的花言巧语哄得喜笑颜开,不由连走路都带了几分飘飘然。 “碧云,这人是谁……” 二人才刚走到浮梦殿的大殿门口,就被同样是着一身粉色衣裙的仙婢拦住了去路。 听声音还有点熟悉。 碧云忙道:“弄影仙子,她是我刚从帝君浮云殿寻来帮忙的一名婢子。” 弄影?! 姹紫微微皱眉,却是不敢抬头。 怪不得她听这声音莫名熟悉,原来竟是弄影,那个在三万年前将她交给玄卿的人。 心中恨意翻涌,她将头垂的更低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将弄影拍死,从而暴露身份。 “嗯。”弄影点头,仔细打量道:“她叫什么名字。” “回仙子,小女名唤阿紫。”心中怀着忐忑,姹紫小声道。 “阿紫?”弄影重复道:“抬起头来,让本仙子看看你的长相。” “是。”姹紫闻言,故作惊慌的抬起头,全然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的模样,缩着脖子,怯懦地紧。 待见一张相貌普通,略显灵动的脸落入眼中,浓眉大眼,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见此,弄影心中不禁长松了了一口气。 “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任何端倪,她不由点头道:“长得尚可,就是阿紫这个名字不好,还是改改罢。” “那?”姹紫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依仙子之言,阿紫该改什么名字才好。” 说完,她还不忘苦恼的看向碧云。 “玄卿公主不喜欢阿紫这两个字,你若想在浮梦殿待下去,便叫阿红罢。”弄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谁知姹紫闻言,却是面上一喜,忙俯身行礼道:“阿红多谢仙子赐名,感激不尽。” 弄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殿中宴会快开始了,碧云,你快领她进去罢。” “是。”碧云咧嘴一笑,也是满面欢喜,“阿红,我们走罢。” 待到走远了些,姹紫才回头悠悠望了弄影的背影一眼,悄悄问道:“碧云姐姐,刚刚那仙子,是什么人啊。” 碧云闻言,当下便答道:“你说弄影仙子啊,她可是玄卿公主身边的大红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只身犯险(四) “玄卿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姹紫故作懵懂的挑了挑眉。 “是啊。”碧云点头,继续道:“听闻三万年前,弄影仙子本只是玄卿公主身旁的一名仙婢,与咱们没有什么不同。” “那她现在怎么会被称作仙子?”姹紫不解地问道。 碧云道:“那是因为三万年前,弄影仙子在大战中立了功,所以才会被玄卿公主破格提升为仙子。”想了想,她又道:“听闻与她一起提拔的还有一名仙子,只不过听说那仙子因为舍不得故去的主子,得到自由之后便去了神尊的浮生殿。” “浮生殿。”姹紫喃喃,完全没有想到弄玉会因为她而放弃大好的前程,选择了留守浮生殿。 只是,那又如何,什么都回不去了。 “是啊。”碧云不知所谓的道:“听说当时,玄卿公主还因此生过怒呢!” “哦。”姹紫点点头,再次问道:“既是玄卿公主身边的红人,又怎会在浮梦殿中。” “当然是玄卿公主安排的啊,今日可是天后娘娘的生辰,浮梦殿内外都忙不过来,她应是来帮忙接待送礼的宾客的。”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殿堂之中。 喧嚣的欢乐声渐渐落入耳中,浮梦殿中,宾客满座,有男有女。 姹紫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直让她心生厌恶的脸。 只见金玉满堂之上,玄卿着一袭鹅黄色的锦衣华服,明媚惹眼,妩媚多情,堪比过殿中多数女娇娥。 隐在袖中的拳头下意识的握紧,被隐去了紫眸的墨色眸子中渐渐露出几分死气来。 碧云退了姹紫一把,不悦道:“阿红,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干活。” “哦……”姹紫反应过来,收回死气,忙道:“碧云姐姐,对不起,我见浮梦殿这般瑰丽,心中兴奋的有点过了头,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放心罢,我理解。”碧云小声道:“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这样。” “多谢碧云姐姐原谅。”姹紫行了一礼,视线在殿中穿梭,道:“碧云姐姐,不知我要做些什么活计啊。” “你看……”碧云指着前方与她们着同样服饰的一名仙婢道:“随意选个主子,伺候就好了,端茶倒水,听宾客们吩咐就好。” “是。”姹紫点头,视线在殿中打量一圈之后,落在了一张她颇觉熟悉的脸上,竟是火神之子苍溟。 她定了定神,慢慢走了过去,作揖一礼之后退到苍溟的身后。 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苍溟多大的注意,反倒是他那双被色欲熏心的眼,却是一直在盯着与天后锦悦坐在一处的玄卿。 姹紫轻轻抿了抿唇,不由想起三万年前,这伪君子在浮生殿外被洛安招来雷云击得惨不忍睹的场面。 本想笑,可在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色突然大变。 “你怎么了……” 苍白的面色落到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副病容。 姹紫闻言看去,却见苍溟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反倒是看向了她。 “我……”她支支吾吾,在喧闹的殿堂内略显慌乱道:“我没事……我只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有点不适应。” “嗯。”苍溟点头,端起面前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道:“还不快来为本神君添酒。” “是。”姹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是因为娇羞而不好意思,又似被人发现了心事而心虚。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苍溟的桌案前,跪在那早已备好的蒲团上面,提起精美的酒壶,为他满了杯中酒水。 又似是因为害怕,倒酒之时,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导致不少酒水都洒在了案上。 苍溟勾唇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道:“倒真是个有趣的丫头。”虽然容貌长相都不及玄卿,可他心中那股在见到姹紫之后就突然变得翻滚而燥热的心却是让他无从隐藏。 面前人的手嫩滑细腻,苍溟握了握,有点舍不得放开,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已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由笑了笑,自顾自的解释道:“新来的仙婢,没见过世面,有点紧张。” 他松开姹紫,咽了咽口水道:“还不快把桌案擦擦。” “是……”姹紫连忙应声,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起来。 擦了半天,桌案上水渍犹在,苍溟见此倒是来了兴致,他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回……上神,小婢名唤阿红。”姹紫哆哆嗦嗦的说完,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阿红……”苍溟嫌弃的摇了摇头,顿时兴趣全消道:“人还不错,这名字倒也太难听了,退下罢。” “是。”姹紫闻言作揖一礼之后,忙退到了他的身后。 不动声色的收起被酒水打湿的帕子,眸中一片阴鸷。 席间,又有不少人来替锦悦恭贺,却是独独没有见到玄矶前来。 宴席过一半时,姹紫无聊地差点打起了瞌睡。 “阿红……”碧云从她身后走来,拽了拽她的衣袖。 “碧云姐姐。”姹紫委屈地唤了碧云一声。 “走罢,跟我去后殿取些酒水来。”看到姹紫眸中闪动着的泪光,她有些不忍道:“新来的总要受些委屈的,不用太过在意。” “是。” 姹紫跟着碧云一路左拐右绕,才终于出了款待宾客的正殿。 “碧云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取酒水。”姹紫小声问道。 “去后殿。”碧云看了眼周围,道:“跟着我,可算你有眼福了。” “嗯。”姹紫怔愣道:“碧云姐姐这话是何意?!” 碧云道:“你可知这瑶池是何地。” “不知道。”姹紫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碧云小声道:“这瑶池可是我们神界重地,” “这么夸张?”姹紫似不信的抬起头。 “那当然,那瑶池仙水可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凡是有一口气在,只要丢入那瑶池水中,便可立即活蹦乱跳。而且那瑶池中央还有一株开了数万年的灵芝仙草,听说是由瑶池仙水灌溉而生,也是重中之重。”碧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 “灵芝仙草?”姹紫抓住重点,皱眉道:“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碧云肯定道:“听说若是凡人吃了,可是能成仙的,而且若是神仙吃了,能涨数万年修为。” “那我们这是?”姹紫暗暗勾了勾唇角。 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还正愁要在这浮梦殿待到几时才能探到那瑶池之地,却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巧。 “取酒水的时候需路过瑶池仙境,到时我们可以停下来看看,只是那里有神兵把守,我们只能远远的看一眼。”碧云颇有些得意道。 要知道,这可是她在浮梦殿来一直炫耀的资本。 旁人想近身瑶池仙境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远远看上一眼。 可因为她有一双巧手,酿出来的酒水百里挑一,天后娘娘很是欢喜,于是,便封了她个酒娘的称号,可以随时出入酒窖。 而酒窖在浮梦殿的后殿,距离正殿有些远,又需路过瑶池仙境,所以,这一直是她在神界,在浮梦殿嚣张的根本。 只不过,怪她平时狗眼看人低,得罪了浮梦殿中不少人,所以到了最后,便没有人再与她来往了。 不过,幸好,她今天捡到了一个跟班的,而且还对她言听计从,想想,就让她觉得高兴。 “哦……”姹紫尾音一挑,原形毕露道:“那我还真想看看,那株灵芝草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 碧云正处在得意的档口,根本没有发现姹紫的变化,她忙伸手指了指前方,道:“呐,就是那里。” “那……”姹紫凑近碧云,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轻声道:“阿紫还要谢谢碧云姐姐了。” 话落,还处在得意中的碧云便被她打晕了过去。 姹紫寻了处不易让人察觉的地方将她藏好,然后变作她的模样,朝瑶池仙境走去。 姹紫还未靠近瑶池仙境,就有人提着长矛拦住了去路。“站住,此乃神界重地,你来此做甚。” 姹紫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道:“我是奉天后娘娘的命令去后殿取酒水的。” 她说着抬起了头,看向了拦路的那二人。 那二人似是与碧云很熟,见到是她,不由笑道:“是你啊。” “嗯。”姹紫是何等机灵,当下便反应过来,道:“是我。” 那二人收回长矛,让开路道:“快去罢,别让天后娘娘等急了。” “是……”姹紫盈盈一拂,抬步就走。 眼看着离瑶池越来越近,那二人却是追了上来道:“那不是去后殿的路。” 然而,姹紫一转身,却是变回了她的本来样貌,绝色倾城的脸在仙雾缭绕的瑶池仙境旁,不由多了几分朦胧之感,让那二人一时看的有些呆。 “谁说我是要去后殿的。”她勾唇一笑,施术将二人迷晕道:“我可是来盗取灵芝仙草的,去后殿做什么。” 那二人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 二人倒地的声音传来,姹紫勾唇一笑道:“纵是前方有千军万马,也阻不了本花主盗取灵芝仙草的决心。” 而且,三生还在等着她回去,助她重新化灵。 瑶池仙境中,仙雾重重,充沛的仙灵之气在池中流连四顾,朵朵白莲悄然绽放。 姹紫脚尖青踩水面,几个跳跃就到了瑶池中央。 只见被白莲环绕的中心,一朵被紫红色光芒围绕的灵芝华光熠熠,灵气十足。 “应该就是它了吧。”她刚伸手想要去采摘,却闻身后一道爆喝声传来,紧接着是重物投掷的声响。“来者何人,竟敢闯我神界重地。” “哗啦”一声,长矛入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溅了姹紫一身的水。 她本为死物,生来被受不得如此强悍的仙灵之气,能在水面支撑已是不易,如今身上又被瑶池仙水打湿,溅到了她的皮肤之上。 “……”她闷哼一声,几缕青烟从她的衣服上腾起。 紧接着又是利器划破虚空的声响传来,她长臂一伸,顾不得瑶池仙水是不是会将她的肌肤腐蚀,忙一把将那灵芝仙草拽下,塞入怀中,然后飞身而起,躲过那道道寒芒,暗暗骂道:“该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只身犯险(五) “不好了,有人来盗灵芝仙草了……” 一声大喝,惊动了不少在四处巡视的兵将,都纷纷围了过来。 姹紫躲过那些长矛利刃,飞至中空,黑色衣寐翩飞,她身后墨发因为慌乱之时而垂落下来。 雾影朦胧中,绝色容颜或妖或魅,只需一眼,便可叫在场众人心神皆荡。 肌肤被瑶池仙境的水腐蚀的疼痛阵阵传来,姹紫忙用术法修复着伤口,脚踩虚空,凌空而立,水光潋滟的紫色眸子中,有的只是阵阵骇人的寒。 “怎么回事?!” 围过来的兵将越来越多,大有要将姹紫绞杀之意。 姹紫修复好伤势,身形一晃,出手快如闪电,只一个呼吸间,便已到了众人身前,长袖一拂,众多兵将立刻被打飞了出去。 但,一重兵将被打飞,另一重兵将又立刻围了上来。 姹紫紫眸一凝,额心彼岸花印紫光大作,只一瞬,那些人甚至还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就已化为灰飞没入她的额心。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惊扰了正殿中的不少人,亦或是有人偷偷通禀,待得姹紫要离开之际,满殿宾客都手提神器冲了过来。 “大胆妖孽,竟敢只身犯我神界,是活腻了么?” 身后隐隐传来兵剑出鞘的声音,姹紫勾唇一笑,似在意料之中的慢慢转过身去。 柔弱无骨的手指轻捏起胸前一缕垂落下来的头发,笑得邪魅四起。 待得她那张倾城容颜尽数落入在场之人的眼中,所有人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最先说话的,是被姹紫的突然出现而出现记忆混乱的玄卿。 她喃喃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三万年前,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姹紫为救寂夜,以命换命,而魂飞魄散。 “死……”魔魅的声音犹如天籁,姹紫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你都没死……我又怎会死。” “不可能……不可能。”玄卿连连摇头,道:“我明明亲眼见到你死了的。” “哈……”姹紫闻言仰天大笑道:“死……当真是好大的一个笑话。” 然而二人虽是身处对立之面,其他人却是容不得姹紫多作耽搁,几道剑光刺来,姹紫连眼皮都懒得抬,便闪身躲了过去。 在场有不少识得她的人,都惊愕的张大了嘴。 “你……怎么可能……”玄卿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间修为大涨的姹紫,喃喃道:“不过三万年,你的修为怎会增长的如此之快。” “想知道?”姹紫扬了扬唇角,身影一闪,就已穿过密集的人群到了玄卿的面前,魅惑的声线如若无物,缥缈的传入玄卿的耳中。“那是因为恨啊……” “你胡说。”玄卿虽然惊愕大过于后怕,但脑子还是十分清醒。 她反手一掌拍出,姹紫身影一闪,立即不见了踪影,倒是玄卿身侧的那几个神君,因为没有防范而被拍飞了出去。 “哈哈……”刺耳的笑声悠悠响起,虚空之中传来姹紫那胜似魔魅的声音,“玄卿,你以为,本尊还是三万年前那个可任你宰割的小丫头吗?” 泛着紫光的眸子忽而一凝,隐在袖袍下的手聚起死气,只见一道黑影快如魔魅,在虚空之中一闪,不消眨眼就已到了众人身后。 “轰……”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强悍的威压压得动身不得,待他们想反攻之际,已经是口吐鲜血,软倒在了地上。 “噗……” 玄卿因承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威压,而吐出一大口鲜血,她仍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姹紫,喃喃道:“怎么会。” 这么强大的气场,又怎会从一个昔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她的记忆里,姹紫一直都是随时可让人欺负的对象。 “怎么会?好戏还在后头呢!玄卿公主。”她今日之所以敢只身犯险,是因为她料定那个人不在神界。只要他不在,这神界还不是任她来去自由,更何况她此来的目的只是一株小小的灵芝仙草。 若不是还不到挑起大战的时机,她今日定让玄卿死在这瑶池仙境中,以报她这多年来心中郁结的郁气。 “你……到底想怎么样。”玄卿被那股威压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得一字一句咬牙道。 “我想怎么样,这个问题,不该是我先问你的吗?”声音一冷,姹紫抬袖拂出一掌,“玄卿,三万年了,我被迫封印在彼岸花海里的苦楚你当还我才对。” 玄卿被击得撞飞在了瑶池仙境的一块巨石上。 “轰隆隆” 巨石应声而碎,化作粉末飘散在了虚空之中。 谁都没有想到姹紫的修为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一时,心中冷汗四起,只恨自己做了这个出头之人。 “噗……”玄卿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动弹不得,但眉目间的骄傲却是半点不减。 她艰难的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面色因为重伤而苍白的毫无血色,见到姹紫正看着她,她不禁大笑一声,寻了块大石靠坐下来,有气无力的大口喘气道:“怎么,你这是想杀了本公主为自己报仇?!还是因为受不了当年神尊选了我而弃了你。” 轻嗤一声,她又继续道:“你杀不了我的,我是神界公主……生来便是高高在上。而你……不过冥界一个彼岸花主,承蒙冥王看得起才得到这么个封号,你…有什么资格杀我。况且……就算你想杀,我君父也不会答应……” “住口。”姹紫怒喝一声,隔空甩出一巴掌在玄卿那苍白如纸的面上。 便见五个通红的手指印在她慢慢腾起,脸肿了大半,让人看起来有点不协调。 “不要在本尊面前提到那个人。”如今就算是一个字也能让她的好脾气烟消云散。 她强压心中怒意,看了眼周身被自己威压压制而动弹不得的那些神君,啧啧两声,闪身到玄卿面前,用手钳制住她的下颚,使她的目光与自己相对,她逐字逐句,仿若三万年前那般,句句戳心道:“你错了,玄卿,我早已不是什么花主。我如今……可是……冥妖魔……三界的圣尊呢!哈……” 笑声仿若魔音穿过重重弥漫的仙雾散了开去。 玄卿牙呲欲裂,恨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过一个卑贱的彼岸花灵,有什么资格做三界圣尊……” “什么资格?”姹紫勾了勾唇,魔魅一笑,长袖一拂,将那些禁锢在原地人全都拍飞了去,道:“这便是资格。” “你……”玄卿大口喘着粗气,已然气得不轻。 “大胆妖女……”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庄严沉稳的女声从正殿的方向传来。 人未到声先至,紧跟着的便是一道冲天火光朝姹紫面门扑来。 姹紫不深在意的一笑,轻而易举的躲过,轻声道:“朱雀一族。” “妖女……”锦悦护在玄卿面前,看着已经被火光逼退了数步的姹紫,道:“将灵芝仙草还来,今日本宫便饶你不死。” “哼……”姹紫轻哼一声,似完全不将她放在眼中,慢慢道:“要想饶我不死,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灵芝仙草本座今天要定了,要想拿回去,那便凭本事来拿。” “你……”锦悦眉目冷沉,顾不上与姹紫多费口舌,便为玄卿疗伤道:“卿儿,你没事罢。” 玄卿摇了摇头,无力的坐倒在地,道:“我没事。” “放心,她现在还死不了。”姹紫冷笑道:“本座现在还不想让她死。” “哼!好大的口气。”锦悦道:“不过冥界的下等妖灵,也敢犯我神界,是以为我神界无人了。” 说完,她便朝着姹紫袭来。 朱雀一族,本只是神界的守护神兽,可是因为数十万年前朱雀族长之女得以下嫁于天帝玄矶,而被天帝破格提拔为神界的御火神官。 后来,又与天帝合谋陷害凤凰一族,才被晋升为神界如今的火神。 几团火焰陆续丢出,将瑶池仙境中的莲花烧焦了一大片,可姹紫却是分文未伤。 “你以为自己会喷点火,还真当自己是火神一族了?”姹紫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真正火神一族乃是凤凰的再生神火,你朱雀全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火神之位上耀武扬威。” 话落,她左手中腾起一团绿色火焰,不轻不重的道:“被你这团劳什子火烧得躲了半天,不如现在让你尝尝我冥界的幽冥地火。” 想了想又觉不对,右手中又腾起一团红色火焰,道:“听说我冥界的红莲业火也是厉害的紧呢!怎么办,有点想试试呢!” “你……”锦悦被姹紫这番动作击得哑口无言,动作稍微有些停滞。 姹紫见状,似目的达成,清浅一笑道:“不如两种都来试试如何。” 说完,她双手齐上,一红一绿两团火焰朝着锦悦袭去。 “你……”锦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拽着玄卿飞身后退。 瞧着这二人如此狼狈模样,姹紫心中的那一丝不爽终于减轻了些许。 她反手一挥,两团火焰顿时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今日时辰不早了,本座还等着赶回去救三生呢!就不陪你们玩了,我们下次再玩。” 说罢,她化作一道黑色流光,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锦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喊道:“快来人,灵芝仙草被人盗走了,快去抓人。” 只是等到惊动玄矶之时,为时已晚,姹紫早已出了神界。 云头之上,姹紫双手枕头,眼皮轻瞌,似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痛快了,轻松惬意的紧。 连日来的沉重之感也在这场闹剧里得到了释放。 回到冥界之时,已是夜半时分,奈何桥上,阴风阵阵,偶有寥寥无几的鬼魂拖拉着那最后一抹斩不断的尘世之怨,而入了轮回台。 怡安似是没有想到姹紫的速度会如此之快,见到她突然回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添了不少惊愕。“花主……您……” 后面的几个字,他有点不敢问。 毕竟,神界近年来,重兵把守,一般人很难寻到缝隙钻进去,更何况只是姹紫一人。 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姹紫这次是铁定拿不回灵芝仙草。 见到怡安那错愕的表情,姹紫不禁笑道:“怎么,这是不欢迎你们花主我回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化灵重生(一) “不是……不是。”怡安忙摇了摇头,“臣只是没有想到花主您会这么快回来。” “嗯。”姹紫挑眉,并没有刻意要去多说些什么。 “那花主……您?”怡安欲言又止道。 “去吩咐十城城主,明日就为三生重塑灵体。”姹紫丢下一句话,便径自回了彼岸殿。 “那花主的意思是将灵芝仙草寻来了?”怡安稍显兴奋的声音在姹紫身后响起。 却是无人应答。 次日。 姹紫起了个大早,重新着装,着一袭黑色轻纱长裙,墨发束起,眉目间隐隐有几丝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花主,今日便为三生塑灵体吗?”怡安候在彼岸殿的殿门外,小声问道。 “嗯。”姹紫整理好妆容,从殿内走出,道:“昨日盗取灵芝仙草之时,惊动了神界不少人,怕是今日神界就会派人前来,到时难免一场恶战,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尽早准备的好。” “原来如此。”怡安点了点头。 姹紫又道:“我昨夜让你通知十城城主的事情,你都通知了吗?” 长廊下,灯火通明。 姹紫迈着悠闲的步子,行走在长廊之上,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惆怅。 为三生重塑灵体不过是她归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而接下来要做的…… 紫眸忽然暗了暗,她长叹一声,却听怡安道:“我已通知过了,想来十城城主已经在奈何桥头等候花主大驾了。” “嗯。”姹紫回过神来,点头道:“那便走罢。” 为三生重塑灵体一事拖拉不得,到时神界之人带兵讨伐冥界,救三生的事便只能往后拖延,她虽不惧怕神界,但也不想在寂夜或墨离没有回来之时就发动这场战乱。 奈何桥上,前去入轮回的鬼魂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却都被阻在奈何桥的尽头,靠近不得。 十城城主等在奈何桥前,意气风发,或站或坐,着统一颜色的袍服。 远远瞧见姹紫与怡安过来,忙躬身作揖道:“臣等见过花主。” 姹紫摆手,看了眼奈何桥上相互拥挤的鬼魂道:“先将这些鬼魂押入狱城罢。” 若是她没料错,不消一个时辰,神界的重兵就会将这里围堵。 到时,她为救三生而不能分神,护法的责任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到了十城城主的身上,而这些鬼魂在此,除了平白添乱,再起不到其它的作用。 “是。” 有不少鬼差提着长鞭而来,将奈何桥上拥挤的鬼魂一赶而空。 姹紫看向已经空阔了的奈何桥,在十城城主的拥护下,朝着三生石走去。 三生石上,一团幽绿色的魂火上下跳动,见得有人前来,下意识的便停止了跳跃。 姹紫在三生石前蹲下身子,伸手戳了戳那团魂火,道:“你这是怕了?” 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哪知那三生石上却传出一道稚嫩的女童音。“胡说,我才不怕你。” 姹紫乐了,伸手一抓,便将那团魂火攥紧在手中,笑道:“呦……几日不见,你竟然还会说话了。” 那团魂火在她手中挣扎了片刻,哭道:“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坏人……” “我可不是坏人,”姹紫松开她,任由她窜入三生石中,道:“我可是你的恩人。” “你骗人,”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软软糯糯的,听起来非常绵软,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你明明就是坏人。” 姹紫从怀中掏出那株灵芝仙草,递到三生石前,道:“呐,你看我是不是坏人。” “啊……”三生石灵吸了吸鼻子,贪婪道:“哇!好充沛的灵气啊。” “现在相信我不是坏人了罢。”姹紫将灵芝仙草又收了回来。 “嗯嗯。”三生石灵连连应声,道:“既然你不是坏人,那你能不能将那株仙草送给我啊。” 姹紫想了想,才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点头道:“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三生石灵急道。 “你得先叫我姐姐。”姹紫半是讨价还价的又将灵芝仙草往前递了递。 “姐姐……姐姐……”三生石灵迫不及待的连连唤了好几声。 姹紫回头看向那几个站在她身后已经傻了眼的众人,得意的眨了眨眼,道:“怎么样,我这招还算可以罢。” 众人连连点头,有点羡慕地道:“原来这三生小时候竟这般可爱。” “那姐姐,你现在能将仙草给我了吗?”略带娇羞的女童音隐隐传来。 “可以。”姹紫点头道:“不过你要听话,服食仙草之后,你的灵力就会大增,从而冲破你现在的灵体,化身为人。” “姐姐,你的意思是我能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了吗?” “嗯,当然。”姹紫摸了摸三生石,又将灵芝仙草递了过去,道:“现在你便将它服食,听我安排。” “太好了。”三生石灵跳出三生石的禁锢,一口吞掉姹紫手中的灵芝仙草。 姹紫有点无奈道:“怎生这般猴急。”定了定神,她立刻面色严肃道:“怡安,你与十城城主接下来便为我护法,我来助三生炼化她体内的灵芝仙草。” “是,花主。” 怡安与十城城主同时作揖,在三生石的周围各自选了块空地,逐一坐下。 姹紫席地而坐,眼皮轻瞌,道:“三生,屏气静神,将涌入你体内四处乱窜的灵气牵引至你的各处脉络。” “是。”清脆的童音顿时响起。 按照姹紫所说,三生忙牵引着体内四处窜动的灵气,沿着脉络走了一遍,问道:“姐姐,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感知到了什么。”姹紫源源不断地往三生石中输送着死气。 “我感受到了一片黑沉的天色,还有……鸟语花香。” “嗯。”姹紫点头道:“你本为冥界灵物,生来无心,可是却与我不同,我是应死气而生,而你却是能修炼仙灵之气的。如今我便借助这灵芝仙草的再生之力将我的死气净化为灵气,助你重塑灵体。” 顿了顿,她又不放心的道:“千万记得,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摇本心。” “什么是本心啊。”三生不解地问道。 “感知到你体内那股滂沱的死气了吗?”姹紫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心中的那片天地将那滂沱的死气吞噬掉。” “哦。”三生应道:“我知道了。” “好。”姹紫点头,墨玉瓶从她的袖中滚落,腾升至她的头顶。 缕缕死气从中溢出,姹紫伸手一招,双手结印,便见那漂浮着的墨玉瓶又落回了她的手中。 死气从瓶口处不断溢出,没入姹紫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里。 “大胆妖女,竟敢私自闯我神界,盗走仙草,还不快将仙草交出来。” 一声爆喝响彻天际,云端翻涌的云雾之中,几缕金光破开云层洋洋洒洒的落下,使得万年不见天日的冥界在见过那道强光之后竟然冒出缕缕黑烟。 姹紫挑眉,轻轻念道:“竟真的是来了。” 这原本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不过,这些人的速度好像快了不少,如若没猜错的话,应是昨夜得知仙草被盗之后,连夜集结兵马才赶来的罢。 她轻哼一声,收敛心神,不再去管外界喧嚣之事。 死气从掌心溢出,再没入三生石中。 三生石灵似乎是很享受这种惬意之感,已堕入自己的梦境之中,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哼……”颇有冥王风范的炼辞拂袖起身,语气不清不冷道:“我冥界虽为你神界的附属之界,但你神界今日未免也欺人太甚了罢。” “欺你又如何。” 金光刺目,一瞬,奈何桥前已站满了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长枪的神兵小将。 “为我神界附属乃是你冥界的大幸,如今你冥界如此光明正大的来我神界偷取仙草,还打伤我们神界公主,我看你们这冥界冥王的位子是坐的太久了,想换人了罢。” 一道红光落下,便见一名身着红色铠甲身披战袍的中年男子,持枪而来,落在了众人的面前。 “放你大爷的狗屁。”落青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多看看戏,长点见识,谁知那人的话却是触怒到了他身上的那根逆鳞,他不由破口大骂道:“看你穿得人模狗样,却不见半点正人君子的风度,啧……要本城主看,你保不准才是什么妖魔邪道演变而来的伪上神,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我们王指手画脚的。” 说完,他嚣张的哼哼了两声,故意转过身,不去看那身着红色铠甲的中年男子。 “就是……”子兮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忙接着道:“而且,你这是眼瞎了吗?没见我们花主正在用仙草救人,还交出仙草,交个屁啊,本城主放个屁你要不要拿回去交差啊。” 粗鄙的话语一声比一声还要难听,穿红色铠甲的人直被这二人说得脸红脖子粗,面上已隐隐生了怒气。 “放屁……”只听那人也是粗言粗语,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以为冠上城主的封号就是城主了,告诉你们,老子还是神界的火神呢!劝你们识相的还是赶紧将仙草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刀下不留人。” “那你倒是来啊,老子怕你了。”落青说完,直接飞身而上,双手握拳,凝聚十成神力,朝着火神面门打去。 “落青,小心。”阡陌见状,暗骂一声,也跟着冲了上去。 炼辞道:“我与怡安为花主护法,你们都去帮忙。” 音落,便见几道身影一闪,瞬间就到了奈何桥上。 奈何桥上,神鬼大战一触即发,除炼辞之外,其余的九城城主都去帮忙了。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啊。”三生听着外头的动静有些按耐不住的道。 “闭嘴。”姹紫冷喝一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摒弃杂念。” “为什么?”三生不解的问道。 姹紫道:“你正处于化灵的关键时候,不容多想。”她说完,长袖一拂,布下结界,将嘈杂的打杀声阻隔在了结界外头。 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眼结界外的情况,她才轻声道:“我们得快点,不然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化灵重生(二) 奈何桥上,喊杀声震天,落青、阡陌、子兮等十人共抗神界数万神兵。 虽然,他们的修为都已到达了上神之境,但如此反复的厮杀,像是让他们陷入一场无休止的轮回之中。 加之,神界还有一个火神在翻手为云,其余九人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眼见着落青,阡陌等人渐渐落了下风。 怡安不由急道:“我去帮他们。” “不用。”炼辞道:“就算你帮了也没用,他们如今已落下风,定是会有人冲破重围到达这里,到时,我们要做的,就是为花主守好这最后一道屏障。” “可是……”怡安眉头紧皱,心中已隐隐不安。 此次,姹紫怕冥界伤筋动骨,所以并没有启用冥界鬼兵,而这,也正是他们反差如此之大的原因。 合他们十一人之力,阻挡神界的千军万马,听起来荒唐,但在不伤冥界根本之下,这确实是他们唯一的法子。 看着三生石中那道快要成形的身体,怡安动了动唇,终是又回到了原位之上,做好这最后的一道防护屏障。 果然,不出片刻,就已有不少神兵冲破落青他们的防御朝着三生石这旁冲来。 “怡安,”炼辞正色道:“你我二人一前一后如何。” “好。”怡安冷静道:“我守前,你守后。” 说罢,他抽出一直抱在怀中的那炳长剑,正面迎了上去。 利刃出鞘之声噌噌响起,冷芒外泄,一剑挥出,剑气如虹,势如破竹,有不少神兵都被斩杀于他这炳剑下,化为灰飞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仍旧不断有兵将冲破防御向这边涌来,怡安与炼辞一前一后,配合的刚刚好。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冲上来的兵将杀了一波又一波,像是永无止境般,无限重复。 在结界之中为三生重塑灵体的姹紫额间冷汗大颗大颗滑落。 眼见着三生石上的那缕魂火在她的驱动之下已渐渐生出了四肢,姹紫心中更是急切。 十城城主中已有几人受了轻伤,看样子似是再撑不了多久,再观一直守在结界前的怡安和炼辞,也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哼!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稍显狂妄的声音再次响起,火神脚踩虚空,径直越过几人冲到了怡安和炼辞的面前。 “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火神提着长枪在二人面前站定,嘲讽地道:“本神还以为你冥界有多能耐,竟敢公然与我神界叫板,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与我神界作对的下场,” 长枪破空的声音传来,火神挥出一道火光,直逼姹紫结界而去。 怡安见状,忙飞身上前,以剑相抵。 长枪枪头与剑身不断摩擦生出炫目的火花,炼辞见状,忙以灵气化剑,朝着火神的后背劈来。 火神不慌不忙的闪身躲过,长枪一转,再次挥出一道火光,将二人击得同时后退两步,他不由大笑一声道:“若是放在刚才,本神对你二人还要忌惮两分,但是现在,你们可以去死了……” 说完,他将朱雀神火之力凝聚在了长枪之上,已做好了最后一击的准备。 一枪挥出,万物消失于无形。 怡安与炼辞狼狈躲开,心中已是急成一片。 结界中,正是姹紫进行到关键时刻,根本就容不得他人惊扰,可看火神如今的架势,倒不像是想要要回仙草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取姹紫的命而来。 “怎么办。”怡安惊惧的看向炼辞,已经做好了随时殒命的打算。 “以死相抗。”炼辞一字一句道。 说完,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眼,似下定了决心般,再次迎着火神冲了上去。 火神哈哈大笑一声,道:“找死,就怪不得本神了。” “找死,本帝看找死的是你罢。”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似穿透远古而来,砸在在场之人的心间,令得不少手持长枪的神界兵将都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正欲与火神殊死搏斗的怡安与炼辞闻言,不由一喜,齐声道:“是魔帝回来了。” 这个消息远比看到三生化身成灵还要让他们兴奋。 二人见状,忙不迭的收回剑刃,退到了三生石旁。 “是谁……”火神不为所动的看向了那道声音来源之地。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掌力拍飞出了奈何桥,摔在了冥界出口之处。 三生石前,赫然降下一道灰袍身影。 “嘿……敢问本帝是谁,就算是玄矶小儿在此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问,真是该死,”说完,他隔空一拍,那道原本被他拍飞出去的红色身影又被他拍的埋进地里三分。 “魔帝,是魔帝来了……” 阡陌,落青几人见此不由心下大喜,见得场中大部分神界兵将都已身受重伤躺倒在了地上,不由捂着被利器划破的伤口,退出了鲜血淋漓的战场。 弼穹捋着他那已经发白的胡须,小眼眯成一一条缝的看向那密密麻麻倒地的人群道:“就这些虾兵小将也敢来冥界找事,我看你们都是活得不耐烦了,朱雀小儿,今日本帝便留你一命,回去带句话给玄矶,就说他日后若是再仗着自己势大来欺辱我的徒儿,就别怪本帝无情。” 说完,他咧嘴一笑,看着怡安问道:“你们可有酒喝。” 火神好不容易从地里爬起来,大红的铠甲尽数被染成了灰黑色,见得最后一步就这么毁在了弼穹的手里,他心有不甘的站起身来,道:“我们走。” 一瞬,金光褪去,满地倒躺的人尽数消失,冥界又恢复了不分昼夜的天色。 怡安点头,道:“有的,我这就去为你取。” 谁让关键时刻,是这尊大神救了他们的命,不然,他们还真不敢想象,若是守不住这方天地,姹紫会变成怎样。 “哎!不急不急……”哪知弼穹却是笑着拒绝道:“等我徒儿好了再去喝也不迟。” 就在这时,三生石上,阵阵绿光腾起,将姹紫所布的结界尽数笼罩,一道稚嫩的女童音落在众人耳间,只听她道:“姐姐,我成功了。” 姹紫睁眼,只见三生石上,赫然站着一名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女童,眉眼弯弯,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似含星月,着一袭水绿色轻纱长裙,静静立于三生石上。 圆乎乎的肉脸看起来绵软厚实,肉乎乎的,俏皮之中又带了几分灵动。 “哇塞……”姹紫撤回结界,一个闪身就到了三生面前。 双手不安分的捏了捏她的脸,自言自语道:“哇……三生,你这小胳膊,小短腿的看起来也太萌了罢,还有这脸,肉乎乎的,还有弹性……” 绿光褪去,只见三生石前,姹紫正上下其手的对着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动手动脚。 “呃……” 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喂……”三生一张小脸被姹紫捏的通红,她登时便不乐意了,脸一黑,道:“姐姐,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有失身份吗?” “呃……”姹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咧嘴一笑,道:“我只是看你长得太可爱了嘛,所以没忍住。” “噗……” 她身后的众人忍不住闷笑出声,完全没有想到他们高高在上的花主也会有如此不为人知的癖好。 只不过…… 孩童版的三生看起来确实比长大后的三生要可爱多了。 众人这么想着,也不禁围了过去。 捏脸的捏脸,拽胳膊的拽胳膊。 “喂,小家伙,叫声哥哥来听听?!”落青双眼放光的看着成了小肉球版本的三生。 三生双手抱胸,傲娇的抬起头,道:“我不要。” 然后嫌弃的将几只还在捏她小脸的大手挥开,生怒道:“喂,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不就是她长得圆润点了嘛,至于一个两个的都将她当猴耍吗? “那个……”落青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搅了搅手指,道:“不好意思,刚才没忍住……” 其余几人同时点头,一脸急切的看向三生,都希望再捏一会。 三生放弃挣扎的垂下头,坐在三生石上,丧气道:“看在你们今日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有的份上,就让你们捏个够罢。” 她的话音才落,那几只闲适在半空的手便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喂……你们慢点。” 三生那嫌弃的声音被几人的窃喜声给一一盖过。 姹紫颇觉无奈地退了开来,斜眼看到正坐在前方吹胡子瞪眼的弼穹,不禁喜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她猛扑过去,一把抱住弼穹的脖颈,有些委屈的撒娇道:“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了,好想你。” 虽然三万年前之时,她与弼穹的关系并没有到达如此亲昵的地步。 但三万年后的今天,一切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能让她拽着袖袍撒娇的墨离尚在凡世,还未历劫归来。 那个事事如她所愿,听她所求的寂夜如今还被封印在玉山之巅,等着她去救。 所有能让她安心依靠的肩膀都没有了,所以,在见到弼穹之时,她的心里才会突然涌上无限委屈,只因,这三万年来的苦楚,终于可以有人听一听了。 “嗯。”弼穹一怔,似也没有想到姹紫会这么黏他。 但一想到凤翊梧同他说的那些关于姹紫的事,他的心里也是不好受。 三万年前,他将姹紫囚禁在云端,独自去了东海,本以为,只需三天就可回去,谁知他却是在东海龙王的盛情邀请下,喝了个酩酊大醉,直睡了一月,才悠悠转醒。 等他回去寻姹紫之时,她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再后来,他便听到了姹紫要与洛安成婚的消息。他本是想攻上九重天,带她离开的,但一想到此事乃是她自己所求,他便作罢了。 这三万年来,他日日浑浑噩噩,不知外事。 虽然,大战的事情他也听到过一些,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不日前凤翊梧突然找到他,他才知晓这些年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盛怒之下,他一人闯上了九重天,将神界的浮云殿击的只剩下一片残渣。 虽然这些都不过是他来之前的事,但着实也叫他痛快。 “好了乖徒儿,别伤心……”触景伤情,弼穹安慰道:“以后有师傅在,不会再让人把你欺负了去……” 第一百九十章 欲要逆天(一) “师傅……”姹紫吸了吸鼻子,却是没有哭出声来。 简单的叙话,一切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待三生顶着一张被捏的红肿的脸出现在姹紫面前时,她不由捧腹大笑。 没有人发现,她那笑声里,还夹带了丝丝泪意与苦楚。 清理好乱战场,奈何桥上又恢复了秩序,鬼魂们开始有条不紊的排队都等着前往轮回。 姹紫则大摆宴席,为弼穹接风洗尘。 冥王殿中,台下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冥界鬼臣。 弼穹的位子设在了姹紫的右下方,而三生,出于面临小,身姿圆润,占的地方比较宽,姹紫便将她的位置设在了左下方。 依次排列,先是十城城主,再是冥界鬼臣。 姹紫一袭黑袍,彰显雍容华贵。 冥王座上,她举起杯盏,高声道:“今日,我冥界有两件事值得庆祝。” 鬼臣们不语,同是端起杯盏,高举头顶,等候着姹紫的下文。 姹紫道:“一为三生重新化灵,二则是为本座恩师接风洗尘。” 一声落下,她先一饮而尽道:“今日,我们便不醉不归。” “恭喜花主。” 恭贺声不停交叠,群臣们也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到酒过三旬,弼穹已经被爱捣事的几位城主灌得酩酊大醉,趴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 落青道:“哎!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不妥。” 毕竟眼前这人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且他的修为也是逆天的恐怖。 阡陌撇着嘴道:“依本城主看,应无大碍。” 子兮道:“是啊,是啊,他不就是被咱们灌醉了吗?有什么好怕的。”显然他已忘了刚才是谁在酒水里掺了点料。 远辰道:“没事,花主不是吩咐了吗?但凡有什么后果,她一力承担。” 其余几人看了过来,落青道:“说的好听是花主承担,可你们想过没有,他可是花主的师傅,就算等他醒来之后知道是花主做的,也不会责怪一二,相反,他怕是到时肯定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们身上……” 几人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彼时,冥王殿中已有不少鬼臣相继离去。 子兮看了眼高座上正襟危坐的姹紫,不禁问道:“那我们要不现在就逃罢。” 趁着弼穹尚在昏睡之中,趁着他们的花主还没将眼神投来这里。 他们或许还有逃跑的一线生机。 “嗯。”落青摇头道:“要走你们走,我可不走。” “为什么。”子兮不解地问道。 落青道:“花主若是想整我们,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若是她只是单纯的想把魔帝灌醉,关押起来,那我们这一跑岂不是白忙活了?!” 而且,按照他对姹紫的了解,他们若是跑了,后果会很严重。 殿中人影渐渐稀疏。 三生因为不胜酒力,而醉的东倒西歪,几次伸着她那只粗壮的小胳膊,想要来够一够这些聚众商量的人,可够了半天也没等来动静。 怡安站在姹紫身后,对着这旁频频皱眉,却是没有一人发现。 “怡安,你在担心什么?!”姹紫似有所觉地侧了侧头,问道。 怡安眉头一松,道:“花主,神界大兵已然褪去,您……为什么还要留下魔帝。” 在他的认知里,姹紫并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况且师徒二人还是三万年来头一次相遇,想来心中重逢的欢喜,定是大于久别的悲伤。 姹紫失神一笑,看向那几道还围在弼穹身侧,叽叽喳喳的几位城主,回道:“怡安,你可知本座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知。”怡安摇头道。 “哎……”姹紫长叹一声,回道:“自我冲破封印归来后心中一直就有三大遗憾,你可知是哪三大遗憾。” “怡安不知。”怡安隐隐已经猜到了姹紫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点破。 姹紫缓缓道:“一为三生,魂魄皆散,不能化灵,如今,在我的帮助之下,她已然化灵,虽然已经忘却前尘,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应是了了我的一桩遗憾。” “二为冥王哥哥,当年为保我一命,入百世轮回,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 “三为寂夜,被封玉山之巅,尚不知如今状况为何。” “所以,花主您的意思是想要魔尊留下来助我们讨伐神界?!”怡安问道。 “嗯,”姹紫点头道:“经昨日那么一闹,想必本座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界四海八荒。所以,我们不可坐以待毙。” “那花主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怡安问道。 “我……”姹紫张了张嘴,道:“我想要去看看冥王哥哥如今的状况……” “王他……”怡安迟疑道:“这一世的身份很是可怜,若是花主您去,怕只是会徒增悲伤。” “这是我欠他的,”姹紫摇了摇头,道:“总归是要还的,”况且她还差那么一点攻上九重天的勇气,若不亲眼去见见墨离如今的凄惨,她又如何才能下定决心,逆天而为。 “花主,”怡安不忍道:“太过执着只会徒生……” “我知道的,怡安。”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宴席将散,十城城主成群结伴的前来告辞离开,姹紫道:“炼辞,怡安,将我师傅他老人家送去彼岸殿的后院罢。” “是,花主。” 怡安与炼辞应声,一左一右的搀扶起弼穹,正要用术法遁走。 姹紫道:“师傅他爱喝酒,记得多备些酒水在后院,让他不至于心生无聊。” 说罢,她看向那已经醉的不成人样的三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重生一世,竟还是这般贪杯。” 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感伤之际,她伸手捏了捏三生的小脸,笑道:“喂!小胖妞,我们该回去了。” 三生扭捏的嘟了嘟嘴,红着脸辩驳道:“我才不是小肥妞,我是三生。” “嗯,三生。”姹紫点点头,还是不忘调笑道:“也是小肥妞。” “花主,那我们……” 落青与阡陌几人作揖一礼,有些尴尬的看着姹紫。 “你们还没走啊?”姹紫似才回过神来,扶额道:“就且先退下吧。” “是。”落青看了眼活像肉包子的三生,问道:“那小肉包呢!” “呃……” 阡陌几人同时无语的看过来。 姹紫愣了愣,嘴角忽而噙起了一抹笑意,喃喃道:“小肉包。”念着念着她又看向了三生,点头道:“倒是个不错的称呼。” “她现在还小,就且先跟我住在彼岸殿罢。”姹紫捏了捏三生的脸,对着落青,阡陌几人道:“你们就先退下罢。” 然后,她又转过身,牵起三生那只肉乎乎的小手,道:“走罢,小肉包,我们先回彼岸殿。” 夜色如墨,阴风涌来,万年不灭的幽冥地火随着阴风在虚空之中跳动,似在吟唱着一首来自古老的歌谣。 彼岸殿外的长廊下,花灯在风中轻摆摇曳,与廊下暗幽兰的星光相辅相成,点亮着回时的路。 如无数次过往那般,途径长廊下时,姹紫牵着三生在廊下止步。 阴风拂来,让身在醉意之中的三生清醒了大半。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澄澈而又透明的眸子里像是含了一层薄薄的星光。“姐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稚嫩绵软的童音在夜色中悠悠响起,和着檐下青铃的声声低响,悦耳之至。 姹紫低头,如天籁般的魔音在这夜色中慢慢响起,她道:“这是彼岸殿。” 她的冥王哥哥送给她的化灵之礼。 “那又是什么?!”三生点了点头,又指向长廊下的那一地暗幽兰。 姹紫怔愣片刻,不禁被那暗幽兰吸引住了视线,半晌才道:“那是暗幽兰。” 传说象征着希望的暗幽兰。 “暗幽兰……”三生一字一字念道:“好美的名字啊,姐姐,我能摘一朵吗?” “不能。”姹紫拒绝地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若是要折彼岸花海中的彼岸花,我尚且还能允你一折。” 但这暗幽兰,是墨离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是她奉若珍宝的东西,就算是少一朵,她也是不愿的。 “哦。”三生略微失落的垂下眼睑,打着瞌睡道:“姐姐,我困了。” 她虽已成功化灵,但盘旋在身体的灵气却是还没完全吸收,所以,她急需补一场长眠,来消除隐在身上的疲惫之感。 “嗯,”姹紫牵着她转身,道:“那我们就先回去罢。” 彼岸殿中,灯火通明。 姹紫带着三生回到殿内,却是让三生休息在了床榻之上,而她自己,则是睡在了外间的美人榻上。 夜半三更,窗外花草被风拂动的声音尽数落入姹紫耳中。 姹紫撑着脑袋,闭目沉思,却是没有一点睡意。 她不由起身,换了件干净的衣裙,轻点面上妆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推门而出。 殿门外,站着两个守夜的鬼婢,见得姹紫出来,忙行礼道:“见过花主。” 姹紫点头吩咐道:“待到三生醒来之后,你们便侍候她梳洗罢,她若是想要什么,你们一一满足她就是。” “是。” 两名鬼婢同时应声,盈盈一礼道:“恭送花主。” “嗯。”姹紫点了点头,拂袖头也不回的出了彼岸殿。 长廊下悬挂着的花灯灯火还在徐徐燃烧。 姹紫走到长廊上,纵身跳下长廊,折下一朵暗幽兰插于发间,以作装饰。 “怡安。” 身影一晃,纤细瘦弱的身姿出现在了长廊上,姣好的容颜好似夜色中被悄然点亮的一盏明灯。 灯火余晖下,她莹白如玉的侧脸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发间几缕淡蓝色的星光隐隐跳动,将她的绝色之姿衬托的越发妖冶。 “花主。” 怡安从黑夜中闪身而出,着一袭墨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长廊下的灯光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出来,恐怕姹紫都会被他的这种出场方式而吓一跳。 姹紫拂了拂袖袍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尘土,道:“随我去人间走一趟罢……” 第一百九十一章 欲要逆天(二) 通过查阅点名录,姹紫与怡安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找到了墨离所在之城。 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城。 彼时,正是人间三月,江南烟雨朦胧的季节。 天际,灰蒙蒙亮。 姹紫带着怡安在城外一座稍显僻静的竹林中落地,轻风细雨,竹上枝丫摇曳作响,公鸡报晓的声音不时从城中传到城外。 姹紫抹了抹额上从竹叶上滴下来的雨水,道:“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林间,雾影朦胧,不辩东西,初生的花草上挂着几滴经细雨洗涤过后而留下的雨水,在风中摇曳。 姹紫施术烘干不小小被雨水浸湿的裙摆,抬手,一把由竹叶变幻而成的绿伞出现在手中。 怡安见状,忙从她的手里抢过伞,道:“花主,还是我来罢。” 晨间,微风徐徐,带着几抹雨后的凉意。 怡安撑着伞,跟在姹紫身后,一路替她将林中小路上的水渍烘干,以防她的衣裙再次被雨水淋湿。 偶有细雨落在伞上,却是润物无声。 出了竹林,便是一条官道,站在路边,还隐隐可见江南城墙之上那几个在风中摇摆的大红灯笼。 “花主,我们就这么走着去吗?” 官道上的土路看起来有几分泥泞,像是经过大雨倾盆后的冲刷,路中深深浅浅都是人的脚印与马车的车轱辘印。 “嗯。”姹紫带头步入官道,却是踩着虚空,步步向前。 “花主。”怡安也学着姹紫的办法入了泥泞的路中,道:“花主,我们为何要这般费力。” 若是降落在城中,就不必费这么多的心力了。 姹紫道:“此时城门未开,我们若是贸然出现在城中,恐会引起轰动,倒不如离得远些,虽然费些时辰,却不用如此苦恼。” “是。”怡安作揖一礼,小步跟上。 天亮之时,细雨朦胧的天空终于放晴。 姹紫与怡安变作凡人的模样入了城。 城中,人影稀疏,似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极少有人出门。 “花主,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虽寻到了墨离所在之地,可他们却是不知他的具体位置究竟在何处。 况且,江南城之大,就算是用尽三天三夜也未必寻的完。 姹紫在一家酒楼前止步,看向怡安道:“饿了吗?可要吃点?” 怡安撑着伞摇了摇头,倒是姹紫,自顾自的入了酒楼,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怡安收回伞,紧跟着走了进去。 姹紫道:“坐罢,今日这里并无主仆之分。” 酒楼简陋,共分两层,虽然姹紫与怡安变作的是一般凡人的样貌,但周身散发的气度却很快招来楼中不少人的回眸。 “这……”怡安为难的看了眼姹紫,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为神,是不用进食这些俗物的,但见得姹紫这么爱吃,他又不好拒绝,磨蹭良久之后还是将伞搁置在了桌旁,坐在了姹紫的对面。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着姹紫点好的菜上了桌,荤腥素菜过半,看样子,倒也可口。 姹紫吃得津津有味,招呼道:“吃罢,” 可怡安却是拿着筷子不知该如何动作。 窗外有风拂来,撩起姹紫的墨发,顿时一抹幽香在酒楼中弥漫开来。 “怎么不吃。”盘中的菜被姹紫解决了大半,她见怡安还是没有动筷的意思,便夹起一块肉放入他的碗中道:“尝尝罢,难得来此一回,莫要浪费掉了。” 怡安摇了摇头,放下已经被自己捏出冷汗的筷子,道:“还是不了,我不喜欢油腻的东西。” 况且,让他一个活了数万年都没吃过东西的人来吃东西,那绝对是一种折磨。 “嗯。”姹紫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又开始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一桌酒菜在她的风卷残云之下,盘子干净的都可以不用再刷了。 她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不由放下碗筷,双手撑腮看着街道上路过的行人,默默发起了呆。 才刚刚绽放出一丝晴朗的天转瞬又暗了起来,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像是大雨即将倾盆。 看着面上并没有因为来了人间之后而显急色的姹紫,怡安不由问道:“花主,您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明明记得来时,姹紫曾是那般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墨离。 姹紫勾唇笑道:“江南之大,我们又该从何找起,倒不如等在此处,等天放晴了再走。” 在寻找墨离这件事上,她却是急的,但又不敢让那种急切显露在脸上,所以,她只有保持镇定,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与此间风情融为一体。 结过账后,姹紫又要了一壶上好的茶,和一盘点心,和怡安叙起了家常。 到得中午时分,阴沉了半天的天色终于降下了大雨,姹紫趴在窗前打着盹,不时数着屋檐下垂落下来的雨滴,闲的发霉。 倒是怡安闲不住,在姹紫百无聊奈的这段时间里,他统共出去了四五次,每次回来都是摇头晃脑,令得在前台接待的掌柜和店小二跑来问候了姹紫好几次,什么时候走。 不过,好在来时姹紫带够了银钱,所以这些谨小慎微的事到最后都被她的赏钱化解。 到得下午,轰鸣了一天的雷声终于有所减缓,大雨也渐渐转变成了小雨。 “花主,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天怕是都要黑了,难道他们今天还要住这里? 姹紫摇摇头,墨色瞳孔中起了一丝水雾,她道:“再等等罢。” 她此次本就是为墨离而来,若是没有见到他就走,她怕是难以安眠。 ……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又许是有缘千里自当相会,待到天际细雨消失不见,街上人影空阔的时候,静谧的街道拐角之处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淋着雨后屋檐下残留的雨水,踉踉跄跄而来。 一头墨发因是被雨水打湿而稍显杂乱,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袍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 远远望去,还可见他身上那似被人用棍棒打伤过的痕迹。 涩意上涌,姹紫只觉鼻头发酸,卡在喉咙里的几个字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那个人,她认得。正是他们此次来此的目标,少年时的墨离。 眉眼间的那抹温润,虽然狼狈,却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的冥王哥哥。 怡安似乎也看到了那渐渐从街角处走来的身影,不禁激动道:“花主,你看到了吗?是王……” 周围在躲雨的人只当他二人是疯子,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王,一口一个花主,都忍不住躲在暗处偷笑。 但这些,姹紫丝毫未觉。 “我知道。”眸中渐渐有了泪意,她忙高声唤道:“小二。” 小二应声而来,咧着嘴道:“来了客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姹紫指了指街道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道:“马上吩咐厨房去准备几个好菜,招待他……” “可是……”小二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楼中满座的宾客,一时有点难以做决定。 倒不是他们有多嫌弃,只是贸然请一个乞丐入楼,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 姹紫二话不说的就从袖中掏出一颗大拇指头大小的夜明珠扔了过去,道:“就在我们这桌,你将他请来。” 小二明显也是见多识广的,他接过那颗夜明珠只看了一眼,便已分辨出了好坏,当下忙咧嘴笑道:“好咧,客官,您慢等。” 说完,他便踏着楼梯,噌噌的下了楼。 不过片刻,在街道上独自行走的那个少年就被店小二请了进来,然而他才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就在楼中弥漫开来,顿时引起楼中大数人的不满。 但在掌柜力排众议的努力下,终是把那少年带到了姹紫的面前。 温润的眉眼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那俊逸非凡的相貌虽然被黑色的锅灰隐去了大半,但是还是难掩其风姿。 好酒好菜一一摆满桌案,那少年一瘸一拐的站在桌前,用手捂住自己身上被棍棒打伤的印记,看着姹紫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姹紫拍了拍身侧地空位,对着眸中已经泛起泪花的怡安道:“怡安,快去裁缝铺子替这位公子买两套上好的衣衫来。” 怡安闻言,抬袖一抹眼泪道:“是,花主。” 说罢,他直接从窗户跳下,在楼中众多诧异的眸光之中,安稳的落了地。 少年略显羞涩的低下头,踌躇良久,才终于决定在姹紫的对面坐下。 姹紫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带着哭腔道:“吃罢。” 空荡荡的心口突然一痛,苦涩不断在心中蔓延开来,她下意识的伸袖,想要为少年擦拭掉脸上的黑灰,却被少年仓皇的躲开。 少年略显惊恐的指着桌上的饭菜,一字一句道:“谢……谢……” 吐字不清,带着点被浓烟炝过的嘶哑,好似刚刚才学会说话的孩童。 “你……”姹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忍住眼中疯狂涌动的泪意,而落下泪来。 这时,掌柜步履闲适的走过来,对着姹紫道:“姑娘,可真是个好心肠。” 看着突然过来搭腔的老掌柜,姹紫只好忍住心中的痛楚与酸涩,强撑着笑意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哪里有那么好的心肠,她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她面前的人是墨离罢了。 然而,掌柜的却是摇了摇头,道:“姑娘,你可知这少年为何人。” 姹紫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吓了老掌柜一跳。 来时,她只用点名录看了墨离今生的所在之地,所以,对他的身世,她一点也不知。 她摇了摇头,抬袖遮去自己的大半张脸,隐藏悲伤道:“还请掌柜的如实相告。” “哎……”老掌柜长叹一声,看了眼那少年,才道:“他本是我们江南前知守墨大人的独子,”顿了顿,似觉不妥的又道:“墨大人本是我们江南一等一的好官,勤俭自持,为民做主,深得民心,只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大雨之夜,不知为何,墨家满门被杀,只留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躲在干枯的井里才逃过一劫……” 第一百九十二章 欲要逆天(三) 老掌柜一直说着,而姹紫则与那少年一直在旁静静听着。 只是,老掌柜说的时间越长,那少年沉默的时间也就越长,他像是不喜与人来往,也不喜人提起他的身世,所以,旁听的时候,姹紫便注意到了,那只被棍棒好似打残了的手,正攥紧了拳头。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姹紫才知,这一世的墨离因是清官之子,其父太过刚正不阿,所以,才会得罪朝堂上的大人物,以致全家惨遭灭门。 而那个时候的墨离,还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尚不能养活自己,他便沦落成了街边乞儿,日日以乞讨为生。 幸得他父亲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清官,且受过他父亲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这些年来,他是靠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才长长大的。 但乞丐,仍然是他摆脱不掉的命运,随着他慢慢长大,城中有不少乞丐渐渐对他生出了不满,开始排挤他,整蛊他。 说完,老掌柜连连摇头,指着少年身上的那些伤口道:“你看看,旧伤还没好全就已添新伤,这么下去,他定是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听完,姹紫只觉心如刀割,却还是努力镇定情绪从袖中再次掏出一枚夜明珠递给掌柜,道:“谢谢掌柜的了。” 掌柜点点头,也不客气,收起夜明珠对姹紫作揖一礼之后,方才离开。 然而,掌柜的才一走,那少年才嚷道:“他说谎……你干嘛要给钱。”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姹紫眸光湿润,难掩心间的疼痛问道。 这还是墨离入轮回的这三万年来,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狼狈的墨离。 近在咫尺,却是触碰不得。 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冥王,好似已经与他再无瓜葛。 而这百世轮回之苦,也将他的脾性磨的再无菱角,只剩卑贱。 那是只有活在最底层的人眼中才会露出的希望与绝望,如今,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这又叫她怎难不痛心。 她的冥王哥哥,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终是因为她,而受尽百世苦楚。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姹紫执意地伸出袖袍替他抹去脸上的灰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了怔,半晌才答:“墨离,姐姐……我叫墨离……” 他竟唤她……姐姐。 空荡荡的心口好似被人突然刺了一剑,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念叨了三万年的冥王哥哥,如今却因她的小小恩惠,而叫她……姐姐。 “冥王哥哥。” 再也忍不住心中快要奔溃的情绪,姹紫忽然收回手,当着满楼宾客的面,掩面痛哭了起来。 少年墨离呆呆的看着姹紫,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作响,却是不敢动筷。 等到姹紫的哭声小了些,少年墨离才吞咽着口水道:“姐姐……我能吃了吗?” “嗯……”眼泪尚未干涸,姹紫抬起脸,看着俊俏面容被黑灰遮去了大半的墨离,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急道:“你快吃……快吃,别饿着了。” 纵是悔不当初,在面对墨离之时,她自以为早就空了的心口也能被他眉眼间的那抹温润而悄悄填满。 怡安捧着衣服回来的时候,少墨离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许是太久没有用过筷子的缘故,他吃饭的全程都是用手抓的。 “花主……”怡安将刚刚购置道的两身墨色长袍递到姹紫面前,低声唤道。 姹紫头也不抬,声音哽咽道:“先将衣服收起来罢……等冥王哥哥……”冥王哥哥四个字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她忙轻咳两声以作掩饰道:“等他吃完之后,便去寻个好些的客栈,带他去洗个澡,将新衣服换好。” “是。” 此次怡安的触动也是半点不亚于姹紫,只是男人的忍耐力或许天生就要比女人强上一些,所以,时至此刻,他仍是将自己的情绪饰演的完美到位。 少年墨离用过饭后,姹紫一行三人才出了酒楼。 彼时姹紫才知道,墨离这一世根本不是什么知守大人的儿子,那掌柜的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知道墨离的性子,所以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编个谎言欺骗她,以达到自己收敛钱财的效果。 “那你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的。”事后,姹紫也曾问过于他,但都没有答案。 三人离开酒楼之后便在城中寻了处客栈入住。 入夜时分,天色微寒。 少年墨离沐浴过后换上了怡安为他准备的干净衣服,一改往日邋遢的模样,去求了怡安,前去感谢姹紫。 虽然墨离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在怡安心中,他却仍是那个在冥界能让他们害怕到发抖的人。 所以,对于他的要求,他绝对是有求必应。 客房中,姹紫双手环膝,正埋头偷偷感伤,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忙一抹眼泪,就要跳下床榻。“是谁?” “是我,花主。” 屏风外,怡安与墨离正等待着姹紫的召见。 “花主……这位公子想见你。”默了半晌,怡安终是在墨离,王上,公子,少爷几个称呼之中选出了一个尚还过耳的称呼。 毕竟直呼墨离名讳的话,绝对是会为他日后招来迫害的。 “嗯,进来。”姹紫掀开被褥将自己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大眼。 “姐姐……”少年墨离换上怡安为他新添置的衣袍以后,倒是像极了他长大后的模样。 那个终年一袭黑色衣袍,眉眼温润的冥王。 姹紫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被他唤作姐姐,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她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你还是别唤我姐姐了,就唤我阿紫罢。” 她此时的心境跟怡安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若是就唤他墨离,她总有种身份颠倒的错觉,可是,叫哥哥,又与年龄不符,若是唤,公子,少爷的话,又显生疏,想了半天,这些称呼在她的心里就统一变成了“那个……哎……” “阿紫姐姐。”哪知少年墨离却是一口咬定了姹紫的身份。 “呃……”姹紫想哭的心情逐渐变淡,她强笑道:“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特地来感谢一下阿紫姐姐……”少年墨离笑得眉眼弯弯。 “哦……好……不用谢。”姹紫连连点头,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那个……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可以先退下吗?” 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墨离与怡安赶了出去,姹紫却是待在房中,再也不能安然入眠。 墨离白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心间的痛更是到达了极限。 就这么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天明,姹紫才顶着一夜未眠的憔悴打起了盹。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溢满了整个房间。 江南城中连绵了多日的雨水终于在这一日得到放晴。 姹紫蹭着被窝里的暖和,一直赖床赖到了中午。 “花主,我们今日……”怡安站在姹紫的门外,心怀忐忑的问道。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墨离,但几人这种相处方式着实让人别扭的紧。 “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下午就回罢。”虽然,墨离是因她而才入凡世,但她却不能干扰他的生活,就算是要她看着他死,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这是他的命数,她不能肆意篡改,否则墨离身上那道轮回印记就永远不会解开,永远也回不了冥界。 “是。”怡安隔着门窗看向门上映出的那道剪影,不禁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用过午饭之后,姹紫与少年墨离在客栈门口作最后的告别,与他简单的说明了去意。 “姐姐,你们当真要走。”少年墨离有些不舍的拽着姹紫的袖袍。 许是触景生情,姹紫的眸子里忽然泪意上涌,让她无比心酸。 曾经,她也是这样拽着墨离袖袍撒娇的,只是如今,身份互换,她成了他的姐姐,而他成了她的…… “嗯……”姹紫点了点头,道:“我们就此告别吧。”说完,她又唤道:“怡安。” 怡安似早有准备的从袖中掏出一袋夜明珠,递了过来。 “这……”少年墨离见状忙摆手道:“不用了,姐姐,你们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这钱我不能要。” “收下罢。”姹紫从怡安手中接过那一袋夜明珠,递了过去,道:“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用这笔钱过的好些,” 墨离这一世在凡间的命数最多不超过三年,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在这三年里,活得随心所欲一些。 阳光洒下,街道上人来人往,姹紫抬袖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光线,将少年墨离的手拽了过来,把那袋夜明珠放到他的手中,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迟来的三万年,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这……”少年迟疑的接过那袋夜明珠,磨蹭半晌,终是收了起来。 姹紫忽而上前拥住他,难掩哽咽的道:“冥王哥哥,阿紫……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嗯……”少年墨离不解的皱了皱眉,正要推开姹紫。 姹紫快速地擦拭掉眼角两颗溢出来的眼泪,转过身,摆手道:“再见……” 这一别,怕是他在凡世与自己的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回去之后,她便要开始计划怎么攻打神界了。 所以,以后应当不会有什么时间再来人间了。 然而,就在她与怡安转身的瞬间,一柄利刃出鞘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刺眼的剑光划过姹紫的眼角,兵器入肉,血流成河。 “啊……” 一声痛呼,直达云霄。 满地鲜红刺目的血迹在正在人群中央弥漫开来。 有不少人见此,都吓得步步后退,仓皇而逃。 “不好了……杀人了。” “不好了,死人了……” 喧闹的闹市转眼寂静无人,大门紧闭。 微风拂来,还可见几分萧瑟之感。 姹紫后知后觉地回头,却是看着那摊血迹再也移不开眼。 只见,就在她刚刚与少年墨离分开的那个路口,一个着黑袍的少年正面带笑意的缓缓到底,温润的眉眼间好似解脱了般,在不舍与不甘中慢慢闭上了双眼。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刹那间响彻街头街尾,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问一问缘由。 姹紫踉踉跄跄的循着那道倒地的黑影而去,仿佛失去了力气般,嘴里不停重复着。“不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欲要逆天(四) 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他,好不容易才觉得能为他做些什么。 可是,为什么,只不过是一句告别,一个转身,她的冥王哥哥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三万年的等待难道就只换来了这一场生离死别。 黑色眸子突而退却,那双潋滟紫眸含着泪水正在阳光下一点一点的闪现,额心彼岸花印像是突然冲破禁锢般,大放光彩,直至这方天地都被紫芒笼罩。 绝色容颜硬着烈焰的阳光,生出晶莹剔透的白,长长眼睫晃动,却是雾影朦胧,再难见物。 “冥王哥哥……” 一字一句,似含了万千心酸,又似痛不欲生。 血泊之中,少年墨离眉眼间地那最后一抹视线停在了姹紫朝他步步走来的方向。 明明只是那么短的距离,可姹紫却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辈子。 手脚的无力之感在心中蔓延,她拖着拽地的裙摆,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正在变冷的肌肤,姹紫道:“冥王哥哥,你怎么样了……” 然而后者却是双眸含泪,似不甘的道:“原来……姐姐……竟……生……的这般……貌美。” 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少年墨离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姹紫的脸,可是却因为疼痛而不敢动弹半分。 最后,他只得弯唇一笑,无奈道:“姐姐……谢谢你……” 手无力垂下,似是死不瞑目般,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姹紫,半分不动。 “不……”姹紫手忙脚乱的将少年墨离的尸身拥入怀中,顾不得自己的衣袍是否已经染上了血渍,声音颤抖的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怡安站在她的身后,面上神情也是痛苦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的墨离竟会是死在他们的面前。 生离死别之苦,就连他也跟着受了一遍。 姹紫哭得伤心欲绝,鼻涕眼泪横飞,与她那张绝美的脸半点不符。 怀中的尸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僵硬,褪去的人潮再次出现在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渐渐越来越多。 “花主,我们……该走了。” 凡人生老病死都是情理之中,墨离这一死,便只剩下最后一世,这于他们而言,应当是好事才对。 “我……”姹紫抽抽噎噎,仍处在悲伤之中,半晌过去,才抬袖抹泪,平静地道:“怡安……你去帮我查,到底是谁杀了他。” 他若是平常的生老病死也就算了,可他是被人杀死,就死在她的面前,而她却无能为力…… 心中的愧疚之感越发浓烈,鲜红的血渍开始在地上凝结成块。甚至有不少路人都站出来指指点点,似是在说着姹紫的怪异,又似在感叹墨离的可惜。 “花主。”怡安动了动唇,劝道:“王这一世虽然死的早了些,但这也就说明他快回来了,所以,您应该高兴,不是吗?” “我知道……”姹紫哽咽道:“可是我就是想哭,”想难过。 三万年的别离才好不容易换来今日的重逢,可她都还没来得及再好好唤他一声冥王哥哥,他便与她天人永隔再次别离。 心中的难过无限蔓延,直至此刻,姹紫才知,当年自己被囚于伏魔柱的时候,寂夜与墨离的心情。 那时的他们定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痛苦万分罢。 所以,她死之后,她的冥王哥哥宁愿用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换她重生,也不愿看着她消弭于世间。 “还请花主节哀。”怡安作揖道:“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为他寻一处风水宝地,让他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么……”姹紫微微失神,被泪意泛满而忽然空洞的双眼像是突然就丢了心神般,看不到半点神色。 “那便走罢。”半晌,姹紫才在街道众人围观的中心起身,拖着已经麻木的身子扶起少年墨离的上半身,声音嘶哑的对怡安道:“怡安,你将他抱起来吧。” 怡安说的对,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让他入土为安。 怡安闻言,忙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少年墨离的尸身,将他打横抱起。 干涸的血迹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之味,围观的人都嫌弃的抬袖掩了掩鼻子,才道:“这个害人精总算死了。” 好似这些人都识得墨离,所以在看清他的面容之后,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就是,就是,小小年纪就将全家上下克死了个干干静静,在这城中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对他好的人,他死了也是活该。” “嗐,话也不能怎么说,他虽然是倒霉了点,但在我们城中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我呸……他没做过坏事,你以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还不是靠整日偷鸡摸狗,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说起来,我们这城中有多少人逃过了他的魔爪,哪日不是早上起来,就是少米,少菜的,我看他就是该死……” 一句句难听的话忽然落入了姹紫那混沌的神智之中。 怡安打横抱着墨离,不悦的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姹紫那冷沉地声音仿若一道惊雷,在人群之中炸响开来。 刚刚还围观多舍的人被她那阴鸷的面容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凝着寒光的紫眸一一扫过刚才多嘴的几个妇人。 姹紫隔空一抓,那妇人便不受控制的飘到了她的面前。 有不少人围观的人见此,都吓得仓皇而逃,嘴里一直念着妖怪二字。 一阵微风拂来,淡去了的血腥味好似又浓烈了起来。 那妇人吓的双手双脚都在打颤,只以为姹紫要吃了她,忙哭着道:“不要吃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二且肉还老,还不好吃。” 姹紫神色变了变,只冷冷道:“我问你,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妇人吓得连连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吃我。” 然而姹紫却是怒道:“本座是问你刚刚说他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妇人吞吞吐吐的道:“没什么意思。” 姹紫用力一掐,那妇人顿时便痛的的叫出声来。 “我说我说。” 姹紫松了松手,冰冷的紫眸之中好似已经动了杀意。 只听那妇人指着怡安怀中的墨离缓缓道:“女大王您有所不知……这墨离小儿本来是我们城中一富商的儿子,因为八字不祥,才刚出生便克死了他的母亲,到得五岁的时候,更是放火烧了他家,一夜之间,他们墨府一百多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那后来呢!”姹紫冷冷问道。 “后来官差们寻到他,都以为他是个傻子,所以当年墨府的火烧之案便不了了之。”妇人长叹一声,略有些同情的道:“从那以后,他便流落成了街头乞儿,五岁的孩子天天半夜站在街头哭喊着他的爹娘。”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城中百姓都只以为闹了鬼,请了不少道士除鬼,到后来才知道,原是他怕黑,所以夜夜三更的时候,他都会哭上一阵。” “到得他七岁的时候,他也不哭了,开始在街头与狗抢剩饭剩菜,或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所以总遭人嫌,哪怕是被人打的半死不活,他也死性不改……” 偷鸡摸狗,与街头野狗抢食…… 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一一把把锋利的剑刃插入她的胸口。 她好似通过妇人的讲述已经看到了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是怎么站在寂静无人的街头,是怎么喊着他的爹娘…… 痛……蔓延全身,她的浑身上下,像是被疼痛填满,让她快要窒息。 她吸了吸鼻子,眸子里已经被泪水染上了一层水雾。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背后,他过得竟是这种比猪狗还要不如的生活。 怪不得那日在客栈,他没有点破那掌柜的谎言,怪不得,当她问他这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你走罢……”姹紫松开妇人,语带哽咽道。 那妇人见姹紫并无意伤她,长叹一声后,才道:“节哀罢,像他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弄到个填饱肚子的东西,还要遭人毒打……哎……” 说完,那妇人摇了摇头,便径自离开了。 显然怡安也被那妇人的这番话语所渲染,忍了半天的泪意,终是掉了下来。 姹紫却是抬袖遮面,蹲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若说她刚刚还可强作镇定,那现在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且每一世的死法都不同。 她从未想过,如墨离那般的人,做了凡人之后,竟然也会沦落到与畜生抢食。 晴空霹雳,如火的朝阳被乌云遮去,天际电闪雷鸣,只在一瞬,便有了下雨的先兆。 怡安抬头望天,虽是心疼少年墨离从小到大的遭遇,但还是劝道:“花主,天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再待下去,恐怕这场雨就会落在他们的身上。 只是,他的话才刚说完,大雨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姹紫因为没有设结界阻挡,所以不多时,身上便被雨水打湿。 地上的血渍在大雨的冲刷下,渐渐淡了,怡安怕雨水打湿墨离的衣服,便设出结界遮雨,只是姹紫那端,无论他用何术法,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不必再为我费心了。”雨水好似滴落在心间的冰针,让她空荡荡的心口没来由的疼:“这雨是我引来的,所以只对我起作用。” “花主,您……”怡安垂了垂眼睑,有些无奈道:“这又是何苦。” “苦吗?”姹紫痴笑一声,道:“我倒不觉得,我只是觉得心痛。” 她生来无心,自以为这一世都不会为任何人落泪,可是墨离与寂夜的执着,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牵引着她空荡荡的心口,让她莫名心动。 明明只不过才过了三万年,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入了轮回数百万次。 “花主……”怡安皱着眉头道:“王说过,他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欲要逆天(五) “可是……我不要他的心甘情愿。” 大雨之中,姹紫身上衣服,头发尽湿,狼狈的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落魄的坐在雨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泪水混着雨水滴落在地,通红的眼角好似已经起了红肿,红唇的唇色经过雨水的冲刷也已经成了苍白色。 怡安站在结界之中,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才道:“花主……若是王知道你为他如此难过,定是会心疼的。” “可是……我除了难过,还能再做些什么。”姹紫在雨中轻轻抬起头,蓄满雨水的长睫将她的视线阻挡,让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若是花主您执意如此,那怡安便只好抱着王的尸身陪您一起受过……”说着,怡安拂袖撤去结界,抱着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跪倒在地,道:“三万年前,王决心入轮回之时,怡安没有劝住,那么便在三万年后的今日,也将那份愧意一并跪还了罢。” “你……”姹紫咽了咽口水,声音嘶哑道:“这又是何苦。” 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在这雨中变得清醒一点而已。 只不过是想让心中对那个人的恨再深一点而已。 她伸出被雨水浸泡的已经发白的双手,整了整满头湿发,道:“我们走罢。” 一点一点的撑着双手从地上起身,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铺满刀尖的剑刃上。 疼痛入骨。 倾盆大雨止停,天际绽放出一抹炫阳。 姹紫与怡安带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来到了长安城外,仍是初来时的那片桃林。 “花主,您就将王的尸身站在这里吗?”怡安施术烘干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发,问道。 “嗯。”姹紫点头,道:“这里竹林葱绿,四季如常,将他藏在这里最好不过。” “嗯。” 怡安也不再多作停留,手指一点,万千竹叶纷纷落下,数百根竹子在他的术法操纵下,从中裂开,断成两截。 不消顿时,地上已躺满了厚厚一层竹屑。 他再次施术,虚空之中,绿影纵横交错,速度极快,不消多时,便已变作了一具由青竹打造的棺材。 “既是碰见了我们,自然不能让王的凡人之躯曝尸荒野。” 怡安脱下身上的外袍,铺在棺材里面,再将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放入其中。 “花主,可……还要再看看?!”怡安犹豫的回过头,却看到满面泪痕的姹紫。 姹紫抹了抹眼泪,摇头道:“不用了,封棺罢。” 袖袍一挥,地面突然炸裂,震得整片竹林都晃了晃,怡安不适的后退一步,待得回过神来时,年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施术将棺材放入坑中,再用土将棺材一一掩盖。 紫眸一沉,姹紫施术削断一根新竹,用术法将其磨平,插于坟前,却是没有刻字。 怡安不解道:“花主,可是要刻上王的名字。” “不用了。”姹紫摇头,声音略带嘶哑道:“这只不过是冥王哥哥的凡人之躯,不必刻字。” 凉风袭来,竹叶上尚未干涸的雨水滴落在姹紫的脖颈之上,她抬头望了望天,声音冰冷道:“怡安,时辰不早了。” “那……我们是现在回去吗?”怡安低声问道。 姹紫绝望地闭了闭眼,祭出点名录道:“不,我们还有事情没做。” 从袖中掏出那支生气与死气交织的判官笔,轻轻一划,点名录慢慢翻动。 姹紫念道:“江南城,墨离死因。” 她的话音方落,那点名录翻动的速度渐渐越来越快。 不一会,便停滞在一张暗淡无光的纸页上面。 虚空之中,几行金色小字从书中缓缓溢出。 为:墨离某日得一袋夜明珠被城南酒楼的掌柜得知,而遭其刺死。 “城南掌柜,是他……”姹紫嘶哑地声音中忽然嘈杂了一丝狠厉。 她长袖一拂,收回点名录与判官笔道:“怡安,我们走。” 说罢,她一个闪身,便已消失不见。怡安见状,也慌忙跟上。 经过大雨瓢泼,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尚未完全干涸,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高挂,似是象征着黑夜的来临。 姹紫再次来到昨日那座酒楼之前。 这次,她并没有改容换貌,所以那掌柜的与店小二并不识得她。 她抬步入内,一双紫眸已是倾尽芳华。 姹紫的到来,令得整座酒楼蓬荜生辉,只一个倩影,便叫楼中不少贵族子弟而失了心神。 “喂!你们看……” 楼中有不少人小声吆喝,都将目光往这边投来。 姹紫嘴唇紧抿,心情似很不好的冷声道:“掌柜的,那一袋夜明珠可收得还安心。” 虽然她的声音嘶哑,但那仿若翠鸟高歌被雨后烈阳炽热烤过的嗓音却还是让楼中不少人都为之向往。 “什么?”掌柜的好似被雷劈中,既惊讶于姹紫的容貌,又惊愕于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 这个秘密,他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应是不会有人知晓才是。可是面前这个容颜倾城的女子却好似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根本不带半分质问的口吻。 他怔了怔,半天才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 若是他的记忆没有出现混乱,他应是不认识这个女子才对。 “认错人?”姹紫眉头一扬,从袖中又掏出一颗夜明珠,低声道:“都说夜明珠在人间是千金不换,本座不过是送一个小小少年一袋夜明珠,却让你起了歹念……”她斜了那掌柜的一眼,继续道:“你虽头发皆白,面上长满褶皱,实际是易了容吧。” 袖袍一拂,清风越过,掌柜桌案上的账本翻动了几页,便见那张干枯褶皱的脸从他脸上脱落,变成了一张只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的脸。 那掌柜的似是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忙双手捂脸,大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也配知道……”姹紫一拍桌案,在楼中宾客们惊喜的眸光中回过头,登时便有不少的惊艳之声流连于姹紫的耳畔。 “呱噪。”紫眸清扫过众人,便见楼中的那些人像是被定住了般,保持着他们看向姹紫前的那最后一个表情。 掌柜突然回过神来,似是见鬼的看着姹紫,后退两步,面露惊愕道:“你是……妖怪?” “妖怪……”姹紫冷笑一声,道:“我可是三界至尊,又岂是一个妖怪能够比拟的。” 掌心蓄起死气,姹紫欲要将那掌柜的一掌拍死,却听身后着急赶来的怡安道:“花主,不可,错杀凡人可是会遭天谴的。” “天谴……”姹紫轻笑着勾了勾唇,道:“怡安,你莫要糊弄我……” “花主……”怡安道:“难道您忘了王他还在轮回之中,若是你为了他的死而贸然杀人,只会让王在这最后一世过得更加凄惨。” 姹紫的手一顿,手中死气慢慢消散,她道:“那该如何?” 她实在是不想再去看这些凡人虚伪的脸,也不想让墨离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遍偿苦果。 “花主,您若真想要他死,可用点名录更改他的命数,待到他的魂魄归于冥界之时,我们再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怡安苦口婆心道。 “这个……注意,倒还不错……”衣服上的血渍刺眼夺目,姹紫祭出点名录,判官笔虚空一划,几个大字顿现虚空之中。 姹紫冷声问道:“名字?” 刚才姹紫与怡安地对话,那掌柜的已经听去了大半,他虽愚钝,但是话里的玄矶他还是参透了一二,见此,他忙跪地求饶道:“姑奶奶,您就饶了我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那个小子的。” “现在知道悔了么。”姹紫冷笑道:“可是已经晚了。” 掌柜的磕头道:“我的姑奶奶,老祖宗,您就饶了我罢,我就是贪财心起,才杀了那小子的,您就看在我无意的份上,饶了我罢。” “你以为,你不说,本尊就不知道?!”她指尖一划,一道紫芒闪过,便见他掌柜头上戴着的帽子瞬间四分五裂,几根细小的发丝掉落下来。 姹紫伸手一抓,那发丝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将取来的发丝放于点名录上,轻声喝道:“现。” 只见,点名录慢慢将那根发丝吸了进去,页面快速翻动,不多时,便停留在了刻有“王大勇”三个大字的那一面。 “王大勇……”姹紫看着那跪倒在地,快要尿裤子的掌柜道:“是你吧。” “不……”那人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是……” “哼……”姹紫二话不说,判官笔一划,道:“从现在开始,便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后事罢。” 三日之后,她再来收魂。 “怡安,我们走罢。”撤掉术法,顺势将点名录收入袖中,姹紫双手负在身后,道:“怡安,我们走罢。” 凡尘之事,能如此了结,于她而言,已经很好了。 “是,花主。”怡安同情的看了那掌柜的最后一眼,便与姹紫一同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酒楼中宾客欢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似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只留那掌柜满面惊恐的坐在地上,仿佛,已经成了傻子。 回到冥界,姹紫只觉疲惫的回了彼岸殿休息。 炼辞,阡陌几人听说她回来了,便都赶来见她,可都被怡安挡在了彼岸殿外,不能进去。 夜深人静,往日热闹的冥界渐渐陷入一片死沉。 怡安独自坐在彼岸殿的那方长廊下,独自发起了呆。 此次人间一行,他的感触颇大,遂在见到姹紫那不发一言的沉默之时,他也是难受的紧。 “年轻人,你在想什么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怡安回头,正见弼穹抱着两坛子酒在他身后坐下。 “魔帝,也是来赏夜景的吗?”怡安不悦的别过视线,调侃道。 “怎么会……”刚被醉意爬上的那一抹红晕都让弼穹看起来不太正常。他摇头晃脑的坐下,醉醺醺道:“这冥界,要风没风,要雨没雨,想看风景,本帝我还不如回魔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欲要逆天(六) “哼……”怡安冷哼一声,抱剑起身道:“魔帝若是有这心思同怡安在这闲言碎语,还不如多去陪陪花主。” 此次回来,他看得出,姹紫好似又变了不少。 “小丫头,她怎么了?!”弼穹仰头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问道。 “花主,她……”怡安欲言又止,重新坐回去道:“她……这次应该很不好吧。” “说真相……”弼穹捋了捋他那已经能与满头白发比肩的长胡须,打了个酒嗝道。 “她……亲眼看着我们王上死在了她的面前。”怡安一字一句道。 “墨离小子的凡人之躯?!”弼穹将酒坛放下,惊愕的道。 “是,”怡安点头,道:“王他就要入这轮回最后一世了,所以……” “你们都很担心?!”弼穹出其不意道。 “是。”怡安道:“你也应该知道的,王他是为了花主才入的轮回。” “嗯。”弼穹认可的点了点头,道:“虽然本帝不喜欢墨离小儿的闷骚,也不喜欢寂夜小儿的嗜血,但在小丫头这件事上,他们做的都不错,这倒是让本帝挺欣慰的……” 闷骚…… 怡安眼皮跳了跳,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魔帝前辈……”怡安默了默,才舌头打着卷道:“您这样说他们,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本帝一向不喜欢打诳语……”弼穹舔了舔嘴唇,靠着怡安坐下道:“虽然本帝不喜欢待在冥界,但是你们这的酒是真的不错。” 自从清醒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孤魂野鬼,走到哪里,飘到哪里。 若不是姹紫,他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为自己寻到一方容身之处。 “魔帝前辈,你其实是想留下来帮我们花主的吧。”他看的出来,弼穹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确实有些为老不尊,但对姹紫,绝对是出自真心的。 “你看出来了?”弼穹砸了咂嘴,好似被戳中泪点道:“其实,三万年前,我还是有愧于那丫头的。” 若不是他当初醉的不省人事,又怎会任由神界的那些人为虎作伥。 “三万年前……”怡安眸光暗了暗,道:“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墨离是上古五爪金龙的事也在那场大战之中大白于六界,若不是他早做了准备,又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冥界。 怕是还没等到姹紫冲破封印出来,这冥界就已经易主了。 “哎……”弼穹长叹一声,递了坛酒给怡安道:“都怪我啊……” 哪怕是现在看到姹紫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心里的自责也半点不减。 “说说罢,那丫头特意用酒将我留在冥界,接下来要做什么。”弼穹似了然的问道。 怡安接过酒,小小抿了一口,道:“当是闯玉山之巅,救魔尊寂夜罢。” “艾……喝酒不是这么喝得。”弼穹抢过怡安手中的酒坛,往前凑了凑。 “那是……”怡安老脸红了红,不适应的往后弯了弯腰。 弼穹见状,忙将酒坛放置他的唇边,往怡安的口中灌下了一大口酒。 “呐,就是这样喝的。”弼穹抽过怡安双手,捧住酒坛道:“大男人,喝酒就应该有喝酒的样子,这样婆婆妈妈的,一点一点的喝,成何体统。” 怡安极少喝酒,酒量也是极差,被弼穹这么一灌,他被呛得连连咳了好几声。 他见目的达到,忙抱起自己的那坛酒,道:“夜深了,小老儿我就不跟你絮叨了,你还是自己慢慢喝罢。” 说完,他便大摇大摆的回了彼岸殿的后院。 倒是怡安,被弼穹这么一灌,头顿时晕乎乎的,瘫坐在长廊下的长椅上就不想起来。 他打了个酒嗝,像是已经喝上了隐,抱着酒坛就是一大口灌下,长廊的灯火余晖下,还可见他那红如彩云的脸。 …… “怡安……怡安……” 姹紫难得一回起了个大早,途径长廊时却看到躺在长廊下醉的不省人事的怡安。 “姐姐,你不用叫了,他这一看就知道是喝多了。”三生跟在姹紫的身后,见她正为此事皱眉,不禁小声说道。 “酒……”姹紫疑惑道:“可是怡安他从不喝酒的啊。” “不喝酒的人也可以破例啊,况且,姐姐你都喝酒,他这么个大男人又怎么不喝。”三生小心的戳了戳怡安那被红晕染满的脸道:“姐姐,我看我们还是快走罢,炼辞哥哥还在等我们呢!” “炼辞哥哥?!”姹紫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道:“你与他何时变得这般亲密了。” “嘿嘿……”三生露齿一笑,踮起脚尖,小声说道:“昨日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冥王殿碰见的他……” “嗯?”姹紫挑了挑眉,道:“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讨厌。”三生故作娇羞的低下头,奶声奶气道:“还不是阡陌哥哥他们惹的我……” “这……”仅用一日,就与冥界十城城主搭上了关系,而且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那叫一个亲热。 姹紫咽了咽口水,对着彼岸殿殿门口站着的两名鬼婢说道:“在彼岸殿的后院为他寻一间干净的房子,先将他安置吧。” “是。”鬼婢闻声而来,应道。 “嗯。”姹紫点了点头,拉过三生那只肉乎乎的小手道:“我们走罢。” “嗯。”三生点头如捣蒜,似比姹紫还要心急。“那姐姐,我们快走罢。” 不等姹紫说话,她便已经丢下她,朝着冥王殿跑去。 “花主……” 姹紫来到冥王殿的时候,三生已经与殿中的十城城主都打闹成一团。 好似大家都喜欢这个突然变小,看起来粉粉嫩嫩,肉嘟嘟的三生。 “嗯。”姹紫颔首,在众人目光的相迎下,一步步走上了青玉台阶。 三生躲在炼辞的身侧,拽着他的袖袍对着高台之上的姹紫眨了眨眼睛。 姹紫有些忍俊不禁,不由玩心大起,轻咳两声后才调侃道:“三生啊。” “姐姐……”三生蹦出来,做乖乖女的模样静等着姹紫的下句话。 姹紫抬袖掩脸道:“听说你还没有未婚夫胥罢?”她双手托腮,眨了眨那双潋滟的紫眸道:“要不姐姐今日便替你做个主,给你选一个如意郎君。” “我……”三生回头看了眼不解风情的炼辞道:“可是姐姐,三生还太小,不宜谈婚论嫁。” “啊……娃娃亲也不行啊。”姹紫略显失落地点点头,道:“那好吧……” “姐姐的意思是要为阿紫定娃娃亲。”三生那双圆润大眼亮了亮,一口气说完道。 “嗯。”姹紫点了点头,道:“不过,你既然说不要,那就算了吧。” “不……”三生突然在众人诧异的眼神当中,一蹦三尺高,连连摇头道:“我要……” “啊……但是现在本座要忙了,你若不嫌弃的话便等下次再商定吧。”毕竟,玩笑要是开的过火,她可是会痛失两大爱臣的。 她轻轻咳了两声,才一本正经的提高了音量,唤道:“炼辞。” 炼辞向前一步,作揖道:“花主。” “神界这两日可有异动?”姹紫沉声问道。 炼辞回道:“神界这两日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就是魔界的右护法昨日传信来,说已准备妥帖,静候花主佳音。” 姹紫点头,吩咐道:“炼辞,你这两日且小心照看些,若是冥界来了一个名为王大勇的鬼魂,便将他先打入油锅炸一炸……” “这……”炼辞为难道:“花主,若是没有犯下大恶的人,我们如此处置,只会让他心生怨念。” “没有犯下大恶……”姹紫冷哼一声道:“若说是他将你们王上的凡人之躯杀死,那你们该当如何。” “放火烧……” “放油炸……” “上刀山,抽筋扒皮……” “要我说,先将他剁碎了喂冥狗,然后等冥狗把他拉出来,再用火烤……油炸……” 落青说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发现其他几个快要呕吐出声的人。 末了,等他说完,远辰才忍着恶心嫌弃道:“落青,你确定被狗拉出来后的魂魄还能放油炸吗?” “咳……”姹紫刚吞进喉咙里的茶水被她尽数咳了出来,琢磨着道:“你们,这种折磨人的法子究竟是从哪学来的。”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王交的。”阡陌脱口而出。 “咳……”姹紫再一次轻咳出声,慢慢道:“所以说,这三万年来,你们就是这样处理冥界事务的?” “不是……”炼辞微囧道:“花主莫要听他们胡言。” “没事……没事……”姹紫连连摆手,道:“你们继续继续……” 满殿皆静…… “花主,想来这次咱们夺了神界的灵芝仙草,神界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他们到现在都没半点动静,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啊。”炼辞不安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打探一下。” “不用了。” 这时,弼穹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那日,老子来冥界之时曾一锅端了玄矶小儿的浮云殿,想来他这两日应是忙于修补自己的宫殿,所以没有闲心来管咱们。” “师傅……”姹紫闻言一喜,忙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算了……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弼穹似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吹着胡子道:“倒是小丫头你,有什么事就赶紧去做,趁着我在此地,还能照顾你一二。” “嗯。”姹紫重重点了点头,眸中泪意翻涌道:“谢谢师傅。” “谢就不用了,你若真念着师傅的好,便记得多准备些酒放师傅的后院里。”弼穹亮出自己一直一直藏在袖中的酒,小声道。 “嗯。”姹紫点了点头。 “那小老儿我就不多加打扰了,我这次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不用太过担心而已,既然说完了,小老儿我就先走了。”说罢,弼穹再次提着酒坛走出了冥王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姹紫不适地眨了眨眼睛,才又坐了回去,正色唤道:“落青,阡陌,远辰……” 第一百九十六章 欲要逆天(七) “花主……” 落青、阡陌、远辰同时作揖道。 “明日,你们三人各带一万鬼兵守在神界出口处……”姹紫面容严肃道:“此次,我们定要将寂夜从玉山之巅解救出来。” 既然,天道不公,那便只有由她来逆天而行了。 “是。” 落青、阡陌、远辰同时应声。 “炼辞…”姹紫又唤道:“本座不在的这段时日,冥界就交给你了……” “是……花主。”炼辞正色道:“花主放心,有炼辞在,冥界定当无恙。” “嗯。”姹紫点头,看向三生道:“三生,此行凶险,你就陪炼辞镇守冥界罢。至于其余的几城城主,便与本座一起入九重天。” 冥王殿内,姹紫声似洪钟,似激荡人心般,绕梁不绝。 神界防守严密,她一个人势必做不到声东击西,所以,她带的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唯有带上子兮几人到达上神修为境界的人为她打掩护,迷惑住敌人的视线,她才好只身入玉山之巅。 一语定音,姹紫摆手道:“子兮,子沐……你们就先下去准备罢,今夜我们便潜入神界。” “是……”众人齐齐应声,对着姹紫一礼之后,才决绝离去。 姹紫遣退众人,见三生一脸迷恋的看着炼辞走远的小小模样,不禁玩心大起,道:“三生,要不,你先同炼辞回狱城罢……” 说来,三生的前世情劫乃是由她而起,所以,这一世,她应当还她一个好的未来。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三生双眼放光的看向姹紫,兴奋道。 “嗯。”姹紫点头,揪着自己的袖袍打趣道:“是啊,若是再不放你去找炼辞,你那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姐姐……”三生娇嗔一声,似羞恼道:“你就莫要逗我了。” “呵呵……”姹紫笑道:“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啊,就春心萌动了?”她说着揪了揪三生那张肉嘟嘟的脸,道:“不过,炼辞此人有点木讷,你要是喜欢,可是要多下点功夫才是。” 前世,她为墨离,愿将她推入死境,那样心生不甘的三生就算重生一世,忘掉过往,性子当也是一样的。所以,这一世,她能做的,唯有成全。 九重天上的相救之恩,终是将她心里的那丝不平化解的一干二净,更何况,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还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孩童模样的三生。 “哎呀!疼……”三生哀怨的看了姹紫一眼道:“我的脸上是有金子吗?怎么你们每个人见了都要捏一捏。”难道都没看出来,她的脸都快被捏肿了么。 “呵……”姹紫被她的话逗得轻笑出声,收回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快去吧,再不去追,炼辞可就跑的没影了。” “是哦……”三生推开姹紫的手,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道:“那姐姐……你还是一个人慢慢……单着罢……嘿嘿……” 她狡黠的冲着姹紫扮了个鬼脸,忙提着裙摆朝着炼辞离开的方向追去。 在幽冥地火的映照下,三生那略显肥胖的身子正一甩一甩的,好似震得整个宫殿都晃了晃。 姹紫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单着吗?好像一直都是孤单着的。” 落寞之感在她的周身蔓延开来,她步下青玉台阶,潋滟紫眸忽然暗了暗,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轻扬,自嘲道:“三万年了,冥王哥哥……” 三万年的别离之苦,在彼岸花海中不见天日的那些日子,她总在想,若是当初没有跟随洛安离开,那现在的她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或许,她仍在拽着墨离的袖袍撒娇,唤他冥王哥哥。又或许,她已经嫁与他人,过着游山玩水的生活。 这些,她其实都有想过。 只是出了彼岸花海后,心中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思绪,却在得知墨离为救她而入了百世轮回之后,又变得不甘起来。 所以,她想逆天,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为祸一方的妖魔。 只是,在见到墨离那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场景之后,她那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又慢慢淡了。 她的冥王哥哥,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都可以为了她去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而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天要亡她,那她便与天斗。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额心的彼岸花印突然亮了亮,姹紫才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到了彼岸殿的后院。 “丫头,心魔欲起,你是否生出歪念了?!” 后院的庭院中,竹木架下,弼穹正眯着眼小口品酒,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年轻人的豪爽,见得姹紫到来,他侧过头,小声提醒道。 “心魔?!”姹紫一怔,问道:“何为歪念。” “嗯。”弼穹抱着酒坛想了想,道:“自是生了杀人之念。” “是吗?”