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杂记》 一 秋分,卫先生 鼎正三年,秋。 秋分刚至的郭北县较之刚过去的大暑,除了稻田里掩藏不住的金色,以及风中多出来的一丝凉意,其余并没有什么区别。 韩秋分自懂事以来就住在这郭北县里。郭北县位于大梁朝的南方,隶属于芜北郡。地处偏远,幸而民风朴实,倒也是个安生地儿。 大梁南方的季节气候和北方的四季相比是有不同的,就拿这郭北县的冬天来说,凋零和枯寂是主弦律。 至于像北方的银装素裹,万里雪飘这种场面,通常只流传于那些落榜回乡的士子老爷以及一些走南闯北的走卒商贩之口。 这郭北县虽然小,但是也不缺什么富贵人家,公差老爷。 县里的私塾有那么两所: 一所私塾是教贵家子的,私塾名字是明礼书院。 另一所私塾则是专门招收百姓子的,名字是启悟书院。 名字如此这般,也就能知道私塾里所教内容的差异了。 韩秋分是被人从县郊的土地庙里抱回来的,抱他回来的是个叫花子,急匆匆地把他送到县衙领了一点赏钱,就火急火燎的去买烧鸡去了。 县衙的差役也拿这嗷嗷待哺的小孩没辙就把他送去了启悟私塾交给了一位先生。 这也是启悟私塾唯一的先生。 这位先生大约不惑之年,听说早年也中过秀才,赶过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来了郭北镇做了个教书先生,他平时为人不错,上到县里富贵,下到百姓走卒,都对他赞誉有加。 所以也没人拿文人不中举,没有老爷命这种事儿来打趣他。 其实卫先生也算是颇受认可的文人,时常赶上个老百姓逢年过节的,或者是大富人家嫁女提亲的,还会派人到门求取祝辞。 先生喜欢秋天,用他的话来说秋天是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都喜欢的日子。因为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国库充实了,百姓也又捱过去了一年。 大暑过后是秋分,秋分离了,寒露来。每逢秋天,先生就要念叨个几次这句话。 郭北县十五个秋天以前,衙门通关说县郊外的土地庙发现了个被遗忘了的孩子。 发现孩子的是个叫花子,后来人们问过那个叫花子,叫花子说:这个孩子就躺在土地爷前头的一个蒲团上,除了襁褓啥都没了,幸得没进寒露,不然就晚喽。 韩秋分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先生给取的。 先生姓卫,喜欢穿一身灰色的长袍,衣服上补丁不少,但是缝痕都很整齐,严丝合缝。他和他这个年纪的那些文人一样,下巴上都留着一缕巴掌宽的胡须。 皮肤白净,性格随和,做事说话也和他衣服上的补丁一样,严丝合缝,不留空隙。 平日里也大都谨小慎微。 卫先生平时喜欢喝酒。 只有他喝完酒才会做回真正的自己。 韩秋分喜欢听卫先生说酒话。 所以还是孩子时,他就时常帮左邻右舍做点农务换几个馒头吃,再大一点后,韩秋分就开始在县里的酒肆里做杂役,挣点散碎银两,给卫先生买酒喝。 卫先生喝酒偏爱烈酒。 卫先生只喝一种酒“滚一口儿”酒如其名,一个字儿,烈! 韩秋分不喝酒,平日里先生喝酒,他就负责倒酒。 久而久之,两人也形成了默契。一个买酒,一个喝酒。一个看,一个喝。 临近冬季,天黑的也早,县里的人们也早早收了工,回到各自家中,闲坐老槐下,静听虫鸣起。 掐着点儿。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韩秋分知道卫先生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的卫先生好像褪去了身上的枷锁,随着被清风掠过的烛火一起,施施然......站了起来。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震落了清晨满披着的露珠…“韩秋分静静地思索着这句话。 刚刚借酒吟诗的卫先生则握着手中陶泥做的粗糙酒杯,两眼朦胧的看着桌子对面默不作声的韩秋分。 韩秋分看了眼卫先生,没有理会。 卫先生笑了笑,然后一把抄起桌上装酒的小酒盅,拎起来放到眼前晃了晃。 眯上眼睛,歪着身子。侧耳听了下门外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摇了摇头,一手拎着酒盅,一手拿着酒杯。 卫先生沉吟一会,舔了舔嘴皮,随即一口喝干了残余杯中的酒液。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秋里也有肃寒起啊,秋分,别冻着…。”先生说完垂直头,不动了。 韩秋分不明白先生这句话是和自己说,还是有别的意思。 屋外的月光渐渐的明暗交替起来,韩秋分顺着窗檐向外面的天空看去。 一片一片的云轻轻的掩上了月亮的光辉。缓缓地一会儿以后,这片薄云便将地上的影子也都一并吞没。 收回了目光... 卫先生早已经褪了鞋,和衣躺到了床榻上,在这只能听到虫鸣和烛火微微跳动时发出响声的夜晚里,卫先生的鼾声轻轻的传来。 收拾完桌上的狼藉,韩秋分轻轻的将左右两扇木门拉了起来。 韩秋分晚上住在土地庙,就是那个叫花子发现他时的那个土地庙。 卫先生平时帮那些富贵老爷们书写春联,书信,祝辞,来挣点钱,挣的钱本来就不多,他还经常帮助一些穷苦学生的生活,搞得自己平时也过的苦巴巴的。 卫先生的所作所为,郭北县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呢,所以那些百姓听说卫先生要照顾一个被人从土地庙带回来的孩子后,就都纷纷赶过来帮个忙。 这些年的生活让韩秋分的心智比其他的同龄人要成熟的多,所以当他刚刚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就做出了搬回当年那个破旧土地庙的决定。 刚刚那片薄云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随着清风飘散到了其他的角落,皎洁的月光又回到了郭北县。 从卫先生家到土地庙大概有三里多路,韩秋分穿一身玄色的布衣,整个人都融入了黑夜里,只能听到布鞋和细沙碎石路面撞击的声音。 到了县郊也就离土地庙也越来越近了,道路变得越来越窄,道路两边的树丛杂草越来越多,看得到的房屋越来越少。 韩秋分的脚下的路也越来模糊,身子两旁的路边杂草丛生,树林掩映,草丛和树林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韩秋分的步伐却没有加快,依旧不疾不徐的迈动着。 土地庙是前朝所建,大梁太祖定鼎天下以后重新册封山河正神,前朝的土地庙也就慢慢的荒落了。 土地庙也就变成了一些赶路的人歇个脚的地方。 