姹紫苦涩一笑,抬头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夜空道:“只是想想,便是心魔,那那些整日将除魔卫道放在嘴边的神却为什么没有入魔……” “哎……”弼穹闻言长叹一声,道:“丫头,太过偏执的执念会让你走火入魔的。” “入魔……”姹紫喃喃,幻化出一张竹椅坐下道:“若是真的能入魔倒也不错。” 到时,她就不用再去顾念天下苍生,人间疾苦。 再也不用打着神的名义而去守护那些人面兽心的凡人。 弼穹见自己的开导并未起到什么效果,只得道:“罢了罢了……说罢,你来找我,有何事?” “徒儿是想请今夜师傅一同入九重天。”姹紫回归正题道。 “你准备今夜就动手?!”弼穹起身问道。 姹紫点头,道:“不是师傅你说的吗?眼下玄矶为修建他的浮云殿,定是无暇他顾,我们若是此时入神界,定能救出寂夜,全身而退。” “你想的还挺周到。”弼穹捋了捋他的发白胡子,道:“要我做什么。” 姹紫道:“徒儿想让师傅再毁几座神界的宫殿……” 扰乱神界视听,不过是她的第一步局。 “你呀!”弼穹嘿嘿笑道:“看来以后,还是得防着你点。” “师傅。”姹紫瞪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我可是你的徒儿。” “是徒儿才要防着。”弼穹努努嘴,丝毫不介意的道:“小丫头,鬼心眼太多,这样可不好。” “哼……”姹紫轻哼一声,拂袖起身道:“不与你说了,徒儿先回彼岸殿,师傅还是先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没有。” 入夜时分,空荡荡的冥界寂静无声,好似突然之间就少了好多人。 姹紫连夜召集与她同去九重天的子兮几人,一番精心装扮后,准备入九重天。 子兮瞅着自己身着女装的模样,看着那撩人的身姿,粗壮的胳膊健硕肥美,细挑的眼角妩媚多情,简直是太不要像个男人。 不男不女,就连他自己看了,也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花主,你确定我们这样合适?”子兮扯着身上薄如缠丝的轻纱,小声问道。 “嗯。”姹紫挑眉道:“怎么,有何不妥?” “哪哪都不妥。”子兮跺了跺脚,指着其他的六人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用穿。” 姹紫单手撑着下颚,故作思考的道:“大概是因为你长得比较美罢。” “你……”子兮欲哭无泪,道:“哪里美了,一看就知道我是个男人啊。” “不会……”姹紫一本正经道:“你胸那么大,应该很少有人能看出来你是女的。” “噗……” 姹紫话音才落,便见在场之人同时都笑出了声。 “花主……”子兮瞪了一眼其他几个偷笑的人,娇嗔道:“有你一个女子不就够了吗?还要我作甚。” “嗯……不行。”姹紫义正言辞的拒绝道:“神界兵将众多,若是没有你,谁来替本座诱惑镇守玉山之巅的兵将,你总不可能让你们花主我亲自上马罢。” “……” 子兮哑口无言,怔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弼穹提着酒坛过来的时候,也是被子兮的样子逗乐了,直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才神色自若的看向姹紫问道:“徒儿,你们冥界……何时多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顿时,笑声漫天,余下的人都忍不住捧腹大笑,独留子兮那张经脂粉点缀过后的脸成了猪肝色。 姹紫闻言,一本正经的回道:“是师傅你没有发现,我们冥界早就有了。” “……”子兮羞得双手捂脸,好半天不愿露出脸来。 好在此行的人并不算太多,弼穹的修为又实在是逆天,所以在场几人根本无需动用瞬移术,就被他直接撕碎虚空给带离了冥界。 神界入口处,姹紫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一袭粉色长裙的子兮,轻咳两声道:“子兮,你先进去看看。” “嗯。” 显然,子兮已经从不适应中渐渐适应了过来,听得姹紫吩咐,还不忘整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才入了神界。 弼穹见状,忙凑过来,朝姹紫竖起大拇指道:“徒弟,还是你这招高?” 姹紫弯唇一笑,忽略掉其余几人将笑不笑的脸,得意道:“这还用说。” 不多时,子兮从入口处出来,道:“花主,已经搞定了。” “嗯。”姹紫眉头一凝,道:“走罢。” 说完,她径自抬步入了入口,其他几人紧跟而上。 “神界这两日的防守比起两日前可是差了一大截啊。”姹紫看向被子兮使用术法迷晕的几个神界兵将,有些不放心的道:“你们且仔细些。” “是、花主。” 子兮虽然不满姹紫对他这番改装,但是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多作思考,所以,在已经能接受自己身着女装的时候,他的神情皆已恢复了正常。 远处,重重仙雾环绕之下,几盏花灯穿过夜色,将路点亮。 目光所及,一片空阔。 姹紫有些怀疑地看向弼穹道:“师傅,你确定你上次来只是端了玄矶的浮云殿?” 弼穹闻言不好意思的捋了捋他那发白的胡须,低头道:“其实,也不尽然,只是顺手将那挂着南天门的门柱也给毁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玉清神君(一) 呃…… 姹紫翻了个白眼道:“师傅,你这也叫顺手?!” 简直不要做的太好。 想了想,她略加思索的点了点头,拍着弼穹的肩膀道:“师傅,好样的,今夜你继续努力。” 说完,她又看向子兮,吩咐道:“子兮,旭日,你们二人跟本座走,轩逸,幻影,子沐,千紇,你们四人便穿上这些人的衣服,守在此地,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是,花主。” 几人同时作揖应声道。 姹紫点头,又看向弼穹道:“至于师傅您……”她笑着黏了上去。“就尽情发挥吧。” 反正今日前来,她早就已经做好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准备。 弼穹将酒坛举起,喝了一大口酒,拍着胸口保证道:“放心罢。” 话落,众人只觉眼前一道残影闪过,弼穹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姹紫回过头来,道:“就先这样罢,子兮,旭日我们走。” 走了两步,她又似不放心的转过身来,叮嘱道:“若闻动静,就先逃出神界,明日落青他们会带鬼兵来守住神界出口,一切尽管放心。” 说罢,她才道:“我们走。” 长袖一拂,三道行走在云端的身影消失的一干二净。 千紇道:“花主既叫我们守好此处,我们便分工合作罢。” 余下三人同时点头,出手快如闪电,将那几个被子兮弄晕的兵将的衣服扒了下来,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他们该怎么办。”子沐看着那被他们四个扒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白裤衩遮羞的几人,问道。 千紇头也不抬,随意揪起一个人的胳膊道:“那还用说,丢出去就是。” “丢出去?”轩逸惊道:“这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千紇白他一眼,镇定自若道:“反正又不是咱们的人,摔死了花主也不会怪罪。” “也是。”轩逸点头,看了看子沐和幻影道:“来吧,搭把手。” 幻影与子沐对看一眼,二话不说的就凑了过来。 将那几个光着身子的人从云端丢下。 千紇满意的砸了咂嘴,道:“这下,不把他们摔死,也该摔残吧。” “嗯……”轩逸伸出脑袋看了那深不见底的虚空一眼,赞同道:“应该是。” 说完,几人忙不迭的拾起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长枪握于手中,笔直立于两端,做起了神界守门人的任务。 “花主,我们这是直接去玉山之巅吗?” 漂浮着的白云之上,姹紫打坐在云头一处,正闭目养神。 “那你的意思是……”红唇动了动,姹紫似毫不在意地问道。 “花主,难道你就不怕我们这么光明正大的入玉山之巅,会被人发现吗?”反正他的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砰砰直跳个不停。 “你看到有人呢!”姹紫慵懒地抬了抬眼皮,问道:“还是你看见有鬼了。” “也对。”子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挠了挠后脑勺道:“只是好端端的,这神界怎么会没人呢!” 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旭日抿了抿唇,终是不悦的白了子兮一眼道:“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姹紫闻言无奈睁眼,道:“你的意思是,很希望我们被人发现?” “不……不是。”子兮张口结舌道:“我只是觉得神界太安静了,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姹紫点头,继续道:“不过方圆百里都在本座的掌控之内,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人发现我们。” 说完,她又重新闭上了眼,道:“到了玉山之巅,你们二人记得叫我。” “哦……”子兮讷讷的闭上了嘴,顺势看了旭日一眼,再不多言。 天光放亮之时,青鸟那熟悉的歌声萦绕在耳畔,令得打坐之中的姹紫忽然一惊,脱口而出问道:“我们这是到了?” 子兮点头道:“早就到了,看花主您睡得正香,所以就没有打扰。” 冷香扑鼻,姹紫睁眼,发现自己与子兮已经到了玉山的山脚之下。 入眼,是一颗被白雪覆盖住的歪脖子树,树枝上挂着几片飘零的落叶,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姹紫步下云头,不由悲从心来。 眼前的一切与三万年前的场景重合,仿佛当年在树下等那人归来时的场景重现,仿佛那个人还在…… 唯一不同的便是树后那座早已被冰雪掩埋的大殿,再不见当年的生气。 她不由想起,初来神界之时,曾是那般欣喜。 “花主,您可要去看看……”姹紫与洛安当年之事早已传遍了四海八荒,所以对于子兮和旭日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许是触景伤情,姹紫摇了摇头,眸中视线涣散,像是已经被泪水模糊。 抬眸四顾,却见玉山高耸入云,不见其顶。 子兮拽了拽滑落的单薄衣襟,吸着鼻子,难挨寒意的打着哆嗦道:“花主啊……这玉山还真冷。” “自然。”姹紫沉眸,似心不在焉道:“这里的冰雪堆积已有数十万年,虽不如魔界那般寒入骨髓,但也是丝毫不亚于人间的寒冬腊月。” “那……花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跟在她身后一直不语的旭日突然开了口,冰冷且无神的眸子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玉山山顶,低声问道。 “闯……”姹紫冷冷吐出一个字道:“如今玉山已被封印,若想入玉山之巅,唯一的办法便是闯。” 来之前,她已经派凤翊梧来确认过这里的布局。 玉山防守严密,除了洛安当年所设下的那道封印之外,这里还由玄矶另设了九九八十一重关卡。 所以,若想安全抵达山巅,最好的办法就是闯山,但闯山的同时也会惊动神界守卫,所以,这是一步险棋。 长睫颤了颤,姹紫长袖一拂,卷起漫天风雪,便见光秃秃的石壁之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山路。 姹紫道:“子兮,旭日,此次,尚不知我是否能安全抵达山顶,为防万一,你们还是去将千紇他们唤来,合你们六人之力,为本座守住后方。” “要不我留下吧,让子兮一人去即可。”旭日不放心的道:“况且只要花主您一入山,神界之人定会发觉,而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子兮去通知千紇他们前来帮忙,让我为你镇守后方。” 姹紫默了默,才看向子兮道:“那好吧……子兮,你一人前去,可要小心。” “放心罢,花主,子兮定当不辱使命。”话落,子兮忙招来云头,跳了上去。 “我们走罢。”姹紫看了眼那条蜿蜒小路,说道。 “是,花主。”旭日应声,跟在姹紫的身后入了山。 道路崎岖,弯弯绕绕。 姹紫很快带着旭日来到了玉山的第一道关卡。 只见漆黑山壁之中,道道白色光点飘散四周,在陡峭的岩石上发光发亮,形成一道诡秘的符咒。 “这是……”旭日有些震惊地用手勾勒着那符咒道:“来自远古的的土灵咒印……” “你认得?”姹紫回过头,诧异道:“那你可会解。” “嗯。”旭日点头道:“天地初开之时,我曾有幸与王上征战四方,所以对这还算勉强知晓。” “那你可会解?” “不知道。”旭日伸出手往里探了探,道:“听说这种咒印尤其狠毒,但凡身上被此咒粘上者,不分,都不会活过三日。” “这么厉害。”姹紫惊讶出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知解法。” 一连问了三次可知解法,旭日都没有正面回答,姹紫突觉不安起来。 旭日冷下脸,回道:“尚未可知,此咒可一分为百,花主若硬要闯,当小心那些白色光点,特别是当那光点变成绿色的时候,花主您就更要小心了。” “嗯,我知道了。”姹紫点头,长袖一拂,布下防御结界将自己包裹严实,便独自踏入了山壁之中。 轰…… 她的到来,立刻惊醒了那些附在岩石上的白色光点,仅仅一瞬,便见那光点好似生出了灵智般,化作蝴蝶,扑腾着翅膀朝姹紫涌来。 紫眸微动,姹紫紧绷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蹁跹而来的幻影,双手结印,连着打出好几道术法。 只是,令她诧异的是,术法落在那些白色光点的身上,也只是让它们虚晃了一下,速度比之刚才更快了。 旭日站在山壁之外,急的直跳脚,忙提醒道:“花主,术法对这些东西没用,您再想想其它的法子。” 姹紫闻言,眉尾一跳,也不再浪费体力死气,反手就是一掌拍出,将那些吸附在她防御结界上的白色光点震飞了不少。 手中腾起幽冥地火,她眸光一转,将幽冥地火往岩石上一抛。 只闻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突然在耳畔想起,身后的旭日高声道:“花主,火对这些东西管用。” 姹紫微微侧头,飞身后退,出了山壁,待到站稳身形,她忙施法将幽冥地火的火势蔓延至整个山壁。 山风呼啸而来,山壁内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时有腐臭的味道落入鼻尖,姹紫被熏得封了嗅觉,问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模样与暗幽兰的星光相同,可是又不同于暗幽兰。因为它攻击人的时候,会立刻变成一只只生了翅膀的蝴蝶,不仅会吞噬结界,其腐蚀之力也是不容小觑。 若不是她早有防范,凭她的无上修为,恐怕也会难逃被啃咬的命运。 山壁中的火光渐渐熄灭,姹紫终于看清了隐在那些白色光点之下的一根被烧焦了的绿色藤蔓。 “这是什么……”姹紫指了指那被幽冥地火烧焦了分不清模样的藤蔓,问道。 旭日站在山壁之外的洞口向里观望,沉默道:“若是臣没有猜错的话,那应是魔界圣物双身藤蔓。” “魔界圣物?双身藤蔓?”姹紫好奇道:“既是魔界圣物,又怎会在此地。” “这个……臣也不知。”旭日摇了摇头,解说道:“听闻双身藤蔓腐蚀性极强,若是有人不甚被其咬伤,不仅会难逃一死,而且肉身也会化为血水融化。” “那你说的那个土灵咒印又是个什么鬼?”姹紫继续问道。 旭日回道:“这个,我曾听王说过,土灵咒印乃是从远古时期传下来的一种恶毒的诅咒……”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玉清神君(二) “恶毒诅咒?”姹紫喃喃,泛着暗淡紫光的紫色眸子正在慢慢由紫变黑。 “花主,你的眼睛?”旭日突然惊呼道。 “变黑了,是吗?”姹紫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的扯了扯唇角,笑道:“从魔界回来之后,这双眼便一直都是这样。” 由紫转黑,再由黑转紫。 “那……要不要紧?”旭日担心道。 姹紫摇了摇头,道:“不用担心,大概这也是我的宿命所终结吧。” 山壁中的浓烟渐渐消散,地上落满了被烧焦的黑色物体,约莫手指头大小,看模样,应是刚才攻击姹紫的那些东西无疑。 “我们走罢。”姹紫抬步迈入山壁之中,步子落在那坚硬的黑色物体上面,还可闻“咯吱咯吱”的声响。 旭日紧跟日后,心中不敢放松半分。 途径那所谓的双生藤蔓跟前时,姹紫忍不住停下了步子道:“如此圣物,就这样死了,倒也可惜。” 旭日闻言道:“花主,这东西拥有不死之躯,是可再生,不死不灭的。” “是吗?”姹紫挑了挑眉,问道:“为何?” “臣也不知……”旭日道:“想来其中缘由还是需问魔帝他老人家才知道。” “嗯,那我们走罢。”姹紫点头,看了看那双身藤蔓一眼,便与旭日出了这方山壁。 很快,二人又来到了此中第二道关卡。 子兮,千紇等几人赶来的时候,姹紫与旭日正站在一处洞口,仔细思量着些什么。 “花主……” 几人同时作揖唤道。 姹紫闻声回头,道:“你们来了。” “花主,我们来时见一处山壁之中被火烧了个七七八八,是不是您做的啊……”子兮狗腿的凑了过来,“你们在看什么啊,看得这么认真。” 然而他只是这么瞟了一眼,便立刻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蛇……”他大叫着挽住子沐的胳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露出胸前的那一片雪白。 “咳……”子沐不适的咳了两声,提醒道:“子兮,你的胸……咳……口……” “什么……”子兮抬头,目露迷茫的看着子沐,万分不解。 千紇见状,不由笑道:“他说的是你的胸肌露出来了,哈……” “你……”子兮恼羞成怒的拉好衣襟,哀怨的看了姹紫一眼,吼道:“千紇,你笑什么笑,你若是也想试的话,不如跟花主说一声,咱两换换。” “咳……”千紇忙止住笑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夸夸你……你的肌肉比较结实一点……” 他的话很有效果的逗乐了在场的几人。 姹紫淡定的回头,朝着千紇道:“千紇,既然子兮已经这么委屈了,那不如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说着指了指洞中那成千上万的蛇,示意千紇前来探个究竟。 笑声戛然而止。 千紇为难的向前两步,当视线触到洞中那爬满的蛇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道:“花主,这么多蛇,我一个人去有点不好吧。” “哎……”姹紫拍着他的肩膀,忽悠道:“有什么不好的,除这一道关卡,前方还有七十九道关卡,你想想,你们花主我总不可能每道关卡都自己去破吧。” “嗯。”千紇颇觉有理的点点头,道:“花主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那是不是你们也要帮忙?”姹紫继续道。 “是。”千紇应声。 “那就去吧,这道关卡就交给你了。” 姹紫将千紇往前一推,不等他反应,他整个人就已落入了被蛇包围的中心。 千紇欲哭无泪的看了过来,道:“花主,你……”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条如他胳膊粗壮的大蛇扑了过来。 千紇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忙闪身躲开,以灵力化剑,接连横扫出好几剑。 顿时,血腥味通过空气弥漫而来,血液的粘稠味道像是尸体腐烂过后的臭味,从洞中飘了出来。 站在洞口的几人,都同时选择了抬袖掩鼻,颇为嫌弃的看着那道已经被鲜血染了满身的黑色身影。 “我们可以走了。” 姹紫看着洞中被千紇斩杀了大半的蛇,指着洞内那突然空出来的一条小路道:“从那里走。” 说完,她几个旋身,就已踏着那些蛇的尸体,飞出了洞口。 子兮,子沐几人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喂……”还在洞中浴血奋战的千紇见那几人竟真的将自己丢下,提前走了,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暗骂道:“该死。” 相对来说,第三道关卡就比较容易了,只是过一条湖泊就能轻易到达对面,所以,几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等到千紇从洞中出来的时候,几人已经坐在对面的岸上,晒起了太阳。 “该死……”千紇看了眼那湖泊,登时便跳了下去。 “不要……”姹紫还没来得及阻止,千紇就已落入了湖泊之中。 “哗啦”一声巨响。 鲜红刺目的血迹登时便在清澈见底的湖泊中荡漾开来。 姹紫见状,不禁头疼的扶了扶脑袋,小声道:“果然,跟这种小气的家伙,根本无法保持同一战线。” 此乃玉山,凭空出现一条湖泊定是有古怪,只不过,以千紇的智商,定是没有参透其中玄机。 千紇颇觉痛快的洗了把脸,丝毫没有注意到,血水流淌的地方,有一道水光晃动的影象正逆流而上,朝他游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哗啦”一声,水花渐起百丈之高,岸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那水花之中,一张血盆大口正朝着千紇咬来。 “千紇小心。”姹紫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忙打出一道术法,击在了那头刚刚出现的巨蟒身上。 隔空一抓,才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千紇便被她抓到了岸上。 姹紫道:“快跑。” 说完,她已经冲出去了好远。 巨蟒没有咬到食物,不禁发怒,长尾一甩,便见水面惊起滔天浪花。 “……” 巨蟒仰天一声嘶叫,朝着几人逃跑的地方追来。 看样子,巨蟒修行已有万年,动作快如龙神,只两个呼吸间,那巨蟒便已追到了他们的身后。 “这……”子兮慌不择路的往后看了一眼,道:“花主,现在该怎么办。” 姹紫边跑边说道:“还能怎么办,都说了跑啊。” 谁让一向以冷静自持的千紇也是如此的不长脑子,这么危险的地方,竟然也敢说洗澡。 看吧,这下可惹麻烦了。 她倒不是有多怕这怪蛇,只是这蛇修行万年,她要杀了的话,还真觉得有点可惜。 可若是不杀,那他们该怎么办。 想了想,姹紫终是下定了决心。 止步道:“退下罢,让我来。”说完,手一抬,判官笔凭空出现。 姹紫伸手接过,几道死气从手心溢出,窜入判官笔内。 刚刚隐退的紫眸突然重现,判官笔往虚空一抛,道道死气环绕,姹紫大喝一声:“变。” 只见虚空之中,那被死气包裹的判官笔突然变成一炳黑白相间的长剑。 手一招,那炳长剑突然飞了过来,姹紫以意念控剑,操控着那炳长剑劈向距离她越来越近的那条巨蟒。 “……” 一声震天的嘶吼突现,震的前方还在逃跑的几人都顿了顿,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却见姹紫与那条巨蟒缠斗在了一块。 姹紫虽然修为通天,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但是面对一头刀剑不入的巨蟒,她也没有任何法子。 几个回合下来,她已隐隐落了下风。 “花主。”子兮大喊一声就要扑上去。 旭日拦住他道:“子兮,不可冲动。” 姹紫尚在打斗,正是不可分神之际,若是他们贸然加入,只会让战局越发混乱。 “不要过来。”姹紫大喝一声,攻势越发猛烈。 生气与死气凝成的剑好似半点奈那巨蟒不何,不知不觉间,姹紫已是汗流满面。 “阿紫,是你来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惑人心神的声线突从那重重云雾之中传来。 姹紫闻言,忙唤道:“寂夜……” 手腕一转,一道由死气凝结而成的剑芒挥出,那巨蟒顿时被打的摔倒在了地上。 “轰隆隆……” 巨蟒这一摔,整座山头都跟着晃了几晃。 姹紫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又唤道:“寂夜……寂夜……是你吗?” 想要见面的急切从心底慢慢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巨蟒盘旋在地,吐了吐蛇信子,再次卷土重来。 …… 就在这时,天际一道绿芒闪过,快如闪电,来去无踪。 锵…… 剑气划破虚空的声音传来,姹紫手中由判官笔凝成的剑突然恢复了原貌。 “这……”姹紫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已经变作了判官笔的那炳长剑,“怎么可能。” 眼看着巨蟒离她越来越近,姹紫心中一急,忙将判官笔收入袖中,正欲用术法攻击。 可就在这时,一炳泛着悠悠绿光的长剑突然横放于她的面前…… “这是……”姹紫眸光湿润,微微颤抖道:“斩龙渊。” 她识得,这是寂夜的那炳剑。 见姹紫没有动作,那剑又往前凑了凑。 姹紫不由喜极而泣,忙接过斩龙渊,一剑挥出,便见那巨蟒的身上瞬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竟然有用。”姹紫诧异的看着手中的斩龙渊,欣喜的同时,又扑向了那条巨蟒。 这一次,有寂夜的斩龙渊相助,姹紫的情况也好了不少,几个回合下来,那巨蟒已经被斩龙渊的剑气横扫在地,动弹不得。 收回斩龙渊,姹紫旋身落地,周身外溢的死气突然成形,化作一炳由死气凝结而成的巨大的剑,劈向了那头巨蟒。 “……” 巨蟒似受不住这股突然而至的疼痛,突然抬起它那硕大的头颅惨叫一声,便化为灰飞没入了姹紫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中。 姹紫步步后退,半天才稳住身形。 巨蟒消散之后,斩龙渊身上的光芒渐渐消退,在她的手中挣扎了几下,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寂夜……”姹紫身子晃了晃,不甘的追着那斩龙渊跑了两步,却也只是两步而已,因为两步过后,她浑身气力尽失,差点摔倒在地。 子兮,子沐,千紇等人一拥而上,忙扶住姹紫那摇摇欲坠的身子,齐声道:“花主,您没事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玉清神君(三) “我没事。”姹紫长吁一口气,摇头道。 额上密汗还清晰可见,姹紫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打趣道:“解下来的关卡就要靠你们了。” “放心罢,花主,”子兮正色道:“接下来的关卡就算是扛也得把你扛过去。” “是吗?”姹紫勾了勾唇角,看向那抹绿光消失的地方,凄然道:“刚刚若不是寂夜,本座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刚才,若不是寂夜的斩龙渊相救,她或许真的会殒命在此。 前路漫漫,尚不知危险埋在何处。 “哎……”姹紫长叹一声道:“我们走罢。” 衣衫被鲜血染红,如今她的模样也不比千紇能好多少。 越往前,山路就越陡峭,到得第四个关卡之时,见的只是漫天冰雪。 几人互相搀扶,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子兮因为穿得单薄,而被冻得浑身发抖,本是红如桃李的唇如今也是被冻得苍白干裂。 冷风呼啸而来,像是冰锥化为利刃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直叫他们痛到麻木,又或者是冻到麻木。 “该死的。”子兮双手抱胸,拼命的揉搓着胳膊试图取暖,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怎的连术法都没用。” 姹紫走在最前面,替几人挡掉了些许风雪,摇着头道:“没用的,这个地方被人下了禁制,根本动用不了术法,唯一可行之路,便是靠着我们的意志力一步步的走出这里。” 冰天雪地之中,不见高山,不见河流,平坦的像是一片草原,却是绵延无尽头。 “那我们今日岂不是要被冻死在这里……”子兮哀嚎一声,道。 “你闭嘴罢。”千紇拢了拢身上已经冻成冰块的衣服,此时就像是千斤重的铁石压在了他的身上。 若不是因为担心姹紫而忘了用术法烘干衣服,他也不会这么惨。 别人都是轻装上阵,唯有他,身扛千斤重石。 “哦……”子兮委屈的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完了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前面又是一片火海拦路。 “有没有搞错……”子沐道:“该离开能冻死人的冰原,就要入这火海,这是想玩死我们啊。” “你呀!”轩逸道:“不过区区一个火海怕什么,你们难道忘了,以前王都是怎么处罚咱们的。” “看来,走出这里你们很在行?!”姹紫擦了擦额间溢出的汗水,问道。 “当然。”子兮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过一区区火海。” “既然这样的话……”姹紫顿了顿,身形一闪,冲了过去。“那本座就先过去了,你们慢慢来。” 呃…… 众人颇有种打肿脸充胖子的错觉。 旭日道:“都怪你们两个,说什么过火海只是家常便饭,现在好了,你们慢慢过。”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迈进了火海之中。 子兮却还在为旭日说的那番话辩解道:“我哪有,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好吗?!” 其余几人皆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前一后的入了火海之中。 “出来了……”姹紫站在火海尽头,看着几个被烧得外焦里嫩的人从火海中走出来,不禁挑了挑眉,忍笑道:“这便是你们在冥界受红莲业火时的效果?” “咳……” 几人来不及回话,就已摔倒在姹紫的面前,大声喘着粗气,试图将喉咙里的浓烟给逼出来。 “花主,你这也太不厚道了。”缓过劲来,子兮不禁埋怨道:“你说你有法子过就直说吗?为什么要将我们丢下。” “是啊,花主。”子沐也道:“被火烤的滋味是真的难受呀!” 姹紫天真地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怀念冥王哥哥的刑罚,所以才满足的你们这个心愿。你们既然不喜,又为何不早说。” …… 在场之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休息了一阵,等到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施了个净身术,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姹紫伸了个懒腰,从地上起身道:“现在,神界的人应该知晓我们入了玉山,所以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很快的追上来。”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子兮慌道。 “当然是闯玉山了。”姹紫拂了拂袖道:“放心罢,神界的人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里,我们还是快走罢。” “为什么?”轩逸不解道。 “因为……”姹紫拖长了尾音,卖关子道:“凤翊梧已经带领魔界兵马将玉山包围了啊。” “啊……”几人惊愕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规划了很久了。”又或者说,从在魔界开始,她与凤翊梧就已经在布置今日的一切,他们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已。 “所以……”子沐猜测道:“花主您正是有所准备,才敢只带我们几人就来闯玉山。” 姹紫点头,“自然,不然你们以为凭你们的实力,真的可以护本座安全到达玉山吗?” “不能……” 几人摇了摇头,佩服姹紫的同时,又都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众人一直以为,从关卡最开始的难度来看,应该是越往后越难过,却没想到,一连过了十几关,也不见半点难度。 “花主……你说这神界该不会是知道拦不住您,所以这后面的关卡也就形同虚设了吧?”子兮闲不住的问道。 毕竟,这洞中不见天日,叫他着实有些无聊。 姹紫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玄矶是那么容易就掉以轻心的一个人。”说着,她沉重的拍了拍子兮的肩膀,似是安慰的道:“难得关卡还在后头,你放心,一定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 “我……”子兮哑口无言,最终选择了默默的闭上了嘴。 “花主,前方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到了第多少关,旭日忽然摆手,示意大家止步。 姹紫皱眉道:“有何不妥。” 旭日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侧耳倾听,半晌才道:“前方好似有什么重物敲击的声音。” “重物敲击?”姹紫看了眼那曲折的山路,道:“没有啊。” “你听……”旭日又道。 姹紫闻言,不禁也侧过了耳朵仔细去听。 自从从三万年前南屿城的那场大火死里逃生之后,她自认耳力一直很好,周身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力,可今日,不知怎的,不论她怎么听,也没听到旭日所说的重物敲击之声。 其余几人也试着侧耳听了会,仍是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子兮道:“旭日,你该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此间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偶尔出现一点两点差池也并不是不会。 “没有。”旭日肯定道:“我听到了重物走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我们这边而来……” 轰…… 轰…… 那剧烈的晃动声越来越响,离几人也越来越近。 “我听到了。”姹紫挺身而出,将几人护在身后道:“你们都小心些……” “嗯。” 几人点了点头,面容都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不多时,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落下,几人同时抬头,只见被云雾围绕的山路尽头,一个约有一座小山大小的石头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每走一步,地面都要跟着晃上几晃。 子兮揉着眼睛道:“我没看错吧,是石头人。” “你没看错。”旭日冷脸道,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一路走来,虽是他们以护卫之名,守在姹紫的身侧,但大多数关卡却是姹紫为了救他们而步入险境。 “花主,这个石头人交给我们罢。”千紇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不由与旭日同时上前,将姹紫拦在了身后。 虽然姹紫与这几人甚少来往,更是不甚熟识,但见他们如此袒护于她,她的心头忽而一热,竟莫名的被这种感觉触动,忍不住想要落泪。 吸了吸鼻子,她抬起头道:“还是让本座来吧。” 历经数万年修炼而成的石头人,哪是他们能轻易说打败就能打败的。 就如之前的那头巨蟒一样,难以斩杀。 况且石头修炼的巨石人,怕是比那头巨蟒更要厉害,稍不留意,他们就会功亏一篑。 拂袖挥退众人,漫天死气在周身凝结,姹紫隔空拍出一掌,将那石头人震得后退了几步。 “花主……” 子兮,旭日几人迎了上来,站于姹紫身侧道:“要战便一起战,这次绝不能让花主一人力挽狂澜。” 说罢,几人都相继亮出了各自神器。 “好。”姹紫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战。” 话落,几人同时飞身而上,姹紫操控死气禁锢住那石头人的身形,几道术法击出,将那巨石人的身体打的四分五裂。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那石头人便又快速重组,直让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一拳击出,只闻轰隆一声巨响,几人身后一座小山坡在那石头人这一击之下,化为粉碎。 旭日与千紇目光对视一眼,旭日道:“千紇,你我二人攻击它的上半身,子兮子沐,你们便攻击它的下半身,轩逸,幻影,你们则攻击它的心口之处。” “好……”几人会意的点点头,提剑蜂拥而上。 一番较量下来,几人打的筋疲力尽,不论他们用何种法子,那石头人总能用最快的法子复原,而且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再观周遭事务,更是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姹紫跃上中空,冷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我来……” 第两百章 玉清神君(四) 姹紫额心彼岸花印突然紫光大作,漫天死气从中溢出,长袖一拂,风云大变,晴朗的天气顿时被死气遮去了大半。 乌云翻滚,姹紫双手掐诀,几道法诀打出,分别击在那石头人的手,脚,头三个部位。 许是石头人被她这术法给击疼了,霎时暴跳如雷,连着狠狠跺了好几次脚,让整座玉山都跟着它摇晃了好几下才停止摇晃。 轰…… 轰…… 石头人挥出一拳,所过之处,花草树木无一还。 姹紫凝眸,面上狠厉不言而喻,在躲过了石头人的攻击之后,她双手一伸,飞身而起,直击石头人的心口而去。 石头人的力气虽然巨大,但因为个头大的缘故,敏捷速度始终不及姹紫。 顷刻间,只闻“嘭”的一声,姹紫只取那石头人的心口,破出一大个窟窿。 “……” 石头人仰头哀鸣一声,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震破,姹紫见状,手一转,死气溢出,沿着石头人的心口向它的四肢蔓延开来。 她收回手,飞身后退,嫩如青葱的五指指尖好似还掐了一个红色的物件。 “花主,你没事吧?” 姹紫一个旋身,安稳落地,子兮,旭日几人顿时都围了上来,担心的问道。 姹紫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道:“没事。”视线却是紧盯着那道巨大的身影。 “……” 石头人又是一声哀嚎震天,在死气的蔓延之下痛倒蜷缩在地,痛苦呻吟。 姹紫看着自己从那石头人心口取出的红色石心,紫眸一凝,双手一握,便见那石头心在她的手中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闻声抬头,却见那石头人也化为了灰飞,湮灭在了尘土里。 “终于灭了……”子兮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道。 “走罢。”姹紫缓和了下神色,道。 天际乌云退散,露出耀眼的白。 这一次,没有人在事先打破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越往后,遇到的难关也就越难。 众人神情紧绷的一直熬到了天黑。 “天色已黑,我们今日还是暂缓罢,待得明日再动身。” 姹紫领着几人在一处洞中落脚,山风呼啸而来,淡淡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竟格外增添了一种诡秘之感。 风声与火声相互痴绕,在洞中不停回荡,胆小的子沐缩在众人中间,时不时就会问上一句,“现在是几时了。” “我们现在已经闯了四十九道关卡了……”距离到达玉山之巅还有三十二道关卡,也是最难过的关卡,若是不出意外,明日赶在天黑之前,就可到达山顶,可若是横生枝节,怕得再多熬一日。 如今他们被困在这深山之中,进退不得,也不知外界战况如何,凤翊梧是否能守住玉山入口。 “花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子兮颇为担心的问道。 “我也不知……”姹紫拨了拨火势,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玉山之难,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只要不遇见那个人,于她而言,便什么都好。 默了片刻,姹紫退到洞中的角落里,闭眼道:“明日还需早起,你们还是早点休息罢……” “是……” 几人默默点了点头,相互对视一眼之后,眸中困意渐起,最后都东倒西歪的睡在了一处。 第二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寻了个有水的地方,一番简单的洗漱过后,又开始了上路。 许是天宫不做美,今日的天气阴寒,冷风扑面,时有冰霜落于脸上。 “我们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山顶啊……” 过了几个简单的关卡,众人迎着寒风坐在一处小山丘上休息。 姹紫看了眼那绵延无尽头的山顶,小声道:“快了……” 再有二十一道关卡,她就能到达山顶,见到那个她想要见的人。 休息片刻,姹紫带着众人又迎难而上。 在经过刀山火海,解咒破印等一系列关卡,众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这玉山的最后一道关卡。 刚到山顶,入眼,便是一片梅林。 红粉花瓣与冰雪相接,傲然独立,枝头悄然绽放的红梅美如幻影,冷风拂来,惊起漫天花雨。 素白的雪地上,已有不少红梅点缀,让众人仿佛置身花海,冷香扑鼻而来,几人都不由惊叹一声。 姹紫紫眸微红,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记得,这里乃是她当年为洛安种的那一片梅林。 每当想起这里,她心中的自嘲之感便不受控制的蔓延而来。 她为洛安种下一片梅林,自认情深不悔,却不料,寂夜却是为她种下整片桃林,以证情深…… 时至今日,她仍难判断出,她与洛安,寂夜到底是何关系。 若是洛安是后来者居上,她又怎会在每次见到他时,心痛到麻木。 空荡荡的心口忽然一滞,姹紫心中恼意渐起,长袖一拂,一道紫光闪过,面前几棵桃树顿时断成两截。 白雪被倒地的梅树惊起,花瓣飘落满地。 子兮,旭日不解的看了过来,子兮问道:“花主,这难道就是玉山的最后一道关卡?!” 旭日道:“应该不是吧,看不出这梅树中暗含了什么阵法。” “那花主为何好端端的砍了这些梅树。”子沐凑了过来,道:“况且这些梅树上来的梅花很好看哪……” 几个白眼同时丢了过来。 子兮偷偷拽了拽他的袖袍,小声道:“你忘了,花主以前有来过这玉山,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哦。” 众人恍然大悟。 姹紫踏着一地梅花往前走了两步,寒气直逼她的面门,令得她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也被冻得通红了几分。 “何人敢擅闯我玉山……”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划破虚空而来,紧跟其后的是一道术法残影。 姹紫不动声色的躲过,抿唇不语。 果然,这玉山之巅的最后一道屏障,是人…… 眸光一凝,一道紫光从她的眸中射出,击在那杯冰雪覆盖的石壁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不少山石滚落在地,却不见说话人的身影。 那隐在梅树后的淡淡波光渐渐露出了它的原貌。 姹紫冷声道:“是封印。” 她一个闪身到了近前,刚要伸手去触碰那道封印,却见一道剑气迎着她的面门而来,欲要将她劈成两截。 姹紫身形一闪,躲过那道剑芒,道:“哼!雕虫小技,神界之人竟也喜欢施这种欲擒故纵之计……” “狂妄……”那人冷哼一声过后,便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身姿挺拔如松,执剑而来,却是停于虚空,没有动作。 姹紫冷冷斜视一眼,身形忽然一转,打出一道术法,勾唇道:“本座倒不知,玉山之巅何时多了你这号人物。” 白衣人沉着脸,身形极快的闪过姹紫的攻击,但衣衫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口子,他似是很不喜欢姹紫的话,眉目一沉,道:“本君乃是洛安神尊座下的玉清神君,你又是何人,胆敢闯我玉山……” “洛安座下……”姹紫冷笑道:“洛安数万年不曾与人来往,如今竟收了你这么个门徒,我说你该不会是被骗了罢……” “你……”白衣人声音颤抖道:“休要胡说。” 说罢,他身影虚晃了一下,便执着那炳长剑朝姹紫劈来。 姹紫纹丝未动,正欲出手还击,却见那道到了近前的剑气突然劈向了她身后的山壁,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略带欣喜的声音。 “阿紫姑娘,是你……” “你是……”猛一听到这个称呼,姹紫忙停了手,看向了来人。 只见三步之外,赫然站着一个飘逸宁人、气质如兰的白衣公子。 “你是……”熟悉的眉眼落入眸中,姹紫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是我,是我啊……”白衣人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过来,在子兮,旭日等错愕的眼神中拉起姹紫的手,欣喜道:“我是玉弗……” “玉弗……”迷茫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姹紫愕然道:“你怎么会在此地……” 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他刚刚说的是洛安座下的玉清神君… 洛安座下…… 姹紫的紫眸突然一沉,似想起了什么道:“你不是修道去了吗?怎么会在此地?” 她清楚记得,当年重返南屿城之时,当地百姓称赞他的佳话。 散尽家财为民,只为求道。 “我……”玉弗顿了顿,才道:“当年你走之后,我便修道去了……” “我知道。”姹紫点了点头。 “这一修就是百年,待我出关之后,虽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地仙,主管一方土地,但为了寻你,我便没有再继续修炼。”玉弗缓缓道来,眸子里好似多了几分对曾经的向往。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姹紫不解地问道。 “两万年前,我在东海遇见了洛安神尊,是他说可以带我找到你,”玉弗轻声道,好似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猝不及防。 “所以,你就跟他来了这里……”说话间,姹紫的语气中已泛出丝丝冷意。 “嗯。”玉弗不假思索的点头,道:“他说只要我守在这里,只要被封印的那个人还在,你就总有一天会回来这里……” 这也是他在此地修炼了两万年的缘由。 所幸,洛安没有骗他,他终是见到了姹紫,见到了这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混账……”姹紫长袖一甩,身侧一棵壮硕的梅树顷刻断成两截,倒在了地上。 寒风扑面,花雨飘来,几片娇艳欲滴的梅花花瓣随风轻落在她的发髻之上,在刺目的冰天雪地之中,生出几分耀眼的红润。 “阿紫姑娘,你这是……”玉弗不知姹紫为何会动此大怒,不由问道。 “他竟然以我的名义,诓骗你来此……”他竟然还好意思说,只要寂夜在这,她总有一天会来。 呵……当真是好大的一个笑话。 “这……”玉弗放下剑,不解的抬眸,“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姹紫咬牙道:“你可知我与洛安的关系……” 第两百零一章 恍如隔世(一) “不知道……”玉弗摇了摇头,清亮的眸子里似也染了几分洛安的清冷。 似他只是一个人在这玉山之巅待得太久,所以才会染上那入骨的清冷气息。 浓郁冷香扑鼻,令得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姹紫清醒了几分。 “我与他乃是生死仇敌……”半晌,她才一字一句咬牙道,眸子里是恨不能除洛安而后快的痛恨。 想当年,她为他,只身来到神界,舍了所有她觉得重要的东西,她的冥王哥哥,她彼岸花主的身份,所有她能舍的都舍了,可到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得到,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什么?!”玉弗闻言惊道:“那他……” “他怎么会知道我吗?”姹紫背过身去道:“玉弗,你可知当年的南屿城为何得救?!” 玉弗摇了摇头,似清明又似迷惘的道:“我知道,是你救了他们……” 这么些年来,他对姹紫的感激甚至更甚于埋在心底的那份情意。 所以,在得知姹紫不是凡人之后,在得知南屿城的百姓得救之后,他便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修仙之路。 抛却身份,抛却过往他所珍视的一切,只为一人而活。 只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晃眼就已过了三万年。 曾经的朝夕相处到了如今的相逢陌路,执剑相向。 他眼前的姹紫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那你可知是用什么法子救的?”姹紫又问。 玉弗继续摇头,道:“不知道,当年我去寻你之时,你已消失不见。” “哦。”姹紫挑眉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是自焚的法子,你信吗?”以她的本体为炉,受烈火焚烧之苦,以此来净化南屿城的死气。 她忽而抬头,眺望那一片苍穹,似自言自语道:“玉弗,你可知被幽冥地火焚烧的痛苦,你又可知痛入骨髓是何种感觉……” 玉弗敛眉,只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在场的子兮,旭日几人闻言,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南屿姹紫被洛安相逼以幽冥地火自焚的传闻,他们还是略知一二的。 当年,身受重伤直至奄奄一息的姹紫被墨离抱回彼岸花海时,他们十城城主大都被惊动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墨离都在为寻求救治她的法子而费尽心思。 大概,在他们的认知里,墨离与寂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缓和关系的吧。 “那一次,我被幽冥地火焚烧过后,你知道我有多狼狈吗?眼不能见,嘴不能言,日日还要被入骨疼痛折磨的死去过来,活在不见天日的日月里,不知今夕何年,不知春雨几度……”声音到最后渐渐变得暗哑,她道:“这一切都是拜洛安所赐啊。” 用她的命,换他守护的六界苍生。 于他而言,其实很划算。 只是她太傻,傻在把他说的话她全都当了真。 她以为,只要他将心给了她,她与他就真的可以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你……”玉弗手指头动了动,不知该如何接过话头。 姹紫所说的这些,他从不知情。 他若是知道当年的姹紫是以这种方法救的南屿百姓,恐怕宁死也不愿答应的吧。 又或者,他会与洛安一样,自私的只想要守护住南屿城,而不惜代价的伤害姹紫。 吸了吸鼻子,姹紫从往事中调转思绪,正色道:“玉弗,今天,我是来救人的。我且问你,愿不愿意放人。” 相识一场,玉弗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神仙。 玉弗双手紧握道:“神尊说这里面封印着的人乃是魔界的魔尊,不能放……”他虽不想博了姹紫的面子,但职责所在,由不得他做决定。 “难道洛安就不曾告诉你,里面封印的到底是谁吗?” “什么意思?!”玉弗愕然抬头,有点猝不及防。 “是寂夜……”姹紫一字一字道:“玉弗,你在此地守了两万年,竟然不知是寂夜被关押在此吗?” “我……” 玉弗还没来得及辩解,只听姹紫又道:“寂夜难道你忘了,当年为救南屿城,寂夜也曾出过力,你怎么可以……忘……又怎么敢忘。” “我没有。”玉弗惊得步步后退,完全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忙辩解道:“神尊当年将我带来玉山之时,只说这人与你有关。” 想来洛安当时没有与他明说,定是知晓他与寂夜的关系,所以才会选择隐瞒。 怪不得他寻遍六界四海八荒也不见二人踪迹,却原来是一人被封印在这里,一人消失无踪。 “那你现在知晓了真相,又为何不将他放了。”姹紫冷若冰霜道。 “可……”玉弗虽然惊愕于姹紫所说的真相,但还是道:“可他是魔。” “魔……”姹紫转过身来,看向他道:“玉弗,这世上谁都可以说他是魔,唯独你不可以。” “我……”玉弗欲言又止。 明知自己有苦难言,却是不敢轻易做出辩解。 姹紫说得没有错,世人皆可称寂夜为魔,唯独他不可以。 当年要不是寂夜出手,或许他的南屿城早就毁在了那场浩劫之中,他的南屿百姓也不会等来转机,得以幸存。 悠悠长叹一声,玉弗道:“阿紫姑娘,我心意已决,他虽当年为了救我南屿,确实出了不少力,可如今我乃神界玉清神君,万不敢做出有违天道之事。” “呵……玉清神君,可笑,玉弗,你到底还要被他们欺骗到什么时候。”她指着玉山山脚的那座被白雪覆盖的白玉宫殿道:“你以为只要被授予神君的头衔,你就真的是神君了吗?!” “你错了,你在他们的眼中永远都是一枚可令人毁灭的旗子。”姹紫走到那设有封印的洞口之前,伸手抚上那道透明的结界道:“你可知,三万年前,神界欲要称霸六界,便与洛安设计,将我引来神界,并与我许下百年之好。” “只可惜,当年的我太过天真,竟傻傻的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答应嫁给他。直到成婚的前三日,我被你们神界公主莫名其妙的关入天牢,才知,原来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他欢喜我,都不过是他们为了让我上当,所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 “你与他有过婚约……”玉弗略显失落地问道。 “婚约……”姹紫自嘲笑道:“哪有什么婚约,他不过是以我为诱饵,将冥王哥哥和寂夜引来神界罢了。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吗?”姹紫转过身来,似轻描淡的道:“那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再提起这件事,姹紫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涟漪。 时隔三万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心酸。 情绪被悲伤填满,苦涩溢满心间,她不由吸了吸鼻子,道:“若不是冥王哥哥为了救我,而不惜入百世轮回……你以为,这世上真的还会有姹紫的存在吗?” 怕是早已死在他们的那场阴谋论里,灰飞烟灭…… “你……”玉弗愕然的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道:“那你现在?” “你没看到吗?我已经活过来了。”姹紫勾唇一笑,邪魅道:“所以,玉弗,你今日还要拦我救寂夜吗?” “我……”拾起掉落在地的剑,玉弗小声道:“这是你与神尊的恩怨,我并不想参与其中,阿紫……如今我已不是当年在人间的凡人玉弗,而是神尊身侧的神君,在其位尽其责,我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救走寂夜的,你若要救,就先打倒我罢。” 只是令众人诧异的是,他虽拾起了剑,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好。”姹紫施术定住他的身形道:“玉弗,相识一场,我也并不想与你为敌,望你好自为之。” 玉弗笑了笑,轻声道:“动手吧,这样我也好有个交代。” “我并不是神界那群小人,你不必这般看待我。” 话落,姹紫突然看向子兮几人道:“我来破除封印,你们来为我护法吧。” “是,花主。” 几人同时应声,围了上来。 天色渐黑,地上断成两截的梅树上渐渐腾起火光,将这一方天地点亮。 姹紫屏气凝神,眼皮微瞌,席地而坐,双手附在那透明的结界之上,渐渐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 “你们当真以为,这玉山之巅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一道妩媚的声音从玉山的入口处传来。 “玄卿……”闻声,姹紫不以为意的轻哼一声,手中动作不由变得更快。“倒真是个不怕死的人。” “不怕死……”玄卿目若秋波,声音妩媚撩人道:“没想到三万年不曾碰面,你如今的修为都到如此境界了,竟然破了我君父设下的九九八十一道关卡,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命好,还是命大。” “玄卿公主怕是记错了,也不知是谁上次在瑶池仙境之时,被我打了个落花流水。”姹紫小声嘲讽道:“怎么,今日前来,是准备送命吗?” “你……”玄卿气竭道:“姹紫,你莫要张狂,别以为自己修为大涨,就没人能奈你何,你可别忘了,洛安神尊可是我们神界之人。” “张狂……”姹紫道:“玄卿你错了,对付你,我从来都不需要张狂。” 说完,她朝着玄卿打去一掌道:“本座看你还是从哪来的就回哪里去罢,省的在这里为玄矶丢人现眼。” 第两百零二章 恍如隔世(二) “你说什么?!”玄卿咬牙道:“你竟敢说我丢人现眼……” 闪身躲开姹紫的攻击,玄卿牙呲欲裂道:“姹紫,你一定会为你今日所说而付出代价的。” “代价……呵……”姹紫冷笑一声道:“玄卿,你怕不是忘了,我的代价早就付出了,倒是你,当年费尽心思要当洛安的神后,连嫁衣都穿上了,如今,你可如愿以偿了?” “你……”玄卿易怒,姹紫此话一出,立刻叫她脸色大变。 漫天火光之中,一地白雪在熊熊烈火之下慢慢化为雪水,从山顶沟渠顺流而下。 浓烟渐起,升起几分呛人的意味。 子兮,旭日,千紇等人忙布下结界,将姹紫护在身后,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因为分神而被术法反噬。 玄卿和玉弗被阻在结界外头,靠近不得,着急的同时,对姹紫的恨意无端又深了几分。 她道:“姹紫,不要再枉费心思了,这可是神尊亲自布下的封印,你又怎能破开。” “那你的意思是……”姹紫挑了挑眉,嘴角处不由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你能破开?!” 素手一抬,姹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玄卿隔空抓起。 寒风袭来,玄卿身上香风扑鼻,似是来此之前特意打扮过。 姹紫探出鼻子嗅了嗅,不禁嘲笑道:“想不到堂堂神界公主连上个战场,都要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人间青楼中的花魁,你该不会以为,洛安也会来此吧。” 被姹紫一语戳中心事,玄卿不满的在虚空蹬了蹬腿,道:“姹紫,有本事你放我下来,我们单挑。” “单挑。”姹紫皮笑肉不笑道:“玄卿,亏本座一开始还觉得你是个颇有城府之人,怎的现在看来,倒像是一头蠢猪……呵……” 姹紫的话让在静静围观的几人都忍不住轻声偷笑。 玄卿怒道:“姹紫,有种你放我下来……” 双腿在虚空又蹬了蹬,却没有触到任何能让她暂时落脚的地面。 恐慌之感在心中蔓延,玄卿不由想到了那日在瑶池仙境时,姹紫出手时的狠厉,那是三万年前的姹紫完全没有的东西,可是如今的姹紫,却总是让他们到感觉害怕。 “卿儿,无论如何,一定要等见到了洛安才能实施此计,否则,一切又会功亏一篑。” 想起来时,玄矶曾嘱托过她的话,玄卿的心中更是感到后怕不已。 真相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洛安并没有守在此处等着姹紫前来营救寂夜,而她辛苦准备的苦肉计更是无人观看。 “姹紫,我可是神界公主,你还不快点放我下来。” 姹紫手指一弹,封住玄卿的口鼻道:“呱噪。” 莫说今日不是她招惹的玄卿,但既是她亲自送上门来,她又有何拒绝的道理。 “呜……”玄卿说不了话,便只有用眼神示意。 但姹紫看都懒得看她,又怎会在意她到底想说什么。 静下心来,手中腾起黑色死气,姹紫再次抬手附上了那透明结界,用密术传音道:“寂夜……你在吗?” 不轻不重的声音透过重重石壁,渐渐渗透到一处结满厚厚寒冰的冰洞内。 洞顶,大小冰锥垂挂而下,落在下方平躺在冰床上紫袍男子的头顶之上。 洞中寒气浓的好似玉山之巅上终年不散的重重迷雾,在洞内盘旋。 姹紫有如翠鸟高歌的天籁之音从洞外一点一点的传了进来。 可是躺在冰床上的就像是被人封了无感一般,对外界的事一无所觉。 “寂夜……寂夜……”姹紫一连又唤了好几声,可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收回手,不禁皱眉道:“怎么可能没反应……”她明明已经嗅到了寂夜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而且,在初入玉山,对付那条巨蟒之时,正是寂夜的斩龙渊出现,解了她的困境。 既是如此,寂夜应知晓她已经来此才是,但又为何不回应于她。 被姹紫术法定在结界外的玉弗见状,不由提醒道:“没用的,阿紫,洞中寒冰已深,寂夜又在里面沉睡了三万年,对外界的感官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你如此是唤不醒他的。” “沉睡三万年,不可能……”姹紫急切地转过身道:“在玉山山脚之时,我还听见他说话了,而且当时要不是他的斩龙渊相救,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到达玉山之巅。” “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只是出自他的本能,沉睡中的他感知到了你有危险之时,所以召唤出他的斩龙渊前来救你。”玉弗一字一句为姹紫解惑道。 “可是……我明明听见他唤我的名字了。”眸中涌上失落,姹紫不禁低下了头。 “那可能也只是出去他的本能罢。”玉弗长叹一声道:“阿紫,虽然,我为你成仙,但是与寂夜相比,却终究还是差的太远。”又或者说是他出现的太晚。 长安城的惊鸿一瞥,让他数万年来如坠梦境,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会想起,长安城的街道上,那个在漫天灯火余晖下巧笑嫣然的女子。 那是他用尽一生都在追逐的梦,可如今,却也让他不得不放手。 “呵……”泪意翻涌,姹紫轻笑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们曾经历了什么。” 从相识到相知,从猜忌到分道扬镳,寂夜为她做的,多到她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可她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负了他。 南屿之时,他为了她放弃了一统六界的霸业,东海之时,他成全她安心离开,九重天上,伏魔柱下,他以身作则,为她挡去道道天雷。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值得让她刻骨铭心。 她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墨离对她最好,其实细算下来,寂夜付出的一点也不比墨离少。 “我知道……”玉弗轻声道:“阿紫,虽然我很嫉妒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你的爱这世上无人能及。” “爱……”姹紫轻声喃喃,自言自语道:“我若早知他是爱我的,又怎会有今天的结局。” 泪水夺眶而出,姹紫不禁掩面而泣,心如刀割。 梅林中的桃树被幽冥地火焚毁了大半,火光熄灭之后,阵阵烧焦的味道传来,姹紫忽然精神一震,问道:“玉弗,我若是以火化去冰洞内的寒冰,寂夜他是不是就会醒过来?” 玉弗道:“可以一试。” “呜……”虚空中,玄卿挣扎的声音不时落入耳中。 姹紫指尖一点,玄卿突然从虚空中落下,摔在厚实的雪地之上,摔痛的痛感蔓延全身,她正欲站起身来,却未料姹紫又是一道术法击出,动弹不得。 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玄卿心中早已恨意滔天,却也只得咬牙切齿默默忍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地面有不少雪都在刚刚的那场大火里化为雪水,而玄卿刚好坐的又是下坡,所以,雪水顺着下坡而流,将玄卿的衣服全都淋了个通透。 寒意袭来,玄卿冻得牙齿发颤,直打哆嗦。 姹紫白了她一眼,清了清因为哭过而有些暗哑的嗓音道:“活该。” 说罢,她便在玄卿愤恨的眼神当中使用起了幽冥地火。 “花主,我来……” “花主,我也来。” 子兮几人忙撤回结界,围了过来。 “嗯。”姹紫点了点头,也不客气,手中才刚燃起幽冥地火就附上了那寒冷的墙壁。 半天下来,那石壁上的寒冰不仅没有融化,反倒更加厚了。 “怎么办?”姹紫急道:“玉弗,你可有什么法子。” 玉弗想了想,才答道:“寒冰隶属寒,而幽冥地火属阴,与寒无意,所以,二者相融,不但没有融化寒冰,反倒让它加厚。”默了默,他忽然喜道:“不如你们试试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姹紫看向那几个还在施火的人,道:“你们谁会用红莲业火?” “我们都会……”子沐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慢慢的举起手,小声道。 “嗯嗯……我们都会。” 关键时候,众人也不推辞,忙一口答应道:“花主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们罢。” “好。”姹紫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们了,我来替你们护法……” “嗯。” 几人同时点头,手一抬,手中顿时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大小不一的手同时附上那寒冰冰层,便见,几人的手才刚附上去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有用。”姹紫欣喜地拍了拍手,道:“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不由幻化出一张桌椅,状似慵懒的靠坐下来道:“你们谁若是能将这里的冰层融化,回去后定有奖赏。” “谢花主……” 使用幽冥地火着实是件吃力的事情,而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熟练的使用红莲业火为已所用,大都还是因为墨离平日对他们的责罚。 头一次尝到了使用红莲业火的甜头,几人在心底不由感激起墨离来。 他们也直至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墨离平日里所谓的惩罚,竟是逼迫他们修炼红莲业火而已。 只有等他们怕极了红莲业火的炙烤,才会想到怎么样才能让红莲业火为己所用。 所以平日墨离看起来腹黑,让他们只想有多远躲多远,然而他实则只是在借助另一种法子让他们提升自己。 …… 众人这么想着,红莲业火已经穿透进厚实的寒冰层中,所过之处,冰雪消融,化为雪水沿着山顶的沟渠流淌无踪。 姹紫见了不禁朝玉弗伸出了个大拇指道:“不错,还是你有法子……” 第两百零三章 恍如隔世(三) “呵……”玉弗被姹紫夸的羞恼地低下了头去。 冰洞上的寒冰在红莲业火的烘烤下,开始加速融化。 见此,姹紫也不闲着,双手结印,一道术法落在那透明的结界之上,与之相抗。 结界被她的术法触动,生出淡淡波光,好似水中涟漪一层一层的荡漾开去,与遍地白雪相辅相成。 刺眼的亮光从结界上泛出,姹紫别过视线,唤道:“寂夜……” 轻若鸿毛,仿佛要穿透厚实的寒冰壁垒,到达洞内。 随着红莲业火的火势越大,冰洞内也开始起了变化,数万年不曾消融的寒冰在红莲业火的炙烤下,一点一点的融化。 “滴答滴答……” 冰水消融的声音在洞中此起彼伏的响起,洞顶高高垂挂的冰锥不时滴落几滴水,落在厚实的冰层上面。 躺在冰床上的人好似被这滴答声所扰,被冰霜覆满的妖冶脸庞不禁动了动。 炙热之感从厚实的寒冰墙上传来,一声声呼唤由远至近,冰床上的人像是终于有了感知,放在身侧的手指头忽然动了动。 “寂夜……” 呼唤声比之刚才更近了,好似那个人离他越近了。 沉睡中的寂夜眉头一皱,薄薄冰霜顿时从他的脸上滑落。 只见一张妖冶邪魅的脸渐渐显露出来,挺鼻薄唇,如古雕刻画,容冠九天。 洞中寒冰加速融化,寂夜苍白如纸的脸在热气升腾中渐渐有了温度,由白转红,生了几分红润。 “寂夜……” 呼唤声越来越强烈,冰床上双眸紧闭的寂夜双腿忽然往前一蹬,双眸一睁,长长眼睫在烛火下轻轻颤动,好看的眉眼因为他的脸有了生气而变得更加妖冶。 “我……”薄唇轻启,像是沉睡了数万年般,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四肢无力,身上的寒冷还未退却,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一双眸子像是敛尽了世间万千风华。 “是……阿紫吗?”他侧过头打量自己所处之地,不禁感到愕然。 他明明记得为救姹紫,他已经在那伏魔台上魂飞魄散了,怎的此刻,还会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 眼皮的沉重感逐渐袭来,他不适的闭上了眼,任由寒凉袭遍全身,不作任何反抗。 “寂夜……” 姹紫的声音再次从洞外穿了进来,这一次寂夜听了个清楚明白,紧闭着的眸子忽然一睁,他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喜道:“阿紫……是你吗?” 声音中夹杂着丝丝疲惫,似是久于沉睡的人刚刚苏醒。 还在试图毁去结界封印的姹紫闻言一喜,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喜道:“寂夜……你终于醒了。” 相对无言,明明近到只是一堵墙的距离,可她却仍感觉相距了千里万里。 寂夜从冰床上坐起,洞中万年不灭的烛光晃了晃,他仔细打量了周遭的一切,问道:“阿紫……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已经……” 饶是他曾经是妖魔二界之主,如今也因这三万年的沉睡而感到力不从心。 “你没有死。”姹紫着急打断他的话道:“后来我用禁术将你救活了,只不过……洛安将你封印在此地。” “有……多久了。”一墙之隔,似道尽了二人无限心酸。 姹紫缓缓答道:“三万年……” “三万年……”寂夜一惊,道:“那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姹紫摇了摇头,道:“当年一战,两败俱伤,冥王哥哥为了救我入了百世轮回,而你被洛安封印在了这玉山之巅三万年……” 尽管每一字每一句,姹紫都反复仔细斟酌过,但悲伤的情绪还是难以掩去。 守在洞口处,接连使用红莲业火的几人终于败下阵来,似力不从心的软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上。 子兮气喘吁吁的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会。” 其余几人也是同样动作,额间冷汗直流。 子沐道:“花主,我们这样下去,怕是没有等到救出魔尊,神界的兵马就该追来了。” “是啊是啊。”幻影也道:“而且这是万年寒冰,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它融化,我们还是得另想它法。”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姹紫眸光暗了暗。 即便是用尽全力也无法破开这结界,她还有什么办法。 寂夜稍稍打坐休息了片刻,听得洞外动静,他心中泛起的涟漪也是不小。 原来,他已在此地沉睡了三万年。 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还有……当年姹紫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他,他又怎么会被洛安封印于此。 “阿紫……你如今修为如何?”妖冶邪魅的魔音不减从前分毫,嘶哑中带着几分勾人心神的魅惑,透过重重寒冰,传到了外间。 “你的意思是……”姹紫醒过神,道:“合我们二人之力破开这里的封印。” “嗯。”寂夜点头道:“我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想必还是能姑且试上一试的。” “好。”姹紫忙道:“那就我们合力破了这结界封印。” 说罢,手心慢慢聚起死气,紫眸中暗淡紫光亮了亮,无端染上了几分妖冶的惊心动魄。 被术法禁锢的玄卿看到这一幕,急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阿紫姑娘……”玉弗不放心的道:“此乃神尊亲设的封印,不论如何,还是万事小心。” “嗯,谢谢。”姹紫勾了勾唇,额心彼岸花印突然紫光大作,泛出数道紫色光线,令得在场之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掌击在结界之上,无数死气顺着她的手心蔓延而出,姹紫道:“寂夜……” 洞中的寂夜闻言,忙不慌不忙的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是一条漆黑的甬道,没有灯火引路,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和蔓延在心底的那份担忧。 轻缓的步子落在厚厚的冰层上,不时发出两声轻响。 寂夜忽而眸子一凝,双眼泛出如同暗夜里野兽才会有的凶光,骨节分明的阻止往前探了探,却触到了一道结界。 他后退一步,周身魔息突然暴涨,一拳击出,结界晃了晃。 现在洞外的姹紫见此不禁一喜道:“有效果。” 话落,她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双手蓄起死气,同时落在了结界之上。 汹涌波涛的死气好似沉淀了数万年的忘川河,一朝咆哮,便是无穷无尽。 内外夹击,坚挺的结界终于有所松动,站在洞内的寂夜眉头一皱,长袖一拂,漫天魔气从他的袖中抖落而出,落在了冰冷厚实的结界之上。 “哗啦”一声,结界应声而碎。 天际,不知何时已经泛出了一丝鱼肚白,像是晨光破晓,天色将明。 子兮,子沐几人见状忙从地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结界一碎,整座玉山都开始晃动起来,甚至有不少冰块已经从山顶整块整块的掉落,摔在寒冰地面,变成碎块。 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姹紫站在原地,嘴唇微微抽动,含泪的紫眸中似含了无尽的苦楚,在见到寂夜那张妖冶惑人的脸的时候,终于化作泪水溢了出来。 一眼万年,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冰块不时从洞顶掉落,砸在寂夜的周身,黑暗中,他迎着黎明的光线负手而立,妖冶邪魅的面容,本是含着嗜血的寒冷,却在见到姹紫那一刻,又释放出无限柔情。 两人相对而视,明明近到只在咫尺,可又小心翼翼到不敢接近,只因他们都怕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梦醒之后,一切又将归于原位。 寒风袭来,寂夜宽大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他向前一步,周身凝起护身结界,将那些将要砸在他身上的冰块阻隔开了去。 魅惑的容颜之上,勾起一丝温和的笑,他伸出手,想要去触姹紫的脸,可是伸到半空,却又停住了。 “寂夜……”泪水淌了满脸,姹紫终是再也忍不住,小跑着扑入了寂夜的怀中。 温暖的触感在怀中蔓延开来,寂夜一怔,下意识的放下手,收紧双臂,将姹紫禁锢在他的怀中。 结界外,山石崩裂,不断发出重物砸在地面的声响,可两人却仿若未觉。 一丝光亮从天际直射而出,照亮了玉山之巅那一片雪白。 姹紫伸出双手回抱住寂夜,在他的身上蹭了蹭眼泪道:“寂夜……我好想你。” 三万年的别离之苦,其中,她遍尝心酸,如今终是等来了这团圆的时刻。 “傻丫头……”寂夜勾唇一笑,露出一个极致魅惑的笑,伸手揉了揉姹紫的脑袋,低声回道:“我也想你。” 这三万年来,他虽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可在他沉睡的梦境里,那段被无限延长的梦,他就是与姹紫一起度过的。 他梦到,大战之后,他与姹紫选择了隐居山野,逃离六界之外,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他梦到,姹紫答应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他还梦到,他们一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只可惜,那么多的美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但那又如何呢!他终是用他的情深换来了他的阿紫的回头一顾。 想到这,他唇角轻轻勾勒出的那抹笑意又深了几分。 “呜……” 轻轻的抽噎声在寂夜的怀中不时响起,似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只听姹紫哽咽道:“寂夜,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过得又有多苦…… 彼岸花海的那三万年,让她恨意难平,所以冲破封印归来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阴晴不定,时而疯魔,她甚至还染上了他曾经憎恨的冷血嗜杀。 可这些,没有人知道。 墨离走后,没有人再会任由她拽着他的袖袍撒娇,也没有人会无限的包容于她。 直至此刻看到寂夜,她那颗四处飘零的心才像是终于安定了下来。 “我知道……”寂夜揉了揉她的脑袋,应道。在见到姹紫的第一眼,他大概就已经知晓了。 爱她,护她的墨离为她而入轮回,就连他也被封于这玉山之巅,三万年的别离愁苦,又岂是只字片语又能言明的。 更何况,曾经的她,只是一个天真懵懂,需要依靠他人保护才能存活的少女。可如今看她周身气质,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抹心疼之色从他的脸上淡淡划过,他将姹紫抱的又紧了些,小声且温和的明了道:“以后有我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第两百零四章 恍如隔世(四) “好……好……好……”姹紫一连应了三个好字,才抹了抹眼泪道:“寂夜,我们该走了。” 封印一破,玉山之巅随时有可能倒塌的风险,加之已经过去了两日了,尚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凤翊梧与妖魔二界的伏兵是否还守在玉山脚底,守在神界出口的阡陌几人,是否还安然无恙,这些都是她所担心的问题。 更何况玉山之巅如今风雨飘摇,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倒塌成一片废墟,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为今之计,就是快点离开这里。 “好……”寂夜点了点头,松开姹紫,拉起她的手就要飞身而去。 姹紫忙阻止道:“等一下。” 话落,她回过头来看向正在躲避寒冰石块乱飞的几人,道:“子兮,子沐,你们先走。” 她施术解开玉弗与玄卿身上的禁锢,道:“玉弗,你也快走罢,这里快坚持不住了。” 说罢,她飞身向前,揪住欲要逃跑的玄卿的衣襟道:“不过,本座没有说要让你走。” “不……”玉弗的禁制才刚被解开,他便追着姹紫的步子,跟了过来,道:“要走一起走。” “你……”姹紫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玉弗话语中所暗含的情意。“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而且,如今有寂夜在她身后为她遮风挡雨,她什么也不怕。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玉弗还是坚定道。 远处子兮,子沐几人已经驾云离去,姹紫见状,拎起玄卿道:“好吧,那我们走。” 寒风凛冽,山巅之上那仅存的几棵梅花树还在风中飘摇,姹紫回过头来看了那片梅林最后一眼,长袖一拂,一道紫芒横扫而去,顿时,只闻“咔嚓”一声,整片梅林的梅树顷刻断成两截。 退回到寂夜身边,姹紫点头道:“好了,我们走吧。” “嗯。”寂夜点了点头,媚眼如丝的眸子在见到玉弗那张熟悉的脸时,不由一怔。 玉弗笑着道:“是我,夜兄。” 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呼,令在场几人都生出了一种仿佛回到了三万年前的错觉。 寂夜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唇角,虽然讶异于玉弗一介凡人之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紧急关头,由不得他多作思考。 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鼓动,寂夜捏决,正要带着几人离开。却见天际一道白光突然笼罩下来,令得整座摇晃不止的玉山忽然又恢复了平静。 山顶之上,梅树被烧焦的痕迹犹在,不少大石,冰块横七竖八的落在梅林中间,若是不仔细辨认,恐怕还会有人认为,这些梅树是因为遍地躺满的大石块而造成的。 虚空之中,洛安双手负在身后,凌空而立,清冷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拒人于千里之外,面上疏离之色半分不减。 “怎么,老朋友来了,不见一面就要走了吗?”洛安颀长的身影迎着天际晨光的破晓、逆着万千金光缓缓落地,语气中的冷意不言而喻。 “你……” 见到洛安现身的那一刻,姹紫原本有恃无恐的心头忽然一震,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拳头,拎着玄卿衣襟的那只手也不由咯咯作响。 再见,恍若隔世。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那道人影重合,仿若当年对她情深似海的那个人还在。 姹紫只觉空荡荡的心口忽然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炸裂开来。 她不受控制的摇了摇头,拎着玄卿衣襟的手忽然松了松。 察觉到姹紫情绪上的激动,寂夜忙握住了她隐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与她十指相交,揉了揉她的脑袋,递了个让她心安的眼神过去,轻声道:“放心,有我在。” 姹紫闻言,朱红轻点唇瓣动了动,她慢慢抬起头,与寂夜目光相接,虽是面上带着笑意,可心中的痛苦却是无从说起,有如百爪挠心,越想越不是滋味。 那个人,是她连做梦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神界高高在上的洛安神尊,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洛安时的情景,就连她该怎么做,怎么说都已经在心中一一规划完好,就等着兵戎相见的那天。 可如今亲眼看见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反倒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恨了。 好似这三万年的恨意,一直都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而被她恨了三万年的洛安,却镇定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清冷的眸中甚至连一点愧疚之色也没有。 …… 淡漠的视线从姹紫、寂夜、玉弗身上一一扫过,洛安抿了抿唇,忽然背过身去,长袖一拂,一道刺眼的白茫闪过,整片梅林不消眨眼就恢复了原来样貌。 风中傲立的寒梅凌寒自赏,寒风拂来,一阵淡淡的冷香从林中飘来,竟是出奇的好闻。 “彼岸花主这是何意,无端毁我梅林,可是准备与本尊为敌?!”洛安不紧不慢道,俨然是一副问罪的样子。 “你的梅林?!”姹紫闻言不禁冷笑道:“洛安神尊莫不是记错了,这里的梅树乃是本座所种,要论归属,它也只应当属于本座才是。” “原来你还记得……”洛安的声音清冽如泉,“本尊还以为你忘了。” “记得?”姹紫声色俱道:“不知洛安神尊想要本座记得什么,是记得你要杀我之仇,还是要记得你封印寂夜之仇……” 姹紫的话令得面色如常的洛安忽然生出了一丝不适之感,清冷的面上霎时涌上一抹青灰色,幸而他是背着姹紫站立的,所以他脸上的异色没有人看清。 “呜……” 看着洛安与姹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被姹紫施了禁言术的玄卿不由气从心来,忙不停的在姹紫手中挣扎,想要以此让洛安发现她的存在。 但是从始至终,洛安的视线也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片刻。 “咦……”姹紫轻轻咦了一声,似也才发现玄卿的存在,刚刚还因恼怒而满面通红的脸顿时消了大半。 她松开玄卿,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道:“怎么,见到情郎前来搭救,便迫不及待了。” 洛安闻得情郎二字,眉头不由深深皱起,他慢慢转过身来,却是刚好对上玄卿那双含情脉脉的秋水剪瞳。 “啊……”玄卿面露喜色,下意识的就想要呼救,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话。 谁知洛安才刚一对上她的视线,竟是嫌恶的又背转过了身,清冷的声音里似夹杂着雨后的清凉,“她……与本尊何干。” 在他心里,当年若不是玄卿意图破坏他与姹紫的大婚,他与她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没有杀她,便是对她的仁至义尽,又怎会出手救她。 “哦。”姹紫挑了挑眉,拉长了声线道:“不是说玄卿公主乃是洛安神尊的未婚妻吗?怎么今日听神尊说起,倒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当年玄卿身着那袭刺眼的大红嫁衣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得意神色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她也曾这般,将她踩的如同蝼蚁。 “是传闻有误罢,本座与她从来都没有过半点瓜葛。” 洛安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玄卿耳中,令得刚刚还因他的出现而倍感欣喜的玄卿当即就变了脸色。 她张了张嘴,从失落到不甘心,像是含了千言万语,想要一次发泄而出。 可是,却没人给她机会。 “是吗?”姹紫冷笑一声,在寂夜与玉弗的注视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道:“既然没有关系,那本座若是毁了她的容貌,想来洛安神尊也是不会关心的罢。” 说时迟那时快,寒芒一闪,姹紫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迎着玄卿那雪白的肤色一刀划下。 血肉被利器割开的声音一点一点的落入在场人的耳中,饶是寂夜与玉弗也没有想到,昔日那个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今日竟然会为了一己私仇而毁人容貌。 “阿紫……”寂夜心疼的伸了伸手想要去够姹紫的眉眼,却是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动作。 眼前的姹紫是他的阿紫,亦是抛却过往新生的姹紫,所以,他没资格阻止她的改变,因为在他缺失的那三万年,是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所有。 “洛安……”寂夜咬了咬牙,停在半空的手突然紧握成拳,恨恨道:“你真该死。” 话落,他一拳挥出,似含了千斤重石击向洛安,然而洛安就像是知晓寂夜会有如此举动一般,早在寂夜动手之前,他就已闪开了。 “嘭……”的一声,寂夜拳头落空,只见洛安身旁的山石突然炸裂开来。 “寂夜,你才刚醒,不是本尊的对手,劝你还是等养回了修为再来找本尊一较高下吧。”洛安不甚在意的瞥了寂夜一眼,负手而立道。 “你……”一拳落空,寂夜心中本是不快,听得洛安此言,他更是五味杂陈,恨不能与洛安在此决一死战。 周身魔息暴涨,妖冶的眉眼像是突然之间多了几分来自于地狱的煞气。 寂夜再次挥出一拳,与洛安缠斗在了一块。 不过,两人才堪堪对了几招,寂夜便落了下风, 梅林中因为两人决斗而损坏的梅树在洛安不经意的打斗下,又被修护成了原貌。 冷风袭来,林间两人宽大的衣袍不时被刮的猎猎作响,身后墨发如瀑,轻舞飞扬。 “寂夜……”姹紫在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寂夜会因此会生出个什么好歹来,但她却完全没有发现,洛安那放慢的动作,其实是在有意让着寂夜。 手中匕首上的鲜血沿着刀口滴落在冰雪之上,好似雪中悄然绽放的红梅,比那梅树上盛开的红梅还要艳丽几分。 玄卿痛得牙呲欲裂,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容貌被毁的惊慌让她忧心如焚,恨不能此时就冲破姹紫的禁锢,将她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玉弗,你帮我看好她。”姹紫对玄卿施了个定身术,身影一晃,便已到了洛安与寂夜的身前。 不由分说的朝着洛安击出一掌,姹紫伸手推开寂夜道:“寂夜,让我来。” “阿紫……”寂夜被姹紫一掌推回了原地,惊愕之下对姹紫的那份心疼也越来越深,他下意识地伸手探上自己仿若利刃刺痛的心口,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第两百零五章 终是圆满(一) 在他所缺失的这三万年里,姹紫已然从一个术法不精的小丫头成了如今能与洛安比肩的人。 而他却是沉睡在这玉山之巅,一朝醒来,身旁已是物是人非。 “洛安,这笔账,我们是时候该算算了。” 林间,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不停闪现,却是谁都没有落于下风,死气在梅林间翻涌成海,遮住了大半天际。 消融的雪水不知在何时已经冰冻成块,寒气袭来,玄卿那原本淌血的伤口也渐渐凝成细小的一块碎冰。 洛安与姹紫过了几招,终是不忍道:“阿紫,难道我们就非要这样吗?” 姹紫身影一颤,冷冽的紫眸中仇恨遍布,“阿紫……呵……”她轻笑一声,道:“洛安神尊这是在唤本座?!” “我……”洛安哑口无言。 姹紫又道:“神尊莫不是忘了,你的阿紫,早已在你与玄矶的筹谋之中死于非命,而如今的我,是冥王哥哥用百世轮回换来的,所以,这世上断不会再有阿紫……更不会与你有任何牵连。” 说罢,纤纤五指如玉,在虚空之中灵活的勾勒出几道符咒。 她咬破指尖,弹出一滴血在那符咒之上,勾唇浅笑道:“不知洛安神尊可尝过被厉鬼缠身的滋味。” 说着,她忙朝洛安所在之地,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打出一道符咒。 炫目金光一瞬亮起,仿若要刺瞎人的眼球,符咒落地归位,金光褪去,从中窜出几道恰似怨灵的残影,穿梭之际,连连发出几声宛如厉鬼的凄嚎。 天日被符咒上的死气所遮,不见半点亮光,洛安站在被符咒围绕的中心,眉头轻皱,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任何东西。倒是外面的人能将里面的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姹紫飞身退回原位,拍了拍寂夜的肩膀道:“怎么样,寂夜,我如今的修为有进步罢?” “嗯,有进步。”寂夜艰难的点了点头,深邃黝黑的眸子里却是难掩落寞。 想他堂堂魔尊,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竟也会落得今日下场,成为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人。 “阿紫,我们该走了。”纵是姹紫如今修为大涨,一拳也难敌四手,若是再在此地耗下去,恐怕等来的就只有神界的千军万马,更何况他的修为还没恢复,他并不想让姹紫因他而冒险。 “嗯。”姹紫抬头,看向那个在自己布下的法阵中来回躲避的白衣身影,不知怎的,空荡荡的心口像是突然生出了一丝疼痛。 像是很久以前,她与洛安,就曾这样为敌过。 她忙甩了甩脑袋,并不喜欢这种被疼痛支配的感觉,长袖一拂,几道幽绿色的火光窜入那阵法之中,令得已经止停的冰雪又加速融化了起来。 见此,她满意的拍了拍手,笑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不过…… 才刚涌上笑意的眸子突然看到玄卿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她心中的恶意顿时大起。 眉眼挑了挑,她几步走了过去,在玄卿的面前蹲下身道:“玄卿啊玄卿,这一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我。” 她本无意与她为敌,倒是她一步一步相逼,害她落得如今的下场。 若说不恨,那定是假的。 可若说恨,她又不知从何恨起,毕竟当年之事是她自作多情在先,才会让玄卿有机可乘。 “呜……” 玄卿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连连摇了摇头,姹紫如今的可怕,远比她想到的还要残忍。 姹紫清浅一笑,嫩如青葱的手在玄卿眼前一晃,便见那炳染血的匕首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匕首上的寒芒透过洒下来的阳光落在玄卿的脸上,她不由如临大敌的绷紧了心神,不知姹紫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心中后怕之感油然而生。 玉弗心有不忍的别过视线,虽然心中有闪过要劝姹紫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玄卿,你在怕什么……”尾音拉长,丝丝邪魅从无波无澜的话语中溢出,好似踏着地狱尸骨而来的嗜血魔神,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生寒意。 “你还记不记得,三万年前,你是怎么对我的。”姹紫拿着匕首作势在玄卿的脸上比划了几下。 见得玄卿只能摇头,她颇觉无趣的替她解了禁言术,道:“你现在怕了?” “没有,没有……”玄卿连连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姹紫,你要杀便杀,不要这么耍弄于本宫。” “耍弄?”姹紫收回匕首,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冷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是在耍弄你。” 说完,她又将匕首放在玄卿脸上,勾唇道:“玄卿啊玄卿……你莫不是忘了,三万年前,你毁我容貌之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远比现在的玄卿还要凄惨。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天牢里三天三夜,她终身难忘。 因为,那三日里所受的煎熬,戳心之痛,远比她这三万年受的还要多。 她的话,让寂夜与玉弗不寒而栗。 “阿紫……你的脸。”媚眼如丝的眼尾一挑,寂夜身上的寒意比之刚才与洛安对决之时还要浓烈。 姹紫摆了摆手,透着嗜血光芒的紫眸像是看到了玄卿容颜被毁之后的场景,不禁在她的眼眶之中兴奋跳跃。 “都过去了。”姹紫不在意的舔了舔唇角,似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饮血。 匕首沿着玄卿的脸往下一拉,立即便拉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皮肉裂开的声响传来,如水的血流从玄卿的脸上一涌而出,像是奔涌的河流,鼓鼓作响。 血腥之气不禁在空气中渐渐弥漫,玄卿那一袭鹅黄色长裙在血水的点缀下,像是凭空开出了绚丽的彼岸花,妖冶惑人,娇艳欲滴。 姹紫拿着匕首又轻轻划了一刀,似兴奋的问道:“如何,这被毁容的滋味可还好受?!” “姹紫,你不是人,你就是妖怪,恶魔……”玄卿在姹紫的刺激之下,早就情绪崩溃,忍不住大喊出声道。 “妖怪,恶魔……”姹紫嘲讽地笑了笑,声音忽然变得狠厉道:“那又如何,这些,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她曾经又何尝不想安稳一生,虚晃度日。 可这些自诩护卫天下的神,却硬是要给她冠上妖魔的称号,一步一步逼她成魔,她能有今日,只能说,全是神界的功劳。 她也想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也想过,做个良善之人。 可没人给她这个机会,甚至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没有人逼你……”玄卿撕心裂肺的大声嘶吼道:“是你自己痴心妄想,自作多情爱上了神尊,你有今日,全都是你自作多情所得的后果。” “痴心妄想,自作多情……呵……”姹紫不以为然道:“你以为,时至今日,本座还能因为你这三言两语而心神大乱?!” 匕首转了个方向,又在玄卿的脸上划了一刀。“你错了,玄卿,从在瑶池仙境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错估了本座的实力,和本座的冷血冷心。” 几乎是不带任何停顿的,姹紫又连续划了好几道口子。 玄卿鲜血淋漓的脸上,皮开肉绽,道道伤口刺目惊心,就连见惯了杀人的寂夜也不忍的移开了视线。 疼痛袭来,玄卿疼得大喊大叫道:“姹紫,你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姹紫冷笑道:“那就让它来的快些罢,本座倒要看看什么叫报应。” 说罢,她扔掉匕首,将玄卿身上的外袍扯落,放在手中擦了擦。 擦完之后,她又嫌恶的扔掉,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本座不想再陪你玩了。” 她揪着玄卿的衣襟起身,看向那还在阵法之中四处躲避的洛安,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不是说你很喜欢洛安吗?既然过了三万年他都没有实现承诺娶你为后,不如今日,我来成全你们如何。” “不……”玄卿摇头,哭出声道:“姹紫,你放开我,我可是神界公主,若是让我君父知道,他定会举兵讨伐你冥界的。” “啧啧……”姹紫啧啧两声,声音魅惑道:“怎么办,我好怕呢!” 说完,她又勾唇一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罢,我师傅上古魔帝已经在你君父的浮云殿做客呢!恐怕他现在都是自身难保,更遑论攻打我冥界。” “还有啊,”顿了顿,姹紫又道:“在玉山山脚守山的,不过是我们此次来的十分之一,所以……现在的神界……指不定已经易主了呢!” 字字句句,仿若悬在玄卿心头的一把刀,让她尚还清醒的头脑,越发疯狂。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觉得有必要吗?”姹紫嗤笑一声道:“如今,六界已有三界尽在我手,你认为我合三界兵马,还斗不过你区区一个神界吗?”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玄卿面上的伤口在她的挣扎之下变得愈发狰狞可怖。 寒风刮来,她单薄的衣裙在风中轻轻起舞,发白的唇畔轻轻开合,像是在说话,又似只是因为太冷,而冻得瑟瑟发抖。 姹紫扯掉她身上的那件里衣,白如雪的肌肤在这满园梅林梅花的盛放下,像是生出了诱人的红润。 “啧啧……”姹紫称赞道:“还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的皮囊。不过……”她小声道:“若是今日成了好事,下次见面时,可莫要记得感谢我啊。” “你……”玄卿的嫩白如雪的肌肤一寸不漏的暴露在了寒风之中,她不由恼怒道:“姹紫,你无耻,不要脸……” “呵……放心……”姹紫浅笑道:“或许等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斜眼睨了睨身后两个脸红心跳的大男人,姹紫不禁笑道:“看看……这就是美人的魅惑所在啊,就连容貌被毁了,也还能令人脸红心跳。” “咳……”寂夜的视线一直落在别处,之所以脸红,是因为姹紫的话,所以,突然听到她点名,他的脸不由更红了。“阿紫……你莫要胡说……” 第两百零六章 终是圆满(二) “是吗?”姹紫凑近寂夜,狡黠的笑了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像是在脸红呢!” “我……”寂夜把头埋得更低了,想他堂堂魔尊何时遭人如此调笑过,当真是一张老脸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姹紫一手拽着玄卿的胳膊,一手拽着寂夜的袖袍,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近。 “我……”寂夜突然转过头来,媚态横生的眸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惊得半晌都忘了眨眼。 两片薄唇相贴,温软的触感在唇边蔓延。 “我……”寂夜很快的反应过来,移开唇瓣,吞吞吐吐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刚刚只是想要同姹紫表达自己地忠心而已,却不想姹紫会在此时凑了过来。 “咳……”姹紫尴尬的轻咳两声,舔了舔唇道:“那个……你先等着,我先把他丢给洛安再走。” 话落,她娇羞的低下头,拽着玄卿连连走错了好几个方位,才寻到自己所布的阵法面前。 “到了。”姹紫解开玄卿的定身术,封了她的修为道:“本座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还要看你自己。” “你……姹紫,你这么对我,你一定会后悔的,”玄卿恨恨开口道。 “后悔……”姹紫似嘲似讽的道:“本座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两个字。” 她捏了捏玄卿的脸,疼得她牙呲欲裂,她笑道:“倒是你,玄卿,可后悔当年所做之事。” 目光投向那道白衣身影,她缓缓道:“你看……就算你费尽心思,也终是没能如愿。” “那又如何。”玄卿忍住脸上的疼痛道:“至少,神尊他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倒是你,如今还敢见他,难道是因为当年的惨痛教训还不够吗?还是因为,你对他仍存有情意啊?” “放肆。”姹紫甩出一巴掌,直打的玄卿血肉横飞,面容扭曲。 “怎么,被我说中了?”玄卿似是没有察觉到脸上的疼痛,继续道:“还是,你心虚,所以不敢承认你对神尊还有情。” “哼!”姹紫冷哼一声,钳制住她的下颚道:“以后少在本座面前风言风语,告诉你,今日没有杀你,不是因为本座是个好人,而是因为本座想看到你痛不欲生的样子。” 说罢,指尖在玄卿的脸上轻轻一划,一道黑色死气从她的指尖窜出,钻入了玄卿脸上的刀疤之中。 “呲……” 丝丝黑烟从中溢出,像是肉体被腐蚀过般,不断发出呲呲的声响。 “本座就要看看,毁了容貌的你以后在神界还如何立足。”姹紫似疯魔般的嘲笑道:“恐怕就连你的君父见了,也会嫌弃你如今的模样呢!哈哈……” “你……”皮肉被死气腐蚀,玄卿疼得双手捂脸,双眼欲要滴血道:“姹紫,你会遭报应的。” “呵……报应,”姹紫迫使玄卿的目光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若说报应,应该是你才对,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初做了什么吗?如今我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姹紫突然狠狠甩开玄卿的下颚,字斟句酌道:“你知道你的脸如今有多可怕吗?被本座死气侵蚀过的伤口,可是任何法子都不能复原的。” “你……” “怎么办,突然就好想看看洛安见到你这幅模样之后的表情?”姹紫勾唇一笑,趁着玄卿不注意之时,一把将她推入阵中。 “啊……”玄卿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不见了身影。 寒风凛冽中,姹紫似泰山般屹立不动,泛着紫光的眸子好似在看好戏般,染上了一层几不可查的笑意。 “阿紫……” 寂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姹紫回头,勾唇一笑,宛若被欺负了的小孩,软声软语道:“寂夜,你来了。” 阵中,玄卿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紧抱着胳膊,在阵中寻着洛安所在之地。 因身上衣裙大都被姹紫扒掉,所以此刻的她只着了一条亵裤和一件肚兜。 阵中寒风刺骨,阴风阵阵,厉鬼的身影不时从她的身后传来,令得她躲闪不及,从而摔倒在了地上。 “啊……”她惨叫一声,胳膊上不知何时已被人挠了几道细长的爪印,鲜红的血水从中溢出,血腥之位瞬间弥漫了整座阵中。 有不少厉鬼循着血腥之气而来,盘旋在玄卿的周身,欲要将她一口吞噬。 “寂夜,你说,洛安会不会来个英雄救美啊。”阵外,姹紫与寂夜靠站在一处,不由看得起劲。 寂夜动了动唇,道:“你很希望他救?” “自然。”姹紫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可是活春宫哪,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种诱惑……” 说罢,她伸出手在寂夜眼前晃了晃,笑着问道:“你猜,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什么?”寂夜眸子暗了暗,敛了神色问道。 姹紫悄悄凑近,小声道:“听说是一种能让男人女人欢好的药。” 小手一扬,药粉随风飘入阵中,姹紫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好戏的上演,拉着他躲到了一颗梅树之后。 “阿紫,你就不怕自己有一天会……后悔?”自从当年知晓了姹紫与洛安之事之后,他就明白,或许当年之事不是出自于洛安的本意,又或许,洛安只是被人算计了,所以才会害得姹紫被人利用,受那伏魔台上的天雷之苦。 更何况,他当年赶到神界之时,并没有见到洛安。 那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当初的洛安是被人使计骗离了神界,而背后设计之人,不用多想,便知是谁。 但这,也是他的心结所在之地。 他很怕,有一天姹紫知晓真相之时,会像当初在南屿城时一样怨他,怪他明明知晓真相为何却又不告诉她。他很怕,跟姹紫言明真相之后,她就又会回到洛安的身边。 “后悔吗?”姹紫笑了笑,肯定道:“我想我永远不会后悔自己今日所做之事。” “可……”寂夜断断续续道:“若你知晓当年之事与洛安无关呢!若当年洛安也是受害之人呢!你会不会……” “不会……”姹紫斩钉截铁道:“不论他当初有没有做,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就算他当年没有参与其中,就算玄卿与我说的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你……真的……”寂夜犹豫道:“阿紫,” “哎呀!寂夜。”姹紫打断他道:“我们是来看戏的,不是来讨论谁对谁错,后不后悔的。” 对她而言,不论当初的洛安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该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 一句后悔,一句真相,并不能挽回墨离这三万年来所受的轮回之苦,更何况她早已将洛安从自己的心中剜去。 “阿紫……”寂夜百感交集的捏了捏她的脸道:“我只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他并不想姹紫因为一时感恩,而选择他与墨离其中的任何一人。 对他们来说,只要姹紫觉得幸福,就比什么都好。 “怎么会呢!”姹紫情绪外露道:“相信我,我不会后悔的。” 说完她忙转过寂夜的身子,指着阵中的两人道:“快看,快看,洛安寻来了。” 寂夜抿了抿唇,魅惑的眉眼顿时看向了姹紫所指之地。 阵中,洛安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宛若神邸,神圣而不可侵犯。 姹紫洒出的药粉似在阵中起了作用,躲避厉鬼缠身的瞬间,玄卿仅凭本能的朝着那道白衣身影扑去。 洛安皱了皱眉,闪身躲过,道:“你怎么会在此地。” “我……”玄卿满面通红,在催情药粉的作用下,她全然已经忘了自己容貌被毁,“神尊……” 她娇嗔一声,撩了撩耳根前的碎发,妩媚一笑道:“神尊,你躲什么呀!” 说完,她又朝着洛安扑了过来。 “你……”察觉到了玄卿的不对劲,他眉头一皱,正欲开口说话,却见眼前人影开始模糊,变成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阿……”他刚要伸出手,却突闻林间厉鬼的惨叫之声再次响起。“紫……” 尾音拖得有些长,所以阵外的姹紫并没有听见他在叫什么。 “你对本尊做了什么……”洛安晃了晃略显沉重的脑袋,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躲避着不断朝他袭来的黑影,问道。 “我也不知道。”玄卿轻哼一声,娇嗔道:“我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谁推进来的……” “被谁?”洛安冷声道。 “好像……”玄卿向前走了两步道:“好像是……姹紫,对……就是她。” “阿紫……”洛安闻言面色一变,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她不会这样做的。” 与玄卿说话的同时,洛安还不忘调动体内灵气净化身体中的那一丝躁动。 “为什么不会……”玄卿朝着洛安抛了个媚眼,欲要再次扑过来。 洛安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反手一掌拍向玄卿,便见下一秒,似有什么重物撞到了梅树之上。 “啊……”玄卿痛呼一声,神智立刻清醒了几分,她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忙双手环胸,忍住身上的疼痛,低低唤道:“神尊……” 声音中似带了一抹热潮,哪怕她的神智在疼痛的驱使下已经清醒了大半,但还是难掩骨子里的那丝妩媚风情。 洛安闭眼,席地而坐,运起灵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道:“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可是……”玄卿委屈的低下头道:“我不知道出去的法子啊……” 她又何尝不想快点从这出去,虽然得到洛安是她毕生所愿,但她实在不想在如此境况之下,与洛安行那等不可言说之事。 更何况,她如今容貌被毁,若贸然离洛安太近,只会遭来他的厌弃。 所以,从始至终,她想要的,是洛安的一心一意,而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你……”洛安气竭,忙对玄卿施了个定身术,冷若冰霜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站在那里,等本尊什么时候破了封印再动。” 第两百零八章 终是圆满(四) 凤翊梧随着寂夜来到了彼岸殿的长廊下,青铃低垂,不时发出几丝悦耳的声响。 灯火下,寂夜的邪魅容颜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美及,艳及。 阴风拂来,他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秋后树叶落地的声音。 “尊上……”凤翊梧垂下眼睑,放荡不羁的面容之上比之平日多了几分严肃。 “说罢,什么事。”寂夜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被无限拉长,泼墨长发仅用一根紫色绕金丝带束起,在风中翩翩起舞,如玉容颜美如,诱人沉沦。 “我……”凤翊梧咽了咽口水,问道:“尊上这些年来可还安好。” “本尊无碍,”魅惑的嗓音中夹杂着几分清冷,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由问道:“妖魔二界这些年如何。” “回尊上。”凤翊梧作揖道:“自从您被封印之后,妖魔二界的那些老臣时有不安分之人,但有象征着您身份的令符在手,他们都不敢拿我和穆锦怎么样,大都还是暗着来。” “嗯,后来呢!”寂夜又问道。 “后来……”凤翊梧看了看彼岸殿的方向道:“圣尊她破出封印归来之后,便来了我们魔界,我便将你临走之时说的话说予她听,她一开始只是想在魔界住上几日……” “那后来呢!”寂夜问道。 “后来……”凤翊梧脸红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她在魔界住下的当日,我便通禀了妖魔二界的老臣,让他们前来拜见圣尊。” “结果呢!”寂夜的话很少,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听着。 “嗯……”想了想,捋清了思绪,凤翊梧才答道:“花主出了封印之后修为大涨,您也是知道的,其实当时我与穆锦都认为她定是奈何不了那些老臣,结果,却没想到,圣尊将他们治的服服帖帖,半点议论都不敢有。” 说着,凤翊梧忙眉飞色舞的将当日所发生之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夸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圣尊的变化会如此之大。” 遥想当年,他与她在紫夜小苑的那段时日,那时的姹紫还不过是一个修为术法低微的小丫头。 “所以,三界联盟,你们便尊她为圣尊。”寂夜听得凤翊梧所说,嘴角不由扬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 “是啊……若不是临危受命,她觉得有愧于你,想必她定是不会接受这个身份的。”凤翊梧长叹一声,感叹道:“尊上,她这些年的变化太大,您若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吧。” “我知道,”寂夜抬眸遥看长廊下那一地散发着星光的暗幽兰,道:“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场面突变静寂,凤翊梧默了默,才道:“或许与好无关,她只是因为太苦,所以才逼着自己改变。” “嗯,没事的话就先退下罢,明日你带着他们回魔界。”寂夜吩咐道。 “那尊上你……”凤翊梧断断续续道。 “我想留在冥界多陪陪她。”寂夜眸中的光亮暗了暗,半晌才道:“有我陪着,总比她一个人独自忍受这些痛苦要好。” 况且,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在错过,哪怕接下来是要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怕。 “是。”凤翊梧不舍的看了寂夜一眼,终是选择了闭嘴,默默退下。 凤翊梧一走,整座长廊便显得空寂起来,寂夜转过身,看了看那廊下低垂着的青铃,嘴角不禁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第二日。 沉寂了许久的冥界终于热闹了一回,为了庆祝三界互结友好之邦,寂夜归来之事,才不过刚闻得人间公鸡的报晓声。 十城城主便以炼辞为首,大张旗鼓的办起了庆功宴,虽然没有说明庆的是哪门子功,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弼穹从神界回来的时候,整个冥界已开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就连往日繁荣昌盛的奈何桥今日也放了个大长假,允转即将入轮回的鬼魂来参加酒宴。 “寂夜……冥王哥哥……”锣鼓喧天的欢笑声从冥王殿的方向隐隐传了过来,还在熟睡中的姹紫却是眉头紧皱,大叫着墨离与寂夜的名字从梦魇中惊醒。 “怎么了……”魅惑中带着点清润的温和声在耳畔响起。 姹紫大汗淋漓,闻着动向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地。 “寂夜,你没事。” 还不等寂夜问清缘由,姹紫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便觉眼前一花,怀中一暖,姹紫已扑入了他的怀中。 “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姹紫自言自语地捏了捏寂夜的胳膊,又拽了拽他的衣襟,仿佛现在所发生的事都不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太好了,寂夜……你没事。”抬袖随意抹了抹脸上的热汗,姹紫下意识地抬头,立刻便撞入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眸中。 “你没有做梦。”寂夜勾了勾唇角,抬袖为她擦拭着额间的汗水道:“做了什么梦,怎的这般害怕……” “我……”姹紫委屈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梦见你与冥王哥哥都不要我了。” 所以,醒来后的她才会悲痛欲绝。 “傻丫头,”寂夜温宠的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你想多了,我们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连爱都来不及,又怎会轻易将她丢下。 “……”姹紫努了努嘴,哽咽道:“可是我怕。” 每次一睡着,她梦到的,大都是墨离在人间死的时候的惨状。 “放心吧,没事了。”寂夜又细心的安慰了两句,这才回归正题道:“外面很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什么啊。”姹紫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寂夜的袖袍,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寂夜神秘一笑,小声道。 “哦。” 在寂夜的监督下,姹紫不情不愿地起身,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在寂夜满意的眼神中选择妥协。 推开殿门出去,彼岸殿的长廊下,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新一轮的莲花灯。 廊檐下,威风拂来,青铃作响,发出的清脆声响竟是比之之前还要悦耳。 姹紫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寂夜道:“寂夜,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在她的记忆中,除了墨离,好似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她的洗好而费尽心思了。 “喜欢吗?”似早已猜到了姹紫见此过后的表情,寂夜不由张开双臂,等待着她的投怀送抱。 “嗯嗯,喜欢。”姹紫欣喜地点了点头,却是出乎寂夜预料的没有投怀送抱,反倒是奔向了廊下那随风摇曳的花灯。 廊檐下,青铃清脆悦耳,低低作响,重重花灯穿破黑夜悄然亮起,似为廊下那满地盛开的暗幽兰作引路人。 走近了,姹紫才发现,那花灯之上竟还用笔写了字。 她唇角微勾,回过头去看向寂夜,笑得天真明媚。 素手微伸,廊下高高挂起的花灯随着她施术的动作而飘落下来。 “看……”她提着灯笼转过身去,朝着寂夜得意的晃了晃,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嘟嘟啷啷的又转过身,背对寂夜,拿着花灯凑近一看,她才终于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轻轻念出花灯上寂夜所题的字,她的脸上不由分说的便爬山了一抹粉红。 若不细看,倒也不好发觉。 她微低下头,施术将花灯又送回了原处,顺便又取下一盏,拿在手中僵硬的转了转,伸手戳了戳还在燃着的灯火,不知是该看还是不好看。 身后的视线像是一团烈火,一分不少的落在她的后背之上,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猜到那炽热眼神的主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姹紫故作不适的清了清嗓子,脸不由被这句话羞的更红了,她偷偷侧过头看了身后唇角含笑的寂夜一眼,却又很快的收回了视线。 他这是在向自己聊表心意吗? 姹紫的动作慢了些许,本想就此揭过此事,但又碍于面子,只好又取了一盏下来,不知为何,花灯提在手中,让她感觉莫名沉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大字清晰的落入眼帘。 嘴唇动了动,这一次她没有再念出声来,而是不动声色的将那花灯送回了原位。 阴风袭来,森然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全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背对着寂夜,略显落寞道:“寂夜,你这是……” 其中缘由,她其实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但是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明白,更不想与寂夜在此时把话意挑明。 “阿紫这般聪明,应该是早看出来了我的心意吧。”寂夜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扶正姹紫的身子道:“阿紫,这场情爱我等了三万年,既是当初选择成全你,我也没想过要求些什么,可如今,你尚孑然一身,能否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她愿意,这一次,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再放手。 “寂夜……你。”姹紫心中五味杂陈,默了半晌,也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昨日才刚从玉山之巅回来,有很多事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便收到寂夜如此光明正大的表明心迹,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折磨。 饶是她平常的性子大大咧咧习惯了,此刻也羞于见人。 “你……这是……不愿意吗?”迫使姹紫的双眸与自己的眸光对视,寂夜略带失落的问道。 “寂夜……我……”朱唇轻启,几次开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姹紫在寂夜的手中挣扎片刻,半晌才道:“你该知道的,我无心于情意。” 她的心,早在三万年前就被剜的干干净净,何来情意可言,况且她如今的心中只有恨,又如何谈情。 “无心于情吗?”寂夜松开姹紫,连连后退两步道:“难道我们……真的不能两全吗?” “两全?”姹紫闻言苦笑道:“寂夜,你以为我还是当初的姹紫,你也还是当初的你吗?” 第两百零九章 终是圆满(五) 只可惜…… 他们早在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之中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又或者,他们早已死在了那场战乱之中,如今的他们,代表着的,亦是现在,亦是过去。 又何来两全之法。 更何况,墨离尚在人间受苦,她又如何能静下心来与旁人谈情说爱。 莫说她做不到,就算她能做到,她也断然不会接受。 虽然,她对墨离只有兄长情意,但她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多到她以命相抵,也不足以还清。 “阿紫,我……”寂夜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姹紫说得没错,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两全之法,而他们也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寂夜……”姹紫避开寂夜的视线,转过身去道:“对不起。” 他想要的,她无法成全。 她什么都可以给,唯独单单一个情字,她给不了,也无法给。 “傻丫头。”寂夜收回手,勾唇笑道:“既是注定了要说对不起,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再决绝一点,我宁愿你活得潇洒肆意,也不要你带着对我的愧疚而成日提心吊胆。” 而且,他也舍不得让她提心吊胆。 三万年的别离之苦,不论是于他自己,还是姹紫,终究是相隔了千山万水。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他与墨离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觉得亏欠了的人,她做不到狠心,更做不到决绝。 长廊下高高悬挂着的青铃在阵阵阴风的崔动下,再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寂夜伸手为姹紫理了理身后被风吹乱的长发,解下自己的外袍替她披上道:“冥界天寒,还是要多穿点。” “寂夜……”姹紫动容的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 “阿紫……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寂夜走到她的身前,替她系好自己的外袍道:“只要你记得,我永远在你身后就好。” 哪怕只能充当她命数中的一个路人,他也无怨无悔。 况且,就算不能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于他们而言已经很好了。 “花主。” 怡安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刚刚还残留在现场的尴尬气氛仅于一瞬便烟消云散。 “何事?!”姹紫故作镇定的提高了嗓音,冷声问道。 “炼辞携九城城主在冥王殿中大摆宴席,庆祝魔尊归来之事,现邀请您与魔尊一同前去冥王殿。”洛安一板一眼的道,仿佛对魔尊两个字并没有太大的抵触。 “什么。”姹紫微微错愕地道:“这事本座怎么不知?” “城主们说想给您一个惊喜,所以,便没有明说。”而且他昨夜来寻姹紫想要禀明其中缘由之时,见到的,却是徒手在廊下制作花灯的寂夜。 他当时还不知道寂夜为什么又是做灯,又是写字的。 可直到现在看见那些寂夜昨晚制作的花灯悬挂在廊檐下时,他才恍然明白,寂夜原是想要借此机会向姹紫表明心迹。 不过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失败了吧。 虽然,以前因为墨离的缘故,他一直都不怎么喜寂夜,更不明白自家王上为什么会一而三再而三的将姹紫送与旁人。 可是自从在魔界看到寂夜为姹紫开辟的那一方天地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寂夜对姹紫之情,远比他们想的还要深。 而传闻中那个冷血嗜杀的魔尊寂夜,如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沉迷于杀戮,不再整日想着一统六界。 如今,看到寂夜现在这幅温和的模样,他倒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反倒更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温柔多情,一个冷血无情。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冷血嗜杀,睥睨天下的一方霸主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大变特变,身上再无半点杀戮之气。 “罢了,我们走吧。”姹紫疲累的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许是因为刚才寂夜的话还犹在耳畔,她才没有刻意去够寂夜那略显失落的视线,直到她与怡安走远了,她才忍不住问道:“他……跟上来了没有?” 怡安当然看得出两人这是不欢而散,听她有此一问,他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花主,这是拒绝了魔尊寂夜?” “你……”姹紫停下步子,侧过头看向怡安道:“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记得自己不曾在怡安面前露出过任何马脚,而且以怡安的性子,他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怡安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道:“昨夜我来寻花主您之时,曾见到魔尊在廊下亲手扎制花灯……”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花灯是寂夜亲手做的。”空荡荡的心口突然一暖,她不禁回头看向那个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却衣衫单薄的身影。 只见,灯火之下,他美艳绝伦的脸大半都被隐在了阴影之中,令人看不真切,单薄的身子像是随时可能因为刮来的风而被卷走一样,总让姹紫空荡荡的心口一跳一跳的,莫名心虚。 “是的。”怡安点头,回道:“想来他为博您一笑,定是费了不少心力。” 嘴上虽这么说,可他的心里却在道:“寂夜啊寂夜,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虽然趁王上不在,帮你挖他的墙角很不好,但,若是王在,他也定会成全你的,所以,你就不用谢我了。” 就这么想着,怡安的嘴角处不由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 “博我一笑?”姹紫疑惑道:“什么意思。” 听怡安的意思,倒是她想多了…… “他不过是想借此试探试探你的心意。”怡安面不改色的说道:“当时他在做花灯之初,我便同他说,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可他偏不信……” 然而事实是他昨晚见过寂夜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而且是走的相当潇洒的那种。 他之所以当着姹紫的面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利用她的同情之心为寂夜博取一点点的好感度罢了。 毕竟,他们冥界如今的花主,今时不同往日,哪是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就能赢得她的芳心的。 “花主,你可能没有细看他的手罢。”怡安从容不迫,脸色不变道:“他为了讨你欢喜,不惜将长廊下昔日的旧花灯全都换了一遍,而且他还为了扎制花灯,讨你欢心,将手都扎破了。”顿了顿,他仍面不改色继续道:“花主您应该是知道的,我冥界的竹木沾有死气,一道有人被那竹木划伤,不仅用任何术法都修复不了,就连好了以后,都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你……说的可是真的?”怡安的话很有效戳中了姹紫的软肋。 “花主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怡安说着看了看灯下那道朝他们走近的颀长的身影,不禁同情的长叹一声道:“花主,你且先去看看他吧,怡安先走一步。” 话落,他身影一闪,就已消失在了原地。 虽然,他平时是古板呆愣了一些,但论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他怡安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 长廊下高高悬挂着的青铃还在低低作响,随风舞动的花灯好似存活在花火之间的绝色美人,每随风飘动一下,姹紫看向寂夜的视线就越模糊。 她站在原地,眸光微润,认真的睁大自己那双泛着淡淡紫光的眸子看向那道正朝自己一点一点走近的身影,双眼不由愈发模糊。 “怎么不走了?”看出来姹紫的不对劲,寂夜不由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伸手探了探姹紫的额头,他不禁皱了皱眉,道:“没有生病啊。” 他的这句话再次戳中了姹紫心底地那根软肋。 “我没事。”她强作欢笑的摇了摇头,笑道:“你没看见吗?我这是在等你。” “是在等我吗?”寂夜闻言下意识的张了张嘴,视线很快被姹紫眸中那闪动着的泪花吸引。最终满腔担心都化作了柔情,他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然,又怎会不同他打声招呼,就与怡安转身离去。不然,又怎会害怕与他对视。 其实,他一直以来最怕的并不是姹紫的拒绝,而是,她转身之后的决绝。 因为爱,所以他也最懂她。 虽然很多时候,她看起来都大大咧咧,好似天塌下来也不会眨一下眼。可其实,她比谁都要没心没肺,冷血冷情…… “怎么会……”生怕被寂夜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她忙垂下头,伸手去拽寂夜的袖袍。 “怎么了?”然而寂夜像是在刻意躲避她的触碰一般,让她一连拽了好几次也没够到他的袖口。 “手拿来。”姹紫的耐心被寂夜的这些小动作一点一点的磨光,半晌,终是原形毕露,不悦的撇了撇嘴,道:“你若再不把手给我,我可就要生气了。” “为何?”寂夜不解的看向姹紫,最终还是没有受住她的冷脸,只好小心翼翼的将手从袖中伸出,递到姹紫眼前。 果然如怡安所说的那般,寂夜的双手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细碎的小伤口,一道一道,不深不浅,却是爬满了他的双手。 “这是怎么弄的。”姹紫看的心惊,却是明知故问地问道。 “我……”寂夜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要不要说这是因为自己手艺不精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的伤口。 但这么说的话,好像有失身份,毕竟,他曾经好歹也是一方霸主。 若是被人知道,他连个扎花灯的活都干不好,那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是扎制花灯时候弄伤的吧。”然而不等他回答,姹紫就先打断了他的思绪和他才编好的谎言。 姹紫将他的双手反复翻看了半天,才从身上的裙摆之处撕下几块碎布,双手麻利的替寂夜将手上遍布的伤口一一包扎,似埋怨的小声道:“不会扎花灯就不要扎,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到处是伤。” “阿紫……这是在心疼我?”寂夜似笑非笑的看向姹紫,调笑道。 “没有……”姹紫狡辩道:“受伤的又不是我,我心疼做什么。” 第两百一十章 终是圆满(六) “那……你……”寂夜哑口无言。 “走罢,还愣着做什么。”替寂夜包扎好手上的伤,姹紫顿觉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见两只被包成粽子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寂夜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不由觉得好笑。姹紫这哪是在给他包扎,这分明就是将他当做试验工具了。 细长眉眼微微挑了挑,他默不作声的跟在姹紫的身后,朝着冥王殿走去。 “今日当真好生热闹。”张灯结彩,就差没有锣鼓喧天相伴了。 “嗯。”寂夜默默点了点头,道:“听说魔帝也回来了。” “师傅……”姹紫一怔,才问道:“师傅从神界回来了吗?那他怎么没有回彼岸殿来见我。” 寂夜双手负在身后,步履闲适,听得姹紫此言,不禁笑道:“他回来之时,你还尚在梦中,倒不是他不来见你,要怪便只能怪你睡懒觉了。” 手指轻轻在姹紫的额头弹了一下,硬邦邦的,鼓鼓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绵软感。 “咳……”寂夜佯装无事的收回手,无辜道:“阿紫,你确定要让我这个样子去见你们冥界的臣民?” “嗯。”姹紫毫不犹豫道:“有何不妥吗?”说着,她忙拽过来寂夜的一只手,反复打量道:“我觉得很好啊,而且你看,这鼓鼓的地方包的最是严实,这样你就不用怕手上的伤口触碰到水了啊。” 寂夜嘴角抽了抽,几度想笑最终都忍了回去。“阿紫啊阿紫,你说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的声音在这喧闹声中细弱蚊虫,小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长长的红绸铺地,酒席蔓延了数十里,热闹有之。 姹紫回来的这些时日,很少在冥界各地四处走动,故而,冥界臣民都知道有她这么个强大的存在,却不知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就是个庆功宴吗?怎么这么多人。”姹紫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很快就将寂夜丢在了身后。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鬼魂因贪恋姹紫的貌美,而忍不住搭腔道:“今日乃是我们冥界与妖魔二界正式结盟的日子。更是我们花主带领冥界鬼兵,攻上九重天的见证,所以,今日这场盛宴自然缺不得。” “哦,明白了。”见没有人认出自己,姹紫不由乐得清闲。 那鬼魂又道:“听说啊,魔尊寂夜与魔帝弼穹今日都出现在了宴席之中,只可惜,我等身份卑贱,没有资格去一睹魔尊寂夜的风采。” “听你话中的意思,是很崇拜寂夜……”姹紫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是自然,”那人点头道:“尊上可是我们妖魔二界的天,我若不崇拜他,那还崇拜谁啊。” 说了半天,原来是来自魔界的一个鬼魂。 “不是说你们妖魔二界已经易主了吗?怎么还称寂夜为尊啊。”姹紫干脆不走了,站在那长得奇形怪状的鬼魂面前,与他开始唠叨起家常来。“难道你们就不怕新任的圣尊怪罪?” “你懂个屁!”那鬼魂见这么简单的问题姹紫都要询问于他,心中因她的貌美而起得好感顿时消了大半。“彼岸花主虽然是我们冥妖魔三界的圣尊,但在我们妖魔二界的妖魔眼中,尊上他可是无法取代的存在。虽然吧,他被神界那洛安封印在玉山之巅三万年,可我们都坚信,尊上他一定会回来的。” “额……”姹紫自顾自的翻了个白眼,不由在哄闹的人群当中,大声喊道:“寂夜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的话音方落,全场顿时一片寂静,甚至有不少视线都投了过来。 “我知道……”那鬼魂捂着自己快要被姹紫声音震聋的双耳,也大声喊道:“所以,你没看到吗?我们这一排全是妖魔二界的……的鬼臣。” 后面的几个字,被那鬼魂压的有些低。 “额……”姹紫愕然地张了张嘴,完全没有想到寂夜的影响力在妖魔二界竟然如此之大,就连死了的妖魔都还对他念念不忘。 回头看了眼那还站在鬼群之中,浅笑淡然的男子,姹紫忙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寂夜很快就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呐……”姹紫拍了拍刚刚与她说话的那个鬼魂道:“这可是你最忠实的魔界臣民,你要不要我网开一面,放他重生啊?!” 寂夜看了眼那自从见到自己来了以后而满眼都是星星的鬼魂,勾唇道:“万事万物,自有定义,还是不要重生的好。” 而且对他们这些虾兵小将来说,拥有无尽的寿命,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好吧。”姹紫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轻易做决定了。” 说完,她又拍了拍那鬼魂的肩膀道:“看在你这么嫌弃本座的份上,本座就允准你再投个好胎吧。” 她可是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的听到别人对自己的不看重,亏她还以为,经过神界这一战,她在冥妖魔三界中的威信会提高不少,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符咒,打入那鬼魂的身体之中,她道:“凭着这道符咒入轮回台,你会心想事成的。” “……”那长得奇形怪状的鬼魂显然也没有想到他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好的狗屎运,惊愕之下对姹紫的身份也有了几分明了。 若在此时,他还猜不出姹紫的身份,那也就只能说明他蠢了。 感激之下,他忙对两人连连作揖道:“谢谢圣尊,谢谢尊上。” “嗯。”姹紫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挽住寂夜的胳膊,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一路行来,冥王殿外,除却喧嚣,入眼之处,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影。 “花主。”怡安等在冥王殿的门口,见到二人出现,他视线最先落下的地方是寂夜的那双手。 眼角狠狠抽了抽,怡安略带同情的看了寂夜两眼,这才请道:“十城城主已率各城鬼臣正在等着恭迎花主入座。” “好。”姹紫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寂夜因为别扭而特意收回袖中的手。 “臣等恭候花主归来,愿花主洪福齐天,永享天齐……” 姹紫与寂夜才一入殿,沉稳有力的叩拜声就在殿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起来罢。” 姹紫松开寂夜,独自踏上青玉台阶,对怡安吩咐道:“怡安,你去派人为寂夜准备席位。” “是,花主。”怡安应声,几个大步略过席间走到席后,吩咐鬼婢为寂夜准备席位。 不多时,便有鬼婢端来蒲团与桌案放在姹紫的右下方。 酒菜一一被端上桌,鬼婢躬着身子朝寂夜盈盈一礼道:“恭请魔尊入座。” 说完,她便踱着小碎步退至众人的身后,等候吩咐。 寂夜点了点头,双手隐在袖中,在殿中众鬼臣惊愕的眼神中旁若无人的走过去坐下,深邃黝黑的眸子中像是突然涌上了一抹寒意,直叫坐在他身后的几个鬼臣吓得万分惶恐,不敢大声说话。 于冥界那些活了数万年的老臣而言,寂夜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陌生,反倒更多的是心底生出的畏惧。 …… 姹紫左下方坐着的正是她几日也未曾露面的师傅,魔帝弼穹。 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端起杯盏,琉璃紫眸中芳华潋滟,美艳而不可方物,她轻启朱唇,轻轻抿了一口酒水,才淡淡开口。 但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叫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本座听闻有人传言,今日之所以大摆宴席,是因冥界与妖魔二界结盟之事。” 清冷的眸子中像是含了一汪冷泉,突然转向了台下正襟危坐的炼辞:“炼辞,你来说。” 炼辞被姹紫突然点名,不由一惊,忙站起身来,越过桌案走到大殿中央道:“回禀花主,今日大摆宴席只是为了庆祝魔尊归来之喜,并无结盟之说。”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冥妖魔三界早就成了一体,又何来结盟之说,此等谣言,实在是误传。” “是吗?”姹紫淡淡开口,不动声色道:“那为何鬼魂之间会传的沸沸扬扬,而我这个花主却是半点不知。” “这……”炼辞艰难的张了张口,不知该从何说起。 “罢了~退下吧。”姹紫不耐地挥了挥手,吩咐道:“且将今日之事当做攻打神界回来后的庆功宴吧。” “是。”炼辞面有难色的看了姹紫一眼,不懂她何故会有此言。 虽然踌躇宴席之事,他早有装备,但却无心瞒她。 而且从昨日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吩咐鬼差布置场地,动静之大不可能不惊动姹紫,除非有人故意瞒她,所以,她才会半点不知。 回到座位上,炼辞呆若木鸡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偷偷瞟了眼席上正独自品酒的寂夜,但很快被他那双包得臃肿的双手吸引住了视线。 “咳……”饶是他平常性子呆板,不喜言笑,但看到这个样子的寂夜,他还是觉得莫名讨喜。 不动声色的抬袖掩住弯起的唇角,他轻笑两声,忙不迭的又端起桌案上的杯盏一饮而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席间,大家雀跃的心情大都在姹紫冷言冷语中持续下降,待得宴席过半之时,已有不少人退了下去。 殿外,喧闹的鬼哭狼嚎之音终于消散,姹紫不由道:“饮酒需尽兴,你们继续。” 说完,她便起身走到弼穹的面前,笑道:“师傅,神界一行,可真是辛苦你了,来……徒儿敬你。” 她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一杯酒,递到弼穹的面前,宛如两三岁的孩童,笑得天真明媚。 弼穹吹了吹胡子,对姹紫这个善意地举动很是感动,忙语带哽咽道:“果然,还是我的徒弟最懂得心疼我。” “嗯,那当然。”她说着忙点了点头,道:“我不心疼师傅您,谁来心疼。”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接二连三的被灌下肚,饶是弼穹的酒量再好,也禁不住姹紫这番连攻。“好徒儿,你这是准备将为师灌醉吗?” 第两百一十一章 终是圆满(七) “那师傅,你猜,徒儿今日能不能将你灌醉。”姹紫嘿嘿一笑,又满上了一杯酒,强行灌到了弼穹的口中。 “不用了……不用了……”弼穹半推半就的推了推姹紫,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起到,反倒是让那杯酒更快的入了他的嘴里。 “怎么样?”姹紫狡黠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道:“师傅,您老人家还要不要试试。” “嗯,不要了,不要了。”弼穹连连晃了晃脑袋,不甚清醒的吹胡子瞪眼道:“再被你这小丫头这么灌下去,我这老小儿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了。” “那师傅你的意思是?”姹紫干脆在弼穹的桌案前坐下,双手托腮,状似天真的问道:“是要自己喝?” “我的意思是……你这小丫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说什么就直接挑明,不用打着酒水的幌子来讨好我老人家。”说着,他忙捋了捋自己那发白的胡子道:“况且,你师傅我千杯不醉,酒量甚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姹紫才刚倒满的一杯酒水就已落入他的口中。 “哎……”弼穹来不及反应,胡子便被酒水打湿了大半。“你个臭丫头,有什么话就直说,用不着东一套西一套的来欺负我老人家。” 他忙站起身来,甩了甩被打湿的胡子。 “嘿嘿……”姹紫狡黠一笑,嘿嘿道:“果然还是师傅最懂我。” 她忙凑上前去亲昵的勾住弼穹的脖颈,小声问道:“师傅,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瞒天过海,让正在历劫之中的人回来?” “瞒天过海?”弼穹眉毛一挑,道:“你说的是墨离小子吧。” “不过说真的,徒儿……”弼穹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神色未有半分变动的寂夜道:“寂夜这小子其实也不错的,你可不要三心二意,害人害己啊。” “师傅。”姹紫松开弼穹,娇嗔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一直只是拿冥王哥哥当哥哥而已……” 她之所以会突发奇想的来问弼穹,只是不想墨离这最后一世死的太过痛苦而已。 至于寂夜,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对他到底是心生爱慕,还是只是感激之情。 “真的是这样吗?”弼穹不确信的问道。 “自然,”姹紫哼哼了两声,才道:“冥王哥哥待我恩重如山,他已为了我受了百世轮回之苦,所以这最后一世,我不想他过得太过凄苦。” 纵是死,她也希望他能熬过及笄,不要再同那九十九世有任何相同之处。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也该是画上一个圆满句号的时候了。 “你最好是这样。”弼穹佯装生气的戳了戳姹紫的脑袋,小声训斥道:“不然,伤了寂夜小子的心该有多不好呀!” 虽然,他身为堂堂魔帝,总觉得自家白菜被人一直这么盯着实在是不好,但若要他在猪与猪之间做个选择,那么不用怀疑,他最先偏向的定是寂夜。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把姹紫许配给寂夜,总要比把她许配给洛安强。 “师傅……”姹紫揉着被戳疼的脑袋,哀怨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与寂夜就一定是良配?” “这还用说?”弼穹摆正身形,颇有几分长辈身份的架子道:“你看看他那双手,定是昨晚为你扎了一夜的花灯吧,” “嗯。”姹紫蓦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弼穹提到这件事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那他一定跟你表明心意了罢?”弼穹字字直入主题道。 “嗯。”姹紫又点了点头,心中已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之感。 “那你一定拒绝了罢?”弼穹一句刺中要害道。 “师傅。”姹紫翻了两个白眼,道:“都已经过去了,您还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而且被一个活了数十万年的人来关心这种事,她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当然是给你想挽救法子啊,死丫头。”弼穹谆谆教诲道:“寂夜这么好的小子已经不多了,能为你生,能为你死,可见他对你的情意之深,再说了,老小儿觉得他比洛安那小子要好的太多。” “师傅。”听得洛安两个字,姹紫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几分。 她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寂夜,但对洛安,她却是可以肯定,是绝对的厌恶至极。 “怎么?师傅我说错了?”弼穹继续道:“你就听一听老人言吧,到时若是三万年前的场景重现,就算你想哭也来不及了。” “不可能……”姹紫厉声道:“三万年前是三万年前,三万年前的我是因为没有本事,没有逆天修为,所以才会任由神界为虎作伥,欺凌我冥妖魔三界。” 而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任由人宰割的姹紫。也不再是那个只要别人一句话便感动的再不能言语的姹紫。 如今的她,早已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存在,只需跺一跺脚便可让六界抖上三抖。 她又怎么会怕神界那个只手遮天的人呢!!! “可若是发生了呢!你又该怎么办?”弼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丫头啊丫头,人活一世,只有百年,百年过后,便是轮回新生,将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忘得个干干净净,可是我们不同,我们的寿命无限漫长,不生不死,不老不灭,不论是恩怨也好,爱恨也罢,它会从你心生欢喜的那天伴着你直到灰飞烟灭,就连死也会让你满含苦楚。所以,你应当学会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哪……” “我……” 虽然姹紫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弼穹的这番话简直像是戳到了她的心坎里。 “丫头,师傅老了,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所以,你能做的,便是选一个好的归宿,让师傅我为你把把关。”弼穹捋了捋胡子,沉重的道。 “师傅,你别瞎说。”姹紫低下头,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 “师傅说的可都是为你好。”弼穹砸了咂嘴,也给自己满上酒,一饮而尽才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若是能在寂夜小子和墨离小子当中选一人做夫婿,你师傅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师傅。”姹紫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端端的,你说的这般伤感做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突然变得这么慎重,害她好好的心情都被毁得个一干二净。 “你说做什么。”弼穹突然厉声喝道:“还不是你这死丫头眼瞎误把鱼目当珍珠。” “啊……”姹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感伤的唤道:“师傅……你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她虽然没有心,但简单的喜怒哀乐她还是区分的开的。 “哼……”弼穹轻哼一声道:“小老儿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气都气饱了。” 亏他还觉得,姹紫是一个挺机灵的小丫头。 “我……”姹紫委屈的撅了噘嘴,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后正有一道温柔缱绻的视线在紧紧盯着她。 “罢了……”弼穹摆了摆手道:“既是不愿,就不用再多作勉强了。” 说完,他捋着胡子,不情不愿的回答姹紫的问题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墨离才刚入轮回没几天吧。” “嗯。”姹紫点了点头。 “你看看,他如今投身到哪里了。”弼穹吩咐道。 “好。”姹紫闻言不禁一喜,笑得眉眼弯弯。 长袖一拂,一本泛着金色光芒的册子突然乍现,安静的平放于虚空之中。 彼时,殿中的人数已经寥寥无几。 见姹紫这边生了异象,都忍不住探头看了过来。 数十道视线不分先后的落在了那泛着金光的点名录上。 姹紫掏出判官笔,潦草的写下墨离二字,执笔一挥,便见那字顿时落到了点名录上。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殿中沙沙响起,最终停在了一处空白之地。 “这是?”姹紫将墨离两个字打入那空白的页面之中,只见墨汁与页面相融,像是缓缓流动的水源,渐渐变成了“长安城”三个大字。 “长安城?”姹紫不由惊愕道。 “怎么?”弼穹出手快如闪电,将点名录合上塞入她的袖中道:“天机不可泄露。” 顿了顿,他才问道:“你去过长安城?” “嗯,去过?”姹紫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只傻傻的点了点头。 “那墨离小子可是去过长安城?”弼穹又问道。 “自是去过的。”姹紫愣神道:“不过那都已经是三万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甚至觉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空荡荡的心口突然窒息了一下,她道:“可是有什么因果?” “自是有因果的。” 弼穹点头道:“墨离这一世的轮回宿命,恐怕要你亲自去了结才能彻底终结……” “师傅……”姹紫语带颤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亲手……杀了……冥王哥哥……吗?” 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 “是。”弼穹不假思索道:“因为这最后一世乃是他心底的执念所生,若想让他归来,便是让与他有牵绊的那个人将他亲手斩杀。” “可是……”姹紫泛着紫光的眸子动了动,不禁黯然神伤道:“可是我做不到啊……” 她欠墨离的,就算用这一生一世来还,她也不见得能还清,又怎会舍得亲手杀死他。 “那师傅,你可还有其它的法子?” “没有了。”弼穹字正腔圆道:“你若不杀他,便是让他自生自灭,又或是让他在这最后一世平安长大,等老死,病死……却是永远回不了冥界,也再也做不了他的冥王。” “所以,如果我不杀他,他就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姹紫含糊不清地问道。 “是。”弼穹肯定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姹紫的难过而特意放缓了声音。 只因为他知道,所谓的轮回之苦历的不是生死,而是别离。 他活了数十万年,与盘古大神同一时代临世,又怎会看不透其中天机。 第两百一十二章 终是圆满(八) “可是……”姹紫眼睫颤动,声音低哑道:“我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墨离这百世轮回不得好死之苦,本是因她而起,为此,她日夜难以安眠,整日想的便是用什么法子救墨离脱离苦海。 可如今,弼穹却说需要她亲手了结于他,莫说她做不到,就算真的做到了,她这辈子定也会再难羞于见墨离。 “百世轮回之苦,丫头,墨离小子不过是在成全你的劫数……相信我,他不会怪你的。”弼穹宽慰的拍了拍姹紫的肩膀。 “我……”姹紫语带颤音,不知该从何说起。 “放心罢,阿紫,你还有我……”寂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蹲下身来,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花道:“有我在,定是不会让你两难的。” 若是她下不了手,便让他来。 “咳……”弼穹故作不适的轻咳两声,起身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继续,小老儿我还是先回去醉个痛快罢……” 说完,他提起桌案上的一坛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寂夜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件事只能交给这丫头来做,你莫要擅自插手,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说完,他长叹一声,这才捋着他那发白的胡子提着酒坛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冥王殿。 “花主,我们也告退了。” 炼辞几人似看出了姹紫的不对劲,不由拉着其余还在殿中喧闹的几人告辞离去。 然而,姹紫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 “那我们就先退下了……”见姹紫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炼辞便与怡安一干人等悄悄退下了。 空荡寂静的冥王殿里,一时只剩幽冥地火徐徐燃烧的声音。 殿门被人从外合上,“咣当”一声,惊醒尚在对望中的两人。 “寂夜……你……”姹紫神不守舍道:“你怎么会在此地,师傅呢!” “你……”黝黑深邃的眸中悄然染上了一抹失落,寂夜道:“魔帝走了。” “竟走了吗?”姹紫点了点头,情绪比之刚才还要落寞上些许。 “放心罢,你若想去人间寻墨离,我便和你一起去。”生也好,死也罢,他都决心与她一起。 就算三万年前的场景重现,他也绝对不会再丢下她。 “可是……”姹紫满目悲怆道:“师傅他让我杀了冥王哥哥,亲手了结他在凡世的尘缘。” “我知道,”寂夜凝视着她,施施然道:“阿紫你不忍心杀墨离的凡世,是因为对他心有愧疚,但阿紫,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不这么做,你的冥王哥哥就再也回不来了,况且……”这一世是她最后弥补的机会。 姹紫闻言不由泣不成声,小脸上被纵横交错的泪痕铺满,一脸的悲痛欲绝。 “我……”姹紫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我以为冥王哥哥不在了之后,我对他的挂念定会比从前少上些许,可是……自从在三生石上亲眼目睹了他前几世的惨死之后,我却是痛不欲生……寂夜,冥王哥哥用他的百世之苦只为换我的一世安好,这叫我如何能下得去手。” 那可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不论结果如何,我陪你……”寂夜信誓旦旦的道:“你若做不到,那便交给我来做,你若想救他,那我们明日便走。” 寂夜的话让姹紫有些许动容,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轻声道:“那冥妖魔三界怎么办?” “冥妖魔三界就交给魔帝。”他替姹紫理了理额前碎发,道:“有他在,神界定然不敢轻易来犯,而且这一次你为上玉山之巅解救我出封印,已将神界迫害的不成样子,相信他们短时间内定是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好。”姹紫点了点头,抬袖一抹眼泪,决绝道:“那我们明日就走。” 不论结果如何,她定是要去人间走上一遭的,只是杀与不杀,实在是让她难以抉择。 “嗯。”寂夜扶她起身道:“宴席已散,我先送你回彼岸殿,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走就走,当晚回去之后,姹紫便派怡安去通知了十城城主她要离开这件事,并将冥界处理事务的要权再次交给了炼辞处理。 而寂夜,在送走了凤翊梧一行人之后,便与姹紫离开了冥界,下了人间。 彼时,人间天色正好,秋风落叶,遍地金黄。 姹紫与寂夜按照点名录的指引,降落到了长安城城外十里地的一片小树林。 此时,天色接近中午,天上艳阳高照,却是不见半点炎热。 秋后风声瑟瑟,将林中的落叶鼓动的簌簌作响,不时飘落几片在地,与满地金黄融为一体。 “想不到,我还有机会来这里……”姹紫走过立刻参天古树,不禁心生向往。 她清晰记得,与墨离初下人间之时,她曾因为体内死气尽失,而被禁锢在这片树林之中。后来,是墨离寻来,背着她一路走回了长安城,在那座小山坡上遥看漫天烟花,在迷离河畔,陪她静坐一夜。 记忆近的好似还在昨天,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你来过这里?”寂唇角动了动,轻声问道。 “嗯。”姹紫点头,想与寂夜说道说道此时的心情,可一张口,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只好闭上了嘴。 午后的秋风袭来,带着一抹让人心情愉悦的凉爽之意,舒服至极。 姹紫闭了闭眼,吸了吸鼻子去感受流淌在空气中的那一抹泥土馨香道:“我们走罢。” 出了小树林,日光当头洒下,虽是不热,但却刺眼的很。 “我们要不要瞬移到城内……”寂夜抬袖斜眼,询问姹紫道。 “不用了。”姹紫摇头,道:“我们走走吧,人间天光难得,景色更是怡人,我倒是莫名有点贪恋这红尘了。” 又或者说,她只是太久没有站在阳光底下,与日头相接,所以才会莫名眷恋。 “好……”寂夜应声,宽袍广袖一拂将姹紫变作人间普通女子的模样,接着他又将她身上的华服变作了一套打着补丁粗布烂衫。打量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这样比较不惹人注意。” “那你呢!”姹紫好奇寂夜到底把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由幻化出一面水镜,有些嫌弃道:“喂喂……这也太难看了罢。” 寂夜勾唇淡淡一笑,也将自己变作了普通男子的模样,换上了打着补丁粗布烂衫的衣服。 “如何……”抖了抖衣袖,寂夜甚是满意的笑问道。 “呃……”姹紫抿了抿唇,打了个响指,便见那水镜立刻化作万千细小水珠飘散在了空气中,逐一风干。“寂夜,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有点怪怪的吗?” “哦?!哪里怪了?”寂夜挑了挑眉,与姹紫并肩而立,宛如人间一对普通的夫妻。 “我的脸,还有我的嘴……”姹紫咧嘴,露出她的满口龅牙道:“虽然轻易在人间露出我们本来样貌会招致麻烦,可你也没必要将我变得这么丑罢,”说着她还不忘指着自己的脸不满道:“你看看我这满脸的麻子和龅牙,确定不会吓到小孩?!” “呃……”寂夜掩嘴轻轻咳了两声道:“失误失误……” “那你还不赶紧把我变回来。”姹紫嘟着嘴抱怨道。 “好好好……变回来。”寂夜无奈的笑了笑,又将自己与姹紫变作了另一番模样。 这次,姹紫的容貌虽然与貌美沾不上边,但也算的上是清秀佳人一个。就连她身上的粗布烂衫也在瞬间变作了一套粉色衣裙,穿在她的身上,虽不算华丽,但若是作普通人的装扮,却是刚刚好。 他忙不迭的给自己换上了一张稍显俊俏却不算俊美的脸,“如何,这样可好?” “嗯,还算过得去吧。”姹紫打量了寂夜的装扮一眼,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完,姹紫欲要幻化出水镜再看一眼自己的装扮,寂夜忙阻止道:“阿紫,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吧。” “好吧。”姹紫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道:“那就走吧。” 两人轻装上路,一路走走停停,等到达长安城时,已是日落西山。 “可走累了。” 城门外,姹紫满脸困倦的打着呵欠,似是很久也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了般,还没等到进城,双眼就已经困倦的贴合在了一起。 “阿紫。”寂夜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守城官兵的注视下,大喇喇的蹲下身,毫无半点风度的道:“上来吧,我背你。” 听声音,也是平常男子的公鸭嗓,奸细难听,与常人无异。 “嗯……”姹紫眨了眨困倦地眼,也不推脱,双手往寂夜脖颈上一搭,就昏睡了过去。 守城的官兵不由催促道:“快点……快点……要关城门了,要秀恩爱就回家秀去,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别惹了大爷们的眼。” “是……”寂夜背起姹紫,点头哈腰,满脸陪笑的同几个守城的官兵一一作揖道:“对不住了对不住,实在是内人困的紧,所以才会大庭广众的惹了大人们的嫌。” “好了,好了,快进吧。”那官兵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嘞。”寂夜点点头,几个快步就冲进了城中。 身后城门合上的沉闷声响传来,寂夜刚刚还笑若春风的脸立即变得冷若冰霜。 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勾了勾,便闻城墙石砖松动的声音隐隐传来。 “轰……” 寂夜手指再一勾,那石砖登时便掉落了下来,刚好砸在那几个守城的官兵身上。 “哎呦……” 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不分先后落入耳中,霎时,他的身后尘土漫天,不需回头,便已知晓是何人在大声喊叫。 “哼!”寂夜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掂了掂姹紫的身形,几个快步就消失在了不算喧闹的街角。 许是天色将黑,被残阳烧红的火烧云映射了半边天际,残留着黑夜即将来临时的最后一抹霞光。 慢慢的,城中有不少人家都相继点亮了灯火,空阔的街道也渐渐归于热闹…… 第两百一十三章 终是圆满(九) 姹紫睡醒的时候,夜色已经落满房间,昏黄的烛火在夜风的轻拂下轻轻摇曳,寂夜站在落满月光的窗户旁,正执着长玉笛缓缓吹奏。 悠扬的笛声充斥在房内,如春风入耳,温而绵,细而长。 “已经很久没有见你吹奏过这杆长玉笛了……”轻缓的步子落地无声,姹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寂夜的身后,一开口便令得笛声一顿,戛然而断。 “醒了!”放下长玉笛,寂夜转过身来看向姹紫轻声问道。 “嗯……”姹紫点点头,两步走到窗前,聆听夜风的声音,似怀念的道:“还记得初遇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一袭白衣,如月下仙人,翩然而现。” 而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化灵的彼岸花灵,不分善恶,不辩世事…… “你还记得?”寂夜眉目动了动,轻声问道。 “记得,”姹紫黯然神伤道:“一辈子那么长,与你的记忆那么短,又怎会不记得。” “阿紫,你变了……”寂夜的手停在半空,半晌也不见有丝毫动作。 “我也觉得我变了。”姹紫毫不犹豫地说道。 “呵……”放下手,寂夜将长玉笛收入袖中道:“其实变得何尝又只是你……”他自己不也一样变了。 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尊,早已烟消云散,长埋于不见天日的记忆之中。 夜深露重,街角的喧闹渐渐落入了二人的耳中,姹紫终于回归正题道:“明日我们在长安城中分开去寻罢……” “怎么个寻法?!”寂夜问道。 姹紫道:“冥王哥哥入才入轮回不久,定是刚出生的婴儿无疑,我们只有先找到城中近一月内刚生下小孩的人家,才可确认是不是冥王哥哥的转世。” “好,”寂夜道:“那此事便交给我吧。” “嗯。”姹紫默不作声地点头,随手关上窗户道:“夜深了,寂夜,你该回去休息了。” “嗯。”寂夜眸中闪过一抹不自在,“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依依不舍的推门离开,可站在窗前的那道人影却是半点没动。 寂夜敛了眉目,无奈的摇了摇头,终是将门轻轻合上。 第二日,姹紫在人声鼎沸中悠悠转醒,楼下的喧闹声透过房门的阻隔,遍布在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番简单的梳洗,姹紫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总觉得不适应,踌躇良久,才磨蹭着不愿见人的心情去找寂夜。 寂夜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因只是一墙之隔,所以,她随意使了个穿墙术便到了寂夜的房间。 她本以为此时的寂夜尚未睡醒,可一入他的房间才知,他早已收拾妥当只等她的莅临。 “睡得可还安好?”浓郁的茶香顿时从寂夜身前的桌案上溢了出来,寂夜看着她突然到来的身影,轻声问道。 姹紫小跑着走了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无所谓道:“还行。” 泛着晶亮的眸子小心翼翼的在房中四处打量,又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才问道:“寂夜,你可吃了。” “不曾……”寂夜好笑的勾了勾唇角,道:“阿紫可是饿了?!” “嗯嗯。”姹紫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放心罢,我已经吩咐小二去准备饭菜了。”端起桌上茶盏小小抿了一口,寂夜轻飘飘的道。 “什么时候的事?”姹紫在寂夜的对面坐下来,问道。 “在你来之前。” 寂夜话音方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寂夜道:“进来罢。” 房门被人推开,店小二端着饭菜,笑嘻嘻的走了进来,道:“客官,您的饭菜好了。” “嗯,放桌上罢。”寂夜吩咐道。 “是……”店小二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又笑呵呵的问道:“客官,不知能否像您打探一件趣事?” “说。”寂夜自顾自的品茶,连眼皮都懒得抬,大抵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 “今日一早,小的便陆续收到许多客官的询问,说昨儿半夜,有人在吹笛子……” “那又如何……”寂夜仍不为所动。 “不是客官您想的那样。”店小二连连摆手道:“他们都说那笛声是从您这间房子传出去的,所以便托我来问,昨夜那天籁笛音是否真的是客官您所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寂夜不耐的抬起头道。 “是这样的,他们都说客官你的笛音乃是世上罕见,所以都想再听您吹奏一曲,愿以千金赠之。”店小二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退下罢,我对金钱尚无兴趣。”寂夜一口拒绝道。 尚不论他的笛声凡人有没有福气听,但就凭千金就想听他吹奏一曲,未免也是可笑至极。 “啊……”店小二没有想到寂夜会是这样的回答,惊愕的同时还不忘张大了嘴。“客官,他们说的是千金啊,千两黄金……”这可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退下……”然而寂夜充耳未闻,只冷喝一声道。 “哦……好……”店小二是何许人也,整日待在客栈之中,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最善分辨人的脸色,见寂夜面有不满,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忙作揖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关门的瞬间,寂夜与姹紫还可听见那店小二的絮叨声。“真是两个乡下来的傻子,赠以千金吹奏一曲都不愿,要给我……我早就吹了……” “呵……”姹紫听得店小二的话不由趴在桌上笑得前胸贴后背,伸手指着寂夜道:“听到没,他说你是傻子。” “嗯。”寂夜放下茶盏,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入姹紫口中,道:“阿紫可能没有听清吧,他说的是两个傻子……” 姹紫被塞得满嘴油腻,口中有话却吐字不清。“那……也得是……你先傻……” 简单的用过饭,二人便推门下了楼。 因寂夜昨晚吹奏笛音的动静闹得太大,所以此地定不是久居之地。 结算了该客栈的房钱,在店小二与客栈掌柜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客栈,二人便开始在城中打听近一月内有没有新出生婴孩的消息。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两人一直从早上找到了中午,但寻到的却都不是墨离的转世。 “没有。” 街角荒无人烟的小巷子里,寂夜执着他那根长玉笛,负手而立,远远的就看见了朝他奔来的姹紫。“寻到了吗?” 秋风扫落叶中,姹紫一袭粉色长裙,俨然人间的清秀佳人一个,虽然容貌上大打折扣,可落在寂夜的眼中,却是与平常无异。 “没有……”姹紫走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城里城外我都寻过了,就是没有找到冥王哥哥的转世。” “那我们解下来该去哪里找?!”寂夜问道。 按理说,以他和姹紫的修为,不至于会落得个空手而归。 就算没有寻到洛安的踪迹,也应该寻到他的一点点气息才算正常,可长安城一圈寻找下来,别说气息,就连个捕风捉影的影子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姹紫摇了摇头,道:“点名录的提示就在长安城中,应该不会有错。” “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找?!” “既然打听不到,那就一家一家去找。”她就不信偌大个长安城还找不到一个婴孩。 “可若找不到呢!”寂夜问道。 “找不到就等……”姹紫斩钉截铁道:“走罢,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小巷隐在房屋的阴影中,不见阳光,竟令得生长在冥界十多万年的姹紫也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钻入心底。 秋风萧瑟,片片落叶越过房顶飘落在小巷之中,让人顿生荒芜之感。门口屋檐下挂着的废弃灯笼还在风中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会掉下来一般,令人心底莫名生寒。 “……”几声婴儿的啼哭伴着风声飘了过来。 “寂夜,你听?!”姹紫闻声不禁侧耳倾听道。 “嗯……”寂夜正欲抬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好像有婴孩的哭声……”姹紫不确定地往前走了两步。 寂夜紧跟其后,侧耳倾听道:“确是有。” “那我们找找看,许是冥王哥哥的转世也不一定。”姹紫心中立刻燃起希望,忧心如焚道。 她心底那根紧绷着的弦好似因为这道婴儿的啼哭声而变得更加紧张。 她漫无目的地施展瞬移术在废弃的房屋中来回穿梭,找寻,可找了半天,仍只闻其声音,不见其人。 寂夜道:“阿紫,你先静下心来,也许那不一定是冥王的转世。” “不会的,不会的,那一定是冥王哥哥……”姹紫连连摇头,出现在寂夜的面前辩解道。 “你如何能确定,那就是冥王的转世?”墨离定定看着姹紫那道仓皇寻找的身影,心疼道。 “因为……”姹紫身形一颤,泪如雨下道:“我曾亲眼见过冥王哥哥有好几世是死在初出生之时……” “对不起……我……”寂夜垂下眼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姹紫的心情归于平静。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姹紫抹了抹眼泪,镇定神色道:“更何况,你没有欠我什么,所以,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第两百一十四章 终是圆满(十) 婴孩的啼哭还在继续,姹紫丢下寂夜转身道:“你若不愿,就留在小巷外等我罢……” 她并不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寂夜头上,更何况,不日之前,她还拒绝了他的满腔情意。 而如今的这种结局,是她想要的,亦是她所求的。 “我陪你一起……”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慢慢伸出,却只够到了姹紫的一片眼角,等他再抬眼时,姹紫那道熟悉的粉色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呵……”寂夜苦笑一声,高大的身影落在空荡又显萧条的小巷内,落寞之感油然而生。“阿紫啊阿紫……你究竟何时才会看见我的存在……” 同生共死,也只不过换来了她的回头一顾,或许在她心里,他远没有那个伤她至深的人重要。虽然她嘴上说着不原谅那人,可是他却知道,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她说不定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回到他的身边。 毕竟……那是她的执念所在,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强求。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她眼中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默了半晌,寂夜才回过神,踏着稍显孤单落寞的步子离开小巷,循着那婴孩的哭声而去。 与小巷相隔的是一堵厚实的城墙,寂夜闻声径直穿墙而过,紫色的衣袍在风中凌乱,远远的就看见前方有一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在墙角蠕动。 哭声渐近,寂夜不由皱起了眉头,朝着那在蠕动的东西走去。 一步……两步…… 簌簌风声在耳畔响起,寂夜加快了步子,到得了被白布包裹的东西面前,凑近一看,竟是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许是在风中呆的太久,那婴儿一张粉嫩小脸被风刮得通红,尽管他的面目已经被人用厚实的被褥挡住了大半,但还是没能逃过冷风的摧残。 若不是他发现的及时,看这小孩的状况,应是活不了多久了罢。 “还真的有个小孩。”寂夜忙伸手探了探那婴儿的额头,皱眉道:“发烧了?” 他正要伸手将他抱起,可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抱过孩子,伸出的手毫无章法的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哭声还在继续,似有越哭越厉害的征兆。 “喂……小家伙,你能不能别哭了?”故作恐吓的扮了个鬼脸,他忍不住伸手逗了逗他的粉嫩小嘴,软软的,触感还不错。 “嘿……”寂夜立刻来了兴致,又捏了捏他的通红小脸,道:“发烧了还这么可爱,小家伙,你可知道本尊是谁?” “呵……啊……”哪知被他这么一逗,那婴儿竟吸着嘴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只是没笑几声,他的小脸又垮了下来。 “呀!还有心情笑呢!”寂夜很没形象的又扮了个鬼脸。乐道:“不过,你真的是墨离的转世吗?怎么看着有点不像。” 伸手探上那婴儿的额心,一道手印落下,不多时,婴儿的额头上便升起一团象征着冥王身份的印记。 “还真的是墨离呀!”寂夜的眸光变得柔和了几分,揉着他的小脸乐呵道:“不过,你这小时候也太可爱了罢,跟你长大后的那副老成样子一点也不像……” 说完,他忙将小墨离从地上抱起,姿势古怪道:“你就将就些吧,我也没抱过小孩。” “啊……”小墨离挥动着他那双肉嘟嘟的小手抓了抓寂夜的长发,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寂夜满脸黑线的恐吓道:“喂!都已经把你抱起来了,你还想怎样。” 想他堂堂魔尊,何时曾抱过小孩?! 若是被人知道,有损他的身份不说,还不知会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呵……”轻笑声在他的身后忽然响起,姹紫声音突兀的出现,道:“他这是饿了,我来吧。” 粉色身影一闪,就到了寂夜的面前。 “你来了……”寂夜僵笑的抿着唇,站起身来。 “我来吧。”纤纤玉手嫩如青葱,姹紫笑看着寂夜,伸出手道。 “不用了,我来吧。”寂夜尴尬的红了脸,实在不想自己的私心这么轻易的就被姹紫看穿。 虽然小墨离还小,但在他心底,那可是他的情敌,他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想让他占姹紫的便宜。 “你确定你可以……”姹紫看了眼寂夜的抱姿,眸中不禁涌起几分笑意。 说来看到寂夜脸红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 “可以……”寂夜低下头去故作亲热的哄小墨离道:“你看他,多喜欢我。”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小墨离就很不给面子的哭了。 哭声渐大,似有不哭到天地崩溃决不罢休的势头。 “呵……”寂夜尴尬的笑了笑,脸红道:“他只是饿了,我们还是快点为他寻点吃的吧。”这小子,打脸打的也太快了,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寂夜在心底默默悲叹了一声,这才抱着小墨离穿墙而过,回到了城中。 姹紫在他身后掩嘴轻笑,早已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重新回到城中,寂夜与姹紫抱着小墨离在城中寻了好几处地方,才终于在一家包子铺寻到了小墨离能喝的豆浆。 “喂!小家伙,有吃的了,你就不用哭了罢?” 寂夜如慈母般小心翼翼的将小墨离喂饱,哄睡,又抱着他去裁缝铺给置办了两身新衣裳。 “阿紫,我们现在是要带着他回冥界吗?”经过包子铺的老板指点,墨离对抱小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若不细看,倒还真有那么回事。 “不可以,”姹紫摇了摇头,回道:“冥界死气太重,冥王哥哥还这么小,回冥界只会被死气腐蚀而死。” “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寂夜看了看姹紫脸色,问道。 “先在城中呆一段时间再说吧。”她本为杀墨离而来,可是见到他这么可爱讨喜的样子着实是下不去手。 而且,他现在还这么小,要杀也至少该养大了点再杀吧。 “你的意思是,要再多呆一段时间吗?”寂夜问道。 “嗯。”姹紫点头,看了看已经在寂夜怀中睡着了的小墨离,笑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多可爱,我又怎么舍得杀……”他。 先不论他是不是墨离,就算是普通凡人的孩子,她定也下不去手吧。 “那我们还住客栈吗?”寂夜的问题今日似乎特别多。 “不了,”姹紫摇头道:“在城中租几间房子,先将冥王哥哥养着再说。” “好。”寂夜点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今日我们还是在城中挑家客栈住下吧,明日我再去看房子。” “嗯。” 两人又再次来到了昨日入住的那家客栈。 店小二与店掌柜一见到寂夜,双眼都在不由自主的放光。 “客官,您来了……”店小二龇牙咧嘴的迎了上来,当看到寂夜怀中抱着的孩子,弯起的眼角忍不住直抽,下意识的就道:“客官,您这孩子是捡来的吧?” “你知道……”寂夜欲要上楼的步子一顿,却是姹紫先开了口。 店小二被姹紫这阵势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自然知道。” “什么意思,”姹紫的声音降低了温度,冷声问道。 “哦,是这样的。”店小二边迎着二人上楼,边道:“前两日有一对从外地的夫妇来我们长安城中寻大夫为这孩子看病,因为交不起住店的钱,便一直跪在我们客栈门口求我们掌柜的大发善心。” “那后来呢!”姹紫脸色渐变道。 “后来,我们掌柜的就答应了啊……其实这种事在我们长安城中并不少见,只是那对夫妻实在是可怜的紧,再加上这孩子还小,掌柜的便将他们都收下了,安置在一间普通的客房里。”店小二推开二人客房的房门,站在门口继续道:“不过听说这夫妇二人后来去城中求了不少名医,但都因为没钱治病而被拒之门外……” “真是该死。”姹紫双拳紧握,怒道:“不是说医者仁心吗?怎么还会有见死不救的。” “哎!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长安城中的大夫可都是掉进钱眼里的人,没钱又怎会给人治病,想来那夫妇定是求助无门,所以才选择将这孩子扔掉的吧。”店小二又凑过来看了眼尚还在安睡中的小墨离,摇头道:“别看他现在睡得老实,发病的时候可是口吐白沫,令人心惊的紧很那。” “到底是什么病?”姹紫问道。 “听说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店小二摇了摇头,道:“客官啊,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这孩子啊,你们若是嫌麻烦,还是赶紧丢掉的好,他的亲生父母都不要了,想来也是命不久矣……” “我们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寂夜看了眼脸色愈来愈难看的姹紫,忙将他打发道。 “好咧,那就不打扰二位客官了。”店小二惦了掂肩上的毛巾,这才小跑着出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阿紫……你……”寂夜将熟睡中的小墨离轻轻置放于床榻之上,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该来的迟早要面对的。” 若是墨离这一世顺应天命而死,姹紫心中的罪恶感兴许也能减少些。 第两百一十五章 终是圆满(十一) 暂时居住的房子选在了长安城中的一处偏角里,算不上热闹,亦算不上繁华,唯一让姹紫映像深刻的,便是院中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院落一共分为五间,一间大厅,一间厨房,三间卧房。 “为什么是三间,而不是两间?!” 彼时的小墨离已经喝完豆浆安然睡去,而姹紫正坐在院中桃树下一方已经陈旧的木桌前,双手撑腮看着正在打扫房间的寂夜说道。 其实这些不过是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的事,只不过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寂夜非要亲自打扫。 寂夜闻言神秘一笑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而他所指的到时,姹紫一直等到几日后,怡安和三生突然出现在门口之时才恍然大悟。 “这便是王的小时候?”怡安颇为好奇逗了逗尚在睡梦中的小墨离,看着姹紫问道。 “嗯。”姹紫点头道:“你没看错,这就是冥王哥哥的转世。” “那怎么看着一点也不像?”怡安胆大的捏了捏小墨离那肉嘟嘟的脸道:“你看看这脸,肥嘟嘟的,哪里还有他那俊美容貌的三分之一……”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这么长大的?!”姹紫哼哼道。 “不是,”怡安摇头,认真道:“我修成人身就一直是这幅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你……”姹紫气竭,转身将门用力一关道:“今天晚上,你家主子就交给你照看了。” 这几日,她和寂夜为了照顾好小墨离,已经有好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既然现在有白用的苦力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我说错了什么吗?”怡安不知所谓的看向三生,询问道。 三生耸了耸肩,回道:“我也不知道。” 到了晚上,姹紫就抱着小墨离和为小墨离准备的豆浆一同扔给了怡安,并道:“从今天开始,你家主子就交给你了。” 怡安一脸懵逼的接过,直至到了半夜,他才总算知道,姹紫那句“从今天开始,你家主子就交给你了”的真正含义到底是什么。 结果这一晚,小墨离哭闹的怡安整晚也没睡着,直到第二日,他才睁着泛青的黑眼圈跑到姹紫的房门前叫喊道:“花主,我错了,我错了……” 他实在是低估了小家伙的哭闹能力了。 “哦,错哪了?”姹紫推门出来,因为睡了一晚的好觉而心情大好,连带着看向怡安的眼神都友善了几分。 “我……”怡安嗫嚅道:“能不能请花主收回成命,王他实在太能折腾了,我怕我做的不够好。” “放心吧,你做的好不好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满意。” 说完,她转身进门,将门关上道:“记着替他多提提尿,总湿着也不好。” “我……”怡安欲哭无泪的回到房中,正见三生在与刚刚睡醒的小墨离玩耍,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躺回床上道:“三生啊,你帮我看会王上可好?!” “好。”三生点头,笑道:“怡安哥哥放心罢,有我在,小墨离他不会有事的。” “哦,那就好。”砸了咂嘴,怡安即刻昏睡了过去。 又如此熬了几个晚上,怡安的双眼从只是泛青已经彻底变成了泛黑。 小墨离因为身子不好,时常到了半夜就会大哭大闹,整晚整晚的不睡觉,不是口吐白沫,就是浑身痉挛,有好几次都差点因为这些细小的毛病而咽过气去。 更是急得姹紫上蹿下跳,揪着寂夜在怡安的房中怎么也不肯离开。 长安城中的大夫大都被怡安一一请了个遍,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如出一辙,无治之症,命不久矣。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近日阴雨连绵,秋风萧瑟,一场接一场的秋雨已经令得整座长安城提前入了冬。 “等……”姹紫轻轻吐出一个字道。 “你当真舍得?”屋檐下,雨水滴答滴答的落在铺满青石台的石阶上,寂夜那魅惑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姹紫身后响起。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一直在问自己,只是问了许多次,也没有得到来自他内心确切的回答。 又或者是他知道,姹紫对谁都能狠下心肠,唯独墨离,是她想补却总弥补不了的伤。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长安城已有一月,可小墨离的身子不但没有见好,反倒日渐消瘦,让人没来由的心慌,加之连日来的大雨将几人的耐心都一一磨光,所以,到了此刻,就连他也没了法子。 “舍不得又能如何。”姹紫伸出手接过垂落屋檐的一滴雨水道:“人生一世,我能陪他的,就只有这一程了。” 这一程之后,或许等他归来之时,他仍是她的冥王哥哥,可她却永远不会再同他那般亲昵了。 “你呀!”寂夜长叹一声道:“阿紫,性子太过执拗的人总是会吃亏的……” “那又如何,这是我欠他的,我该还。”举步迈入怡安房间,她正好撞见正与三生一起逗小墨离玩乐的怡安。 因着几日大雨,房中也染了丝丝寒意。 姹紫一入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叮嘱道:“怡安,天冷了,明日记得去买些碳火回来放房间里烤着,千万别让冥王哥哥冻着了。” “姐姐,你来了。”猛一看见姹紫,三生立刻迈着她那肥胖的小短腿朝着她冲了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向小墨离道:“你看看他,今日可是又瘦了。” 她虽然身宽体胖,年龄小,但不知怎的,每每瞧见小墨离哭闹的时候,她的心口总是不自在的疼得厉害,好似,她与那个哭闹的小家伙有什么扯不断的关系一样,让她难受的紧。 姹紫随着三生走近,入眼便见小墨离那张不日前还红润粉红的脸如今变得枯瘦蜡黄,明显就是大限将至。 小墨离头顶泛着的那团黑色死气,不论姹紫怎么避开视线,却还是清晰的落入了她的眸中。 嘴唇轻颤,姹紫不可自抑的蹲下身来,伸手抚上小墨离的小脸道:“不过才一月有余,他这么快就熬不过了吗?” “花主……”怡安闻言正色道:“你可能不知道吧,王这一世的宿命本来是冻死街头,他是因为遇到了您和魔尊,所以才有幸活到了现在。” 而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只不过是来此之前,曾特意翻看了墨离这一世的命格。 “冻死街头……么……”眼睫颤动,姹紫声音颤抖道:“这么说,他能存活至今,还得多谢谢我?!” “花主……”怡安垂下脑袋,道:“王说过,他不怪你,您就不要再为了这些事而耿耿于怀了,况且魔帝说过,你是他宿命的终结,你若不做出决定,王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要注定沦为凡人了。” 冥界不能没有冥王,所以这个结局由不得她做出任何选择。 寂夜从门外进来,道:“怡安,你同三生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你们花主说。” “是……”怡安领命,对三生道:“我们出去吧。” “好。”三生看出了隐在姹紫周身的不甘与心痛,连忙道:“姐姐,若是小墨离醒了,你就叫我。” 说罢,她与怡安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寂夜走到姹紫身后,道:“阿紫,这是舍不得吗?” 躺在摇篮上的小墨离尚还在沉睡之中,一张小脸蜡黄枯瘦,明显是濒临死境后的回光返照,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将要结束这里的一切回去了。 在人间的这段时日,虽说算不得上是最开心的,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次。 只因,这里有他,有姹紫……还有许多他曾经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或许……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曾那般渴望,能有一天与姹紫隐于山野,归于田园,就像现在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受外人的打扰。 不过现在看来,这段记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是啊,舍不得……”姹紫轻轻抚上小墨离那张蜡黄枯瘦的小脸蛋,悲痛欲绝道:“我有多希望,我不是那个让他宿命终究的那个人。” 只是亲眼看着弱小的他被别人杀死,被狼群分尸,她都已经痛到麻木。可如今却要她亲手置他于死地,这叫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怕是让她在自己的心口上捅上一刀,都比让她杀了寂夜要好受些吧。 “那我来帮你。”寂夜道。 “不,”姹紫摇头道:“师傅说,他是为我受的轮回之苦,所以……”要了结墨离性命的那个人也只能是她。 “那你……”寂夜道:“当真舍得。” “可是我若不舍得,他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姹紫拉起小墨离那只小手,贴着自己的脸,小声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后面的话,寂夜也知道自己问的太多了。 “再过三日。”姹紫突然道。 “三日?”寂夜一怔,忙不迭的道:“会不会太快了。” “或许吧。”姹紫将小墨离从摇篮中抱起,敛了眉目声音温柔道:“这三日,便由我来亲自照看罢……” 第两百一十六章 终是圆满(十二) 小墨离的身子日渐消瘦,姹紫亲自照看的这三日,他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像是濒临死境般,一日不如一日。 姹紫虽然嘴上不说,可心底早就痛如针扎,日日以泪洗面,却又不说予旁人知晓。 到得她与寂夜说好的这最后一日,小墨离看着像是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花主……您若舍不得下手,还是让我来吧。” 偌大的厅堂内,寂夜,姹紫,怡安,三生相对而坐,而摆放在众人面前的,俨然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小墨离。 姹紫伸手逗了逗,还能隐隐看到他那隐在嘴角气若游丝的笑。 “不,我来。”姹紫摇了摇头,不舍的看了小墨离最后一眼,道:“他的宿命只能由我来终结。” “可是……”怡安犹豫的看了寂夜一眼,道:“花主,您真的能……狠下心来吗?” 若是换做是他来做这个决定,为了能让墨离早点重回冥界,他定是乐不思蜀的早就动了手。可是……于姹紫而言,这又是不一样的,虽然他随伴在她身侧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知道,她们的花主向来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狠不下心又能如何,我若不这么做,他就回不来了。”紫眸暗了暗,姹紫突然伸手扼制住小墨离的脖颈。 绵软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全身,姹紫于心不忍地闭上了双眼,颤声道:“冥王哥哥,对不起。” “阿紫……” “姐姐……” “花主……” 三道音色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姹紫身后响起,看模样,似比她还要痛苦。 厅堂内死气升腾,四处弥漫,小墨离若有似无的哭声充斥在厅堂内,令得在场的几人心情随着他的哭声而起伏跌落。 良久,哭声渐止,姹紫颤抖着收回手,厅堂内的死气也在一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姹紫口齿不清地道:“我这是……杀了他了吗?”说完,她忙拽着三生的手道:“三生,你快看看,冥王哥哥死了没有。” “姐姐……”见姹紫情绪如此激动,三生肥嘟嘟的小脸上略显失落,她虽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冥王是什么样子,可是对于墨离这两个字,她却感觉异常熟悉,但又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姐姐,他死了……”三生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思绪保持平静。 “死了……”姹紫目露迷茫的抬头,看向那具曾在自己手中垂死挣扎,而露出扭曲面容的发黄小脸,自责道:“是我杀了冥王哥哥,是我……” 一字一句,似道尽了无穷心酸。 “阿紫……”寂夜稍显平缓的道:“墨离的凡世已死,他必定已经归位了,我们还是收拾收拾早点回冥界罢。”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的情绪泛滥。 “归位?”姹紫转过身来,连连点头,语无伦次道:“对……你说的对,冥王哥哥现在定是已经归位了,我们应该早点回去寻他。” 走了几步,似想到了什么,她又走了回来,喃喃道:“不行……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花主,王上既然已经归位,那我们还是寻块风水宝地,将王的凡身安葬了罢……”怡安在姹紫身后静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提醒道。 “安葬……”姹紫闻言,忙点头道:“好……就将他安葬……” 说完,她面露纠结的看向怡安,状似疯癫的抱着小墨离的尸身道:“那我们该把他葬在哪里才好。” “不若就葬在那颗桃树下吧。”寂夜出声提议道。 姹紫循着寂夜指的地方看去,点头道:“好,那就葬在那里。” “轰……” 一切来的是如此之快,前一秒几人还在商量小墨离该葬在哪里,可下一秒,那桃树的根部处已然被姹紫用术法轰出了一个两尺深一尺宽的大坑,震的整座院落都跟着晃了好几下。 “阿紫……你……”寂夜没有想到姹紫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待他与怡安瞬移到院中之时,姹紫已将小墨离的尸身包裹好,放入了大坑之中。 姹紫面容平静的施术将大坑填平,长袖一拂,便见那颗在秋风中摇曳几近干枯了的桃树,却是突然容光焕发,片片新芽从树枝钻出,开出了细小的花骨朵。 含苞欲放,在风中摇曳起舞,微风徐来,花苞争相绽放,清香袅袅,沁人心脾。 “往后有这棵桃树为他作伴,想必他对我的怨也能少一些。”收敛神色,姹紫嫣然一笑,在众人错愕眼神中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样貌,释然道:“放心吧,我没事。” 能够陪墨离走完这凡世的最后一程,她心愿已了。 身后桃花灼灼,美如梦幻,姹紫站在桃树下,美得不像样子,令得在场几人都微微失了神。 “我们回去吧……”秋风萧瑟,枝木摇曳,有不少桃花花瓣随风飘落,落到那刚刚才被姹紫用土掩埋过的地方。 “好……”见姹紫神色好了不少,寂夜忙不迭的走了过来,伸手替她捏起落在发梢的一片花瓣。 做完这些,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对怡安道:“我们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 “是。”怡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姹紫一直沉默,不论寂夜是加快或是放缓速度,她那张被干涸的泪痕爬满的脸,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两人入了冥界,姹紫那张好似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才终于有了松动,忙拽着寂夜的袖袍道:“寂夜……你看我以这幅样子去见冥王哥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寂夜摇了摇头,有些失落的问道:“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嗯。”姹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点想他了而已。” “嗯。”寂夜闻言,眉眼难掩失落的点头,身影一闪,带着姹紫直接入了彼岸殿。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他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所以瞬移术这种小术法对他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 将姹紫推到梳妆镜前坐下,寂夜笑道:“阿紫,今日,不如我来为你梳妆如何?!” “你会梳妆?”姹紫错愕的透过梳妆镜看向唇角含笑的寂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寻常。 “嗯。”寂夜点了点头,道:“试试?” “好……”许是镜中的自己确实太过糟糕,而她又不善于梳洗,所以没有多想,她便点头道:“如此就多谢你了。” “呵……”寂夜轻笑一声,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谢的。” 其实,若要细算,真正该道谢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伏魔台上,他虽以身作则,为她挡去天雷,救她一命。可到最后,却是她以命换命,换他重生。 后来,她又不惜历尽千辛将他从玉山之巅的封印中解救出来,所以该道谢的那个人一直是他才对。 隔空取物取来梳洗所需用的物什,寂夜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彼岸花的手帕,沾上水,为姹紫清洗面容,似不经意的问道:“阿紫,冥王回来之后,你可曾想过要作何打算。” “打算吗?”姹紫轻轻闭上眼,道:“你和冥王哥哥不在之前,我原是想着将你们救出来后,然后再一起商量怎么攻上九重天的事情……”顿了顿,她突然睁眼看着镜中正在仔细为自己擦拭脸上泪痕的寂夜道:“可是你们回来以后,那种在心底堆积了多年的仇恨的情绪反倒渐渐消磨了不少。虽然有的时候,我还是会心有不甘,想要推翻神界,但终究是有心无力,不想做这个被天地唾弃的恶人。” 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已经令得人界生灵涂炭,至今都没有恢复过来。她若此时再挑起战乱,怕是六界真的会毁于一旦。 “你想的就只是这些。”寂夜的动作一滞,有些怔愣的问道。 他还以为,在姹紫的心底,她应是会给她和洛安作一个了断,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又或许,在她的心中,洛安仍是她无法割舍的那个人。 “是啊……”姹紫不适的闭上眼。“那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我……”寂夜顿了一会,才回道:“我以为你会为自己选一条出路。” “出路么……”姹紫再次睁眼,看着寂夜失神道:“我还有什么出路可选的……” 又有什么值得她好选的,她本为善,却被那些自诩为神的人活活逼成魔,成了他们口中口诛必伐的恶人。 他们都说她该死,所以,从她身份曝光的那一刻开始,这天上地下,没有哪一个人不想杀了她而为自己树立威信。 若真的要她选一条出路,那也应当是带领冥妖魔三界的人攻上九重天,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从而还六界另一番新天地。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吗?”寂夜再次问道。 好似这些答案已经在他的心底生了根,他若不问个清楚明白,就永远不会得到安宁。 “将来……是考虑过的吧。”姹紫苦笑一声道。“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终是圆满(十三) 事过境迁,已是沧海桑田,哪里还有她转圜的余地。 寂夜放下手帕,执起梳妆桌案上摆放着胭脂水粉,为她上妆道:“阿紫……明日过后,我就回魔界了……” 既然墨离已经回来,他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与其伴在姹紫的身侧让她为难,他还不如走的干脆潇洒一点。 而且,她已经拒绝过他了不是吗? “你要走?”姹紫闻言,心中突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寂夜相伴在她身侧,猛然听到他说要走,原本因为墨离归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立刻又变得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空荡荡的心口起伏剧烈,姹紫下意识地抓住寂夜为她轻描眉眼的手腕道:“那我该怎么办?!” 墨离归来之事,她尚未想好怎么去面对他。如若寂夜就这样走了,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你……”寂夜一怔,着实没有想到姹紫会有此问,苦笑一声才故作镇定的道:“不是还有冥王吗?” 正是因为他知道,墨离在姹紫心中的重要性,所以,他才选择成全。 一场情爱,三个人的对决,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的退出,一切才能圆满。 他看的出来,姹紫对墨离的依赖绝非一朝一夕才能形成的。 而他本是后来之人,所以,他的退出,也许从一早就注定了。 “可是……”姹紫张了张嘴,嗫嚅半晌,也没有想到该说什么来挽留寂夜。 他要走,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阿紫,你听我说。”寂夜一根一根掰开姹紫的手指头,继续为她描眉道:“三万年的沉睡,早已让我力不从心,如今你既已为三界之尊,那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过去,他一心只想颠覆神界,称霸六界,可现在,他只想隐居世外,再也不问世事。 就如当初他还未出世一般,隐于山野,充当个闲云野鹤,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不是说你回魔界吗?功成身退又是什么意思?!”姹紫急道。 “我只是想,如今有你镇守妖魔二界,我也能放宽心些了……”寂夜摇了摇头,放下笔,打量着姹紫的妆容道:“好了,你看看,可还满意?” “我……”姹紫还想与寂夜商讨刚才的问题,但却被寂夜强行扳正了身子,面向梳妆镜。 “还不错。”寂夜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道:“好了,再去换一身衣服就可以去见冥王了。”说完,他直起腰背,负手而立,道:“我先出去,在殿外等你。” 话音方落,殿门被轻轻合上的沉闷声响就落入了姹紫耳中。 姹紫呆呆看着梳妆镜前,妆容露骨的自己,不禁发起了呆,她平日极少上妆,因为容貌倾城,根本无需脂粉点缀,便已是绝美,可如今看着这样的自己,她反倒觉得有些陌生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眉眼间已经染上了寂夜的邪魅,只微微一挑,便可魅惑众生。 “阿紫……你好了吗?”寂夜那稍显柔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姹紫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走到放置衣物的衣柜前,看着柜中的衣服,犯起了难。 柜中放置着的衣服,大多是她以前喜穿的白衣,可自从三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她已经对红色与白色的衣裙起了反感之心,所以,她重见天日的这些时日,她从来都只着紫色的衣裙。 只是,今日…… 琢磨许久,姹紫终是从柜中取出一套白色轻纱长裙换上。 推开殿门出去,她这与往日别具一格的打扮立刻引起了寂夜的注意。 果然……在她的心里,墨离比他远远要重要的多的多。 寂夜的眸子暗了暗,不禁苦笑的弯了弯唇角。 凭着他对姹紫的了解,他又怎会不知,为什么她再也不着红色与白色衣裙的理由。 只是如今这些理由,到了墨离的面前,终究是成了一场空。 她为一人,舍弃红,白两色衣裙,可如今又为了另一个人重新穿上了白色,这将意味着什么,已经无需再去猜忌了。 她为救他,以命换命,就是不想欠他的。而墨离,又为了救她,甘入百世轮回,想来在他缺失的那段时日里,姹紫的心中应该早就有了墨离的存在了罢。 “走罢。”姹紫咧嘴一笑,朝前走道。 “嗯。”寂夜点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她的身后,只偶尔目露悲伤的看着她的背影而苦笑连连。 途径长廊,看到那些廊檐下高高悬挂的花灯时,寂夜忽然止住脚步,心道:“当初为博她一笑,便想了这么个愚蠢的法子,如今看来,倒是我愚昧了。” 自嘲的笑了笑,寂夜宽袖摆动,突闻悬挂着的那些花灯竟一盏一盏的窜出火苗来。 “怎么了?!”姹紫闻声回头,却是面色一变。 “起火了……”她下意识的就想施术将那些在花灯上乱窜的火花熄灭。 “不用灭了。”寂夜出声阻止道:“烧了也好。”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里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况且他走了之后,还会有一人用心对她,他又何好担心的。 “可是……那些灯都是你亲手制作的。”姹紫心有不甘地道。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没有放在心里吗?”这句话,被寂夜悄悄咽了回去。 花灯在廊檐下渐渐燃烧殆尽,只余几根被烧焦了的竹木还在风中飘零。 寂夜拉过姹紫的手,向前走去,边走边道:“烧了就烧了罢,以后还会有人做最好的给你。” 他所过之处,花灯一一自燃,无一例外。 姹紫终于反应过来,道:“你是故意的?” “是。”寂夜供认不讳的应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姹紫不解道。 寂夜头也不回的道:“那日,我问你可知晓我的心意,可你却说了对不起。”默了默,寂夜突然停下步子,松开姹紫,与她四目相对道:“阿紫,人活一世,不能太贪心,也不能什么都总想要得到。” “你什么意思……”还不懂情况的姹紫脸色忽然拉了下来。 “这些花灯毁了,就还会有人替你做新的……我只是不想让冥王看到我为你写的这些东西,成为他的笑柄。” 自古以来,多情最是容易受伤,而他作为甘愿被情伤的那个,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姹紫后退一步,怒道:“寂夜,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我……” 话还没说完,便闻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落入耳中,寂夜白皙细腻的面上立刻起了几个鲜红的手指印。 “你不是要走吗?”姹紫大声喝道:“有本事你现在就走,我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寂夜隐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两句,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走……走就走……”末了半晌,他长袖一拂,当着姹紫的面将长廊上所有的花灯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大步离开。 他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时有姹紫大声喘气的声音落入耳中,他忙加快了步子,在姹紫火热视线的注视下,越走越远。 “你……”姹紫站在他的身后,狠狠地跺了跺脚,好似三万年前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狡黠的她又回来了。 寂夜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姹紫的视线里。 长廊下,暗幽兰的星光还在草丛中持续游离,但廊檐下的花灯与青铃却是在寂夜的焚毁下,再不见半点光亮。 长廊上顿时漆黑一片,姹紫伤心欲绝的蹲坐在地,大声骂道:“寂夜,你这个混蛋,不喜欢取下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烧毁。” 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芳心暗许的时候,他却是将她伤的丁点不剩。 踌躇着从地上起身,姹紫提起裙摆抹了抹干涸的眼角,朝着冥王殿的方向走去。 没有了花灯引路,姹紫行走在黑暗中,所以,半点也没有发现紧跟在她身后的寂夜。 今日的冥界格外的安静,到达冥王殿的时候,殿外看门的鬼差忙作揖行礼道:“花主,您来了。” 姹紫颔首,轻声问道:“冥王哥哥可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鬼差笑着回应道:“王他已经回来多时了,现在正在殿中与十城城主商量要事……” “那他……”姹紫顿了顿,才道:“可提到我了。” “说了。”鬼差笑嘻嘻的回道:“王说若是花主来了,让您只管进去就可,让小的们不用拦着。” “嗯,我知道了。”姹紫点了点头,强烈压下心头的颤动,推开殿门而入。 殿中幽冥地火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落下来,将她的身影无限拉长。 前方,十城城主挺身而立,面带喜色,似都在为墨离的归来而感到高兴。 而高台上的那个人,一袭黑色镶金云纹龙袍,墨发高束,温润的眉眼好似因为这百世的轮回之苦而多了几分沧桑,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已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王者。 姹紫的脚步声杂乱无章的落入在场之人的耳中,只听她轻声唤道:“冥王哥哥……” 第两百一十八章 终是圆满(十四) 一声清脆,仿若天籁之音落在空阔的殿堂回响内,似余音绕梁般,久久不散。 坐在高堂上的墨离闻言身形一颤,温润的眉眼间略有辞色,似冬日暖阳的声音登时在殿堂内响起。“阿紫……” 这一声轻唤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又恍如白驹过隙,落在姹紫心间,让她的鼻子不禁生了酸涩。 泪水涌上眼睑,她不适的眨了眨眼,努力压抑住久别重逢的感伤,一步一步迈上青玉台阶。 “冥王哥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还在台下报备的几人都选择同时低下了头,不去看这容易惹人泪目的一幕。 墨离从座椅上起身,越过桌案,等在青玉台阶的尽头,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张开双臂,似在等着姹紫朝他扑过来,温润的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他受了。 再次回到冥界,他总觉得像是一场梦,蓦然回首间,他仿佛还是那个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妖魔二界,都可以任人欺辱,斩杀的凡人墨离。 记忆在脑中不断盘旋,怔忡间,他好似看到了姹紫那道虚无缥缈的身影,一袭粉色衣裙,虽是化作凡人的样貌,可落在他的眼中,仍是美得天地失色。 他不由想起,第九十九世时,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以一袋夜明珠而打乱他的宿命。 还有最后一世,与寂夜一起抱着瘦弱的他,满街道、满街道的为他寻找吃食的女子,也是他的阿紫,他心心念念了三万年的阿紫…… “阿紫……” 临近的时候,姹紫如他意料之中的扑了过来,将他扑的后退了几步。 温暖的触感在怀中蔓延开来,只听她小声的抽泣道:“冥王哥哥,阿紫好想你……” 与墨离分开的这三万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什么她的冥王哥哥不来看她,为什么他要将她丢在那方彼岸花海,让她无休止的修炼。 为此,她怨了,也恨了。 可当她从怡安那里得到事情的真相时,她空荡荡的心口却是痛如刀割,犹如三万年前,她在伏魔台上剜心的那一幕再生。 所以,她在没有亲眼见到墨离归来之时,才不敢接受寂夜的情意,因为,她是欠他的,哪怕是用命来还也不足以还清她欠墨离的分毫。 想到刚刚在长廊上,寂夜对她所做的一切,委屈的泪水就忍不住的留下来。 “怎么了?” 泪水浸湿了墨离大半衣袍,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没什么。”姹紫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啜泣道:“我只是太想冥王哥哥了。” 三万年的别离之苦,还有他受的那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终究是悬在她心上的一根刺。 墨离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寂夜呢!不是说他跟你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不见他……”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姹紫应是对寂夜生出了一丝情意的。 只是……如寂夜那般的人,当是不懂小女孩的心思。 “他……”姹紫抹了抹眼泪,失落的哽咽道:“应是走了吧。” “走了?!”墨离微微蹙了蹙眉,道:“那你怎么不留住他?” “我……”姹紫张了张嘴。 她倒是想留,只是那个人走的那般坚决,连最后的念想都不给她留下,又叫她如何开口挽留。 墨离抿了抿唇,已然猜到了两人的隔阂出在了哪里。 “阿紫……是喜欢上寂夜了罢?”墨离轻轻推开姹紫,设了隔音结界问道。 姹紫抬头,睁着她那双被水雾泛满的紫眸,愕然道:“冥王哥哥……你……知道?” “傻瓜。”墨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宠道:“我可是你的冥王哥哥,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 若不是她只将他当做她的冥王哥哥,他倒是也想试一试。 只是……他终究只是她的冥王哥哥而已,他可以爱她,宠她,却独独不能言明。 十三万年的等待,他曾经以为,他可以用时间换来她的一腔情深,可是到最后,他才知道,他错了,有些缘分,来时不分早晚,就像突然出现的洛安一样…… 即便他努力的想要在她的生命中占得一席之位,可当洛安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就输了…… “可是……他不知道。”姹紫吸了吸鼻子,道:“刚刚来见你之时,他还跟我告别,还将他为我亲手扎制的花灯全部烧毁。” 这个时候的姹紫像极了一个哭诉心事的小女孩,字字泪目,哽咽声不断。 “我知道……”以寂夜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 高台上,姹紫与墨离你侬我侬的样子,落在站在殿门外偷看两人亲昵举动的寂夜眼中,却是让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莫名多了一丝苦涩之意。 他不由背过身去,抬头望天,绝望的闭了闭眼,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离开了冥王殿。 如今,墨离回来,姹紫的身侧有了照顾她的人,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以墨离对姹紫的情意,定是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所以,他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紫色的衣摆一点一点的隐没在黑夜之中,他的到来,没有任何人知晓。 冥王殿内,姹紫与墨离还在互诉衷肠,炼辞几人却仿佛无事人般在殿内东张西望。 “你怎么知道的?”姹紫泪眼婆娑道。 “你呀!”墨离无奈的笑了笑,道:“自从从炼辞他们的口中知晓了你所做之事,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已经能独挡一面。”可如今看来,她的性子倒是与过去半点未变。 “冥王哥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姹紫不解地问道。 “你可知寂夜为什么要离开?”墨离笑问道。 “应是那日被我拒绝的话伤到了罢。”姹紫黯然神伤地回答道。 “呵呵……你呀!果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墨离无奈的摇了摇头,揉着姹紫的脑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误会我们了。” “误会?误会什么?!”姹紫懵道。 “你说还有什么。”墨离戳了戳姹紫的额头,道:“男人吃醋还需要原因吗?” “所以……冥王哥哥你的意思是寂夜吃醋了?”姹紫不可思议的看着墨离,微露震惊,刚刚还充水的眼眸转眼就干涸了大半。 只见她一张小脸粉嫩,眉眼因为仔细点缀过而变得精致妖艳了几分,许是因为哭过的原因,一双大眼泛水而又红肿,无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嗯。”墨离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妆是寂夜为你画的吧。” 不难看出,这分别的三万年间,姹紫的眉目间也染了寂夜的几许邪魅在其间。 “嗯。”姹紫点头。 “嗯。”墨离点头夸道:“阿紫这幅样子可真好看。” “好看吗?”姹紫新奇地眨了眨眼,好似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在镜中见过的模样。 “嗯,好看。”墨离再次点了点头,为姹紫整理衣襟道:“今日就留在冥界罢,待得明日再走。” 他知道,他终是留不住她的。 虽然她的心里装满了对他的愧疚,可他明白,那也仅仅只是愧疚而已,与情爱无关。 “冥王哥哥的意思是让我走吗?”姹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 这么容易就被人猜中心事,果然是件很别扭的事。 她本想打算见过墨离之后,就去寻寂夜说明原委,可现在墨离都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毕竟只是留一晚而已,并不会对她去寻找寂夜而造成什么影响。 “呵呵……”墨离笑道:“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纵是受三万年的别离,但,你只要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啊……这么厉害。”姹紫将头埋得更低了。道:“那岂不是以后我什么都逃不过冥王哥哥您的法眼了?” “自然,”墨离得意的扬了扬眉,拉着姹紫在他的身侧坐下,慎重道:“阿紫……,我看得出来,寂夜对你用情至深,所以……冥王哥哥不拦你。” 这一生一世,他最大的希冀便是她可以为了自己的意愿而活着,不用因为别人而委屈了自己。 三万年前,寂夜对姹紫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所以,若是姹紫喜欢的是他,他也甘愿成全。 毕竟,这个世上能与他一样,视姹紫为手心珍宝的人已经不多了。 唯有一个寂夜,是他觉得尚可托付之人。 至于洛安,想来,自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以后,这丫头怕是就已经对他心死了罢。 长叹一声,墨离又道:“阿紫,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该知晓,应当珍惜眼前人。” “我知道,冥王哥哥……”姹紫破涕为笑道:“以后,我定会好好珍惜你与寂夜的。” 再次回了墨离一个简单的拥抱,姹紫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冥王哥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若是换作过去,她此刻定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与墨离之间终是少了些什么。 第两百一十九章 终是圆满(十五) 又或许,他们只是分开的太久,所以才会心生间隙。 “傻丫头,跟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墨离将姹紫的脑袋按入怀中,轻声道:“只要看着你安然无恙,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更何况他已经知晓,姹紫乃是日后孟婆之事。 她的苦,还在后面,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既然回来,说明她的别离苦已过,剩下的,便是求不得。 “冥王哥哥,谢谢你。”姹紫哽咽道。 “傻丫头。”墨离推开她,笑道:“我的阿紫终是长大了,都会说谢谢了呢!” 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似贪婪似不舍的撤去结界,突然看向台下的几人道:“炼辞,怡安可回来了?” “回王,怡安已在回来的路上,应是快到冥界了罢。”炼辞正色答道,好似刚才墨离与姹紫的小动作在他眼中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落青,远辰,子兮几人,在旁时不时窃窃私语上几声,生怕旁人不知晓他们话语中所含的深意一样。 “嗯,”墨离点头,道:“回来后,便让他来见我。” “是……”炼辞话音方落。 大殿门口顿时一片阴影洒下,在幽冥地火的照射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身影突然落在地面。 “怡安见过王上,恭迎王上归来。”刚入殿的怡安在见到墨离那道熟悉的身影之时,面上喜悦之情不由溢于言表,见状他忙躬身作揖道。 “嗯,起身罢。”墨离颔首,不动声色的扫过怡安身侧的三生,眼角略微抽了抽。 这个模样的三生,他在人间之时自是见过的。 “谢王上。”怡安起身,退到了一侧。 “三生见过冥王……”上一秒还在因为见到炼辞而高兴的三生,却在下一秒见到墨离那张熟悉的脸时,脑中有如一道惊雷乍现,失去的记忆顿时像是劈开重重禁锢,汹涌而来。 她步伐不稳的后退两步,胖墩墩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才终于稳住。 “嗯。”墨离点头以示回应,道:“怡安,魔帝可还在冥界。” “回王上,应是在的。”怡安回道。 “那个……王……”落青忽然道:“怡安才刚回来,想必还不清楚事情原委,事实上,魔帝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了。” “什么,师傅走了?!”姹紫惊呼道。 “是……”炼辞答道:“自从您与魔尊离开之后,魔帝他便整日在我们冥界找酒喝……” “然后呢!”姹紫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可令人的反驳之意,就连在旁的墨离,闻声也不禁愕然。 炼辞无辜道:“大抵冥界的酒都被他喝完了,所以他才离开的。” “那他走时可有说什么?”姹紫急道。 “说了。”炼辞一板一眼道:“他说花主您若是回来之后,可去东海寻他。” “东海?”姹紫皱了皱眉,喃喃道:“他一直呆在东海做什么。” “呃……”炼辞道:“听魔帝说,东海的酒水比较讨他的欢心。” “哼……”姹紫轻声责怪道:“亏他还自称是我师傅,却连点像样的术法都不交给我。” “呵呵……”墨离被她的这句话逗笑,不禁摇头道:“当年他为救你,曾度了十万年的修为给你,说起来,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小事一桩,你怎能因他不教你术法而如此责怪于他。” “是吗?”姹紫不满地撇嘴道:“冥王哥哥的意思,是我错怪他了?” “不是。”墨离摇头笑道:“我只是没想到阿紫如今竟然还会使小性子。” 他还以为,他的阿紫早在这三万年的煎熬中,变成了一个他所不熟识的阿紫。 “我才没有。”姹紫嘴硬道:“就算使了小性子也是冥王哥哥你赐予我的特权。” “是。”墨离宠溺的弯了弯唇角,吩咐道:“既然魔帝已经离开,那你们就先退下吧。” 说话间,没有人发现站在台下的三生眸中突变的神色。 “是……” 炼辞领着其余几城城主告辞离开之时,见今日的三生没有像往常那般朝他扑过来,因她的出现而一直紧绷着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走了几步,又觉她看向墨离的眸光不对劲,他不由转身看了三生一眼,心中的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三万年前,三生对墨离的情意,他从落青和阡陌的口中也是略有耳闻的。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每见到三生,都会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直叫他躲也不是,见也不是。 可现在看来,三生的记忆倒像是因为见到了墨离而恢复了,所以,她今日才会没有如往日一样,哥哥长哥哥短的跟他们打招呼。 暗暗松了口气,炼辞忙拍着跌宕起伏的心口大步出了冥王殿。 “王……那怡安也先告退了。”怡安作揖一礼,拉着还在发愣的三生出了冥王殿。 姹紫看着三生被怡安拉走的那道身影,道:“冥王哥哥,你有没有发现今日的三生有些奇怪啊?” “哦,”墨离挑眉,问道:“哪里奇怪了?” “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姹紫比划道:“你说,她是不是因为见到了你,所以恢复记忆呀?!” “别胡说。”墨离无奈的刮了刮姹紫的鼻子,道:“以前我与她就不可能,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更何况,他的心里只有姹紫一个,又如何能装得下别人。 “是嘛。”姹紫凑近偷笑道:“那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一定会有结果呢!” “你呀!”墨离别过视线道:“真是个小麻烦精。”顿了顿,他似想到了什么,又道:“阿紫,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怨过她?” “嗯,”姹紫摇头道:“刚开始知晓真相的时候,我是怨过的,可是后来,我又不怨了。” 