两扇已经残缺不堪的木门被一双手给推开了,月光透进了土地庙,照亮了堂前的景象,土地庙堂前地上石板有些部分已经碎裂开了很多条口子,甚至有一些石砖都消失了,消失的地方裸露出了泥土地面。 支撑整座土地庙的木头梁柱上的红漆也早就褪落了大部分,但是裸露出来的部分都被人拿泥沙混合成的土给包裹住了,没有露出柱子里腐朽的木头。 土地庙的正中间靠墙正对大门的位置,放着一尊土地神神像,神像是石头雕刻的,虽然经历了岁月的侵蚀却面依然面目清晰,也没有青苔地衣的覆盖。 神像前有一个小巧的香炉,两只熄灭的蜡烛,蜡烛的旁边还放着一个馒头和一只鸡蛋。 神像前方从前房蒲团的位置上放着一床铺盖。 韩秋分关上门,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他要说刚刚不紧张那肯定是骗人的,秋天可不单单是人类收获的季节,也是野兽为冬天的到来储藏能量的季节。 给土地神上了一炷香,恭恭敬敬的磕完一个头,韩秋分就抖开铺盖躺倒下来,侧过身子看了看眼前的神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二 羊肉酒肆,书生 咚!咚!咚!......咚!鼓声阵阵。 郭北县向来无大事,就算有什么案件一般也都是偷盗或者行骗打架之类的小案子。 击鼓鸣冤对于平静的郭北县来说可是个难得的热闹景儿。 一早的县衙门口就围满了来凑热闹的邻街百姓。 县衙门前跪了一个女人,女人默无表情的跪在人群中间,一直重复着,起身,敲鼓,下跪的动作。 没过一会儿县衙的差役到齐了,姗姗来迟的县令大人也急匆匆地升堂听审。 女人走进了县衙大门。 击鼓鸣冤的第二天,郭北县的一个油炸桧摊上,一个穿着玄色布衣的少年正在缓缓的喝着豆浆。 一旁正给客人油炸桧的老板和等着吃炸桧的食客就这么闲聊了起来。 “听说了吗?”食客的眼睛一边盯着油锅里上下起伏的油炸桧,一边冷不丁的问道。 “八成是个疯子。”老板忙着照看油锅,头也没抬的接了一句 他们没头没脑的对话,引起了韩秋分的兴趣,他慢慢的调慢了呼吸的频率,稳稳的喝着碗里的豆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身边这群食客身上。 在这个摊子里呆了半个时辰后,韩秋分终于将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结合在了一起以后,整理出了一个有趣又怪诞的故事。 昨天的那个女人一进衙门,就对着刚升堂的知县说道,有人死了。 这句话可是在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平静良久的郭北县出了人命,所有的人心里都没有办法镇定下来。 知县立马严肃了起来,详细的询问起了事件的详情。 就在知县询问这个女人案发地点准备派遣衙役前往的时候,女人突然说,有个人过两天死了,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案发地点在哪。 过两天死了?那现在死没死? 没死,哪来的案发地点? 县令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这些百姓一样一头雾水,反复问了两遍以后这个女人都不改口,不耐烦的县令大人便差人将她赶出了县衙。 “两天后有人死了,但是不知道案发地点。” 县衙处在郭北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非常特殊,因为这是全县唯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 这街当然不可能是衙门修的,毕竟这些官老爷还需要钱养那些青楼名伶们,县里的达官贵人,才士公子的销金窟也落成在这条街上,而这条遐迩芜北郡的街名叫做登科街,青楼的名字叫清原楼。 修这条街的人是一个闻名郭北县的财主,姓周,大家都叫他周掌柜。 他修这条街的原因是因为五个秋天以前,周掌柜的父亲,也就是老周掌柜刚好看中了一间商铺。周掌柜为了方便老父出行,便将商铺所处的街道给翻修了一遍,砖石做底,细沙铺盖,覆压青石。 道路两边也种了不少梨树,为的就是风起叶落的时候,老爷子可以看看南方的雪,香气阵阵,雪花飘飞。 道路两边还特别找了工匠,打造了暗渠排污的下水管道。 老掌柜一看这阵势,有道是人老姜辣,迅速又让人沿街购建了几处房产留用,果不其然,人人都喜欢好环境,达官显贵由甚。 登科街修缮好以后,清原楼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便一股脑的全都搬来了这里。 陆陆续续,县里最好的饭馆们都搬了家,连带着各类商铺,平时走散街的走卒商贩也都挪了窝。 周家父子一合计,找知县老爷一商量,就给这街取了名字了,登科街。 美曰:势如登科。于是这里就成了整个县里最繁华的地方,周家父子又赚了个盆满钵满。 县里唯一一家专门做羊肉的酒楼,甚至是周围几个县里独一份儿。 所以食客络绎不绝,北方的羊肉到了南方,食用的方式也小巧了起来。 羊肉在郭北县的主流只有一个:火锅。 羊肉不切片,切成碎段,提前用大黄料酒将肉段和羊杂焯个水。 取脂肪最多的筋肉加上砸碎的羊骨,放到大锅里炖煮三个时辰。 待食客就位以后,架一小烧锅,中间加碳,周围做出隔离,单独添加高汤,配以胡椒,红枣,药材一起炖煮。 羊肉则按二两羊肉一两杂的比例下进锅中,羊肉事儿先焯好,待高汤沸煮时,取一通暇壁白的小碗,舀上一勺切成等同大小碎段的韭菜,以高汤冲泡,静置一边。 晒干的辣椒,磨成粉。 混入花生碎,蒜末,盐粒后,放进一小碗里,加一匙高汤入碗内将底料冲开。 羊皮连着瘦肉再与少许脂肪相连接,夹住后蘸上蘸料,大快朵颐。 韩秋分到酒肆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晌午了,虽然是大白天的,但是入秋了以后天气较之以前,总是冷了不少。 酒肆里已经忙开了,韩秋分看了里面一眼,将袖子掳了起来,他是来做杂役的。 客人络绎不绝,韩秋风忙到晚上打烊为止,平常的他只是负责打扫食客的残羹,今天还得当跑堂,帮客人点菜。 “羊肉锅虽香,但是闻了一天了,还是喘口气吧。”申了个懒腰,韩秋分心里想着这些,又揉了揉肩膀,向店门口走去。 远处顺着街道,有个人离羊肉酒肆越来越近了。 走进了,是个年岁不大的郎君。 戴着蓝布做的方巾,灰色的长袍,一双布鞋倒是挺干净,背后还背了个书箱,一副寻常读书人打扮。 韩秋分在看这个书生,这个读书人也看着他。 这个书生的五官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眉毛,像两把砍刀一样又黑又粗。 他的长相寻常,一身衣物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倒是这对眉毛,还有点看头。 “打烊了?伙计。”读书人向前一步,然后站住不动,问道。 韩秋分看着他,点了点头。 读书人看上去很失望,将脚的外侧向地面歪了歪,然后转头说了句告辞,便抬脚走开了。 韩秋风目送着他步入了黑暗,转身回到酒肆里面,打烊后还要在做完最后的清洁工作,就可以回土地庙了。 刚刚那个书生此时正站在一处屋檐上,晚上寒风吹的他的衣角和书箱猎猎作响。他看上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楼下过了一会儿,韩秋风也完成了今晚的收尾工作,先其他伙计一步迈出大门,往土地庙方向走去。 万里无云的夜晚,皎洁的月亮以天空为布景,就挂在屋檐的一旁。 书生的灰衣袍在月亮的照射下泛起了月华色的光芒,秋风拂动树枝摇。 在袍服微动之间,书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向韩秋分离开的方向飞跃而去。 三 风雨欲来,烫酒! 今天韩秋分很早就到了店里,还有一天了,所有人都很好奇两天过去以后,到底会不会有人死? 郭北县难得有点波澜,所以百姓们大都带着看戏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 到底是这个女人信口雌黄,还是确有其事,马上就会揭晓了。 现在的郭北县里的各处都能听到关于这个事情的讨论,酒肆也不例外。 韩秋分早上都看到有人利用这件事情开了盘子口。 现在赔率最高的一个是会不会死人,另外一个则是案发地点在哪。 韩秋分也很好奇,所以他准备今天打烊以后,准备好二两“滚一口儿”去找卫先生喝一杯,听听他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正在收拾桌子的韩秋分发现桌子前突然多了片阴影,于是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嘴上没动作,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明显快了不少。 书生的书箱不知道去哪了,背负着手。趁着日光迈进了羊肉酒肆的门口,也不等跑堂的伙计来招呼他入座,他就走向了还在收拾桌子的韩秋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 “不去下一注?”书生开口说话了。 韩秋分不说话,将湿抹布往装餐具的竹筒上的把手一挂,将东西都整理好,就准备领着竹筒离开。 啪!刚刚离开桌面的竹筒被一只白皙却有力的手握住,然后重新压回了原处,书生的力道用的不小,竹筒里的碗筷被震的发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周围几桌的客人随之停止了交谈,看向了韩秋分和书生。 韩秋分向周围拱了拱手,向周围受扰的客人表示抱歉,随后看了一眼书生放在竹筒上的手。 只见韩秋分将垂落的手掌瞬间绷紧,五指并为剑指,往前一迈,将剑指从下往上刷去。 韩秋分的手指如电光火石般点在了书生的手腕上,书生的手似触火般的快速松开。 韩秋分的另一只手则顺势而上,重新将竹筒掌控在手里。 一手扶着竹筒,一手背负着的韩秋分直起了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书生。 他在等书生解释。 “别这样看着我,就当我随口开了个玩笑。”书生耸耸肩膀,把手腕举到眼前,来回轻轻的尝试转了转。 刚刚被点到的地方没有伤痕,但是书生自己知道,在刚刚那没有防备的一指之下,自己的手骨已经被这个杂役点伤了。 书生浓黑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将手重新背负在身后,把前襟一抖,坐了下来。 没再搭理过韩秋分。 看到书生没了动静,韩秋分也继续去忙碌了。 一直到了下午,官差发了通告,今夜宵禁,各家各户准点闭户。 羊肉酒肆也比平时早了不少打烊。打好二两烧刀子,看到了正结完账向外走的书生。 韩秋分将手里的烧刀子举了起来,朝着书生晃了晃。 书生愣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走向了韩秋分。 夕阳西下,阳光把道路渲染成了浓郁的金色,那种红里透金的光芒也改变了天空的颜色,有的晚霞是浅浅的粉色,有的则是淡淡的紫色。 一片接一片,美不胜收。 韩秋分走在前面,黑色的布衣衣角随着步伐晃动而晃动。 书生跟在身后不远处背负着双手,低头看着脚,好像每一步走的都是丈量好的距离。 赶在宵禁前,两人进了卫先生的小屋。 …咚咚…手指敲击门扉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显得非常刺耳。 “来了!”卫先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紧接着脚步声也由远到近。 嘎吱…门被拉开了。 卫先生没有出现在门口,显然他开完门又跑回里屋了。 韩秋分看了眼书生,就抬脚往屋里走去,书生也不客气,紧随其后,进了屋,关上了门扉,插上了木栓。 屋子的后堂是厨房,灶台的炉灶里已经塞满了柴火。 屋里里充斥着柴火木炭的气味,卫先生正眯着个眼镜,坐在屋里剥大蒜。 身边还放着切成细丝的青椒,以及一整盘大小均匀筷子粗细的五花肉。 韩秋分把酒拿进了后堂,熟练的从橱柜里取出了一只透白的小酒壶,一只蓝瓷雕花的小杯子,和一只陶泥做的粗糙的小酒杯。 蓝瓷雕花的酒杯是给书生的,陶泥杯是卫先生的。 烈酒在秋天的晚上,喝之前一定要先烫一下。 书生进了屋以后就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不断变换位置的浓眉表现了他内心的好奇。 卫先生还是坐在那里,只不过蒜剥好了,现在正在用舂捣碎蒜泥。他没有看韩秋分一眼,也没搭理过书生。 书生站了一会儿就找了块没有放置物件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韩秋分正在等酒烫好,卫先生已经将锅刷完了,端上了灶台。 锅里烧热,加入猪油微微炒至冒烟,加入捣好的蒜蓉,再快速下入切好的肉丝,煸炒片刻以后,再加入切好的青椒段,散上食盐,滴入几滴香油,在放入一点豉汁,下酒菜就出锅了。 再配上一碟盐粒花生米。 卫先生眼里有隐藏不住的兴奋,不住的舔舔嘴皮。 韩秋分刚刚一进屋,他就瞧见了韩秋分手里的“滚一口儿。” 卫先生的下酒菜准备好了,韩秋分的酒也烫好了,书生也收起了好奇心走向了四方桌。 书生没有做自我介绍,韩秋分也没有介绍书生的意思。卫先生只顾着喝酒,吃菜。 “风雨欲来风满楼啊…”卫先生已经喝到位了。 “许用晦的诗,形容的不大贴切吧?你们这小地儿就是个屋罢了。” 