这种事情不论换做谁,都会生出跟三生一样的心思,所以,等她想明白之后,她也就不怨了。 “为什么?”墨离不解道。 “因为,”姹紫想了想,才道:“或许是因为相识的太久,我们对彼此都太了解了罢。更何况,三万年前,她在伏魔台上为救我而死,这是我欠她的。” “我还以为我的阿紫长大了呢!”谁料她还是那般天真,总是容易相信别人。“连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都可以原谅,难道你就不怕同样的事情她会做第二遍?” “不怕,”姹紫想也不想地答道:“若是三万年前她没有为了救我而拼了性命,我可能还会防着她一点,可自从她为了救我而香消玉殒之后,我的心底一直是有愧疚的。” 所以,她才不惜只身犯险,独上九重天,只为还她一命。 “可你不也救了她吗?”墨离长叹一声,起身转移话题道:“快入夜了,阿紫,可愿与我前去畅饮一杯。” “喝酒?”姹紫也跟着起身,问道。 “嗯。”墨离温和笑道:“难道阿紫不想与我共饮一杯?” “不是……”姹紫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冥王哥哥您竟然还有闲心饮酒。” “呵呵……”墨离开怀一笑,言语中满是宠溺。“你呀!” …… 彼岸花海中,星辰漫天,一地的彼岸花争相绽放,如火如荼。 姹紫与墨离坐在忘川河畔的大黑石头上,手中各自捧着一坛酒,时而小饮两口,时而畅谈几声。 “说真的,冥王哥哥,这些年来,阿紫很是想你……”许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姹紫的小脸上因上了胭脂而通红的小脸在醉酒的熏染下,红的越发厉害。 额心的彼岸花印在星光的辉映下,偶尔散发出几缕紫光,却是忽明忽暗,不易让人察觉。 “我知道。”墨离静坐在一旁,时而小酌两口,看样子,比姹紫的酒量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知道吗?刚从彼岸花海中醒来的那年,我其实是怨过你的。”姹紫喋喋不休道。 那时,她只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被抛弃的人,又或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所以她才会夜以继日的修炼,想早点冲破封印出来,为自己寻一个答案。 可当她真正知道了答案之后,她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那种好似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就像是刻在她心头的一个字,哪怕鲜血淋漓,她也不能喊疼。 “是吗?”墨离苦涩的扯了扯唇角。“这我倒是不知。” “那是……你肯定不会知道。”姹紫得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沮丧道:“心口被掏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虽然当年在伏魔台上,为斩断她与洛安的联系,她曾亲手剜出过自己的心脏,可即便那时痛到麻木,那种感觉也无法与她在得知了所有真相之后突然升起的疼痛相比。 每每一想起,都会让她痛到无法自抑,好似被人挫骨扬灰般,骨头寸寸裂开的疼。 “你应该不会知道吧。”眼角忽然溢出了几滴眼泪,姹紫苦笑道:“一朝醒来,你与寂夜皆已不在……还有在得知真相后的苦楚,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冥王哥哥,你知道吗?那时我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恨洛安。” 若不是洛安,墨离就不会受那百世轮回之苦,还有寂夜……也不会被封印在玉山之巅沉睡三万年。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亦是因她而起。 所以,当在玉山之巅再遇洛安之时,她才没有要与他决一死战。 只因,在人间,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直到亲眼看见墨离归来,她那空荡荡的心口才好似得到了弥补般,心满意足。 第两百二十章 终是圆满(十六) “我知道。”墨离略显心疼的看向姹紫,如玉容颜尽数被隐藏在夜色中,令人看不清楚表情。 许是因为不胜酒力的缘故,此刻的姹紫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泛着朦胧水雾的眸子里好似有一汪清泉,仿佛随时可能冲破禁锢一涌而出。 轻启的朱唇一张一合,喃喃低语,似在同墨离诉着苦,又似在自言自语。 “不过,还好,你们终于回来了……”所有的一切终是在三万年后的今天到了圆满。 她的冥王哥哥,还有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人,终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如此,她再也无需提心吊胆的活着,什么六界苍生,天道酬勤,都再与她无关。 她只要自己安好便好,若天要灭她,她就逆天而行。若天不容她,她便颠覆六界…… 纵是上天入地,杀神杀佛,她也不惧分豪。 “还真的是个傻丫头呢!”墨离轻声念叨,无奈的摇了摇头。 姹紫的执念如此之深,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助她。 求不得苦, 说来容易,受之却是难上加难。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所求为何,是人,还是东西,亦或是一个心愿。 而往往,让人捉摸不透的才最是让人痛彻心扉的。 用一生痴情换一世别离。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一世,他虽入了别离二字,却与她的爱无关,想来这最后一劫,也定是与他无关的。 …… “我才不傻……”姹紫嘿嘿一笑,提起酒坛又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道:“冥王哥哥,我走以后,你可莫要想我。” “呵呵……”墨离看着已经喝醉了的姹紫,轻笑问道:“你怎知我会想你。” “那是当然。”泛着紫光的眸子突然眯成了一条细缝,她摇头晃脑道:“当初我可是很想你的。” 说完,她状似迷惘的看向那片星空,傻傻道:“是真的很想很想呢!” 将头轻轻靠在墨离的肩头,她继续重复道:“被封印在彼岸花海的那三万年,我可是一直很想你呢!” “嗯。”墨离轻轻点头,温润的眉眼间清明一片,他温柔的搓了搓姹紫的脑袋,问道:“阿紫是真的准备好了要去寻寂夜了吗?”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墨离只觉心中酸涩难平。 明明最先遇到她的那个人是他,可到最后让她动心的却不是他。 哪怕他用百世轮回不得好死之苦去成全她的劫数,终究也没有换来她的一往情深。 他的阿紫啊……果真是这个世上最痴情,亦是最无情的那个。 夜深了。 奈何桥上的鬼魂渐渐稀少,偶有阴风从二人面上拂过,惊得满地彼岸花在风中婆娑摇曳起舞。 姹紫忽然道:“又是一千年了呢!” “嗯?”墨离挑眉,不解的看向姹紫。 姹紫似清醒地从墨离的肩上抬起头来,指着那方彼岸花海道:“我的意思是这片彼岸花海的彼岸花又要凋落了。” 花落,叶开,叶落,花开,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这便是彼岸花的宿命。 也是她的宿命。 所以,她这一生才注定坎坷,不得正果。 “你一定没有见过鲜红如血的彼岸花凋落时的场景罢。”只是一瞬,便在她的眼前化为灰飞。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发色是可以跟着彼岸花开的时间而变化的。 花开时,她的头发为黑色,而花落之时,她的头发便会变成少有的紫色。 “我见过。”墨离低头看了看姹紫,轻声道:“你难道忘了吗?十三万年前第一次见你之时……” “你见过吗?”姹紫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那可能是我忘了罢……” “是吗?原来你都忘了啊……”墨离眸中的神色不断变化,似是失落到了极点。 他还一直以为,姹紫会与他一样,将他们之间的点滴记得清清楚楚。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这就不开心了吗?”姹紫忽然凑了过来,醉醺醺的咧嘴笑道:“我那是逗你的。” 想了想,她才自言自语的低声诉说道:“我记得,初遇你的那年,我还只是一株刚刚生了灵识的彼岸花,整天待在这方彼岸花海无所事事,整天除了抬头望着那片广阔无垠的天,就是低头看着在花海中摇曳起舞的彼岸花,还有啊……呐……就是奈何桥上那源源不断的鬼魂。” 姹紫声音清脆,仿若山间清泉流过的潺潺声,落入耳中,格外好听。 “而冥王哥哥你……就是那时候出现的。那时你说,会护我一生一世,当时我还不信。”说着说着,她的眼角已有泪水溢出。“可是这么多年来,每到关键时刻,却都是你在身后护着我。” 吞咽了口水,姹紫埋头在墨离的怀中,大声哭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只有冥王哥哥你了。” “呵……”墨离长吁一口气道:“傻丫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姹紫摇头道:“冥王哥哥,若是当初不是我,你们就不会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从而累得墨离与寂夜绝迹六界三万年。 “不哭了,不哭了,都过去了。”墨离轻声哄道:“不是说都长大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哪有。”姹紫睁了睁她那双朦胧紫眸,趁着醉意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的心中一直都有悔。” 至于那悔是什么,想必不用她多说,墨离就已经知晓了个清清楚楚。 而这也是她最揪心的地方。 她明明无心,也不该有情,可是她却偏偏比谁都有情。 “既然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墨离道:“阿紫,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冥王哥哥心甘情愿,你莫要太过自责。” “我……”姹紫嗷了一嗓子,再次趴在墨离的肩头大声抽泣起来。 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那躲在三生石后看着二人动静的那道小小身影。 夜半时分。 姹紫终于熬不住困倦,趴在墨离的肩头睡了过去,倒是墨离,眸中虽然难掩悲伤,但神色还是温润如常。 “王,花主睡着了,您要不要把她送回去。”怡安的声音在墨离的身后突兀的响起。 墨离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了,她明日便要离开了,我想再多陪陪她……” “王……”怡安不解的问道:“既然您对花主有意,又为何不对她说明白,况且你已经等了她十三万年,又为她受了这百世轮回之苦,就算让她以身相许,想必,她也不会拒绝的。” “呵……以身相许,说得轻巧。”墨离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道:“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我的心思,怕是以后连见面都要躲着我罢……” 更何况,从始至终,她只把他当做她的冥王哥哥。 他又怎会让她为难。 “您怎么确定……”怡安心虚的偷瞄了墨离一眼。 “她虽是前世的江舞,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阿紫,而且,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又怎会不知。”墨离的眸子暗了暗,继续道:“能成为她的冥王哥哥,为她遮风挡雨,我便已心满意足。” 况且,情之一字,不能强求,自从从西天佛祖口中得知了姹紫的劫数之后,他对她所有的好便都化作了心疼。 他的阿紫啊,也许自在逍遥的日子不多了,所以,不论她现在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成全。 哪怕他们之间,注定陌路,他也愿当那个咫尺相望之人。 墨离褪下身上的外袍,生怕惊扰睡梦中的姹紫,将外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抬袖为她遮去风寒,嘴角含笑道:“这些年我不在她身边,你便与我说说有关她的事罢。” “我……”怡安动了动唇,竟对墨离的这番话感触颇深。 他虽一直知道他的选择,可他却从未想过,他们的王,就连将自己喜欢的人亲手送给别人,也这般豪不犹豫。 看来,他当初所做之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与墨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这里,他的心微微放宽了不少。忙将姹紫冲破封印后的事娓娓道来。 “王,你应该没有见过那样的花主吧,冷清的如踏着炼狱尸骨而来的魔神,威严天成,让人无法生出反驳之感。”那个样子的姹紫,倒是像极了过去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寂夜。 一举一动,让人望而生畏。 “呵呵……”墨离宽慰的笑了笑,替姹紫拨了拨被风撩起的碎发,道:“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还有还有……”怡安开始口沫横飞,将姹紫在魔界如何对付妖魔二界的臣民之举一一说来,末了,还哑着声音小声道:“王……以前我一直以为寂夜对我们花主只有利用之心,所以对他没有好感。可自从发现他为花主开辟的那方天地之后,我才明白,或许他的情意一点也不比您少。” “嗯。”墨离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起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在攻上九重天的前夕,他只身闯入魔界,寻到寂夜之时,他才知道,寂夜对姹紫,从来都是真心,没有虚情假意。 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成全他的缘故。 第两百二十一章 终是圆满(十七) “所以,王您的意思是,早就选择了退出与魔尊之间的较量?”怡安微微错愕道。 “你错了,我与寂夜从未有过较量。”随手幻化出一张床榻,墨离将姹紫小心抱起,放于榻上,设下结界道:“我们走吧。” “那……”怡安犹豫道:“王您不准备将花主送回彼岸殿了吗?” “不用了……”墨离摇头回道:“她去意已决,强留无用,若将她送回彼岸殿,只会让她心生愧疚,而无法走的安心。既是如此,我倒不如成全她。” 宽袍广袖一拂,墨离道:“我们走吧。” “可是……”怡安劝道:“王您就这么将花主放在这里,就不怕她出事吗?” “我在此地设下了结界,她不会有事的。”墨离道:“冥界需本王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况且阿紫定是走时不想见我的。” 他亲眼看着她长大又怎会不知她的性子。 “王……”怡安道:“您才刚刚回来,这又是喝酒又是处理事务,怕是会劳累过度,要不您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无碍。”墨离转身道:“怎的三万年不见,你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嗯?”怡安一怔,问道:“哪里变了。” 墨离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回道:“多嘴。” 说完,他一撩衣摆大步走远。 独留怡安在风中凌乱。“呃……” 待人都走了,三生才从三生石后走出,朝着忘川河畔走来。 她肥胖的身子在风中稳如泰山,每走一步,好似平坦的地面都会跟着晃动两下。 等她走到姹紫身侧之时,奈何桥上仅存的几个鬼魂也都跑得没了影。 “阿紫……阿紫……”她趴在结界上朝里看了看,小声唤道。 然而结界中的人仿若未觉般,仍然沉睡。 唤的累了,三生干脆靠在结界上,席地而坐,叹道:“怎的你什么时候也这般酒量不济了。哎……”她长叹一声,道:“本还想着来与你说声对不起,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想了想,她又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要不是你要离开冥界,我也不会这么快的来见你。” 自从在冥王殿见到墨离的那一刻,她所忘掉的那些记忆竟分毫不差的又回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是谁,亦想起了姹紫是谁。 只是,记忆恢复之后,让她羞于见人的,却是她的长相与身材。 想到这里,她不由长叹一声道:“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她过去的相貌虽然不比姹紫,但好歹也是个清秀佳人一个,可如今,别说是美貌了,她连脸都没有了。 腰身粗壮如桶,以前的巴掌小脸也成了一张大饼脸,需要两只手掌才能衡量得过来的大饼脸。 而且,在她化为人身的那段日子,她竟然开口闭口都唤姹紫姐姐。 还有,还有,她竟然会因为失了记忆看看上了那个整天顶着一张榆木脸的炼辞…… 呃……每每想到这些,她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叫什么不好,非要叫姐姐,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炼辞,而且还一口一个炼辞哥哥…… “若是我当初没有因为你和王上的关系而心生嫉妒。你与洛安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因果轮回了罢。”三生满是自责的道:“说来,这都怪我。” 害人害己,终是成了这幅见不得人的模样, 再次长叹一声,她抬头望天道:“说真的,阿紫,即便你对王上没有爱慕之情,我也还是嫉妒你。明明你只是生的貌美,什么优点也没有,可他们却是一个两个的甘心为你赴死。” “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听说你的故事之时,我还是挺羡慕你的,可是恢复了记忆之后,我觉得我还是嫉妒你……只是那种嫉妒却再也不会生出暗害你的心思。” “哎……阿紫啊阿紫,你究竟生的是什么命,竟然可以让这么多人为你不顾一切的赴死。” 饶是她活了大半辈子,又死了一次,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对她如此忠心之人。 …… 三生嘴中呢喃,一直絮叨到了晨时。 “彼岸花要凋落了呢!阿紫你还不醒吗?”三生打了个呵欠,倚着结界伸了个懒腰,接着道:“说来这彼岸花落可是冥界少得的奇景,凡人需要轮回多少世才有幸得遇一次,可我们只需数着日子,在桥头静候就好。”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姹紫一眼,却被眼前突然放大数倍的人头吓了一跳。 “啊……鬼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惊得才刚刚走上奈何桥的鬼魂又往回跑去。 “你才鬼啊。”姹紫没好气的拍了拍三生的脑袋,威胁道:“闭嘴,当心我把你嘴封了。” “哦……”三生连连点头,忙伸手捂住嘴,吐字不清道:“阿紫……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呦……”姹紫跳下床榻,破开墨离所布下的结界,眼疾手快的拖起正欲倒地的三生道:“现在知道叫阿紫了,怎么不继续叫姐姐了啊?” “我……”三生羞涩的低下头,尴尬道:“我这……不是恢复记忆了嘛。” “恢复了记忆呀!来我看看。”姹紫在三生地身侧坐下,扶正她的脑袋道:“嗯……我还以为你的相貌会跟着你的记忆恢复而变幻呢!闹了半天,你的容貌怎么还没恢复。” “我……”三生欲哭无泪的低下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啦好啦……逗你的。”姹紫揉了揉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眼道:“好不容易睡个觉,都快被你吵死了。” “我……对不起……”三生自责的低下头,语无伦次道。 彼时,彼岸花海中,红光似火,映射了冥界半边天际,将花海中那片星空都给比了下去。 点点绿光在红光中升腾,慢慢展露出枝叶的头角,只一瞬,那漫天红光便都消散一空,令得整片虚空又恢复了之前的黑夜。 奈何桥上有不少鬼魂驻足,观看着这千年难遇的盛景,口中争先后恐道:“看到了没……彼岸花落了,落了。” 在人间,彼岸花落乃是大凶之兆,所以,观得此景,有不少鬼魂都跪地叩拜起来。 姹紫有些不悦地揉了揉耳朵,道:“真是一群没有见识的鬼。” 三生插嘴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咱们冥界在他们口中一直是鬼的栖息之地。” “哼。”姹紫轻哼了一声,才黯然失色道:“不过这彼岸花落,倒是印证了我现在的心情。” “你这是要离开了?”三生看向姹紫的眸中,突然多了几分同情之色。 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海被一片绿色替代,犹如闪烁在夜空中的漫天萤虫,星星点点,美如梦境。 “嗯。”姹紫收起面上地玩笑之意,正色的点了点头,道:“三生,我走之后,冥王哥哥就交给你了。” 她相信,重生过后的三生,定会比过去更知道如何珍惜她与墨离的感情。 “你就不怕王上伤心,”三生稚嫩的童音绵软无力,落在姹紫耳中,顿时让她玩心大起。 她转过身,面对着三生,揉了揉她的绵软厚实的脸,回道:“他不会伤心的。” 否则他也不会独自离开,将她一人丢在这里。那是因为墨离知晓她去意已决,所以才选择成全。 “阿紫……”三生艰难的挣脱出姹紫的魔爪,坐的离她远了些,道:“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有看出来王上对你的心意吗?” “心意?你想知道?”准备伸出再去揉搓三生小脸的手停顿在半空,收了回来。 三生点头,道:“我想知道。”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想知道了。 虽然姹紫不辩情爱,可是她不信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墨离眼中的情深似海。 连她一个外人都可以看的这么清楚,她就不信姹紫半点不知。 姹紫顿了顿,逐字逐句道:“我又何尝不知冥王哥哥的心意,只是他不说,我便不提罢了。”她忽然抬头看向那片彼岸花海道:“况且,我只有一个,纵是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意,我又能如何呢!从始至终,我只当他是我的冥王哥哥,而他也只能是我的冥王哥哥。” 这个问题,许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吧,却一直没有人敢问她这个答案。就连寂夜也是这样,宁可对她心生误会,默默离开,也不愿问她一句,她到底心悦于谁。 如今就这么说出来,她反倒觉得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墨离为她受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也许,有很多人都认为她会因为感激而对墨离生出情意,可事实却只有她和墨离明白,他们永远只有兄妹之宜,而无男女之情。 “难道你就不怕王上伤心吗?”听到姹紫的这番回答,三生那颗跳动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像是释怀了般。“而且,王上对你那么好,你又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呵呵……”姹紫垂眸,笑道:“不论你相不相信,冥王哥哥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敬爱的人,只是不论他伤心与否,如今的这个局面于我们而言,才是对冥王哥哥,对你,对寂夜,对我,最大的圆满……” 第两百二十二章 往生梦境(一) “你真的这么觉得?”三生似不相信的看了姹紫一眼,迎着她身后的漫天星光,问道。 “嗯。”姹紫点了点头,看了眼天色算算时辰道:“三生,我该走了。”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与墨离对饮一杯,畅谈一番。 “你这就要走了吗?”三生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局促道。 “嗯。”姹紫笑道:“寂夜还在等我,我必须离开。” 若是去的晚了,以寂夜的性子定是要离开魔界的。 而且,他居无定所,若是贸然离开魔界,这六界四海八荒她怕是再难寻到他。 而这一耽误,说不定,他们又会错过许多年。 但现在,她不想与他错过了。 一世错过,用三条人命来弥补,已经足够了,她并不想成为那个搅动风云的人,亦不想再与九天之上的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只是……她却忘了,九重天上,除却洛安之外,想要她性命的人比比皆是。 “你……这是爱上寂夜了吗?”三生小声问道。 “嗯。”姹紫毫不避讳地承认道:“若是换做以前,你这般问我,我肯定还会否认一二,可是现在,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爱上他了。” 她与他虽不是一见钟情,但在这朝夕相处之中,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九重天上,他以身作则,为她挡去那万道天雷,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决定,若有来世,定不负他。 所以,重生一世,不知不觉间,她活成了他的样子,时而嗜血,时而邪魅…… “阿紫,我真羡慕你……”三生艳羡的看了她一眼,憧憬道:“也不知道我何时与王上能有一个结果。” 她如今身材肥胖且臃肿,而且个子还这么矮,单看相貌,别说让墨离喜欢上她,就连她自己见了,也是心生厌倦。 更何况,墨离的心中还只有一个姹紫,她更占不到任何上风。 “我走之后,冥王哥哥就交给你了。”姹紫整了整袖袍,站起身来道。 阴风拂来,忘川河面无风自动,那片失了红光的彼岸花海彼时绿光莹莹,虽没有彼岸花那般妖娆,但也是美如梦幻泡影。 漫天星光洒下,姹紫伸了个懒腰,趁着酒后的熏熏然,道:“我该走了……三生……” 再说下去,她怕是还能说个一年半载的。 “我送送你吧。”三生不舍的道。 “不用了,”姹紫摇了摇头,释然一笑道:“总会回来的,你不必如此忧虑。” 说完,她长袖一拂,径自迈着轻缓的步子在三生错愕的眼神中大步离去。 彼时,奈何桥上的鬼影拥堵,三生站在忘川河畔看着那一袭渐渐走远的紫色身影,眸中不由泪目。 离开冥界之后,姹紫就直奔魔界而去。 多日不曾来过魔界,魔界的严寒比之以往好似又重了几分。 单薄的身上多了件厚重的狐裘,姹紫只身入了魔界,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漫天冰雪。 寒风呼啸而来,她布下结界阻御寒风,清浅的步子落地无声,路过无痕。 连着走了好远,也不见前方有人出来迎接,像是一场大雪过后,将此地的妖魔都掩埋的一干二净般,丝丝死气在空气中蔓延。 姹紫顿觉不好地皱了皱眉,身影一闪,瞬移到了雨落殿前。 只见雨落殿的大门紧闭,一丝荒芜之感从内由外散发出来,像是许久不曾住人了般,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轻轻在鼻尖萦绕。 廊檐下被风吹乱的轻纱还在风中曼舞,高高垂挂的冰锥屹立不动,姹紫往前迈了一步,寒风袭来,将她的衣袍尽数席卷。 她抬袖遮脸,两步跑到那能遮风避雨的廊檐下,倚着墙角站立,伸手接过那从屋檐上被风吹落的片片白雪。 冰凉触感在手中蔓延,姹紫冻得打了个哆嗦,立刻收回了手,将身上的狐裘裹的紧了些。 “寂夜……”几声低低的呼唤从她那张被冻得苍白的小嘴中吐出。“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连落雨殿都寻不到他,那她又该去何处寻。 暗淡的紫眸眺望向那一片苍穹,她在风中站立片刻,这才推开落雨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桌案上堆积的灰尘清晰的落入眼中,像是从来都没有人来过此地一般,连着地面也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姹紫抬袖掩鼻,在殿中来回走动了几遍,见并未有人来过此地的痕迹,她才打开虚空之门入了紫夜小苑。 温暖的风扑面而来,像是阳春三月,温暖至极。 姹紫褪掉身上厚重的狐裘,沿着蜿蜒小路一路向前。 桃花独有的香味循着空气的缝隙扑入姹紫的鼻尖,她不由走的更快了。 桃林之中,花瓣漫天飞舞,仍是记忆中那片所熟悉的场景,只是,却没有那股她所熟悉的味道。 “寂夜……你到底去了哪里。”从冥界一路赶来,该寻的地方她都寻了,但……就是没有寂夜的身影。 忽然想起昨夜寂夜与她道别时的场景,她不禁颓然摔倒在地,倚着一颗桃树坐起,紫眸中尽是难过之色。 “圣尊……你怎么来了。” 这时,凤翊梧的声音在姹紫身后响起。 姹紫略带欣喜地回头,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如同三岁孩童般拽住凤翊的袖袍,问道:“凤翊梧,我问你,寂夜昨晚可曾回过魔界。” “呃……”凤翊梧为难的看了姹紫一眼,嘟囔道:“魔尊回是回了,但回来之后在紫夜小苑静坐了片刻就又离开了。” 果然…… 姹紫紫眸一亮,忙追问道:“那他走时可曾说过什么?!” “倒也没说些什么。”凤翊梧稍加思索的道:“尊上只说了他缺失魔尊身份太久,已经不适合再做这个尊主之位,所以,临走时,曾特意交代我,若是您回来了,便将妖魔二界仍交给您来打理。” “那他可说了他要去哪?”姹紫心急如焚道。 “没有。”凤翊梧摇了摇头,道:“尊上说他在玉山之巅沉睡三万年,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日子,所以他想一个人四处游历一番。” “游历?!”姹紫后退一步,紫眸中已是泪意连连。 “嗯,他还说了,若是等你和冥王大婚之日,让我送上一份大礼祝贺。”看得出姹紫面上的难过,凤翊梧特意压低了声音。 寂夜对姹紫的情意,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他们的尊上会突然丢弃一切甩手而去。 而且,看姹紫这幅模样,应该是紧追着他们尊上的步子而来。 “大礼?”姹紫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他竟是为了成全我与冥王哥哥?” “嗯。”凤翊梧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道:“圣尊,尊上对您的心意您应当是知晓的,只是您这次未免伤他伤得也太深了些。” “我没有……”姹紫呢喃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以为,他会知道我的。” 她之所以拒绝他,只是想等墨离回来之后再给他一个交代,可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就将她一人丢下,回了魔界。 她紧跟他的脚步而来,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空荡荡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令她喘不过气来,良久,她才倚着身侧的一颗桃树慢慢坐了回去,轻声道:“我此来,是想跟他说清楚的。” “说清楚?”凤翊梧道:“你们之间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没有,”姹紫摇头道:“他误会我与冥王哥哥了。” “误会?你的意思是尊上以为你爱上的是冥王,所以才会选择退出,想要成全你与冥王,然而事实是你喜欢的并不是冥王,而是我们尊上……”凤翊梧将自己所理解的缘由一口气说完,末了,忙不迭地拍着胸口大声喘气道:“不是……圣尊,您既然喜欢我们尊上,你又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说。” 怪不得寂夜昨晚回来之时,身上失魂落魄的那股劲,连他见了都忍不住心酸。 “我又何尝不想说……只是……”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在墨离没有归位之前,她尚不敢轻易接受寂夜的感情。 而且,她欠墨离的,就算是她以命相抵也未必还得清,她又怎么可以忽略掉墨离的存在而转投别人的怀抱。 “只是您觉得亏欠冥王甚多?”凤翊梧接过话题问道。 “嗯。”姹紫点了点头,道:“冥王哥哥对我有情,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但……在我的心中,他一直只是我的冥王哥哥,也只能是我的冥王哥哥。” 不论有没有寂夜的出现,她与墨离也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更遑论自打生出灵识开始,在她的定义之中,墨离一直都只是个对她宠爱有加的哥哥。 …… 林中花雨漫天,偶有不少花瓣落于姹紫头顶,为她的倾城容颜添了几分装扮。但她却仿若未觉,只呆呆的看着那在林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粉嫩红唇轻轻开合,姹紫道:“凤凰,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寂夜。” 亦或是很早以前,亦或是在心中的那份悔恨苏醒以后,那个喜着一袭紫衣的男子,后来,总会时有时无的出现在她的梦中。 第两百二十三章 往生梦境(二) “我信……”凤翊梧确定以及肯定道:“花主,或许连你自己也没有发现罢,现在的你很多时候都像极了尊上。” 特别是她眉眼间的那一丝邪魅,简直与寂夜本人不分上下,像极了彼此。 “是吗?”姹紫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问道。 “嗯。”凤翊梧点头,转移话题道:“圣尊,既然尊上已经走了,那您该怎么办?” “我要去寻他。”姹紫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不论他在哪里,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 如今六界初定,妖魔二界安于本分,而神界也在弼穹的迫害下自身难保,想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神界都不敢再来冒犯冥妖魔三界。 而她也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去寻寂夜的所在。 等寻到了寂夜,就算神界欲要挑起大战,她也不怕。 “圣尊,您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凤翊梧问道。 “嗯。”姹紫抿唇一笑,像是雨后阳光初露头角,将整片桃林都比了下去。 “可要我也同去?”凤翊梧不放心的道。 “不用了,”姹紫摇头道:“你与穆锦乃是魔界左右护法,缺一不可,况且妖魔二界诸事还需你们处理,所以,你还是安心待在魔界吧。” 看了看桃林,姹紫又道:“我走之后,你记得派人将落雨殿打扫干净了。” “是。”凤翊梧羞愧的低下头去,实在难以启齿。 妖魔二界近来天气愈发寒冷,魔界有不少侍女因修为不够都被冻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等人发现之时,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魔界,除了一些修为尚高且能自保的魔兵在外游荡,其余的都躲入了各自家中,日日抱团取暖,不敢出门半步。 这也是为什么,姹紫好不容易回魔界一趟,见到的,却是满殿灰尘的场景。 “对了……你可识得双身藤蔓?!”姹紫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双身藤蔓?”凤翊梧将头埋得更低了,小声道:“圣尊,这件事您为何不问尊上,他可能比我知晓的要更清楚些。” “什么意思?”姹紫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倒是想问寂夜,但之前因为墨离之事她将此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此刻想起,她方才有此一问。 凤翊梧不好意思的道:“双身藤蔓是魔界圣物不假,但圣尊,我是个半吊子的魔,对魔界那些往事知晓的并不是很清楚。” “哦。”姹紫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去寻一个知晓此事的老臣来罢,我有事要问。” 自从在玉山见过那双身藤蔓之后,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她的心底总是万般难受。 “寻这做什么?”凤翊梧不解道。 “让你去就去。”姹紫飞身跃上一颗桃树坐下。 “哦。”凤翊梧点头,不情不愿的转身,正要离开。 姹紫又道:“听闻玉弗上次与你们一同来了魔界?” “尊上说的,可是上次同我们一起从神界回来的那个人。”凤翊梧转身问道。 “嗯,就是他。”姹紫点头。 这段时间,她为了墨离能够归位之事,早已将玉弗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此刻想起,她定是要见上一见的。 “他与我们回魔界之时,尊上曾有交代,一定要好好招待他,所以,他来了之后,我便将他安排在了尊上宫殿中的一处偏殿里。只是他初来魔界,人生地不熟,所以很少与我们来往。”凤翊梧解说道。 “嗯,那便将他一同带来见我罢。”姹紫吩咐道。 “是。”凤翊梧闻言,也不再多作耽搁,径自打开虚空之门,便出了紫夜小苑。 姹紫坐在树梢,侧卧着身子躺下,双手枕头,感受着春日绵和的暖阳,不禁惬意的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凤翊梧便带着一袭白衣的玉弗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来到了紫夜小苑。 林中风声袅袅,姹紫轻微的憨睡声在漫天花瓣飞舞的婆娑声中慢慢响起。 凤翊梧三人站在树下,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 “圣尊……圣尊……”凤翊梧小声唤道。 姹紫就着枝头翻了个身,砸了咂嘴,仿若未闻的又睡了过去。 那老臣见状,不由看向凤翊梧道:“凤护法,既然圣尊尚在安眠之中,你我不如先行告退,等圣尊睡醒了再来。” “这……不好吧。”凤翊梧为难的看了眼还在安睡中的姹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面前这老头虽看着年事已高,但身份地位都在他之上,他着实不好反驳于他。 但若是就这么走了,姹紫醒来怕是会大发脾气。 “我们还是在此处等着罢。”一直默不作声的玉弗轻声道:“最近这些时日,她来回奔波,定是疲惫不已,既然在此时喧见我们,定是有要事相商。我们若在此时贸然离去,她说不定还会着急。所以,我们不如等在此地,候她醒来如何。” 凤翊梧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令得一心想走的老臣一时也不好拉下他的老脸,只得认命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等罢。” 好在此地暖和,再不用受外面的天寒地冻之苦,这老头倒也待得安心。 等到姹紫醒来之时,天际尚未有半分西沉的阳光悬在头顶,无半分下坠之意。 “来了。”姹紫伸了个懒腰,撑着树枝坐直了身子,打着呵欠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哦……”那老臣见得姹紫已醒,不由面露笑意讨好道:“这不是因为圣尊您在休息,臣怕贸然叨扰会打搅到您,所以就等在了此地。” “切。”凤翊梧轻嗤一声,不悦地撇了撇嘴。 他倒不知,妖魔二界这些老臣何时竟如此不要脸了。 玉弗抬袖掩嘴轻笑,忍不住背过了身去。 二人这番动作都分毫不差的落入了姹紫的眼中,她不由眨了眨眼,露齿一笑,如春风化暖道:“哦,倒是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那老臣忙摆了摆手,笑出一脸褶皱道:“等候圣尊吩咐乃是老臣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圣尊如此挂心。” “本座寻你前来,是想问一问这双身藤蔓之事,不知你可有所耳闻?” “双身藤蔓?”那老头闻言一惊,忙道:“圣尊怎会知晓此物。” 姹紫道:“为救寂夜亲上玉山之时,曾见过,听闻此乃魔界圣物,不死不灭,所以特意来询问你,这双身藤蔓究竟所为何物。” “这……”老臣长叹一口气道:“双身藤蔓是我魔界圣物不假,但圣尊你可能不知道,那圣物早在二十几万年前,便被神界给夺了去。” “本座知道。”姹紫道:“所以才想问一问你这其中有何因果,亦或是这双身藤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因果没有,”老臣作揖一礼道:“但是这不为人知的事老臣倒是略有耳闻。” 姹紫挑了挑眉,兴趣正浓,道:“说来听听?” “圣尊有所不知,这双身藤蔓乃是天地初开之时,一种以吸食人心中恶念为食的植物,只因它所吸食的东西能助我们妖魔二界的妖魔修炼,所以,它才会被尊为我魔界圣物。”那老臣将其中原委一一道来。 “所以,其实它只是一株会魔化的植物?”姹紫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那老臣道:“只是这双身藤蔓还有另一种用处。” “哦?什么用处?”姹紫问道。 “不知圣尊可听说过食梦兽?”那老臣看向姹紫问道。 “食梦兽?”姹紫疑惑地摇了摇头。 在旁的凤翊梧与玉弗也是一脸的好奇之色。 “是的。”老臣点头道:“传闻食梦兽乃是一条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巨大火龙,生来便不受六界所接受,所以曾亲被盘古大神封印在岩浆地底。” “为什么要将它封印?”姹紫不解地问道。 既是食梦兽,因算不上十恶不赦的妖魔才是,又怎会被六界所不容。 “因它喷出的梦火,可以让人直堕阎罗,如坠梦中,永世不得醒来。”老臣解答道。 “那这与那双生藤蔓又有何关系?”姹紫心中越发好奇。 “双身藤蔓与食梦兽本是双生之物,因双身藤蔓的花粉有极强的致幻效果,所以人一旦吸入口腔,再遇食梦兽,就会轻而易举的落入往生梦境之中……” “往生梦境?!是什么东西。” “往生梦境这四个字若是放在二十万年前定会叫人吓破了胆,可如今……怕是少有人知了。”老臣摇头长叹道。 “那它究竟有什么可怕之处?”姹紫再次问道。 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点点的由虚变实。 果然,玉山突遇双身藤蔓并不是偶然,而是早已有人布置下的阴谋。 至于这背后之人是谁,不用多想,玄卿那张丑陋的嘴脸就已落入了她的神识之中, “往生梦境之所以唤为往生,是因人最想舍弃过往,换得重生。而梦中一切,皆为虚幻。至于梦喻,就要看做梦之人的心境。心境强者,则能排出万难醒来,至于弱者,就只能沦为鱼肉,任人宰割,被困往生梦境中永生永世,再无轮回之可能。” “竟是这样。”姹紫从枝头跃下,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往生梦境(三) “凤凰,你们先行退下罢,本座有话要同玉弗说。” 知晓了双身藤蔓的来源,姹紫不安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了大半。 “是。” 凤翊梧带着那老臣离开,出了紫夜小苑。 顿时,唯有花影翩翩落下的桃林中就只剩下一紫一白两道身影。 阳光透过花枝乱颤的缝隙洒落在姹紫那一袭紫色长裙上,生出几分刺眼的光线,暗淡的光韵晃荡在她发间晃荡,她负手而立,微风拂来,衣袖翻飞,背对着玉弗却是稍显落寞。 玉弗同样负手而立,站在她的身后,看向她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 一阵凉风袭来,地上铺满着的花瓣好似天边降下的漫天花雨,层层叠叠,在她的身旁起舞。 “阿紫……”良久,玉弗才唤出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埋在心底的两个字。 “嗯?”姹紫似在怔忡间,闻言不禁回过头来,极致魅惑的眉眼向上一挑,不是寂夜却胜似寂夜。 玉弗唇角动了动,道:“你唤我来此,可有要事。” 神界一别,辗转数月,他以为,她与他再难相见,却不想,她竟也会有要见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凭姹紫如今淡漠的性子,应该早就将他抛到九霄云外了罢。 三万年前,长安城中的惊鸿一瞥,他再难忘她。后来南屿城的数日相处,她以命去换城中一城百姓,得知真相后,他更是寝食难安,毅然决然的选择抛弃权势地位,去寻找修道高人。 他们本无缘,是因他的执念,而铸成了这段缘,所以,再次相遇,亦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或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是,玉山上的再次相遇,他得知了她的苦果,除了替她感到心疼之外,心中更加坚信的便是要尽自己的努力,为姹紫遮风挡雨。 不论是三万年前,还是三万年后。 不管姹紫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他只求能守在她的身边就好,哪怕有一天让他为她毁天灭地,他也绝对在所不惜。 “没有。”姹紫摇了摇头,道:“想起那日在玉山山脚之时,还未同你好好道别,所以,我便想着既然来了魔界,倒不如见你一见。” “哦。”玉弗墨色的眸子暗了下去。 “玉弗,”还未等玉弗开口,姹紫继续道:“六界风云再起,眼前的短暂平静换来的也不过是不久后的波涛汹涌,你为神界中人,若无意参与其中,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罢……” “你……今日叫我前来,就只是劝我离开?”玉弗微微错愕道。 他以为,他的心,他的立场她是明白的。 可是她出口的话却伤他至深,他虽然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明过心迹,言过喜欢,可他一直都以为,她是懂自己的。 可眼下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你难道不想离开吗?”姹紫听出了玉弗话中的不快,不由问道。 “不想。”玉弗决绝道:“难道在阿紫你的眼中,我就只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是阿紫你以为,我不过是神界派来的尖细,所以还是早日打发离开的好。” “我……”姹紫张了张嘴,着实没想到玉弗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今日,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的。”玉弗一甩袖袍,欲要扬长而去。 “玉弗。”姹紫在他的身后叫住他,泛着淡紫色光芒的眸子微微暗了暗。“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不过是怕这场终极对决会牵累到他,所以才想要劝他离开。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大战一旦开启,这六界定是另一番景象。 “阿紫……你究竟有没有懂过我?”玉弗停下步子,修长的身影散落在铺满桃花的地面之上,稍显落寞的道。 “我……”姹紫垂下眼睑,轻声道:“我只是为你好。” 抛却她圣尊这个身份,她便只是冥界的彼岸花主,而玉弗,只是她在游历人间之时无意结交的一个好友。 闲暇时,可畅谈,不快时,可一吐苦水。 “如果是为我好,你就不该劝我离开。”玉弗厉声道:“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玉山之巅三万年的苦等,好不容易才换来今日的相见,他又怎么会舍得离开。 “不愿走吗?”姹紫道:“既然不愿离开,那你可想清楚了?” 留在魔界的唯一出路便是叛出神界,自此,神界就再无玉清神君此人。 “我想清楚了。”神色缓和了些许,玉弗道:“你在哪,我便在哪。” 听出了他口中的丝丝情意,姹紫不禁背过身去,苦笑道:“玉弗,叛出神界可不是小事,况且初遇你之时,你自诩为神界正人君子,所以在去留一事上,我不愿强加于你,你若留下,便同凤翊梧,穆锦一同处理妖魔二界之事,你若离开,我便将你送到一个与世隔绝之处,等到六界安定了……” 后面的话,姹紫没有说完,玉弗也没有让她说完。“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此等贪生怕死之人。” 当初在神界阻拦她破寂夜封印之时,他确是抱着正义的理念,想要匡扶姹紫走上正道,莫要与魔为伍。 可是,自从听到姹紫这些年因神界所受的苦之后,他早已生了叛变之心。 这一生一世,他只为姹紫而活,所以,不论他人以何眼光看待与他,他都不会在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姹紫摇头道:“玉弗,我只是不想牵扯进来。” “可是我已经牵扯进来了。”玉弗道:“从在南屿城遇见你的那次开始,我就已经牵扯进来了。” “我……”姹紫张了张嘴,突然抬头,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 “还有。”姹紫接着说道:“此次见你一面,我便要去人间寻寂夜了,若在魔界有何不懂之事,你可多问问凤翊梧。” “寂夜他……走了?”玉弗问道。 “嗯。”姹紫点头,轻声道:“他误以为我与冥王哥哥互生了情意,所以选择了成全。” “阿紫……你其实是喜欢他的罢?”话题转换的太快,就连玉弗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或许吧。”泛着紫光的眸子亮了亮,“只是我的喜欢可能太浅,所以他不曾察觉到罢了。” “呵呵……”玉弗的唇角略显苦笑,道:“从三万年前开始,我便知道,你们二人早晚会走到一起。” “为什么会这么说?”姹紫闻得玉弗所言不禁起了兴致,忙不解的问道。 “因为……”玉弗想了想,往前走了两步,轻飘飘的道:“他那时候看你的眼睛就像是承载了漫天星光。” 虽勾魂摄魄,却好看的令他移不开眼。 他曾有幸见过那样的寂夜,字里行间一句不离姹紫,面上温宠之色在提到她时的模样,像极了天上那一轮圆月,亮若斑驳晨曦,美若星辰。 “有吗?”姹紫半信半疑地看向玉弗,问道。 她隐隐记得,当时她还曾因弼穹之事误会过寂夜。 “有没有,你难道不知道吗?”玉弗反问道。 “哎!我若知道,又岂会问你,”姹紫闭了闭眼,似沉痛的压低了声音,道:“好了,你先退下罢,我想静一静。” 还欲要再开口的玉弗只好住了口,朝着姹紫作揖一礼之后,方才打开虚空之门离开。 …… 林中花香弥漫,姹紫独自站在树下,身后墨发随风飘扬,窈窕身姿在桃林中若隐若现。 她不禁仰头望天,呢喃道:“寂夜……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 离开魔界之时,天色尽黑。 姹紫驾着云头一路慢行,好似漂泊在天地之间的一片落叶,东摇西晃,不知该降在何处。 寒风凛冽,冰寒入骨,姹紫连结界也懒地设,直接躺在云头小睡了起来。 待到天际晨光破晓,声声鸡鸣之声落入耳中,姹紫才睁开她那双看事模糊不清的双眼,不甚清醒的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这是到了吗?” 此次她要去的,正是南屿城。 只是当初一派繁荣的南屿城,如今却是生出了一副破败景象。 姹紫选了处无人的地方,翩然降落,变化成普通凡人的样子,着一袭粗布烂衫入了南屿城中。 许是多年未经此处,脑海中有不少被姹紫忘却的记忆彼时却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点一点重现,越来越清晰。 才刚走了没几步的姹紫忽而身形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抿紧的唇角稍显苦涩的扬起。在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下,她抬袖抹泪,苦笑道:“原来当初竟是我自己不识人心。” 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理解,她与寂夜又怎会走到今日这步。 若不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又何故会在痛失所爱之后,而翻然悔悟。 直到此时细细回味起来,姹紫才知,自己对寂夜一直都是有情意的。 只是那份情被她藏的太深,以至于她自己都没发现,其实她对寂夜所生出的依赖之感,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情意。 过去,她一直不相信自己会爱上寂夜,所以,在选择跟洛安离开之时,会那般不顾情面。 可九重天上,当看到寂夜为救她奋不顾身之时,她才恍然明白,她爱的并不是那一袭白衣蹁跹的洛安。 第两百二十五章 往生梦境(四) 她只是不甘心见到洛安之时,空荡荡的心口无故涌起的疼痛从何而来,所以她才想要接近他,一探究竟。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会将自己如数赔了进去。 而且还牵连到了姹紫,三万年的别离愁苦。 “寂夜……对不起。”干裂无唇色的唇瓣在风中开开合合,不算出色的容貌落在路人耳中,好半晌,姹紫才艰难的闭了闭眼,推开拥挤的人群,朝前走去。 当初的玉王府早已不复存在,复古的街道像是年久失修,又或是受三万年前那场大战的影响,破败不堪。 姹紫站在玉王府的那座旧址前,黯然神伤,自言自语道:“玉王府被夷为平地,想来寂夜就算来了此地,也不会驻足太久。” 她暗暗思忖着,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好心情又在此刻烟消云散。 “算了,我还是在此地暂住两日吧。”为以防万一寂夜还停在城中某处,她果断的选择留了下来。 “客官,里边请……” 才刚走到一家客栈的店门口,便见店小二笑脸相迎的迎了出来。 姹紫面色不动,普通的面容上并未露出任何与她这张脸所不相符的神色。 “要间上好的客房……” 才刚迈入客栈,姹紫就立刻傻眼了,余音在喉咙处绕了几绕又咽了回去。 只见客栈内的几根大房梁东倒西歪的立着,客栈用饭的大厅中,还可见经过多次修补的痕迹。 姹紫忍了忍,又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问道:“小二,你们这客栈怎么是这样的……” “客官您有所不知。”店小二依旧笑脸相迎,“我们这客栈已经算得上是南屿城最好的客栈了。” “最好的?”姹紫无语。 “是啊……客官不信可以再去多看几家,”店小二胸有成竹的道:“反正到最后,客官您还是会回来这里。” “真有这么差?!”姹紫不相信的问道。 “真有。”店小二振振有词道:“南屿近年来频繁遭遇盗贼强抢,如今尚在城中的百姓更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说完,他又指着客栈内遍地修补过的痕迹道:“南屿地处偏远,距离长安有千里之遥,去通报朝廷的人马是去了一波又一波,但都没收到任何回应。” “那你们怎么还在此处。”姹紫略微施了个小小的术法,查探了下店小二话中的虚实之后,才同他上楼问道。 “我们也不想啊。”店小二耸了耸肩,愁苦道:“但是我们世代都扎根在这里,若是离开,又该去何处,况且人命如草芥,留在此处尚可安生,可若去了别处,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活路。” “嗯,说的也有道理。”姹紫认同地点了点头。 随着店小二的头前带路,来到了一间尚可入眼的房门前。 店小二推门而入,道:“客官请进。” 姹紫紧随其后地入了房间,道:“嗯,退下罢。” 说完,她自顾自的走到桌案前坐下,朝着正在看着她的店小二吩咐道:“等会记得备些茶水,饭菜送来。” “是是……”店小二忙点头哈腰的关门退下。 …… 姹紫坐在房中颇觉无聊,用过餐之后她便出了客栈去街道上闲逛。 阳光晴好,万里无云。 喧嚣声与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似南屿城的破败并没有影响到那些凡人在集市游荡的闲情雅致。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姹紫在街道上寻了许久,也未寻到那间她曾与寂夜有过片刻驻足的茶楼。 周遭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仿若当初那个陪在她身侧的人还在。 唇角微勾,姹紫站在街头,抬眸遥望那一片艳阳蓝天,心中突然无比怀念起下雨的时日。 心中这般想着,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大好晴天却突然变了色。 乌云从天际蔓延而来,围绕在南屿城的上空,夹着冷冽寒意的寒风突现,将不少商贩摊前正在叫卖的东西卷上了天空。 只听有人道:“哎……我的东西,那是我的东西……” 更是有人不满道:“真是见鬼了,晴天白日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变天。” “是啊,今年这鬼天气还真是多。” “可不是吗?昨天平白无故的又是下雪又是下雨。好不容易熬到雨过天晴,天都黑了,可今日……你们看,这该死的天气又来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商贩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然而这番责怪声才刚刚落下帷幕,空中便有大颗雨滴掉落,“啪嗒啪嗒”落在风干的地面之上。 姹紫站在原地,寸步不离。 大颗雨滴拍打在她的脸上,发间,衣服上,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如今却因这场雨而生出了几分魅惑之色来。 街道廊檐下有不少避雨的男子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哎……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个傻子啊,大雨天的还站在雨中任由雨淋。” 有人接话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还真是一个傻子。” “不过,还别说,这傻女人往雨中那么一站,倒像是有几分美人的姿态。” “呸……这也能叫美,那长春楼的花魁岂不是能称之为天仙下凡?!” “哈哈……” 不少躲雨的人不禁哄堂大笑。 姹紫的耳力是何等的好,闻言,挑起的眼尾只微微往那里一瞟,便见一道金光降下,劈在了那几人站着的屋檐下。 几片被雷击碎的瓦片从空中掉落,惊得那几个正在讨论姹紫之事的人惶恐不安,忙齐齐后退,紧贴着墙面。 姹紫勾唇一笑,眸中的狠厉不言而喻。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这次直接劈到了那几人的脚跟前。 “轰……”一声巨响,几人身前的地面被劈出一个大洞,令得整座房屋都跟着晃了晃。 “这……这是……”刚刚那几个还在说话的人,顿时吓得脸色皆白,皆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天降的一幕,眸中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姹紫用点名录查探了下几人的过往,这才知晓那几人原是城中浪荡子弟,只不过仗着自己家里有钱,而喜欢横霸街头,强抢民女。 “这种人,还真的不该存活于世上。”姹紫瘦弱地身躯在雨中摇摇欲坠。 突闻身后一道轰鸣声响起,像是什么重物炸裂开的声音。 大地若有似无的晃动了两下。 躲在屋檐下的那几人,还不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令得不少在其他屋檐下躲雨的人拍手叫好。 孤身一人回到客栈,姹紫身上衣裙尽数被雨水打湿,一头乱发像是突生的枯草,面容上还时不时有雨水沿着下颚滴落在她的身上。 “哎呦!客官,您这是淋雨去了?”店小二拿着干毛巾迎了上来,伸手欲要替姹紫擦干头上的水渍道。 “给我吧。”姹紫冷着脸从店小二手中接过毛巾,僵硬的在头上揉搓了几下,又递了回去。 “客官今日在街上闲逛,不知可否听说了有人被雷劈死的传闻?”店小二八卦道。 “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姹紫冷笑道。 “我这不是……”店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因为我们客栈的人脉关系广嘛,而且,今天被雷劈死的那几人可是我们城中几个仅有富商的儿子……” “你倒是清楚的很。”姹紫独自上楼道:“提些热水上来罢。” 想了想,又道:“听闻昨日南屿城中曾下过雪?” 在街道上听那些凡人絮叨之时她只是稍加怀疑,并无心亲自验证他们所说言语的真假。 但若是他们所说非虚,那岂不是寂夜昨日才到的南屿城…… 想到这里,姹紫那双暗淡的紫眸竟有要冲破禁锢突现的景象。 她忙不迭的低下头,施术掩盖住了眸中的慌乱之色。 “客官怎知?”一听八卦,店小二又立刻来了兴致。 “哦,听说的。”姹紫不紧不慢的回道。 “正是如此。”店小二才没有看到姹紫眸中地情绪,一听到有人问到自己所擅长的八卦,立刻口沫横飞道:“说来这天生异象可是有的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的事,可是这两日,南屿城却频繁遇见。” “就拿今日来说,晴天白日的就下起了大雨,下雨也就算了,翩翩还打起了雷。不过,这雷打得也巧了,竟然还把我们城中几个恶霸给劈死了……” “把恶霸劈死了,你很高兴?”姹紫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当然了。”店小二乐道:“这南屿城谁还没受过那几人的欺负,死了好……” “那昨日呢!”姹紫在房门前止步,问道。 “昨日啊,同今天的场景差不多,也是青天白日的好端端的就下起了雪。” “可知原因。” “不知道。”店小二说道:“您若是问我城中八卦,我定是一说一个准,但是天象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罢了。”姹紫推门而入。“你且先退下罢,记得备些热水。” 关上房门,姹紫施了个净身术换去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脑海中想着的仍是店小二口中所说的那句话。 第两百二十六章 往生梦境(五) 若是寂夜昨日真的来了南屿城,那岂不是他今日还很有可能在城中? 想到这里,姹紫面上黯然的神色不禁露出喜色。 顾不上再去整理身后散乱的头发,她推门而出,大声道:“小二,不用准备热水和饭菜了。” 说完,她便急匆匆的冲下了楼。 店小二从后院露出半个脑袋,大声问道:“客官,您这是去哪里?” 然而,姹紫仿若未闻,直接加快了步子跑出了客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日雨水在温度的提升下,蒸发的一干二净,干涸的地面犹如夏日的烈阳高照,不见半点水渍。 姹紫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变回了原来的样貌。 晚风袭来,宛若清风拂面的轻纱裙摆在风中起舞,绝色容颜上,一双紫眸敛尽风华,额心一抹彼岸花印正散发着淡淡紫光。 长袖一拂,潋滟的紫眸凝成一线,姹紫祭出点名录继续搜寻寂夜的气息,可半个时辰过去,也没有在南屿城中找到关于他的半点气息。 好似那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般。 …… 不甘的收回点名录,姹紫跃上屋檐,寻了处平坦的地方落座。 夜风袭来,身后长发如墨瀑布,虽是凌乱,却也不减她的半点风姿。 漆黑的夜色之中,缕缕月光从天际一角照了过来,万家灯火忽明忽暗,南屿城中的热闹渐渐落到了她的耳中。 她稍显落寞的抬头遥望那一片天色,自言自语道:“寂夜,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吗?” 他走了多日,她便念叨了多日,可即便如此,也不曾见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她不再有任何瓜葛般,走的无影无踪。半点不知她在寻他,他却还以为他的成全会使她得到圆满。 可是他的成全终究不是她想要的啊。 眸中泪光闪现,姹紫抬起头,将泪水又尽数收入了眸中。 眼角余光瞥到一道白色身影,清冷的气息仿若万年寒冰,顷刻朝她侵袭而来。 姹紫立刻警觉地起身,飞身后退。 熟悉的气息蔓延鼻尖,不需多想,她就已猜到来人是谁。 眼尾微微上挑,唇角扬起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尾音拉长道:“今日是刮的什么风,怎么将洛安神尊给刮来了。” 再次见到他,以往剧烈起伏的心口如今平淡的泛不起半点涟漪。 “阿紫……你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月光下,洛安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周身好似被踱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影,令人看不真切。 “生分?呵……洛安神尊莫不是记错了?”姹紫半是讥讽地嘲笑道:“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有生与死的较量。” “我……”洛安微微错愕,没有想到再遇姹紫会是这种场景。 玉山之巅,她将他困于阵中,口口声声跟他说着势不两立,却从来没有真正对他下过死手。 所以,他才会以为,姹紫对他是有情意的。 所以,姹紫离开神界以后,他才化作一缕孤影飘飞在她的身后。 她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 像极了当年那个总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唤他神尊的那个小小人儿。 只是,不论他做什么,她终究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再也不会用流露着情意的眸子深情对望于他。 直至现在,他才恍然明白,为何当年的江舞在跳下忘川河时会是如此决绝。 那只不过是……她对他已经彻底死心了啊,因为死心,所以才会甘用这种痛苦折磨自己,也不愿再入轮回一步。 心口仿若针扎,密密麻麻的疼。 “阿紫,你当真这么恨我吗?” 沉默半晌,洛安终是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与他那清冷面容所不搭的激动。 “恨……?”姹紫闻言轻笑一声,大声道:“请问洛安神尊,你认为你有什么可值得我恨的。还是说你以为,在你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之事后,我还会心平气和的同你说喜欢?” 若是说三万年前,他在她心中还占有一席之地,那么现在,她对他的恨就足以毁天灭地。 一场执念,换她半生凄苦,什么都够了。 如今执念已散,她所思所想皆与他无关。 唯一所求,便是能与他断个干净。 …… 夜风袭来,姹紫不禁背过身去,稍显落寞的看着天上那轮高高挂着的圆月,身后墨发如群魔乱舞,为她的倾城容颜增添了几分诡秘之感。 “我……”洛安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姹紫说的没错,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他还有什么理由同她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十三万年的爱恨情仇,终有到头的一天。 他是该死心的,可他又不甘心。 十万年的等候,三万年的找寻,最终换来的却是亲眼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中。 “阿紫,你当真相信玄卿说的那些话,当真相信三万年前的那件事与我有关?”清冷的面容微微颤动,似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姹紫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这句话憋在心底多年,如今总算能当着她的面将这句话问出口,说到底也是了缺了他一番心愿。 “难道不是你所为吗?”姹紫抿了抿唇,隐在熬夜中闪闪发亮的紫眸隐晦的让人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是。”洛安摇头,线条轮廓完美的侧脸在月光下不断生出寒意。“三万年前,我自认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是吗?”姹紫神色不变的道:“愿闻其详。” 明知不会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她却还是想要听一听。 虽然,她心系寂夜,但一切因果,终归该有个结局。 眸中紫光隐隐跳动,像是忽然之间,又对洛安的话生出了几丝向往来。 “我……”又是一阵沉默,洛安才道:“当年玄矶以六界苍生为由,使计让我去了东荒。当时我只以为只是去去便能回,却不料会拖到我们大婚那日……” 后来,他观天地变色,知晓神界出了大事,所以,放下便马不停蹄的赶回神界,想要阻止所有。 却不料,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待他归来之时,六界苍生还是遭受了大战的荼毒,导致生灵涂炭,山川尽毁。 他一心只想阻止,却是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平日里那个看似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小小女子,却在生死离别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时,她哭着与他说,寂夜死了……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叫他空荡荡的心口痛如刀绞。 “洛安神尊,莫不是你忘了,当初是谁以天下苍生为由,想要置我于死地。”又是谁,口口声声与她说,莫要怪他? 她本不想恨,也不愿恨…… 可是,三万年前的她没有任何选择,在面对重重天雷,生与死的面前,没有人给过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姹紫冷笑道:“洛安,当年本座念在你曾救本座的一命的份上,才并未拿你的天下苍生做赌,与你同归于尽。可如今,当年欠你的那颗心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更何况,本座这条命是冥王哥哥拿百世轮回换来的,与你就更无干系……” 一字字一句句,都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正一点点没入洛安的心间。 他踉跄后退一步,身形不稳,差点跌落屋檐,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在身后的虚空布下屏障,恐怕他今日就会成为六界众生的笑柄,第一个失足掉落屋檐的神尊。 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洛安略显凄凉的抬眸,看向那正背对着他的一袭紫色衣裙。道:“难道我们真的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挽回?”姹紫冷声道:“堂堂洛安神尊竟也会说出挽回这种话吗?” “我只是……”不想就这么罢休……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她的回头一顾,好不……容易才能与她再续前缘,所以,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阿紫,不论你如何想,三万年前,我都未想过要置你于死地。” “那与现在又有何干系。”姹紫绝情道:“洛安,你我情意已断,我们之间着实没有必要再去说这些往事。” “往事?”洛安失魂落魄的转过身,闭眼道:“也对,于你而言,这就是往事。” 静默许久,洛安才似认命的道:“你……此番来此是为寻寂夜的罢?” “你见过他?”闻言,姹紫立刻转过身来,可落入眼帘的,却是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正在风中翩寐。 “没有。”洛安摇头,道:“但是我知道他来过南屿城。” “你……”姹紫终于道:“怎么知道我要寻他?” “呵……”洛安苍凉一笑,道:“虽然你不说,可是我却看得出来,阿紫你……定是爱上他了吧。” 从冥界一路追寻他到魔界,然后又随着他的脚步来了人间。 这些,他又怎会不知晓。 一路行来,她在追着寂夜跑,可他自己却是在追着姹紫跑。 三万年的找寻让他心中饱含苦楚,所以,他才不想再错过她的一分一毫。 可是到头来,换来的,却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第两百二十七章 往生梦境(六) “与你何干。”姹紫毫不留情面地道:“洛安,三万年前,是本座眼瞎,所以才会爱上你,可如今不会了。” “是……因为眼瞎……吗?”洛安身形一颤,有些难以置信道。 “对,没错,就是因为眼瞎。”姹紫坚定道:“洛安,我早就不爱你了,你不必再如此执着。至于我今后会去爱谁,也早已与你无关,你不用再自欺欺人,也不用为了我而背弃你神界神尊的身份。” 顿了顿,她又道:“对了,你以后,不用再跟我解释什么了,不论当年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就算当年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会再原谅你。” 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他没有,就能够将所有过错都冲刷干净。 墨离的百世轮回之苦,总有一个人要来背负这些的。 三万年的离别愁苦她受了。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任何不值得的人身上。 “你就真的想要与我撇清所有干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心头万般翻涌的思绪,洛安问道。 “你错了,不是我想要撇清,而是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干系了。”姹紫逐字逐句道:“洛安,三万年过去,我早已不是那个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你的人了。” “呵呵……”洛安自嘲的笑出了声道:“阿紫,你果真无情,一句与我没有干系,就想将我们的过去撇的一干二净。” “无情。”姹紫挑了挑眉,道:“莫要跟我说无情,要怪就只能怪我有情时,却被你们自以为是的真心践踏的分文不值。” “罢了,罢了。”洛安沉痛道:“既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就是。” “寂夜去了长安城,你若想去寻他,便去长安城罢。或许在那里,你会寻到你想要的答案。” 一世情缘,换来三世纠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段孽缘罢。 既然姹紫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存在,他也无需执着。 音落,洛安那抹白色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那略显清冷的月光之下,姹紫紧绷着的心口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其实还是怕见到洛安的。 当年的情意犹在眼前,若说不喜,那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只不过是如今,她已经能淡然的去面对自己与洛安的过去,所以,她才会在他的面前有恃无恐。 “长安城吗?”紫眸暗淡,好似含了一层淡淡的星光。她自言自语道:“希望你没有骗我,洛安。”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半夜,店小二正趴在台上打盹,见到姹紫回来,忙不迭的迎了上去,问道:“客官,你回来了。” 姹紫点了点头,径自上楼道:“为我准备些热水。” 姹紫虽然穿着破烂,但店小二慧眼如炬,早就看出了她的不同。 闻言,瞌睡立即醒了大半,应道:“好嘞,客官,你稍等。” …… 泡过澡,姹紫躺在僵硬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脑海里总是会反复出现洛安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姹紫啊姹紫,你还真是糊涂呀!”明明该放下的已经放下,可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中,没来由得疼痛。 就好像三万年前,初次见到洛安之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又再次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又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姹紫干脆起身道:“既然睡不着,我还不如起身赶路,早点去长安城。” 就在这时,更夫打更的声音从寂静的街道上远远的传了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射进来,姹紫无奈的长叹一声,从床榻上起身,穿好衣服鞋袜,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推门而出。 大厅内,店小二似乎还在熬夜,一盏油灯在台前摇曳不止,听到声音,店小二不禁抬头,问道:“客官,现在才三更,您怎么起这么早。” 姹紫顺手丢了锭银子过去,道:“退房,不用找了。” 小二眼疾手快的接过银子,顶着一双起了青黑眼圈的脸,看着姹紫道:“好嘞,客官慢走……” 似讨好的替姹紫打开客栈地大门,只听她头也不回的道:“客栈年久失修,掌柜的就算想赚钱,也该将客栈重新翻修了才是。” 待店小二闻声想要回话之时,姹紫已经不见了人影。 夜晚的冷风拂面而来,店小二不由打了个寒颤,嗫嚅道:“真是见鬼了。” 半推着门看了眼门外寂静无人的街道,几声萧瑟风声落入耳中,店小二像是见鬼了般,忙退回客栈内,将大门重重关上。 夜黑风高。 姹紫独自行走在街道上,只觉寒意入体。 几声乌鸦的叫声在头顶响起,姹紫不禁叹道:“出门便撞上了乌鸦,看来今日还真不是一个出门的日子。” 招来云朵,跳上云头,就像来时一样,不疾不徐,因并不急着赶往长安,所以她便在这星月当空的夜色里,披着星光赶路。 瑟瑟寒风在耳畔流连,姹紫慵懒的闭上眼,双手枕头躺在云头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寂夜会不会在长安等我。” “哎……” 自言自语了半晌,姹紫终是睁着起了睡意的眸子昏睡了过去。 …… 晨光破晓,一丝暖意落在身上,微凉的晨风从耳畔掠过,姹紫从云头上爬起,揉着睡眼惺忪的脸,道:“还没到长安啊。” 打了个响指,她不由化作一道紫光落下云头,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落了脚。 “咦……这是哪里啊。”再次变化成凡人的样子,走下小山丘。 不远处,一座城墙清晰的落入眼帘,姹紫道:“还真是稀奇,四面环山,层层相扣,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大的城镇呀!” 走了几步,姹紫不由皱眉道:“妖气?” 她在妖魔二界待得时日不算短,所以她的嗅觉不会有错。 只是,人间怎么会有妖魔的存在。 不是早在数万年前,就被神界的人驱逐在外了吗? 如今,又怎会出现在人间? 带着心中的疑惑,姹紫干脆瞬移到了城墙外一处无人的墙角里,又幻化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天生紫眸,或妖或魅,身后一头紫发像是攀岩在深海中的海草,随风轻扬,却又看不出任何异状。 一丝妖魔独有的气息在她的身上扩散而来,想当初,这个法子,还是寂夜曾经教她的。 唇角微勾,姹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幅装扮,迈着轻盈的步子入了城。 这是一座边境小城,规模虽不算大,但若是费大力修建一番,也能容个数万之众。 “等等……” 才刚走到城门口,便闻城门处两个身着官兵衣服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我……你叫我等等?”姹紫错愕地问道。 “你没看到吗?不是城中之人,不可入内。”其中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指着墙上用刀剑刻画的一行字道。 姹紫闻言,不禁抬头看去,道:“还真是……” 一股淡淡的妖气迎面扑来,姹紫明了地道:“你怎知我不是城中之人。” “城中之人我们都认得,是与不是,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姹紫撇撇嘴,道:“你可知本座是谁,胆敢如此对待本座。” 从袖中掏出那枚象征着身份的黑色令符,姹紫道:“可识得此物?” 那男子闻言,不禁凑了过来,眯眼细看了会,才道:“什么东西,不认识。” “真是无知。”身影一闪,姹紫收回令符径自绕过两人到了城中。 那两人忙大声喊道:“你等一下。” “切,”姹紫轻声嗤道:“信你才怪。” 说完,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城内,喧嚣声四起,人影越密集的地方,妖气就越浓。 姹紫心道:“真是稀奇,想不到人间竟还有如此奇景。” 魔界大多数妖魔因为没有去处,而只能守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之中,直到冻死。 可这里,不但能供妖魔居住,而且像是与世隔绝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若不是无端闯入这里,怕是没有人知道,人间竟还有妖魔共居之地。 如若她没有猜错,此处应是各地妖魔聚集之所,按照人间制度分化生存的妖魔。 “若是能将妖魔二界的妖魔全都移居到此处,那他们以后就不用再怕冰冻之苦了。” 想到这里,姹紫不禁唇角一勾,身影一闪,便直奔此地朝堂而去。 若是真的能在此地为魔界的那些妖魔寻一处安生之地,那么她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且,要是能在不影响大战的前提下,让魔界的妖魔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此地,她也该算是了了当初对他们许下的诺言。 然而,越往前走,她越是心惊,让她更为意外的是,此地不但有妖魔,而且还有人。 人妖魔同时居住,而且还能和平共处,这叫她如何能不意外。 姹紫心中越想就越感到好奇,此地究竟是何人所设,竟然将神界的人都给瞒了去。 她的到来,像是影响到了此地之人的恐慌,有不少妖魔提着法器到处寻找着她的身影,远远便听见有人道:“快让让,快让让,有人闯进来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 往生梦境(七) “来得还真快。”姹紫闪身入了前方一条空置着的小巷,隐了身上气息,布下结界,站在小巷口,旁若无人的看着那群如无头苍蝇在街头乱窜的妖怪。 “让开,让开,有外人闯进来了。”哄喊声还在继续。 姹紫长袖一拂,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了巷子里。 街道上的热闹还在继续,姹紫仿若未闻的来到了一座高门大户前,站在街道上朝着大门上高高挂着牌匾张望。 清阳府三个大字顿时落入眸中。 “就是这里了。”姹紫确认道。 浓烈的妖气从清阳府中飘了出来,抬眸看去,还可见那悬浮在清阳府上空的丝丝黑色妖气。 “看来这里的人不简单哪……”轻轻勾唇一笑,姹紫径自迈上台阶,显露出身形,伸手敲向了那扇大门。 “何人?”仿若洪钟敲响,震耳欲聋的苍老男音从院落中传了出来。 话语中像是含了无上法力,一出口,便化作一道道透明的白色波纹,朝姹紫袭来。 “本座听闻人间有一城,可供人妖魔三界的人同时居住,遂感到好奇,特意前来一探究竟。”姹紫轻轻避开那些波纹,凌空而立道:“别再浪费法力了,你伤不了本座的。” 说完,长袖一拂,她身上的威压顿时倾泄而出,犹如黑云压顶,浓浓死气悬浮在清阳府的上空,将那些妖气一一压制,久久不散。 “冥界中人?”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紧跟而来的,是木棍乒乒乓乓敲击地面所散发出来的声音。 “不错,还算有点见识。”姹紫夸赞道,长袖又是一拂,只见刚刚还被死气笼罩的清阳府顷刻又被魔息笼罩。 木棍敲击的声音在门后止停,那道苍老的声音立即道:“你到底是谁。” 此间与世隔绝数万年,从不说予旁人知晓,就算外人想要入这里,也难以找到入口。 可门外这女子,虽年龄看着不大,但修为似早已通天。 明白这层道理,那老头忙提棍轻敲地面,打开府中大门。 府门自动向两侧退开,姹紫似笑非笑地看向站在门内的那人。 只见一张略显苍老,长满褶皱的脸暴露在她的面前,许是行动不便的缘故,那老头走来之时,脚还是拐着的。 这时,有不少提着大刀的官兵已经围了上来,见姹紫就在此处,一个个不禁面露凶神恶煞的对那老头道:“大人,此女乃是外界之人,留不得。” “退下。”木棍在地面狠狠敲了两下,那老头喝道:“放肆,见到贵客还不赶紧行礼,” 贵客? 提刀赶来的几人有点懵。 姹紫笑道:“怎么,不相信?” 再次从袖中掏出那枚令符,这一次,姹紫却是将它丢给那会识货的老头道:“先看看这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跪拜我罢。” “这……”一见到那枚黑色令符,那老头的神色连着变了好几遍,才问道:“你是魔界中人?” “嗯。”姹紫摇了摇头,道:“猜对一半,再猜?” “冥界中人?” “算是罢。”姹紫抱胸而立,伸手收回还被那老头攥在手中的那枚令符,道:“让他们都退下罢,我有话想要同你,” “听见没有,让你们都退下。”老头轻喝一声后,便拄着拐杖带着姹紫入了清阳府内。 “臣见过新任魔帝……”一入清阳府的大厅,那老头便迫不及待的跪了下来,轻声道。 “魔尊寂夜尚还在人世,你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魔尊寂夜?”老头闻言,不解的问道:“他又是何人?” “你不认得寂夜?”姹紫寻了个空位落座,不禁错愕道。 刚刚入门之时,曾听他说见过新任魔帝,难道他是与魔帝同一个时代的人。 心中疑惑更甚,姹紫看向那老头的眸子也不由多了几分清冷。 若是眼前的老头当真是与她的师傅弼穹出自同一个时代的人物,那他的名号也不可能默默无闻到至今。 唯一能做解释的,便是这人早在那场大战之时,就已经退出了妖魔二界,至于其中缘由,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认识。”老头摇了摇头道:“魔帝您有所不知,老朽名唤清阳,在此间已经呆了数十万年,对外界之事早就一无所知,所以你口中的那个魔尊,我未必会认识。” “那你会什么会守在此处数十万年?”姹紫不解地问道。 虽然她并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但在她看来,人妖魔共居一处,着实还是需要很大的承受能力的。 “回魔帝,臣本只是镇守在这城中的一名树妖,因当年受大战的波及而带领我族余下的妖魔,逃到了这里。”清阳老头解释道:“搬到这里之后,我又因活得年月太久,才会被他们尊称为一声大人。” “这样啊。”姹紫若有所思道:“你可识得魔帝弼穹?” 魔尊寂夜不认识,但魔帝弼穹的名号他应该还是听说过的罢。 “自是认得的。”清阳老头道:“魔帝他老人家乃是我们妖魔二界的翘楚,又怎会不认得。” “这么说来,你与他很熟?”姹紫八卦地问了一句。 “嗯。”清阳老头点头道:“当年我可是魔帝身旁的右副将……” “嗯,倒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本事。”姹紫起身道:“我且问你,为何这里的人妖魔可以共存。” “哦……”清阳老头慢慢解释道:“当年初来此地之时,这里只不过是一座荒废的旧城,并没有人居住。” “是吗?”姹紫冷笑道:“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 “后来,我见此地甚是隐蔽,就带领着麾下将领留在了此处,安营扎寨,就当是我们的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你倒是清楚的很,”姹紫不动声色道:“那你可知如今魔界的臣民过得是何种日子?” “自是知道的。”清阳老头低下头道:“您可能不知道,此地之所以能人妖魔三界的人共存,是因为此地妖魔从不杀生,而且为了配合人间的制度,这里的一切大都按照人界的法子在进行。” “所以,你们才会伪装成凡人的样子?”姹紫问道。 “是,”清阳老头道:“想必您也是知道的,神界对我们这些妖魔早已不容,就算知道魔界臣民过得水深火热,我们也不能出手相帮,否则,这里将是另一座人间炼狱。” “想的倒还多。”姹紫道:“本座问你,若是贸然将妖魔二界的臣民移来此地,会有何风险?” “这……”清阳老头为难道:“这万万使不得啊,” “为何?”姹紫道:“如今魔界的臣民日日都在饱受饥寒相迫的苦楚,你既为魔帝当年身旁的右副将,就该有这个职责担起这一切。”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是能将魔界那些臣民悄无声息移到此处也就罢了,可若是不能,反倒惊动了神界呢?!” “这……”这次轮到姹紫为难了。 清阳老头说的并不无道理,只是她也不可能明知有此地而故作不知道。 默了默,姹紫才道:“容我再想些时日罢。” “好。”清阳老头认真道:“不过还请您能多加思虑。” 如今这城中的妖魔少说也有数万之众,再加上人间的凡人,更是多的说不过来。 再说这世代延袭下来的习俗,妖魔与凡人共存的这些年早已适应。 而且,魔界妖魔尚不知品行如何,若是来了之后,常以吸食凡人的精气来修炼,恐怕又将是一场大麻烦。 他自知此事颇为严重,所以才会隐匿在此处十几万年也不被人知晓。 若是无意中有人闯入此地,那便好吃好喝招待一通,送走便是。 只不过,今天来的姹紫,看着倒不像那么容易就能送走的人。 “放心罢,我会的。”姹紫抿唇笑了笑,道:“不过,你隐匿此间十几万年,想必我师傅还不知道罢。” “师傅?”清阳老头疑惑的抬起头,道:“不知花主您所说的是?” “自然是魔帝,他就是我的师傅。”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师傅他老人家早在三万多年前就已冲破封印而出了。” “什么?”清阳老头声音发颤道:“您说的可是真的?魔帝他真的冲破封印出来了。” “骗你作甚。”姹紫道:“他如今吃得好,穿得好,过得甚是快活。” 而远在东海,正在与东海龙王拼酒的某魔帝,却是鼻子发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又是谁在念叨本帝,真是麻烦。” “那就太好了。”清阳老头面色激动道:“我妖魔二界的子民总算有救了……” 他等魔帝冲破封印归来的这一天已经等了数十万年,如今得知他尚安好,叫他如何不喜。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在等他冲破封印。”姹紫看着他道。 “是……”清阳老头嘴唇发颤,却仍旧语带恭敬道:“您有所不知,当年一战,我妖魔二界本是稳居上风的,只是后来……哎……若不是魔帝他一心想要带我们逃离那方冰天雪地,也就不会落得个被封印的下场。” 第两百二十九章 往生梦境(八) “师傅他老人家,有时候还是很心善的。”姹紫的神色暗了暗,又接着道:“不过,就是喝酒的脾性不讨人喜。” …… “阿嚏……” 弼穹揉着发痒的鼻子,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今日有什么好的彩头?还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正在念叨着本帝?真是……也不怕本帝削了他的脑袋。” 哪知他的话音才落,坐在他对面的东海龙王便立刻又递过来一坛酒,道:“来,我们继续……” “好……来。”弼穹忙不迭的接过,满脸堆笑的揭开封坛,一饮而尽,将自己刚才所说之事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 “呵呵……”清阳老头笑道:“不错,魔尊他除了走时会酗酒成性,爱耍耍酒疯,其它方面还是很好的。” “嗯,”姹紫点头,不甚在意的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本座该离开了。” 她来此间,本是想寻个落脚之地安睡片刻,哪知会发现这么一与世隔绝的地界。 “您不在此处多住几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姹紫,清阳老头便干脆舍了称呼,只一口一个“您”唤着,以示对她的尊敬。 “不了,本座还有事,不可在此地久留。”而且看这日头,又是日上三竿了。 “既然如此,那小老头我就不强留了。”清阳老头拄着拐杖朝姹紫作揖一礼道:“他日若是有空,您尽管放心前来,老朽定会好生招待。” “你放心,这么好的地方,本座定会再来的。”若是可以,她倒是还想为妖魔二界的子民争取一下留在这里的希望。 毕竟,比起魔界那方冰天雪地,这里要好的太多。 至少,来了这里,以后他们就不用再担忧饱受饥寒交迫之苦。 “随时恭候。”清阳老头笑道。 “不过……”姹紫沉吟道:“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丢下这一句,她便向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这里的结界设的太过简陋,若是有神界之人贸然经过这里,定是会被发现的。” 素手轻抬,一道法诀打出,她道:“这样应该就不会被人轻易发觉了吧。” 说完,她不禁弯唇一笑,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了原地。 清阳老头看着那道消失的残影,怔忡半晌才呢喃道:“彼岸花神,竟然真的是传闻中的彼岸花神。” 若是刚才他没有看错的话,姹紫额心地那抹印记正是传闻中的彼岸花神印。 那个传闻中能使六界覆灭的人。 …… 离开清阳府,姹紫便直上云头,再次踏上了前往长安城的路途。 “哎……想不到人间竟还有这种地方,看来,我应该先回魔界一趟了。” 音落,她忙调转云头,不舍的看了眼长安城的方向,低声道:“寂夜,你等我。” …… 这一次,姹紫的速度极快,不消半日便赶回了魔界。 凤翊梧见到去而复返的姹紫时,不禁错愕道:“圣尊,您怎么回来了,尊上呢!” 姹紫摆了摆手,道:“本是想去人间寻他,可是……”话题一转,她神神秘秘的道:“你猜我……在半路遇到了什么?” “不知。”凤翊梧摇头道:“遇到了什么啊?” “说出来的话……”姹紫神秘道:“指不定能为魔界臣民谋一条出路。” 只是前路甚远,犹未可知。 “真的呀!”凤翊梧急道:“那圣尊您倒是快点说啊,究竟是什么出路……” “说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姹紫微挑眉梢道。 “只要能带领我魔界子民离开这里,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你。”凤翊梧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道。 如今,魔界风寒一日比一日严重,大多数刚刚出生的婴孩,因没有修为护体,还不及足月,就已被活活冻死。 如此惨状,闻者皆惊心,更何况他还是魔界的右护法。 若再不寻到解救的法子,恐怕这魔界连万年都支撑不过去了。 “好。”姹紫笑道:“那你先去将手头上的事交给玉弗和穆锦处理,再同我走吧,路上我会跟你细说的。” 自从离开那处没有命名的地界之后,她思忖了许久,才终于决定先丢下寻找寂夜之事,返回魔界。 若想将魔界中人一一引入其中,为今之计,就是先派人打入内部。 “好。”凤翊梧火红的身影一闪而过。 姹紫懒散地靠坐在落雨殿的美人榻上,看着殿外的漫天大雪不禁发起了呆。 说来也是凑巧,如果她没有先赶去南屿,恐怕就会错过这次机遇。 不过,既然遇到了,她定不会就这么作罢。 凤翊梧交代完手头上的事寻来的时候,姹紫已经躺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让她感到劳累,紧紧皱起的眉头间似还有一丝不安之感。 凤翊梧走近,轻声唤道:“圣尊……” 一连唤了好几声,姹紫才悠悠转醒,绝色面容上疲惫不减半分。 她道:“怎么了?” “圣尊,我已经吩咐妥当,可以离开了。”凤翊梧不忍的道。 他看的出来,姹紫出门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所以,才会沾枕即眠。 “嗯。”姹紫揉了揉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凤翊梧如实禀道。 “那便明日再启程吧。”浑浑噩噩的闭上眼,姹紫又再次睡了过去。 “哎……”凤翊梧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床榻上抱过来一床被褥,替姹紫盖上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关上殿门离开。 寒风呼啸,院中的萧瑟之感落入眼中,弥漫在黑夜中的,仍是那白茫茫的一片。 夜深了,步子落在冻成冰块的雪地上,时不时还会因此发出两声摩擦的声音。 穆锦等在落雨殿的院门外,一袭黑衣劲装,眉目微凛,看着很是干练。 听到从院内传来的脚步声,他只轻轻问道:“圣尊睡着了?” “嗯。”凤翊梧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与穆锦并排而立。道:“圣尊说已找到了一处可供我们容身的地方。” “所以,你此行便是同圣尊一起。”穆锦脸色稍缓的回过头来,道。 “自然。”凤翊梧道:“尊上一走,这魔界就只剩你我二人可堪大用,虽然如今来了一个玉弗,但他的威信始终不及你我。圣尊能倚靠的便只有我们了……” “你……”穆锦犹豫了片刻,终是道:“你当真拿她当你的主子?” “呵……”凤翊梧轻笑出声道:“穆锦,你陪伴在尊上身侧数万年,又怎会不知他在意什么。于我而言,无论尊谁为主都不要紧,只要那个人能助我推翻神界,即便毁天灭地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并没有,”穆锦口中的那个她指的自然是姹紫。 他到并不是有多不喜她,只是,因为她的到来,魔界已经改变的太多太多了。 就连往日冷血冷心,断情绝爱的魔尊寂夜,竟然也会在她的面前变得心软起来。 而他作为寂夜的左护法,陪伴在他身侧数万年,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 “她有的。”凤翊梧无比正色道:“穆锦,我知道你因为你妹妹的事,多多少少对她有些怨怼,但其实……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沉默的人。” “我知道……但她也是害得尊上封印玉山三万年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不是……”凤翊梧据理力争道:“虽说当年的大战是因她而起,但这一切都是尊上心甘情愿的,怨不得旁人。” 顿了顿,凤翊梧又道:“穆锦,你素来少言少语,在此事之上,我们没有任何怪她的理由,更何况,若不是她,尊上也不会这么快回来。” “我知道。”穆锦道:“我只是难以理解,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什么尊上他们却独独只爱她一人。” 为入寂夜的法眼,穆俪在他身侧伴了数万年,也不见他脸上有过任何动容。 可唯独姹紫,一颦一笑,不需多言,就已牵动了他的心。 为此,堂堂魔尊与冥界冥王结盟,只为攻上九重天救她一命。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成了三界至尊。 从始至终,他虽没有多加言语,但他将这一切都看入了眼中。 “这有什么好难理解的。”凤翊梧极其深远的道:“像她这种女子,这世上已经不多。” 正是因为稀有,所以才会更显弥足珍贵。 “呵……我看,你和尊上都是着了她的魔了。”穆锦冷嘲热讽道。 “穆锦,我走之后,你千万要看护好妖魔二界,再不要在此时出了什么乱子。” “放心吧。”穆锦道:“虽然我对你们如此敬重她一个女子有所微辞,但是,大局当前,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音落,他又道:“希望你说的能带我们魔界臣民找到出路的话是真的,若真是如此,我日后便再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敬。” “好,这可是你说的。”凤翊梧爽朗一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穆锦道:“既然明日还要赶路,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 第两百三十章 往生梦境(九) 凤翊梧与穆锦相继道别,离开了落雨殿,但是谁都没有发现躲在他们身后廊柱后的一袭白衣。 待到两人走远,穆俪才从廊柱后走出来。 她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袖袍,清亮的眸子中隐隐透露着几分恶毒之色,像是含了无尽怨气,只听她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该死,那个女人……真是该死……” 那日,在落雨殿被姹紫当众羞辱之后,她便一直被自己的哥哥穆锦关在房门中,不许她出门半步。 可怜她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等来寂夜的消息,可是却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心心念念的尊上,竟与姹紫一同留在了冥界。 不甘之下她不禁生出了怨恨。 这么多年来,她自认自己的情意一点也不比姹紫少,可是寂夜却从来不将她放在眼中。 三万年前是,三万年后的今天亦是。 如若可以,她真恨不得将姹紫抽筋扒皮,让她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夜间的风声凛冽,千里之寒一夕冰冻三尺。 冷风拍打在她的身上,她仿若未觉般,自言自语道:“姹紫,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只有她死,她才能够入寂夜的眼。 只要她死,这六界之中,她就再也不用去惧怕任何一人会来同她争抢寂夜。 想着想着,穆俪被寒风冻得苍白的唇角忽然往上扬了一扬,露出几丝可怖的神情来。 她双眼忽然通红,似鲜血上涌,魔障了般,面容狰狞的看着那扇落雨殿的大门。 许久,许久…… 她才慢慢回过身来,拖着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腿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夜间风大,冰雪打滑,穆俪一连摔了好几跤,才终于等来了前来寻她的穆锦。 “天寒地冻的,独自一人跑来这里作甚?”穆锦心疼的蹲下身,伸手拉起刚刚摔倒在地的穆俪,轻声道:“阿俪,你放弃罢……尊上他喜欢的不是你,就算你强求也未必能如愿。” “不……”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穆俪道:“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性子你应是再了解不过。” “傻丫头。” 穆锦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为穆俪披上,面露心疼的替她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整理好,道:“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哥哥才会劝你早点放手。” 陪伴在寂夜身侧数万年,他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可是哥哥……我做不到。”穆俪泪眼婆娑道:“打小我就陪在他的身边,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她的魔后。” 可是,她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有过片刻停留。 直到姹紫的出现,她才恍然明白,什么是嫉妒。 “来,我背你。”穆锦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的身前拍了拍自己坚实地后背道:“上来罢。” “哥哥……”穆俪嘴唇颤动,早已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背起穆俪,穆锦的步子落地沉稳,咯吱咯吱踩在厚实的冰块上面,也不见有半点打滑的痕迹。 寒风大半都被穆锦高大的身躯给遮了去,穆俪趴在他的背上,感动之余,心底又似波涛翻涌,让她久久不能言语。 明明只需一个术法就能做到的事,可是穆锦却像乐此不彼般,背着穆俪,言语温和道:“阿俪,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记得。”穆俪点了点头,眸光湿润道:“哥哥以前也总爱这般背着阿俪。” 那时,魔界的天还没有现在这般寒冷。 可她却总觉得,只要有穆锦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只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小小的小孩,再也不是只用一个糖果就能哄笑的小孩。 “呵呵……”穆锦哈了口热气,笑道:“你还记得吗?当时你也曾这般,喜欢赖在我的后背上,不愿下来,还说要哥哥一直背着你到老。” “记得。”穆俪哽咽道:“那时哥哥还总爱说我是个小滑头。” “是呀!”穆锦突然感叹道:“那时的你还那么小,狡猾的却像一只狐狸。” 似是感叹的抬眸望了一眼苍茫夜色中那高高挂起的一轮明月。他接着道:“阿俪,尊上对我们的恩情,就算我们百死也无以为报,他既然对你无意,那你可否放下对他的执念。” “哥哥,难道连你也认为是阿俪错了吗?”穆俪突然声嘶力竭道。 “你没错,”听到穆俪的声音,穆锦只觉自己的心都像在滴血。“错的是我,若不是当年看你年幼,而我又常年东奔西走,怕照顾不到你,所以才恳求的尊上收留的你,哎……”穆锦停下步子,道:“现在想想,若是当年我不将你送到尊上的身侧,或许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哥的意思是在怪阿俪?”穆俪声音颤抖的问道。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为她的哥哥,他又怎么会看不透她眸中的那份决绝。 那是只有濒临死境的人才会露出来的神色啊。 他杀人无数,又怎会分辨不出,他的好妹妹正一点一点的走上绝路。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穆俪忽然冷声道:“夜黑风高,哥哥还是将我放下来罢,以免着了凉。” “阿俪……”放下穆俪,穆锦不禁第一次用看待寻常人的眼神去看待她。 这时,他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好妹妹已然成长为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举止有度,从容有礼。 虽无倾国倾城之容颜,但也丝毫不逊色美人二字。 似空谷幽兰,梳云掠月,美若天仙。 “哥哥若是想要劝我放弃尊上的话,还是早点放弃这些小心思吧。”穆俪清冷道:“反正我是不会放弃尊上的。” “阿俪。”穆锦见劝说无用,便只得厉声喝道:“你以为今时今日的姹紫还是当年那个可以容你凭空陷害的小丫头吗?阿俪,你就别做梦了,当年她手无缚鸡之力,你都不能伤她分毫,而如今,她修为通天,你又能奈她何。” “哥哥不用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说完,她又觉不够的道:“就算她修为通天,我也要让她败在我的手中。” 撇下穆锦,穆俪独自踏着风雪走远。 “阿俪,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想过,若是尊上知晓你伤了她,他会怎么对你吗?”穆锦最后的希望都被呜呜风声卷散在了厚厚的冰雪之中。 只听穆俪不轻不重的声音从远处那座雪山之后远远传来,像是对他的回答,她道:“哥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即便知道会让他恨我入骨,我也心甘情愿。阿俪走了,还望哥哥以后兀自珍重,莫要挂念阿俪。” 漫天白雪被风席卷而起,拍打在了穆锦的身上。 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呆呆看着穆俪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嘴里还不忘喃喃道:“傻丫头,你若走了,哥哥又怎么珍重。” 他之所以跟在寂夜的身后数万年,为他出生入死,只不过是他觉得,在这里,他能让他的阿俪开心罢了。 可如今,他的阿俪走了,他再也找不到理由留在这里。 穆锦被厚厚老茧爬满的大手暴露在了寒风之中,他的指尖动了动,便见刚刚还在风中随意起舞的冰雪只是转眼便化作了一炳由冰雪铸的剑。 眉目一凝,剑随他的心意而动,又化作了万千残影,好似入了魔障般,向着前方那座雪山横扫而去。 “轰隆”一声。 山崩地裂的声响惊醒了不少还在梦中熟睡着的妖魔。 走出很远的穆俪闻声不禁回了回头,眸光却在触及那座倒塌的雪山之时,顿时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穆锦心中的苦她何尝不知。 只是……她不想再呆在魔界这方终年被大雪覆盖的天地,亦不想就这么听天由命,成全姹紫与寂夜。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杀死姹紫,一了她的心愿。 抬袖抹了抹眼泪,穆俪泪眼朦胧,声音暗哑道:“哥哥,对不起……” 话落,她再次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魔界。 彼时,天光未亮,明月当空,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穆俪心底深处渗透了进来。 像是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总让她心觉不安。 云头上,她一袭白衣清冷,好似从天而降的翩翩小子,美若幻影。 离开魔界之后,裹在她身上的那抹寒意也随着空气中的暖风飘散在了云雾里。 穆俪不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轻松道:“果然还是外面的世界好。” 没有了那漫天冰雪,没有了那千里寒冰,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发生着改变。 “呦……看来又是一个伤情之人哪。” 穆俪正欣赏着这难得的景色,却突闻身后一道妩媚撩人的声音传来。 “谁?!”穆俪闻声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忙抱着身子往后一退,好似她的面前正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遮住了她的身影。 “呵……”轻笑声在虚空之中荡起阵阵涟漪,只听那人道:“我是谁……呵呵……我当然是一个能够救你的人……” 第两百三十一章 往生梦境(十) “救我?”穆俪停下动作,冷嘲热讽道:“就凭你?” “怎么,凭我不够吗?”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以缥缈灵动的姿态突现在穆俪眼前,凌空而立,面上撩人轻纱在风中轻轻浮动,好似凭空出现的月下美人,单看其那姣好的身段,便可知其是何等风姿。 穆俪轻抬眼帘,看向来人的方向。 只见皓月当空,皎洁月光之下,来人一袭鹅黄色锦衣华服,妆容精致,虽以轻纱遮面遮住了大半容颜。但她如柳扶风,不盈一握的身姿却足以撩动人的心弦。 虽然穆俪只是个女子,但见此也不得不感叹一声,此女隐在轻纱后的容貌。 袅袅清风拂面而来,撩起那人的半截轻纱。 “啊……”穆俪尖叫一声,终于看清了来人那隐在轻纱之下的道道疤痕。 可谓是触目惊心。 “你是谁?”后退一步,穆俪慌乱道。 尽管她已经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视线去看那张疤痕遍布,面容可怖的脸。 但潜意识里,她却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如此相貌丑陋之人,因是她生平第一次相见,怜悯之余,她不由有些同情,道:“你到底是谁,要来寻我做什么?” “我是谁?”来人素手轻抬,揭开面上的轻纱,露出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也不多加掩饰,只笑道:“如此,你可能知道我是谁?!” 她容貌被毁的事,六界皆知。 而她也早已在这段漫长的时日里熬了过来,接受了容貌被毁,无法救治的事实。 “你是……”穆俪口吃道:“是神界公主玄卿?” 一个多月前,神界公主曾四海八荒求医问药的消息她也曾有所耳闻。 但真正见她本人,这还是第一次。 若不是从穆锦口中偶然得知玄卿的容貌乃是被姹紫所毁,她恐怕到现在还会被蒙在鼓里。 她也着实没有想到,姹紫的手段会如此狠毒。 “你认得我?”玄卿挑了挑眉,似对自己面上的伤疤不甚在意。 “我认得你。”碍于玄卿与自己敌对的身份,穆俪还是很谨慎的驾着云头往后挪了挪。 “哦……说来听听,你是如何认得我的。”玄卿玩味道。 “我……”穆俪揶揄道:“一个多月以前,你求医问药想要医治容貌的事已经传遍了四海八荒。而且,我只要观你容貌,再将那传闻与你的容貌连接在一处,便可知晓你是谁了。” “四海八荒、医治容貌……”玄卿自觉可笑的摇头道:“传的还真快。” 想她曾经好歹也是神界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被天帝天后捧在手心奉若珍宝的女儿。 可、自从她的容貌被毁之后,她所珍视的人一个个将她弃之蔽履,不仅视她命如草芥,就连最疼爱他的君父玄矶也狠下心肠将她抛弃,下令将她许配给了火神之子苍溟。 那个曾经只要她多看一眼,多会让她觉得恶心的废物,如今却成了他的未婚夫婿。 而这所有的一切,皆是拜姹紫所赐。 若不是在玉山之巅,她容貌被姹紫尽数毁去,后来又被她下了迷幻之药,推入洛安所在的阵中,害得她被前来营救的人指证丢了清白,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亏她当时,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终于能与洛安春宵一度。 却不料,洛安宁用千年修为破了那药的效用,也不愿碰她一根头发。 最后,竟然还将她一人丢在阵中,受百鬼嗜咬之苦。 每每思及此,她心中的恨意就像是天际不断翻滚的云浪,每翻滚一下,她就恨不得将姹紫碎尸万段一次。 “快吗?”意识到自己与玄卿的目标相同,穆俪不禁添油加醋道:“据我所知,你容貌被毁的当日,就已经传遍了四海八荒了呢!” 玄卿闻言双手不禁紧握成拳,恨声道:“该死。” “她自是该死。”穆俪道:“想来玄卿公主此刻定是比我还想要她死吧。” “你想说什么?”玄卿皱眉道。 她看的出来,眼前的女子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若要细算起来,她与她应是同一种人。 “不如我们合作如何。”穆俪仿佛并不惧怕玄卿面上的丑陋疤痕,抿着唇朝前走了两步,看着玄卿打量道。 “呵……就凭你?”玄卿将刚才的话如数奉还给了穆俪,冷声道:“有什么资格来管本宫的事。” “有什么资格?”穆俪失笑道:“玄卿公主。”指尖轻绕,一面由水凝结而成的水镜赫然出现在玄卿的面前。 穆俪擒住玄卿的下颚,迫使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软声软语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好歹也是神界不可多得的美人之一,如今却因为姹紫而落得这幅模样,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呵……被嫉妒扭曲了的女人,你同我又有何区别。”玄卿将那块取下来的轻纱又重新戴了回去,道:“你叫穆俪,是吗?” “是。”松开玄卿的下颚,穆俪清冷的眸子中好似度上了一层薄薄的恨色,不由后退一步道:“是……又如何?” “喜欢寂夜?”玄卿抬眸仔细的打量着眼前女子,嘲笑道:“我还当你与我有何不同,却不过也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落在旁人眼中,才更像是笑话。 就如她自己,为了洛安,放着神界的公主不做,偏偏要跑去人间陪她历劫,可就算如此,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爱的,为了别人,宁可共同赴死,也不愿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情。 为此,她苦等他十三万年。 本以为用自己一片赤诚,终能换来他的回头一顾。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冷血冷心的男子,就好像不记得了她般,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一个名叫“江舞”的女子。 “不,我与你不同。”穆俪一字一句道:“洛安神尊之所以不喜你,是因为他无心于情爱,而尊上之所以不喜我,是因为姹紫的出现。” 在她的心里,若是没有姹紫,寂夜肯定会爱上她。 “这二者有何区别吗?”玄卿反问道。 “有……”穆俪神色不变道:“只要姹紫死了,尊上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总有一天,也会像他爱姹紫那般,一心一意的来爱她。 “嗯。”玄卿点了点头道:“不过据本宫所知,寂夜已经选择成全冥王了不是吗?” “可是他的成全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需要你与我合作。”杀死姹紫,于她而言实在是一段煎熬又漫长的过程,但眼前最有效,最快速的法子,却仍旧逃脱不开一个死字。 至于以谁为饵,以谁布局,她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只是如今的姹紫修为通天,这世上能奈何得了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若是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奈何不了她分毫。 所以,她还需静待时机。 “哦,怎么个合作法?”玄卿来了兴致道。 她倒要看看,这女子为了寂夜,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这……”穆俪想了想,半晌才道:“你可知姹紫去人间地原因为何?” 说起这个,她还得感谢穆锦。 若不是他有意为之,她恐怕早就暴露在了凤翊梧的面前。 “什么意思?”玄卿疑惑道。 “听说这几日她游历人间之时,不小心寻到了一处可供人妖魔三界居住的地界。”穆俪低声道:“你可知,这将意味着什么?” “所以呢!”玄卿挑眉问道,眸子里早已是看到大仇得报的快意感。 毁容之初的心如死灰,到后来的坦然接受,这其中经历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既然她想促成这段好事,我们不如成全她。”穆俪阴森森地道,眸子里已经染上了几分狠厉之色。 “洗耳恭听。”玄卿见穆俪已经落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不禁勾唇道。 善于玩弄心计的她,本就不喜亲自出面去处理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个与她一样,志同道合,有着同一目标的人合作。 “很简单。”穆俪面不改色道:“我们只需搅乱这一池清水而已。” “你的意思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引发魔界中人的内讧?” “是也不是。”穆俪勾了勾唇道:“你为神界公主,所以应是最清楚不过,眼前的平和不过是暴风雨前夕的安宁。” “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们只需在其中布局而已。” “布什么局?” “姹紫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再爱洛安了吗?那么不如我们就让她在这二人之间做一个选择如何?”穆俪一字一句道:“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会选尊上还是会选洛安。”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番决定会让妖魔二界的人自相残杀?”玄卿出声提醒道:“难道你忘了,你也是魔界中人?” “哼……”穆俪冷笑道:“就算我是魔界中人又如何,若是得不到他的爱,我宁愿将他所珍视的东西毁得一干二净。” “好。”玄卿不禁拍手叫好道:“如此,我们就击掌为誓。” 第两百三十二章 往生梦境(十一) “好……” 掌声清脆,两人相对而笑。 一番深思熟虑,长篇大论之后,二人终于商定好了共同对付姹紫的计策。 彼时,夜深露重,云头一路晃晃悠悠,二人细碎的说话声尽数被吹散在了寒风里。 许久,直至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的光亮,玄卿才告辞离开。 而穆俪则就近选个地方先安顿了下来,想尾随姹紫,和她一同离开。 …… 次日一早,天才大亮,便有不少人急急忙忙的朝着落雨殿这边奔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想要通报。 姹紫回魔界之事,知情的人甚少,而且,她回来之时,并未打草惊蛇,可谓是隐蔽至极。 可她才不过堪堪转醒,落雨殿院中的脚步声便此起彼伏的落入她的耳中。 她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露出眉间几道折痕,起身道:“何人在外头?” “圣尊,老臣等听说圣尊回了魔界,特意前来拜见。”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姹紫忙不迭的施了个净身术,换了身干净衣裙,走下床榻。长袖一拂,殿门大开,阵阵冷风从殿外飘了进来,只听她冷声道:“都进来罢……” 不疾不徐的走到那张象征着上位者威严的宝座上坐下,眉目冷沉霸凌,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娇柔之态。冗长衣袍拖曳在地,她眉目间的妖冶比之往常又深了几分。 跪在殿外的群臣闻言,忙不迭的谢恩起身道:“谢圣尊……” 紧接着,一个个身形不住颤抖的人相继迈入了殿中。 “啪嗒”一声。 大门自动关上,殿中烛火逐一亮起,将昏暗的殿堂点亮。 姹紫斜倚着靠坐在椅背上,单手托腮,道:“何事。” 声音不清不冷,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 殿中群臣皆心知肚明的互看一眼,才有人道:“昨夜,有一座雪山崩塌,埋没了我魔界不少子民……” 声音絮絮叨叨,有一声没一声的停顿,似在替那些已经被冰雪掩埋的人感到悲愤,又似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着借口。 “哦?”姹紫挑了挑眉。“所以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何呢?” “圣尊……”有一蓄着长胡子的老头弯腰屈膝道:“今日一早,魔界中便谣言四起,都在说……” “说什么?”姹紫耐人寻味地看了那说话的老头一眼,不甚在意道:“莫不是想说,昨日那场雪崩与本座有关?” 这种小把戏,若放在三万年前,确实能将她蒙蔽,只不过,如今,她的实力大涨,早已不是别人的只字片语就能让她被人牵着鼻子走。 “圣尊,”又有一人道:“其实我们也不想怀疑您,但是如今的风言风语都指向了您,您若不早点做出指示,这……” “与本座何干。”姹紫眼皮轻瞌,似漫不经心的道:“莫说那不是本座做的,就算是,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你……”有一年纪稍幼的少年,走出人群,扯着他那副大嗓门道:“别以为你是女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呦……”姹紫轻笑道:“怎么?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 指尖轻敲桌案,一道淡紫色的流光从中溢出,飞向刚刚那个语出不逊的人。 殿中有大数老臣是见过姹紫的实力的,遂一见到她出手,便都焉焉的低下了头,再不敢胡言乱语。 “呜……呜……”被定身术与禁言术同时拜访的少年,似是仍有不甘,仍在原地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姹紫嫌恶地抬了抬眼,薄情寡义道:“真是呱噪,来人,将他拉下去砍了。” 她身上的戾气一瞬暴涨,有不少人闻言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直后悔今日为何来此。 雪崩之事,有不少老臣心中还是有数的。 所以,他们会出现在此,完全是出于被人胁迫。 姹紫自打救出了寂夜之后,便很少回魔界,而且魔界事务也一直是交由凤翊梧与穆锦打理。 因此,有不少人都心生不服,想要以此来挑战姹紫的威严。 “是……” 姹紫话音才落,便见有两个魔兵提刀入内,拖着那少年出了落雨殿。 殿中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识相的闭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圣尊。” 就在这时,凤翊梧那略显不羁的声音突兀的在房门后响起。 “进来。”姹紫轻声道。 “圣尊。”凤翊梧闻言,不禁大步迈入殿中,大声道:“昨日雪崩之事已经查清。” “哦,是何人所为。”姹紫不动声色道。 “是……”凤翊梧低下了头道:“是左护法穆锦。” “穆锦?”姹紫喃喃道:“他可有说明为什么要毁掉那座雪山,让本座来背他的罪。” “他……”凤翊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他说,看你很讨厌……” “什么。”姹紫微微错愕,又不禁感到好笑。 经凤翊梧这么一说,她也总算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怔愣片刻,姹紫才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堂堂左护法也是这种善于编造谎言的伪君子。” 穆锦不喜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平日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左护法,算计起人来会是这么的不走心。 一点悬念都没有,就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呵……”姹紫好笑地摇了摇头,笑着道:“罢了罢了,看在他为魔界忠心耿耿的份上,此事就不加计较了,不过……凤护法记得回去告诉他,何为宁为小人不为君子,既要做小人就要抛去他的君子之风,既要做君子,就不该行这种小人之事……” 大庭广众之下,姹紫的话好像是一团团烈火落下,烧得在场之人面红耳赤。 他们之所以会来闹这么一出,归根究底,还是迫于穆锦左护法的身份。 虽然,寂夜已经不在魔界多年,但是他的一言一行仍在影响着魔界的每一个人。 “是,圣尊。”凤翊梧忍笑的退到一旁,实在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博了穆锦的面子。 “事已至此,便都退下罢。”姹紫疲惫地揉了揉额心,道:“魔界之事暂交由玉弗和穆锦打理,还望你们能全力配合他们二人,若不然……” 温和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姹紫朝着院外那棵枝丫在风中摇曳的大树打出一掌。 在场之人只闻“咔嚓”一声,那棵需要以十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树应声而断。 “就是这个下场。”收回手,泛着紫光的眸子在殿中扫视一圈,道:“可听到了。” “是,臣等谨遵圣尊教会。”整齐划一的声音落入姹紫耳中,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闭上眼道:“都退下罢。” “是……” 直到耳畔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睁开她那双潋滟紫眸,看向还站在殿中,那个一袭红衣妖冶的翩翩少年。 “说罢,昨夜出了什么事?”为人处世这么久,她可不会相信,穆锦是因为讨厌她,才特意毁的雪山来嫁祸她。 “我……”凤翊梧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道:“圣尊,我可以不说吗?” 穆锦的荒唐他看在眼中,但身为局外之人,他很清楚,穆锦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不可以。”姹紫想也不想地回道:“凤凰,你与穆锦共事万年,难道你还不清楚他的性子吗?” “我……”凤翊梧低下头道:“圣尊,不是我不想说,而是……” “是因为穆俪吗?”姹紫一语点破其中关键,道。 “是……”凤翊梧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姹紫明了地道:“想必是听说寂夜回来了,所以坐不住了……” “您的意思是她对尊上还没死心?”凤翊梧愕然道。 他还以为,经过上次的教训,穆俪会有所悔改。 直至他今日从穆锦口中知晓,她已经独自离开魔界,他才感觉了事情的不妙。 女人的嫉妒心,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疯狂的东西,爱的时候,恨不得与你生死与共。可恨的时候,却又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呵……”姹紫轻笑道:“你以为情之一字是那么好断的?” “那您……”凤翊梧压低了声音道:“接下来准备该怎么做?” “没什么好准备的。”姹紫道:“既然她想要,那便成全她。” “那您和尊上?!”凤翊梧大惊失色道:“圣尊,你可莫要想不开啊。” 说到底,他还是比较希望寂夜能与姹紫凑一对的。 毕竟,经过了那么多的生死,他们之间的情意远比旁人要深得多。 “我说的成全,可不是成全她的心意。”寂夜可是她的,她又怎么舍得将他拱手让人。 “那您的意思是?”凤翊梧不解的道。 “你不是还没娶妻吗?不如将她赐给你如何?”谎话信手捏来,姹紫言笑晏晏道。 “啊……不行……不行……”凤翊梧连连摇头道:“像她那种有心机的人我可消受不起,圣尊您还是为她另择良配吧。” 明白了姹紫话语中地意思,他面上惊惧的神色才有所缓和。 “是吗?”姹紫勾唇调笑道:“那本座怎么觉得,你与她甚是相配呢!” 第两百三十三章 往事梦境(十二) “嗯……”凤翊梧连连摇头,道:“圣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怎么,你不喜欢她?”姹紫玩笑道。 “不是,不是……是……是……”凤翊梧语无伦次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真的,真的。” 面上夸张不言而喻。 姹紫摇了摇头道:“逗你玩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彼时,殿外的天色已经大亮,皑皑白雪清晰的落入眼帘。 姹紫眸露痴迷地看着殿外那纷纷扬扬洒落的漫天大雪,难得感伤的叹道:“又下雪了呢!” 这一次,也不知是谁家刚出生的婴孩会被活活冻死。 施术打开虚空之门,姹紫只身入内,对凤翊梧道:“你且在此等我一等。” “我……”也去。 “我”字卡在凤翊梧的喉咙里,还没说出口,姹紫那道纤细地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紫夜小苑内,芳华依旧。 满园桃林,落花纷纷,独有的桃花香味萦绕在姹紫的鼻尖,松缓的眉头似含了万般愁绪,紧紧皱在了一起,露出眉间几道折痕。 举步迈入蜿蜒小路,走入桃林之间。 远远就能看到那座坐落在桃林尽头的青竹小屋,还有廊下那座用杂草搭建的草棚。 微风拂来,满园桃花飘动,簌簌落下枝头,一切美得好似梦幻。 姹紫憧憬地闭了闭眼,在桃花树下打着旋,唇角微勾,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这里让我比较安心。” 在林中舞动的轻盈身姿是什么时候停止旋转的,她也不清楚,只知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来到了那座青竹小屋的门外。 第一时间落入眼帘的,便是那挂在屋檐下的两盏花灯。 花灯样式繁琐,像是用了什么贵重材料扎制而成,微风徐徐中,两盏花灯在屋檐下东摇西晃,却不见灯火熄灭。 “这……” 她记得上次来时,这里还没有花灯。 她随手取下一盏,双手颤抖的捧着花灯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几个用鲜血描绘出来的字,像是有了生命般,尽数倒映在她那双泛着紫光的眸子里,鲜活明亮,触目惊心。 嘴唇颤动,姹紫的指尖从那几个字上一一摩挲而过,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将手中的花灯挂了回去,又取下另一盏花灯,仍是用鲜血描绘的几个大字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眸中。 “一生一世一双人。”姹紫轻轻念道,泛着紫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湿润。 这几个字曾经是她赠予洛安的,如今寂夜却将这些字一一送还给了她。 宛如当年那个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她为洛安种下一片梅林。而寂夜却为她开辟这片天地,为她种下身后这一片桃林。 情之深厚,无以为报。 在青竹小屋的门口站了许久,姹紫才略显失魂落魄的擦干眼角的泪水,将那盏花灯又挂了回去。 推门而入,久未经人涉足的霉味与附在房梁上的灰尘顷刻扑入鼻间。 姹紫抬袖掩嘴,轻轻咳了两声。 忙不迭的施了个清洁术将房间里的灰尘打扫的一干二净。 房中的摆设仍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未有任何变动。 姹紫走到窗前,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让屋外的阳光透过那条细缝里投射进来,落满房间。 姹紫顿觉浑身暖意融融,她又走回桌案前坐下,指尖从桌沿上摩挲而过,唇角始终挂着一抹不瘟不火的笑。 清风拂来,好闻的桃花香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叮叮当当”青铃声从窗外传了进来。 姹紫循声望去,只见半开着的窗户外,正挂着几个颜色不合的铃铛。 每当风起,铃铛便发出悦耳的声响。 “哎……”姹紫无奈地摇了摇头,喜极而泣道:“真是个执拗的性子。” 又在房中坐了半晌,姹紫才不舍的关门离去。 回头之际,视线触及到那屋檐下高高挂着的两盏花灯之时,她不由苦涩一笑,转身而去。 回到落雨殿,凤翊梧正坐在殿中一旁的座椅上打着瞌睡。 听到动静,他忙站起身,还未睁眼,便下意识的道:“圣尊,您终于出来了。” 那表情,那语气,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嗯,”姹紫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殿外大雪已经止停,院中那颗被姹紫用术法击倒的大树还东倒西歪里的躺在那里。 “哦。”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凤翊梧忙小跑着跟上。 廊檐下,姹紫屹立不动,紧皱的眉眼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圣尊。”凤翊梧走到她的身侧,小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没有。”姹紫闻言方才醒过神来,忙不迭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冰锥好似又厚重了些许。” 白雪落地,松软湿滑。 姹紫徒步行走在雪地之中,丝毫没有发现她脚上的那双鞋已经被白雪浸湿。 “冰锥?”凤翊梧疑惑的抬头,认真的看了两眼道:“可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你不会看到的。”姹紫道。 这个细节,大概也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她和寂夜知晓吧。 姹紫离开魔界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早上曾有所交代,所以,她这才迈出落雨殿,便有人小跑着追了上来。 “圣尊,您为何不要他们前来送送你。”在他看来,被魔界臣民送着走远,可是一件相当威风的事。 姹紫摇了摇头,看了眼还跟在身后的众人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贪婪叫做不满足?” “什么意思?”凤翊梧认真的问道。 “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只不过是想不依靠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我的庇护。”姹紫忽然看着凤翊梧道:“凤凰,如果你身边的人只想用最轻的情义来交换你的真心,那你会怎么做?” “嗯。”凤翊梧认真的想了想,半晌才回答道:“我才不会跟这种人来往。” 两个人边说边走,转眼就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 出了魔界,姹紫便带着凤翊梧轻车熟路的上了云头,朝着那方地界飞去。 此去千里万里,从上了云头之后,姹紫的心中就一直隐隐不安,像是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直让她心生烦躁。 “圣尊,你寻了尊上这么久,可是寻到他了。” 寒风凛冽声中,凤翊梧一袭红衣妖冶,艳丽无双,如墨长发高高束起,寒风吹来,还可闻他那长发在身后晃动的声响。 “没有。”紫眸暗了暗,姹紫摇头道:“我从冥界一路追寻而来,也不曾见他半丝踪迹。” “那你……”凤翊梧心有不忍道:“可是真的与洛安一刀两断了?” 虽然他与穆锦相比,是跟在寂夜身侧时间最短的那个,但也是最了解他的那个。 他看得出来,寂夜对姹紫的情意,丝毫不讶异于洛安与墨离任何一人。 更甚至,他的情意还要远远超过他们。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希望,寂夜能得自己所爱,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 “你不信我?”姹紫苦笑道。 “不是。”凤翊梧道:“圣尊,当年你与洛安之事,我可是看在眼中的……” “那又如何,都过去了,不是吗?”姹紫失神道。 三万年前的一切,宛若云雾缥缈在眼前,明明那么深刻,可每当回想起来,她却总觉得虚无缥缈,如梦似幻。 “可是圣尊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尊上一直都很在意这些事。”凤翊梧不紧不慢道:“尊上这些年,虽然面上看着对你漠不关心。其实心底,对你比任何人还要好。他那么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意的人,却为了你,问我一个大男人,说要怎样对一个人好……” 姹紫身形一颤,绝色容颜之上像是打了寒霜,一瞬就冷了下去。 “圣尊,”凤翊梧继续道:“若说尊上接近你时是为了他的私心,可他最后,却是为了你,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我知道。”所以伏魔台上,她才会使用冥界禁术,以命换命。 她欠他的,岂止是一个情字了得。 可她欠墨离的,更是无以为报。 所以,那日她才会口出拒绝。 “那你……” “为什么还会拒绝他吗?”姹紫抿唇笑了笑,道:“冥王哥哥为了我,甘入百世轮回,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这是我欠他的。” “所以……你是为了冥王才拒绝我们尊上的?” “是也不是。”姹紫抬头望天道:“我欠冥王哥哥之情,就算用我的命去换,也无法报答,而寂夜,因为心之所喜,所以才会觉得就算负了他也没关系。”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寂夜会心生误解,独自离开。 什么一统六界,宏图霸业一一抛掷脑后,不去理会。 而这些,就只是因为,她拒绝了他。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寂夜,可直到他不声不响的离开那日,她才恍然明白,她错了。 “所以说,是尊上他误解了你的意思。” “嗯。”姹紫点头,道:“那日,从人间回来,他见我面露欣喜,以为我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冥王哥哥……” 第两百三十四章 往生梦境(十三) 却不知她对墨离的欢喜从来都是与情字无关。 她之所以会因为墨离的归来而感到欣喜,只不过是因为她终于能放下压在自己心头的负担,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只是,寂夜曲解了她的意思罢了。 “其实,不只是尊上,有时候就连我也觉得你其实是喜欢冥王的。”凤翊梧小声道,已然看到了姹紫眸中的难过。 “你不会懂。”姹紫轻轻摇了摇头,似回忆的解释道:“初遇冥王哥哥的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一株刚刚生出灵识的彼岸花,无根无叶,而他……却早已是冥界高高在上的王……” 如若不是墨离,她或许根本见不到现在的天日。 所以,在她得知墨离为了救她,而甘入百世轮回之后,她心中的痛苦远比任何人承受的还要多得多。 说到这,她的声音渐渐暗哑了下去,只听她继续道:“这些年来,冥王哥哥爱我,护我,对我好……他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可是在我眼中,他终究只是我的冥王哥哥。” 初时,她不懂情爱,只以为只要能守在墨离身旁,便是她今生最好的归宿。 后来,她懂情爱了,可是她爱的人仍旧不是他。 她的冥王哥哥从始至终都不过只是她的冥王哥哥罢了,因为从未想过会去喜欢,所以,一开始便没有交付真心。 直至她遇到那个一袭白衣的人。 …… “那冥王放你走,心里一定也很难过的罢?”凤翊梧同情的道。 “会难过的罢。”姹紫低下头,掩去眸中神色,淡淡道:“只是……那又能如何了,我只有一个,他注定只能是我的冥王哥哥。” …… 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两人紧赶慢赶,终是赶在日落西山前来到了那处人妖魔三界中人共同生存的地界。但是,两人似乎都没有发现,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偷偷摸摸的穆俪。 这一次,姹紫与凤翊梧轻轻松松的就入了城,并没有受到把守城门人的为难。 想来,定是清阳老头在昨日她离去之后,曾特意交代过了一番。 轻车熟路的来到清阳府,凤翊梧那张自从入了城后就一直张着的嘴,直到此刻方才艰难的闭上,他不禁错愕的惊道:“圣尊,您说的一点也不假,这世上当真有人妖魔共存之地。”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收复了失落的心情,姹紫很是得意地扬了扬眉,道:“这座宅子的主人,便是我寻你来此的目的。” “您的意思是?”凤翊梧有些不解的看向姹紫。 “人妖魔三界之人共居,看似和平,可若是出了乱子,也是最难办的那个。”姹紫道:“你想想,我们若是贸然将魔界的妖魔迁来这里,虽可免其一死,不再饱受冰冻之苦,但外来的妖魔很可能会让此地的人心生恐慌。” 而且,也难保魔界的妖魔会守不住本心,从而吸食人的精元来增加修为。 “所以,凤凰,你要做的,便是尽你的一切本能来讨好此间主人。”反正需要亲自出马的人又不是她,她又有何惧。 “讨好此间主人?”凤翊梧咽了咽口水,道:“圣尊,虽然我承认我的美貌尚可,但是与您相比,还是相差千里万里……” “你想什么呢!”姹紫不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大声道:“本座的意思是让你打入敌人内部。” “敌人内部……”凤翊梧继续咽口水,吞吐道:“难道不就是圣尊您说的那个意思吗?” 他好像还没笨到听不懂字面意思的程度上罢?! “你想多了。”姹紫怒极反笑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就算搬出来当你爷爷你都嫌老……” “那您的意思是?!”听到不是要他用他的美色去迷惑别人,凤翊梧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看着他这幅滑稽模样,姹紫调笑道:“哎!小凤凰,本座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趣呢!” “我……”凤翊梧羞涩的低下头,脸红道:“圣尊……还请您注意自己……的……” “哈哈……”还不及他说完,姹紫便忍不住大笑出声。调侃道:“凤凰,我若早知你这般有趣,就不会让你留守魔界这么久了。” 凤翊梧不好意的挠了挠头,自认姹紫的话为夸奖的话道:“其实……您现在带着我也不迟。” “噗……”姹紫忍笑不俊道:“算了,算了,不逗你了……” 又笑了好一会,她才收敛笑容,正色道:“凤凰,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记住本座的话。” 凤翊梧刚刚还红着的脸在姹紫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后,逐渐褪去,应道:“是。” “此城虽小,却也能容纳数万妖魔。”说着,她又打量了一眼四面环山的城池,道:“而且,若是日后将这片地域扩建,就算将整个魔界的妖魔都接来此地,也不在话下。” 凤翊梧半是懵懂半是了解的看向姹紫,问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留在此地打探消息?” “是也不是。”姹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道:“清阳府的主人乃是我师傅当年征战神界时的副将,想必我若是求他将你留下,也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圣尊,你能不能说的再详细点?” “我……”姹紫恨铁不成钢道:“本座的意思是让你打入敌人内部,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一口气说完,姹紫精致地小脸不由憋得通红。 “那跟我说的不就是一个意思吗?”凤翊梧摸了摸鼻子,委屈道。 “一个意思吗?”姹紫后知后觉道:“好像还真是。” 尴尬的笑了笑,她才道:“所以,凤凰,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嗯,明白了。”凤翊梧重重点头道:“圣尊您是想让我留在此地,探探这里人的口风罢?!” “也可以这么说。”将魔界妖魔迁来之事,一时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更何况,此地看着并不富裕。 “哦,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就走吧。”姹紫用力地拍了拍凤翊梧的肩膀,朝着大门走去。 轻轻敲了敲门,不过片刻,便闻门内一道略显苍老却浑厚有力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谁啊?”简简单单两个字,似对来人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凤翊梧悄悄的走到姹紫的身后,轻声问道:“圣尊,这老头一定看着很老了吧?” “嗯。”姹紫挑了挑眉,道:“确实很老了……” 大门自动打开,清阳老头着一袭灰袍拄着一根拐杖慢慢的走了出来,见是姹紫,不由笑道:“来了。” 姹紫点头,回道:“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人。”拽过凤翊梧的袖袍往清阳老头面前一推,姹紫道:“是个小跟班。” “嗯。”清阳老头点头笑道:“凤凰一族,不错……” “你知道我们凤凰……”凤翊梧惊讶道。 他还以为,住在这深山老林的人定是些没有见识的妖魔。 “嗯,这有何不知的?”清阳老头仔细打量着凤翊梧道:“不过,凤凰本为神界一族,你为何入了我魔界。” “我……” 凤翊梧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姹紫打断道:“老头,此事说来话长,你就莫要再为难他了。” “呵呵……也是。”清阳老头笑道:“那就里面请罢。” 入府的途中,姹紫看着这座略显富丽却又空荡荡的大院,忍不住问道:“老头,你好歹也是一城之主,怎么将自己弄得这般寒酸……”说着,她还不忘举例道:“你看看,这满院的杂草,都没人打扫不是。” “呵呵……您倒是慧眼如炬的很那。”清阳老头笑道:“小老儿我年岁渐大,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此间之事了。” “所以呢!”姹紫疑惑地问道。 “所以,我便将这城主之位让了出去,并遣散了府中奴仆。”清阳老头答道。 “啧……”姹紫道:“想不到你这个老头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不过呀,我喜欢。” 说着,她再次将凤翊梧拽到身前,指着他对清阳老头道:“既然小老头你一人呆在此处颇为无聊,不如我今日就将他送给你如何。” 想了想,又觉此话不妥,连忙又道:“你看看,他虽然瘦弱了些,但是干起活来,绝对是一把好手。” “……”凤翊梧欲哭无泪。 “还有啊,别看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觉得没劲,其实啊,他可勤快了……”姹紫拉着凤翊梧喋喋不休的在清阳老头的面前夸了好长一通话。 “嗯,看得出来。”清阳老头是何等人物,又怎会看不出姹紫的打算。 “那……”姹紫问道:“你可愿收他啊。” “当然。”清阳老头道:“只要您开金口,不论您要做什么,老朽我必定成全。” “所以,我刚刚的话有点多余了?”姹紫窘迫道。 “倒也不算多余。”清阳老头道。 “圣尊。”凤翊梧偷偷拽了拽凤翊梧的袖袍,小声道:“你这样做,未免也太不好了罢?!” 他虽然早已在心中做了心理准备,但唯有此刻,他才方知,自己到底是跳入了姹紫为他准备的大坑之中。 “有什么不好的。”姹紫不甚在意地大声道:“没看到吗?这老头已经答应收留你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 往生梦境(十四) “呵呵……”清阳老头笑了笑,也学着凤翊梧唤道:“圣尊,请。” 说完,他便带着二人入了清阳府的接客大厅。 清阳府,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不过是他一人呆在此处,略显的孤寂了些。 “圣尊今日前来,定不会只是为了送我一个奴仆这么简单罢?” 入了大厅之后,清阳老头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嗯,你猜?”姹紫故作高深地道,泛着紫光的眸子在厅内扫视一圈。 “我猜,您定是为了魔界中人来的罢。”不等姹紫应答,他又答:“虽然老朽也是出自魔界,但说实话,魔界之事,老朽实在不想插手。” “为什么?”姹紫不解地道。 “你可知一人吃饱穿暖,全家不饿的道理。”清阳老头面上未有丝毫愠怒,仍是笑眯眯的道。 “不知道。”姹紫回答地简单直接。 “这么说罢。”清阳老头比喻道:“此地久存于世十数万年,也不曾被神界中人知晓。我若是贸然答应您让魔界中的妖魔都迁来这里居住,到时动静太大,惹的神界中人知晓,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后果。” “死?”姹紫不甚在意地道。 “不错。”清阳老头点头道:“居住在这里的凡人大都是厌倦人世,才会奔来这里与妖魔为伍。可他们既然来了,老朽我就应给给他们一次生存的机会。” “所以,人妖魔三界之人共居,是你的主意?”姹紫道。 “不错,”清阳老头道:“此地早已在数万面前就自成一界,与六界无关,这也是为什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的原因。” “所以,你不答应?” “老朽为何要答应。”清阳老头道:“你虽为魔帝的亲传弟子,但我等都只听命于魔帝,所以圣尊你,还是早点离开此地吧。” “我若不呢!”姹紫挑衅地道。 “那就恕老朽我不客气了。”拐杖重重敲击在地面,只见一道透明的波光如水纹般突然荡漾开来。 “走……”座椅忽然崩裂,重重撞击在墙面之上,幸好姹紫反应地几时,早在清阳老头出手之时,就已拉着凤翊梧飞出了大厅。 “圣尊,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凤翊梧慢半拍的看向姹紫,全然没有发现二人之间突现的争锋之势。 “真笨。”姹紫睨了他一眼,才看向清阳老头怒道:“不接受就不接受,好端端的你出什么手。” “呵……”清阳老头道:“彼岸花神,你莫不是以为老朽我隐居避世数万载,就真的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了?” 虽然他很想看到她让六界覆灭的样子,但他却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这座城池是他花费毕生心血才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和平之地,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或迫害这里。 一听到彼岸花神这四个字,姹紫的脸色瞬间黑了大半。 她素来不喜彼岸花神这四个字,在她看来,这并不是权利的象征,而是痛苦的折磨。 在她的记忆中,所有不好的事,大都是因为这个称呼而起,所以,她很是反感别人这么唤她。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不是看在清阳老头还有点用处的份上,她早就将他五马分尸,暴尸荒野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是你,我尊你一声圣尊,只不过是看在魔帝他老人家的份上。”清阳老头原形毕露道,丝毫没有将姹紫放入眼里。 “哼!狂妄。”姹紫捏决,打出一道法印。 漫天尘土飞扬而起,似龙卷风般,从院落的右面席卷而来,一瞬,飞沙走石,房屋瓦片旋转在漩涡的中心,像是群魔乱舞。 凤翊梧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圣尊,这可是别人的地盘啊,你确定我们要在此时动手吗?” “不然呢?”姹紫单手与清阳老头过招,眸中地狠厉之色不言而喻。 “破……”清阳老头将手中拄着的拐杖往空中一抛,阵阵魔息从他的体内窜出,包裹在了那根拐杖之外。 灰黑色的头发宛若根根倒刺,竖立在清阳老头的头顶,只见虚空之中那根被魔息包裹的拐杖不断用涌出魔息,化作一道道剑气,像姹紫袭来。 姹紫将凤翊梧往虚空一抛,忙布下结界防御反手拍出一掌,将那些由魔息凝聚而成的剑气一一打散。 “喂……”凤翊梧大叫一声,不禁哀嚎道:“圣尊,你这样玩,迟早会玩死我的。” “放心罢,你不会死。” 姹紫出手快如闪电,将凤翊梧欲要摔落在地的身子拉进了她布的结界之中。 利刃击打结界的声音如密密麻麻的蝇虫声般,响个不停。 “该死。” 高手对决,拼的往往不是术法,而是修为。 姹紫在与清阳老头对战了数个回合,也不见胜负的情况下,她不由摆手道:“累死了,不比了……” 打斗声戛然而止,清阳老头满意的收回拐杖,点头道:“不错,你这修为倒一点也不输于老朽我……” …… “你确定?” 而在他们不为人知的地方,一处茂密的森林之中,穆俪正在与玄卿说着自己所见之事,面上惊愕之色久久不退。 姹紫离开魔界之后,她便尾随着她与凤翊梧去了那处极其隐蔽的地界。一开始,她还以为,姹紫之所以会去那里,定是寂夜身在其中的缘故。可入了城后,她才惊觉,那座看似荒芜的城池竟然住满了人妖魔三界之人。 人妖魔三界之人共处一界,且友好互来,平安无事,这对她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惊吓。 而她也忽然明白,姹紫为何会匆匆离去。 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当时便偷偷摸摸的离开了那座城池,按照她与玄卿的约定,来到了此处。 “我确定。”穆俪无比认真道:“确是人妖魔三界之人共处……”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种地方。 不仅位于人间,而且仿若世外桃源。 虽然她已经铁了心想要与姹紫为敌,但若是姹紫真的能助魔界的妖魔脱离那片冰天雪地,想来,她也会从心底真正的感激她。 “哦……”细长眉尾挑了挑,玄卿遮在轻纱下的唇似勾了勾,她道:“不得不说,这姹紫还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呢!” 她正愁不知该寻什么理由去像冥王开口要人,不过,如今看来,这倒是个很好的开头。 人妖魔三界共居之地,且还是出现在人间…… 这个结局,好像比她意料之中的还要让她兴奋。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穆俪心有不安的道。 虽然她妒恨姹紫是事实,但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想将魔界的人牵扯进去。 虽然,那里与她没有任何瓜葛,但她自小在魔界长大,早已习惯了那里的冰天雪地。 更何况……那个地方还有她心心念念的寂夜。 只要寂夜一日是魔尊,她便一日不会出卖魔界。 但是,姹紫,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做?”玄卿勾唇笑道:“当然是回九重天,告诉君父让他集结兵马攻打这里啊……哈哈……” 张狂的笑声犹如疯魔了般。 “什么。”穆俪一惊,忙道道:“可是这里还有凡人啊,你既为神,又怎么可以屠杀凡人。。” “呵……”玄卿漫不经心道:“凡人又如何,于我而言,他们只不过都是一群蝼蚁罢了。”她不满的睨了穆俪一眼,道:“怎么,你心软了?” “不。”穆俪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给牵扯进去。”毕竟,她们的目标是姹紫。 “成大事者何需挂怀这些东西。”玄卿喝道:“你莫忘了,你要做的是什么。” “可是……”穆俪争辩道:“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玄卿残忍道:“难道我们就不无辜吗?穆俪,你莫要忘了,姹紫不死,你就永远机会入寂夜的眼。” “我知道……”穆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玄卿。 明明一开始就只是她与姹紫两个人地恩怨,可如今却要牵扯到天下苍生。 “知道就好。”玄卿吩咐道:“你就暂时等在此处等本宫消息罢。” “你要去哪?”穆俪迫不及待的问道,仍在心底为自己的良心做最后的挣扎。 “当然是回神界了。”玄卿漫不经心道:“如此大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错过报仇。” 她的毁容之痛,还有她的迫不得已,这些,她都要用姹紫的命来还。 “报仇?”穆俪闻言愕然道。 “对啊,报仇。”玄卿转过身道:“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报仇?” “可是……”我和她没有仇啊。 晶亮的眸子暗了暗,她仿佛想起了初见姹紫时的场景。 玄卿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不由笑道:“你不要告诉我,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只是单纯的嫉妒她而已?!” “不是,”穆俪摇头道:“我只是不想牵连别人。” “呵……牵连。”玄卿嘲讽道:“你可知什么才叫牵连。” 第两百三十六章 往生梦境(十五) “我……”穆俪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解。 “罢了,那就这样吧,你先留在此地看住姹紫,本宫去去就回。” 微风拂来,林间枝叶婆娑摇曳,玄卿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只是一闪,便不见了身影。 穆俪呆呆的跌坐在地,双眼无神,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 …… “圣尊,你们就这样和好了。” 清阳府内,凤翊梧呆呆傻傻的看着刚刚还争锋相对的姹紫与清阳老头两人,有些回不过味来的问道。 “不然呢!”姹紫耸了耸肩,看向清阳老头道:“老头,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反正今日她是赖定了,就算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哎……”清阳老头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倒不是小老儿我有意为难您,实在是……”他指着清阳府,字斟句酌道:“来时,你应该看过了吧,城中的人妖魔合计也有数万之众,你若是将魔界的百万子民迁来此地,又该住在何处?” “而且,先不论你们这么大的阵仗会不会被神界发现,关键是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们这座大山啊。” “谁说容不下的。”姹紫就近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道:“这座城不是还能扩建吗?大不了多挖掉几座山就是。” “呃……”清阳老头无语凝噎。 姹紫又道:“况且,你好歹也是魔界中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活活冻死?” “我……”清阳老头继续无语。 “再说了,就算神界的人知晓了又如何,大不了我们再打回去啊,冥妖魔三界联手,本座就不信还斗不过区区神界。”姹紫说得信心满满,但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毛毛的。 攻打神界之事,她一直都有打算,但却又因为墨离与寂夜的事一再拖延,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哼!说得轻巧。”清阳老头道:“想当年,魔帝是何等威风,不也是败在了他们的手中。” “一句话,收还是不收。” 眼看着风雨欲来,凤翊梧无语的小声道:“圣尊,你不是说让我先来打探消息的吗?” 怎么现在她自己反倒和人杠上了。 “闭嘴。”姹紫没好气道:“清阳老头、到底收还是不收?!” “老朽要是不收呢!” “不收,我今日就踏平这里。”隐在袖中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清阳府的屋顶拍出一掌。 只闻“轰”的一声,屋檐好似被什么东西轰出一个大洞,无数瓦片碎裂,摔落在地。 “那也要你能做到。”清阳老头不动声色的一挥袖袍,便见满地碎片转眼复原,飞回了屋檐之上,修复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完美的找不到任何被毁坏的痕迹。 “你……”姹紫恨恨咬牙,“当真要同本座对着干?” “圣尊还是另寻它地吧,小老儿实在是不想用一城百姓之命冒险。”清阳老头直接了断的拒绝道。 “哼!”姹紫气恼地瞪了凤翊梧一眼,登时一甩袖袍,出了清阳府。 “圣尊,圣尊。”凤翊梧委屈的缩了缩脖子,莫名其妙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说完,他忙小跑着跟上姹紫地步子出了清阳府。 清阳老头拄着拐杖摇头,看着姹紫消失地方向,喃喃道:“怨灵之王,万恶之引,这世上,又有谁敢容你。” “圣尊,那老头说得没错,此城甚小,不足以容纳咱们魔界的百万子民,您还是莫要在意了。”离开的路上,凤翊梧见姹紫一直闷闷不乐的,忙好心安慰道。 “你懂什么。”姹紫闷声道:“魔界近年来越发寒冷,若不再想应对之策,怕是连你也要被冻死……” “真的……有这么严重?”凤翊梧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有……”声调由高变低,语气中似含了无尽的悲伤。“如今好不容易能寻到这么一处可容妖魔的地方,你叫我如何能放弃。” “可是,那老头不是说,若是我们动作太大,会惊扰到神界中的人吗?”凤翊梧道。 “所以,我们才更要征得他的同意啊。”姹紫低头道:“只不过,看来这道菜是要黄了。” 街道上的热闹不减,人影密布,身旁偶有妖魔从姹紫和凤翊梧的身旁经过,就会听到凡人与妖魔之间打招呼的热络声。 自古以来,人妖不两立,是不争的事实。 可如今,姹紫二人突见这幅平和景象,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沉默半晌,凤翊梧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就这么办。”姹紫释然道:“出去之后,你就先回魔界。” “那您呢?!” “我要去寻寂夜。”既然眼前之事急不得,她还是先去寻找寂夜要紧。 “那我跟您一起。”凤翊梧双眼放光道。 “不行。”姹紫摇头拒绝道:“魔界仍处风口浪尖,少你不行。” “可是……”凤翊梧顿时焉了下去,心有不甘的道:“我也想去寻尊上,而且魔界不是有玉弗和穆锦坐镇了吗?还要我回去做什么。” “呵呵……”姹紫笑道:“有本座在,你还怕我寻不到寂夜。” “才不是。”凤翊梧似孩子气的道:“我只是不太放心您的安全。” “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如今本座的修为已达通天之境,世间少有人敌,你还是放宽些心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城门前。 守门的官兵似乎认得姹紫,见她到来,忙不迭的作揖一礼,却没有过多话语。 “走罢。”姹紫回头看了眼清阳府的方向,有些不甘心的走出了城门。 可就在这时,天际忽然乌云压顶,无数支沾了灵气的羽箭穿破结界而来。 霎时,哀嚎声四起,痛呼声震天。 “这……”凤翊梧傻眼了,与姹紫同站在城墙之下,有点回不过神来。 “是神界之人。”姹紫眉头一皱,设下防御结界道。 “神界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他们前脚不过刚来,神界的人后脚就找到了此地,这说明什么,已经无需他们再多加猜忌。 气宇轩昂的眉眼一凝,凤翊梧怒道:“一定是她干的。” 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血流成河,人妖魔的鲜血相继混合在了一起,不断散发出腐臭难闻地味道。 “谁?!”这种场景姹紫也是头一次见到。不过她很清楚,这些人是冲她而来。 “是穆俪。”凤翊梧道:“虽然我与她相处的时日不长,不过我伴在尊上身侧这么多年,很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性格。” “先别说了,救人要紧。” 沾了灵气的羽箭还在继续往下射,痛呼之声由远及近,滔滔不绝。 姹紫匆忙布下防御结界,将整座城都给笼罩在了其中。 羽箭射在透明的结界之上,前进不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之后,便全数掉落在了地上。 清阳老头拄着拐杖急急赶来,见到这一幕,他不禁看向姹紫,怒道:“看罢,都是你惹来的。” 姹紫自知理亏的吸了吸鼻子,道:“现在不是我们质疑谁对谁错的时候,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对付他们。” “哼!”清阳老头哼了一声,不悦道:“万恶之引,怨灵之王,果然是个灾星。” 万恶之引这几个字很有效的戳中了姹紫空落落地心口,还不及她动手反抗,她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 “你莫要胡说。”凤翊梧瞪了眼清阳老头道:“我们圣尊好的很,才不是什么灾星……” 还想要说些什么,只听姹紫打断他道:“凤凰,够了,不要再说了。” 清阳老头说得没错,她本就是个灾星,又为何要去辩解。 “圣尊。”凤翊梧小声道:“你不要去听这个糟老头子的话,他坏的很。” “无碍。”姹紫摇了摇头,不再去看清阳老头那张已经成了铁青色的黑灰脸,直抬眸看向那立在虚空之中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喊道:“玄卿,出来吧,本座知道是你。”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清脆的拍掌声从上空传来。 一袭鹅黄一角穿过人群,出现在姹紫的眸中。 “你……”见玄卿的大半张脸都被轻纱遮住,姹紫眸中不禁流露出错愕的神色来。 “我……”胜似魔魅的声音悠悠在虚空之中响起,玄卿弯了弯眉眼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彼岸花神就这么快不认得本宫了?!” “你的脸。”毁容之痛,姹紫也是曾亲身体会过的,所以当见到玄卿以这种面容来见她之时,也是着实吓了一跳。 “我的脸……”纤细修长的玉手搭上脸上的轻纱,仿若无骨般,将她的脸部线条一一勾勒出来。“不是被你毁的吗?” 玄卿双眸泛红,双手结印,击向姹紫设下的结界,恨声道:“姹紫,玉山之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今日,本宫要完完全全的讨回来。” “啊……呸。”凤翊梧吐了口口水,像是街边的地痞无赖道:“就算我们圣尊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又能奈她何?” 第两百三十七章 往生梦境(十六) “你……”玄卿气竭,厉声道:“给我继续放箭。” 她好不容易才说动玄矶发兵人间,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姹紫的。 话音才落,便见虚空之中数万支羽箭再次像姹紫所布的结界射来。 “嗖……” 箭雨声此起彼伏,尽数射在了姹紫所布的结界之上。 姹紫眉头紧蹙,道:“清阳老头,这结界护不了这座城太久,你还是快点想法子吧。” 她是死物,生来便受不得灵气,如今,她虽然修为通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会收到灵气的压制。 “能有什么法子。”清阳老头瞪眼道:“除了跟他们拼命,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你确定处于下风的我们能与他们拼命?!”凤翊梧回瞪清阳老头道:“恐怕是我们圣尊这结界一收,我们都会被扎成刺猬罢……” …… 场面顿时一片静寂。 “老头,你先去安顿城中凡人,其它的交给本座来处理。”姹紫加固结界吩咐道。 “好。”清阳老头不情不愿的应声,化作一缕黑影瞬移而去。 姹紫暗暗松了口气,看向立在虚空之中的玄卿道:“玄卿,你莫要忘了你生而为神的职责。” “职责……呵……”玄卿冷笑道:“什么职责,莫不是你要说这里还居住着凡人?!” “你明知此间凡人众多,为何还要……” “哼!在本宫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与妖魔为伍的蝼蚁,既然是蝼蚁,是生是死,又与本宫何干。”玄卿打断姹紫道:“若是非要给本宫定一项罪名,那也应该是除魔有功罢……哈哈……姹紫,今日就算你修为通天又如何,我有千军万马,而你什么都没有……” “是吗?”姹紫眸光一动,身上死气愈发浓重。 只见满城之中,那些被乱箭射死的无辜凡人与妖魔,似受到了什么人的召唤般,竟从地上一一爬起,肢体僵硬的站直了身子。 死气从那些尸体的头顶慢慢溢出,汇成一团巨大的黑色死气,慢慢朝着姹紫涌来。 姹紫额心地彼岸花印像是感受到了死气的存在,不禁在她额间隐隐跳动,闪现着兴奋的光芒。 “你……”立在虚空的玄卿见此不由大惊之色,遮在轻纱下的一张小嘴惊得张了好半晌,才大声吩咐道:“快,继续放箭。” “哼!迟了。”姹紫不甚在意地抿了抿唇,双手结印,将那些已经被万箭穿心的尸体送到了结界上空,以死气操控他们的肢体动作。 怨灵哀嚎之声一瞬震撼天地,天际万里无云的长空突被乌云笼罩,使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缕缕黑影穿梭不断穿梭在那些身着铠甲的天兵身侧,好似厉鬼般,时不时幻化成一张倾盆大口,将没有防备之人一口吞噬。 拉好的弯弓还没来得及弹开,那些沾了灵气的箭便都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怎么会。”玄卿面上惊骇之色骤然增加。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姹紫袖袍一挥,带着凤翊梧瞬移到了结界外头。“你们神界不是常说本座是万恶之引,怨灵之王吗?那你们可知,什么是怨灵之王?!” 紫色的衣摆被死气惊起的狂风刮得猎猎作响,一头紫色长发好似张牙舞爪,四处攀爬的藤蔓,四处乱窜。 绝色倾城的容颜上,丝丝邪魅从她的眼角蔓延开来,美得不可方物。 “你……”玄卿步步后退,不时有倾盆大口像她袭来。 “应该不知道罢。”姹紫似漫不经心地道:“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本宫就告诉你吧。” 她身影一闪,来到玄卿的面前,伸手扯落她面上的轻纱,缓缓道:“怨灵之王的意思是……”尾音拉长,似魅惑人心的声音落入玄卿耳中。“但凡天地间生出的怨灵皆可为本座所用。”素手轻抬,手中凭空出现一团黑色死气,她又道:“看见了吗?有死人的地方便会有死气,所以,这天上地下,我无需惧怕任何人。” 玄卿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强自镇定道:“你不过是一株由怨灵凝结而成的彼岸花,别人尊你一声彼岸花神,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就真的成了人人称赞的神了。”她继续道:“姹紫,你别痴心妄想了,于我们这些神而言,你顶多是一个祸害六界的魔物。而对你身后这些凡人而言,你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妖物。他们现在尊你敬你,不过是看在你能救他们性命的份上才如此宽待于你,可若是你没用了呢!你猜,他们又会如何自处。” “那又与你何干。”姹紫紫眸一凝,抬手就是一掌击向玄卿。 玄卿闪身躲开,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也不忘抬袖遮脸。 痛呼之声,惊恐之声仍在继续,玄卿不由暗骂道:“废物,都是废物。” 随手捏了个法诀,丢向姹紫,而后飞身凌立于云端,高声喊道:“稳定心神,凝聚自身灵力,形成结界,阻挡死气进攻。” 一声令下,无数道白茫从虚空之中乍现。玄卿恨声道:“姹紫,不论你如今修为如何,今日,本宫便叫你死于葬身之地,以报当日你毁我容貌之仇。”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身影一闪,已到了百步开外,她看向凤翊梧道:“凤凰,今日人多,你不如试试这三万年来,你的凤凰神火可有长进?” 凤翊梧闻言,不由咧嘴一笑,道:“圣尊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 霎时,红光一闪,一声凤鸣响彻天际,通天火光蔓延,不过一瞬,便烧红了半边天。 凤翊梧化为本体,浑身浴火,朝着那群密密麻麻的人群飞去。 “该死,”玄卿恨恨咬牙,露出狰狞的面容,双手结印,迎向了还立在虚空之中静立不动的姹紫。 顿时,通天火光,剑光都凝聚在了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又仿若七彩霞光,映射了整片天空。 人间的打斗之声很快迎来了不少神界上神前来参观,以至于加入到战斗之中的上神,神君也越来越多。 乌云密布,天雷轰鸣之声不断传来,却是半晌,也不见有天雷落下。 尽管凤翊梧的凤凰神火有着无穷威力,但一拳难敌四手,他一人对付上千神兵还尚可,但若是以他一人之力,对付十数与他修为不相上下的神,着实是难了些。 眼见着情况越来越不妙,凤翊梧忙喷出一道神火,阻挡住了像他攻来之人的步子,快速化为人身,瞬移到了姹紫的身侧。 “圣尊,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走罢。” “可是……”姹紫看了眼下方那座被自己布下的结界保护的城池,有些不甘心道:“我们若是走了,那他们怎么办。” 她倒不是惧怕,这越来越混乱的战局,她只是怕,洛安也会赶来。 “我们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他们做什么。”凤翊梧道:“况且那老头又不答应收留我们魔界之人,我们做这么多也是白做,倒不如先行离开的好。” 想了想,姹紫还是拒绝道:“不行,我们若是贸然将他们丢下,恐怕就会永久失去与清阳老头谈判的机会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翊梧急道。 “两个字。”姹紫凝眸,厉声道:“迎战。” 话落,她化作一道紫光,再次落入了那人影密布的中心。 凤翊梧看着那道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只得长叹一声,道:“尊上啊尊上,你到底在哪啊,你若再不来,我与圣尊今日怕是都会送命在这里啊。” 说完,他再次化作了凤凰本体,朝着姹紫的方向飞去。 将城中的人妖魔都疏散的差不多了,清阳老头才终于抽出空来。 他站在姹紫所布的结界之中,单手拄着拐杖,凝眉紧锁,看着那重重剑光透过结界映射在城墙之上的剑影。 本想冲上去帮忙的心又在一瞬落了空。 不是他不想帮忙,他只是不愿再淌这趟浑水。更何况,如今他们的居住之地已然暴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选一个新的世外桃源,再次躲避起来。 否则,不出一月,他这里必将被夷为平地。 知晓其中厉害关系的他,不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都是天命啊……” 若能逃过这一劫,他们皆会无恙,可若是逃不过,他与他的臣民就都会化作这城中的一缕冤魂。 “喂!死老头,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凤翊梧眼尖的瞅到了站在结界中的那一袭灰袍身影,不由大声喊道。 清阳老头不悦的皱了皱眉,道:“就你眼尖。”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似佛钟的轰鸣之声,似要震破人的耳膜般,朝着结界外层层荡漾开去。 “哎……臭老头,你这招不错,改日记得教教我。” 凤翊梧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清阳老头这一招很有效的清除了他的顾虑。 他忙化成人身,大口喘气道:“大爷的,累死本小爷我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 往生梦境(十七) 清阳老头这一出手,原本混沌的场面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你也想插手。”玄卿立于上风,对清阳老头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惧怕之色来。 “哼!”清阳老头直入虚空,与姹紫并肩而立,道:“不过是神界一个被毁了容貌的公主,怎么敢来我清阳府闹事。” 姹紫笑道:“老头,你这话就错了,她虽被毁了容貌,但好歹也是神界公主不是。” 两人一唱一和,玄卿气得面色铁青。 凤翊梧也飞身过来,立于姹紫身后道:“要我看,她最多是不要脸罢了……” 玄卿本就因容貌被毁之事大生怨怼,闻得几人所言,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忙大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宫放箭,本宫今日就要踏平这里。” “圣尊……我们该怎么办。”凤翊梧顿觉不妙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姹紫凝眸,看着清阳老头道:“老头,城中人可安顿妥当了?” “只要城不倒,就不怕她神界。”清阳老头吹胡子瞪眼道。 “好。”姹紫点头,道:“那今日,我们就以三人之力打退这些自诩维护苍生的神。” 话落,袖袍翻飞,姹紫双手结印,绝色容颜美如倾城,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并没有因为人少敌多的场面而心生退意。 漫天箭雨朝着几人射来,但都被挡在了三人的方寸之外,前进不能。 玄卿气急败坏地大声道:“继续,他们维持不了多久……” 箭雨还在继续,凤翊梧有些忐忑道:“圣尊,要不我们还是先行离开罢。” “没用的,”姹紫摇头道:“凤凰,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些人本就是冲我而来。” “可是,再打下去,我们迟早会吃败仗的。”他体内残存的凤凰神火已经不多,若是再打下去,他怕是连自己的安危都护不住。 “怎么,你们这是想逃?”清阳老头嘲讽道:“若不是你们二人贸然前来,我清阳城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被神界发现,更不会遭受今日劫难,你们倒好,引来祸患,自己却想一走了之……” “你休要胡说。”凤翊梧分神抵挡住箭雨攻击道:“若不是我们圣尊,你们这一城妖魔早就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可若不是你们……” “够了。”姹紫喝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起内讧。” “圣尊。”凤翊梧努了努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前来助阵神界的人越来越多,姹紫与清阳老头的修为虽说都不错,但他们仅有三人,可对方却有数万人,根本难以与之匹配。 危急关头,姹紫忙道:“清阳老头,现在唯一的法子,便是我们先退,日后再来报仇……” “不可能。”清阳老头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今日除非老朽我死在这里,否则谁都休想踏足心里。” “你……”姹紫怒视着他,道:“现在不是你能意气用事的时候,再拖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死有何惧。”清阳老头倔强道:“要走你们走……”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玄卿从裙摆处扯下一块轻纱,遮住自己丑陋的面容,单手抵着下巴道:“姹紫,今日你若不死,又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况且,这已是她能在玄矶面前博得他珍视的唯一筹码。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姹紫爆喝一声,双手捏决,已经消散了的死气再次凝结,化作一缕缕黑影,游走在那一众提着长枪,挺直站立的神将身侧。 声似魔音的咒语从姹紫口中脱口而出,那些黑影瞬间分化出人的形态,开始长出手脚和脑袋,成了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影子人。 “怎么回事?”玄卿惊叫一声,忙施术解决掉一个离她最近的影子人,大声道:“不要慌,这些东西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幻影罢了,打散了就是。”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 “咣当” 兵器敲击重物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些刀剑像是砍在了铁石之上,瞬间便裂开一道口子,可那些由死气凝结而成的影子人却是完好无损,一手一个,转眼,那些术法低微的天兵天将就被斩杀了个大半。 姹紫大声喘着粗气,对凤翊梧道:“凤凰,我们快走。” 她体内死气不足,若再不寻一处地方修养,她怕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凤翊梧闻言,忙化作了凤凰本体,仰天长鸣一声,道:“圣尊,快上来。” 姹紫看了眼周遭动静,也不再拖延时间,纵身一跳,便跃上了凤翊梧的后背。 被烈火焚身的痛苦通过皮肉在她的身上蔓延而来,姹紫闷哼一声道:“快走,你体内的凤凰神火不是我所能抵御的。” “是。”凤翊梧煽了煽翅膀,卷起云雾,遮住两人的身形,长鸣一声,便带着姹紫朝着相反地方向飞去。 清阳老头在他们的身后气得直跳脚,忙大声骂道:“该死……” “想走,没门。”玄卿得意的勾了勾唇,并没有发现清阳老头的存在,只吩咐道:“走,去追。” 她早知姹紫会逃,所以,她早在回魔界的路上布置了伏兵。 笼罩了大片天际的黑影只是一晃,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黑云散去,雷声渐息,天色恢复一片清明,清阳老头看着众人追去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又看向了他所守护的清阳城。 经过灵箭的洗涤,清阳城中仍是一片混乱,满地血流不止,腐臭连连。 他撤去姹紫所布地结界,落于地面,忙施了个简单的术法,洗去尘埃,使得整座被鲜血染满的城池又恢复了往日景象。 “哎……”悠悠一声长叹,清阳老头看向魔界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大战将起,六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 玄卿猜的果然不错,凤翊梧离开清阳府后便驮着姹紫一路向北而去,然而才飞到半路,他与姹紫便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给挡住了去路。 “圣尊,这条路被封了,我们该怎么办?!” “冲过去。”姹紫细弱蚊虫地声音落入凤翊梧的耳间。 “可是。”凤翊梧为难道:“凭我的修为根本冲不过去啊。” 姹紫蹙了蹙眉,迷糊道:“那就……那就……绕过去。” “啊……”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心急之下,凤翊梧只得紧咬牙关,一头撞在了结界之上。 晕乎乎的感觉蔓延至他的整个脑袋,眼前一片昏黑,凤翊梧晃了晃脑袋,道:“圣尊,不行啊。” “放心吧,你们今日是逃不掉的。” 就在凤翊梧着急之际,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从那道结界后传了出来。 白色的裙角从结界一侧飘入二人眼中,凤翊梧凝眉,抿了抿唇,一口咬定道:“穆俪,我知道是你。” “你……”穆俪从结界中走出,面上略带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哼,我伴在尊上身旁那么多年,别人认不出来,难道还认不出你吗?”凤翊梧化出稍显狼狈的人身,扶着姹紫道:“穆俪,是你将我和圣尊的行踪透入给玄卿的罢?” “是又如何?!”穆俪瞥了眼姹紫,不禁勾唇笑道:“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死那么一个两个人又有何妨。” “那你可曾想过穆锦。”凤翊梧不悦道。 穆俪身形一颤,面色苍白道:“提我哥哥作甚,”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尊上知道你所做之事,穆锦也会在劫难逃。” “呵……”穆俪的脸色渐渐缓和,她不由笑道:“那又如何,只要你们今日都死在这里,尊上他又怎会知晓。” “你……”凤翊梧怒及反笑,虽然担心姹紫的安危,但他还是神色如常道:“若是我们没有死呢!你又当如何。” “放心。”穆俪似走火入魔般,阴恻恻的道:“今日一定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她拂袖撤去结界,千军万马再次落入凤翊梧的眼中。 姹紫的意识早已混沌不清,而且此地距离魔界还有万里之遥,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到达千里之外。 不知不觉间,凤翊梧的额间已经急出了冷汗。 穆俪冷笑道:“凤翊梧,念在你曾对尊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只要你交出姹紫,我今日便可饶你一命。” “我若不呢!”往日嬉笑打闹的面容上一派老沉之色,凤翊梧神色不变,暗暗抓紧了姹紫的胳膊,欲要趁机逃跑。 “你若不答应,那就只能死……”穆俪一字一句的吐出这句话,含着妒意的眸子里是无尽的快感。 就好像多年夙愿终于能在此刻得到圆满。 她嘴角噙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便见她身后那些手持长枪,身着铠甲的天兵天将整齐的向前一步,齐齐执起长枪,欲要出手。 “死就死。”凤翊梧啐道:“穆俪,他日你定会为自己所做之事感到后悔的。” 他倒不是怕死,他只是怕、就算是死了,也无法完成他对寂夜的承诺。 一生忠诚,便会一世忠心。 这是当年寂夜救他之时,他亲口许下的承诺。 “后悔?”穆俪仰天长笑道:“你错了,凤翊梧,我早就已经后悔过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往生梦境(十八) 穆俪双目泛红,牙呲欲裂的看向需要依靠凤翊梧才能站立的姹紫,眸中地猩红更加浓烈,她不由得意道:“姹紫啊姹紫,你莫要怪我心太狠,要怪你就该怪尊上,若不是他爱上了你,我也不至于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将你从他的心底摘除……” “我呸,不要脸的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凤翊梧哼哼道:“穆俪,在动手之前,我劝你还是最好想清楚……” 眼下唯一的法子,也只有逞口舌之快,拖延时间了。 “哼!与你相比,我还是差得远呢!”穆俪眸中一道寒芒闪过,似是不想再与凤翊梧多费口舌,抬手一掌就拍了过去。 “我去。”凤翊梧拉着姹紫闪身躲过,大口喘着粗气道:“你能不能慢点……”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术法袭来。 凤翊梧既要躲开攻击,又要看护姹紫,一时累得满头大汗,只得道:“圣尊,可有什么法子帮你……” “我……”姹紫的意识仍处于混沌之中,闻言也只是微微睁了睁眼,虚弱道:“我体内死气不足,唯一的法子便是去死人多的地方。” “那你怎么不早说。”凤翊梧拉着姹紫躲开穆俪袭过来的最后一道术法,手中凤凰神火凝结,一掌拍出,凤凰神火落地便蔓延开来,形成一片火海。 “该死。”穆俪不由道:“都退下。” 那些天兵天将受玄卿指使驻守此地,见状,也不由慌了,忙不迭的收回长枪退下,整齐的队伍瞬间一片慌乱。 但凤凰神火还是快速蔓延开了去,有不少天兵天将都被烧死在了那片火海里,化为了灰飞。 “放心罢,今日你们在劫难逃。” 铺天盖地的雨水隔空降下,但凤凰神火仍未有熄灭的迹象。 玄卿带着身后万千兵将立于虚空之中,只是眨眼,就将姹紫与凤翊梧地退路堵的死死的。 凤翊梧见状不由悲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圣尊,看来此次我们是在劫难逃了。” 他的话音方落,便见天际云雾忽然翻滚,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来。 “是吗?本尊倒不知,你有何狂妄的资本。”似勾人心神的魅惑之音悠悠响起,刚刚还一片晴朗的天色瞬间被魔息笼罩,似是世界末日般,压得在场之人动弹不得。 “是他……” 第一个感到惊讶的不是玄卿,也不是姹紫,而是穆俪。 只见她秀丽姣好的面容一下从正常人红润变成了病弱的苍白色,在她那身白色衣裙的衬托下,白的更像是人间被涂满脂粉的死人。 她瑟缩着身子想要往人群中靠,但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般,令她动弹不得。 气势滂沱的威压如有千斤重,场中有不少修为低微的人都被压趴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风声鹤唳,凤凰神火越烧越旺,已经有不少临近火海的天兵天将遭受殃及,被活活烧烤致死。 “是尊上来了。”凤翊梧的脸色立刻由白转红,扶着姹紫兴奋道。 “寂……夜……”低低唤了一声,姹紫只觉自己的视线越发模糊。 “阿紫……”一声轻唤,似含了无尽温柔,在场之人还没看清寂夜是如何出现,便见他那袭熟悉的紫袍衣角已经出现在了姹紫的身侧。 一袭紫袍潋滟,好看的眉眼似被温柔注满,竟让人莫名觉得,他脸上的那丝邪魅少了不少。 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三千青丝仿若瀑布尽数散在身后,美如谪仙,却又魅如。 他轻轻弯下腰,从凤翊梧的手中轻轻接过姹紫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将她打横抱起,深如古井寒潭的眸子温柔与嗜血共现,他不由蹙起眉头,冷冷扫视过那一袭白衣,道:“穆俪……这已经是本尊给你的第二次机会了。” 第一次,她欲要诋毁姹紫之时,因为穆锦的缘故,所以他饶了她一命,只是将她赶了回去。 却不料,她竟会一而三再而三的向姹紫寻仇,若不是有那人为她通风报信,今日的姹紫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寂夜眉宇间的不悦更加凝重。 “不……”穆俪闻言不由慌道:“尊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凤翊梧闻言不悦的撇了撇嘴,忙不迭的添油加醋道:“尊上,你别相信她说的话,就是她将我与圣尊的行踪告诉了玄卿,才会害得她受伤的。” 俗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现在所说之话,所做之事,都不过只是将刚才的不快还回去而已。 更何况,如今有寂夜坐镇,他根本无需惧怕。 “该死……” 寂夜眉头一凝,眸中寒芒迸射,只是一瞬,穆俪便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要裂开了一样疼。 厚重的魔息气味越来越浓,竟将还在熊熊燃烧着的凤凰神火都一一给压灭了。 “尊上,我错了,你饶了我罢……”穆俪伸手捧着自己的心口,虽然难忍疼痛,但还是存有希望的朝着寂夜悲悲戚戚的求饶道。 若是寂夜不曾来此,就算凤翊梧与姹紫死在此地,她也不见得会动容半分。 可是寂夜终是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凑巧,将她所有的丑陋一一都看入了眼里。所以,她不得不将自己伪装起来。 寂夜此人,她虽是看不透他,但她却是最懂他的那一个。 陪在他身边的那几万年里,她所见到的寂夜除了冷血嗜杀,更多的时候倒冷的像是一块冰,身旁从来都不允许除她以外的女子接近。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才会一直以为,寂夜对她是有情的。 直到姹紫的出现,才打破了她所有对寂夜的幻想,那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寂夜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更不曾将她放在心里,他之所以答应让她近身伺候,不过是看在她哥哥穆锦的面子上罢了。 想到这里,穆俪只觉心中的苦涩跟妒忌愈发浓烈。 “错了?!”寂夜头也不抬,含了温柔的眸子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姹紫在他怀中安然睡去的面容,嘴角忽然荡开一抹无比满足的笑。 “嗯嗯,错了。”穆俪以为看到了一线希望,忙不迭的点头道。 “不过,可惜……晚了。”尾音拉长,寂夜毫无温度的声音似天际忽然响起的轰鸣之声,响彻云霄。 拂袖挥出一掌。 “砰”的一声,穆俪重重的飞了出去,摔倒在距离众人百里开外的空地上。 “噗……”一口鲜血自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她正欲再说些什么。 只听玄卿喝道:“够了,穆俪,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何苦这般低声下气。” 她早已看不惯寂夜与姹紫的你侬我侬,一时怒起,心中更是憋闷的紧。 看,姹紫就是这样,不论她想不想要,她都能轻易的唾手可得,而她,却是不论她费尽多少心机,她爱的那个人也从来不会多看她一眼。 十三万年前是,十三万年后的今天亦是。 “寂夜,就算你来了又如何,有种你就杀了我……”玄卿毫不畏惧的挑衅道。 “杀你。”寂夜抱着姹紫转过身,“本尊还怕脏了我的手。” “你……”玄卿怒及,不由朝跟在她身后的几位神君道:“区区一个寂夜,就让你们动弹不得了吗?难道你们都是吃软饭长大的,这么多人连他一个人都奈何不了??!” 几位神君被玄卿的话羞得面红耳赤,一时都窘迫的低下了头去。 “翊梧,她就交给你了。”寂夜抱着姹紫,仿若未见的正要离去。 “站住,”玄卿许是也慌了,不由大声道:“寂夜,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明明已达通天之境,却为何会受到灵气压制的原因吗?” 步子一顿,寂夜皱眉道:“什么意思?” 玄卿道:“只要你答应放了本宫,本宫就告诉你。” “那还是算了。”姹紫昏睡不醒,寂夜心中早已急成一团,所以他并不想在此地多浪费时间。 “你会后悔的。”玄卿碍于不能动弹,只得凭借自己的大嗓门,大声道。 “后悔……”寂夜道:“本尊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翊梧,动手罢。” 简单丢下一句,寂夜便抱着姹紫转身离去。 “是。”手中凝聚起凤凰神火,凤翊梧朝着玄卿步步走近,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卷起袖袍,凤翊梧气势十足,正要将凤凰神火丢向玄卿。 “寂夜,姹紫她入了往生梦境,你若杀了我,你这一辈子都无法将她从梦中唤醒。”玄卿绝望的闭上双眼,大声喊道。 “什么意思。”已经走远的寂夜忽然出现在了玄卿面前。 潋滟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寂夜冷凝的眸中突然涌上了一抹凝重之色。 往生梦境这四个字,他当然不陌生。 但据他所知,食梦兽早在天地初开之时就已被盘古大神封印,又怎会重现于天日。 玄卿因为有了把柄,所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你先放开我们……” 寂夜站得离玄卿远了些,抱着姹紫的双手一再收紧,半晌才道:“休想” 第两百四十章 往生梦境(十九) “寂夜,你会后悔的。” “后悔?”寂夜止步,回过身来道:“当初没有杀你就是我最大的后悔。” “你……”玄卿气竭,道:“你若不放了我,她就会永生永世的沉浸在往生梦境中无法醒来。” “没了你,本尊照样能唤醒她,可是留着你,只会是后患无穷。”说罢,他看向凤翊梧道:“翊梧,交给你了。走时,记得将穆俪一并带回魔界。” “好咧。”目送着寂夜离开,凤翊梧手心中的凤凰神火越烧越旺,“玄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慢……” 凤翊梧的手才盖过玄卿的头顶,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导致他步伐不稳,连连后退了两步。 清冷的声音入耳,凤翊梧只一听,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神尊。”瞧见来人,玄卿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忙大声喊道。 洛安颀长的身影落下,双手负在身后凌空而立,一袭白衣胜雪,清冷出尘,美如梦幻。 “可否看在本尊的面子上,饶过他们。”洛安的视线并未去触玄卿那张略显兴奋的脸,他只看着凤翊梧,淡淡道。 “凭什么。”凤翊梧反手一收,凤凰神火顿时熄灭。 “这是寂夜承诺本尊的。”洛安清冷疏离的面色上并没有因为说出这句话而有丝毫不适,说话间,他已经解开了所有人身上的禁锢。 穆俪见状就要逃走。 凤翊梧眼疾手快的闪身到了她的面前,施了个定身术将她定住,不满的朝着洛安嚷嚷道:“喂……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们走罢。”洛安道:“本尊不会为难你,但是我神界之人你却动不得。” “走就走,”凤翊梧不屑的撅了噘嘴,还是道:“洛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圣尊会对你死心吗?” 洛安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因为你……”凤翊梧一字一句道:“总是将她放在最后一位。” 洛安隐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凤翊梧继续道:“像玄卿这种多次想致我们圣尊于死地的人,你竟然都能原谅她,那请问,我们圣尊在你心底的位置到底有多重要,还是她其实连一个玄卿也比不过。” 时隔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洛安的面前这样跟他说话。 洛安的神色苍白了几分。 在旁的玄卿不悦道:“凤翊梧,你不过是我神界叛徒,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为姹紫说话。” “哼!有什么资格。”凤翊梧哼哼道:“你以为我喜欢做神仙,我告诉你,老子这辈子宁为魔也不为神。” “你……” “够了,闭嘴。”冷眸扫过玄卿,玄卿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凤翊梧继续道:“洛安,不论三万年前的那场战乱你有没有参与,可是后来要杀她的人是你,将她逼入绝境的人也是你。”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好好品品自己错在哪里吧。” 话落,红色身影一闪,众人只觉热浪扑面而来,以为大火又起,吓得忙慌乱的闭上了眼睛,等到再睁开眼之时,凤翊梧早已拉着穆俪的那道白色身影离开。 “神尊。”玄卿走到洛安的身侧,轻声唤道。 洛安头也不回道:“像这种有失身份的事,玄卿公主日后还是注意些罢。” 若不是看在这数万条人命的份上,他也不会出现在此。 当他得知姹紫被玄卿带来的兵马围堵之时,不知怎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前去,而是去了长安城,寻了寂夜…… 当真是可笑至极,他如今竟是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心没来由的一疼,洛安嘴角噙满苦涩,背过身去吩咐道:“都回神界复命罢,记得告诉玄矶,他若再试图挑起六界战乱,本尊绝不会再坐视不理。” 说完,他便化作了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神尊。”玄卿不甘心地唤了一声,朝着洛安所站之地扑了过来。 可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扑了个空。 鹅黄色的衣摆在风中乱舞,道道疤痕交错的脸在轻绕下露出扭曲狰狞的表情。 “公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上前询问道。 “既然魔界动不得,那我们便去将刚才的那座城池踏平。”她就是要让人知道,但凡惹怒她的下场。 她虽然容貌被毁,但她仍是九重天上的公主,玄矶曾经最疼宠的女儿。 “可是,神尊说……”那人有些为难的道。 “说什么说。”玄卿不禁怒道:“你们究竟是听本宫的,还是听神尊的。” “当然是听公主的。” 那人识相的后退一步,好半晌才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长戟一挥,无数剑光穿透云层,落在人间,好似雨后突生的阳光,七彩霞光漫天。 重新回到清阳府。 地面上凝结的鲜血已经干涸,护在城外的那道结界不知何时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从上向下看,还可见地面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收拾残局。 天色渐黑,一大片阴影突然罩下,使得清阳城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给本宫杀。”玄卿一声令下,没有丝毫犹豫。 “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苍穹,地面上还在收拾残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被长戟穿透心脏,躺倒在地。 喊杀声震天,玄卿立于虚空满意的看着这一幕,遮在面纱下的脸轻轻勾勒出一丝泛着嗜血的笑容。 “什么?” 还在清阳府对着一众下属吩咐,准备离开此地另寻去处的清阳老头闻得神界之人去而复返之事,登时便怔愣在了原地,忘记了反应。 “尊者,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有人轻声问道。 大厅之中,统共也不过十来人,可城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却有数万人,若是再不想出办法应对,这满城妖魔皆会命散于此。 “该死。”清阳老头怒拍桌案道:“神界这是欺我清阳城无人了么。” “尊者,神界的人已经开始在城中大肆斩杀,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寻到此地的。” “还能怎么办。”清阳老头长叹一声道:“还是快收拾行李,各自逃命去罢……” 若要硬碰硬,恐怕满城的人加起来也撑不过一个时辰,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能逃一个是一个。 “可是逃出这里以后,我们又能去哪里。” “去魔界,”清阳老头道:“你们快去吩咐吧,此间妖魔逃往魔界,而那些凡人……如果还有活着的……就让他们重回人世罢。” 这数万年的平和终有一日会被打破。 就算姹紫不寻到这里,神界之人迟早也会找到这里,这些,清阳老头都明白。 只是,姹紫来的太快,快到他还没有想到应对之策,神界中人就已寻到了这里。 “那尊者,您该怎么办。”有走到大厅门口的人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声。 “我自有安排。”清阳老头挥了挥手,道:“走罢,走罢……” 他与魔帝弼穹出自同一时代,已经活了数十万年,想来已经够本了。只是看着这一座一手被他建造起来的城镇就这么毁在神界兵将的手中,他着实有点舍不得。 几人顿了顿,看着清阳老头眸中的悲色,大都猜出了他的选择,遂在作揖一礼之后,便大步离开了清阳府。 人去厅空,清阳老头跌坐在座椅上,失魂落魄道:“这是天要亡我呀!” 不出一个时辰,清阳城中妖魔,死的死,伤得伤,逃的逃,神将数万兵将已兵临清阳府外。 腥臭的血腥味像是化不开的粘稠一样,弥漫在空气之中,城中,尸横遍野,断臂残肢,处处可见。 “喂……老头,到你了。” 玄卿捋了捋自己及腰的长发,眼尾一挑,妩媚的声音中似含了万种风情,能叫人不知不觉间沉沦。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 漫天夜色之中,一轮明月高挂,不断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却独独少了星光作伴。 乌鸦从空中飞过,不断发出暗哑难听的声音。 月光下,还可见几只吸血蝙蝠落入城中,不断吸食着那些已经没了气息的人的血肉。 清阳府中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烛光。 半晌,才听见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空气中,无数波纹荡漾,仿若魔音入耳,在场有不少人都因为受不了这声音中暗藏的力量,都忍不住瘫软在地,爆头痛呼。 “素闻神界又怜悯苍生之心,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清阳老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推开清阳府的大门,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门上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晃,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老朽我到底得罪了上神哪里,值得上神亲自跑这一趟,将我城中数万子民斩杀的一干二净。” “得罪了……哪里,哼!” 密密麻麻的人影将清阳府围得密不透风,玄卿鹅黄色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之下缓缓生出几分灵动的仙灵之气,若不细看她那张被遮在轻纱下的脸,倒像是一位有着天香国色的倾城美人。 轻哼一声,她似不在意的,怪声怪气的道:“要怪你就去怪姹紫,是她将本宫引来了这里。” 第两百四十一章 生死相依(一) “呵……”清阳老头怪笑一声,看向立在虚空之中的玄卿,嘲讽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然视人命如草芥到如此地步。恐是你君父玄矶,也比不上你的冷情冷血罢……” “那又如何。”玄卿轻笑道。 “不如何。”清阳老头一声爆喝,持棍横扫前方,苍老的面容之上是半分不输玄卿的嗜血之色。 阵阵痛呼声、重物撞击墙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只见前方站得密不透风的人墙忽然倒了一大片,顿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术法余威直朝玄卿面门而去,玄卿挥出一掌,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那术法的余威打散,她不由笑道:“老头,别再抵死挣扎了,今日,你必死无疑。” “死就死,小老儿我从来就没怕过死。”清阳丝毫不惧。 身影一闪,径自跃到了那片刚空出来的空地上。 “铛”的一声,看似普通黝黑的拐杖像是定海神针般,直插地底,稳如泰山,地面裂开的“咔嚓”声不断响起。 天兵天将们惊慌失措的声音犹如在耳,像是生怕自己会掉入那突然裂开的万丈深渊般,吓得丢掉手中的长戟,匆忙逃离。 “废物,都是废物……”玄卿大声喝骂,忙不迭的飞身而下,施术托起那些掉落在地的长戟,朝着清阳老头刺去。 玄卿的到来,令得那些乱做一团的天兵天将又很快的镇定了下来。 夜风袭来,玄卿鹅黄色的衣角在风中轻飘起舞,遮在轻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 清阳老头虽然修为高深,但一人终究难敌千军万马。 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败下阵来,额间大汗淋漓。 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拄着拐杖,大声喘着粗气,灰色的衣袍尽数被汗水汗湿,一头灰白色的长发已经乱做一团。 …… “老头,你输了。”玄卿淡定从容的立在云端,轻声道。 “输了……我呸。”清阳老头骂道:“你们神界这么多人对付我糟老头子一个,也不觉丢人……” “对于我们而言,一点都不。”玄卿道:“自古以来,神护苍生,是既定的事实,而你们妖魔自古惑人,生来就应该被我们斩杀,所以,本宫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哈……”清阳老头闻言不禁仰头大笑道:“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话音才落,他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好不容易消散的血腥气再次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振翅飞过的乌鸦飞而复返,落在清阳老头的肩上,轻轻啄了啄。 他的周身,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仿佛他若敢有半分异动,他就会死于那些手拿长戟,正虎视眈眈看着他一举一动的人的手中。 眼角不禁渗出泪来,他不由悲叹道:“想我清阳当年追随魔帝征战你们神界之时是何等威风,却不料到头来,竟然会死在你这个女娃娃的手中,倒是小老儿我失算了。” “哼!”玄卿冷血道:“像你这种老魔头,根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若不是有他们的阻止,她的君父早已称霸六界。 趁着清阳老头不备,玄卿抬手一掌,用尽全力拍向清阳老头的天灵盖,大声道:“去死罢……” 红芒乍现,“咣当”一声。 刚刚还只是气血乏力的清阳老头被玄卿这一拍,转眼便倒在了地上。 双目圆睁,丝丝血迹从他的头皮之下滚滚而出,停在他肩头的乌鸦闻着血腥味又飞到了他的头顶之上,伸长脖子,啄了啄。 意识渐渐归于混沌,清阳老头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仿若没了感知的张了张嘴,倾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道:“你……会……不得……好死的。” 说完,他便像断了气般,化作一缕黑烟被轻拂的晚风吹散在了夜色里。 四周忽然一片静寂,停在清阳老头头顶的那只乌鸦像是因为他的消失而受到了惊吓般,忙扑腾着翅膀,慢腾腾的飞走了。 玄卿勾了勾唇,似回答清阳老头最后的那句话道:“放心,本宫不会如你所愿的。” 浓重的血腥之气再次扑鼻而来,玄卿嫌弃的抬袖掩鼻,吩咐道:“好了,打道回府。” 清阳老头虽以一人之力对战他们数万之众,但也丝毫不占下风,所以,这一战,她神界也是损失惨重,算不得谁输谁赢。 从清阳城逃出来的妖魔一路往北,但又怕半路遭到截杀,便只好化作人间难民的模样,一路紧赶慢赶,朝着魔界而去。 …… “尊上,穆俪已经带回,还请尊上吩咐该如何处置。”落雨殿外,凤翊梧单手拎着穆俪的衣襟,跪倒在落雨殿外冰冷的台阶上,大声道。 落雨殿中,姹紫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熟睡已久,只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不见半点转醒的迹象。 挨着墙角的火盆摆了一个又一个,使得整座殿堂温暖如春,不见半点严寒。 寂夜守在姹紫的床榻前,来回踱步,面上的担忧之色不言而喻。 闻得凤翊梧的声音响起,他慌乱不安的心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停放的地方,忙道:“进来。” 夜色已深,殿外寒风呼啸。 殿门被人推开,凤翊梧毫不怜惜的拎着穆俪走了进来,将她扔在地上,作揖唤道:“尊上。” 寂夜从屏风后走出来,夹着丝丝邪魅的媚眼一挑,他看向凤翊梧道:“可知阿紫为何昏迷。” 从他将姹紫带回魔界起,她就一直这样昏睡着,生气全无,浑身冰冷,不见一丝温度,若不是探查到她的魂魄还在,就连他都会以为姹紫已经死了。 “不知道。”凤翊梧摇了摇头,猜忌道:“圣尊曾与玄卿交过手,会不会是她对圣尊动了什么手脚?!” “当时可有异常。”寂夜继续问道。 “嗯。”凤翊梧想了想,方才道:“异常是有的。” “什么异常?”寂夜皱眉道。 “尊上,你也是知道的,自从圣尊重生之后,她的修为已不在您之下,甚至还可与您比肩。我记得她当时明明是占得上风的,可不知为何,到了后来,她浑身的气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化解了般,身上死气全无。”凤翊梧将当时所发生之事一一讲解,末了又道:“会不会是如玄卿所说,圣尊她真的入了往生梦境?” “往生梦境?”寂夜喃喃,道:“食梦兽已被封数十万年,不可能重见天日。” “嗯。”凤翊梧道:“圣尊要离开魔界去寻你的前一日,我记得她还特意询问过双身藤蔓之事。” “双身藤蔓。”寂夜凝眉想了想,才似终于反应过来的道:“玄卿一定是去过岩浆地底,收集了食梦兽的梦火……” “这……”凤翊梧道:“尊上,对不起。”他忽然跪地,愧疚道:“当时我只想快点冲出重围,所以才会一直释放凤凰神火,并没有注意玄卿在凤凰神火中注入了食梦兽的梦火。” “这不怪你……”若不是他一心只想躲得远远的,也就不会让玄卿这么容易的得逞了。 “尊上。”凤翊梧道:“其实圣尊她对你是有情的。” 一语好似惊醒梦中人。 寂夜愕然的转过身来,似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凤翊梧低下头道:“您走了的这些时日,圣尊吃不好,睡不好的,甚至从冥界一直追到了我们魔界……” “那又如何。”寂夜黝黑深邃的眸子像是失了它原本的光彩般,变得暗淡无光。“她这么做,并不代表她的心里有我。” 他了解她,她若是真的喜欢他,就不会在他为了她做那么多事以后,还开口拒绝他。 更何况,他是亲眼所见。 在得知墨离回来以后的姹紫,兴奋地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好像当年那个天真懵懂的丫头又回来了。 时隔三万年,再次出现在他眼中的姹紫早已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他再次见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姹紫,是那日,他站在冥王殿外准备要离开之时。 “尊上,”凤翊梧着急道:“是真的,是圣尊亲口承认心里是有你的。” “不用再说了。”寂夜黯然神伤道:“本尊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我并不想自欺欺人的活着。” 三万年的生离死别,他早已将一切都看透了。 什么王权富贵,一统天下,这些终究都不敌姹紫那一丝狡黠天真的笑颜。 如若可以,他倒是希望可以抛却魔尊这个身份,不再理会盘古大神归于混沌之前交给他的嘱托,就这样,一个人寄情于山水之间,也挺好。 “哎呀!尊上,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呢!”他好不容易才能摆正身份当一回和事佬,正确地说,是好不容易能当一回月老,却没想到,会是这么的失败。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他不敢相信。 他怕一时的高兴换来的会是更沉重的苦痛…… 殿门被凛冽寒风刮得咣当作响,殿内的烛光更是因为受不了这寒冷的冷风,而渐渐暗了下去。 穆俪瑟缩着脖子,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姹紫,最终还是难忍心中翻涌的醋意,忙唤道:“尊上……” 第两百四十二章 生死相依(二) 穆俪的声音很快让两个在商讨关于姹紫之事的男人回过神来。 寂夜嫌恶的皱了皱眉,道:“怎么将她带来了?” “这……”凤翊梧手足无措的解释道:“不是尊上您叫我把她带回来的吗?” “哼……”寂夜冷声道:“废去修为,打入地牢就是,带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这样不好罢?”凤翊梧道:“若是贸然废了她的修为,那穆锦那里,该怎么说?” “尊上……你当真要对俪儿如此绝情?!”穆俪闻言,却是脸色大变,可碍于身子不能动弹,只得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寂夜楚楚可怜地道。 “哼,绝情……”寂夜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穆俪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声音中夹着丝丝邪魅,道:“本尊有没有告诉你,你若是再敢动阿紫一根头发,定要你生不如死。” “我没有……”穆俪连连摇头,狡辩道:“我只是看不惯她仗着尊上您对她的喜爱而为所欲为,所以……才想要惩罚她一下……” “看不惯。”尾音拉长,寂夜蹲下身来,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 穆俪只以为寂夜这是要放过自己了,面上不由悲喜交加,忙道:“尊上,你相信我,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杀她……” “你说谎。”凤翊梧怒道:“明明是你嫉妒尊上对圣尊有情,所以才会与玄卿勾结,痛下杀手。” 若不是穆俪横插一脚,他们说不定早就说服了那清阳老头,允许魔界的妖魔迁徙过去。 现在好了,此事不但闹得神界人尽皆知,恐怕那清阳城也会难逃一劫。 想到这,凤翊梧忙道:“尊上,圣尊当时之所以带我去清阳城,本是想说服清阳老头,允准我们魔界的人入住那里,可当时,神界来犯,我与圣尊走得太急,所以并没有顾得上那里……” 他的话没头没尾,寂夜听了半晌,也没听懂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寂夜嫌恶的推开穆俪,从袖袍中取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擦完之后又将丝帕丢入那正燃烧着的烛火之中,起身问道。 穆俪被他的这一番动作刺痛了眼球,眸中泪意翻涌,道:“尊上果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冷血无情,对俪儿无半分情意吗?”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魔尊,竟然会对她这般无情无义。 “本尊是不是无情,与你何干?!至于情意,你配吗?”寂夜毫不留情面地道:“当年若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你以为……你还会有命在此?” “……”穆俪微张着嘴,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寂夜不喜她,她是知晓的,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厌恶至此。 竟然会问,你配吗?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伴在他的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 “尊上……”凤翊梧道:“要不我还是先将她送走吧。” 他真的很怕寂夜会一怒之下杀了穆俪。 虽然他不喜穆俪,但若看在与穆锦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他还是能容她存活些时日的。 “不用。”寂夜袖袍一翻,穆俪那道清丽的身影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吩咐道:“明日便去地牢将她的修为废了罢。” “可是……”凤翊梧为难道:“这样做的话,穆锦知道了该怎么办。” “实话实说。”寂夜面色不变的道:“将你刚才所说之事再说一遍罢……” 没有人打扰,凤翊梧顿觉殿中安静了许多,忙不迭的将所有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所以,阿紫的意思是让魔界的人都迁入那里?”寂夜问道。 “是的,尊上。”凤翊梧点头,道:“只可惜,穆俪将我与圣尊的行踪告诉了玄卿,这才引来神界中人,连累了他们,” “又是穆俪。”寂夜皱眉道:“本想留她一命,如今看来,她的命留不得。” “尊上的意思是?”凤翊梧虽然猜中了几分,但还是故作不解的问道。 “待明日过后,就将穆锦宣来罢……”寂夜负手而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边阴沉的天色道:“有些事,他迟早要面对的。” 有穆俪这样一个妹妹,于穆锦而言,只是拖累。 “是……”凤翊梧低头,问道:“尊上,之前我与圣尊走的太过匆忙,并没有去留意清阳城中的动向……” 他的话还没说完,凤翊梧便道:“去罢。虽然你们所说的清阳城也是人间之地,但若是那里远离俗世,不代表我们没有机会迁徙到那里。” 只要为魔界的这些臣民寻一个安生之地,那他对盘古大神的承诺也算是完成了。 到时,他便可以安心离开,游历天下。 想到这,他忙道:“带上十万魔兵,去助他们罢……” “是……”凤翊梧作揖一礼之后,便退出了落雨殿。 凛冽寒风从大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垂落在地的帘幔仿若起舞般,翩翩欲起,若隐若现。 寂夜宽大的衣袍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妖冶邪魅的面容像是要开出花来,美得不可方物。 在窗前站了许久,许是面上的温度被风吹的降了下去,他才关上窗户,重回榻前。 床榻之上的姹紫还在沉睡,似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般,眉头紧紧皱起,时不时会梦呓两声。 他好奇的将耳朵贴至她的唇畔,可听了半晌,也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寂夜不由长叹一声,在床榻前坐直了身子,伸手替姹紫抚平眉间地褶皱道:“阿紫啊阿紫,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将自己的心刨给她。 只是,以她那倔强的性子,未必会答应吧。 眸子暗了暗,寂夜妖冶的面上忽而露出几丝柔情,他不禁轻声道:“傻丫头,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他的离开只是为了成全她,所以,他不会怪她,更不会恨她。 只要她好,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归宿。 “哎!”看着姹紫安睡地面容,他又长叹了一声,轻轻将姹紫的手放入手心,用自己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似无比安心道:“阿紫,不论你信与不信,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可这些话,他却只敢说给已经熟睡的她听。 …… 凤翊梧带着魔兵赶到清阳城的时候,见到的只有满地的鲜血和断臂残肢,还有到处滚动的头颅。 成片的乌鸦从上空飞过,发出暗哑难听的“呀……”声。 被月光笼罩的城池中,还可见成群的吸血蝙蝠不断飞落在那些已经被乌鸦啄的残缺的尸体上,正贪婪的吸食着仅存的鲜血。 “右护法……” 与凤翊梧同时落到城墙上的其中一人道:“我们……好像来迟了。” 凤翊梧捂着心口,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没想到,玄卿的手段会是如此残忍,竟连那些幼小的孩童都不放过。 “该死……”凤翊梧双眼冒火,双拳紧握道:“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一声震天吼响彻云霄,有不少魔兵闻声都好奇的降下虚空,落于城墙之上。可当他们看到城中这触目惊心的场景时,都同一时刻觉得头皮发麻,心情沉重。 苍白的大地像是被鲜血洗涤过了般,到处都是干涸了的鲜血,城墙上,房屋上,还有不少尸体被长戟高高订在那里,面露惊恐的看着突发的变故。 好似,临死之前他们还在想着该怎么办才能让这座城越来越繁华,可下一秒,却死无葬身之地。 饶是凤翊梧这种见惯了杀戮的人,也不由心惊肉跳。 他自认杀人从来都不会手软,可他杀得却是该杀之人。 而神界,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杀,这让他如何不怒。 “右护法,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悄声询问道,显然也是被这幅场景吓破了胆。 “给本护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凤翊梧双目通红的吩咐道。 心里却是半分也不好受,他若是知晓自己地一时大意会换来如此沉重的后果,他定会在洛安赶来之前杀了玄卿。 可如今,不论他说什么都晚了。 “该死的洛安,我将玄卿交给你,不是让你任由她来乱杀无辜的。”暴怒之下,凤翊梧竭尽全力朝着高大的城墙挥出一拳,只闻城墙晃了晃,隐隐有瘫倒的迹象。 无数黑影游离在城中,寻找着活人的踪迹。 但一圈搜寻下来,城内城外,皆不见活人的踪影。 凤翊梧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快要崩溃,恨不能带着魔界兵马,直入九重天,为满城枉死的妖魔和凡人讨回一个公道。 “右护法,我们该回去了。” “右护法,经过确认,城中无一生还。” “右护法,城中凡人与妖魔统共有七万八千一百三十三人,被尽数斩杀……” “右护法……” “右护法……”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让凤翊梧几近崩溃,他虽然与清阳城中的人并无交集,但跟在姹紫身后那么久,他还是生出了几分慈悲之心。 双拳紧握,凤翊梧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道:“继续找……” 他偏不信,城中统共七万八千一百三十三人,会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第两百四十三章 生死相依(三) “右护法,经反复探查,已经确定城中无一活口……” 夜黑风高,凛冽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凤翊梧只身站在清阳府的大门口,气宇轩昂的面上满是萎靡之色。 天色将明,月落枝头。 “右护法,天色快亮了,我们该走了。”有人提醒道。 凤翊梧深吸一口气,像是没有听见般,微眯的凤眼仍然紧盯着清阳府那扇大开的府门。 “右护法,你看……”忽然,有人指向他们身后那条黑漆漆的街道,大声喊道。 寒风凛冽中,只见一根插入地底的长木棍,歪歪扭扭,在风中屹立不动,从它的外观上看倒像是一根细长的拐杖。 凤翊梧闻言,眉头动了动,终是抬头看向了那处。 他的视线一向很好,可不知怎的,今日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干涸的眼角像是被水雾涌满,仿佛随时可能夺眶而出。 他吸了吸鼻子,大红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那老头的拐杖。”凤翊梧瞬移至那根拐杖前,伸手细细摩挲上面的纹理,好半晌,才终于双手附上拐杖,将它从地底拔了出来。 道道裂缝落入眼中,街道上一片狼藉,干涸的血迹像是刚被粉刷上的红木漆,仍然散发着刺耳难闻的味道。 他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清阳老头残留的那根拐杖,恨声道:“放心罢,老头,我会为你报仇的。” 许是当年凤凰一族被灭门时的场景太过凄厉惊心,每每瞧着这鲜红的血迹,他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年。 那时,他才不过一万多岁,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凤凰,就遭受到了灭族之苦,为了护他逃出神界,他的父亲更是不惜用自己宽厚的身躯堵住了神界出口,为他争取了逃命的机会。 后来,若不是寂夜赶来相救,他怕是早就死在了神界追来的追兵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对寂夜忠心耿耿的原因。 想到这,凤翊梧的眸子已经湿润。 “走,退兵……”良久,久到耳畔只剩下呜咽风声,他才握着那根好似还残留着清阳老头余温的拐杖,飞身而去。 …… “尊上……” 回到魔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凤翊梧遣散魔兵之后便去了落雨殿,跪在落雨殿铺满厚厚冰层的台阶上,双手举着拐杖,面无表情地道:“我去的时候,清阳城已经被屠杀殆尽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责。 寂夜在床榻前守了姹紫一夜,生怕她醒来时会见不到自己,所以,整整一夜都不敢入眠。 凤翊梧那略带悲戚的声音飘入殿中,趴在床榻前看着姹紫安睡面容地寂夜眉目不由一凝,长袖一拂,殿门大开,他身影一闪,来到凤翊梧的面前,眼疾手快的从凤翊梧的手中接过那根拐杖。 仔细打量过后,才皱眉道:“这根拐杖上尚还留了一魂一魄,” 他施术解开上面的禁制,只见一道虚幻的幻影从中飘了出来,凤翊梧定睛一看,正是已经魂飞魄散了的清阳老头。 “老头。”再顾不得礼数之分,他忙从地上站起,走到寂夜身侧,唤道。 忧虑的眉眼间似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愁云。 更多的是他未能及时挽救清阳城中那些无辜生命的愧疚。 “小子,老朽就知道你会寻来,所以早在他们攻入清阳府前,就将自己地一魂一魄封入了这根拐杖里……”只有虚幻的一缕幻影的清阳老头咧嘴一笑,似并没有为自己的死而责怪于凤翊梧与姹紫。 “对不起。”凤翊梧愧疚的低下头道:“如果不是我和圣尊,你们就不会遭此劫难了。” “这不怪你,”清阳老头捋着他那灰白的长胡子道:“清阳城迟早是会被神界发现的,而你们的到来,只不过是让这场灭绝提前了而已。” “可是……若不是我们,你也就不会死……”凤翊梧略显伤心的道。 “呵呵……无妨。”清阳老头不甚在意道:“反正老朽还存有这一魂一魄,也是足够入轮回的。” “可是……”凤翊梧仍然愧疚难当。 “小子,你不用再自责了,老朽我留下这最后的一魂一魄,是有话想同你说……”清阳老头看了看在旁的寂夜,道:“这便是你们魔界的魔尊罢……” “是。”凤翊梧点了点头。 “嗯。”清阳老头夸赞道:“看这气魄,倒也不愧为一方统领者,” 寂夜勾了勾唇,并没有因为清阳老头的夸赞而生出得意之色来。 只听清阳老头继续道:“这根拐杖乃是小老儿我倾尽毕生心血打造的一方虚空结界。”他说着,忙不迭的施了个小小的术法,只见原本暗淡无光的普通拐杖立刻大变模样,变成了一块通体泛着魔息,刻着清阳城三个大字的黑色令符。“我死之后,清阳城就会消失在这天地之间,而唯一进出这方地界的法子,便是这块令符。今日,我便将它送予你罢……” 令符自动缩小成只有巴掌大的形状,飘飞到凤翊梧的面前,凤翊梧看了看寂夜,在得到寂夜的首肯之后,才伸手接过了那枚令符。 清阳老头道:“待那丫头醒来之后,便代我像她说声对不起罢。老朽之前不同意魔界的人迁入清阳城,并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她彼岸花神的身份,会招来祸患,所以才将她拒之门外。