书生拿着蓝瓷雕花的酒杯在火烛面前照了照,不着头脑的接了一句。 韩秋分看了一眼书生,没说话。 拿起酒壶帮卫先生添了一杯酒。然后又抬起了筷箸,往嘴里喂了一个花生米。 “小屋也有穿堂风,哪里都有事儿。”卫先生抬起头看了书生一眼。 书生没有变换动作,手里还是举着那只蓝瓷雕花的小酒杯,细细的沿边观察着。 “杯子不错。我作为客人用瓷杯,你作为主人用泥杯。”书生看着杯子,嘴里喃喃的说道。 卫先生杯子还剩一点酒液,他要慢慢喝,“用什么喝不重要,你瞧,你用瓷杯喝的也是我的酒。”卫先生往嘴里塞了一口小菜,说道。 书生听罢,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韩秋分看了眼窗檐,外面依稀可以听到官差巡逻的声响。 今夜,宵禁。 韩秋分记事起,这是郭北县的第一次宵禁。 卫先生看了眼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 接着就慢慢伏下了头,嘴里还嘟囔着: “天冷了,酒不能凉。秋分,烫酒!” 四 狼狈赌徒,黑衣 二两“滚一口儿”本来就没多少,更何况是两个人一起喝。 卫先生看到酒喝完了以后就爬上了床,韩秋分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酒盅。书生又坐到了地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在面前的地面上,涂涂画画。一直到了早上,韩秋分才叫上书生出了卫先生的家。 踏上了街道的路面以后,韩秋分望了书生一眼,向书生挥了挥手告别。 书生打了个哈欠:“忙去吧,咱们晚些见。”说完,书生便背着手,转进了相反方向的一条巷口。 韩秋分站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向前走去,现在这个点儿得喝碗豆浆暖暖胃。 今天稍早一些的时候,泔水车进城以前。住在登科街西边的民区里的就赌徒已经出门了,赌徒已经熬了一宿没睡。 看他这一大早的就走在了去当铺的路上,想必是手上没了盈余。 赌徒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恍惚,他步履迟缓的走在廖无人烟的街上,拖沓着鞋子,右手死死的捏着一块玉石。 玉石温润透亮,雕了很多漂亮的纹饰,看起来这是一块价值不斐的玉佩。 赌徒的大拇指摩挲着玉佩的花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很沉,此刻的赌徒看上去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恍惚间,他没留意脚下的路,差点被一只摆放在百姓门口的泔水桶绊倒。 赌徒踉跄着稳住身子,一脸庆幸的检查了下刚刚被死死窝在手掌里的玉佩,随后便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入怀中,隔着衣服拍了拍。 赌徒骂骂咧咧的,转过身。重重的捏了捏拳头,但是看看泔水桶上的污渍,又忍住了将这只泔水桶,砸个稀碎的想法。 他转过身,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不再看那只泔水桶,而是重新抬步往当铺方向走去。赌徒的脚刚刚往前挪动。 移步间感受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自己脚附近,这时候的赌徒没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飞起一脚,将脚下的这只球状物,踢飞了出去。 发泄完怒气的赌徒,快意的呼了两口空气。 快步走向那个被他踢飞了的东西,他定睛一看,这……怕不是头颅吧! 随后赌徒的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他哆嗦着嘴皮,不住的向后退步,却又转不过身。 赌徒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 他还来不及叫疼,就一个翻身,闭上嘴,朝街外跑去。 这件事情到了晌午就已经像春天的蒲公英一样,飘散的到处都是,百姓们的恐慌很快就被一场赌局给冲淡了。 赌徒姓蒋,就是今早那个破坏案发现场的家伙。他今天早上发现尸体跑出巷口以后就立刻把消息报告给了路上寻差的衙役,随后就直奔开赌盘的大庄家周掌柜家去了,赌徒差家丁叫醒了周掌柜,火急火燎的把身上那块好玉押进了赌局。 看着赌徒兴奋的背影,周掌柜沉思了一下,转头对刚刚着急忙慌赶来做账的帐房先生吩咐到:“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跟他压。” 账房先生应是,再一看大清八早的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人死没死,两个答案,好押! 案发地点在哪,答案太对了,这就不好押了。 就是郭北县的老人也不敢说他遍访了县里的每个角落,熟念各家各户的信息, 所以最后周掌柜提出了一个方案,也正因为这个提议。 周掌柜成为了这次赌局的最大庄家。 他的方案是,这次赌盘只设三注: 一,案发地点在屋室内(有遮盖的掩体) 二,案发地点在屋室外(屋室内以外都属于屋室外) 三,没有案发地点 截至到今天晌午,这三注的赔率分别是: 一赔五,一赔五,一赔二十 赌徒狠狠的发了一笔横财,周掌柜也连带着小赚了一笔银子, 郭北县的吏治不说清廉,但是百姓们的生活也能够算的上安宁。 所以郭北县的百姓都大多都很淳朴,像这样怪诞离奇的案件通常也只会发生在其他县城,或者是流传于说书,名伶之口。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凶手会将人肢解扔进了泔水桶。 县里有人死了,还是被人残忍的分尸,凶手是谁更是毫无头绪。 这样一来,百姓们终于是明白了,评书和传闻与血淋淋的现实相比,终究是差距悬殊,相去甚远。 整个郭北县较之以往,表面上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可是平静的表面下却让隐藏着令人难耐的焦灼。 衙役们也开始不分昼夜的在县里四处巡逻搜查,挨家挨户的搜查陌生人,查找线索。 衙役们更是将县里能找到疑似掩埋尸骨的地方,都给挖开了。 宵禁的时间提早了不少,羊肉酒肆打烊的也早,连带着韩秋分也早早的收拾完东西,回了土地庙。 韩秋分昨晚和书生分别以后,书生就不知道去了哪。 土地庙所在县郊,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所以草丛长的很茂密。 