不过,如今死都死了,这心愿便算了了,日后,你们是空着也好,迁徙居住也好,总之都跟老头我无关了。” 他之前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乃是一城之主,事关满城子民性命,他不得不慎重思考。而如今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许多事情已经无需他再去多费心思。 “老头……你……”凤翊梧泣不成声。 昨日之前,他还对这只是刚刚谋面的老头各种怨怼,可现在,他心里的愧疚却是在一点一点加深,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小老儿还有一事,”清阳老头继续道:“昨日,我城中还有不少子民逃出清阳城,若我没料错的话,他们定是朝着魔界而来,所以,若是他们来了,还请魔尊收留一二……”这句话,他是跟寂夜说的。 既然他的心愿已了,他定是要为城中残存的妖魔寻一个去路。 寂夜点了点头,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淡淡道:“放心罢,有阿紫在,本尊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的。” “那就好。”清阳老头长叹一声,道:“如此,我也就能安心离开了。” 话落,只见清阳老头那缕幻影的周身竟渐渐涌起一团团黑色的魔息,将他那道透明的身影完全裹住,更是使得清阳老头那张生满褶皱的脸渐渐由虚变实,再由实变虚…… “老头……”不等凤翊梧惊愕出声,那道幻影就已化成两缕光影飘向了虚空之中。 凤翊梧向前追了两步,只听寂夜道:“他最后的魂火已经燃尽,你追不上他的……” “可是……”凤翊梧止住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寂夜道:“尊上,他……其实是个好人。” “本尊知道。”寂夜仰头望天道:“只不过这是他的命数罢了。” “该死的……”继续悲伤了好一会,凤翊梧才谩骂道:“此事都是因玄卿而起,我定要杀了她为老头报仇。”更要祭奠那枉死的七万八千一百三十三条人命……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寂夜道:“翊梧,你代我去冥界一趟,就说阿紫入了往生梦境,问墨离可有解法?!” “尊上……你相信圣尊是入了往生梦境?!”凤翊梧问道。 “嗯。”寂夜点头道:“她的身子素来很好,从来都不会睡了这么久也不会醒来……” “所以,您是相信了?”凤翊梧将那块令符揣入了怀中,想了想,又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忙又将那令符从怀中取出,递给寂夜道:“尊上,这个还是给您罢……” 寂夜只是淡淡扫了那令符一眼,道:“既是他给你的,你便收下罢,若是不想要,可等阿紫醒来之后再交给她……” “哦,好。”听出了寂夜的言外之意,凤翊梧只好将令符收入怀中,好半晌才迟疑着道:“尊上,虽然您一直都不相信圣尊对您动了真情,但翊梧还是想请您耐心等着圣尊醒来的那一天,到时对错自有分晓,你也就不用为了躲避她而自寻烦恼了。” “多嘴。”寂夜冷冷瞥了凤翊梧一眼,才背过身去,抿唇道:“快去罢……” “是……”收拾好失落的情绪,凤翊梧不紧不慢的的朝寂夜作揖一礼,这才悠然离去。 冷风呼啸的虚空之中忽然飘起鹅毛大雪,寂夜独自站在廊檐下,泛着魅惑的眸子像是染上了几分情伤,只呆呆盯着廊檐下那垂挂着的冰锥出神。 也不知站了许久,他才摇头叹息的关上落雨殿的大门,出了院落。 魔界风寒一如既往的锥心刺骨,寂夜漫步行走在冰冷易滑的地面上就像是如履平地般,落地无声。 第两百四十四章 生死相依(四) 来到穆锦的住处之时,悬挂着穆府牌匾的两个大字已经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跌落下来。 “见过尊上……” 整齐划一的跪地叩拜声相继落入寂夜的耳中。 他微微颔了颔首,轻声道:“都起来罢……” “尊上,可要我们进去通知左护法出来迎接?”有人恭敬的问道。 “不用了。”寂夜摇了摇头,宽大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道:“本尊进去即可,无需惊扰他……” 说罢,他便径自入了穆府。 穆府中一片萧条,好似久未经人住般,冷风中不断散发着几丝东西腐烂的味道。 院中几棵松树挺拔,在风中摇摆的枝叶簌簌作响,却又因浑身都被冰雪包裹,而无法动弹,最终只能任由自己的枝丫随着寒风僵硬的晃动。 “穆锦……”寂夜抿了抿唇角,却闻整个庭院之中都是他那道摄人心魄的魅惑之音。 “尊上……” 雪地上一道黑影落下,寂夜眼皮未动,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挺拔如松,半分未动,不出片刻,便见穆锦那略显消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寂夜的面前,单膝跪地道。 “来了。”寂夜动了动唇,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色。 只听穆锦道:“不知尊上是何时回来的?” “昨夜……”寂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穆锦的一举一动,语气里是往常不一样的冰冷。 穆锦微微错愕的抬起头,半晌才道:“尊上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有话要说?”寂夜不冷不淡的问道。 “哦,圣尊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寻尊上您的下落,若是她知道您回来了,想必一定会很开心吧。”语气里的牵强就连他自己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穆俪自离开魔界之后,便再无半点音讯,为了去寻她,他正在房中整装包裹,欲要将穆俪寻回来,却不料寂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他现在只能默默祈祷,穆俪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就算有他在,她也怕是难逃一死。 “哦。”寂夜挑了挑眉,问道:“穆俪呢!” “俪儿她……”穆锦一怔,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离开魔界了吧。”寂夜自问自答道。 “尊上。”穆锦自知有错的低下头,思虑半天才道:“俪儿她自小顽皮,自从被圣尊下令关押在这穆府中后,她更是心生烦闷,所以不日前,她便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 “是吗?”寂夜尾音拉长,问道。 “是。”穆锦点头,心虚的应道。 “那你可知她出了魔界之后做了什么?”寂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怒,很快就让穆锦听出了不对。 “尊上可是见过她了,还是她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确实是糊涂事。”寂夜冷声道:“为一己之私,串通神界,欲要至阿紫于死地,从而导致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惨死……” 他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一道道惊雷,迎着穆锦的脑门当头劈下。 “尊上……”穆锦辩解道:“还请尊上明查,俪儿就算顽皮了些,但也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绝对不会……”寂夜冷笑道:“本尊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不成……” “什么……”穆锦双目圆睁,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之上。 寂夜的话让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深究,他从未想过,经他一手拉扯大的好妹妹,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嫉妒而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他们虽然为魔,但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半点危害人的事,可如今从穆俪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与魔又有何瓜葛。 “穆锦,你跟在本尊身旁多年,应该是最了解本尊的性子,所以今日前来,本尊是想问你一句,她当该如何处置?!”寂夜冷眼旁观道。 “我……”穆锦张了张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 “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因她一人而死,阿紫也因她尚还躺在落雨殿中冰冷的床榻之上,你说,本尊该如何处罚她?!”寂夜再次说道。 冷峻的眉眼深深皱起,露出眉间几道折痕,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已经面色苍白了的穆锦,一字一句道:“穆锦,你当知,本尊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如此狠毒的女子若再要留在世上,换来的只会是他更多意想不到的结局,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对姹紫存有危害的人留在她的身边。 “我知道。”穆锦重新跪好,言不由衷道:“不过,还请尊上能看在我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让我再去见她最后一面。” 纵是她有万般不是,她也始终是他穆锦的妹妹,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 “去罢。”寂夜冷冷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丢下一句话,道:“她就关押在我魔界地牢之中……” 空中的鹅毛大雪纷纷降落,寂夜那一道紫色身影渐渐消失在穆锦的视线当中,他就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般,仍只痴痴呆呆的盯着雪白的地面,悔从心来。 好半晌过去,他才木讷的从地上起身,回到房中,开始收拾起穆俪的东西来。 穆俪这一次所犯下的罪行,非死不可,他自知求情无用,所以便只有在寂夜宽恕的最后时日里去见她最后一面。 …… 天色将黑的时候,穆锦终于收拾妥帖,来到了那座阴暗潮湿的地牢前。 魔界近年来愈发寒冷,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愿意来看守,而这里,也成了一座废弃的死牢。 寒风呼啸,厚重的铁门上铁链与铁锁相互敲击的声音,争相落入穆锦耳中。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牢中是何等的寒冷。 在门口默了默,穆锦终是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的如出一辙,牢内寒意森森,用寒铁打造的地牢甚至比外面的寒风刺骨还要冷些,就连平常习惯了在雪地中挨冻的穆锦,也不由自主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循着空落落的牢房一间一间找去,墙角忽明忽暗的烛光像是受到了外界冷风的席卷,竟隐隐有了要熄灭的迹象。 “俪儿……”穆锦手中燃起火团,一眼望去,牢房尽头黑暗无光,根本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俪儿……” 窸窸窣窣,有人挪动位置的声音渐渐从前方的暗角里传了过来,像是虚弱无力般,每动弹一下,都极为吃力。 “俪儿,是你吗?”又试着唤了两声,穆锦小跑着跑向那不停发出声音的地方,连术法也忘了用。 “哥……哥……” 穆俪细弱蚊虫的声音隐隐传来,穆锦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腐烂的臭味充斥鼻尖,穆锦忙道:“俪儿,俪儿,你可还安好?” 四面透风的牢房角落里,坐着的正是一脸狼狈的穆俪,不过才进来短短一夜,她那张昨日还貌美如花的脸,今日便被一脸青黑代替,许是这里天气太过寒冷,她被冻得无法入睡的原因,苍白的唇瓣上已经干裂出了好几道淌着鲜血的口子。 见到穆锦,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手脚并用,泪眼婆娑道:“哥哥……这里好冷,俪儿一点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你快点去求求尊上好不好,让他放我出去好不好。” 声声哭诉似肝肠寸断,哭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情。 “俪儿……”穆锦闻言不忍的低下头,含泪道:“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 若不是这些年来,他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她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哥……”穆俪哭求道:“你帮我去求求情好不好,俪儿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对不起。”向来不喜在人前表露悲伤的穆锦,突然满面泪痕道:“对不起,是哥哥没用,救不了你……” “什么意思……”闻言,穆俪面色一变,止住哭声道:“哥哥的意思是不愿帮俪儿去求情吗?还是哥哥也觉得,俪儿实在是该死……” “俪儿……”穆锦错愕的看向穆俪,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那个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妹妹会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果然,哥哥是不愿的。”穆俪绝望的背过身,似大失所望道:“哥哥既是不愿求情,那便请回罢,就让俪儿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 “俪儿,你……”穆锦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若她犯的是小错,就算是拉下老脸,他也会去为她求情,可如今,她犯下的不仅仅是小错,而是七万多条枉死的人命…… 这让他该如何开口,又该从何说起。 “我没错。”穆俪脸色突变的转过身来道:“我只不过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即便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我也觉得是对的。” “那俪儿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穆锦与她目光对视,逐字逐句道:“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你怎么忍心……” 第两百四十五章 生死相依(五) “那是他们活该……”穆俪面目狰狞道:“若不是他们非要自寻死路的与那姹紫掺和到一起,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俪儿……”穆锦盛怒之下,粗壮的胳膊下意识的就从牢门上宽大的缝隙间伸了进去怒扇穆俪的巴掌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那可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们虽然为魔,可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即便是真的要杀人,那也绝对是杀该杀之人。 “哥哥……你竟然打我……”穆俪被他这一巴掌打蒙了,直到疼痛袭来,她才不可置信的看向穆锦,声音发颤道。 “我……”穆锦收回手,迟钝了片刻,终是道:“俪儿,你若悔改,我尚可为尊上求情,留你一个全尸,你若是再冥顽不灵,也怨不得哥哥我……” 他为寂夜的护法,伴在他的身侧多年,如今唯一能为穆俪做的,便是为她求一个全尸。 “哥哥这是要放弃俪儿了吗?”穆俪单手摸着刚刚被穆锦打疼的脸,泪如雨下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竟还比不过他们那些外人。” “既然哥哥要俪儿去死,那俪儿听命就是,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不过若是俪儿死后,还请哥哥能念及兄妹之情,将俪儿的尸骨埋于娘亲身侧……” 穆俪的三言两语很快就让已经下了决心放弃的穆锦又动了恻隐之心。 “俪儿,”穆锦唤道:“不是哥哥不愿救你,实在是你犯下的这些错,难以宽恕……” 寂夜已经将她判了死刑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穆俪似轻描淡写的道:“所以,我才没有执意要哥哥救俪儿出去,既然在哥哥心中,俪儿的生死与那些妖魔都是同等重要的,俪儿认命就是。” “俪儿……”穆锦痛心疾首地摇头道:“你还是不懂哥哥的心哪。” 他只不过是想让她认个错而已,只要她知晓自己错在哪里,就算让他代她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 “懂不懂已经无所谓了。”穆俪冷静道:“夜深了,牢房寒冷,哥哥还是早点请回罢……” “俪儿……”穆锦心痛难忍地低下头,好半晌,才似下定决心道:“放心罢,哥哥一定会想个两全的法子救你出去的。” “不用了。”穆俪拒绝道:“俪儿说了,若是在哥哥心中,俪儿的命与那些妖魔的命是一样的,那还不如让俪儿去死。” “哥哥,请回罢,日后也莫要再来此了。”穆俪决绝道。 见穆俪心意已决,穆锦只好抹了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水,从身后取出那个早就为她准备好衣物的包裹,轻声道:“牢中天寒,俪儿待在此处,定是万分不愿,不过你一定要相信哥哥,哥哥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他忙不迭的将包裹塞了进去,起身道:“哥哥先走了,你好好保重。” 穆锦在原地默了片刻,一直也没等到穆俪的回应,见状,他终是不舍的看了眼那个倔强的背影一眼,方才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地牢。 “啪……” 穆锦一走,便有略显欢愉的鼓掌声从牢中最深处的黑暗角落里传了出来。 穆俪刚把穆锦塞进来的包裹拥入怀中,便立刻惊觉道:“是谁。” “呵……果真是好演技……”掌声还在继续,玄卿那道熟悉的身影在牢中昏暗的烛光照映下,渐渐落入了穆俪的眼帘。“不过,若是你哥哥知道你这么会演,想必也会对你死心了吧。” 穆俪皱了皱眉,不悦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处。” “本来也不知道的。”玄卿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道:“不过,看到你哥哥这么匆忙的来了这里,本宫想,你定是在这里无疑了。” “哼!”穆俪冷冷瞥了她一眼,不悦道:“你来找我,又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玄卿仔细打量着穆俪,似赞赏的道:“还真不错,若是今天没有来此,恐怕就连我也会被你的纯真善良给糊弄了过去呢?!” 穆俪不悦的抿了抿唇,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我只是想说,你还真的是可怜。”玄卿笑了笑,似添油加醋道:“明明姹紫一点都不喜欢寂夜,可她却还是要死缠烂打缠着他,将他身边的所有女人都赶走。如果就这些的话那也就算了,可明明你对寂夜一腔情深,他却视你为无物,在你面前,将姹紫视为珍宝,还三番两次的想要杀你,寂夜的这番作为实在不是君子之风。” “那又如何?”穆俪不动声色道。 “不如何,”玄卿言辞恳切道:“本宫只是为你感到不值。” “说罢,又想让我做什么。”穆俪直言道,她才不会相信,玄卿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也没什么,此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玄卿在不算宽广的过道里踱着碎步,略显神秘地道:“你可知,姹紫因为入了往生梦境,至今还躺在落雨殿的床榻上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穆俪心觉不安道。 “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用得着本宫的提醒吗?”玄卿似得逞的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往日,她仗着修为高深,欺你辱你,为所欲为,这也就罢了。可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宛如废人一个,可是你杀她的最好时机,你难道也要就此错过吗?”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自己不动手。”穆俪怒形于色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玄卿想方设法道:“若不是本宫身上的仙灵之气太重,一靠近落雨殿就会被寂夜发觉,你以为,那姹紫还会有命躺在那里……” “哦,对了,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凤翊梧已在前去冥界的路上,而且据本宫所知,冥王墨离可是有法子让她醒上一段时日的,倒是你,怕是没有命活着等到她再次陷入昏睡的时候了吧。” “什么意思。”穆俪疑惑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寂夜准备在三日之后叛处你死刑呢!”玄卿娇笑一声,抬袖掩脸道。 “怎么会。”穆俪仿若晴天霹雳,怔愣在当场,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在挑拨离间,尊上他不可能会对我这么绝情。” “有什么不可能。”玄卿嘲笑道:“为了姹紫,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还是一个可以对姹紫构成威胁的你。本宫劝你,还是别再异想天开了,对寂夜而言,你什么都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穆俪连连摇头,据理力争道:“他虽然不喜欢我,但看在哥哥的面上,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明明听见,寂夜只是当着凤翊梧的面说废了她的修为,并没有说要她死。 “不会……呵……”玄卿嘲讽道:“不然你以为你哥哥今日为什么会来看你,还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穆俪闻言状似疯癫的扑了过来,趴在那略显厚重和冰冷的铁门上,厉声道:“清阳城中的那七万多条人命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是本宫又如何。”玄卿不甚在意道:“又怪就怪姹紫太过心急,所以才会让你钻了空子,若说这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应该是你和姹紫才对,又与本宫何干。” “你好狠毒的心。”穆俪牙呲欲裂,恨不能冲上前去吸食玄卿的血肉。 但事已至此,她已无力回天。 “我狠毒。”玄卿大声笑道:“这可真是本宫听过的最好听的一个笑话。穆俪,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本宫说要屠城之时,你也是默认了的。” “你……”穆俪哑口无言。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会怕的。”冷风从牢门的方向拂来,玄卿那张隐在轻纱下的脸不禁露出几分狰狞来,她不由道:“不过本宫倒可以考虑从这里放你出去,只是……” 穆俪抿了抿唇,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没有说话。 “你若是能帮本宫杀了姹紫……” “放心罢,就算你不杀她,只要我活着一天,也会一天想要杀了她。”穆俪突然开口道。 “好……”玄卿满意的点了点头,施术解开牢门上的枷锁,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寂夜可是宝贝她的紧,你若是真的想要杀了姹紫,还得趁寂夜不在之时赶紧下手才是。” 咣当一声脆响,牢门大开,穆俪从中走出,白色的衣裙上不知何时沾满了潮湿的泥土,令她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的一头墨发更是乱如枯草,精致的妆容也在这四面漏风的牢房中毁于一旦。 丝丝血迹从她的唇瓣上渗出淌入她的嘴里,她下意识的舔了舔唇,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既然连寂夜都要她死,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那就好。”玄卿点头,道:“本宫会在魔界外等你,若是杀了姹紫,可尽快赶来与本宫会和。” “好。”穆俪理了理自己杂乱的头发,应道:“还请玄卿公主莫要忘了自己今日所言……” 第两百四十六章 生死相依(六) 轻车熟路的来到落雨殿,门外没有任何守卫,空荡的院中冷风呼啸而过,穆俪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落雨殿的大殿门口。 玄卿果然没有骗她,这殿中当真只有姹紫一人,那股不同于魔的气息隔着殿门缝隙扑鼻而来,穆俪不禁勾了勾唇,推门而入。 殿内一片暖和,与外界相比,仿若两个世界。 摆放了满殿的火盆很快的刺痛了穆俪的眼,清亮的眸子立刻被浑浊替代。 “呵……就真的这么在意吗?”穆俪轻笑一声,无处安放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殿中的一切陈设。 “姹紫,你真的该死……”缓步走到床榻前,姹紫那张绝色倾城的脸很快的落入她的视线之中。 被冻疮爬满的手慢慢伸出探向正在沉睡中的姹紫的脸,她细细摩挲,艳羡的道:“还真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哪……只可惜,今日之后,世界上会再无你姹紫的存在。而你……只能活在他的心里……” “不过,还真是可惜了你这张脸。”锋利的指尖在姹紫脸上用力一划,鲜血瞬时涌出,穆俪似疯魔的道:“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再喜欢你了罢……” 眉目一凝,瞳孔收缩,穆俪伸出双手用力的掐住姹紫的脖颈,狰狞的地道:“去死吧。” “谁……”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穆俪的眼前。 穆俪神色一变,忙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一道术法弹开,摔倒在地。 “穆俪,怎么是你……”凤翊梧错愕道:“你不是被尊上关入地牢了吗?” “阿紫……阿紫……”他的身后,墨离略显担忧的温润嗓音适时响起。 “圣尊的脸?”凤翊梧快速的回头看了姹紫一眼,当看到她那张被人划伤,鲜血淋漓的脸时,不由眉头紧皱,二话不说便朝穆俪丢了个定身决,看着她不悦地道:“是你划伤的……” 穆俪躺倒在地上的姿势极为古怪,因为还没有来得及爬起身,便被凤翊梧失了定身术的缘故,所以,看着格外的出戏。闻言,她不禁挑了挑眉,没有任何悔改之色地道:“是我,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凤翊梧气道:“穆俪,你怎可如此糊涂,一错再错。” “呵……糊涂……”穆俪冷笑道:“尊上都说要杀我了,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说着,她不由面露痕狠厉道:“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能拉着她一起死……反正,她如今与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了,不是吗?” “你……休要胡说八道。”凤翊梧恼羞成怒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最清楚……”穆俪不甚在意地道:“既然暗杀失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替姹紫擦拭掉脸上的血迹,墨离突然出声道:“阿紫脸上的伤是你弄的?!” 话音才落,凤翊梧还没有看清墨离是怎么出手,便闻穆俪痛呼的声音传来,只见苍白的小脸上,一道淌着鲜血的伤口正从她的下颚一直蔓延到了她的额头。 手段之残忍,远比玄卿那张疤痕遍布的脸还要让人觉得可怖。 墨离道:“阿紫被本王从小护着长大,本王都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要她死。” “啊……”穆俪痛呼出声,狰狞的脸上因着这一道伤疤,而越发可怖,“你……毁了我的容貌,是你……毁了我的容貌。” 字字句句,都好似声音泣血,恨到极致。 “毁了又如何。”墨离淡漠道:“本王就是要让你知道,若有人胆敢伤害阿紫,我定让她百倍还之……” “冥王……你这样做不好吧。”碍于穆锦的情面,凤翊梧终是出声道。 “你有异议?!”墨离目不斜视道:“放心,这还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得知姹紫入了往生梦境后,他心生焦虑,坐立难安,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冥界之事,便与凤翊梧连夜赶来了魔界。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来慢一点,他好不容易才用百世轮回换来的姹紫,是不是又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温润的眉眼微微蹙起,只见穆俪脸上又是一道淌着鲜血的伤口从刚从的断裂之处衔接,蔓延至整张脸,只不过,似乎这一次的力道更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凤翊梧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那淌着的鲜血下绽开的皮肉。 他忙不迭的深吸一口气,移开自己地视线。 “如何,被毁容貌的滋味可还受得。”墨离重新在床榻前坐下,伸袖为姹紫擦拭着那道伤口。 “你……”穆俪疼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倔强的不肯认输。“今日之事,我且记下了。”浑浊的眸子渐渐充血,只听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若有他日,我定会叫你与寂夜生不如死。” “是吗?” 冷沉魔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寂夜与穆锦一紫一黑两道身影同时落入在场人的视线之中,只是前者面色阴沉,而后者,却是脸色苍白。 “哥哥……”穆俪的毫无焦距的视线很快落到了穆锦的身上,她不由狂喜道:“哥哥,你快救救俪儿……” 穆锦微低着头,唇角颤动,却仿若未闻般,随寂夜一路走到了床榻前。 “救……”寂夜挑眉道:“穆锦,她可是你放出来的?” “尊上,”穆锦错愕抬头,脸色苍白道:“我没有。” 寂夜皱了皱眉,显然,他是相信穆锦的。 “阿紫她如何了。”寂夜与墨离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冰冷的视线却在触到姹紫那张安睡地脸时,忽然一皱,厉声道:“她的脸怎么了?!” “圣尊她……”凤翊梧支支吾吾,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我做的。”穆俪供认不讳,一字一句道:“是我嫉妒她的无双容颜,所以,才想要毁了的……” 她的面上早已鲜血淋漓,更有丝丝鲜血顺着眉眼漫入她的眸子里,让她被毁的容貌看起来更加可怖,倒像极了画本子里所说的画皮鬼,独留一张完好还未被剥下来的脸皮。 “俪儿……”穆锦不忍道:“莫要再说了。” “为何不说。”穆俪破罐子破摔道:“哥哥……别人不知道我对尊上的情意,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即便是到了此种境地,她仍是难掩深情的看向寂夜,自言自语道:“我自小爱慕尊上,你是知道的,只是……爱慕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将我放在心里罢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面目狰狞,想要冲开凤翊梧的禁锢,厉声道:“都是她……若不是她的出现抢走了尊上,我与尊上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她该死,即便是万死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住口。”穆锦看了快要生怒的寂夜一眼,不禁大声喝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谁允许你说的?” “哥哥……”穆俪声嘶力竭道:“难道哥哥也要放弃俪儿了吗?难道你忘了,娘亲曾说过,要哥哥照顾好俪儿的。” “我……”穆锦心有不忍的别过头,不再说话。 穆俪的生死他无法抉择,若是放在之前他或许还能凭借自己劳苦功高的理由求得寂夜饶她一命。可如今,她已然动了杀姹紫的念头,这于寂夜而言,等同于是有人在拿剑指着他,要他的命,所以,他不会容忍。 “寂夜,这是你们魔界之事,本王本不应该插手,但是,事关阿紫,本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你若动不了手,那便将她交给本王。”墨离愁眉不展的看了寂夜一眼,冷声道。 “放心罢,本尊自有定论。”寂夜面无表情道。 “那就好。”墨离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带阿紫离开了,你若有事,便来冥界寻我吧。” “不可……”眼前之事都还没有处理好,墨离此时离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阿紫她现在的状况尚不知如何,你不能带她离开。” “哦。”墨离挑了挑眉,道:“难道将阿紫留在魔界你就能让她醒来?!” “我……”寂夜垂眸,不知该如何回答。 姹紫如今地状况,他也是急在眉梢,所以,他还不能给出令墨离满意的答复。 墨离古井无波的眸子动了动,又道:“寂夜,本王将阿紫交给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你,所以本王才选择成全……” 墨离的一番话,惊得寂夜怔在了当场,回不过神来。 若是此话是从凤翊梧口中所说,他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这句话,是从墨离的口中说出来的,就由不得他不相信。 时间仿若定格了般,寂夜傻楞在了当场,好几次想上前将姹紫拥入怀中,却因喉间哽咽,而止住了冲动。 “你说谎,不可能……” 寂夜还没来得及开口,事先开口的是已经崩溃了的穆俪。 “她明明喜欢的是你……”穆俪双眸含泪,语无伦次道:“她明明只是仗着自己的容貌,想要迷惑尊上而已……” 第两百四十七章 生死相依(七) “你错了,阿紫她……”墨离顿了顿,才道:“从始至终也只是将我当哥哥而已。” 若是可以,他倒是比任何人都要希望,姹紫的心里是有他的。 只是…… “哎!”默默长叹一声,墨离在床榻前半蹲下身来,施术为姹紫修复脸上的伤疤道:“寂夜,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了罢?!” “不……不可能……”穆俪心有不甘的挣扎道:“我不相信。” “不相信又能如何?”这次开口的是在旁一直不忍直视穆俪的穆锦,他道:“俪儿,错了就是错了,你这又是何苦。” 他慢慢走过去,为穆俪解开身上的定身术,拉着她一起朝寂夜跪下,恳求道:“尊上,穆锦只有俪儿这么一个妹妹,还请尊上能念及我这么多年的功劳份上,饶她一命……” “穆锦……”寂夜漠然置之道:“你当知道,穆俪所犯下的错,即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我知道。”穆锦低下头,攥紧穆俪的那只手不断渗出冷汗。他道:“可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即便她有错,也只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来承担。” “荒唐。”寂夜重重一甩袖袍,冷声道:“穆锦,你可是我魔界的左护法,可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清阳城虽不在我魔界治下,却也是七万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怎可如此糊涂。” “正是因为记得,所以臣才恳求尊上,求尊上饶妹妹一命。”穆锦道:“俪儿是臣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若尊上真的要她死,还不如让臣代她去死。” “穆锦。”凤翊梧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由道:“你当明白,你要救的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而不是你的妹妹穆俪。” “可是她就是我的妹妹啊?”穆锦抬头,看向凤翊梧道:“我知道,也许连你也不喜她,可是于我而言,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救赎,如果没有她,我也会活不下去。” “哥哥……”听着穆锦这一番言谈,穆俪忽然动容道:“对不起……是俪儿害了你。” “确实是你害了他。”凤翊梧大声道:“你知道你哥哥为了救你,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吗?如今就连用他的命换你的命这种话他都能说得出口,而你却还在口口声声的只关心你的情爱。” “我……”血水与泪水融合在了一起,穆俪忍着脸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道:“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哥哥。” 说完,她双目含泪的看向寂夜道:“还请尊上动手杀了我罢,如若今日不杀,那日后我多活世上一日,便要杀她一日。” 寂夜紧抿着的唇动了动,媚眼如丝的眼尾不悦的挑了挑,他道:“既是你要死,那本尊便成全你。” 抬手蓄起掌力,正欲拍下。 穆锦挡在穆俪的身前,阻止道:“不要。还请尊上手下留情,饶舍妹一命。” “滚开。”寂夜的双眸燃火,似恨铁不成钢地道:“穆锦,把她留在世上,只会百害而无一利,你觉得以本尊的性子,会允许这么一个祸害活着吗?” “呵……”穆俪闻言凄凉一笑,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人抽干了般,半躺在地,满目悲怆道:“倒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原以为只要除了姹紫,我在你的眼中就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可是现在,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尊上,你知道吗?哥哥当初跟我说你要杀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我总安慰自己说,那一定是哥哥为了劝我死心才编造的谎言,所以,即便在来落雨殿的前一刻,我还在想,若是姹紫就这么死了,你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可是现在,我最爱的那个人却要我去死……”穆俪面露痛苦,似绝望的道:“尊上,你可知,我痴恋你已有七万年,却不知这七万年来,我从未入过尊上的眼。到头来,落了个痴人说梦的下场。” 寂夜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穆俪的话而生出动容。 殊不知,他的这番表情落在穆俪眼中,却是更让她更觉揪心。 “呵……”她凄然一笑,摸着自己被毁的容貌,苍凉道:“既是不喜,那便算了,既然尊上要我去死,那今日我便如了尊上的愿,”说完,她不舍的看了穆锦一眼,满怀愧疚地道:“只不过还请尊上能看在哥哥这么多年为您辛苦卖命的份上,饶他一命。” “这是自然。”寂夜抿了抿唇道。 “如此,我便也能心安了。”穆俪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跪坐起身道:“哥哥……” 额头轻触地面,穆俪连磕了几个响头,道:“俪儿感谢哥哥这么多年的照顾,是俪儿没用,辜负了哥哥的一片期望。” 说完,她又面向寂夜,似诚恳地道:“俪儿感谢尊上,能让俪儿在死之前大彻大悟。还有,若是圣尊能醒,还望尊上能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之前是俪儿糊涂了……” 接连拜别穆锦与寂夜,穆俪才终于似解脱的长吁一口气道:“如此,我也能安心的走了。” 穆锦双手捂脸痛哭,却是泣不成声。 或许,就连他也没有想到,一切的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明明已经准备好,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了…… “哥哥,不用这么难过,”唇角微勾,穆俪似解脱的笑了笑道:“俪儿这是要去与娘亲团聚,哥哥应该为俪儿感到高兴才是……” “真是该死。”不喜看这种别离场面的凤翊梧有些触景伤情,忍不住偷偷抬袖抹脸,暗骂道。 “俪儿……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穆锦紧咬唇瓣,自责道。 “哥哥不用自责,俪儿从来没有怪过你。”穆俪摇头轻笑道:“能有今天,全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说完,她又朝着穆锦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哥哥,永别了,还望哥哥以后兀自珍重。” 话落,她手心蓄起掌力,朝着自己的心口拍去。 “不要……” 穆锦撕心裂肺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穆俪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瘫软在地,嘴角仍挂着最后一抹笑容。 “俪儿,你怎么这么傻……”穆锦神情略显慌张的跪爬到穆俪的身前,将她从地上捞入怀中,似痛心疾首地道:“不喜欢不要就是了,你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命来偿。” “对……对不起……哥哥……”穆俪虚弱的睁了睁眼,一字一句道:“是俪儿这些年愧对哥哥了……” “不……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哥哥。”穆锦抱紧穆俪,不停摇头道:“是哥哥对不起你才对……” “呵呵……”穆俪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哥哥……对不起,阿俪要先走一步了。” 音落,攀在穆锦胳膊上的两只手重重垂落,似了却心愿那般,双眸紧闭,唇角残留着最后的那一抹微笑,像是走的无牵无挂…… “俪儿……”穆锦下意识地抱紧了穆俪,痛哭流泪道:“对不起,对不起……” “穆锦,你还是节哀顺便罢。”凤翊梧不忍劝道。 这个结局,既是早已注定,由不得他做选择。 以寂夜的性子,能让穆俪存活至今,已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退下罢……”寂夜眸子动了动,魅惑的嗓音略显清冷的道。 “尊上……”两行清泪从眼角滚落,穆锦放下穆俪的尸身,朝着寂夜磕头道:“还请尊上宽恕穆锦今日之罪……” 寂夜凝眉看着他,没有哼声。 穆锦继续道:“能陪在尊上身边这么多年于穆锦而言,已是穆锦最大的恩赐,如今……”他看了看躺在地面,双眸紧闭的穆俪,接着道:“俪儿已死,臣对活着,已经没有了兴趣,所以穆锦恳求尊上,能在我死之后,将我与俪儿葬在一处。” “你……这又是何苦。”寂夜抿唇道。 “呵呵……”穆锦轻笑一声道:“我与俪儿自小相依为命长大,当年,若不是尊上您,或许我与俪儿早已冻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所以,这么多年来,俪儿虽然心喜尊上您,但我从未想过要去帮她……” “本尊知道……”寂夜眸光暗淡道。 “所以,穆锦不怪您,俪儿之死,全是她咎由自取,只是……臣不放心她一个人孤独的死去。”穆锦喃喃道:“听说冥主生死,有六道轮回可供人选择。但若有来世,穆锦只求与俪儿做一对普通的兄妹……” “你都选好了?”寂夜问道。 “嗯。”穆锦点了点头,再次将穆俪的尸体拥入怀中,眸露宠溺地道:“我曾答应过她,要与她生死相依。” “穆锦……”凤翊梧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插嘴道:“你实在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穆锦道:“对尊上的忠心我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便是对俪儿的承诺,兄妹一场,既为她的兄长,这是我该承受的。” 说完,他再次向寂夜拜别道:“尊上,穆锦走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再入梦境(一) 穆锦之死,来的太过意外,连着几天,魔界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寂夜重掌魔界,一改往日嗜血残暴的性子,重新整顿了魔界的士气。更是在为穆锦、穆俪举办过丧礼之后,将穆府永久的封存了起来。 墨离在魔界呆了几日,每日,定时定点为姹紫输送他的真龙之气,以求能换得姹紫片刻苏醒地时间。 而凤翊梧则因近日来魔界风气大改的缘故,忙的脚不沾地。 …… 魔界风寒更重,一日不如一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可见空中飘扬着的大雪,似水满人间般,将不少房屋都压塌了。 落雨殿外大雪纷飞的院落里,有一颗似被人以掌力劈断的大树已经被冰雪覆盖的只剩下了一小截粗木头。 彼时,院中寒风咆哮,墨离站在廊檐下,负手而立,一袭黑袍略显肃穆,却是与他温润的相貌极为不搭。 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还有一袭紫袍的寂夜。 不过,许是寂夜习惯了魔界的严寒,所以即便站在冷风之中,他的表情也是与平常无异,倒是墨离,被冻得鼻眼通红,眉目间无端少了几分温润。 “寂夜……我该走了。”在魔界逗留的这几日,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姹紫有要苏醒的迹象。 “阿紫都还没醒,你?急着走做什么?”寂夜站在他的身侧,似魅惑人心的眸子总夹着几分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院落中那棵只冒出了一劫粗木的断树。 听凤翊梧说,那棵树可是姹紫一怒之下劈断的…… 想到这,寂夜的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这几日来,他虽与姹紫日日相伴,但他还是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又或许,他只是太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才会莫名想念而已。 “正是因为她没醒,所以我才要走。”墨离眉目微凛,似是近日忧心而致,眉心隐隐有青黑色的印记。 “为什么?!”寂夜不解地问道。 “因为什么……”墨离忧郁地看了眼寂夜,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寂夜摇了摇头,似深思熟虑地道:“她的心思最是难猜……” “恐怕不是她的心思难猜,而是你不愿去猜罢……”墨离僵硬地扯了扯唇,调侃道:“寂夜,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变了吗?记得初识你时,你还只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可如今,你却生出了这么个瞻前顾后的性子,着实是不应该啊……”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寂夜挑了挑眉,笑道。 “嗯。”墨离挑眉道:“自然,比起昔日那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你,本王倒还是喜欢现在的你一些……” 说完,又觉有哪里不对劲,墨离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紧紧只是欣赏而已,欣赏而已……” “我知道,”寂夜学着墨离的口吻道:“其实,你也变了不少,昔日那个心思深沉的你不也变成了如今这副温文尔雅的样貌,若不是认识你已久,恐怕没人会相信,你以前是一个爱记仇的冥王。” “是吗?”墨离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本王说这种大实话呢!不过……”笑着笑着他突然正色道:“我走之后,阿紫就交给你了。” 话题转变的太快,寂夜有点反应不过来,他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日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所看到的,是一脸幸福满足的姹紫。 “寂夜,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阿紫其实是喜欢你的吗?”墨离声音圆润道。 “没有。”寂夜摇头,道:“也不敢去想。” “为什么?”这次轮到墨离不解了。 “从玉山之巅的封印出来之后,我见到了那个与往日不一样的阿紫。”他似憧憬地回忆道:“那样的她沉着冷静,有勇有谋……” “所以你才不敢去想?!” “不是。”寂夜继续摇头道。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再次见她,她的口中念叨的都是你。”寂夜心神恍惚道:“或许说出来,连你也不会信,我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大男人竟然有一天会对一个弱女子而束手无策。” “这便是你不辞而别地原因?!”墨离问道。 “是。”寂夜应道:“身为男人,你应该最清楚这种感觉。” 求而不能的心酸,实则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倒刺,不论她将冥王哥哥这四个字重复多少遍,他的心底除了心酸便是发苦。 之所以离开,是他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也不想再自欺欺人。 “那你可知,你自以为是的成全其实才是她的难过。”墨离一语戳中要害道:“寂夜,阿紫她喜欢的是你……” “可是……”寂夜仍是不敢相信。 “她之所以没有跟你坦白,是因为她觉得亏欠我良多,所以我一日没有归来,她便一日不会接受你的情意。”说着,他不由长叹一声,看向寂夜道:“寂夜,她虽然没有亲口说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现在的阿紫与过去的你很像吗?” 那该是有多喜欢,才会因为想念而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寂夜怔忡出神,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以为,她会在你与洛安之间做个选择。” “所以说,你还是不了解她。”墨离无奈地摇了摇头,颇为感叹地道。 “可是她与洛安有三世情缘,而我与她什么也没有……”寂夜失魂落魄道。 “三世情缘吗?”墨抿了抿唇,苦涩道:“你是怕阿紫有朝一日想起前世之事,所以才不敢面对的罢?” “其实我与你想的是一样的。”墨离道:“如若洛安可以让她幸福,我倒不介意成全他们二人。只不过,他终究是让本王失望了呀!” “若他没有呢!”寂夜喜忧参半道:“墨离,你应该知晓,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洛安根本没有参与。所以,阿紫若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后悔她今日的选择……” “所以,你才不声不响的离开?”墨离神色如常地问道。 “是……”寂夜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所以说,你还是不了解她。”墨离接着道:“你不曾见过当年那个决绝跳下忘川河的江舞,所以,你应当不会知晓,她们的骨子里,其实是一样地倔。” 像是为寂夜解惑,墨离继续道:“不论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他有没有参与,但逼她放下屠刀的人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救她,却执剑相向的人也是他。或许你说得没错,他是爱阿紫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爱,只关乎于六界苍生,与阿紫无关。” “若是他当年也能像你一样,不顾一切的去救她,或许她也不会绝望到想要死。”墨离不适地眨了眨眼,道:“所以寂夜,我希望你能明白,阿紫与洛安从今往后再无可能了。” 更何况,这已是他能为姹紫所做地最后一件事了。 至于西天佛祖曾说过的求不得苦,他至今都没有想清楚,姹紫所求究竟会是什么。 “是吗?”听到肯定的回答,寂夜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亦或是期待的太久,他已经对此不抱任何希望了。“我还以为,以阿紫的性子,得知真相过后定会与洛安重归于好。” “呵……怎么会。”墨离道:“以她的性子,应是会与他一刀两断罢。” 冷风迎着两人面门而来,廊檐下垂挂着的冰锥像是受不住冻般,不由掉落在地,化为粉末。 这一声脆响,惊动了在言谈中的两人。 墨离闻声回头,态度和缓道:“寂夜,阿紫她自打入了往生梦境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就算眼下我有法子让她醒来,也不过只能维持她的几日清醒而已。” “那可有解法?”寂夜问道。 “有。”墨离道:“你需想法子入她的梦中,看她的梦魇身在何处……” “然后呢?!” “陪她一起去寻梦魇所在之地,解开梦境。”墨离提醒道:“不过,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的梦应当与洛安有关。” “又是洛安吗?”寂夜的神色暗了暗。 “所以你该小心谨慎才是。”墨离说完,不由抖了抖袖袍,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再走?!”寂夜蠢蠢地问道。 “呵……”墨离抬头望天,嗤笑道:“因为知她所想,所以,才不想让她为难。寂夜,她既然选择了你,还请你日后莫要让她伤心。”说完,他似已经看开地道:“至于我,还是先回冥界等着她愿意面对我的那一天吧。不过,她醒之后,你还需尽快的找出她的梦魇所在之地……” 话音刚落,他便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大雪还在下,寂夜站在廊檐下看着墨离离开的那个方向,不禁弯了弯唇,轻声道:“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你的慷慨馈赠,还是该感谢你的一心成全。” 殿内,暖如初春,而殿外,却是冷如万年冰窖。 寂夜一拂袖袍,在铺满厚厚白雪的台阶上落座,似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院落中的场景,眉眼都不由自主的弯成了星月状。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再入梦境(二) 姹紫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清冷的夜色之下,还可透过稀薄的窗户纸看清楚外面的寒风席卷,漫天风雪似无主游魂般在虚空飘荡。 而殿中却是烛火深深,暖如初春。 摆在床榻前的几个火盆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细碎的火花偶尔还会从火盆中爆裂开来,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寂夜仍独坐在她的那方床榻前,趴在床头,轻微憨睡。 “寂夜……” 寂夜那张似魅惑众生的脸在灯火余晖的映射下慢慢落入姹紫的视线之中,囤积在心里多日的想念,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姹紫不由挣了挣自己被寂夜握在手中的小手,轻声唤道:“寂夜……” 这一觉也不知她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她总觉浑身无力,头脑昏昏沉沉,有点不辩世事的迷惘之感。 “寂夜……”见半趴在床头前憨睡着的寂夜没有反应,她忙又唤了一声。 眉眼间的疲惫涌来,疼得她只想闭眼再好好睡上一觉。 “醒了。”察觉到有了动静,寂夜下意识地睁了睁眼。却在看见姹紫那双泛着紫光的眸子时,心生颤动,忍不住一把将姹紫揽入了自己怀中。 姹紫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适的在他动了动,道:“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七日七夜……”寂夜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声音里仍是可辩的欣喜。 “七日七夜?!怎么会……”姹紫错愕道。 “嗯。”冰凉的触感在寂夜的手心蔓延开来,他只好放开姹紫,替她掩好被角,道:“你入了玄卿的往生梦境。” “往生梦境……”姹紫一惊,道:“就是那个可以让人永久沉睡的梦境?” “是。”寂夜点头。 “那……现在这梦境是解了吗?”姹紫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在得知往生梦境的原由之后,她早已对神界之人做了防备,却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没有……”寂夜摇头道:“是墨离用他的真龙之气换来你几日苏醒的时间……” “冥王哥哥来了,他在哪?!”殿中灯光昏暗,姹紫的视线下意识地就往四处瞟。 “他走了。”寂夜鼻子微微发酸地道。 “为什么?!”姹紫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 “他说……”寂夜小声道:“不想让你为难。” “是这样吗?”姹紫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默了片刻,她才神色正常的在被窝中翻了个身,面对着寂夜问道:“离开魔界以后你去了哪里?!” “我吗?”寂夜挑了挑眉,如实答道:“去了南屿城,后来又去了长安……” “那你是如何知晓我与凤翊梧被神界的人追杀的?”姹紫好奇地问道。 “你想知道?”寂夜试探地问道。 “嗯。”姹紫点头。 “是洛安……”寂夜暗自镇定地道:“是他告诉我你在清阳城的,也是他告诉我……” “以后不要再提他了,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一切。”姹紫忽然打断他道。 “阿紫你……真的如此介意?” “……”姹紫翻了个身,背对着寂夜,没有开口。 “阿紫,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三万年前的那件事洛安根本没有参与,亦或是他对你其实也是有情的……”虽然这些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内心,但他知道,有些话他非说不可。 “那又能如何呢!”姹紫轻声道:“寂夜,都过去了……” 洛安不过是她年少轻狂时所做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该回归现实了。 而当年真相如何,她早已不想再去了解,就算洛安当年没有参与三万年前的阴谋,那又怎样,墨离的百世轮回是真的,寂夜被封印玉山之巅,对她执剑相向也是真的。 这些,他都做了,而且还与她紧密联系,更让她从始至终都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一时情爱,而让墨离受那百世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 “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呢!”寂夜语重心长道:“阿紫,我不想将来有一天看着你后悔。” “不会。”姹紫道:“我说过,即便三万年前的那场阴谋与他无关,我与他也再无可能……” “……”寂夜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他不适地低下头,轻声道:“如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寂夜,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罢……”姹紫忽然掀开被子,撑着身子坐起来道。 寂夜一怔,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虽然,他早在墨离与凤翊梧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但姹紫没有开口,他仍是不敢去信,所以,听到她有此一问,他不禁苦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呢!阿紫你爱的又不是我……” “是吗?”姹紫失落道:“寂夜,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是吗?或许我们都不懂罢。”听到这句话,寂夜心中的苦涩更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呵……你出去罢。”姹紫轻笑一声,又钻回了被窝里,继续睡觉。 不过才刚醒了那么一小会,她只觉疲惫再次袭来,让她没有精力再去同寂夜讨论这个问题。 寂夜微微侧了侧头,长袖一拂,终是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大雪还在下,长廊上,已经被厚厚的白雪铺满,踩上去,松软如泥。 殿内殿外的温差太大,饶是寂夜的身子一向硬朗,也受不住这气候的反差。想走,却又怕姹紫一个人太过孤单。默了良久,终是从袖中掏出长玉笛,幻化出一张长椅,再布下结界,在殿门口安置了自己的归宿。 他却不知,他颀长的身影在殿中烛火的辉映下落在了殿门上。 尽管隔着屏风,姹紫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寂夜那不算完整的剪影。 吸了吸鼻子,本想悄然睡去的好心情顷刻烟消云散,她终是不舍的掀被下床,拖着轻飘飘的身子走到了大殿门口。 “吱呀”一声。 殿门被姹紫从里拉开,寂夜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见姹紫正光着脚,站在他的身后,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殿门一开,无数冷风席卷而来,殿中燃着的烛光顿时被风熄灭了大半,姹紫那单薄地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地不起般,弱不禁风。 “阿紫,你怎么出来了。”寂夜心下着急,身影一晃,就到了姹紫面前,将她打横抱起,轻声责怪道:“魔界天寒,你怎能光着脚到处跑。” “我……” 殿门“咣当”一声再次合上,本是温暖如春的殿内因着刚才钻进来的冷风,瞬时凉了大半。 姹紫在寂夜怀中打着哆嗦,小嘴张了好半晌,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该说是因为担心所以才会下榻的吗?若真的这么说,会不会太明显了。 想了想,她还是闭上了嘴。 寂夜将姹紫重新放回床榻之上,替她掩好被角,唠叨道:“怎的这般大了,还同个小孩一样,也不怕着凉。” “看罢,好不容易捂暖和的手脚又凉了。”他将姹紫冰冷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怀中,道:“可感觉好些了?” 若不是因着刚才两人的尴尬,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姹紫的原因,恐怕他早已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拥入怀中了。 不过眼下看来,好似并不适合他这么做。 “嗯,”姹紫点了点头,拢了拢被子,呆呆的看着寂夜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空荡荡的心口没来由地一暖。 寂夜替她将手捂热,又重新塞回了被窝里,叮嘱道:“你先休息,我在殿外,有事唤我……” “寂夜。”见寂夜要走,姹紫眼疾手快地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扯住寂夜的袖袍,小声道:“外面天寒,你还是在殿中挑个地方睡吧。” 毕竟,若是让他就这么在殿外守上一夜,她心中实在不安。 “我……”寂夜别扭的别过视线,道:“我还是睡在外头罢,况且有结界防护,不怕冷。” 再说,以他如今的修为,这点冷,他还是扛得住的。 “可是……”姹紫面露紧张道:“我担心你。” 闻言,寂夜的心头微微触动,他不由长叹一声,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终是又重新坐回了床榻前,柔声道:“那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他心疼的抚了抚姹紫的眉头道:“还是早点睡吧,明日我们还要早点赶路。” “那你不许走。”姹紫拼命地睁了睁快要闭合的双眼,疲惫道。 “嗯,我不走。”寂夜点头,柔声应道。 “嗯。”闻言,姹紫不由打了个哈欠,转眼便入了睡梦之中。 寂夜看着她熟睡的脸,连日来的担心总算好了些许。 次日一早,婢女来换殿中火盆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她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尊上趴在床头安然熟睡的样子。 “喂……你看……” 有人小声道:“尊上对圣尊可真好。” 姹紫一连睡了几日,寂夜便在此地守了几日,而且都是亲力亲为,连她们这些婢女也不得接近半分。 “那当然,不过,尊上最讨厌有人嚼舌根了,我们还是快点换好火盆离开罢……”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再入梦境(四) “阿紫……”寂夜心疼的看着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不停发抖的姹紫,不禁轻声道:“你不要这样,我会心疼的……” 呼啸风声席卷着殿外廊檐下的残雪,在风中飞舞,姹紫的神色似有好转,又似因为受不了打击,而昏睡了过去。 凤翊梧拎着魔医来的时候,姹紫已经睡熟。 寂夜不舍的将姹紫轻手轻脚的放在榻上,看向魔医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入她的梦魇。” 姹紫现在的状况,一刻也容不得他多作耽搁。 魔医先是朝着寂夜作揖一礼,方才捋着发白的胡须上前来为姹紫把脉。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魔医才收回手,后退两步,作揖道:“有是有,不过,圣尊现在尚在梦中,您若贸然入她的梦魇,怕是会停滞在她的梦魇里,再也出不来。” “无碍……”寂夜毫不在意道:“说罢,什么法子。” “这……”魔医犹豫了片刻,才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的小瓶递给寂夜,道:“此乃引魂香,尊上您若是真想入圣尊梦境,只需点燃此香,再施入梦术入梦即可,不过……”魔医叮嘱道:“尊上您万不可被梦中的镜像所惑。” “本尊知道了。”寂夜道:“你先退下罢。” 魔医作揖一礼,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魔医走后,在旁沉默了许久的凤翊梧才开口道:“尊上,您真的想好了。” “嗯。”寂夜点头,道:“阿紫的境况越来越糟糕,我若是再不寻到她的梦魇,恐是她这一辈子都会醒不过来。” “可是……”凤翊梧支吾道:“万一您出不来了怎么办。” “不会。”顿了顿,寂夜又道:“你在旁为本尊护法罢,若是明日我再出不来,你便灭了这引魂香,将我唤醒。” “是……”凤翊梧不甘的闭上了嘴。 寂夜长袖一拂,殿门自动合上,没有了火盆取暖,殿中稍显寒冷。 想了想,寂夜又道:“此地太冷,我们还是去紫夜小苑罢。” 入梦一事非同小可,若是被人中途无端打断,姹紫就会真的堕落往生梦境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而这些犹未可知的危险,他不能不妨。 …… 才入紫夜小苑,温暖的风便迎面扑来,寂夜怀中抱着的姹紫因为这温度,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 凤翊梧跟在二人身后,不言不语,面上凝重之色不言而喻。 走过蜿蜒小路,路过桃林,寂夜抱着姹紫来到了那座青竹小屋的门口。 屋檐下,微风轻拂,两盏花灯晃动,上面用笔墨描绘的字无一避免的落入了凤翊梧与寂夜地眼中。 寂夜顿了顿,推门而入。 “尊上,”凤翊梧跟着走了进去。 寂夜道:“你就在门外候着罢……” “是。”摸了摸鼻子,凤翊梧又灰溜溜的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寂夜将姹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之上,魅惑的眉眼之间无声的流露出一抹温柔。指尖轻轻摩挲过姹紫那张光滑如玉的脸,他在她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上轻轻落下一吻,道:“阿紫,等我。” 点燃引魂香,寂夜唇瓣轻轻开合,像是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不一会,便化作了一道刺眼的亮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阵地转天旋的晕眩袭来,饶是寂夜的修为高深,他也感到了一阵头重脚轻。 周围,热闹的喧嚣声渐入耳畔,寂夜晃了晃神,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去了姹紫的梦魇。 “这便是她的梦魇么……”寂夜心道,眉宇间却渐渐笼上一抹化不开的愁云。 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虽然周遭房屋陈设老旧,看似年月已久,但他还是很快的认了出来,这是人间的长安城。 “阿紫的梦魇竟然是在这里?”他举目四望,四处打量,却被人无意推了一下,向着道路中间倒去。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气势汹汹而来,狂奔的骏马像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刺激,半点不听御夫的指挥,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四处奔走,推到了不少小贩的商铺。 周遭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寂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危在旦夕。 马车离他愈来愈近,周围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多,寂夜眉头一皱,反手拍在地面,飞身而已,许是没有使用术法的缘故,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小心。”人群中,有人小声的提醒了一声,寂夜长腿一伸,正欲将那马车踢飞,却见马车中的那人忽然伸出了脑袋,喝骂道:“什么人敢挡住本公主的去路,还不快点滚开。” “玄卿?!”寂夜疑惑的收回脚,身影一晃,避开了马车,安稳的落到了街道边上。 “哇……” 寂夜的身形太快,在场之人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如何躲开,便见那辆马车已经掀翻在地,而那马车中的人也因为这剧烈的冲击,而摔了。 “砰”的一声。 重物落地的声音似震耳欲聋般,不轻不重的传来,有不少围观的民众都忍不住抬袖掩嘴,轻声偷笑。 “该死。” 神似玄卿的女子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手执长鞭,一把挥开前来搀扶她的奴仆,看着寂夜,怒目而视道:“别以为你长的好看,本公主就不能拿你如何,我告诉你,我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像你这样的以下犯上的,就算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我心头之恨。” “是吗?”寂夜微微蹙眉,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姹紫梦中的幻影,并没有太过在意。 “你……”那女子见寂夜面有不恭之色,不禁怒从心来,道:“来人,将此人给本宫抓回去打入天牢。” “慢着。” 寂夜刚要动手,便闻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紫,”他转身,看着那道突然而至的红衣身影,心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 “江舞,又是你……”那女子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别以为有宇文哥哥替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本宫告诉你,你不过区区一商贾之女,若想让你死,那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是吗?”江舞略一挑眉,走过来将寂夜护在身后。 寂夜嘴唇动了动,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那个活泼好动,天真狡黠的姹紫会是眼前这个举止有礼,温文尔雅的江舞。 “你……”女子气竭,横眉怒眼道:“江舞,你别得意的太早了,总有一天,本宫会让你跪着求本宫,饶你一命。” “是吗?”江舞神色不动,只微微动了动唇,似并不将那女子的话,放在心上地道:“玄卿公主,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我虽为商贾之女,但所做贡献丝毫不低于公主您,所以,还请公主大人您记得自己的身份。” 竟真的是玄卿? 寂夜万分错愕的看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怎么也没有想到,玄卿早在十三万年前就与姹紫有所牵连。 隐隐感知到了什么,寂夜的眉头不由越蹙越紧,露出额间几道折痕。 “哼!”玄卿狠狠瞪了寂夜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无双容颜而心生欢喜,随之显露的,是更深的厌恶。“我们走。” 心有不甘的拖着摔断了的脸,在随从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临走之际,那道仿佛能杀人于无形的眼刀子不可避免的落在了江舞的身上。 寂夜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伸手为江舞理了理头上被风吹乱的乱发。 “还请公子注意身份。” 然而,江舞却是仓惶躲开,盈盈一拂道:“我之所以救公子,不过是不喜玄卿公主胡乱杀人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所以,还请公子自重。” “你果然……不是我的阿紫。”寂夜微微失落的后退一步。 眼前女子虽然与姹紫容貌相同,但性子却是完全相反。 “什么?”江舞抬头,皱眉问道:“公子可是认错了人?” 寂夜回过神来,忙收回手凄然一笑道:“让姑娘见笑了,鄙人只是见姑娘与我娘子长得甚为相似,所以才难免触景伤情。” “你娘子……”江舞似不信地问道:“当真与我如此相像?” “是。”寂夜点头,面露认真道:“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差分毫。” “那……”江舞试探性地问道:“她人呢!” 寂夜看着江舞,呢喃道:“她啊,早年间被奸人所害,如今尚还在沉睡之中。” “对不起啊。”听了寂夜所说,江舞不禁愧疚道:“我以为你是因为我的容貌才……” “没关系……”寂夜摇了摇头,苦涩道:“是我一时唐突,吓到姑娘了,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 “不要紧的……”寂夜摇了摇头。 “阿舞……” 两人的话题才进行到一半,却突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二人身侧响起。 寂夜抬头望去,无双容颜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愕变成了惊呆。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胜雪,俊逸非凡的面容一如往昔,仿若谪仙降世,翩若惊鸿。 “洛安。”寂夜呆愣的站在原地,轻声道:“你是洛安?!”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再入梦境(五) “昱哥哥,你来了。”见到来人,江舞面无表情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唤道。 宇文昱颔首,看向寂夜问道:“他是?!” “他是我刚刚从玄卿公主手中救的一个路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令得在旁的寂夜顿时心生落寞之感。 已经知晓了姹紫的梦魇所在之地,他应是该马上离开这里,毕竟,这只是姹紫上一世的记忆,与这一世无关。 可不知怎的,越想离开,心中的不舍也就更浓。 这样的姹紫是他所没有见过的端庄,一颦一笑,都好似有着一股足以魅惑天下苍生的吸引力,在冥冥之中,不断地牵引着他,让他留在这里。 又或者,他只是想见见十三万前姹紫真真实实地样子,所以,才舍不得离开。 “那我们走罢……” 周遭裂痕丛生,像是虚空突然破碎,寂夜只觉眼前一黑,那个牵着江舞远去地白衣男子就突然不见了身影。 “这是哪里……” 心中一阵惊慌,待到虚空破碎的晃动终于平静下来,寂夜发现自己又到了姹紫梦魇中的另一个地方。 彼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西沉,金黄洒落了一地。 满地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不远处一条泛着波光的河流映入眼帘。 媚眼如丝的眼尾挑了挑,寂夜大步走近,只见河畔往前百步的地方,有一座三角凉亭静静屹立。 远远望去,还可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亭中走动。 “阿紫……”随着寂夜的靠近,他终于看清了亭中走动的人的样貌,正是之前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一袭红衣身影。 “你是?!”江舞闻声回头,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心中不禁生了几分警觉。 这一问,寂夜才终于回过神来,忙解释道:“哦,姑娘别怕,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姑娘背影像我家娘子,所以才……” “哦,”江舞释然地长舒一口气道:“对不起啊,我刚刚……” “没事……”寂夜看了眼西沉的天色,不禁问道:“天都快黑了,姑娘你一个人在此地做什么?!” “我……”江舞张了张嘴,道:“我在等一个人。” “等人?!”寂夜微微皱眉。 “嗯。”江舞点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他答应我,说要在这姻缘河中陪我放花灯的。” “可若是他不来了呢!”寂夜问道。 “那我便一直等……”江舞心神恍惚道。 “那……” 寂夜刚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突觉虚空破碎之感再次传来,他还来不及与江舞说一声道别,就被一阵强光刺痛的睁不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把他向外拉扯一样,令他无暇他顾,只得凭着感知而不甘心的闭上了双眼,出了姹紫的梦魇。 “尊上……尊上。” 凤翊梧在青竹小屋外守了一夜,因担心寂夜被困梦中,所以他一直在算着时辰,眼看着外界天色将明,心急之下,他只得按照寂夜的吩咐熄灭了那引魂香。 寂夜的眼睫颤了颤,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凤翊梧着急地又唤了一声,“尊上……” “阿紫……”寂夜倏地睁眼,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来。 当房中熟悉的陈设落入眼帘,他才放心地道:“我这是回来了。” “嗯。”凤翊梧点头,道:“尊上,你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您在圣尊的梦魇中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本尊没事。”寂夜摇了摇头,脑中出现的却是在姻缘河畔最后一次见江舞时,她所露出来的那副恍惚模样。“阿紫如何了,可有醒来?!” “没有。”凤翊梧道:“不过尊上您请放心,圣尊比上次入往生梦境之时的模样要好的太多,所以,她现在应该只是睡着了而已。” “那就好。”寂夜仿佛还没有从姹紫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不禁扶额神伤道:“翊梧,本尊问你,你可信前世今生?” “这个……”凤翊梧犹疑道:“我本来是不信的,不过冥王的百世轮回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那你可知,若是一个人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是不是连着心意也会转变。”寂夜恍惚道。 虽然在姹紫的梦魇之中,他只不过才见了江舞两面,但他却不难猜出,江舞对宇文昱的执念有多深。 所以,他很怕,姹紫一朝梦醒,前尘往事皆浮上心头,她到时会不会又喜欢上洛安,从而忘却了他的存在。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凤翊梧问道:“尊上,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无事。”寂夜疲惫的摇了摇头,没有再提问。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姹紫已经入过了往生梦境。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梦境中的片段。 他长叹一声,心神恍惚的走到桌前坐下,道:“你先退下罢,这里我来守着就好。” “是。”凤翊梧疑惑的看了寂夜一眼,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有问出口,但他还是强忍着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 房中凉风徐徐,待到外界夜黑之时,紫夜小苑中也起了几丝凉意。 姹紫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趴在桌案上熟睡着的寂夜。 见状,她忙轻轻下榻,从屏风处取下外袍走到桌案前替寂夜轻轻盖上,推门而出。 “圣尊,你醒了?”凤翊梧一直守在门外,见门内终于有了动静,以为是寂夜推门出来,忙冲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与寂夜同样一身紫色衣袍的姹紫。 “嗯,”姹紫点了点头,独自踏下竹木编制的台阶,轻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昏迷前的记忆她已经记不大清了。 “圣尊您不记得了吗?”凤翊梧生怕再次惹出祸端,所以,他避重就轻道:“您是因为清阳老头才……” “他死了,是吗?”出乎意料的,姹紫这一次相当平静。 “是。”凤翊梧不假思索的点头。 “那你们尊上呢?!” “尊上是入了您的梦魇,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姹紫便打断他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那尊上?!”凤翊梧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大开着的房门一眼,问道。 “有本座在,你不用担心。”语气里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被人这样随便的赶走,已经是这一天之中的第三次,凤翊梧闻言不由委屈地努了努嘴,只好不情不愿的出了紫夜小苑。 他这一走,桃林中顿时静的可闻花瓣落地的声音。 姹紫寻了棵看似健壮的桃树,就地而坐,轻拂面门的暖风好似夏日里的滚滚烈阳,让她莫名心焦。 而让她心焦的原因,是因为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与洛安有关的梦。 “可喜欢这里?” 也不知在桃树下坐了多久,直到身后脚步落地的声音传来,姹紫才似终于醒神般,点头,回道:“自然喜欢。”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在这桃林中会面。 “嗯。”寂夜在她的身侧寻了个地方坐下,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嗯,好些了。”姹紫点了点头,沉默半晌才终于犹豫地问道:“你呢!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我没事。”寂夜不自在的别过视线,点头道。 仿佛梦中江舞所做的一切,已经成了横亘在他与姹紫之前的阻碍,不论他怎么忽略,那张心神恍惚的脸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跟他说:“我会一直等下去……” “没事就好。”姹紫点了点头,絮叨道:“早就听说入人梦魇是一件很费力的事,以前我还不信,不过现在看你的样子,想来应该是真的了。不过……”顿了顿,她才似鼓足勇气地问道:“寂夜,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梦魇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寂夜还没有醒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心底说了无数遍,可等到真正要问出口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你想知道?”寂夜看着她,小声问道。 哪怕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在姹紫问到关于她的梦魇之时,他的心还是无可抑制的疼了一下。 果然,不论他做什么,她的心里一直都有洛安的影子。 十三万年前是,十三万年后的今天还是。 “如果我说你的梦魇与洛安有关,你会信吗?”寂夜一字一句地问道。 “会。”姹紫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寂夜疑惑道。 “因为……我梦见他了。”她起身,伸手接过一片桃花花瓣,冗长的衣摆像是起舞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她道:“寂夜,不论你相不相信,从第一次见洛安开始,我总觉得他似曾相识。还有……” 她伸手探向自己地胸口道:“这空荡荡的心口处莫名涌起的疼痛,总让我坐立难安。寂夜,虽然……记忆可以骗人,但我相信,人的感觉绝对不会骗人……” “那你可知道自己对洛安究竟是爱还是恨?!”寂夜吸了吸鼻子,酸酸地问道。 “不知道。”姹紫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每次见他,我的心口就会很疼,很疼……寂夜,你应该也听冥王哥哥说过罢,我们冥界灵物,生来无心,虽然……三万年前洛安曾将心刨给了我,但后来我仍是将他的心还给了他。” “什么……”寂夜惊愕道:“你又将心还给了他?!那你?!”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再入梦境(六) “我没事,”姹紫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或许这于我和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林中芳香四溢,桃花灼灼。 寂夜道:“阿紫,我们去长安罢……” “去长安做什么?”姹紫不解道。 “长安是你的梦魇所在之地。”寂夜道:“而且……我想知道为何你的梦魇会是洛安……” “好……”姹紫应道。 “你为何不问我这么着急去长安是为了什么?”寂夜道。 姹紫摇了摇头,抿唇笑道:“不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是为了我好。” “呵……”寂夜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惑人心神的笑意,他道:“好,那我们明日便启程。” “那魔界呢?!”姹紫问。 “魔界有翊梧在……”似是想到了什么,话到最后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那穆锦呢!”姹紫忽然问道。 “他……”寂夜顿了顿,道:“已经死了。” 说着,他便将穆锦与穆俪之事说与姹紫听了一遍。 好半晌,姹紫才怔怔地道:“穆俪死有余辜,可是穆锦着实不该死……” “是啊,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后来想想,穆锦会那么做,应是情理之中。”寂夜起身走到姹紫的身后。与她并肩而立道:“只不过让我意外的是,穆俪竟也会选择了死。” “或许她是为穆锦的死而愧疚罢。”姹紫仰头望天道:“虽然她的嫉妒心是重了些。”顿了顿,她又问道:“寂夜,如果穆俪没有生杀我之心,你……会不会放过她。” “不会。”寂夜斩钉截铁道:“像她那样的女子留下只能是个祸害,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放过她。” “就算折损了穆锦也在所不惜?” “就算折损了穆锦也在所不惜。” 前者问的不确定,后者却是成竹在胸。 “寂夜,谢谢你。”姹紫忽然扑入他的怀中,似深情地道:“待我一如初见。” 寂夜的眉眼微微动容,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和道:“傻瓜,谢我做什么……” 他做这么多,只不过凭借自己的心意而为。 “可若不是你,就不会有今日的我。”这么多年来,她将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唯独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如今,她孑然一身,唯一想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侧。 寂夜唇角轻勾,却是不发一言。 林中微风拂动,枝头鸟儿轻啼,万千花瓣簌簌飘落地面,时间就仿佛是静止了般,两道相拥的身影像是林中万千红粉桃花中的一点点缀,美得如梦似幻,恍若泡影。 离开紫夜小苑之时,外界的天色已经黑了大半。 狂风呼啸,似是严寒又更上了一层楼。 天色全黑时,玉弗突然前来拜见,可姹紫因为入了往生梦境的缘故,甚感疲惫和乏力,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殿外,夜深寒重,寂夜只身立于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冻成冰块的厚厚白雪,眉间忽然起了一丝化不开的愁云。 玉弗推门而入,芝兰玉树的面容上贵气不减,仿若还是当年南屿城中那个风度翩翩的玉王爷。 “尊上……”许是在魔界呆的久了,玉弗也渐渐习惯了别人对寂夜的尊称,所以,他也从“夜兄”两个字变成了“尊上”。 “来了。”对玉弗的到来,寂夜并没有多大惊奇,反倒是一脸平静。 “嗯。”玉弗道:“听凤护法说,你与阿紫明日就要走,所以我来见见她……” “她……” 烛火在门缝溢进来的冷风下轻轻摇曳,摆了满殿的火盆刺目而又亮眼。 寂夜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已经睡下了。” “哦。”玉弗先是一怔,随后失落的低下头。 “你……”寂夜轻描淡写道:“对她……” “是……”玉弗打断道:“这么多年,我对阿紫的情意从未变过。” “嗯。”寂夜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道:“本尊知道。我只是想问你,可愿担起妖魔二界的重任?” “什么意思。”玉弗愕然地看向寂夜。 “我想与阿紫一同归隐。”寂夜道。 “什么?”玉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向寂夜。 “你一定感到很惊愕吧。”寂夜勾了勾唇,道:“其实,在昨日以前,我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而这个想法之所以来的这么突然,只因为白日在桃林中,姹紫说的那些话。 过往的三万年,他们已经错过的太多太多了,所以,他现在不想再错过。 “这应该也是阿紫所期望的罢。”玉弗苦笑道:“我看得出来,阿紫的心里是有你的。这样也好……” 场面一下变得静寂,寂夜不知该怎么开口去接玉弗的话头,玉弗也因寂夜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太大,而不知该怎么说。 良久,直到窗外呼啸的寒风席卷着殿外院落中几棵大树东摇西晃,不停发出刺耳的噪音,两人才回过神来。 寂夜道:“所以,你可愿担起妖魔二界的重任?” “我……”玉弗黯然失色道:“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玉山之巅的那三万年,他应洛安之约,守山三万年,虽为神界的玉清神君,但却是有名无实。 好不容易等来姹紫,却得知她乃是神界中人口中人人口诛必伐的彼岸花神。 见到姹紫之后,他也曾想过,永生永世的守着玉山之巅,不问世事。但终究他没有骗过自己的内心,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姹紫,都做不到残忍。 所以,离开神界,只不过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而来到魔界,却是他一厢情愿。 从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不论他再如何努力,他也无法挤入她的世界一步。 想到这里,玉弗又道:“你为何不将这个重任交给凤护法?毕竟,他比我适合不是嘛?” “他有他的选择。”寂夜道:“至于你,我想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来当这个魔尊。” “为什么?”玉弗哑然道。 “因为你来自人间。”寂夜一字一句道:“自远古以来,世人都说妖魔惑人,难以安立于世。所以若是将魔尊这个位置交给你,我想你应该能很好的处理人妖魔三界的关系。” “竟是这样吗?”玉弗黯然的低下头,晦暗的眸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悄然附上,模糊不清,他道:“既是如此,又有何不可。好,我答应你。” “嗯。”寂夜道:“那便等我与阿紫回来之后再传位于你罢。” “阿紫她……”玉弗看了眼屏风后那道躺在床榻上若隐若现的身影一眼,问道:“可好些了?” 寂夜摇了摇头,道:“她身子较弱,这一入睡,怕是又要到明日才来醒来,你若想见她,等到明日午时,再来罢。” “好。”玉弗垂眸应道。 “嗯。”寂夜道:“从明日开始,我便会让翊梧将妖魔二界的事务交予你处理。” “好。”玉弗作揖一礼道:“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 次日一早,凤翊梧收到消息急急赶来,还没进落雨殿的大门,便听他大声嚷嚷道:“尊上、尊上……你为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凤翊梧错愕的看着殿中两道一坐一站的身影,呆呆唤道:“尊上、圣尊……” “可有要事?!”寂夜目不斜视道。 “我……”凤翊梧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听说你们今日要走,所以……” “知道了。”寂夜淡淡道:“本尊走后,妖魔二界之事便交给玉弗来打理罢。” “为何?”凤翊梧与姹紫同时看向寂夜。 寂夜道:“照做就是。” “是。”凤翊梧很没气势的低下了脑袋,问道:“尊上,您与圣尊这一去得多少时日?” “不知。”寂夜替姹紫梳理着长发,见她一副甚是疲惫的样子,不禁心疼道:“可是累了?” “无碍。”姹紫摇了摇头,“只是睡的久了,有些疲乏罢了。” 说完,她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问道:“我们什么时辰走?” “这……”凤翊梧呆愣的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一举一动,道:“尊上,你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尾音略微拉长,寂夜搀扶着姹紫走了过来,道:“魔界大事已交由玉弗处理,你若不想管,只需庞佐他就可。” “尊上。”凤翊梧压低了声音道:“翊梧此生只会忠于你一人,你若不做这个尊上,这个右护法的身份我不要也罢。” 看得出来凤翊梧是认真的,寂夜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呵斥道:“胡闹,一界之主更迭岂能由你一句不想要右护法的身份便能决定的,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本尊救你之时,你曾承诺了什么……” “可是……尊上,你答应过我的,你在位一日,我便守着这右护法的位置一日,你若不在了,我就……”说着说着,凤翊梧不由变得感伤起来。 “闭嘴。”寂夜冷脸道:“凤翊梧,难道你不想为父为母,为你的族人报仇了吗?” 第两百五十四章 再入梦境(七) “自是想的。”凤翊梧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火神与玄矶联手残害我凤凰一族,这个仇,不论早晚,都是要报的。” “既是如此,你便留在魔界辅佐玉弗罢……毕竟,清阳城中入住的臣民还需你亲力亲为。” …… 打发走凤翊梧,姹紫有些不忍地道:“寂夜,你其实不必为了我做这么多的。” 她只求他能够伴在身侧,并未想过有一天让他为了自己放弃所有。况且,他的期望是一统六界,并不是只想陪她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凡人。所以,她并不想成为他放弃天下的理由。 “有何不可呢!”寂夜宠溺地揉了揉姹紫的脑袋,笑道:“我做这些,只不过不想再掺杂这六界纷争。阿紫,预言尚在,你的危险就一日不可解除。” “寂夜……”姹紫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外呜咽风声不时入耳,寂夜看了眼天色,道:“阿紫,我们该走了。” 将日常需要用的物什装入法器之中,再看了看殿中陈设一眼,寂夜终是不舍的搀扶着姹紫出了落雨殿。 将殿门落锁,心中的沉重之感随之而来。 “走罢。”寂夜长袖一拂,布下结界,将整座落雨殿都封印了起来。 一阵寒风袭来,廊下摇摇欲坠的冰锥摔落了一地,四分五裂。 姹紫止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摔碎了的冰块,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般,呢喃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寂夜闻言不解的看向她手中握着的那块碎冰,却在视线触到她那只被冻得青紫的手时,忙将她手中的碎冰打落在地,语带责怪道:“怎生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姹紫摇了摇头,唇色苍白地道:“就是想起第一次来魔界之时,我坐在这台阶上等你回来时的画面。” 寂夜身子一顿,神色不明道:“你……还记得?” “嗯,”姹紫莞尔一笑,替寂夜理了理宽大的披风,道:“怎么会忘记呢!” 况且,寂夜那个时候与现在的反差可是十万八千里。 “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寂夜趁她不注意将她打横抱起,笑道:“我来抱你罢。” “不用。”姹紫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忙拒绝道:“我想,与你再多走一走。” “可是……”寂夜担忧道:“你的身子……” “无碍……”姹紫摇了摇头,道:“虽然自打入了往生梦境以后,我的身子是差了很多,但是,我是谁啊,我可是神界人人惧怕的彼岸花神,这点小风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寂夜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姹紫的小性子,只能放任她踩着厚厚冰层,迎着烈烈寒风而行,却又担心的像个老妈子,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或是摔了,或是冻了。 “阿紫……” 快到魔界出口的时候,姹紫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一头紫发也被汗水浸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 不远处,一袭白衣混合着天地苍茫与漫天白雪融为一体,芝兰玉树,青贵卓然。 “玉弗。”停下步子,姹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待看清那道身影是谁之时,她已被寂夜不声不响的揽入了怀中。 “阿紫。”玉弗抿唇苦笑,迈着清浅的步子走了过来。“尊上。” “来了?”寂夜面无表情,声音发涩地道。 “嗯。”玉弗点了点头,道:“听说你们要走,我来送送。” “嗯。”姹紫久违的一笑,似冰天雪地中忽然绽放的一株白莲,美而不妖。 玉弗失神的看着她,心中突然涌起的苦涩更浓。明明她的样貌还与昔年那个天真狡黠的女子一样,可是,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心像是丢失了一块,他仓惶道:“既是见过了,那便告辞了。” 如今,就算是站在姹紫面前,他也无话可说,毕竟,她的心里没有他,也装不下他,不论他做什么,也不过是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哎!”姹紫朝着玉弗招了招手,问道:“玉弗,你就这么走了?” 玉弗身子一顿,并没有转身,只道:“知你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漫天飞雪堆积的冰天雪地之中,有的只是玉弗那深一步浅一步的脚印。 姹紫反应慢半拍地转过身来,抬头看向寂夜,却正好对上他那双潋滟的眸子。如他容貌一样,似惑人心神般,让人不忍离开他的视线。 姹紫先是一怔,而后才回过神来,撅了噘嘴道:“什么嘛,就这么走了。”调皮的表情像极了曾经古灵精怪的三生。 寂夜抬袖掩唇轻笑,伸手刮了下她挺秀的鼻梁,笑道:“难道你还有话想同他说?” “没有。”姹紫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就这么走了。” “嗯,”寂夜了然的点点头,将她打横抱起。道:“好了,魔界天冷,小心着凉,我们还是快点走罢。” “好。”这一次姹紫没有拒绝。 去往长安城的路上,姹紫又陷入了昏睡之中,寂夜生怕撕碎虚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也将就着陪她坐了一回云头。 彼时的人间,正值严寒,恰逢上元佳节将至,寂夜乐得与姹紫共赏花灯,所以特意延缓了速度。 一路上,姹紫昏昏沉沉,时好时不好。就算醒来也不过只能撑过片刻功夫就又睡了过去。 …… “寂夜,我们到了没有啊?”姹紫靠在寂夜的肩头,气若游丝地问道。 “就要到了。”寂夜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从云头往下看,还可见长安城中密密麻麻的人影。 寂夜将姹紫打横抱起,道:“到了,我们下去罢。” 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降下,姹紫昏昏欲睡地睁了睁眼,道:“寂夜,我好困,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好不好。” “好。”寂夜轻轻应声。 姹紫闻言又再次昏睡了过去,周遭的喧嚣落入耳中,她似有所觉的想要睁开眼去看看状况,可睁了半天,她只觉脑中的昏沉越来越重。 …… “寂夜……” 一觉睡醒,姹紫似终于恢复了些气力。房中火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本是寒冬腊月,冷如冰霜的季节,可房中却是异常暖和。 披衣下榻,房中略有些熟悉的摆设落入眼帘,她又试探性的唤了两声。“寂夜,寂夜……” 然而,没有回应。 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饭香从门缝里溢了进来,姹紫贪婪地舔了舔唇,双眼发亮道:“哇,好香啊。” 推门而出,冷风扑面而来。姹紫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忙拢了拢衣襟,循着香味而去。 院落中,一棵与这个季节不相符的桃树开满了枝头。 只见地面尚未融化的白雪之中,还可见飘落在地的片片花瓣。 “这是……”姹紫沉思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墨离的最后一世,他们就是在此间度过的。 她记得,在那棵桃树的根下,还埋有墨离转世为人的肉身。 寒风袭来,姹紫只觉鼻头发酸,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掉落,她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不发现,你就永远不会跟我说,你其实已经买下了这里。” “阿紫……” 就在她感伤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寂夜熟悉的声音。 姹紫忙双手并用的抹了抹脸,转过身去,笑道:“寂夜……” 通红的眼眶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寂夜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套普通的长袍,及腰墨发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本是妖冶邪魅的容颜反倒因此而多了几分英宇之气,再也不似那个在魔界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魔尊。 他似没有看见姹紫的异状,一手端着一个盘子,推门走近大厅道:“吃饭了。” “吃饭?”姹紫难得流露出来的悲伤被寂夜口中的吃饭两个字轻而易举的取代,见状,她忙提起裙摆跟了过去。 粗糙的布料落入手中,像是指尖被什么刺扎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裙。 大厅用餐的桌案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一桌,本欲寻寂夜问个清楚明白的姹紫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她不断吞咽着口水,走到寂夜身后,惊讶地道:“寂夜,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吗?” 看卖相,色香味俱全,应该很好吃的样子。 “嗯。”寂夜递了双筷子给她,笑道:“先尝尝味道如何。” “嗯。”姹紫连连点头,挪了个板凳坐下,手拿筷子却不知道该向哪道菜先行下口。 寂夜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禁了然地笑道:“既然想吃,为何不都尝尝?” “我能吗?”姹紫状似天真地看了寂夜一眼,再次咽了咽口水,道:“那我先吃了?”现在的她哪里还有昔日那个被尊为三界至尊时威风八面的模样。 “嗯,吃吧。”寂夜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姹紫便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之后,姹紫拍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半躺在座椅上道:“寂夜,你的厨艺也太好了吧。” 第两百五十五章 前世今生(一) “味道如何?”听到姹紫的夸赞,寂夜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问道。 “好吃。”虽然已经饱到不想说话,但她还是好奇地问道:“寂夜,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 “嗯……”寂夜想了想,道:“如果我说,我消失的那段时日,其实……是去寻访长安名厨学做饭去了,你会信吗?” “真的?”姹紫不确信地从座椅上坐直了身子,愕然道。 “嗯。”寂夜点头道:“本是想着离开冥界之后后就去游历六界四海八荒,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不争气的来了这里,”语气里的失落远比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要愁苦几分。“可是来了之后我又觉整日无所事事,便去寻了长安城中有名的厨子教我做菜,心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吃到我做的饭菜,那也算是了了一桩夙愿了。却没想到,它真的会成为现实。” “寂夜……”姹紫小声道:“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虽然闭口不谈情爱,不谈今后归处,可对各自的心意却早已是心知肚明。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谢的。”寂夜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道:“可吃饱了?” “嗯,吃饱了。”姹紫满意地拍了拍圆滚滚肚皮,回道。 院中寒风刺骨,人间的屋子到底不比魔界能御寒,哪怕房屋中摆满了火盆,也让人心底不由生寒。 天色将黑时,姹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庭院中落了满地的桃花在风中独自飘零。 寂夜则彻夜守在她的床榻前,直静坐到天明。 又过了两日,上元节这天,天气格外的好,昏睡了两日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中的姹紫也难得地有了精神。 才不过日上三竿,长安城外的喧嚣便透过寂静的小巷传了过来。 姹紫坐在院中地桃花树下,眯眼晒着太阳,寂夜就坐在她的身畔,为她吹奏着长玉笛。 “寂夜,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声音绵软无力,落在寂夜耳中,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在寻找最后的救赎。 按照墨离与他说的,姹紫入往生梦境的事也不过这一两日,可他却还是没有找到陪她入梦的法子。 又或者,他只是怕,怕姹紫入了往生梦境之后,会想起前尘往事,从而再抛下他与洛安双宿双飞。 想到这里,他挺直的腰背不由一颤,有些心虚道:“今日乃是人间的上元佳节……” “上元佳节?!”姹紫睁了睁眼,眸中的紫光已散去了大半。 “嗯。”寂夜道:“可想出去看看?!” 姹紫苍凉一笑道:“我倒是想去,不过以我的这幅身子,你觉得我还能出门吗?”就这样醒着与他说说话,她都觉得疲惫至极。 “有何不可。”寂夜起身道:“若是想去,我背你就是。” 将长玉笛收入袖中,他起身走入房中,边走边说道:“外界天寒,我先去为你寻件外袍来。” 屋外的阳光刺眼,斜斜洒落院中。 寂夜捧着外袍出来的时候,姹紫已经在长椅上睡着,长长眼睫颤动,洒下一片阴影,头顶的那棵粗壮桃树,不时飘落下几片花瓣,落在她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深深皱起的眉眼像是做着什么噩梦一般,紧紧皱成一团。 寂夜面露心疼的走过去,将外袍盖在她的身上,指尖在她额前摩挲,替她将额间的褶皱抚平。 姹紫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睁眼,只听她轻声道:“来了。” “嗯,可好些了。”寂夜抬袖为她遮去那些刺眼的光线,温柔道。 “嗯。”姹紫双手攀附着寂夜的胳膊,慢慢坐起身来,道:“是要走了吗?” “嗯。”寂夜蹲下身,将她背起,道:“走了,你可莫要睡着了。” “嗯。”姹紫疲惫地睁了睁眼,轻轻应了一声。 长安城中的热闹如常,人来人往,繁华依旧。 还未天黑,各色花灯便已经被点燃。 寂夜背着姹紫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因容貌太过出挑而频繁惹人停步驻足。 “寂夜,这些人都在看什么啊。”时醒时睡的姹紫睁着一双泛着紫光的眸子,流连在街边商贩小摊的花灯上。 “许是见你生得美,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两眼罢了。”寂夜勾唇一笑,回答的漫不经心。 “哦,那我们这是去哪里?”姹紫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之上,轻声问道。 “去,你想去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不日前在姹紫梦魇中见到的那个地方。 他记得,那日,也是长安城中的上元佳节。 “我想去的地方?”姹紫微微沉凝,道:“你怎知道我想去哪。” 寂夜侧头,勾唇一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沿途买了几盏花灯,又在酒楼用过饭,寂夜这才背着姹紫出了城。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出了城后,姹紫已经能在寂夜的搀扶下走路了,为此,姹紫苍白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顺着姹紫的梦魇来到了长安城外的那条迷离河畔,可不知怎的,明明日头高照,但河中却是乌云密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情此景与梦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寂夜不由皱起了眉头,扶着姹紫在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下。 “是迷离河呀!”姹紫对此地早已熟识,见状,屁股还没坐安稳,就起了身,向着河边跑去。 氤氲水雾从河面上飘了过来,寂夜出于担心,忙跟紧了姹紫的步子,追了上去。 许是两人的心思都在河中漂浮着的水面上,所以他们都没有发现,长安城城墙上笔直站立的一道白衣身影。 “神尊当真是痴情,竟为了这妖女,而特意跑来人间。” 洛安的身后,还有一道以轻纱遮脸的鹅黄色身影,不愠不怒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又让人觉得有些许不对。 “你来做什么?”洛安头也不回,单听其音便可知他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自然是来陪神尊您看一出好戏。”玄卿轻笑道:“不过……神尊啊神尊,你可知姹紫已经入了往生梦境。”声音妩媚,似夹杂了万种风情,她接着道:“你说,若是她知道了上一世与你的纠葛,她会怎么做?” “玄卿,你不要不识好歹。”洛安面容生怒,朝着玄卿挥出一掌。 玄卿施术抵挡,却始终不及,最终被洛安掌风伤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不识好歹又如何。”玄卿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后退两步,抬袖一抹唇角血迹,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十三万年的等待,都换不回你的回眸一顾,这种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哼,冥顽不灵。”洛安似是不想与她多作交谈,袖袍一甩,欲要离去。 玄卿牙呲欲裂,一把扯掉面上的轻纱,不惧怕地道:“洛安,你若现在走,可不要后悔。” 洛安脚步一滞,面露嫌恶,却仍是不愿多看她一眼,只听他冷声道:“你想如何。” “呵……”玄卿自嘲的笑了笑,步伐不稳的朝着洛安步步逼近,道:“果然,不论是十三万年前,还是十三万年后,她的安危仍比什么都重要。” 可那又如何,她终是成了赢家。 纵然容貌被毁,她的君父,母后都不再宠爱于她,她也仍然是最后的赢家。 彼岸花神,三界至尊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被她步步算计,落得如今的下场。 想到这里,玄卿面上的得意就越深。 “自然。”冷冷丢出两个字,洛安清冷的面上已是不耐。 “呵……”玄卿疗伤了片刻,苍白的小脸似有好转,可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却是格外惊悚。 虽然眉眼依旧,但她的脸早已毁的不见一寸完美的肌肤。 “神尊这话倒让我想起了那年,你亲手将她送入火海时的场景。”玄卿勾唇一笑,问道:“不知神尊可还记得当年的江舞是怎么死的?”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洛安转身,怒目而视道。 “我想说什么,神尊你不是很清楚吗?”从始至终,她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她爱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洛安冷着脸,没有说话。 玄卿继续道:“只要神尊答应娶我,我便放过她。” 洛安面上的阴沉越来越重,他突然瞬移到玄卿的面前,伸手扼制住她的脖颈,逐字逐句道:“当年之所以没有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在本尊心中有多重要,而是本尊不想成为引发这天下战乱的罪魁祸首。”发音越来越重,他道:“如果你想找死,本尊不介意成全你。” “咳……神尊……神尊……”玄卿被洛安掐得喘不过气来,她双手并用,忙不迭的拍打着洛安的手腕,想要让他松手,被毁的面容因为这剧烈挣扎而越发扭曲。 然而洛安双眼通红,已是怒到极致,哪里还会在乎她这点小动作。 “咳……”玄卿停止挣扎,气若游丝道:“你若现在杀了我,姹紫她必死无疑。” 她的这句话很好的戳中了洛安的要害,他手一松,玄卿跌落在地,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揉着自己已经红肿的脖子,哀怨的看着洛安,咬牙切齿道:“神尊对她还真的是上心的很哪。” 第两百五十六章 前世今生(二) “说……要什么法子才能解开她身上的往生梦境……”洛安背过身去,不愿再多看玄卿一眼。 玄卿道:“很简单,只需找到她那颗缺失的心即可。” “什么意思。”洛安不悦皱眉。 “神尊定是不知道罢,姹紫并不是没有心,而是在她还是江舞之时,她曾亲手剜了自己的心。” “什么……” 玄卿的话让洛安惊愕之余,又心生疼痛。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的江舞宁愿跳下那会腐蚀魂体的忘川河,受尽魂体腐蚀之苦,也不愿转世重生的原因了。有什么恨能让一个凡人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无非是爱到极致,所以才会心生怨恨罢了。 纵是他无愧于六界苍生又如何,但他终是负了江舞,负了姹紫。 “呵呵……”玄卿嗤笑道:“神尊啊神尊,真不知我是该笑你可怜,还是该怜悯你的无辜。这十三万年来,你为江舞断情绝爱,却不知她恨你入骨。你只知她当年入了火海,却不知她其实早在扑入那火海之前就已经剜了自己的心。” “她……”洛安悲痛欲绝地闭上了双眸,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因为……”玄卿得意的勾了勾唇,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我是亲眼看着她这么做的,不论她是跳入忘川河,还是借住忘川河上空的怨灵重生,我都知道。在这场你所认为的生死之局里,只不过是我为姹紫所设的一个局。只可惜,你们的缘分实在是太浅,我只不过不痛不痒的试探了一下,就让她对你恨之入骨。” 玄卿状似疯癫的大笑一声,继续道:“我若早知墨离与寂夜是她与你反目的理由,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以白家村的怨灵作饵,诱她来此,更不会私放魔帝弼穹,让你逼着她玩火自焚。”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着洛安的面列出来,等到玄卿住口之时,洛安的脸色已是大变。 玄卿的心机深沉,他是知晓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从十三万年前就开始算计。 “怎么,神尊这么快就接受不了真相了么?”玄卿妩媚一笑,被毁的面容愈发狰狞可怖,她接着道:“那神尊可知三万年前姹紫为何会与你反目成仇,又为何对你恨之入骨……” “说……”洛安挥出一拳至玄卿的面门,青筋暴起,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玄卿嫣然一笑,似并不惧怕洛安的附耳贴了过来,一字一句道:“我跟她说,你之所以会对她那么好,不过是因为你将她当成江舞的替身……哈哈……” 玄卿掩唇而笑,似并不在意自己地容貌被毁,继续狰狞地道:“我本来是想逗逗她,却不料她当了真。” “说来,不论换做谁也受不了自己所爱之人以自己为饵,残害她身边至亲之人,更何况那人还只拿她当成替身……哈哈……”玄卿像是疯魔了般,已经笑到停不下来。 “你……”洛安哑然失笑,握紧了双拳,声色俱厉道:“倒真的是狠毒之至……” “狠毒……呵呵……。”玄卿嘲大笑道:“若不是当年的宇文昱太过无情,又怎会有今日的玄卿公主。洛安,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你,你若要怪就只能怪你的冷血冷心,如若当年你愿回头看我一眼,我们三人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后果。” “本尊果真没有猜错,当年那个横亘在我与阿舞之间的人就是你。”洛安愠怒的脸一瞬又恢复了清冷,他不禁收回手,嫌恶的背过身去。 就算知晓真相又能如何,他与姹紫之间终究是隔了千山万水,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玄卿道:“事到如今,你们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神尊,姹紫已经对你死心,不论是过去还是以后,她都不会再对你动情,而且,她已经入了往生梦境,她是江舞的事也定会瞒不住了,所以,我劝您,还是早做准备罢。不过我倒是真想看看,姹紫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究竟是会选择杀了你还是原谅你。” “玄卿,你最好祈祷玄矶天帝的位置能永永久久的坐下去,否则,你必死无疑。”细长的凤眼眯起,洛安周身的杀气越来越浓。 “呵呵……”玄卿看到洛安这幅模样,不禁笑得邪魅四起,她似伤情地道:“神尊不论是十三万年前,还是十三万年后,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血。”她掏出一颗真心也只不过是想换他的片刻停留,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洛安充耳未闻,清冷的眉眼间寒气四溢,仿佛下一秒就能杀玄卿于无形。若不是他还想着从她口中知道姹紫那颗缺失了的心在何处,他恐怕早已动手。“你既是知道她剜了自己的心,那也该知道她的那颗心到底藏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玄卿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不及洛安出手阻拦,她就已逃之夭夭。 洛安见状,清冷的眉目像是染上了一层寒霜,拂袖甩出一掌,不远处的一座大山顷刻四分五裂,惊动了城中不少百姓。 他喃喃重复,却是满面疑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肆虐的寒风席卷着高高垂挂在城墙楼上的大红灯笼。 阴影洒下,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沉,冬日暖和的阳光落了一地,河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两道坐在河岸上相依而坐的身影。 洛安站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终是不舍的离开。 …… 寂夜陪着姹紫在河岸上静坐了许久,直至冷风袭来,波光粼粼的水面荡起了涟漪,姹紫才终于后知后觉的从迷糊的神智中醒过神来。 “寂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寂夜眼皮轻瞌,闻言,不由道:“应是快要天黑了罢。” 两人来时提着的花灯烛火已灭了大半,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去般,在风中摇晃不停。 “快要天黑了吗”姹紫揉了揉看得不甚清醒的双眼,问道:“那我们是现在回去吗?”已然忘了自己与寂夜所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寂夜低头看向怀中依旧还微瞌着双眸的姹紫,问道:“不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嗯。”姹紫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只记得好似是走得累了,所以在这里睡了一觉。” 寂夜闻言,深邃的眸子不禁暗了暗。 他忙从身侧提起那两盏已经灭了的花灯,提醒道:“阿紫忘了么,我们此来是放花灯的。” “是哦……我怎么忘了。”姹紫故作嫌弃地拍了拍脑袋,可面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僵硬。“那就再等等……” “好,阿紫说等,我们便等。”寂夜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轻声道。 在此地坐了多时,他早已魂魄出体将四周的场地巡视了一遍。然而除了那重重雾影之后看不到的迷离河尽头外,此地根本就没有他在姹紫梦魇之中看到的那座三角亭。而姹紫的状况也好似随着天色的暗沉而越来越差,仿佛白日时的好转不过是她的回光返照。 明明她就坐在他的身侧,他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冰冷的身子像是与寒风融为一体,让他只觉浑身僵硬。 等到天色全黑时,城中各家各户已经点燃了灯火,烟花燃放的声音在城内此起彼伏的响起,争相点亮夜色,仿若天上惊鸿,翩然而现。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烟花了呢!” 姹紫是什么时候醒的,寂夜半点未觉,待他从那重重雾影之后赶回来时,她已经睁着她那双泛着紫光的琉璃紫眸盯着那一瞬而逝的虚空看了许久。 “是吗?”寂夜略感僵硬地动了动身子,也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今日的长安城格外热闹,城门处隐隐绰绰的灯火之中,还可见不少驾着马车的人提着灯火向着城外而去。 “听说只要在上元佳节这日,同心爱之人同放同一盏花灯,便可有情人终成眷属。”姹紫从寂夜的怀中探出头来,强自撑着自己仅剩的体力,提起摆放在身侧的那两盏花灯,站起身来道:“寂夜,不如我们今日便去放花灯可好。” “嗯?”寂夜错愕地抬起头,对上她琉璃般的眸子,问道:“阿紫的意思是要同我放花灯吗?” “嗯。” 姹紫点了点头,似没有发现他的停顿,道:“走罢,我们去放花灯。” “我……”寂夜张了张嘴,满脑子只剩下姹紫那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别处灯火如常,欢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此处却是格外静谧。 迷离河中的雾气越来越重,已隐隐有要覆盖住整条迷离河的迹象。 点燃花灯的灯火,寂夜扶着姹紫向着迷离河地尽头走去。 “阿紫,你抓紧我。”寂夜不放心地握紧了姹紫的小手,牵着她走过重重雾影,小声叮嘱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迷离河很不正常。 姹紫虽然不怕,但也被迷离河中这种阴森森的氛围影响,情绪有所紧张。“放心罢,我没事。” 第两百五十七章 前世今生(三) 冷风拂来,河面上腾腾升起的白雾不停翻涌,朝着二人面门扑来。 两人越走,周围就变得越为空荡,潺潺水声从身旁淌过,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为这番怪异的奇景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白雾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一片,不辩方向。若不是还有手中提着的花灯引路,两人怕是早已迷失在这条迷离河中。 果然不愧称之为迷离河。 丝丝缕缕的怨念随风飘来,充斥着熟悉的味道。 姹紫不安地反握住寂夜的手,道:“小心些……这里好似有怨念的味道。” “怨念?”寂夜灭了手中的花灯,将手指抵在唇畔道:“先别说话。” 水流淌过的声音不时响起,而且相较于刚才的阴森可怖,好似现在的水流声才算正常。 “嗯。”姹紫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就拽紧了寂夜的袖袍。 然而,迷离河就像是走不到尽头般,两人越往前走,前方的白雾也就越浓。 “阿紫,可还走得动?”走了几步,寂夜的心渐渐下沉。 之前他一人来此之时,此地的白雾尚还没有这般浓厚,如今看来,倒是他失算了。 “我没事。”姹紫轻轻咳了两声,很显然,已是虚弱之至。 寂夜二话不说就扔掉了手中提着的花灯,将她打横抱起,道:“我来抱你。” 两人距离相隔不过寸许,可落入各自眼中的容貌,仍是模糊不清。 前方,一座摆满了花灯的三角亭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廊檐下无数被红色丝线窜连起来的物什垂落而下,仿若轻若无物般,在风中左右摇晃。 寂夜的心“咯噔”一声,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饶是他是妖魔二界尊主,可在他收敛了周身霸凛魔魅的气息之后,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与凡人无异的男子罢了。 三角亭中,一道身着大红嫁衣的婀娜身影在白雾中朴素迷离,好似美人正在风中起舞,一举一动,都让人为之向往。 一直沉默不语的姹紫突然开了口,她小声道:“她……好熟悉。” 寂夜闻言,心头又是“咯噔”一声。已然想起了那日在姹紫梦魇之中所见到的那一幕。 而亭中那道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身影与记忆中他所见到的江舞的身影相互重合,竟是像极了同一个人。 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姹紫一眼,彼时,他才发现,周遭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退散。 这怎么会。 他微微皱眉,抱着姹紫慢慢走近。 “又有人来送死了呢!”胜似天籁的嗓音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其中像是夹杂了一股无上魔力,让寂夜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竟是连声音也那般相似。 这次,惊愕的不止是寂夜一人,姹紫似也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忙道:“寂夜,她的声音……”竟是与她的一模一样,又或者说,是她的声音像极了亭中的那个女子。 寂夜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在距离三角亭外十步远的远方止步道:“可否容在下问问,姑娘是谁?” 站得近了,寂夜与姹紫才终于看清,倒挂在屋檐下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色,姹紫吓得钻进寂夜地怀中,犹如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在他的怀中微微发颤。 寂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别怕,有我在。” “不错,倒是个痴情郎。”亭中女子的天籁之音再次传来,却是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在此处装神弄鬼?”寂夜不悦地皱了皱眉。 “我是谁……”女子闻言,身子后仰,突然大声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你若是想知道,不如先将自己地心剜出来,挂在此处。” “雕虫小技。”寂夜隔空捏住倒挂在屋檐下的其中一颗心脏,捏碎道:“你若不说,本尊今日就毁了这里。” 空气骤然变冷,寂夜周身魔息暴涨,将周边的花草尽数压倒,他抱着姹紫入了三角亭中,看了眼挂满了心脏的屋檐,不禁道:“你这女子,当真是心狠。” “呵……残忍。”女子冷笑,对寂夜的接近并没有生出什么反感。“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他们能够真实的面对自己地虚情假意,让他们看清自我罢了。” “传言每到上元佳节这天,迷离河上就会升起腾腾云雾,将前来放花灯的人吸引至迷雾中……”姹紫忍不住开口指责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残忍的对待他们,他们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已,你又怎能下此毒手?” 姹紫的话才刚说出口,那背对着他们的女子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灯火的余晖下生出不同的风姿,饶是寂夜早有准备,也不得不被这一幕所惊呆。 “你是……” 姹紫恍然失神,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道。 “阿紫……”寂夜担心地看着她,唤道。 她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看着那女子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吐字不清道:“这世上,竟真的还有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可是……怎么会。” “怎么不会。”女子倚在亭中的廊柱下,慵懒地道。 姹紫惊得后退两步,本就因往生梦境而模糊的意识这下变得更为糟糕。 寂夜终于明白,为何那日他会在姹紫的梦魇中看到这个地方。“阿紫,你如何了?” “我没事。”姹紫摇了摇头。 “哎呀呀!可真的是情深义重啊。”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啧啧了两声,又转过身去,心情似无比愉悦道:“只不过过了今日之后,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是吗?”寂夜将姹紫揽入怀中,眉间的愠怒仿佛随时可能爆发。“本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一阵狂风掠过,直逼那红衣女子的面门,红衣女子抿了抿唇,只是身影一晃便化作了一道红色的残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人的身后,那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何,可还要试试。” “自然,”搀扶着姹紫在亭中坐好,他似不放心的脱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道:“阿紫,你先坐这等等我。” 话音才落,一道狂风掠起,“轰隆”一声,三角亭外的空地上顿时被打出一大个洞。 寂夜压低了声音,冷眸扫向那红衣女子,淡淡地问道:“你就是江舞?” “嗯?” 闻得江舞两个字,红衣女子面上地表情终于有了反应。 “可真正的江舞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到底是谁?” 尽管寂夜已经将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坐在亭中的姹紫还是捕捉到了江舞两个字。 她忽然想起,三万年前时,玄卿与她所说的那句话。“你以为神尊是真的爱你吗?你错了,他只不过是将你当成他人间已经过世了的妻子的替身而已……” 身形一颤,姹紫的面色苍白如纸。 “知道的还挺多。”江舞挑了挑眉,兴趣正浓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真正的江舞确实是死了,而我,只不过是她残存的怨念而已。” “什么意思?”寂夜皱眉道。 “意思就是,我可以是江舞,也可以不是江舞。”她莞尔一笑,接着道:“看在你与江舞老相识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不过…我要她留在这里…” 眉眼一弯,已是算计百出。 “不可能。”寂夜抬袖劈出一掌,想也不想地便回道。 狂风掠过,屋檐下倒挂着的已经风干了的心脏掉落了一地。 “那就没办法了。”江舞知晓寂夜并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一直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只调皮的耸了耸肩,勾住寂夜的下颚道:“只不过要可惜你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了,虽然你是个男人,但你这长相,倒真是与我分毫不差呀!” “滚开……”寂夜嫌恶地挥开江舞的手。 虽然已经知晓面前的江舞与亭中的姹紫乃是同为一人,可他就是觉得别扭。 姹紫闻言脸色早已大变,万万没有想到寂夜竟也会知道江舞的存在。 她忙冲了过来,急切道:“寂夜,你与我说实话,江舞到底是谁?” 这个答案已经困惑了她三万年,若是再不告诉她,她恐是会疯的。 “她是……”寂夜低声道:“我若说她就是你,你会信吗?” “不可能。”姹紫不相信地摇头道:“她明明就……” “明明就如何。”江舞飘了过来,上下打量姹紫道:“你虽然继承了主人的美貌,但她的聪慧你却是半点不及呢!” “什么主人,什么意思……”姹紫迷惘地道。 “瞧你那一脸蠢笨的模样。”江舞嫌弃的撇了撇嘴,伸手按住她的心口道:“你可知,你为何没有心吗?” “冥界灵物,生来无心。”姹紫沉了脸。 “你又不是冥界天生的灵物。”江舞别扭道:“又怎会无心?” “什么意思?”姹紫愕然抬头。 “因为……”江舞掩嘴嘿嘿一笑,身影一晃,就又到了三角亭中,“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哪……” 第两百五十八章 前世今生(四) “等谁?!”姹紫厉声喝道。 衣袍在风中翻飞,江舞又出现在了姹紫的面前,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你猜啊,你若猜对了,我便告诉你我为何会在此地?” “你……”姹紫气竭,顿感疲惫的后退两步。 江舞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随后一惊道:“往生梦境。” “你知道往生梦境?”寂夜与姹紫同时道。 “原来如此。”江舞睁大了她那双黝黑发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姹紫,直到过了半晌,她才似了然地笑了笑,又似戏谑地道:“你们可知我为何会死守此地?” 风声掠过,没有人回答。 她接着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她是因江舞的怨念而生没错,可她同样也是她的心。 因为恨,所以才留在这里。 因为恨,所以才会执念入骨,誓要杀尽天下男人。 十三万年的等待已让她所有的耐心消失殆尽,她已经不甘心再守在此地。 “你是在等洛安罢……”寂夜眼神微沉道。 江舞好奇地问道:“洛安是谁?” “洛安便是你一直要等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与夜里风声融为一体,生怕惊到身旁的姹紫。 “是吗?”江舞的眸子暗了暗,“你们识得我要等的那个人是谁?” “……”寂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在旁的姹紫却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是江舞吗?”最后几个字,她似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原来,她就是那个让洛安念念不忘的女子。 “自然是她……”江舞道:“我可是承载了她所有的记忆和痛苦……” “你不是……”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而打断她的话,远远传来。 几人循着视线看去,只见前方拢在夜色中的一道白衣身影正缓缓转过身来,灯火余晖下,他长衫玉立,清冷出尘,只需一眼,便可让人为之心神荡漾。 冷风掠过,他已到了近前。 仍是熟悉的眉眼,清冷如常,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姹紫微微颤抖,别过头去,却是不愿再看他一眼。 寂夜握紧了她的小手,对洛安的到来,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很好奇,洛安与承载了前世记忆与仇恨的江舞相遇,究竟会发生什么。 见到来人样貌,江舞刚才还略显灵动的脸瞬时就阴沉了下来,隐在袖中的手已是紧紧握成了拳头,她向前一步,故作无恙的单手支着下颚,似若有所思道:“你是宇文昱?!”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确定。 “是也不是。”洛安捏了个法诀,先她一步对她施了定身术,冷声道:“不过是仗着存有她的记忆,便想祸乱人间么……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宇文昱,你真的是宇文昱。”江舞脸色一变,正欲出手,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着了他的道,不能动弹,她不由怒道:“宇文昱,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不是她,也无法成为她。”若是在三万年前,遇见这幅模样的江舞,他还真的会信以为真。 可如今,真相大白,他也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了。 他绝不会让姹紫想起十三万年前的事,所以,这个往生梦境他必须破。 “果然,还是同十三万年前一样。”江舞见自己无法解开洛安的术法,便只得以言语相激,凄然道:“冷血无情,大义灭亲。” 她的一字一句都好似插在洛安心里的一把刀。 他不悦地拧了拧眉,设下结界将寂夜与姹紫阻隔在结界外头,走过去低声道:“本尊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若识相,便自己化出本体……” “呵呵……”江舞痴笑道:“宇文昱啊宇文昱,我在这迷离河畔等了你十三万年,难道就只等来你的一句让我死吗?” 洛安心口一痛,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你可还记得,我们大婚的头一日,你与我约好,来此地相见的事。”江舞虽然不能动弹,但目光却是斜斜的瞟向了那座三角亭。“那天,我就坐在那亭中等你,心想着,一定要让你瞧见我穿嫁衣的模样,让你见到我最美的样子。可最后呢!我没有等到你,却收到了全家被灭的消息。我惊慌失措的赶回去,却见你与玄卿站在江府的大门口,把剑从我爹的腹中抽出。” “呵……我盼了十几年的如意郎君,心心念念的昱哥哥,竟成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罪恶。” “宇文昱,你知道我有多恨,别人与我说之时,我还不信。可是结果呢,终是你负了我,江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都是死在你的手里啊……” 话中像是含了无尽的痛楚与绝望。 “住口……”往事涌上心头,洛安的记忆也随之出现了片刻混乱,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自我安慰道:“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江舞嗤笑道:“呵……两者有什么不同吗?宇文昱,是她亲手将我从她的心口掏出来,是她赋予了我爱和恨,所以,我背负的这些,都是她所为之,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就算你不愿相信,但这就事实。” “还是你以为,被你阻在结界外头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我?”江舞讥讽道。 “住口。”洛安抬眼,封了她的口,怒而神色不变道:“你不过是一颗因为怨念才化为人身的心,有什么资格同本尊说这些。” “……”江舞动了动唇。 “不用再费尽心思了。”洛安背过身去道:“本尊下的咒印,无人能解。这迷离河既是由你而起,便该由你而终……” “……”江舞剧烈挣扎,怒目而视。 撤去结界,姹紫已经虚软无力地被寂夜拥入了怀中,他走过去,伸手道:“将她交给我罢。” 寂夜顿了顿,看了怀中人儿一眼,正欲放手。 姹紫连忙拽着他的袖袍,摇了摇头,轻飘飘地道:“不用……” 她说过,不会再与洛安有任何牵扯,即便是此刻死在这里,她也不会求他。 “阿紫,你信我,我不会……” 洛安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姹紫虚弱地道:“洛安神尊日理万机,着实不该为我们这些渺小如蝼蚁的人担心,你若真的有心,便放了她罢。” “你……”洛安扫了江舞一眼,忙解释道:“阿紫,她就是你……” “是吗?”姹紫眸光微微湿润,额心的彼岸花印已经失去了往日神采。她道:“洛安神尊莫不是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你不信我?”洛安声音发颤道。 “信,如何信。”姹紫自嘲地笑了笑,道:“莫不是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还有个孪生姐姐……还是妹妹……” “放了她罢,就算她真的是我,就算我真的是江舞,那又如何呢!终归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之间的纠葛也该两清了。” “不……”洛安步步后退。 “既是如此,还是请洛安神尊离开罢。”拂袖解去江舞身上的禁制,寂夜冷脸道:“此间事我们自会处理,无需洛安神尊担心。” “阿紫当真要对我如此无情?”洛安眼神灼灼道。 “走罢。”姹紫疲惫地闭上眼,已是不想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真正无情的那个人不是你吗?”江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洛安的身后,字字凄厉道:“宇文昱,你还江家的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来。” 本是鲜红如血的大红嫁衣顷刻四分五裂,姣好的身段被一袭黑衣包裹,江舞手中蓄起掌力,称其不备,拍向洛安的胸口。然而她的手还未近洛安的身,洛安那颀长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空气骤然变冷,一股无形的压迫之力接踵而来。 江舞的动作受到限制,变得慢了几分,接连打出的术法,都落在了那座三角亭上。 三角亭轰然倒塌,寂夜抱着姹紫飞身后退,那些风干了仅存的心脏接连摔落在地,发出几声巨响。 “阿紫……阿紫……” 待到寂夜回过神来时,姹紫的一张小脸已是变得苍白可怖。 闻言,洛安忙看向了那倒塌的三角亭一眼,心中的担忧比之刚才更要严重。“阿紫……” “死了?”江舞眼角一挑,攻击的速度也不由变快了些。 洛安生怕伤了江舞会让姹紫受到影响,所以一直都只是在防守,并没有出手,可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眉目一凝,他出手快如闪电,轻轻松松就制住了江舞。 江舞在他手中挣扎,扯着嗓子吼道:“宇文昱,你有种就杀了我。” “有何不可?”洛安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过是阿舞的一缕怨念,以为承载了她的记忆就可为所欲为了么,本尊非不让你如愿。” 说时迟那时快,洛安神色一凝,指尖轻触江舞额头,一道白光顺着他的指尖漫入江舞的神识之中,只听他无波无澜道:“既是不愿化为本体,那本尊就来送你一程。” 察觉到事态的重要性,江舞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宇文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放过我,我还不想死。” 第两百五十九章 前世今生(五) “虽然你的容貌,声音都与她一模一样,可你终究不是她。即便你承载了她所有的爱恨与记忆又如何,于本尊而言,阿舞只有一个……”洛安面无表情的继续为她输送着灵力。 许是受不了灵力的侵蚀,江舞痛到面容扭曲,下意识地便道:“昱哥哥,难道你忘了吗?你说过这一生一世只会爱我一人的……” 洛安闻言一怔,像是陷入了某段沉痛的记忆里,瞳孔渐渐收缩,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来。江舞见状,忙推开洛安,仅凭着残存的气力逃出了他的控制。 “如何,宇文昱……”她勾了勾唇,面色苍白地道:“回忆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洛安心神微动。“你虽不是她,可是你却拥有了她的容貌,记忆……”默了默、他收回手,一甩袖袍,似是不忍地背过身去沉声道:“你走罢,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尊的面前。” 他可以做到对任何一个人冷血绝情,可江舞,是他唯一想要弥补的情债。 “就打算这么放我走了,那她怎么办?”江舞提醒道。 洛安道:“本尊自有法子。” 法子!她冷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她现在已经入了往生梦境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世上大概只有我能将她唤醒。”掩唇呵呵一笑,江舞的面色好了不少。“如何,昱哥哥,可要杀了我救她?” 洛安握紧了拳头。 “看样子,你应该是舍不得对我下手。”她不怕死地贴了过来,附在洛安的耳畔道:“毕竟,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休要胡说。”怒甩袖袍,洛安后退了两步。 清冷的视线落到姹紫身上,立刻又柔和了几分,他走过去,问道:“如何了?” 寂夜摇了摇头道:“应是入了往生梦境。” 虽是寻到了姹紫的梦魇,却不知要如何才能将她唤醒。 洛安看了眼江舞,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救她。” “凭什么?”江舞不服气地道:“宇文昱,为了等你我受尽了万难,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再与她融为一体。” “那你的意思是选择死了?”洛安眼神冷漠道。 江舞坚持道:“即便是死,我也不会与她融为一体。” 更何况,她已经等来了她想等的那个人,是生是死,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爱也好,恨也罢,都不过是江舞强加给她的。 “既是如此,那本尊便成全你。”隔空遏制住她的脖颈,洛安清冷的眸子里已起了一丝愠怒。 “咳……”江舞故技重施,轻咳两声才哑着嗓子道:“昱哥哥……” “闭嘴。”洛安施了个禁言术,清冷的眸子就像是在看死人,没有任何波澜。 江舞说不了话,挣扎之中,面色越来越难看。 寂夜抱起姹紫,袖袍一挥,坍塌的三角亭立刻又恢复了原貌,“她就交给你了。” “嗯。”洛安点了点头,眸中没有半分怜悯, 眼见着江舞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才解了她的禁言术,道:“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江舞猛烈咳嗽一阵,才摇头道:“你休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既是不愿,那就去死罢。”洛安冷了眉眼,加重了手上力度。 “啪” 衣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正是江舞身上的那件黑色长裙。 缕缕怨念在空气中升腾,化作无数黑影盘旋在他的头顶。洛安皱了皱眉,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终年被白雾笼罩的迷离河一片清明,像是拨云见日般,隐隐可见水面在灯光下折射出来的粼粼波光。 寂夜在姹紫身边待得时间最长,自是清楚这是什么,忙不迭的提醒道:“是怨念。” “怨念?!”洛安喃喃,施术困住一片黑影,才刚闭上眼,便听江舞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昱哥哥……我是阿舞啊……” “宇文昱……我要杀了你,为我江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报仇。” “宇文昱,我恨你……” “昱哥哥,明日,我们不见不散……” 或喜或悲,或爱或恨。这些记忆片段在洛安的脑海中被无数放大,他猛然一怔,瞳孔剧烈收缩,似是接触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忍不住双手抱头,痛呼出声。 “你怎么了?”寂夜见状忙小心放下姹紫,前来帮忙。 “我没事……”洛安摇了摇头,眸光一片涣散。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些都应是江舞对他的怨念。 而她的怨念存了十三万年,可以说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怨灵,二人联手,才堪堪将那些怨念打散。 洛安脸色发白的走到三角亭中坐下,寂夜也跟着走了进来,问道:“你与阿紫的事我略有耳闻,不过我想知道,你与她在凡间之时,究竟因何反目。” “呵……”洛安闻言嗤笑一声,眸光落在亭中姹紫熟睡的脸上,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她。” 若不是重遇因怨念而生的江舞,怕是连他都忘了,当年的江舞是因何而死。 将上一世的事娓娓道来。 待到说完之时,天光已经大亮,朝阳穿破云层洒落,迷离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流淌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甚为悦耳。 这一日的天色也是格外的好,偶有几声清脆的鸟啼之声伴着水流声响起,仿若天籁之音。 …… 笼罩了迷离河多年的白雾终于散去,这于长安城中的凡人而言,实在是一桩大喜事,故而一大早,便有人大叫着奔走相告。 一眼望去,还可见城门口那些欢呼雀跃的身影。 寂夜抱起姹紫,起身道:“洛安神尊可愿随我一起走。” 一夜未眠,洛安眸中血丝遍布,眉宇间似拢上了一抹愁云,他道:“你们先走吧,若有要事,我定会去寻你们。” “好。”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寂夜抱着姹紫转身就走。 洛安看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身影也变得愈发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住处,寂夜轻车熟路地将姹紫送回了卧房,又紧接着去了趟冥界。 姹紫身入往生梦境,不适宜走动,临走之时,寂夜还不忘布下了结界。 而迷离河畔偶遇江舞的事,却被他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还没有确定,那个因怨念而生的江舞究竟有没有死。 火急火燎的赶到冥界,得到的消息却是冥王于不日前出去散心,至今未回,暂将冥界事务交给十城城主处理的消息。 不过还好,所幸墨离走时没有带上怡安。 “魔尊寂夜……” 寂夜的身影出现在冥王殿时,着实令得殿中还在商量要事的几人吓了一跳。 落青最先反应过来,开口便问。“花主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寂夜登时便沉下了老脸,问道:“怡安呢!” “怡安!”落青努了努嘴,回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在彼岸殿。”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殿内狂风大作,再抬眼时,哪里还有寂夜的影子。 落青阡陌互相对看一眼,心下生疑地道:“他找怡安做什么,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 炼辞冷冷瞥了两人一眼,一本正经的道:“难道你们都忘了,王走时,说过什么了吗?” 本来还有些喧闹的殿堂,一瞬变得死气沉沉。 风风火火的来到彼岸殿,见怡安正挽着裤腿在廊檐下处理杂草,寂夜的脸顿时就黑了下去。 冥界最近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安生了,竟然连下地除草这种杂活也需要冥王的近身侍卫亲力亲为了。 怡安早就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让他浑身都觉不自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差点吓了一跳。“魔尊,你怎会在这里?” 寂夜阴沉着脸,问道:“墨离走时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怡安将裤腿,袖口放下,回到了长廊上,一袭紧身蓝色长袍让他英挺的眉眼看着多了几分俊俏。 “该死。”寂夜一拳打在身旁的廊柱住,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游玩。” 怡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晌才木讷得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自打姹紫从玉山之巅救出寂夜之后,神界已经安分守己了好长一段日子。他实在是想不通,他口中的还有心思游玩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有法子找到他?”寂夜皱眉道。 “有。”怡安连连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递过来道:“这是王走时交给我的,他说若是有要紧的事寻他,便可以凭借此物,施展万里追踪术。” 寂夜皱了皱眉,魅惑的眉眼间已经起了好几道折痕。他道:“既是交给你的,那就由你去寻罢。” “啊!”怡安慢半拍的抬起头。 寂夜道:“阿紫入了往生梦境,他若放任不管,那就当本尊没有来过,他若管,便来长安城中那处曾埋有他凡人尸骨的院落。” 匆匆忙忙丢下一句,寂夜就走了。 怡安拿着腰牌,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往生梦境是什么。 思及此,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寻墨离了。 离开冥界之后,寂夜又急急忙忙的寻去了东海。 虽然结果比料想之中的要好上些许,但弼穹的现状却着实令他恼火…… 第两百六十章 前世今生(六) 就在寂夜离开的这个档口,玄卿那道鹅黄色的身影突然而至,落于姹紫所居住的院外。 虽是容貌被毁,但其身姿,却是婀娜娉婷,风姿绰约。 被轻纱遮住的红唇微微一勾,玄卿伸手触了触那道结界,冷笑道:“寂夜哪寂夜,没想到罢,你终是棋差一招。” 从袖中掏出一支状似珠钗的物什在结界上轻轻一划,立即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勾唇一笑,化作一团烟影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卧房。 姹紫安静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紧皱的眉眼像是在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令得额心的彼岸花印若隐若现。 玄卿推门而入,走过去,伸手抚上她的眉眼,不禁夸道:“啧……果真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啊,怪不得会让那么多人为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 “只不过,那又如何,你终究不过是本宫手中一颗充作玩物的棋子。”她扯下面纱,伸手抚上疤痕交错的脸,面容扭曲,似恨似恼地道:“不过你这棋子未免也太不听话了些,竟是学会了反咬主人一口。” 素手轻抬,手心中出现了一团黑影。“虽然容貌被毁,不过还好,本宫早有准备,姹紫,你今日就且记着,欠我的,定会让你一分不差的还回来。” 重新将面纱戴好,玄卿的笑越发肆意张扬,她弯下腰,将手中的那团黑影按入姹紫胸口,似阴谋得逞的道:“饶是神尊千算万算,也不会知道,真正催发往生梦境的其实是江舞的那颗心。虽然,你与江舞都是同一人,但在本宫看来,还是江舞更让人讨厌,索性,本宫就帮你一把,好让你早点知晓你的前世今生。” 姹紫暗了下去的彼岸花印在接收到那团黑影靠近的讯息时,突然紫光大作,刺得玄卿睁不开眼。 她忙抬袖遮眼,退后了好几步。 黑影渐渐漫入姹紫的心口,而她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也像是瞬间得到了滋养般,慢慢恢复了它原来的淡紫色。 “往生梦境一旦开启,你这漫长的时光怕是要在这梦境中度过了,姹紫啊姹紫,本宫倒要看看,他们会为了你做到何种地步。”她勾唇一笑,眉眼弯弯,却是妒意横生。 笼罩着整座院落的魔息突然褪去,玄卿眉头一皱,再次化作一缕烟影从来时的地方钻了出去。 “吱呀”一声。 寂夜拖着弼穹回了房间,略用力的将他扔在了床榻上,黑着脸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喝酒了。” “嘿嘿……”弼穹满脸通红,趴在床上朝着寂夜傻笑了片刻,才咧嘴道:“放心吧,不喝了,不喝了……” 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在床上翻了个身,像是没事人一样,砸吧着嘴睡了过去。 寂夜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袖袍一甩,摔门而去。 回到姹紫所居住的卧房,床榻上的人依旧在沉睡,寂夜板了一整天的脸终于在看到姹紫那安睡的面容时得到放松,整个人像是突然卸掉了所有防备一样,软软的趴倒在她的床榻前,轻握住她的手,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 …… 往生一梦梦几何,几寸相思,几多愁…… 秋意渐浓,飞燕成双,本是候鸟南归的季节,可不知怎的,今年的晚秋竟是比往年的晚秋多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江家南苑的厢房门口,一名身着华服锦袍却是大红衣裙的女子正站在屋檐下,仰头望天。细长眼睫轻颤,身后乌云墨发随风翻飞,轻盈的身姿如柳扶风,不用仔细打量,便可知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这时,有一位身着青绿色衣裙的婢女正小跑着走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小姐,宇文公子来了。” 她口中的宇文公子指的正是长安城中美名在外的宇文昱,也是她江舞的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胥。 闻言,江舞掩唇轻声笑道:“来就来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这不是为小姐高兴嘛。”婢女羞红了脸,进屋取了件披风为江舞披上,关心道:“小姐,今年长安的天气可不比往年,你当穿厚实些,莫要着凉了。” 空中突然有数片落叶很是应景的落下,飘至江舞的裙摆处。 “嗯。”她拢了拢披风,举止娴雅,眉目温婉,似远山芙蓉般,倾城绝色,顾盼生辉。她动了动唇,腼腆地问道:“昱哥哥可说要来寻我。” “说了说了。”婢女连连点头,道:“宇文公子说了,他先去拜见老爷,然后再来见你。” 靠近了些许,婢女忽然打趣道:“小姐这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江舞是长安城中不可多得的才女,更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身为她的婢女,自小便要同主子一样,熟读四书五经,做一个能登大雅之堂的婢女。 而江家,又是长安城的首富,所以这些年来,踏破江家门槛,求取亲事的人比比皆是。只可惜,因为江舞早已被指腹为婚,且未婚夫婿还是当朝宇文丞相之子,长安城中才气无双,容貌无双的宇文昱。到了后来,也就没有人再不识趣的往江府凑了。 “臭丫头,你胡说什么呢!”江舞被婢女的话逗弄的羞红了脸,忙嗫嚅道:“我与昱哥哥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莫要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呢!”婢女又凑了过来,笑道:“瞧瞧小姐你这一脸春心萌动的模样,该不是早就想嫁过去了罢,我可是听说了,宇文丞相与宇文公子近日频繁来府,听说是在与老爷商谈你们的婚事呢!” “嗯?”江舞一怔,问道:“淑月,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淑月点头,一本正经道:“而且呀!此事不仅我们江府的人都知道了,就连长安城中的百姓也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呢!” “是吗?”江舞神色收敛,并没有淑月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淑月疑惑道:“小姐难道不想嫁给宇文公子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太快,有些意外罢了。” 小时候,她总盼着自己能早一点长大,早一点嫁给宇文昱。可等到真正长大了,她又觉自己想嫁他的心并没有小时候那般急切了。 明明,她与他还是那般亲密无间,可她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质。 秋风裹着雨后的凉意袭来,江舞冻得打了个哆嗦。 淑月立刻搀扶着她进屋,道:“小姐,外头风大,要不我们还是进屋吧。” 回到房中,江舞又坐到了屏风后的七弦琴旁,素手轻抬,一连窜不协调的声音传出。 淑月在七弦琴旁燃起香炉,问道:“小姐是要抚琴吗?” “不……”江舞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有很久没有抚过琴了,想碰一碰而已。” 屋内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加之天色骤变,应是大雨来临之前的景象,所以,这房屋中似是起了一丝潮湿,让她莫名觉得烦闷。 视线落在大红披风上,竟发起了呆。 不知为何,她每每见到这红色,总觉得心中压抑,莫名愁苦。 她本是不喜这红色,可又因拗不过家中爹爹与娘亲的安排,所以她的衣裙,大都是普遍的红。 曾有传闻说,她刚刚出生时,便有隐世高人寻来,为她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如何,她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高人与她爹娘说,若想保她一生无忧,便得日日穿红色衣裙。 所以,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她的衣裙从来就没有更换过其它颜色。 当然,这些,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至于当年真相到底为何,她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可惜了她这倾城容貌被红色遮掩,让她看起来同那些艳俗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悠悠长叹一声,她起身道:“你快去看看,昱哥哥来了没有。” 都等了这么久了,就是天大的事也该说完了。 郁闷地想着,又有人推开院门进来,听声音,应是婢女淑影无疑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由单手扶额,叹气道:“淑月,你说是不是本小姐平日将你们惯坏了,怎的一个两个的都不懂规矩。” 说到礼仪,她应是全长安城中最懂礼,守礼的。可不知怎的,教出来的婢女,却与想象中差的远。 “是……”淑月附和道:“小姐最好了,将我们惯坏也正常。” 说完,她又笑道:“若不是小姐您平日将我们惯坏了,我与淑影就不会这般没大没小了。” “小姐小姐……” 江舞还没得及说话,淑影便已经提着裙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听说府中又来了一位提亲的,而且……而且……”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正坐在屏风后的那道红色身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江舞没有急,倒是淑月急了。 淑影咽了咽口水,偷瞄了江舞一眼,才道:“而且……那人的容貌与宇文公子不分伯仲,听说那人来的时候,宇文公子也在场呢!” 第两百六十一章 前世今生(七) “你……真的决定好了?!” 空荡荡的院落之中,墙角的一颗桃树正灼灼绽放,而院落中一间窄小的厢房内,却是站满了人。 房中,火盆燃烧的声音不时响起,寂夜跪坐在姹紫的床榻前,握紧她的小手,想也不想地便道:“嗯,我想好了。” 距离姹紫陷入昏睡,算算时辰,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墨离得到消息赶来之时,他急的像是街头乱窜的过街老鼠,在房中四处走动,仿若无处安身,坐立不安。 这一日,长安城中的天气很不好,像是在诉说着寂夜的心情般,还不到午时,半空之中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黑一灰两道身影站在他的身后,皆是面色沉重,抿唇不语。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也被困在梦境之中,又该如何是好?”墨离不忍道。 自古以来,能破往生梦境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很担心。 “那我便陪着她一起猝死梦中。”寂夜皱了皱眉,下定决心道 “嗯,不错,但是个能担事的。”弼穹闻言赞赏的点了点头,道:“不过此去你必须记得,那丫头入了梦境以后,对你的记忆就会全无,而你,可以凭借任何身份接近她,却唯独不能插手她的任何事情。” “不能插手么!”寂夜微微错愕,沉思良久,终是道:“如此也好。” “好。”弼穹点头道:“既然你已应允,那便让我和墨离小儿送你入丫头的梦境之中罢。” 这已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两全的法子。 “好。”寂夜起身,掸了掸身上灰尘。 “嗯。” 弼穹、墨离互看一眼,同时出手。 寂夜被二人用无上法力送入梦中后,房中顿时一片静谧。 弼穹收手,就地而坐,捋着发白的胡须道:“墨离小儿,你猜寂夜小儿会不会安全地将丫头带出来。” “会……”墨离沙哑着嗓子道。 “你怎么如此肯定?”弼穹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他垂了眉眼,背过身去,道:“因为……”顿了顿,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闪过一抹自嘲的笑。“寂夜不会丢下她。” “啧……”弼穹啧舌道:“想不到平日你和寂夜看起来很不对盘,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是挺相信他的。” “呵……”墨离嗤笑道:“你错了,我与寂夜从来都没有不对盘过。” 而且,选择退让,成全姹紫,是他心甘情愿。 “哼!”弼穹似不相信地吹了吹胡子,瞪眼道:“别说了,老小儿我又不是没有喜欢过姑娘,要知道当初天地还未开辟之时,本帝可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 …… “什么,昱哥哥也在?”江舞怔愣片刻,来不及整理因抚琴而起了褶子的衣裙,便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润物无声的声音落在秋后萧瑟的风声之中,竟是多了几分悲风画秋的味道。“淑月,我先去前厅一下,你等会再来。” 淑月捧着披风追出了南苑院落,可哪里还有江舞的影子。 匆匆忙忙来到前厅,“爹,昱哥哥……” 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似雨后初春,暖由心生。 江舞提着裙摆走到江离面前,盈盈一拂,行礼道:“舞儿见过爹爹。” “嗯。”江离很是面善,眯起的双眼不时看向宇文昱,似在说,说曹操曹操到,老夫没有说错吧。 江离的右前方,一人姿容无双,清冷出尘,正正襟危坐,见到江舞,抿起的唇角忽而一扬,唤道:“阿舞。” 而他的左前方,却是坐着一个姹紫并不相熟的男子,观其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一袭紫袍潋滟,面容妖冶邪魅,彰显雍容华贵,周身外泄的威凛霸气,一点也不讶异于当今天子, “咳……”江离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地介绍道:“舞儿,这是寂夜公子……” 显然,寂夜的到来令得并不怎么看好宇文昱的他,生了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喜色。 江家财大气粗,因早年间于宇文丞相府有救命之恩,所以,才有了这指腹为婚的婚约。不过那时的宇文丞相还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他本想着为自己还未出生的女儿定个无权无势的婆家,将来也好继承他莫大的家产。可他抱着招上门女婿的念想等了十几年,可等来的却是当年的市井小民宇文怀成为当朝丞相的消息。 待他醒悟之时,他的好闺女江舞也已经被宇文昱哄骗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对小儿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却不能阻止,眼中苦涩莫名。 不过现在,有寂夜的出现,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想到自家小女的美名在外,江离顿时就笑开了眉眼。又道:“寂夜公子,这是小女江舞……” “寂夜……”江舞轻声低喃,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寂夜不动声色的勾唇,起身朝着姹紫行了一礼,方才哑着声音道:“寂夜见过江小姐。” “你是?”越看越觉得熟悉,江舞忍不住走了过去,打量他道。 “唤我寂夜便可。”寂夜似不悦地看了眼宇文昱一眼,回道。 厅外的院落之中,满满当当了摆了一院的聘礼,江舞来时,因为走得比较急,并没有发现院落中的不同。 这时转过身来,她才注意到了院落之中普遍的红色。 “昱哥哥……”江舞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大圆眼睛,看向宇文昱轻声问道:“昱哥哥,听说丞相伯伯已与我爹在商讨我们的婚事了,不知是真是假?” 宇文昱知晓了姹紫的用意,眼皮一抬,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自然。” 寂夜嘴角噙笑,一举一动,从容不迫。 江离脸一僵,尴笑道:“对……” “那日子可是定了。”话语中明显带了点女儿家的羞涩。 “嗯,尚在商定之中。”江离一口打断二人的对话道。 “既是如此,爹爹您将寂夜公子请进我江府来,又是所为何事?”江舞不明所以地道。 “这个……这个……”江离有口难辨。 他总不能说是他相中了寂夜的样貌才让他进府的罢。 寂夜勾唇一笑,魅惑丛生,他道:“早就听闻江家小姐容色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痛不痒的夸赞并没有让江舞的脸色好转。寂夜看得出来,江舞对宇文昱是用了真心的。 江舞看他一眼,从容有度道:“所以呢?!” “自是来提亲的。”虽然临走之时,弼穹与墨离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参与姹紫的梦境,但提亲,已是他唯一能想到接近她的法子了。 况且江舞与姹紫虽是同一人,但两人脾性却是差了太多。 面前的江舞绝色有之,温婉有之,与平日她所见的那个姹紫实在是大相径庭。饶是已经与她相熟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可见到如今的江舞,却让他感到莫名生疏。 “公子难道没有看见吗?小女已有婚配。”江舞立刻拉下了脸。 “我知。”不清不浅的笑,寂夜道:“俗话说,好女百家求,即便江小姐已有婚约,我也愿来试上一试。” “对……对,好女百家求吗?舞儿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江离尴尬的打着圆场。 若不是宇文怀权大势大,对他江家财富早有觊觎,他就算将江舞嫁过去,也无不可,只是……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宇文昱一眼,前者,面无表情,后者,脸色略微发青。 “爹。”江舞娇嗔一声,气恼道:“你明知女儿已有心上人,为何……为何……” “我这不是……”江离又看了宇文昱一眼,心中不满更甚。 他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女儿,还没嫁进门就如此为夫家考虑了,若是日后嫁进了门,那还了得。 想到这,他一拍桌案,加重了语气道:“好了,寂夜公子前来提亲之事,确实是为父不妥,你与昱儿就先退下罢。” “那昱儿就先告退了。”宇文昱倒也和善,起身告辞道。 江舞轻轻一拂身,也跟着道:“舞儿也先退下了。” 寂夜目送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走远,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宇文昱与江舞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寂夜公子……”江离走了过来,眉开眼笑地唤道。面目表情像极了老丈人见女婿的欢喜。 “嗯……”寂夜脸一僵,莫名尴尬。 “不知寂夜公子是何方人士啊。”江离有一搭没一搭的拉开了话题。 寂夜很不适应地回答,道:“哦、我是……” 还不及他说完,江离又问道:“寂夜公子此来长安,可有住处啊。”他虽然家财万贯,对金钱宝物早已免疫,但是看到这么多的彩礼,他还是要心疼一下的。 寂夜话头一转道:“没有。” “那就太好了。”江离一拍大腿,喜道:“寂夜公子若是没有住处,就先住我江府吧,刚好我江府人少院多,随你怎么挑。” “这……”看得出来这未来岳丈对未来女婿很不满意啊。 寂夜挑了挑眉,回味过其中的话来,不由正经作揖道:“那就有劳江老爷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 前世今生(八) 如愿住进江府,于寂夜来说倒是省了不少事。 谁知江舞知道真相后,却是气势汹汹找来,满脸怒色。 “寂夜公子...” 寂夜的院子离江舞的院子不过一墙之隔,所以,在得知他住入府中之后,她便想也不想的跑来隔壁院落,一脚踢开他所住的院门。 彼时,细雨纷纷,寂夜正坐在廊檐下赏雨,江舞的意外到来,他倒是半点都不意外,反倒是早在意料之中。 “江小姐。”他抿了抿唇,笑得不显山不露水。 江舞先是盈盈一拂,才先礼后兵道:“小女记得早与寂夜公子说过,小女已有婚配。” “哦。”寂夜挑了挑眉,面色不变地轻声道:“我知。” “你……”江舞哑然。“既是知晓,又为何留在我江府不走?” “江小姐你误会了。”寂夜起身,作揖一礼道:“鄙人之所以留在这里,着实是因为在长安城中并无落脚之处,又因江老爷盛情难却,所以……” “该死...”江舞暗骂一声,不待寂夜把话说完,便气恼地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秋风拂来,她那一袭大红衣摆触目惊心,在风中悄然翩飞。 记忆中的姹紫,貌似只穿过一次大红色的衣裙,他记得,南屿城被救那次,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的离去。 以前他总不懂,为何姹紫每每见到洛安,神色都会生变。可如今他才明白,两人之所以这样,大抵是因为太爱,太恨,所以哪怕是忘了前生种种,重生一世,他们之间的缘,也由不得他来参与。 嘴角苦涩莫名,他落寞转身,又忽然想要逃离这里。 江舞气势汹汹的寻到江离,质问道:“爹爹让寂夜留在府中,到底所为何意?” 明目张胆的被人拆穿,江离有些不适应。“什么?!” “爹爹不用再装了。”江舞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女儿已经知晓,是您安排了寂夜住入了府中,也是你让他住进了我隔壁的院落。” “啊……这个……”江离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尴笑道:“那个……舞儿你听爹爹说,爹爹之所以让寂夜公子住进府中,实在是可怜他没有地方可去,才收留的他。而且你也见过了,昨日来的时候,那摆了满庭院的聘礼。” “那聘礼与让他住进来又有何关系。”江舞恼羞成怒道。 而且,这若是被人知晓,她的名声也恐遭牵连。 “哎呀!舞儿。”江离大费口水道:“爹爹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宇文昱并不是良配,你……” “爹爹怎知我与昱哥哥不是良配,”江舞打断他,字字珠玑道:“我与昱哥哥的婚事是您与宇文伯伯一早就定下来的,而且我与宇文哥哥青梅竹马,又何来不是良配一说。” “我……”宇文昱吞吞吐吐,眼神闪躲道:“我这……我这不是年少糊涂,识人不清嘛。” “所以爹爹就打算用女儿的终生幸福来验证自己的识人不清?!”江舞咄咄逼人道。 “我……”江离被堵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想将事实真相说明,道:“舞儿,爹爹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江舞脸色骤变道:“爹爹口中的为我好便是拆散我与昱哥哥吗?还是在爹爹眼中,只有江府这莫大的家业由谁来继承比较重要?” “我……”江离无奈的摇了摇头,终是无可奈何道:“舞儿,你若不相信爹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舞儿不悔。”江舞斩钉截铁道:“即便日后真如爹爹所说,舞儿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完,她看了眼脸色发青的江离,便大步离去。 江离目送着她那一袭鲜红衣摆走远,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呀!爹爹又何尝不想你如愿以偿,只是,如今的宇文怀不过是当今天子身侧一条助纣为虐的狗,我们江家不过是他用来讨好天子的手段而已。” 他早已得知,宇文怀的目的不过是他江家的财富,而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江舞心情憋闷的回到院中,淑月善解人意的端来茶点,“小姐,出门一趟定是累了吧,来,喝点茶,润润喉。” 江舞正在气头上,冰冷的面上未有任何动容。 这时,淑影走进来,道:“小姐,宇文公子来了,可要见?” 江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见。” “...” 淑月淑影同时看了过来。 江舞这才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是宇文公子。”淑影掩唇而笑道。 “...”院中惊起一阵凉风,江舞面上一喜,不由喜笑颜开道:“见……” “哎……小姐……” 没来得及披上披风,江舞就快步跑出了院落。 淑月淑影惊呆了。 淑月喃喃。“不是说不见吗?” 淑影接着道:“可能口是心非也不一定。” “嗯。”两人认同的点了点头。 江府的大门外,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正停在路旁,马儿偶尔嘶鸣几声,江府看门的奴仆时不时出来看上两眼,看表情,似比马车中的主人还要着急。 匆忙出府,空中细雨似有变大的预兆。 江舞纤细腰肢挺得笔直,步履从容有度,即便是走在雨中,也未有半分不妥之处。 她慢慢走到马车前,小声唤道:“昱哥哥。” 车帘掀开,露出宇文昱那张气度不凡的脸来。“上来罢。” 伸手把江舞一把拉到马车上。 车内宽广,即便是两人相对而坐也还是感到空阔。 “怎的穿这么少?”看清江舞身上的衣裙乃是她夏日里常穿的轻纱长裙,他的眉头不由紧紧皱起,从身后取出自己的宽大披风,上前为她披上。 江舞心中涌上一抹暖意,不由羞涩地低下头去,道:“不知你会来,所以……”她便没有想过多装扮自己。 “傻丫头。”既爱怜又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他道:“今日下雨,天气实在是冷了些,可有想要去的地方?!” “嗯。”江舞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昱哥哥,你能陪陪我吗?” 看出了她的不开心,宇文昱问道:“怎么,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江舞在他身侧坐下,抱着他的胳膊道:“是有一点。” 宇文昱来了兴致,问道:“哦,是什么事。” “嗯……”江舞想了想,于是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都与他说了一遍。 “所以,那寂夜是住进江府了?”听完她的阐述,宇文昱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嗯。”江舞点了点头,道:“更过分的是爹爹竟然将他安置在我隔壁的院落。” “那你……”宇文昱不确信道:“可喜欢他?” “昱哥哥。”软软唤了一声,“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不是。”宇文昱摇头道:“我只是……怕你被人抢走了而已。”如此肉麻的情话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说起,所以,话一出口,他便觉浑身滚烫,面红耳赤。 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软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全身,他一怔,又忙收回手,背过身去。 “好呀!” 就在两人面红耳赤的同时,车帘突然被人一把掀开,江离怒指宇文昱道:“我就知道你个臭小子不安好心,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饶是江舞的教养很好,也受不了被自己父亲这番指责。她怨怪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哼!”放下车帘,他有些愤怒的转过身去。“下车。” “爹……我。” 宇文昱的脸色登时黑沉了下去。 江舞回看一眼,心知拗不过江离,只好依依不舍的下了马车,同宇文昱告辞道:“昱哥哥,那我就先回府了,明日再见。” “嗯,”宇文昱点了点头,也跟着下了车,对江离作揖,不冷不热道:“那江伯伯,阿昱也先走了。” 江离暗暗咬牙,恨铁不成钢的暗骂一声:“真没出息。” 马车驰骋而去,淑月撑着伞走了出来。“小姐,外头天冷,咋们还是先进府罢……” 乍一看见江舞身上的那件白色披风,江离的脸色很不好。“淑月,还不快回去替小姐取件披风来。”一把扯下了江舞身上的披风,他的脸色才终于有了好转。 江舞撅着嘴,不悦道:“爹爹这是作何?” “舞儿……”江离有苦难言,将披风扔给一旁看门的家丁,道:“将这披风送去宇文府。” “是……”家丁快速接过,小跑着离开。 他又道:“进府再说罢……” 大步迈进府门,见江舞在身后没了动静,他又转过身来,道:“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随我来……” 说完,他打先入府,头也不回。江舞被风吹得苍白的小脸染了几分恼意,虽有不满,但还是跟了上去。 西苑大厅。 江离自打进了门之后,就一直紧抿着唇,像是在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把他所知道的一切说给江舞听。 江舞跟在他的身后,面上执着之色大有不弄清事情原委,便誓不罢休的意思。 见状,江离不由长叹一声,道:“先坐下罢……” 第两百六十三章 前世今生(九) 江舞面色稍有好转的坐下,道:“爹爹不是有话要说吗?” “舞儿,你可想好了?”江离心有不忍道。 他不喜宇文怀,这是事实,但宇文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他心里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掺和在里面,况且除却未来女婿这个身份,他也还算是他的半个儿子,若不是因为宇文怀,他又怎会狠心将他拒之门外。 “爹爹但说无妨。”江舞面色镇定道:“女儿无碍。” “嗯。”江离无奈摇头,不由长叹一声道:“这事还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十六年前,他初遇宇文怀之时,他还不过是一个从外地来长安赶考的书生,因为家境贫苦,所以经常食不果腹。 而那时的他却已经是长安首富之子,手可通天,因外出狩猎被人追杀而被宇文怀所救,为了报答,他便许了他下辈子的荣华富贵,谁知,年轻的宇文怀却是什么也没要,只要了这纸婚约。 而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欣然应允。 “那后来呢!”得知两人的相遇,江舞听得有些入迷。 “后来……”江离沉声道:“后来为了能帮到他,你老爹我便花钱买通考官,让他顺利的成了状元。” “所以,宇文伯伯能有今日,全是因为爹爹。” 江离摇了摇头,回道:“是也不是。” 再次陷入回忆之中,江离继续道:“他刚当上状元郎时,确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是后来,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为了权势,不惜出卖自己和身边的人……” “可爹爹,宇文伯伯是宇文伯伯,昱哥哥是昱哥哥,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江舞迫不及待的辩解道。 “舞儿。”江离语带悲戚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若嫁给了昱儿,只会让宇文怀如虎添翼,而且,依他的品行,我们江家不过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所以这才是爹爹迟迟不肯答应的理由。”江舞呼吸不稳道。 江离面色不变地道:“你爹我在长安呆了一辈子,友不在多,但金钱上的往来还是有些的……” “所以呢!” “有人与我说,当今天子不知从何处听闻,说我江家先祖藏有宝藏,近日正在与宇文怀密谋……” “所以爹爹就听信了别人的片面之词?” “爹爹知道一时半会还劝说不了你,但,舞儿你要相信爹爹,爹爹不会害你。” “信……怎么信。我与昱哥哥从小青梅竹马,爹爹您也说过,这世上只有他才是与我最为相配。可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及笄,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嫁给他,可您怎么能这么残忍。”说着说着,江舞已是泪流满面。 “你就真的那么想要嫁给他?”江离面色苍白,不由闭目道:“舞儿,你当知选择了便没有回头路,昱儿虽是我看着长大,但他的品行如何,我们都不知晓,你若嫁给他,爹怕你受委屈……” “纵是万般委屈,女儿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她忽然起身跪地道:“还请爹爹成全我与昱哥哥。” “罢了罢了……”江离妥协道:“既是你要嫁,那便嫁罢……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江舞闻言,面上一喜,当即磕头道:“谢爹爹成全。” “你娘明日从长明寺烧香回来,你的婚事便等你娘回来之后再做定夺罢。”他甚感疲惫的扶额,道:“没什么事的话就先退下罢……” “是……”江舞应声,起身道:“那女儿就先告辞了。” 院中大雨纷纷,江舞推门而出,反手将门关上,正欲冒雨冲出,却见头顶忽然洒下来一抹阴影。 她侧头看去,入目所及,是寂夜那稍显魅惑的俊美脸庞。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眉头一皱,不满道。 “见你与江老爷一同入了院,后来又下起了大雨,我便一直等在这里……”声音清润,倒也好听。 “一直?”江舞喃喃,才刚刚转好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寂夜公子,虽然本小姐不知道你来我江府到底所为何事,但男女有别,公子若是无事,还是老实待在院中,不要与我碰面才好。” “是吗?”寂夜玩味地勾了勾唇,轻声细语道:“我倒不知,江小姐竟是这般厌恶我。” 雨越下越大,江舞每走一步,寂夜便跟上一步,雨伞刚好不偏不倚的遮住了她单薄的身子,而他自己却是衣衫全湿。 临近南苑院落的院门时,远远便见淑月正执着伞,等在门口。 “小姐……” 雨势颇大,而江舞衣裙却是半点未湿,反观寂夜,倒是被雨淋湿了大半。 淑月暗暗瞅了寂夜一眼,撑伞接过江舞。“多谢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的。”寂夜温和一笑,叮嘱道:“外头天冷,还是赶紧扶你们小姐进屋罢。” “是……”淑月盈盈一拂,搀扶着江舞进了南苑的院门。 “阿舞……”眼见着那道大红身影就要消失不见,寂夜忽然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宇文昱是你生命中所有劫难的开始,你会不会后悔……” 江舞止步,微微侧头,回道:“不悔。” “即便……他会让你家破人亡,你也不悔?” 江舞在淑月撑着的伞下转过身来,声音清冷道:“虽然不知寂夜公子说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公子有此一问,小女子也不妨直说,”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不悔……即便将来真的会有公子说的那么一天,江舞也不悔。” 说完,她独自走进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墨发与衣裙,也不曾加快步子。 “竟是不悔么?” 雨伞掉落在地,淑月怜悯的看了寂夜一眼,紧接着关上了院门。 寂夜站在原地,被雨水冲刷的满身狼狈,嘴里却一直喃喃,“我还一直以为,你会多看我一眼。” “小姐……” 回到房中,淑影快速打来热水,淑月则取来干毛巾和衣服,为江舞擦拭着头发道:“小姐,快些换上干净的衣服罢,否则会着凉的。” “嗯。”江舞轻轻点头,脑海里却是反复重复着寂夜说的那句话。 “即便……他会让你家破人亡,你也不悔?”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恨不得冲上前去,给他一个巴掌,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她又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并不无道理。 将来的事,又怎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况且就算她现在不悔,那将来呢!如果真如寂夜所说,宇文昱真的会让她家破人亡,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深吸一口气,她心不在焉的换上干净的衣裙,捂着被子蹲在墙角发起了呆。 淑月淑影端来火盆取暖,道:“小姐,我刚刚去取碳火的时候,那寂夜公子好似还站在我们的院门口淋雨……” 江舞一怔,面色微微有了些变化。 淑月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很讨厌他,但奴婢看得出来,寂夜公子是真的对您很好。” 江舞挑了挑眉,轻声道:“哦?哪里看出来了?” “小姐,刚刚他送你回来的时候,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为了不让您被雨淋湿,几乎将伞都遮在了你的头顶,而他自己,却是被雨淋了个通透……”淑月小声道。 “所以呢!你是让你家小姐我去给他陪个不是?” “不是……不是……”淑月连连摆手,吞吞吐吐道:“我只是觉得,有人愿意对小姐这么好,应该不是一个坏人……” “是吗?”江舞微微失神地问道。 “嗯嗯……”淑月连连点头。 “罢了……”江舞收回神色,道:“淑月,你去劝他离开罢,毕竟,青天白日,他一个男子站在我们院门口,会招人闲话的。” “是。”淑月连忙应声,小跑着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寂夜公子已经走了,” “既然走了,那就算了。”江舞钻入被窝躺好,无所谓地道。 “小姐……”淑月小声唤道:“寂夜公子为了送你回来,淋了那么久的雨,你就不担心他会生病吗?” 江舞背过身去,打趣道:“所以,你就忍心让你们小姐我淋着雨去给他陪不是?” “不是……”淑月囧道:“奴婢是想问小姐,要不要送点药过去……万一他……” “不用了……”江舞道:“要送药也该是他病了之后再送……” 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才慢慢停歇。 雨后的凉意使得晚秋的萧条提前到来,第二日一早,江家夫人回府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便惊动了整座府宅。 江舞被淑月淑影摇晃着从睡梦中惊醒,小脸上却是染着一层薄薄红晕,像是病了的模样。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淑影试探的探了探江舞额间的温度,可才刚刚触上,她又很快的收回了手,喊道:“淑月,你快来看看,小姐这是不是生病了?” 正在房中忙碌的淑月闻声,连忙小跑着过来,也探了探江舞额间的温度,面色沉重道:“小姐这是病了,淑影,你快去派人请大夫……” 第两百六十四章 前世今生(十) 大夫被请来的时候,平日看着清冷的南苑却是挤满了人。 寂夜一直站在院外一棵已经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下,透过大开的院门看着院中不停忙碌的人。 江离寻来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面色如常,黝黑发亮的双眸却是深不见底。 朝着寂夜微微作揖,江离抱歉道:“寂夜公子,实在是对不起……之所以把你留在府中,原是想让小女回心转意,可如今……她心意已决,我……” “我知道。”寂夜打断他道:“江老爷若是不想夜某留在府中,那我明日便走……” “没有……没有。”江离尴笑着摇头道:“我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那江老爷的意思是?”寂夜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现着似能看穿一切的幽光。 “既是我将公子引入府中,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可在府中吃了我女儿的喜酒再走。” “婚期已经定了吗?”寂夜黯然神伤道。 江离点头,回道:“我夫人刚从长明寺烧香回来,若不出意外,婚事在这一两日就能定下来。” “这么快。”寂夜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 “公子……公子……”瞧着寂夜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江离忙唤道。 “我没事,”寂夜抬眸看向院中众多还在忙碌的身影。 江离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公子可是在担心小女?” “嗯。”寂夜点头,“听说今日她病了。” “所以你便守在这里?”江离动容道。 寂夜没有哼声。 江离却是长叹一声,道:“天意弄人哪。” “这是她的宿命……”寂夜下意识的接了一句,等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江离正睁着一双大眼呆呆的看着他。 他假意咳了两声,掩唇道:“既是江小姐有病在身,我就不多加打扰了。”说完,他一拂袖袍,扬长而去。 江离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道:“可惜啊真是可惜。” 他好不容易才对一个人如此满意,却是与江舞无缘。 江舞尚在病中,早先时,还能清醒的说上几句话,可到了后半日,整个人都像是被沸水浸泡过般,烧的厉害。 前来看病的大夫换了一波又一波,也不见半点起色。 惹得刚从长明寺烧香回来的江夫人莫颜,急得满屋子走来走去,边走边骂道:“我说你个老东西,女儿说要嫁你便让她嫁就是了,非得要闹成现在这幅模样你才满意,站在好了,你该满意了罢。” 江离自知理亏的站在床榻前,一直闷不做声。 莫颜又道:“还有,昱儿那孩子可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就算不喜他,也用不着再三推阻这桩婚事。” “是……是我的错。”江离点头哈腰,一脸真诚地道:“所以我这不是知错就改了嘛,万事俱备,只欠夫人的东风,夫人放心我已经差人去请昱儿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这还差不多。”莫颜满意的点头,警告道:“江离,我告诉你,舞儿可是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长大的,你若是想断了她一辈子的幸福,我们娘俩以后就跟你一刀两断。” 院中狂风呼啸,本是寒意入骨的季节,江离的额上却因莫颜的话而起了层层冷汗。 擦天黑的时候,宇文昱才急急赶来。 “昱儿见过伯父伯母……”简单的问礼拜见,宇文昱才看向屏风后躺在床榻上的那道大红身影。 “昱儿来了,好久不见了,快过来坐,过来坐。”莫颜大有种自家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心境,说话间,忙不迭的将宇文昱拽到身边,热情招呼道。 “伯母,不知舞儿现在怎么样了。”宇文昱急切道。 虽然已经应允了宇文昱与江舞的婚事,但江离心中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一早就差人去通知你了,你怎生到了现在才来。” “我……”宇文昱低下头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辩解。 莫颜睨了江离一眼,嫌弃道:“你闭嘴。”说完,她又笑嘻嘻地看着宇文昱,道:“昱儿啊,我与你江伯伯已经商量好了,等舞儿这次的病好了,我们就去与你爹商议你们的婚事。” “哦……好。”宇文昱眼神闪躲的后退一步,既喜有悲道:“伯父伯母,家中还有要事,昱儿实在难以抽身,既然阿舞没什么大碍了,那昱儿就先告退了。” “才刚来,就要走,你这是拿我们江家当你们宇文家,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什么也不放在眼里?”江离小声挖苦道。 宇文昱面色难看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莫颜闻言冷脸道:“江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嘛,夫人女儿都向着外人,江离的老脸顿时就沉了下去,委屈的喊道:“夫人。” 然而莫颜仿若未闻。 病了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江舞的病情才终于有了好转,可还没等她起身下榻,便有人来通禀道:“小姐,老爷说前厅有贵客来访,还请小姐出去一见?” “爹爹可有说是什么人。” “没有。”仆人道:“不过老爷特意吩咐过了,叫小姐一定盛装出席。”说完,那仆人便小跑着出了南苑。 江舞微微撑起身子,喊道:“淑月淑影……” “小姐……”淑月淑影齐齐进来。 江舞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可有听说今日府中来了什么客人。” “没有。”淑月淑影同时摇头。 “罢了。”掀被下床,一气呵成,江舞道:“那便先替我梳洗罢。” 大病初愈,江舞的面色着实是差了些许,若不是一路有淑月搀扶,她估计自己不摔残,也该摔倒。 前厅。 今日来寻江舞的,是一个年龄约摸十六岁左右,着一袭锦衣华服的少女,看模样,一身贵气,应是不凡之人。 “你就是江舞?” 还不等江舞提步进入大厅,便听一道挑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微微挑了挑眉,江舞不动声色的走近道:“正是……” 那锦衣华服的女子一直在打量江舞,见状,她忙撇嘴不满地道:“都说你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江舞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道:“所以姑娘前来我江府,就是想验证我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可以这么说。”那女子道:“不过,除了是来看你,我更想看看宇文哥哥究竟会在你我之间选谁?” “昱哥哥……”听到宇文昱的名字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江舞不禁皱了皱眉,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来我江府有何要事。” “凭你……”来人不屑地道:“恐怕还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 她的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侍卫,若江舞的感知没错,那两人应该是一等一的高手。 江离一直坐在主位上,见江舞如此不开窍,早已急得面如土色。 “哦……是吗?”江舞莲步轻移,背过身道:“既是如此,怕我江府容不下姑娘这尊大佛,若姑娘无事,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既然她不愿点名自己的身份,那她便只好用激将法了。 江舞眉毛微挑,果不其然,还不等她定下结论,那锦衣华服的女子便一拍桌案,怒道:“放肆,本宫……” 话语声戛然而止。 然而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提示,江舞就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若她所料不错,来人应是当今天子的爱女,玄卿公主。她虽不曾见过她,但有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 “小姐……” 江舞正踌躇着要不要拆破玄卿的身份,这时,淑月突然小跑着冲了进来。 “何事。”睨了玄卿一眼,她不动声色的在她的对面坐下,似喧宾夺主,一拂袖袍道。 “宇文公子来了。”淑月附在她的耳旁小声道。 “是吗?”江舞勾了勾唇,道:“让他进来罢。” “是。”淑月又小跑着出了大厅。 玄卿见江舞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蹭蹭的往上冒。“江舞……” 江舞抬了抬眼,不甚在意的端起身侧桌案上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不知姑娘唤我有何要事。” “你……”玄卿哑然。 倒是她身后的侍卫眉头一皱,同时拔出佩戴在腰上的剑,喝道:“放肆……” 厅内光线昏暗,剑光堪堪落在江舞的脸上,然而她却像是没有感知到杀意的临近般,仍旁若无人的喝着茶。 江离在心底为江舞狠狠捏了把冷汗,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眼前的局势时,眼角余光忽然扫视到快要迈入大厅的一道白色身影,他不由长吁一口气,顿觉轻松了不少。 “慢着……”一声轻喝,那两名提刀的侍卫登时便住了手。宇文昱一袭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周身清冷的气息好似外头的狂风暴雨,压得厅中的不少人都不敢抬头直视他那清冷出尘的举世容貌。 “宇文哥哥……” “昱哥哥……” 两声不同的称呼从玄卿,江舞的口中同时发出,二人同是黝黑发亮,灿如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蹁跹而至的白衣身影,悄然失神。 宇文昱走到大厅中,清冷的眸中似天山冰雪,清冷如常,只见他慢慢行走至玄卿的面前,朝着作揖道:“臣子宇文昱见过玄卿公主……” 第两百六十五章 前世今生(十一) “宇文哥哥你来了……”见宇文昱先选择的是自己,玄卿不由得意的扬了扬眉,忙柔声唤道。 江舞微微错愕,着实没有想到玄卿与宇文昱会是这般熟稔:“昱哥哥。” “阿舞。”宇文昱闻声回头,笑若春风道:“病体未好,怎可出来见客。”上前理了理她的衣襟,“怎么不多穿些,都不怕再着凉吗?” “宇文哥哥,你怎的来了。”玄卿不悦的努了努嘴,旁若无人的起身,走到他的身侧,亲昵的挽起他的胳膊,娇声软语道:“怎么来时也不与我说一声,若早知你也来,我当等你一起来才是。” “臣子……”宇文昱眉头一拧,不适应的往回抽了抽手,冷声道:“此乃臣子未婚妻的府邸,听闻公主贸然来访……所以……” “够了。”还不及宇文昱把话说完,玄卿便怒道:.“既是宇文哥哥的未婚妻,那宇文哥哥可千万要记得将她看好了。”怒瞪江舞一眼,她怒甩袖袍而去,冷冷丢下一句话道:“可莫要出了什么差池才好。” 两名侍卫见状也紧跟着出了前厅。 江舞起身,目送着玄卿离去的身影,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忽明忽暗,像是藏着旁人读不懂的幽光,朝着宇文昱盈盈一拂,唤道:“昱哥哥,你这是?” 宇文昱摇头道:“玄卿公主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我怕她会因此为难你,所以才匆匆来此...” “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忘了还坐在主座上的江离。 “江伯伯...”宇文昱面色微红地唤道。 他平日表情极少,更不喜与人言,也正是因为如此,身旁桃花才少之又少,可偏偏只有一个玄卿公主,喜欢缠他左右,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会背着他寻来江府。 “咳...”又咳了两声,江离才道:“那个...昱儿啊,你今日回去,记得同你爹爹说一声,让他明日来我府上商议你与舞儿的婚事。” “江伯伯,你的意思是?”宇文昱有点反应不过来。 印像中,自他及笄成年之后,江离对他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平日极不待见他,就连他与江舞的婚事,他也有意解除。 可现在……他却对他莫名示好,而且,这亲昵的态度比起平日对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不是一星半点。 “你没听错。”江离脸色微僵,走过来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昱儿啊,我就舞儿这么一个女儿,自小是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暖在心口又怕化了,所以不论她做什么,我与她娘亲都会竭尽全力的满足她。可偏偏这个傻丫头,心底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我也很是无奈啊。” “江伯伯,我知道的。”宇文昱面怀愧疚的低下头去。 “你江伯伯我虽然是长安城第一首富,但其实你江伯伯的思想还是很迂腐的,你宇文家如今家大业大,我总怕这傻丫头嫁过去,会平白受委屈,所以才一直不同意你二人的婚事。”江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本想找个机会将你二人的婚约解除,可她却偏偏死心眼,非说什么此生非你不嫁,我虽然很不想妥协,但到底女儿是被自己疼大的,既是她的要求,那做爹爹的便只好成全。” 江离的话尽数落入在旁的江舞耳中,她吸了吸鼻子,被动唤道:“爹爹...” “听我说。”江离摆了摆手,看着宇文昱正色道:“昱儿,此生你江伯伯不求你能让舞儿大富大贵,过上什么好日子,江伯伯只求你,能始终待她如一,就如我与你江伯母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能做到?” “江伯伯,”宇文昱张了张嘴,面色微僵,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然而,江离像是没有看到他面上的表情般,只道:“江伯伯知道,男人自古三妻四妾,这般要求你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却不忍自己的女儿将来会为了你身旁的某个女人而争风吃醋。所以,还请你能体谅我这个做爹爹的心情。” “江伯伯放心,昱儿一定不负所望,许阿舞一生一世只此一双人。”他回头深情凝望江舞,可却没有人发现,那因感动而触发的泪花,却是夹杂了一丝不喜让人察觉的狠厉。 “爹爹...”江舞在旁听得很是感动,饶是她向来不喜哭笑,但此时,也不由被江离的话感动的热泪盈眶。 “好了...”江离拂袖道:“时辰也不早了,舞儿,你便代替为父送送昱儿罢……” 江舞与宇文昱并肩出了江府,淑月淑影因不放心江舞还未好全的病体,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的身后。 这时,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从后院驶出,来到前门,驾车的车夫见到江舞忙跳下马车道:“小姐,老爷吩咐说让您坐马车送宇文公子回府。” 江舞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既迂腐又煽情的老爹,一旦解开了心结,竟会是这般善解人意。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在宇文昱的搀扶下慢慢上了马车。 淑月淑影并立马车两侧,不紧不慢的跟着。 “昱哥哥……” 两人相互沉默了好一阵,江舞才事先打破沉默道。 宇文昱静坐不语,只竖耳听着。 “今日那玄卿公主与你是什么关系啊……”憋闷了好半晌,江舞才小声问道。 她心中有气,倒不是因为玄卿的出现,只是她也那般称呼他,着实让她心底有些不舒服。 闻言,宇文昱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他打趣道:“阿舞这是吃醋了。” “不是……不是。”江舞闻言面红耳赤,语带慌乱道:“我只是觉得那玄卿公主似是心悦于你,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宇文昱性子清冷,并不适合此种甜言蜜语,所以,他每靠近江舞一分,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越发沉重。 脑海里忽然闪现来江府之时,宇文怀与他说的那句话。“昱儿,你千万要记得,江府的女儿你可以喜欢,但却不能为了她动了真情……否则我们宇文家迟早有一天会受他们连累致死。” “我听皇上说了,若是你此次能助他收缴江府的所有财富,他便许我们高官厚禄,一生无忧,而且,他还会将玄卿公主下嫁给你。” “昱哥哥……这不是去往宇文府的路啊...” 就在宇文昱沉思的档口,江舞突然掀开了车帘,提醒道。 随在马车外的淑月见状,不禁掩唇笑道:“小姐莫慌,宇文公子说了,天色算早,他想带你去城外走走。” “是吗?”江舞眸中升起一抹欣喜,不由放下车帘,眼神灼灼的看向宇文昱。 “嗯。” 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隔,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萦绕在耳畔的呼吸声。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江舞随口问道。 “去城外的姻缘河。” “姻缘河...昱哥哥说的可是那条只需诚心许愿,便可让有心人终成眷属的姻缘河。”她平日极少出门,每每上元佳节到来之时,除了在后院与淑月淑影一起放花灯解闷,就是一个人无聊的待在院中,听着府外的喧嚣声而渐入睡梦。 “嗯。”面对她的大同小异,宇文昱的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太好了。”江舞有些期待道:“听淑月说,姻缘河很是灵验,以前还未及笄,爹爹总不让我出府,可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四处走走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淑月在外头大声喊冤道:“小姐千万别冤枉了淑月,淑月可从来没有同小姐说过这种话。” “淑月。”一把掀开车帘,江舞怒瞪淑月道:“你……” 淑月鬼马精灵的吐了吐舌,忙笑着背过了身去。 凉意阵阵,车帘被风刮得飘上了车顶,江舞冻得瑟缩起了脖子,下意识的就往宇文昱的怀里钻。 “冷吗?” 宇文昱体贴入微的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道:“走的时候忘了,你就先将就着用我的罢。” “嗯。”江舞点了点头,脸红了大半。 一炷香之后,车夫驾着马车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姻缘河河畔。 才一下马车,冷风便拂面而来,刮得几人睁不开眼。 风声鹤唳,车帘在风中不停晃动。宇文昱扶着江舞到了姻缘河旁,问道:“如何,这姻缘河的景色可还入眼。” “嗯嗯。” 河水清冷,江舞弯下腰,伸出的手才刚触到河面被风卷起的涟漪,便又很快的收了回来。 淑月淑影怕江舞冻着,一下马车,便四处去寻找落脚之地。 “怎么了。”江舞一惊,差点掉入河中,幸而宇文昱眼疾手快,稳当的接住了她。 “阿舞,你没事罢。” 人虽无大碍,但江舞的裙摆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河中。 “哗啦”一声。 裙摆从水中抽出,溅了不少水花在宇文昱的身上。 “昱哥哥小心。”江舞忙不迭的去扯自己的裙摆,却一个踉跄跌入了宇文昱的怀中。 眼见着二人就要落入水中,宇文昱忙揽住江舞纤细的腰身,凌空一翻,稳稳落于平坦的地面。 第两百六十六章 前世今生(十二) “小姐……小姐,前面有一座三角亭,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先去亭中歇会脚罢。” 寒风阵阵,河面荡起层层涟漪,淑月淑影从前方小跑着向二人奔来,声音落在风中,仿若无声。 江舞刚刚站稳,闻言脸一红,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又是一个趔趄,跌入了宇文昱的怀中。 宇文昱顺势揽过她的腰身,面色微红,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虽然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像这种亲密的举动,还是头一遭。 “昱哥哥……”江舞羞涩的退出了他的怀中,忙低下头伸手抚平被水打湿的衣摆。 “咳……”指尖的温度尚在手中回转,宇文昱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阿舞……我……” 饶是江舞最了解他,可当见到他这幅因为脸红而结巴的样子,又觉得莫名好笑。 二人的衣袂在空中交织,一头墨发乱做一团,远远看去,宛如一对神仙眷侣,正在互诉衷肠。 淑月很有眼力见的止了步子,拉住淑影道:“淑影,等一下。” 淑影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淑月朝着江舞的方向挤了挤眼,道:“你没看见小姐与宇文公子正在说事吗?我们若是这样贸然过去,不是明摆着给他们添堵吗?走走……我们先去前边的林子里拾些柴火再来……” 说完,她忙拉着不情不愿的淑影入了前边的林子。 “嗯……” 江舞循着刚才的呼唤声抬眸望去,却见刚刚还立有两道青绿色人影的地方已空无一人。“人呢?!” “怎么了?”宇文昱也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解地问道。 “我刚刚明明看到淑月淑影了,奇怪,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江舞陷入沉思,有些伤脑筋地道。 “许是她们见你无恙,又走了也不一定。”宇文昱替她理了理墨发,轻声道:“我记得前面有一座三角亭,我们要不要先过去歇歇脚,等她们回来?” 江舞想了想,觉得有理,“那就先走罢。” 二人并肩而行,冗长的衣摆在风中飘渺如仙,一红一白仿若冥界彼岸花海中盛开着的彼岸花,红的妖冶,白的清冷。 才刚到宇文昱所说的那座三角亭,淑月淑影拾来柴火寻了过来,“小姐,你可还冷?” 在亭中的石桌旁燃起火堆,四面通风的三角亭不由暖和了些许。 江舞倚着宇文昱席地而坐,通红的火光映射了二人白皙如玉的脸。袅袅白烟从中升起,偶有寒风经过,卷起漫天灰烬。 江舞还是感觉寒冷的抱起了胳膊,道:“还是有点冷。” “淑月,将火势再加大些。”宇文昱坐的离江舞又静了些,将她揽入了怀中道。 “哦。”淑月将拾来的柴火尽数都投进了火堆里。 江舞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地恢复了正常人的红润。 她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没好全,宇文昱怕她因为吹风而着凉,在亭中的火焰熄灭之后,就将她送回了江府。 这一来二去的,惹得城中不少等着看好戏的百姓都忍不住嘀咕道:“哎……这不是宇文丞相的公子宇文公子吗?他今日怎么会从江府出来。” “不是听说江老爷要解除二人的婚约吗?” “是啊,听说江老爷很不喜欢这个宇文公子呢!” “我也听说了,最近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公子连同聘礼都被江老爷请进了江府,我还以为这二人的婚事是要黄了呢!” “怎么可能会黄,你也不看看江小姐与宇文公子是何等人物,又岂是旁人可挑拨离间的。” 起初,宇文昱并没有在意从这些百姓嘴里说出来的话,但听得多了,他眉宇间的折痕也就越来越深。 他倒是不介意这些人说三道四,只是江舞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被他们如此念叨,实在是难看了些。 他不由加快了步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市井小民的视线之中。 回到江府,宇文昱将江离所说之事又与宇文怀复述了一遍。 闻言,宇文怀不禁欣喜道:“昱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宇文昱点了点头,声音清冷道:“是江伯伯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宇文怀语带颤音的道:“来人,快去准备聘礼。” “是……”宇文府守卫森严,他这话音才落,便有人应声而去。 “爹……”宇文昱若有所思地道:“不论你做什么,孩儿只希望你能饶了江伯伯一家。” “昱儿,有些事非是为父所能决定,要怪就怪他江家树大招风,怨不得旁人。”宇文怀沉了脸,阴鸷的眸子中是与往常不一样的狠毒。 “可是……爹……”宇文昱还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宇文怀道:“好了,让你娶江舞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不用担心。不过,昱儿,到时你千万记得要狠下心肠,否则死的就会是我们宇文府上下。” 次日一早,宇文府浩浩荡荡的准备了百十来箱聘礼,去了江府提亲。 江离早早收到了消息,天才刚亮,便开始吩咐下人大摆宴席。 因为是议亲,而江舞与宇文昱又早有父母之命,所以,一切本该从简,可江离生怕委屈了江舞,就连议亲也非要大办特办。这不,宇文家的聘礼才刚落下,江府的门外便陆续来了些城中有名的商贾之人。 宇文昱虽是看在眼里,却是急在心上。 前厅的热闹,很快传到了还在院落中吹笛的寂夜耳中。 这几日,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情,所以他一直都在刻意拉远与江舞的距离。 “竟是这么快就到了么。” 怪不得今日一早,便有人来锁了他的院门。 他将长玉笛收入袖中,细长的媚眼挑了挑,唇角微勾,似含了万种风情,又似道了无尽心酸,如瀑墨发倾斜而下,在风中翩翩起舞,额前的一缕碎发在他眼前独自飘零,他眼波一转,双手负在身后,脚尖只轻轻一点,便跃上了屋檐。 阳光层层叠叠洒下,令得这晚秋无意之中又多了几分春日暖阳之感。 广袖宽袍,威严天成。 寂夜眯了眸子,看向前厅那摆了一地的鲜红聘礼,不禁觉得有些刺眼。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显露于人前,却不得她的芳心。 今日倒好,她心愿将了,想来离她脱离梦境之日也定当不远了,只是不知,当姹紫忆起前尘往事时又该如何自处。 他自是不愿逼她的,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早已做好了决定。 寂夜深吸一口气,眸中隐隐泛起了水雾,他不适的眨了眨眼,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宇文丞相上江府提亲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其中还有不少喜看热闹的,一大早,就围满了江府的大门。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莫颜许久不曾展露的笑颜终在这一日绽放。 江舞仍是那身普遍的大红衣裙,不同的是,今日的她姿容艳丽,容颜倾城,好似一颦一笑就能让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来……里边请,里边请……” 江离喜笑颜开的站在江府的大门口,将自己商场上的伙伴一个一个请入大厅之中。 “江老爷,恭喜恭喜……” 道喜声频繁传来,好似今日便是江舞与宇文昱的大婚。 “呵呵……现在说恭喜还言之过早了。”江离笑得合不拢嘴。 大厅中,宇文怀正襟危坐,一副久经官场的严肃模样,见前来贺喜的人越来越多,他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 今日之事,他是瞒着玄卿做的,所以他并不想将此事闹大,让其落入她的耳中,让他不好交差。而且,他早有意于让宇文昱接近玄卿,成为当朝驸马。所以相比较金钱成山的诱惑,他还是比较喜欢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大厅里陆续坐满了人,而宇文怀却是嘴脸僵硬,让人觉得莫名出戏。 宇文昱坐在他的身侧,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的唤道:“爹,江伯伯来了。” “哦……嗯。”宇文怀万分惊恐的回过神来,生怕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被人看破。 “宇文兄,好久不见,近日可还安好啊?”江离携着莫颜,江舞一同入了厅。 顿时,大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同一时刻落在了江舞的身上,忍不住惊叹连连。 江舞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虽然早已盛传民间,可见过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那些人才一个个的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舞那绝色容颜。 “江兄,好久不见。”宇文怀缓和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走过去迎接道。 “宇文丞相……”莫颜盈盈一拂,笑着唤道。 “哎……叫丞相就显客套了,嫂嫂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文怀罢……” “嗯……好。”莫颜掩唇轻笑,从身后将江舞拽到了身前,道:“舞儿,还不快来见过你江伯伯……” “江伯伯。”江舞满面通红的被莫颜赶鸭子上架,让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大有丑媳妇见公婆之时的惊慌之感。“舞儿见过江伯伯。” 第两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十三) “哈哈……好好,许久不见,舞儿这丫头倒是长大了不少……”宇文怀开怀大笑,客套道:“容貌也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倾城绝色,难怪让我家昱儿对你魂不守舍……” “……”江舞对上宇文昱投来的温和目光,欣喜之余,又添了几分娇羞。 大厅高朋满座,客套了几句之后,江离与莫颜又忙着去招待了其他客人。 待到人走茶凉时,已是日上三竿。 热闹大半天的前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江离命人在院中布了一方小矮桌,又摆上棋盘,却是半点不提定亲之事。 “宇文兄,请……” 等院中一切部署完毕,江离才将宇文怀请到院中。 宇文怀虽然心焦于议亲一事,但江离只字未提,他也不好打破这份难得的和气,便也只能随了江离在院中下棋。 今日虽是天光大好,但是是有掠过的凉风吹得院中的几人瑟瑟发抖。 江舞与宇文昱各站一方,时而对望上一眼,却是极少言语。 待到棋下到一半之时,莫颜又吩咐人端来茶点,打破了沉浸在棋局当中的两人。 “老爷……”莫颜站在江离的身后,若有似无的提示道:“这该吃的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你们也该商议正事了罢……” 她可是还等着喝女婿敬的岳母茶呢! 江离轻轻落下一子,面容稍显严肃的回了一句,道:“不急……” 跟宇文怀斗了大半辈子,总该捞回点好处不是,总之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宇文家。 “是啊……不急……”宇文怀尴尬的笑了笑,额间冷汗直流。 一局棋定输赢,在这场棱模两可的对局里,江离总算是占得了上风。 “哈哈……赢了……”落下最后一子,江离才端起摆放在身侧早已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大口,大声道:“宇文兄,如何,我这棋艺可有长进啊。” 宇文怀擦了擦额上冷汗,道:“江兄棋艺确是长进不少,我自愧不如。” “嗯。”江离笑着吩咐道:“来人,将这棋盘收走罢。” 该挣的那一口气他也挣回来了,毕竟是他亲口允的这门亲事,他也不好再继续推托下去。 二人正襟危坐,相对而视。 有下人上前来将棋盘收走,江离这才开门见山,挖苦道:“宇文兄,如今大权在握,可是威风啊?” “呵……江兄说笑了。”宇文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不过是承蒙圣上看得起,才得以被封为丞相罢了,又何来大权在握一说。况且,天下当以天子为主,江兄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小老弟了。” “是吗?”江离不痛不痒的笑了一声,才接着道:“看来这么多年来倒是为兄的不是了。” 宇文怀微微拱了拱手,道:“江兄见外了。” 江离直言不讳道:“既然事已至此,舞儿与昱儿的婚事我不会再推托,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说明一点,”后面的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想必宇文兄你也该知晓,老夫我驰骋商场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最不喜的便是你们做官的那一套言论。” “是……”宇文怀咧着嘴,点头应承,却不打断江离的话。 江离继续道:“本来我是想解除当年与你定下的婚约,让舞儿找一个待她好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是这傻丫头,与昱儿又是青梅竹马,偏生非他不嫁,老夫我也很是无奈啊。但既为人父母,又是她所喜,那我这个当爹的便只能成全。” 江离一番话说完,江舞早已是泪眼汪汪。 他接着道:“昱儿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不差,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只是我之前不喜舞儿嫁到官宦人家,所以对他的态度也就差了些。” “江伯伯不用自责,江伯伯为阿舞所做的一切,昱儿自是知晓的。”宇文昱作揖一礼,不假思索道。 “嗯。”江离满意的点了点头,抿着唇,一字一句道:“有你这句话,江伯伯也就能放心了,” 垂头长叹一声,“那就这样罢,宇文兄,今日你我二人便选一个良辰吉日,为他二人定下婚期罢……” 此话一出,江舞不由喜上眉梢,反观宇文昱,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那……”宇文怀心中打着小算盘,沉凝着道:“不如就将他二人婚期定在正月十六如何?来之前,我便已经看过日子了,是个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正月十六。”江离喃喃,不禁转过身去看莫颜与江舞的态度。 莫颜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正月十六,不错,确实是个好日子,而且若是定在那一日的话,时间也刚好充裕,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嗯。”江离点了点头,又看向江舞,道:“那舞儿你的意思呢?!” 江舞盈盈一拂,道:“女儿全凭爹爹做主。” “昱儿呢!”他又看向了宇文昱,问道。 宇文昱作揖道:“昱儿全凭爹爹和江伯伯做主。” “那好……”江离一语定音道:“那就将婚期定在正月十六罢。” 闻言,宇文昱不由长吁一口气。 若是将婚期定在正月十六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算,距离两人婚期还有三个多月。 而这空下来的三个多月,足够方便他做很多事。 想到这,他眉目间不由闪过一抹劫后余生的欣喜。 二人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了,待到夕阳西落,宇文怀才携着宇文昱离开。 热闹了一天的江府,也终于点燃了静寂的烛火。 彼时,江离才想起那个被他关在院落中的人。 月满中天,他满怀愧疚的亲自解开寂夜所住的院门上的大锁,探头进去,小声唤道:“寂夜公子,寂夜公子……” 接连唤了两声都没有人应答,到得第三声时,空寂的院中才总算有了动静。“江老爷……” 江离被这道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惊恐的拍着心口心虚道:“寂夜公子,你怎的从外面进来了?” “哦。”寂夜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道:“听到院外喧嚣声震天,一时没忍住好奇,便翻出了院墙,江老爷应该不会介意罢?!” “不会……不会。”江离连连摆手,道:“今日,真的是委屈寂夜公子了,实在是家中小女商议婚期,不好叫外人打扰,所以才出此下策,还希望寂夜公子不要怨怪。” “江老爷说笑了,您的收留之恩,寂夜铭记于心,感激都说不尽,又怎会责怪。”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了南苑,又轻声问道:“婚期可是定下来了?” “嗯,定下来了。”江离点头道:“正月十六,若寂夜公子不嫌弃,可留在府中喝完喜酒再走。” “正月十六。”寂夜垂下了眉眼,轻声呢喃。 婚期已定,那也就是说,距离那一日不远了。 “嗯。”江离道:“那你……” “我……”寂夜张口就想要答应,可一想到江舞最终的劫数,他便只能狠下心道:“不了,既然江小姐已有婚配,在下也不好多加叨扰了。”他作揖一礼,道:“我明日便走。” “这么快?”江离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寂夜的容貌长得是女气了些,但不知为何,初次见到他,他对他的好感便一直直线上升。 “嗯。”寂夜点头,直言道:“家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此地不宜久留。” “哦,好。那就不强留公子了。”江离长叹一声道:“那老夫明日就不送公子了,公子走时,可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毕竟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女婿,怎么看都舍不得。 “嗯。”寂夜颔首,不再多言。 “那老夫就先告退了。”江离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到院门口之时,寂夜稍显魅惑的声音又从他的身后传来,“江老爷,若是有一日,你发现自己今日的决定是错的,可会后悔?” 江离身子一顿,沉思了片刻方才道:“会。如若舞儿过得好,即便是让老夫上刀山下火海,老夫也不悔,可如若她过得不好,即便是将老夫大卸八块,也会死不瞑目。” “我知道了。”寂夜微微颔首,再次作揖一礼,道:“寂夜明日一走,恐怕与江老爷就是永生不见,还请江老爷兀自珍重。” 江离忍不住回过头来,追问道:“寂夜公子说这话,可是知道些什么?!” 寂夜摇了摇头,负手而立,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江老爷,今日之事,早已没有挽回的余地。” 若是放在十三万年前,他或许还有为他们江家逆天改命的机会,可那时的他,还没有遇上江舞,所以,也就迟了宇文昱一步,迟了洛安一步。 就算他现在不顾姹紫安危,杀了宇文怀,那也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老夫知晓了。”好似已经听懂了寂夜话语中的意思,只是转眼,江离就像老了十岁,黑发如墨的鬓角渐渐染上了一层白霜。 寂夜目送着他慢慢走远,袖袍一拂,院门自动合上。 魅惑丛生的眸子轻轻合了合,他不舍的看了眼那高耸的墙头最后一眼,然后化作了一缕黑烟,随风飘散而去。 第两百六十八章 前世今生(十四) 宇文府的大门口,两排身着铠甲禁卫军服饰的禁卫军肃穆而立。 宇文怀才刚下马车,便被一个着绿色宫服的太监拦住了去路。“丞相爷,公主有请。” “公主。”宇文怀回头看了眼紧跟身后下马的宇文昱,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公主可说了是什么事要找老臣。” 那太监意味深长的看了宇文昱一眼,才捏着嗓子道:“这……奴家就不知道了,丞相爷与令公子还是快些去见驾罢,公主已在府中恭候多时,怕是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好。多谢公公提点。”宇文怀客气的拱了拱手,挥退马车,这才同宇文昱入了大门。 然而两人前脚才刚进门,便闻一道劲风在耳畔响起。 “啪嗒”一声,皮鞭重重抽打在地面,引得火花四溅,地面瞬时裂开了一道口子,看这阵仗,便知是用力过度。 “混账……”一声喝骂迎着皮鞭落地的声音再次传来,玄卿大声喝道:“宇文怀,你怎么还有胆回来,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同本公主交代的。” 似是怒及,她腾空一跃,持鞭再次朝着宇文怀的身上挥来。 “爹,小心。”电光火石间,宇文昱一掌推开宇文怀,用尽全身气力接住那根挥动的皮鞭,冷声喝道:“公主这是作何,我爹年事已高,万万受不得您这一鞭子,您若是有气,还请撒在臣子的身上。” “昱儿。”被推开的宇文怀适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扶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宇文昱,责怪道:“你不要命了。” 玄卿这一鞭用了全力,自是知道徒手接鞭的后果是什么。“宇文哥哥……” 惊慌之下,忙扔掉手中皮鞭,冲了过来,推开宇文怀道:“宇文哥哥,你没事罢……” 宇文怀人到中年,行动速度早就不如从前,玄卿这看似无意的一推,却是将他推到摔在了地上。 “爹。”宇文昱闷哼一声,手心鲜血直流,雪白袖袍也尽数被那鲜血染红。 “宇文哥哥。”玄卿怨怪的看了宇文怀一眼,才不情愿地道:“来人,还不快将丞相爷扶起来。” 若不是怕宇文昱因此厌恶她,她才不会多此一举。 很快有禁卫军小跑着进来,扶起摔倒在地的宇文怀。 “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然而,宇文昱却是看都没看玄卿一眼,丝毫不顾及自己鲜血直流的伤口,忙上前搀扶住宇文怀道。 宇文怀摇了摇头,一拂身上尘土,状似不经意的瞥了宇文昱一眼,这才朝着玄卿行礼道:“老臣不知公主大驾,回来晚了,还请公主降罪。” “哼……”见宇文昱没有搭理自己,玄卿自讨没趣的退了一步,捡起地上的皮鞭擦拭上面的血迹道:“你也知道自己回来迟了?” 既然不好为难宇文昱,那她便只有为难宇文怀了。 “是……”宇文怀俯首称臣,并没有因为玄卿的不悦而有任何不适。 玄卿轻哼一声,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搬来一张座椅放在她的身后。 彼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淹没在了云层里,院中黑漆漆的一片,不见半点人影。 玄卿若无其事的坐下,又道:“将院中的灯点了。” 话音才落,几个黑影起落,惊起一阵清风,便见高高挂在廊檐下的灯笼竟然被人相继点亮。 “宇文怀,你可还记得与本宫说过的话。” 院内灯光昏暗,宽广的院落里,几道身影在烛火的映射下被拉得老长。 “记得。”宇文怀回道,已经猜出今日她是为何而来。 “既然记得,你为何还要应允与江家结亲之事。”害她一早得到消息便赶来阻止,可等她到达宇文府的时候,宇文怀早已与宇文昱走了。 “公主……”宇文怀突然跪地道:“与江家结亲,实在是权宜之计,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哦……”玄卿挑了挑眉,道:“说来听听。” “是。”宇文怀擦了擦额角冒出的细汗,恭恭敬敬道:“此前,皇上曾让臣去调查江家宝藏一事,公主您也知道,江家家主江离本就不喜与我宇文家来往,所以为了早日达成皇上的宏愿,老臣便只有这么一个法子接近江府。” “所以,你就利用宇文哥哥的婚姻大事来达到自己的目标。”语气里明显充满了不悦。 “非也,非也……小儿婚事早已定于公主,臣又怎敢拿来玩笑,此番决定实在是迫不得已,才用昱儿的婚事当借口,接近江家。” “嗯……既是如此,本公主便信你一次,不过……”玄卿眯了眯眼,拉长了声音道:“本宫要让你在他们大婚的前一日灭了江府满门……” “不可能……”她还没说完,宇文昱便打断道:“公主,你若是要宝藏,臣子为你寻来就是,可江家统共一百二十七条人命,你却是动不得。” “是吗?”宇文昱的反对勾起了她心底的那一丝嗜血。“可若是本宫非要她江家的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才能消心头之恨呢!那你又该如何?!” “恕臣子难以从命。”宇文昱拒绝道。 玄卿不悦的勾了勾唇,一字一句道:“那若是本宫用你宇文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去换江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呢!你又当选谁。” “我……”宇文昱张了张嘴,惊在了当场。 玄卿的狠厉他有所耳闻,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因为得不到自己,而疯魔到这种地步。 用宇文府的一百多条人命去换江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倒不是他怕死,只是这个决定让他有些难以抉择。 若是他选择了江家,那宇文府的上百条性命都会因此而死,而他也会成为史上第一个众叛亲离的不孝子。 可若他选择了宇文家,那江舞…… 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让他疼痛难当。 “怎么,下不了决定了?”玄卿走过来,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还是宇文哥哥要为了一个女子,而置宇文丞相于死地。” “不是……”宇文昱额间青筋突然暴起,他摇头道:“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宇文哥哥又该怎么做呢!”她似已经花光了所有耐心,又坐回了座椅上,字字诛心道:“总之上元佳节那日,本宫要亲眼看着你亲手灭了江家满门,否则,本宫就杀了宇文丞相,还有你这宇文府上百条人命。” “我……”闻言,宇文昱的面色登时就垮了下去。 “来人,将宇文丞相接入宫中住上一段时间,等宇文公子什么时候想通了外放他出来。”该说的都说了,该敲打的也已经敲打过了,玄卿不由满意的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宫。” 经过宇文昱的身侧时,她还不忘提醒道:“宇文哥哥,我在宫中静候你的消息,若是在上元节那日,你还没有答复我的话,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到时别说江府,就连你宇文府,本宫也一定派人将它端了。” 说完,她似风情万种的勾唇一笑一字一句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生养之恩重要,还是江舞那条贱命重要……” …… 宇文怀一走,整座宇文府都显得空荡寂静了几分。偶有下人前来想要将瘫软在地的宇文昱扶起,都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吓跑。 待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满了院落之时,他才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入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未眠,宇文昱一脸憔悴的从榻上爬起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门外,有小厮敲门道:“公子,江小姐来了,正在府门外等您。” 闻言,宇文昱僵硬的转了转脖子,声音中略带嘶哑地道:“不见,你告诉她,就说我出远门了,需过几日才能回来。” “是。”站在门口的小厮应了一声,这才调头朝着宇文府大门走去。 宇文昱再次躺倒在了床榻上,满目凄凉绝望。 倒不是他不想见江舞,而是他怕见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宫里突然派人传来了密旨给他,说是江家偷盗皇家宝藏,罪该万死,但念其诚心悔过的份上,只要他交出藏宝图,便可饶江家上下老小的性命…… “荒唐……真是荒唐。”看完密旨,宇文昱想也不想的就将其扔在了地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今皇上竟也会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便乱下罪责的昏君。 莫说江家没有宝藏,就算江家真的有宝藏,他也绝不会允许让其落入皇家手中。 本想将那密旨丢入火盆之中,可一想到尚在宫中的宇文怀,他又不得不住了手。 这几日,他在府中彻夜未眠,早已憔悴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 “来人,端盆水来,我要洗漱……”几日未曾开口说过话,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守在门外的小厮捕捉到了。“是……” 不多时,小厮端来水推门进来,见到起了黑眼圈的宇文昱着实吓了一大跳,手中一个不稳,盆差点掉落在地。 他将水放入架子上,哆哆嗦嗦道:“公子……” 第两百六十九章 前世今生(十五) 长安城外,姻缘河畔。 几日未曾出过宇文府,这猛地一见天日,宇文昱突觉此地陌生了许多,寒风凛冽,身后墨发在风中凌乱,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河边站定。 晚秋已至,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水中倒映出的人影锦衣华服,清冷出尘,似是容颜未老心先疲。 阳光倾斜,在水中洒下点点金光,很是刺眼。 他忽而蹲下身,伸手探入了河水之中,荡漾起圈圈涟漪,搅的河中影像瞬间模糊。“嘶……” “竟是这般彻骨寒凉吗?”神游九天之外的思绪渐渐收回,宇文昱站起身,一拂袖袍,正要转身离去。 “昱哥哥……”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略微侧过头,只见一袭在风中翩袂的红色衣角落入了他的眼帘。 抬起的步子似有千斤重,再难向前一步。 “昱哥哥……” 走近了,宇文昱才发现,几日未见,江舞也似憔悴了不少。“阿舞……你……怎么来了?” “昱哥哥这几日是怎么了?为何不见阿舞?”江舞连忙追问道。 “我……”他有苦难言,木讷的张了张嘴。 “怎么了?” “没事。”他摇了摇头,口不对心道:“天气转凉,怎生还穿得这么单薄。” “昱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江舞一针见血,直入正题道。 “我……”他移开视线,声音低哑,神色黯然道:“阿舞,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我做了什么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会原谅我。” “昱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呢!”他的这句话让她的心没来由的慌乱。 “你也不敢保证不是吗?”他冷冷一笑,道:“阿舞,以前我总不信这世上的诸多事是可以受别人威胁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何谓听天由命,半点不由人。” 明明早已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可在命运面前,他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秋风阵阵,发丝轻绕,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眼神迷离道:“阿舞,我们来定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江舞不安地问道。 “听说上元节那日,只需将心愿写于花灯之上,同心上人一同将它放入这姻缘河中,便可保心想事成。”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刚好那一日是我们大婚的前一日,到时,我们便来这里放灯,许愿白首相约,可好?” 这已是他能为她想好的最后出路,既然玄卿要逼他对江家动手,那江家灭门,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他却不愿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对她的亲人大肆杀戮,对他恨之入骨。 青梅竹马的情意,还有这十几年的相依相伴,他对她早已是情根深种,哪怕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与她不得善终,但他还是爱了。 “好。”江舞勾唇一笑,如春风化暖,美若晨曦。 江家与宇文家结为亲家之事,在长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不少名门淑女,世家公子为此茶饭不思,黯然神伤。 自那日之后,江舞再也没有见过宇文昱,就算她偶有闲暇之日前去拜见,也被拒之于宇文府的门外,进出不得。 大年三十这一日,长安城中难得的热闹,江舞一番精心打扮,着一袭大红衣裙,带着淑月淑影打算去宇文府寻宇文昱一起游街赏景。 “小姐,宇文公子已经有很久没来见你了,你这样贸然前去,他会不会再将你拒之门外。” “是啊,小姐,你每次上宇文府求见,都被他拒之门外,你着实不该去寻他……” “我知道。” 夜色渐深,街道上的人影渐渐空阔,她低下头,失落道:“只是我们婚期将近……”她想在他们大婚之前再见见他,哪怕有那个约定在,她还是觉得不放心。 “那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反悔了呢!”淑月道:“自从你与他的婚期定下之后,他就一直拒绝见你……”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她闭了闭眼,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心神。 主仆三人紧赶慢赶的来到宇文府,却见宇文府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正从宇文府中缓缓走出。 “小姐,是玄卿公主。我说他怎么一直不愿见我们家小姐,原来是另攀高枝了。”淑月撸了撸袖子,准备冲上去。 江舞拦下她道:“淑月,别冲动。” “小姐。”淑月急道:“你看看她都嚣张到什么程度上了,不过仗着自己是个公主而已,凭什么来抢别人的未婚夫。”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弄清了原委再说。”虽然看到这一幕她也感到很痛心,但她相信,她的昱哥哥不会负她。 几人躲在宇文府对面的拐角处,隐在黑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不动声色的看着玄卿在宇文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又看着她与他话别…… 心微微抽痛,直到看见那辆马车驶远,江舞才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冲了出去,唤道:“昱哥哥……” 即便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愿相信,宇文昱会心仪她人。 “阿舞……你怎么来了。” 看见江舞的第一眼,宇文昱径自跃下台阶,脱掉身上外袍,替她披上道。 “我……”她吞吞吐吐,双手藏于袖中,不知该从何开口。 “宇文公子。” 淑月心知她意,便主动的站了出来,一脸打抱不平的道:“我家小姐对你情深义重,可公子您却到处沾花惹草,这未免有些不厚道了罢。” “沾花惹草,什么意思?”宇文昱微微蹙眉。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淑月继续道:“刚刚我和我们小姐可是亲眼见了你与那玄卿公主卿卿我我的。” “荒唐,”他脸色微白道:“我几时与她卿卿我我了。” 他只不过奉了宇文怀的命令送她出府罢了,又怎会对那样一个心思歹毒的人而动心。 “就在刚才。”淑月狡辩道。 “没有。”抿了抿唇,他微怒道。 淑影拽了拽淑月的袖子,小声道:“既然宇文公子都解释了,你就不要得理不饶人。”她识相的将淑月拽到了一旁,道:“淑月,小姐好不容易才能与宇文公子见上一面,你就不要多加打扰了。” 淑月努了努嘴,不服气道:“我只是替小姐不服。” “好啦,不服又能怎样,这是小姐的事,我们还是莫要掺和了。”淑影劝道。 另一端,江舞早已低下了头去。 还未见时,她心中有万般话语都只想与他说,可等到见了,她又觉得好似无话可说。 “怎么了?”见她如此,宇文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见着大婚临近,玄卿的耐心似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日日来宇文府催他早点对江家动手,更是派兵将宇文府围了起来,以防有人逃脱。 所以,如今的宇文府已算得上是铜墙铁瓦,怕是令人再难靠近半分。 “昱哥哥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为何阿舞每次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一连丢出好几个问题,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宇文昱不适的避开江舞的视线,故作从容道:“阿舞定是还不知道的,我父亲病了。” “什么?”江舞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昱摇头叹息道:“已经有很久了,大夫说是感了风寒,不能见客,所以我便一直留在府中照料。” “所以你的意思是怕我被感染风寒,所以才拒绝接见我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的面色好了不少。 “嗯,”他点了点头,神色隐在夜色之中,声音清冷道:“玄卿公主之所以今日会来,是因为她说有医治父亲的法子,所以……我才……” “原来是这样,那可找到法子了?”闻言,江舞的心放宽了不少。 “还没有。”他摇头,试探道:“阿舞,听说你江家有一块祖传的宝玉,有驱寒的功效,不知你可听江伯伯说起过。” “祖传宝玉?”江舞凝眉想了想,才肯定地道:“没有,从未听我爹爹提起过,昱哥哥,你是不是听错了,也许你口中的宝玉并不是我江家之物。” “那该怎么办,父亲他还需这样一块宝玉来为他驱解身上的寒气,若是你们江家没有,该如何是好。” “驱解寒气?”她急道:“昱哥哥你先不要着急,等我回去问了爹爹之后,再派人来通禀你,若是有,我便亲自为你送来。” 匆忙丢下一句,江舞便领着淑月淑影离开了。 宇文昱站在宇文府的府门口,负手而立,冗长的衣摆在风中摇曳,目送着她慢慢走远,才轻声低喃道:“阿舞,对不起。” 为今之计,他能做的,便是用江家人的性命换宇文家的百口人命。 …… 江舞回到江府之时,街道上的喧闹已经止停。 “怎么回来这么晚,瞧瞧这小脸,都冻成什么样了。” 莫颜因为不放心她一人出门,便一直坐在前厅等她回来。 “娘,我没事。”她摇了摇头,乖巧的扶她坐好,问道:“娘,你知不知道我们江家有一块家传的宝玉啊。” 莫颜闻言,立刻脸色大变,一脸严肃道:“你听谁说的?” 第两百七十章 前世今生(十六) “是……昱哥哥说的。”从未见过娘亲如此严厉的说过话,江舞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止不住的往下沉。“他说宇文伯伯感染了风寒,有人同他说,需要佩戴什么宝玉才可驱寒……” 莫颜闻言,神色难掩激动地道:“舞儿,你确定是昱儿说的?” 江舞点了点头。“嗯,是昱哥哥亲口同我说的。” “哦,”慌乱地点了点头,莫颜眼神闪躲:“好了,舞儿,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屋休息罢。” 匆匆忙忙将江舞送出门,莫颜的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主屋内。 屋内灯火摇曳,江离披着外袍,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些什么,莫颜突然推门进来,反手关门,一脸惊慌道:“老爷,不好了。” 江离放下手中的笔,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莫颜快走几步过来,附在他的耳畔将刚才江舞所说的话又与他重述了一遍。 闻言,江离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看来这事是瞒不住了。” 莫颜急道:“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江离长叹一声道:“既然已经瞒不住,那便想法子送舞儿离开。” 江家这些年来树大招风,生意遍布玄国上下,就算说他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加之还有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钱财,足以让他们一家衣食无忧的花上几辈子了。在此之前,莫颜早就劝他归隐,他偏不听,现在好了,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可能会拱手送人不说,恐怕这江家老小也难逃一劫呀! “那昱儿和舞儿的婚事呢!” “昱儿那孩子聪明,既然想出了此招来让舞儿向我们提个醒,想来,也定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江离叹道:“可如此一来,他与舞儿的婚事就只能作废,只是夫人哪!我们怕是不能活着离开江府了。” “为何?”莫颜问道。 “昱儿此举,无非是想告诉我们,是当今天子想要我们江家的这笔财富,让我们早做准备罢了。”长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江离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几岁,眼角的褶皱都垂了下来。 “可是……我舍不得舞儿啊……” “夫人,”江离劝道:“舍不得又能怎样,你若要舞儿执意留下,不过是让她枉送性命罢了,倒是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也该活够了,死了也不亏。” 莫颜闻言,哭的更厉害了:“可怜我的舞儿……我们都还没有看着她高高兴兴的出嫁,就要她黑发人送白发人……” 江离搂着她,劝道:“夫人别难过,只要舞儿能活着,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初六。 算算日子,距离江家小姐成亲的日子还有十日,然而,江家却已经开始忙活了。 大雪连绵多日,从正月初一一直下到了正月初六,刚好赶上江家为江家小姐布置喜事的这一日。城中百姓都说,这是天赐的姻缘,就连老天都格外眷顾。 然而,这多日大雪压得不少百姓房屋坍塌,挨饿受冻,朝不保夕,从而导致长安城外灾民遍地,食不果腹。而长安城中却是夜夜笙歌,热闹不比往昔。 当今天子为此急得焦头烂额,下令重兵把守城门,不让灾民入城。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长安首富江离江老爷却在自己女儿出嫁的前几日,扬言说,愿散尽家财,赈济灾民,用自己一生富贵换女儿一生顺遂。 一时,鼎鼎大名的长安首富穷的只剩下一座空壳子。为此,江舞也很是不解,跑去问缘由,江离只说了一句。“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原本想将府中奴仆也都遣散了的莫颜与江离,最后都选择了作罢。 在江离的帮助下,长安城外的难民逐渐减少,加之冰雪融化,很多灾民都领了钱财,回去重整家园了。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这天。 江舞捧着大红的喜服,端坐在厢房里,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淑月忍不住打趣道:“小姐,明日就是您和宇文公子的大婚了,您这么快就等不及要穿嫁衣了吗?” 淑影掩嘴轻笑,也道:“什么宇文公子,是姑爷……” 江舞脸一红:“你们讨厌……” 淑月淑影对看一眼,同时笑道:“是……是……我们最讨厌了。” 南苑厢房里笑声一片,然而南苑以外的地方,却是一片死沉。 这时,有小厮送来拜贴,站在门外道:“小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戌时约您在城外的姻缘河相见。” 淑影跑出去接过拜贴,随意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可还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小厮想了想,坚定道:“没有。” “行,那你走罢。”拿着拜贴进了屋,淑影随手递给江舞。“小姐,你看。” 江舞接过,打开一看,只见帖子上端端正正的写着:长安城外,姻缘河畔,不见不散。 “小姐,姑爷这是想赶在你们成亲之前再见您一面呢!” “你们……”笑声袅袅,江舞看了看时辰,不由垂下眼睑,红着脸吩咐道:“还不快替你们小姐我梳妆。” 淑影笑的更欢了:“是……我们小姐啊,已经等不及去见心上人了。” 淑月捧来几件样式不错的大红长裙,问道:“那小姐今日想穿哪一件衣服去见姑爷呢?” 想了想,指尖在手中捧着的嫁衣上摩挲了几下,她巧笑嫣然道:“不用了,我今天就穿这件。” 拍了拍手中的嫁衣,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淑月替她更衣的时候,还忍不住道:“宇文公子娶了我们小姐这么大个美人可真的是有福了。” “是呀!”淑影附和道:“我们小姐可是长安城的第一美人,倾城绝色,顾盼生姿,不知扰乱了多少好男儿的芳心。只可惜,如我们小姐这般天仙一样的人物,眼里心里也只装得下宇文公子一个。” “可不是嘛,”淑月随口就道:“上次来咱们江府提亲的寂夜公子不也是才貌双全,可我们小姐啊,硬是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呵呵……” “淑月淑影,你们有完没完了,”换上嫁衣,江舞的脸上已是艳如红霞。 “没有……”淑月淑影娇笑一声,同时答道。 “你们……”江舞生气的跺了跺脚,只能作罢。 将要入夜之时,长安城中的喧嚣已经远远传了来。 江舞手中提着一盏精致小巧的花灯,头戴围帽,站在江府门口,不停地往里张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坐立难安,像是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般,直压得她心口喘不过气来。可转念想了想,明日不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么,便也没把这种不祥的感觉放在心上。 淑月淑影送她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地道:“小姐,可要我们跟你一起?” 江舞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等会就回来了。” 况且这是她与宇文昱的会面,多一个人在身侧便会多一些尴尬。 想了想,她理了理外袍,正要走。 这时,江夫人莫颜突然冲了出来,喊道:“舞儿……”声音中夹带着哭腔,像是生离死别般,直让江舞鼻头发酸,也跟着想要落泪。 紧接着,江离也追了出来,远远就喊。“夫人……夫人……你慢点。” “娘……爹爹……”掀开围帽,江舞莫名其妙地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她记得走的时候还特意派府中小厮去通禀了一声。哪知才刚刚走到门口,他们二老就追了出来。 “舞儿……”莫颜声音发涩,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娘……怎么了。”江舞放下花灯去扶她,不解地问道。 江离道:“没事,你娘啊就是想着你明日要出嫁了,有点舍不得你……” “原来如此。”江舞点了点头,伸手抱了抱莫颜,轻声安慰道:“娘亲放心,就算舞儿日后嫁做他人妇,也定会常回家看您,您就别伤心了。” 谁料,她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倒让莫颜的哭声更大了。 “娘,您……”江舞替她抹着眼泪,心一横道:“若是娘亲舍不得,那舞儿今日就不去见昱哥哥了,留在府中多陪娘亲些时辰可好?”说完,她便唤道:“淑月,你让人去通禀下昱哥哥,就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颜打断道:“不用……” “娘……” 面上的泪痕还未完全干涸,江舞看得出,自家娘亲是真正伤心了。 莫颜抹了把眼泪,退回江离的怀中,埋头道:“舞儿,你还是去见昱儿吧,他一定等你等得心急,娘亲在家等你便好。” “可是……”江舞犹豫了。 “去罢。”这时,江离也开口道:“昱儿定是等你等的急了,你娘亲有爹呢!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真的没事?”江舞不放心道。 “没事。”江离的笑容发苦,道:“快去罢,我们等你回来。” 想了想,江舞终是提起花灯,朝着二人盈盈一拂,道:“那舞儿就先走了。” 人声鼎沸,灯火阑珊。 江舞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了人群里。 江离也双眼淌泪,拍着莫颜的后背,望着那道大红身影消失的尽头道:“好了,人都走远了,你就不要再哭了。” “走了吗?”莫颜闻声探出脑袋,竟是双眼红肿。 淑月淑影过来搀扶道:“夫人,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屋罢。” 第两百七十一章 前世今生(十七) 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今日的姻缘河格外热闹,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副长安盛景图,人影绰绰,成双成对。 唯有江舞一人穿着嫁衣,执着花灯,在那座三角亭中默默坐着。 等到戌时已过,河岸旁的人寥寥无几,可那个人终是没有来。 天上圆月躲进乌黑的云层里,大地顿时一片黑暗。 手中执着的灯火成了这黑暗中的一丝点缀,摇而不灭,仿若她心底最后的那点希望。 躲在暗处的寂夜终是看不下去了。谁人不知,长安城现在已经封了,而她最爱的那个人,却是带着兵马在屠杀着她的家人。可她却还在心心念念的等着那人来见她。 事隔十三多万年,时至今日,寂夜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的江舞死后会怨念不化,在奈何桥上苦等三百年无果后,宁愿舍身跳入那忘川河也不想要一个来世。大抵是爱的太深,伤的太深,所以便不想再活着罢了。 他走过去,轻声唤道:“阿舞……” 江舞闻声欣喜抬头,见是他,眉眼间的笑容又很快隐了去。“怎么是你。” “我……”寂夜微微错愕,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还以为……是他来了。”江舞抬眸看她,一双黝黑的眸子像是被星光填满,美若倾城,她放下花灯,似自言自语地道:“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我本想在我们大婚前的这一日,让他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可他到底是失约了。 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夜晚的风大都寒凉,她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直到长安城中的烟火也尽数熄灭,她却还在傻傻的等着。 “你为何不走……”寂夜轻声问道。 江舞透过月光看向他,道:“因为我在等他。” “若是他不来呢!” “那我便一直等……” “你……”长叹一声,寂夜放软了声音。“真的要如此执着?” 明明只是一个往生梦境,可他却是从这简短的梦境里看到了她漫长的一生。 他见过幼时的江舞,调皮捣蛋,总喜欢追在宇文昱的身后跑,唤他“昱哥哥”。 他也曾见过长大后的江舞,收敛了幼时所有的性子,变得端庄沉稳,多才多艺。 他还见过那个被封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江舞,倾城绝色,顾盼生姿,仅一舞便名动天下,让世人为之癫狂。可她做的这些,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为了能配得上她的“昱哥哥。” 世人都道她一曲舞姿足以倾尽芳华,却没人知晓,她的舞从来都只为他而跳。 而他,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短暂停留,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对他从未有过执着。”江舞轻描淡写道:“嫁给他,不过是心之所向罢了。” 寂夜的眸子暗了暗。“是吗?” “是。”江舞点头,勾唇清浅一笑道:“寂夜公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江舞还是要感谢公子。” “谢我做什么?”寂夜愕然。 “自是谢公子的成全……”若不是他的出现,怕是她那固执的老爹还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让她嫁给昱哥哥罢。 寂夜苦笑一声,“是吗?” 月色无边,姻缘河中的寒气飘来,江舞道:“寂夜公子,你该走了。” “也对,是该走了。”前来报信的人已在路上,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负手转过身去,他低低地道:“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 酱紫色的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姻缘河。 江舞弯腰重新执起花灯,却突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小姐……” 声音快而急,隐隐喘着粗气,像是急奔而来。 她疑惑的回过头,见到来人,不禁皱了皱眉,“淑月,你来做什么。” 淑月跑的满头大汗,粉嫩的裙衫上面还有点点大红色作为点缀,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衣袍,在夜色中显得刺目而又惊心。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淑月抬头,露出她那张被血污染满的小脸。 江舞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灯掉落在地,她忙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小姐……”声音中夹着丝丝哽咽,淑月哭着道:“您走之后,宇文昱便带着大队兵马围了我们江府,而且见人就杀……” “你说什么?” “奴婢说宇文昱带着大队兵马包围了江府,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淑月字字泣血,声如洪钟砸在江舞的心头。 “你是说……是……”粉黛略施的小脸上一片苍白,她有些难以接受地问道,“昱哥哥……带的人?” 淑月点头,“没错,就是他。” 江舞颓然摔倒在地,似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般,气若游丝道:“那我爹我娘呢!” “老爷夫人已经自尽了,他们临走之时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让小姐即刻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淑月从怀中取出一块被雪染红了的玉佩,哭着道。 “那淑影呢!” “淑影为了掩护我跑出来给小姐送信,已经死了……”她亲眼看到,淑影就死在宇文昱的刀下。 明明不日前,她们还笑着唤他姑爷,可他却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将老爷夫人逼迫之死,屠了江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 “怎么会……”江舞只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无数回忆片段在她脑中盘旋,仿若是一场梦幻泡影般,惊得她连连后退。“怎么可能……” “小姐,是真的,奴婢亲眼见到他伙同那玄卿公主带人杀入了我们江府,也是因为他们的逼迫,老爷和夫人才迫不得已自尽而死。”若不是淑影护她逃出来,她又哪里还有命在。 谁又能想到,往日繁荣昌盛的江府竟然会在出嫁女儿的前一日,被自己的未来女婿带兵屠了个干干净净。 “玄卿公主!原来如此。”嗤笑一声,江舞双眸充血,万念俱灰道:“真是可笑,我一心一意想要嫁的人到头来却是杀我全家的人。原以为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会是天造地设的那一对,却原来,这么多年,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知她的心哪! 绝望地闭了闭眼,她痛苦道:“可是我好不甘心哪……”多年情深付之东流,一朝悔悟,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快要裂开了般,撕心裂肺的疼。 “小姐……您还是快逃罢,宇文昱若找不到你,定会寻来的。”淑月将玉佩塞到她的手中,催促道。 “我不走。”滴滴血泪从眼角沁出,江舞咬牙道:“淑月,你带着玉佩走。” “那小姐你呢!”淑月泣不成声地看着她。 她决绝道:“我不能走。” 淑月抹了把眼泪,止住哽咽道:“为什么,难道小姐忘了老爷夫人的临终之言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能走。”杀父杀母之仇,她若是不能报,她情愿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 “那淑月也不走,小姐在哪,淑月便在哪儿,” “不……你要走。”江舞看着她,将玉佩塞入她的怀中,道:“淑月,这是我们江家的传家之宝,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但你一定要保管好它。” “可是小姐,淑月舍不得你。” “淑月听话,江家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一定要活着离开长安,好好的活下去。” “小姐……”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许久,江舞才沉痛道:“淑月,你快走罢,不然就来不及了。”只有她走了,她才能无牵无挂的回去。 “小姐……”淑月不舍的回头。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在她的催促下,淑月终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姻缘河中,冷意层层。 淑月一走,她便跌坐在和着泥土的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夜风呼啸而过,刮得她衣袍翻飞,宛若厉鬼临世,阴森可怖。 她从地上爬起,踉跄的回到亭中,将那盏花灯一点一点撕碎。 “宇文昱,我们之间,总该有一个了结的。”花灯的碎片随风飘走。 她步履艰难的走到姻缘河旁,看着河中倒映出来的另一个自己,又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明日,就是她和他的大婚,本该是大喜的日子,他却残忍的屠了她江家满门。 她又如何不知,他将她诓来这里,不过是想保她一命,可他终究是看低她了。 用力撤掉自己身上的外袍,她凄然一笑,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用力一抓。 指甲入肉的声音传来,她咬牙苦撑,又用力往近伸了几分。 “哗” 血淋淋的心脏被她硬生生的从心口扯出,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苍白着一张小脸,咬牙将心脏丢入姻缘河中,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长安城走去。 鲜红的血水与大红的嫁衣融为一体,让人看不出半分异状。她强撑着最后的意念入了长安城,见到的却是一片静寂。 街道两旁挂着的花灯尤在,唯独不见人影穿梭。 嘴角溢出丝丝血迹,沁血的眸子像是被厉鬼附体,她抬袖擦了擦,不由加快了步子,朝着江府走去。 第两百七十二章 前世今生(十八) 长安城的街道被夜色笼罩,盏盏花灯在风中飘忽不定,成了这夜色中唯一可见的光景。 空中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中一道被雨水打湿的大红身影像是游走在天地之间的孤魂般,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苍白的小脸上血色尽失,心口的窟窿还在源源不断的滴着血。 眼看着离江府近了,却见滚滚浓烟从江府的上空飘出来,一点一点的消散在空气里。 雨越下越小,江府要看就要被浇灭的火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然而,就在江府的大门口,有一白一黄两道身影撑着雨伞并肩而立,宛若神仙眷侣,天造地设。 江舞苦涩一笑,灿若桃花的眸子远远就看到了大厅中那两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爹……娘……”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她的嗓音已干哑的如同被火烧灼过,难听至极。 宇文昱听见动静,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却见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江舞着一身大红嫁衣缓步而来,清冷的面上面如死灰,像是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的嘴唇动了动,情绪激动地唤道:“阿舞……” 腿向前迈了一步,玄卿抬眼看他,提醒道:“怎么?后悔了?宇文哥哥莫要忘了,江舞能有今日都是你所为之。” 她的声音不大,却还是清晰的落入了江舞的耳中。“若不是你用江府的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来换你宇文府的全家老小,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舞,不是她说的那样……不是……” “不是那样又是怎样?”江舞从他的身旁走过,头也不回道:“宇文昱,你敢说你身上沾的那些血与我无关,与我江家无关,亏得我,还傻傻的坐在姻缘河畔等……呵……真是可笑……” 一腔情深哪,终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她绝望的闭了闭眼,拖着最后残败的身子,迈着浴血的台阶,走向那片火海继续道:“罢了,爹娘已死,我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既然不能杀了你,那我便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 天上的雨水已经止停,江府的火势越来越大。 江舞走到那扇大门前,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宇文昱,苍凉一笑道:“宇文昱,我爱你一生,痴心错付一世,我认了。识人不清,家破人亡,我也认了,可若有来世,我宁愿再也不要遇见你……” 说完,她转身,毅然决然的迈入了火海之中。 冲天的火光将她瞬间包裹。 宇文昱作势就要往进冲,状似癫狂地喊道:“阿舞……不要。” “将驸马爷拿下。”玄卿一身令喝,立马有人上前来压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宇文哥哥,事到如今,你还是认命罢。”玄卿扫了眼那已经被火海吞噬的大红身影一眼,吩咐道:“我们回宫。” 往生一梦梦几何,几多相思,几多愁…… “阿紫,你该醒了。” 往生梦境已碎,他终是可以带她离开这里了。 虚空之中,面前的女子虚浮半空,仍穿着她生前的那袭大红嫁衣,一张小脸苍白,了无生气,心口的窟窿更是触目惊心,骇人惊悚。 亲眼看着她剜心跳入火海,寂夜的心里也一直都很不好受。若不是他还记得自己来此是做什么的,他恐怕也会随着那袭浴血的红衣迈入那火海之中。 长长眼睫轻颤,虚浮着的女子像是活过来了般,一双美目赫然睁开。“我没死。” “不……你死了。”指尖黑雾缭绕,寂夜将黑雾打入她的额心道:“阿紫,你该醒了。” “阿紫……”黝黑如墨的眸子中一片迷茫。 寂夜继续道:“阿紫,我是寂夜,这只是你的梦……” “不,这不是梦。”她伸手推开寂夜,道:“你让开,我要去找玄卿报仇,找宇文昱报仇。” “他们已经死了。”寂夜半垂眼睑,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所见的,不过是你的一场梦。” “梦……”她迷惘的看向寂夜,问道:“宇文昱是怎么死的?” “他……是病死的,相思入骨而死。” “相思入骨?”她冷笑。“他的相思可是玄卿?” “我若说他的相思是你,你会信吗?” “不会。”她道:“那玄卿呢!” “她……不是凡人。”若不是在往生梦境中见到玄卿,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原来玄卿,早在十三万年前便已识得江舞。 而在江舞重生为姹紫之后,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才能提前设局,将姹紫一步一步引入她所布的局中。 “不是凡人?” “是……”寂夜道:“玄卿与宇文昱都不是凡人,他们乃是九重天上的神。” “神吗?”她眸光暗了暗。 “阿紫,你也是神……”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深情道:“往生梦境已碎,只要你愿意醒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阿紫,你该醒了。纵是你醒之后,选择的仍然是洛安,我亦不悔。” 在她的额前轻轻落下一吻,他施术道:“阿紫,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空间“砰”的裂开,无数细小的黑线仿若雷电般,在两人周围游窜,寂夜抓紧了她的手,回头轻轻一瞥,似一眼万年, …… “不要……” 紫色的眸子猛地睁开,迸发出两道紫色的光芒直冲屋顶,引得整座房顶都跟着抖了几抖。 “是阿紫醒了……” 守在房门外的墨离与弼穹互看一眼,同时推门而入。 只见窄小而又昏暗的房屋内,无数道黑色死气正从姹紫额心的彼岸花印中钻出,似是游荡在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嚎声,快速的在房中穿梭。 墨离见状,忙祭出墨玉瓶吸纳死气,急道:“魔帝,寂夜在往生梦境中还未出来,你去帮他。” “好。”弼穹虚影一晃便来到了床前,当看到在床榻上躺着却并未有半丝意识的姹紫,他不禁抿了抿唇,灰色袖袍一拂,一道法决打出,落在她的额心。 只是一瞬,不停外溢的死气便停止了蔓延,房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墨离收回墨玉瓶,也走过来帮忙,“他们二人还未醒,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助寂夜打开往生梦境的出口。” “好。”弼穹点头,面色变得更加严肃。 五爪金龙的血有撕碎虚空的奇效,墨离割开手腕,以血为咒,同弼穹一起施法破开往生梦境。 …… 姹紫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黑,床榻前坐着几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墨离,寂夜,弼穹,这些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冥王哥哥。”她这一睡,就像是过了千年,万年。一朝醒来,前尘往事皆浮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她在往生梦境中清楚的看到,前世的洛安,带着官府的兵马屠了江府满门,她也看到,那时的玄卿就在他的身边,冲她得意的扬眉。 怪不得她成为姹紫之后,每每见到洛安,心都会痛得难以附加,却原来,所有的关键都在十三万年前。 她也总算知道,那个在背后费尽心思想要杀她的人,是玄卿。 而她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也都是拜她所赐。 “阿紫……”墨离迎了过来,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问道:“可觉得有哪里不妥?”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不禁抬眸看向站在墨离身后的寂夜。“寂夜。”她唤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轻柔。 寂夜的脸色很不好,似是因为走了这一遭,费了不少修为和心神,以至于他看起来再没了往日的妖冶邪魅,面上有的只是苍白之色。“阿紫。” “谢谢你。”姹紫双手撑着床榻起身,半靠坐在床头上,看着他低声道:“若不是你,我此次怕是就回不来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从往生梦境出来之后,两人之间好似陌生了不少,那干巴巴的对话就连弼穹也看不下去了,他不由出声打断二人的沉默,吹胡子瞪眼道:“臭丫头,就知道问你的冥王哥哥,问你的小情郎,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你师傅我老人家怎么样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亏得我一把老骨头了还大老远的从东海赶来救你,你就不知道说声谢谢。” 姹紫自是知道弼穹想借此机会调解一下她与寂夜之间尴尬的气氛和疏离,便也没有拒绝,顺杆子往上爬,委屈道:“师傅的眼里除了酒水,哪里又有徒儿的影子。”每次需要他的时候遍寻不到,不需要了,他反倒出来了。 “嘿!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弼穹卷起袖袍,作势就要往下拍。 却闻寂夜突然道:“阿紫,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房了,明日再来看你。”他这话倒也不假,此次为了救姹紫出来,他消耗了大半修为,能在此等到她醒来已是不易。所以眼下他该做的,就是先回房好好睡上一觉,等到醒来之时再做决定。 “你...不留他?”看着寂夜推门出去,墨离微微有些错愕道。 姹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冥王哥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第两百七十三章 落座成佛(一) 一朝梦醒,前世今生尽在眼前,她既是江舞也是姹紫。 十三万年前,她因爱生恨,剜心受自焚而死。三万年前,她因执念,害得墨离受百世轮回之苦,更是差点让寂夜为她殒命。这一桩桩一件件,起初知晓的时候她还只是心疼,可如今,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罢。 成仙成魔,只为一人。 这十三万年来的种种不过是她前生的执念,今生的宿命。 或许连现在的她也不曾知晓,她对洛安是该爱,还是该恨。 与墨离,弼穹又闲话家常了几句,觉得乏了,她便睡了。 再醒来之时,屋外已是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层层叠叠的洒下,她起身下榻,推门而出。 院中的桃树花开正艳,芳香扑鼻而来,美如幻影。姹紫抬眼望去,便见桃树下一黑一紫两道身影正相对而坐,下着棋。 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足以魅惑苍生的微笑,她轻声唤道:“冥王哥哥,寂夜...” 两个正在下棋的人闻言手一僵,都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只见和煦的暖阳下,姹紫一头青丝倾斜而下,额心的彼岸花印灼灼其华,竟是人比花娇,美得人神共愤。 墨离放下棋子,唇角含笑,温润的嗓音仿若漫天冰雪消融,春风拂面,好听之至。“醒了?怎么不多再睡一会。” “嗯,”姹紫莲步轻移,缓缓走近,好似经此一遭,她的言行举止里多了不少江舞的端庄娴雅。 她走过来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下,巧笑嫣然道:“你们谁赢了?” 有那么一瞬,寂夜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在往生梦境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江舞。 “平局。”墨离清浅一笑,睨眼看着寂夜,很是奇怪他能这么平静的面对姹紫。 十三万年前,江舞与宇文昱之事,他也只是知晓了两人的劫数,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是一点也不知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与冥王哥哥来下一盘如何?”姹紫又改坐到寂夜的身侧,支着下巴看着墨离道。 墨离眉头一挑,似意外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好。” 姹紫将黑白棋子各自分开,她执白棋,墨离执黑棋。 一局棋下来,她竟是赢了。这个结果不止墨离错愕,就连寂夜也是错愕的。 墨离摇头笑道:“阿紫何时学会下棋了?” 姹紫咧嘴一笑,毫不介意道:“姹紫是不会下棋的,不过江舞会下啊。”她如今与江舞乃是一人,下棋又有什么能难住她的。更何况,当年的江舞之所以会成为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靠的也不单单只是容貌。 她的这句话一出,寂夜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丝不平常。他起身道:“我有些疲乏,就先回屋了。” 潋滟生光的眸子在姹紫的身上只是片刻停留,又很快的收了回去。说完,他转身就走。 墨离看着他离开,转而看向姹紫问道:“阿紫,你与寂夜...” 姹紫紫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她黯然神伤道:“冥王哥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在朝寂夜靠近,可只要一提到江舞,寂夜就像是与她生了嫌隙般,离她越来越远。 墨离一怔,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对他?” “我...”姹紫低下头,收拢了面上的笑意,道:“冥王哥哥,其实,不论我是江舞还是姹紫,我喜欢的都不可能再会是洛安...”因为,喜欢那个人的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 “那你?”墨离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十三万年,他待她也是一腔情深,可他知道,在姹紫的眼中,他从来都只是她的冥王哥哥,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才会不争不抢,只要她幸福就好。“可有想过同寂夜在一起?” 这一番话问出来,连带着墨离也觉得,他与姹紫之间也生出了一丝隔阂。 “如若我说我想嫁给他,冥王哥哥可愿意相信。”虽然她已经忆起了前尘往事,可她却是很清楚的明白,谁在她心中的分量最重。 “嫁给他?”墨离微微有些错愕,饶是他也没想到,姹紫会做这番决定。他还以为以她的性子,定会是先去寻到洛安,讨要一个说法才是。可如今她这么说,他倒是也有些懂了。 江舞的性子刚烈,宁死不生,宁恨不爱,而姹紫,却是性子绵软,远没有江舞那般决绝。如今这二人合为一体,她能有这个想法,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论是十三万前,还是十三万年后,洛安都是负了她的那个人。 “嗯。”姹紫点头,道:“其实从我醒来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我只是还没想好是该以江舞的身份喜欢他,还是以姹紫的身份喜欢他。”初见之时,他为她取名,再见之时,他救她于生死之间。虽然她知道,寂夜当初之所以会接近她,不过是想利用她一统六界。可事实,他却是用了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三万年的恩怨纠葛,她想,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了。 “我觉得,他应该还是喜欢阿紫你多一点。”墨离抿唇轻笑道:“而且,我若没猜错的话,他现在之所以那般,大概是觉得你会选择洛安,所以不想让你为难罢了。” “这样吗?”姹紫愕然。“那我该怎么做。” 墨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不料神头见首不见尾的弼穹忽然从桃树下跳下来,插嘴道: “要我说啊,你就该趁热打铁,主动出击。” “师傅,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姹紫默默扶额。 “怎么,嫌弃你师傅我老人家多管闲事是不是?”弼穹单手拿着酒葫芦,顺势往桌旁一坐,语重心长道:“我说徒儿啊,嫌弃师傅,就是你的不对了,师傅虽然喜欢喝酒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不是。” 靠谱吗?她没觉得,要不是这老家伙贪杯,她会与冥王哥哥分开三万年吗?寂夜为被压在玉山之巅三万年吗?说到底,这都是谁的错? “师傅...”姹紫瞪他一眼,不悦道:“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哦,对,不是这个。”弼穹连连点头,开口就道:“要你师傅我说呀!你现在就应该主动去跟寂夜那小子说明白,旁的都不说,就说你喜欢他,要嫁给他。” 姹紫惊得瞪大了双眼,“师傅,你确定这样好吗?” 弼穹瞪她一眼,吹胡子道:“不信的话,你去试试。” “我不要。”姹紫羞恼的低下头,与男人表白这件事,着实不是她所擅长的。 “嘿,现在不去,等会有你后悔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以寂夜的性子,会好好的呆在这里吗?若为师没料错的话,他此刻应该在房中收拾行李,准备成全你跟……哎!为师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呀!” 等他反应过来,姹紫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墨离笑道:“这丫头,还以为她学了几分端庄,性子会沉稳些,哪知还是一样……” “可不是……”损起徒弟来,弼穹连眼睛都不眨,“一说寂夜救走,那恨不得就扑上去的样子,啧……还真的是……”睨了墨离一眼,他不由凑过去,问道:“阿紫说要嫁给别人,你的心里就没有半点想法?”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小子八成一颗心还在姹紫身上挂着呢! “能有什么想法。”墨离苦涩道:“对她而言,我只不过是她的兄长而已。” …… “寂夜……” 姹紫急匆匆的跑到寂夜的房门口,不等敲门,便推门而入。 温暖的光线逆光洒在房中那道紫色的身影身上,那身影一顿,仿佛在收拾着什么东西的手忽然放下,却是没有转过头来。 姹紫眸光一暗,心里的后怕有增无减。师傅料的没有错,寂夜真的打算要走。 “寂夜,你要走?”她直接飞扑过去,从他的身后拥住他,声音发涩道:“你要走了,我该怎么办?” 寂夜一怔,有些回不过神来。“阿紫……你……” “我什么我……”姹紫一抹眼泪,将他抱的更紧了。“我不问你,你就不知道问我了吗?见我醒来,只是客气一句转身就走,难道在你眼里,我们就真的只能形同陌路了吗?” 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堆,寂夜有点懵,他是想走,但没想过现在就走。他之所以会收拾行李……好吧,确实是他想偷偷摸摸的走掉,但他没想过要让她知道。 “阿紫,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如今的姹紫,不再是那个只属于他的阿紫,她也是前世的江舞舞,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宇文昱的江舞。所以,他不想让她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地,”姹紫用力将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道:“你有哪知耳朵听到我说我要和洛安在一起了,又有哪知眼睛看见我我要去寻他了,我不同你说话,你就不会同我说话。”说着,她又指着床榻上收拾整齐的包裹,气道:“难道你就真的想让我嫁给别人吗?” 第两百七十四章 落座成佛(二) 寂夜听了她的话之后怔住了。“阿紫,你……” “寂夜,我想嫁给你……”姹紫扑入他的怀中小声道:“我们成亲罢,一起归隐山林,游历四海八荒,什么六界众生,之战,我们都不要管了,好不好?”对她而言,只有眼下才是最值得让她珍惜的。 “好……”寂夜紧紧回拥住她,声音轻颤道:“我答应你。” “嗯。”姹紫点头,只觉心里暖暖的。真好,所有的一切终于要到此结束了。 两人牵手出来的时候,弼穹还在院子里与墨离继续家常,不过墨离似是被弼穹说的很不高兴,温润如玉的脸上一抹愠怒若隐若现。 “冥王哥哥,师傅。” “呀!臭丫头!”弼穹见两人是手牵着手出来的,忙走了过来,围着两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啧舍道:“啧……这就好了?” 姹紫笑着点头。“嗯。” “这还差不多。”弼穹道:“那可有想好什么时候请师傅喝喜酒啊?” “师傅。”姹紫将头低了低,害羞道:“您能不能不要问的这么直白。” 弼穹笑嘻嘻道:“这有什么的,办喜事就要趁早,墨离小子,你说是不是。” 墨离的脸上闪过一抹牵强的笑,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嗯。” “呐,我们可是都同意了的,现在就看你们了,要不要为师顺道替你们把日子也选了?”弼穹说着,还果真像模像样的算了起来。随口问道:“可有想过在哪举行婚礼啊?” 姹紫与寂夜对视一眼,相对而笑,她肯定道:“就在这里,而且……我想跟寂夜成亲之后就归隐山林,一起游历四海八荒。” “嗯,这个想法不错,到时也让为师与你们一起。你说是吧,墨离小子。”他笑着回头去看墨离。 墨离点头,轻声问道:“都决定好了?” “嗯,想好了。”姹紫松开寂夜,就像往常一般走过去,拽着他的袖袍道:“不如冥王哥哥和师傅就当我和寂夜的主婚人吧。” “这个好,我喜欢。”弼穹跳了过来,道:“那就这样办,要为师看,这办喜事就要趁早,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定在三日后如何?” “三日?”姹紫微微惊愕的看向寂夜,问道:“会不会太快了。”毕竟寂夜的身子还没好全,若是举办的太仓促的话,会不会…… 姹紫脸红了红,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寂夜走过来,媚眼如丝的眼尾微微上挑,似看懂了姹紫的表情,笑着回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弼穹嘿嘿一笑,一看这事就是成了,忙道:“那就这样办,”他看向墨离道:“小子,还得劳烦你跑冥界一趟,带些人手过来帮忙,也好添些热闹。至于我嘛,就回魔界一趟,吩咐一声,也好叫几人来给你们添些热闹。” “好。”姹紫笑着抬头,似一脸恨嫁的表情,嬉笑道:“那就依师傅所言。” “嗯,不过你们也得好生准备,不过嫁衣的话……肯定是来不及准备了,要不……你们就去长安城中置办一套?”弼穹又道。 “好。”不等姹紫开口,寂夜便应声道:“那就有劳冥王和魔帝了。” 弼穹拍拍他的肩,吹胡子道:“臭小子,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叫师傅就成,别再魔帝魔帝的叫了,多生疏。” 寂夜脸微微红,不由低下头,道:“是,师傅。” 弼穹摊摊手。“这不就好了。” …… 到了下午,用过晚饭,急于当寂夜师傅的弼穹便拉着墨离走了。 空荡荡的院落里顿时只剩下姹紫与寂夜两人。 入夜的时候,姹紫闲来无聊,便坐在院中抚琴,端的是倾世独立,风华无双。 寂夜虽然早已见过往生梦境中的江舞抚琴,可贸然见到这样的姹紫,他的心还是微微跟着颤动。 “阿紫……”夜色中,姹紫莹白如玉的俏脸亮如云中的皎皎明月,悄然闯入他的心间,令他微沉的眉目染了几丝柔情。 “嗯?”姹紫抬头看他,琴声戛然而止。 然而听到她的回答,寂夜却是又闭上了嘴。 “怎么了。”宽袖一拂,收起七弦琴,姹紫走过来挨着他坐下,将头轻轻的倚在他的肩上。 这种亲密举动,两人以前也有过,但此刻,寂夜竟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就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与他,又将归于路人。 他摇了摇头,借着月光低头看她,如实道:“我真怕这是一场梦。” 三万年的等待,他从一个路人变成一个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其中的心酸与苦涩大抵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懂罢。就像是在往生梦境中看到江舞为了宇文昱而拒绝他的提亲一样,心总是止不住的发涩。 “怎么会……”姹紫有些怔然,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魔尊竟然也会有担惊受怕的一天。“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 “你不懂。”寂夜叹了口气。“我只是……” 姹紫不解,直言道:“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怕我再见到洛安会弃你而去嘛!” 心中的想法被当事人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寂夜有些囧,“你?都知道?” 姹紫撇嘴,“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呢!”她伸手去捏他的脸,捏着捏着心底又忍不住起了恶作剧。站起身来就往他的身上扑。 “阿紫,你做什么?”寂夜大惊失色。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扑倒在地的人,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端庄。 “你说做什么。”姹紫嘿嘿一笑,俯下身来看着他。 寂夜的身子有些僵,刚刚若不是她发现的及时,用术法托住二人,他们此刻还指不定会摔得有多疼。 “阿紫……别闹。”他别过视线,有点心虚。 “闹什么呀!我可没闹。”姹紫干脆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将唇凑近他,轻声道:“都说了我是阿紫,你不信,既然你心里一直对此事有芥蒂,那我不如就来证明一下如何。” 说完,她栖身而上,直接吻住了寂夜的薄唇。 温香暖玉在怀,寂夜一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想要将她推开,可又舍不得。但……二人还未大婚,就这么缠绵,着实有些不妥,他只得将姹紫轻轻推了推,别过脸,让姹紫温软的唇瓣落到自己的脸上,喘着粗气道:“阿紫,不可……” “为什么?”姹紫落了个空,小脸上不禁显露出两分怒意来。 寂夜心跳加速道:“我们还未成亲,我不想……” “可是我们快成亲了啊。”姹紫有些不乐意道:“我这么做,也不过是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提前,有什么不可的。” “我怕你会后悔!”寂夜正视着她,认真地道:“阿紫,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吗?” 白日他与她之间,还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可这会,两人就已如胶似漆,仿佛任谁来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般。 “不悔……”姹紫坚定道:“嫁给你本就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所以,不论往生梦境破不破,我都会嫁给你。” “那洛安呢!” “他……已经过去了。”姹紫放开他,滚到了一边,双手枕头,抬眼看天,轻声道:“寂夜,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已经对他没有感觉了。” 不论是爱是恨,她都没有感觉了。 自从她知晓自己这十三万年来的苦果不过是玄卿所为她设的一场局之后,她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前世,因为宇文昱,她苦偿情果而不得,所以她才会因为执念,在奈何桥上等他三百年。本想再遇他时,向他讨要一个答案。可那三百年的苦苦等候里,终是消磨掉了自己所有的耐心。所以,她跳下忘川河,宁愿借怨重生,宁愿用所有轮回来换自己的解脱,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身为姹紫的她,竟然还会与洛安有一世情缘。所以一朝梦醒,她只想与洛安划清界限,惟愿永生不见。 因此,她才更清楚的明白,到底谁才是她心之所向,想要嫁的人。 她与寂夜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经历无数,不论生死,他总是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就如玉山之巅她为洛安种下一片梅林,而寂夜却为了她开辟了紫夜小苑一样。同样是付出,而最让人心疼的往往是那个少言寡语,默默付出的人。所以,她想嫁给他,与他一起游历四海八荒,什么圣尊,彼岸花神的头衔她都不想要了,她只想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侧头去看他,道:“寂夜,我……好像是真的爱上你了。” 寂夜的心微微一动,侧目道:“阿紫说的可是真的。” 姹紫点头,与他四目相对,“是真的寂夜,我爱上你了。” 她这话一出,寂夜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满足感与幸福感同时在心中蔓延。 他翻身而上,支着双臂撑在姹紫的身上,附耳道:“阿紫,这可是你说的,可莫要后悔。” 说完,他便附唇吻了上去…… 第两百七十五章 落座成佛(三) 皎皎明月,树影婆娑。 朵朵桃花从枝头跌落,落在二人宽大的衣袍上。 姹紫别过视线,有点喘不过气来:“寂夜……” 寂夜低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怎么了?” “我……”姹紫吞吞吐吐,推了推他,半坐起身道:“外头天凉,我们还是进屋罢。” “阿紫的意思是。”低头在她的耳畔吐了口热气,寂夜眸中笑颜如花。 姹紫低头不答,惹得寂夜失笑出声,揉着她的脑袋道:“傻丫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他撑着身子起身,笑道:“莫不是阿紫当真要……” 姹紫飞快的伸手捂住他的嘴,恼怒道:“你……莫要胡说。”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翻身而起,转身就走。 寂夜好笑的看着她,心底竟不知为何,空落落的难受。 身影一闪,只是一瞬,他便拦在她的身前,哄道:“好啦!刚刚不过是逗你笑得。” 将她打横抱起,魅惑的眉眼间情色正浓,他突然就放软了声音,道:“既是阿紫所求,那为夫就先成全娘子。” “哈哈……” “寂夜!你……” 大笑声和着女子的恼怒声渐渐飘散在了夜风里。天际,一道白衣身影凌空而立,清冷的眉眼间似染了几丝不甘心,胜似天籁的声音如空谷幽兰般悠悠响起。“一切都该结束了……” 寂夜抱着姹紫入了房间,笑声戛然而止。 暧昧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姹紫脸一红,忙将整个脑袋都埋入了他的怀里。 “阿紫……”唇角微勾,寂夜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伸手替她理了理脑后散乱的长发。 姹紫偷偷睁了睁眼,“嗯。” “你真的想好了?”似勾魂摄魄的魅惑嗓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嗯,想好了。”她抬眸看他,主动伸手勾上他的脖颈,轻声道:“寂夜,我不想让我们留下遗憾。” 即便两人大婚在即,她空荡荡的心口还是难受的紧,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般,令她难以安神。而这种感觉,统共才出现两次,一次是在江府满门被屠的那一日,还有一次便是在九重天上亲眼看着寂夜为了救她而魂飞魄散的那一次。 所以,她不想再赌,也不想再拖延下去。 “好。”寂夜眼神微暗,搂着她腰的手微微用力,低头又吻了上去。 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密密麻麻痒的厉害。姹紫闷哼一声,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寂夜眸中墨色翻涌,连带着声音都哑了。“阿紫。” “嗯。” 这轻轻的一个“嗯”字,酥麻入骨,情意绵绵,像是落在他心头的一片落叶,不经意间带起阵阵涟漪,直击得他心神微荡,再也控制不住残存的理智,终是倾身覆了上去。 …… 第二日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投射进来,姹紫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如墨染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醒的。”将脑袋往被中埋了埋,她有些不好意思。 “嗯。”寂夜单手撑着脑袋想了想,温柔道:“想听实话?” “嗯?”姹紫微微错愕。 他勾唇一笑,似春光明媚,妖冶惑人。“天亮就醒了。” “啊……”姹紫惊道:“那你……” “因为我想看娘子的睡颜啊。”他轻笑着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转而将她拥入怀中,道:“阿紫,我真觉得这是一场梦。”仿若一朝梦醒,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颠覆。 姹紫眸光一热,回拥住他,道:“这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存在,而他们,也是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体。 …… 两人又在床榻上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宛若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缠绵若渴,不离不弃。 距离大婚只有两日的光景,到了晚上的时候,墨离已带着三生,怡安还有十城城主降临到了此间院落。 “阿紫……” 几日不见,三生看起来长高了不少,一见姹紫,登时就扑了过来。 姹紫被撞了个满怀,有点哭笑不得。“三生,别人都是越活越年轻,你为什么越活越过去。”明明前阵子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现在倒好,竟然又叫她“阿紫”,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 她撇了撇嘴,正要说话,落青便拉着阡陌跑了过来,喜道:“花主,恭喜呀!” 姹紫抬眸看了他身旁的阡陌一眼,不禁抿唇笑道:“同喜。” 落青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花主,你都知道了?” “嗯。”姹紫点头,指着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道:“怎么,你们都这么明显了,难道还要人猜?”想当初这二人与她初下凡间之时,还是八竿子没一撇,现在好了,他们倒是比她料想中的还要快。 来的人中,姹紫都认得,简单的寒暄几句后,便给他们安排住处去了。 桃花树下,寂夜与墨离相对而立,似是一日不见,又多了很多不寻常的东西。 墨离看了寂夜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寂夜……你与阿紫……” 不等他说完,寂夜便点头道:“嗯。” 意思明了,墨离受伤的低下头去,苦涩道:“我还以为,以她的性子,是不会……”那么冲动的。后面几个字,他没有说。 寂夜道:“或许在你看来堪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在她眼中,都不过是云烟罢了。墨离……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可既然她已经选择了我,我……” “我知道。”墨离垂眸打断他道道:“所以,我并未想过要同你去争什么,阿紫既然只是拿我当她的哥哥,我就不会勉强于她。” “嗯。” 夜风拂来,两人的衣袂交缠,寂夜道:“墨离,谢谢你……”若不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倾心相护,他与姹紫就不会有今天。 “这话,你就是见外了,”墨离清浅一笑道:“阿紫既然唤我一声哥哥,魔尊日后也莫要忘了要唤本王一声兄长。呵……” 说完,他拂袖而去。 姹紫寻来的时候,寂夜还站在桃树下,一个人发着呆。她走过去牵着他的手,问道:“在想什么呢?!” 寂夜摇了摇头,低头看她,笑道:“我只是在想,阿紫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夫君了。” 姹紫羞恼的低下头,倔强道:“不叫。”都还没成亲呢!这人也知道害臊,况且这院中如今人多耳杂,随随便便就能叫人偷听了去,她又怎能开得了口。 “真的不叫?”他逗她。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不叫。” “那不若为夫……”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寂夜附在她的耳畔,小声道:“就让娘子累到肯叫夫君为止?” “你……”姹紫哑口无言。 寂夜就喜欢看她这幅小女人的模样,笑着笑着,连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 又是一夜云雨。 次日一醒来,姹紫便拖着酸疼的身子坐在床头大骂。“寂夜,你……无耻……”平日看起来挺正经的一个人,谁知到了床上…… 咬了咬牙,她的脸更红了。 寂夜坐在房中品茶,微微眯着眼笑看她,既不说话,也不回应,只等她骂够了,他才走过去在她的身侧坐下,轻声道:“娘子只管骂就是,为夫听着,” 听着就好了?明明那含笑的眸子就是在笑话她昨夜像他屈服,唤他夫君之事!不满的努了努嘴,她伸手抱住他,撒娇道:“夫君,那妾身今日不能下地走路了,可又该如何是好?” 寂夜凑过来,“不如为夫再替娘子看看。” “看你个头。”抱起床榻上的枕头就砸了过去,姹紫气道:“寂夜,你……你……坏。” 寂夜笑若春风,夺过她手中的枕头,哄道:“那夫人想要怎么办?” 姹紫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伸手道:“那……夫君背我。” 这“夫君”二字,唤得寂夜很是欣喜,听罢,他便在床榻前蹲下了身子。 姹紫一喜,连忙扑了上去。 今日的阳光也不错,两人推开房门出来的时候,简陋的院中已有人开始忙碌。 寂夜背着她来到主院,却见正厅中魔帝弼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而且身后还跟着玉弗和凤翊梧。忽然见到这么多人,饶是姹紫这两日与寂夜没羞没臊惯了,也不由红了脸。 “尊上,圣尊,恭喜呀!”凤翊梧跑过来,笑着道:“可总让我等到喝你们的喜酒了。” 姹紫闻言,忙将头往里埋了埋,有点心虚。两人都还没成亲呢!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着实是有点过了。 脸红了半边天,她悄悄掐了寂夜一把,小声责怪道:“都怪你。” 寂夜一听乐了,反手将她从背后捞入怀中,抱着她在正厅中坐下,登时“刷……”几道视线同时落在二人身上。 前者皮笑肉不笑,后者脸红成了一片。 寂夜打趣道:“阿紫脸薄你们就不要再看她了,看我就好,我脸皮厚。” 他这话音才落,在场之人顿时哄堂而笑。 姹紫更是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由红着脸骂道:“寂夜……你个登徒子……” 第两百七十七章 落座成佛(五) “想做什么。”玄卿冷声嗤道:“当然是想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十三万年爱恨的纠葛,她好不容易看着江舞死了,等到姹紫死了,可她就像是会无限复活般,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灭她希望,毁她容貌。 既是注定纠缠不清,那她不如就毁个干干净净。 冷眸一扫,她吩咐道:“天兵何在。” “属下在。”整齐划一的声音亮如洪钟,一道道刺目的剑光从虚空落下,长安城中死一般的静寂。 玄卿命令道:“杀了他们。” 一声落下,千万箭雨隔空射来。弼穹设下结界阻挡,对姹紫道:“丫头,神界此次来势汹汹,你听师傅的,和寂夜快点走。” 姹紫闪身上前,施法帮衬道:“我不走,”她早已做好决定,今日就算是死,她也会留在这里,与他们共同进退。 局势一触即发,箭雨延绵不绝,眼见着那结界就要破裂,寂夜忙施法祭出斩龙渊,飞身而上。 一剑挥出,人影掉落虚空。 霎时,山崩地裂,海水倒流。 此处不是神界,更不是魔界,一招一式都可让天地动荡,万民存于水火之间。 但现在,谁也顾不得那许多。 滔天魔气,滚滚而下,转眼就遮住了大半天日,寂夜身上大红的喜服在魔气的笼罩中渐渐转变了成了黑色,潋滟生光的眸子渐渐被魔气取代,似染了墨般,浓的不见一点光亮。 “寂夜。”姹紫飞身过来,与他并肩而立道:“我们一起。” 寂夜点头,意念一转,斩龙渊分化出无数分身,朝着人群袭去。 姹紫屏气凝神,双手结印,额心彼岸花印紫光大作,从中溢出无数死气。 虚空之中,死气与魔气交织成形,只见刚刚还晴好的天色,只是眨眼,就暗的不见一点光亮。 死气所过之处,天兵天将皆被吸干生气而死,化为灰飞消散于天地之间。 墨离也不闲着,拂袖祭出点名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判官笔所过之处,立刻就会有一群天兵悄然死去。 玄卿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仅仅五人便足以对抗神界的千军万马。 她下意识的就想要逃,可又觉得不甘心。姹紫未死,洛安还没出现,她若此时走,那今日的布局又会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忙不迭朝着虚空打出一道结印,而后朝立于虚空之中,有些手足无措的三生袭去。 …… 斩龙渊呼啸着在人群中席卷而过,好似一道道肆掠的狂风,直逼得那些天兵天将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眼见着神界就要落败,可就在这时,一声爆喝突然响彻云霄,铿锵有力,如擂鼓声声砸在众人的心头。“冥魔二界如此肆意妄为,难道真的是欺我神界无人了吗?” 缕缕金光从死气与魔气凝结的虚空缝隙中慢慢溢出,使得暗如黑夜的天色只是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玄矶带着神界众神降落云端,刺眼的金色袍服好似经佛光洗礼,兀自将死气吞噬于无形。 “君父……” 突然调转的局面令得玄卿一喜,她忙一掌将三生打倒在地,朝着神界众神飞了过来。 昏暗的天空终于放晴。 玄矶看向墨离道:“墨离,你乃冥王,怎可与魔界为伍,为祸苍生,难道你忘了,你们五爪金龙一族的职责了吗?” 他的到来,令得这场打斗忽然止停,姹紫与寂夜退回墨离身侧,并肩而立。 三生因刚刚在与玄卿的打斗中受了重伤,行动不由变得缓慢了许多,倒是弼穹,仍是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悄然出现在玄矶身后。 “我说玄矶小儿,多日不见,你在神界住的可还安生啊。”弼穹拽了拽他的头发,一眨眼又出现在了墨离的身侧,速度之快,令人胆寒。 玄矶蹙眉道:“魔帝,你莫要以为自己的修为当真可以匹敌于世。上次让你得逞,不过是本君疏于防范罢了,今日,定让你有来无回。” “是吗?” 弼穹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在众神惊愕的眼神中揪了揪他的耳朵,嘿嘿笑道:“你这话,本帝怎么有点不信呢!” “你……”玄矶恼羞成怒,欲要出手,弼穹却是再次不见了身影。 “该死。”他暗骂一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他这话音才落,耳畔刀剑出窍的声音接连响起。 玄矶此次为了杀墨离,弼穹等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竟是将神界的神君全部召集来此,且手中用的神器,大都是可以抑制墨离等人术法的宝物。 他们像是早就商量好了般,由百人围攻一人,这下,饶是他们五人有通天之能,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突破重围,逃出去。 “三生,你过来。”姹紫将三生护在身后,操控死气与那些神君周旋,叮嘱道:“三生,等会我为你破开一条血路,你就从这里逃出去。记得不要回头……” 三生摇头,急道:“我不要,我要跟你们一起。” 姹紫道:“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若是合他们四人之力,或许还能从这里逃出去,可若要加上三生,那便是难上加难,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先将她送走,他们再另谋出路。 “我不怕死。”三生道:“阿紫,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们死在一起。” “你……”姹紫刚要说话,就有一柄长剑穿过死气朝她刺来,她身形一闪,拉着三生躲开,无奈道:“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便与那些人缠斗在了一起。 神界神君大都是超脱生死之外,这样一来,墨离的点名录就派不上用场了。 仰天长啸一声,整片虚空都随着这声长啸抖了抖,墨离双手结印,化作一条周身泛着通体金光的五爪金龙,腾于云端,巨爪一拍,立刻有不少神君被他拍下云端。 “是五爪金龙。”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对五爪金龙的身份感到畏惧。 玄矶喝道:“有什么好慌的,不过一条五爪金龙罢了,杀了便是。” 说完,他也化为了本体,与墨离缠斗在了一起。 而另一端,寂夜因在往生梦境中消耗的大半修为还未修护,斩龙渊又急需耗费心神,这样一来,他不仅没有落到好处,反而落了下风。 弼穹以一敌百,虽是修为通天,一时也是无法奈何得了这些人,只好硬着头皮上。 几个回合下来,几人都没有落到好处。 慢慢的,三人渐渐被逼到了一处,形成了背靠背之势。而正在不远处躲避攻击的三生,却是孤掌难鸣。 姹紫随手拍飞一个想要扑过来的人,问道:“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弼穹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硬碰硬,刚才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好了,怕是我们的命都会丢在这里。” “那又如何,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丢下您与冥王哥哥。”于她而言,他们的命,远比她的还要重要。她可以死,但他们不能。 现场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人只守不攻,寂夜的脸色不由越来越苍白,姹紫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寂夜,你怎么样了?” 寂夜闻言回头,苍凉一笑,道:“娘子无需担心,为夫无碍。” 姹紫瞪他一眼,顺势探了探他的脉搏,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 然而,不过片刻,她却是脸色大变道:“寂夜,你的修为?” 寂夜摇摇头,笑道:“不要紧,修为只是暂时失去,娘子莫要担心。” “你……”姹紫扶着他坐下,匆忙布下结界,道:“不行,你的身子太虚,还是先好好休息,等好点了再说,这些人就交给我和师傅罢。” 话落,她操控着死气再次迎了上去。 大战,风云变幻,天地变色。 这会儿,苍白的天色已经被血水尽数染红,阵阵狂啸的寒风中,还可闻从人间传来的阵阵婴儿啼哭声。 墨离与玄矶一路直上苍穹,庞大的身躯搅的天地动荡,似有天河之水将要破空而出的征兆。 墨离有些惊愕道:“玄矶,你的修为?” 玄矶冷笑一声,长尾一扫,重重拍打在墨离那厚重的龙背上,他语带不屑道:“本君就知道你会好奇本君的修为何会增长的这么快,但……但本君就不告诉你。”那话中的得意之色显然已没将墨离这龙中之首放在了眼中。 墨离没有说话,在云层中穿梭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闪电般,来无影去无踪。 玄矶很显然不喜欢他的这种打法,他躲到哪里,他便追到哪里,似已经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墨离巨爪朝他拍来,怒道:“玄矶,你肆意在人间挑起之战,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若是人间因此归于混沌,你觉得,你这个神做的还有何意义?” “那又如何?”玄矶张开倾盆大口朝着墨离咬来,“只要是本君想要的,谁也无法阻止。”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又怎会放任冥魔二界的主君再存活于世,况且,他想要称霸的野心也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能一统六界,就算天崩地裂又如何,大不了,他再重建就是了。 第两百七十八章 落座成佛(六)大结局 龙吟九霄,震天动地。 倾盆血口似要吞噬掉天地般,一口咬在了墨离的龙尾上。 “……” 墨离仰天长啸一声,化为人身,从虚空掉落。 “王上……” “冥王哥哥……”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墨离已向着人间坠落而去。 “王上。”三生急出了哭腔,用尽全身修为才不过破出一道裂缝,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连施出几个幻术,迷惑住那些神君的视线,她冲天而起,直接越过围堵的人墙,纵身一跃,朝着墨离坠落的方向靠近。 墨离受伤颇重,大半修为尽失,俨然与废人没什么两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生一点一点,拼尽全力将他接住。 “王上。” 三生吃力地抱着他朝姹紫三人所在的方向飞去。嘴里不停念叨:“王上,你一定要坚持住。” 墨离抬眸看她,温润的眉眼间似染上了一抹无奈的笑意,他低低道:“三生,你将本王放下。” 三生连连摇头,哽咽道:“不论王上说什么,三生都不会放弃的。”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甘之如饴。 上古神龙一战,胜负已见分晓,玄矶手执弑神剑立于虚空,充血的眸子似已入了魔。一剑挥出,山河破碎,他癫狂道:“什么五爪金龙,天地共主,也不过如此,墨离,你终是要成为本君的刀下亡魂。” 霸凛的声音似含了无尽神力,直震得在场众人耳中轰鸣作响。 墨离苦笑道:“玄矶已然成魔,最好的法子便是本王与他同归于尽,三生,你快放本王下来。”天下苍生在前,由不得他做选择,更何况,他早就答应过盘古大神,若是真到迫不得已那天,他必然用自己的命,去阻止这场浩劫。 “不,不会的,” 姹紫等人近在咫尺,然而也就在这时,玄矶突然发现了二人的身影,再次持着弑神剑挥来。 三生侧头看去,心中一沉,不舍的看了墨离一眼,大声道:“阿紫……” 这一声呼唤,似倾尽了她全身力气,姹紫回头看来,她凄凉一笑,将墨离从怀中抛出,施法将他送去了姹紫身边。 “……” 破空之声传来,弑神剑的剑光准确无误的落到了三生的身上。 “噗……” “三生……”姹紫眼疾手快的接住墨离,心却是止不住的提了起来。 “阿紫,王就交给你了……”三生痛呼一声,苍白的小脸在金光的折射下渐渐变得虚无,最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于天地之间。 灵识溃散,是彻底的死亡。 姹紫哀痛一声,竟是落下血泪来。 怀中的墨离也感知到了三生的离去,温润的眸子忽而一片湿润,他虚弱道:“这傻丫头……”终是为了他而送了命,三万年前是,三万年后也是。 “师傅……” 姹紫抱着墨离飞到弼穹身边,道:“你先送冥王哥哥回冥界,这里交给我和寂夜。” 弼穹回头看她,有些不放心道:“若我们走了,你们……” 寂夜也跟了过来,坚持道:“师傅放心,有我在,阿紫不会有事的。” “好。”弼穹接过墨离,身影一闪,便化作一道光线消失在了天际。 “娘子。” “夫君。” 姹紫与寂夜相视而笑,似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再次进入了混战之中。 姹紫双手结印,以身作引,召唤世间怨灵,怨念为她所用。 一瞬天寂。 怨念与死气冲天而起,怨灵哀嚎之声言犹在耳,凄厉而又惊心,俨然将这里变为了另一座人间地狱。 玄矶的弑神剑在死气的压制中,宛如一块废铁,起不到任何作用。 “该死。”他暗骂一声,充血的眸子里戾气森森,挥拳朝着寂夜砸去。 他的突然加入,引得不少神君都住了手,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对抗怨灵的身上。 而挑起这场大战的玄卿,却是一直躲在众人身后。 战况愈是激烈,人间蒸发的也就越快。 寂夜与玄矶对战虚空,连过百招,但显然,他不是玄矶的对手。 之前为破往生梦境,救出姹紫,他已耗损大半修为。还未好生调养,便赶上这场大战,他已然是穷途末路。 执着斩龙渊的手微微颤抖,他斜眼去看那道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大红身影。佳人如丝,倾世独立,仍是初见她时的样子,那一瞬,寂夜好似又回到了三万年前,少女仿若银铃般的笑声将他牵引至冥界。那时他便在想,或许他和姹紫,是宿命中的缘。 只是如今这缘…… 他苦笑一声,斩龙渊向着虚空抛去,挽出无数道魔魅的剑影,大红的衣服在风中寸寸破碎,他唤道:“阿紫,这是为夫最后能为你做的。” 以身祭剑,同玄矶同归于尽。 姹紫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天地一片血红,一道绚烂的光线震破苍穹,而寂夜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宛如三万年前他为了救她,以上古魔驱为她挡下浩浩天雷。 渗血的紫眸暗淡无光,不见颜色。她朝着他飞奔而去,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寂夜……” 一声痛呼响彻天际,在空中奔腾着的怨灵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玄卿持着剑,怒不可遏的赶来,大声道:“姹紫,我要杀了你为我的君父报仇。” 报仇…… 她冷笑着抬眸看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还要痛恨玄卿。 她的三生三世啊,皆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而历尽坎坷。而今,寂夜死了,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独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还有三生,那个傻丫头,也为了自己的爱而奋不顾身的死了。 这世上独留她一人,孤苦无依的活着。 遍偿百苦而不得善终。 心中愈想愈是悲痛,她轻启朱唇道:“玄卿,我们之间该做一个了结了。” 三万年的恩恩怨怨,她总要讨回来不是。 布下结界将玄卿困住,额心的彼岸花印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绝望般,在她的额间疯狂的生长,犹如那彼岸花海中的万千彼岸花,妖冶邪魅,散发出阵阵死人的味道。 身影一闪,她来到她的面前,绝世容颜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纤纤玉手不差分毫的插入她的心口,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掉落,她一字一句道:“玄卿,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让冥魔二界攻上神界的。” 玄卿被毁的面容在轻纱的晃动下若隐若现,她难忍疼痛,咬牙道:“要杀就杀,姹紫,本宫不怕你。” “是吗?”姹紫凄然一笑,一头墨发转瞬成了妖冶的紫发,她露出一个绝美的笑,抬手欲要将她撕成碎块。 却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挥出一道剑光将她逼得步步后退,似穿越时空而来,恍如隔世,将她心中的仇恨又放大了无数倍。“阿紫,够了。” 一句够了,就已足够将她所有的希望泯没。 身负坚守天下苍生的洛安神尊。 她苦笑着抬头,眼里是浓浓的讽刺。 天际,洛安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绝世独立,惊为天人。 “晚了,”她笑着看他,道:“洛安,你来的晚了。”玉手一伸,玄卿便在她的手中被捏碎成了粉末。她捧着那颗还在渗血的心脏癫狂大笑,似已成魔。 “阿紫,大错已铸,莫要一错再错。”洛安手持木仓神剑,挥剑砍退怨灵。 “一错再错。” 紫发如稠,随风而舞,绝世容颜上被淡紫色的彼岸花纹爬满,她喃喃道:“寂夜死了,他死了……”又一次为她而死,而她如今所为,不过是想要顺应天命,毁了这天地,重新来过罢了。 然而面前这人却说她错了。 痴笑一声,她道:“洛安,你不是一向自诩为天下苍生的守护神吗?甚至为了这天下苍生一次又一次的将我置于死地,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便为你毁了它如何?” 一瞬万鬼哀鸣,冤魂无数。 直至这一刻,那些仅存的神君,上神才知彼岸花神的可怖。 天际,惊雷滚滚,天地破碎,天河之水倒流人间,姹紫操控世间怨灵,令得天地尽毁。 洛安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持剑就要向她刺去。 姹紫闭眼,已是认命。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一声似来自远古的佛号悠悠响起,如泰山压顶,将所有的死气,怨灵全数镇压。 万道金色佛光穿破云层,照亮在大地每一个角落。 万籁俱寂,这灭世浩劫竟是被人生生以无上法力挡下。 姹紫错愕抬头,却见那金光万丈的云层里,一座金身雕塑的佛像虚浮于半空,宝相庄严。 “西天佛祖。”洛安也是愕然的看着来人,清冷的眸子里微微有些动容。 “阿弥陀佛。”又是一声佛号传来,佛祖道:“彼岸花神,你可知错?” 姹紫被一股磅礴之力压得动弹不得,却还是道:“我为什么要知错。” 佛祖悠悠一声长叹,道:“你本是我一天菩提树上的一颗生了灵识的菩提果,因为贪玩而误入凡尘。” “什么?” 洛安与姹紫同时呆住。 佛祖又道:“冥王墨离因将你送入凡世,与你有一世因果,故而成了你的劫数。” “佛祖的意思是本尊……”洛安愕然。 佛祖道:“菩提入世,本是新生,当年洛安神尊以身作则,才得以入了她的命盘,成为她的命定之人。” “所以呢!” “这不过是你的劫数罢了。姹紫,你可听说过孟婆?” 姹紫点头,黯然失色道:“听过。” “嗯,孟婆入世,需亲偿世间千百苦,方可落座成佛。” “所以,我便是那孟婆?” “不错,”佛祖道:“盘古大神早就料有今日,所以,让我佛在此点化你为冥界孟婆,姹紫,你可愿意?” “原来竟是命中注定吗?”她苦涩道:“若是早知如此,我断不会让他为我白白送了命。” “你说的可是寂夜,” “不错。” “这寂夜本是跳脱六界之外的魔,但,竟连老衲也不知,你与他的因果是从何而来。” “佛祖若有法子救他,姹紫愿用一生来还。” 佛祖摇头。直言道“我佛以慈悲为怀,但也不可过多插手六界之事。姹紫,今日老衲便在此点化你为冥界孟婆,渡化众生为你所犯罪孽赎罪,生生世世不得擅离冥界一步,你可愿?” 姹紫点头,“我愿。”寂夜已死,她心亦死,如今,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嗯。” 一道佛光落下,姹紫身上的异样眨眼褪去。 佛祖道:“佛怜苍生,而今老衲便在冥界设立黄泉路,为冤魂引路。姹紫……” 又是一道金光洒下,只见一顶巨大的,通体泛着金光的金砵从天而降,落于姹紫的面前。 “孟婆泪当以泪水为引。”佛祖指尖一点,忽见姹紫额心的那抹彼岸花印像是突然活了般,一点一点的盛开,从中溢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今往后,你便用这眼泪同忘川河水一同熬制,也可称其为孟婆汤……” 姹紫磕头一揖道:“孟婆谨记佛祖教诲。” “嗯,去吧。”佛祖点头,金色的袖袍一拂,便见姹紫刚刚跪的那片空地上已空无一人。 洛安急道:“佛祖,阿紫她……” “阿弥陀佛,”佛祖道:“自今日起,这世间便再无姹紫,唯有孟婆。而今,浩劫已阻,望你好自为之。” 音落,那万道金光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安闻言,跌坐在地,久久失神。 …… 天启二十六万六千三百年。 洛安神尊为修补天地,入凡世受劫三百年。 同年,天帝凤翊梧与六界定下契约,妖魔两界可自行修仙,不可踏入人界一步,冥界自成一界,神界之人永世不能踏足。 番外 天玄二十六万六千三百年,凤翊梧登基天帝,改年号为天启。 同年,玉弗为妖魔二界魔尊,带领北冥妖魔迁居青阳城。 同年,姹紫为孟婆,倾尽毕生修为设下结界,阻神界之人永世不得踏入冥界一步。 而冥界,自此,再无三生石。 …… 彼岸花开,黄泉路尽。 自经历那场浩劫之后,冥界冤魂无数,十城城主为查鬼魂档案,已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日,弼穹来寻墨离,冥界难得的放了个简短的假。 然而,只是这简短的假期,却是令得黄泉路上的鬼魂又堆了不少。 弼穹与墨离站在黄泉路的尽头,远远看着坐在奈何桥头的那名红衣女子,无声叹息。 弼穹道:“这丫头还真是倔强,自被佛祖点化为孟婆之后,倒还真的一心一意的熬起了她的孟婆汤。” 墨离垂眸,温润不减当初。“是啊,寂夜一死,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当初,他身受重伤,被弼穹送回冥界,那时,他便已知晓,姹紫的劫数到了。只是……他们想到的寂夜会选择与玄矶同归于尽。 如今,天地换得新生,洛安以身补天,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而他的阿紫,却只能守在那奈何桥前,一生永寂。 他也曾去探望过她,但所得到的都不过是一句简短的。“孟婆见过冥王陛下。” 刚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是疼的,可听得次数多了,他也就麻木了。他的阿紫终是随着寂夜的死,将所有的爱恨都抛到了脑后,再也不复当年的明媚天真,和那一声清脆的“冥王哥哥”。 “哎!”弼穹悠悠一声长叹道:“小老儿我此次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的。” “寂夜?”墨离微微有些错愕。 弼穹点头道:“小老儿活了这么些年月,历经大战几劫,如今,也该是活够本了。” “魔帝的意思是?” “我曾经在魔界的一本禁书上看过,有一种术法,可换他人性命。” “以命换命?” “是也不是。”弼穹道:“施此术者须是与对方同根同源,才可一救。” “代价呢?” “用我一命,换他轮回转世。” “魔帝为何要这么做?”墨离不解地问道。 “哎。”弼穹看向那道红衣身影,微微发苦道:“那丫头这些年来过的太苦了,我既为她的师傅,总该成全她这一生夙愿才是。墨离小儿,我走以后,阿紫就有劳你照顾了。” “魔帝不去同她告别吗?” 弼穹摇头。“告别只能是徒增她的伤感罢了,罢了,罢了,由她去罢。” 他背过身去,抬头望天道:“惟愿寂夜回来之后,她的性子能有所变化。” 天启二十六万六千三百七十一年,魔帝弼穹倾尽毕生修为,换得寂夜重生,永世陨灭。 …… 这一日,孟婆姹紫与往昔一般,独坐在奈何桥前,动作迟缓而又熟练的搅动着一锅浑浊的汤水,双目微辞。 黄泉路上,却在不断生着变化。 一白衣男子踏着黄泉路上的滴滴浊露,似敛尽世间芳华般,徐徐朝她走来。 鬼魂们被他周身的气势压迫,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他走姹紫的面前坐下,轻声问道:“我们……可曾见过?” 这一声妖冶邪魅,似要勾人心魂般,一字不落的落在姹紫耳畔。她错愕抬头,当那双泛着紫光的眸子触到那张她所熟悉的脸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寂夜……”数十年不曾说过话的她,苍老的如上了年龄的老太婆,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被她唤做寂夜的男子勾唇一笑,问道:“你认得我?” 姹紫垂眸,一滴苦泪落入汤中,她摇头道:“不认识。” 奈何桥头一坐数十年,她以为外界已是沧海桑田。却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同寂夜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可她知道,他不是。 当年的寂夜已在那场浩劫里化为了灰飞,永远消失于天地之间。又怎么会活过来,就算他真的活过来,又怎会用这种陌生的语气同她说话。 “那……为何我会觉得你好熟悉?”白衣男子忍不住往前伸了伸手,道:“就好像我们……曾经相识一样。” 姹紫别过视线,正欲将他打晕,灌下孟婆汤,扔下轮回道。耳畔,却突然传来墨离那温润的声音。“阿紫,他是寂夜的转世。” 她错愕抬头,嘴唇颤动的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有点不敢相信。 墨离又接着传音道:“你不必好奇,是魔帝弼穹用他的命换得寂夜重入轮回。他走时,曾交代过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我觉得,寂夜比我更适合照顾你……” 这一声落下,久久没有回音。 姹紫双眸含泪,伸手去触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寂夜,我是你的娘子啊……” …… 天启二十六万六千六百年。奈何桥突然坍塌,冥王无奈之下将一凡人封为忘川河的摆渡人,接送往来的鬼魂过忘川河,自此,冥界唯有摆渡人寂夜,再无奈何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