土地庙外的草丛里有一颗挨着土地庙外墙生长的树,韩秋分回来的时候,看到那颗树上正拴着两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 其中一匹马正低着头在吃脚边的草杆,另一匹马则一直抬着头,好像在观察着什么。 今晚的土地庙里有歇脚客,这倒也不稀奇,一般来土地庙借住的,都是赶路歇脚的人。 一般这些赶路的人只耽搁一宿,一大早便会离开土地庙,对此韩秋分倒也见怪不怪。 韩秋分推开了木门,大门正对的位置是土地爷的神像。 神像的左边是个墙角,角落里坐了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两个人烧了堆篝火,各自盘腿靠坐在墙壁上,围拢着篝火取暖。 两个人刚刚看到有人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看了韩秋分一眼,又迅速把眼睛转开,看向别处。想来是看到进来的人只是个半大少年,所以没在意。 韩秋分从放置神像的木架下面取出了被褥,带着铺盖挪步到了神像右边的墙角。 将铺盖抖落在角落里,韩秋分躺了下来,一只手垫在头下,当作枕头,身体则背朝墙壁,面对神像。 三个互相不认识的陌生人,木架上的神明,破旧的土地庙。 不断闪烁的微弱火光或多或少的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这一刻,因为火堆的闪烁,再没人能够看清这三人的表情。 五 人间荒诞 富贵 韩秋分睁着眼睛,默默的盯着身前的土地神神像。 “咱们今天赢了多少钱?” “昨天押了五钱银子,今天刨去老本和花销,还有四两多。”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刻意压的比较小,但是还是有不少碎语传到了韩秋分的耳朵里。 只是不知道是谁在发问,谁在回答。 想来这两人是靠今天的赌局,赢了些银子。所以哪怕他们再掩饰,却还是压抑不住声音里的喜悦,他们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的上下起伏。 “姓蒋的倒是赚大发了。这人啊,就看命!人家祖先发了财,攒了不少老本。等到了他这一代,家里那点好东西都差不多被他给祸祸完了。谁又能料到呢?人家今天又抖起来了,不但把以前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还添了几件新物件儿。” “你说……”两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起了悄悄话。 嘎吱……今晚的土地庙很热闹,那两扇木门再次被打开了,一个背着书箱,头戴方巾的身影打断了两个黑衣人之间的对话。 待他走进前来,微弱的火光也映衬出了来者的面孔,是书生。 书生好像一早就知道韩秋分晚上住在哪,进来以后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左边墙角烤篝火的两人,便转过身关上木门,然后一转脚步,直接快走向了韩秋分所在的墙角。 韩秋分看了看书生后面的门,又看向了书生。书生好像明白了什么,将袍子撩开,一屁股坐到了韩秋分的床铺边,开口说道:“放心吧!宵禁禁不到这里,太偏了。”书生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庙里另一侧的两个人的注意。 书生的到来让韩秋分感到诧异,他和书生谈不上交情,照理说书生应该不知道自己住在哪。想到这里韩秋分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想来是怕谈话再有人打扰,自打书生进到庙里以后,对面那两个烤篝火的黑衣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书生闲不住,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开始倒腾他第一天见韩秋分时背的书箱。 翻了一会儿,书生终于掏出了一本书,随后就斜倚下来,靠在书箱上看起了书。 庙里的火光连看人都费劲,更别说看书了,书生却煞有介事的捧着书,不时的嘴唇还跟着动一动。 四更天的时候,两个黑衣人不约而同的从随身包袱里取出干粮裹了腹,起身抖灭了身前的火堆,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庙门,牵上马,走了。 韩秋分听到两个黑衣人离去时发出的动静,醒了过来。扭过头看了眼书生,发现一旁的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此时正搂着书箱睡的正香。 韩秋分摇了摇头,慢慢地爬了起来,打开了木门透了口气,顺带着从土地庙周围运了些干燥的沙土过来,覆盖在那堆熄灭的篝火上。 再三检查完,确保火堆不会死灰复燃后,韩秋分再一次钻进了铺盖里。 县衙的差役们都一宿没睡。 忙碌了一宿以后,县衙对尸体也有了初步的定论。 仵作也将刚刚整理好的验尸录案也已经送到了知县大人的府上。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一大早的,街上的百姓就知道了仵作们对尸体的初步定论。 死的是一个女人,而且经一些衙役指证,这个死去的女人就是前几天被知县老爷下令从公堂上叉出去的那一位。 “两天之后有人死了,但是不知道案发地点。”女人说的这句话,到现在还是让百姓和差役们感到一头雾水。 更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这是厉鬼作祟。还传言说这厉鬼啊,其实早就上了这个女人的身。 遂操纵着女人说完这句话以后,还能自己杀了自己,更因为是阴魂作孽,所以女人在砍下自己的头颅之后还能将自己的尸首送进县里的泔水桶里。 类似这样的流言,到了下午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而且每一个版本都不一样却都传的和真事儿一样,就好像有人亲眼见过似的。 韩秋分是一早离开土地庙的,他走的时候书生还没醒。韩秋分不知道书生要睡到什么时候,所以韩秋分就没再等他。一早吃完油炸桧和豆浆后,韩秋分就准备前往酒肆上工了。 赌徒是吃人血馒头上了瘾,昨天赚到的银两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刚好赶上周掌柜要让庄,于是他便接过了周掌柜的盘口,再仗着他兜里的银子遂就起了再发一笔的念头。 新盘口的赌注是:下一次被发现的肢体部位是哪。 手 脚 躯干 三注的赔率刚开始都是一赔十。 不少人看到赌徒赚了钱以后心思都活泛了起来,要知道辛苦一辈子还不如赌这么一把。 大家虽然心里依旧怕的要命,可银两的诱惑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天下来,赌徒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夜里,知县府上 砰的一声,知县把茶杯重重的掷到地上,边跺步边大声喝道:“大胆刁民,无法无天了,什么赌都敢盘?!” 手里端着茶杯,端坐在椅子上的卫先生正在细细的品味茶香,没有说话。 “来人!来人!现在立刻缉拿赌徒,先关起来,明天把这厮押上公堂,本官亲自帮他戒赌。”县里的两个捕头都在场,见知县大人发火了,接了令,就准备批捕。 卫先生不慌不忙的把杯子一放,悠悠开口道:“且慢,诸位听我一言。“ “知县大人,既然早晚都是给他戒赌,那我们不妨给他推迟两天。”卫先生站起身来,向着知县一礼,继续说道:“您老日理万机,亲手栽培他,是他的福分,让他手里攒点银子,也好交学费不是?” 听罢卫先生的话,知县和两位捕头相视一笑,知县不留痕迹的点了点头。 卫先生一看这情景,马上知趣的说道:”既然各位大人的烦心事解决了,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知县也没有再做挽留,道了句别,就安排家丁派人送卫先生回家。 卫先生出了府 马车早就等在了外面,驱车的是韩秋分。 韩秋分对知县的府邸倒是不陌生,只是他没进去过。卫先生想要给百姓家的子弟蒙学,办私塾。 有时候少不了要官老爷们帮帮忙,这年头活在父母官治下的百姓可是不容易,日子过的好坏全看官老爷们的良心有几两,百姓们自家日子都难过,还送娃上个球学。 到了卫先生的屋外,颠簸了一路的马车总算是稳当了。 卫先生下了马车,往屋子方向走去。 到了家门口,就在卫先生的手刚刚打开门扉时,卫先生却停下了动作,但却没有转过身子。 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后,卫先生便加强了手上的力道,将门扉慢慢分开。 “秋分,贫者因书富,富者因书贵,要记住啊.....” 嘎吱…门关上了。 韩秋分没有回应卫先生,他只是看着卫先生下了车,推开门,进了屋。 六 暗行御史 书生 卫先生推开房间的门,摸着黑找到了床榻。脱去衣裳,褪去鞋袜后,卫先生就躺到床榻上准备歇息了。 平时的卫先生只有喝醉酒以后才会穿着衣服上床榻休息。 随着屋内呼噜声的响起,卫先生睡着了。 擦的一声轻响后…屋室内的黑暗被一抹火光划破了。 只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卫先生睡觉的床榻,端坐在酒桌边的小凳子上,酒桌正中间的位置上放着一盏黑色的油灯。 油灯上的火焰因为刚刚才被点燃的原因而跳动着,闪烁的烛焰将桌前人的影印照的此起彼伏,不断摇晃。 卫先生好似被这乍起的光明给叫醒了,歪侧着身子看向了那人,来者是书生。 原来刚刚韩秋分送卫先生回来的时候,书生就站在屋子顶的某个隐蔽处看着呢。 待韩秋分刚走,他就钻进了屋子里,眼瞅卫先生回屋以后就歇息了,韩秋分也不太可能返回了,遂才出来打着了火,取了光。 卫先生没想到书生会出现在这,这让卫先生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发现来者是书生以后,卫先生便抬起了手,轻轻的揉动了两下眼睛。睡眼惺忪道:“来干嘛呀?” 书生笑嘻嘻的转过身,挑起一片浓眉上下打量了下卫先生,好似看了一场有趣的表演。 卫先生被书生弄的有点尴尬,便将刚刚支起的身体躺了下去,为了不看到烛光,还特意转过了身子,背朝书生,一副继续就寝的样子。 “子曰:我可没教你谄媚权贵。”长夜漫漫,书生倒也不着急,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过才读了两天书,还没能领悟到诸子神慧的皮毛,本就是个俗教书的。”卫先生没有转身,盖着被子,面朝墙壁的说道。 “给穷家子蒙学,有教无类,你可不是俗教书的,但是,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富贵,说到底了,他们是不会真的有改变的,儒家圣言也压制不了他们面对欲望时的丑陋。” 书生不等卫先生说话又继续说道:“自我读书那天起我就明白,圣人诸子无长存,修行还需靠自己。” “如果他们读了书,那代表他们就有机会成为圣贤,那我也就不算委屈自己,为未来的诸子引路,幸甚至焉。嘿嘿嘿...倒是说说你,你这么有才,不去考个功名?”卫先生还是没转身,可是嘴里却没消停。 “算了吧,已经一身清白了,可不想再被千锤百炼,还有啊,谁说自己不能给自己一个官职的。”书生把话留住了,他端了端姿容。好整以暇的等待卫先生来问他。 卫先生的身体晃了晃,好在他很快就稳住了,可他说话的声音里却又透露着一种无可奈何:“那敢问尊驾,官居何位?” “本官!乃暗行御史!”书生一拍桌子,猛地站直,低声喝到。 “你声音倒是别小啊,御史大人可比知县老爷厉害多了,你大胆说!别怕!”卫先生听罢,猛地抬起身子,再一次的翻转了方向,将脸面向了书生,面带笑意的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韩秋分的武功是你教的?”书生话题一转。 卫先生好像早就知道书生会这么问,不慌不忙道:“他的武功大多都是这些年到土地庙歇脚的江湖侠客教授的,有的人就带着他起了个头,还没入门呢人家有事就走了,有的倒是回来过,有的那可就再也没见到了。” “他武功不错呀…”书生边说话边看卫先生的反应,不住的摸了摸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先生好像看出了书生的心里的想法,便又开口道:“他是个孤儿,所以他小的时候,除了和我学习读书明礼以外,时间大多都是在练功,除了吃饭,睡觉,他都没歇过。看那些江湖客的反应,好像他的天赋和根骨都不错,所以这么几年过去了,他练功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更别说知道他会些什么武功了。” 书生看上去好像有点失望,嘴里一边嘟囔一边往卫先生的床榻走去:“好啦,歇息吧!咱们!” 卫先生看着向他迎面走来的书生,疑惑又略带着急的说道:“你要睡这儿?这是我的家。哎!哎!哎!哎!…你别上我的榻!不是,你前几天睡哪的?” 书生推开了卫先生阻拦他的双手,坐到了床上,开始脱起了鞋袜,便脱边回答卫先生:第一晚睡的大街,第二天晚上在你家坐了一宿,白天去了县郊外的湖泊上…” “找了个船舫?”卫先生忍不住插了句嘴。 书生点点头,继续说道:“昨晚睡的土地庙,可惜韩秋分只有一床铺盖,而且晚上闲杂人等多,不舒服。而且今晚外面冷风猎猎,还有差役巡查,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我床榻下有个木盒,里面还有套被褥,是秋分的。你先用,去桌上睡。”卫先生发现书生好像是铁了心要住在他这了,自己也阻拦不了他,连忙换了口风。 书生听后撇了撇嘴,好似很遗憾的去取出了那床被褥,铺躺在了木方桌上,可是他不断抖动的两片眉毛却好像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对了,明天记得告诉秋分,这段时间啊,来土地庙的人都要注意点,防人之心不可无。”卫先生够着颈子向书生说到,一副既要压低声音,又希望确保书生能够听的清楚的样子。 书生将桌上的油灯放置到了地上,背对着卫先生开始打理起了铺盖。书生手上的被子摸起来干燥温暖,一看就知道被子经常洗晒。 再听完卫先生的话以后,书生看了看手里的被子,歪了歪头,笑了笑,就准备转过身打趣卫先生两句。 书生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卫先生此时略显狼狈的样子。 书生转过了头,将打趣的话重新咽进了肚子里,一边又加快了手上收拾铺盖的速度。 “好,刚好我明天去拿书箱,走的匆忙,家当都没带。”书生铺好被褥,钻进了被褥随即便吹灭了被他放置在地上的火烛,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卫先生没再说话。 “这是要常驻啊!”把书生的前言后语想了一遍,卫先生发现自己上套了...可是这句马后炮的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口来。 “暗行御史?有趣。”想到这里卫先生也就梦庄周去了。 七 王老汉,温泉 这么冷的天啊,走到屋外站那么一会儿,萧肃的风只要往脸皮上那么一吹,刮的是一个生疼,那风再吹进身子里,真直叫人骨头发颤,站立难安。 于是温泉就成了人们最好的避风港。 到了这个时候,大梁境内那些蒸腾着雾气,水面滚泡的热泉也就成了上至王孙贵族,下到百姓商贩在肃寒秋日里的共同去处。 就这一点,生活在郭北县的人们也不会例外。 “爹,您小心点。”一位麻衣老汉缓缓地沿着登科街走向了城外,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老汉的儿子此时正恭谨地搀扶着老汉,不住地提醒着父亲走路要小心脚下。 拄杖的老汉姓王,土生土长的郭北人,祖祖辈辈都是靠天赐靠地赏的庄稼人,王老汉老了,现在种庄稼的人换成了他的儿子。 老王而立之年才生的小王,而今老王都六十有余了,小王的婚姻大事要是再耽误两年,王老汉怕自己就来不及看孙子了。 给儿子找个媳妇儿,让儿子成家也就成了王老汉现在的心头事儿。 可是这年头,庄稼汉找媳妇儿可是不容易。 大梁朝庭的几代君主都还不错,所以庄稼汉们的土地大多都是朝廷委派官府租给老百姓们的,可是这地已到县衙的老爷手里以后,这时不时的赋税就要涨一涨。 要说这每人每年种的那点地吧,要是不碰上天灾人祸,那每年产的粮还真是不少,可那粮是要还债的呀。 等到官府缴了粮以后,各个种地的家里也就立马捉襟见肘了。 “怕什么!穷不过四代!”每每想到这儿,老王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可是只有晚上他躺在屋里,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时,他才会在自个儿心里把话给说完整:“可惜啊…要是过了四代还穷..就绝种喽…” 平时老王也不是没想过,去搞点投机倒把的把式给儿子解决下婚姻大事儿,可是他一老头这辈子守法惯了,哪敢故意去以身试法。 老王在家待着就感觉心里憋了口气,于是就趁着今天秋色尚早,等到刚过了晌午就叫上儿子小王一道朝着郭北县郊外的泡汤池,出发了。 两人一路停停走走,从下午出门,眼看天色快到傍晚了,才走到县郊外专供男子庶民使用的汤池, 整个大梁朝境内的泉大约分为三种: 第一种叫朱砂汤, 第二种叫矾石汤, 第三种叫硫磺汤。 硫磺、矾石都能去伤养病,调养泡池者的身体,可以洗去身上的肮脏污垢,但是水温过烫,不能久待;只有朱砂性温而和,凉暖适中。所以朱砂泉也广受好汤沐人士的推崇。 郭北县的汤泉大多就是朱砂泉。 其中成色碧润,干净透彻,宛如温玉一般的汤池呢,则是专门为县里的老爷和贵家子弟用于休沐,郊游所准备的。 类似这样的汤池,郭北县里大概有两三个,平时都会被拦禁起来,避免有闲杂人等污染泉汤的纯净。 县郊四周还零星分布着几个朱砂泉,修缮过的,供人使用的,总共约莫有四个。 其中一个是专门提供给妇人女子的,其余三个则是专门为百姓男子使用而修玮的。 因为热汤的色泽温润如玉,形如君子。所以老爷们的汤池大多都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其中知县老爷最喜欢使用的那一泉就叫做:明秀泉,取自明镜高悬,秀丽可人之意。 至于普通人嘛,就没有这么将就了,一般都叫做去苛汤,或者是褪污泉。 天色晚了不少,沐汤池里除了不断蒸腾的白雾以外,附近就只剩留了王老汉父子二人。 王老汉在儿子的伺候下淹没进了热汤里,随后小王也进了汤,汤池不深,中等身材的小王进了池里,水面刚刚没过小王的腰背。 王老汉两手搭在泡池边,身子依靠在池子的内壁上,感受着劳累和寒意随着池内热汤的流转逐渐的从身体里消失了,王老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将两只手臂连同身子一道沉进了热汤里。 小王站在父亲的身边小心地照看着王老汉,当他发现父亲的眼睛已经轻轻的闭合上以后,便将抹布浸入汤内,取出,拧干后开始为王老汉擦拭身子。 “爹,爹!,你没事儿吧?你的手刚刚碰了我一下,是不是汤池太过酷烈了?想出来休息下?”王老汉的儿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将手伸到王老汉背后,稳稳的托住了父亲。 来之不易的愉悦被打断了,王老汉有点不悦的嘟囔道:“嗯?怕个澡,能有什么事儿,搓你的。” 小王点了点头,抖了抖手臂,继续忙活了起来。 泡在热汤里的王老汉在放松之余也不忘回味一下儿子刚刚说的话,王老汉怔了一下,“手?我的手在我肚皮上搁着呢。”老王有点摸不着 “等一下!手?”王老汉好像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刚刚啊,你娘和我说话了。她说她心疼你,说你每天早出晚归,风吹日晒的。回家了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头子,让我赶紧给你找个媳妇儿,成家!”老王看着儿子满是老茧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壮有力却又布满沟壑的手。 王老汉看了看儿子那张长时间暴露在骄阳下被晒的黝黑的面庞,儿子眼里的关怀深深的触及到了他,王老汉说话间,呼吸不自觉的粗重了起来,放在水下的手也握了又松,好似在下定一个决心。 “对啦,刚刚爹碰到你哪了?”王老汉调整好了情绪,问道。 小王听到父亲的话以后疑惑的看了父亲一眼。不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什么,但还是向父亲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肘的位置,王老汉看明了位置,心里有了计较。 “拿干抹布过来,还有衣裳。”小王听到父亲的吩咐以后就离开了池子,快步去取衣物。 王老汉的个头和他儿子差不多,只是一个老了,一个正当年。 王老汉矮下身去,两手打开在水下如同摸瞎一般,往身下和身前探索着,王老汉只留了一个头颈在汤池外面,身子则朝着刚刚 小王手肘位置的地方,缓缓地移动着。 从分析完儿子的话以后,王老汉就知道这个池子里除了他和他儿子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的手。 这只手很可能与现在县里那桩骇人听闻的分尸案有关,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那只手,那将决定着城里那盘赌局的走向。 老汉心里清楚这只手的价值,而且这只手刚好在他身边。 王老汉到现在也没忘记自己女人临走前和他说的那番话: “老王啊,记得祖宗的香火不能断了,我嫁给你,没过上两天好日子,现在我要走了,我不想再做个孤魂野鬼。”这就是王老汉的媳妇儿死前和他说的话,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他不能让老王家绝了种。 现在身边的这只手就是香火;是王老汉儿子的未来;也是老王家祖辈的未来。 八 郭北县,喜事儿 王老汉的儿子回到泡池边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父亲还在汤里等自己。 “儿啊,你先回去,我还想再泡一会儿,等下我自己回去。你回去以后立刻把屋里那点儿值钱的物件都给送到左邻右里家里,换钱。”王老汉吩咐道。 儿子不解地挠了挠头,一脸疑惑。 王老汉一脸气恼道,“现在!想办法凑钱,把钱压到赌徒蒋那里,压‘手’!去!” 一听王老汉这话小王有些着急了,喊道:“爹!你…”。 “去!”王老汉愤怒的不住拿手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飞射开来,还没等儿子说完话,王老汉就立马打断了儿子的话。 王老汉的儿子清楚父亲的脾气,知道劝不了王老汉,便不再追问父亲理由,赶紧点了点头,说道:“爹等会儿啊,把身子擦干,然后赶紧把衣服穿上,我先回家生火,灶上给你炖碗姜汤,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你要记得喝一点。”叮嘱完父亲后,小王转过身,快步走了。 王老汉站起身从水里捞起了那只手臂,断掉的手臂被蒸煮的发红,指间还往下滴着水。 爬上岸后的王老汉抱着手,升腾烟汽的肌肤在秋日的夜晚放佛成了秋风的吸铁石。王老汉冷的不住打哆嗦。 不远处,有着小王走之前放置的干净的抹布和干净的衣物。这些东西的前面搁置在了一双棉鞋上。 这棉鞋是新的。 王老汉颤颤巍巍地拿起了抹布将抱着的手臂给包了起来,王老汉的心思全然放在了手臂上,他穿着衣物时也一直抱着手臂,本就不大灵活的身子骨就更施展不开了,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把衣裳穿好。 王老汉把鞋穿好后,就把包好的手臂塞到了衣服的夹层里,抱着手臂往郭北县内方向走去。 一夜过去了。 郭北县早上开城门的时候,王老汉被发现时城门附近的城墙边,他光穿着鞋袜,两腿上放着一个被抹布包住的物体,那个物体上面还放着一双棉鞋。 县衙随后又对王老汉父子昨晚泡汤的褪污池进行打捞后,还发现了另外一只手臂。经仵作查验确实是死去女人的一部分。 随即, 引爆整个郭北县的讯息来了! 找到“手”! 韩秋分一大早儿就上工了。 一直到了中午饭点,酒肆里的客人们也多了起来,话语声和酒菜香充斥着整个酒肆。 “听说了嘛,手被发现了,就在县郊的几个褪污池里发现的。” “这种赌局,刚开始也没认真,你就说我家隔壁那小子才个压了三钱,现在除掉本金都差不多赚了快三两银子!” “还有一次机会!以后再有人死难咯“ “就是说啊!现在就还剩身体和两条腿没被发现了!” “现在身体和两条腿的赔率变成了一比五十啦!。” “嘿嘿,最后被发现的部分那不就没价值了嘛。” “所以!盘口今早改啦!” “现在的盘口是: 腿!一比五十, 身体!一比五十。” “对了,还有个老头听说冻的不行,手就是他发现的。” “他儿子赚大发了。” “我们就是没这命...” “挨个冻,换吃喝不愁!值了!” 一幢不起眼的小屋子。 话里的父子二人此时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今早赢的钱,此时就放在小王的脚边。 小王坐在一把椅子上了不住的流着泪,他身旁的王老汉正躺在床塌上闭着眼睛。 小王还记得今早王老汉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小王赶到了父亲身边后,王老汉闭上眼睛前只说过一句话, “压了吧?”在寒风里坐了一晚上的王老汉的脸看上去有点红,看到儿子来了以后抬起了好久都没睁开的眼皮,老眼朦胧的看着儿子。 小王听到父亲的话后不住地点着头,一边用一路背来的棉被将父亲裹住搂在怀里,一边将提了一路此时正放在地上的竹篮打开,给父亲倒了碗姜汤。 王老汉微微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儿子的好意,小声说道:“那就好…这双鞋啊,大了,不合脚。你穿…,爹想回家睡觉。” 小王将父亲带回了家,请了大夫,开了药。 那包银子就放在小王的脚边。 此时坐在父亲床边的小王想到了昨晚父亲让自己做的事情,他慢慢地懂了父亲让自己变卖家舍凑银子的意图了,只是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避开自己。 小王昨晚听完父亲的话,回到家中后,将能压的压能卖的卖,好不容易凑了钱,放到了赌徒蒋那以后,就火急火燎的回了家,发现父亲还没回来以后,就将整个郭北县内外的地方找了个遍,最后还是衙役通知他,他才找到了王老汉。 此刻这个三十岁的庄稼汉流着眼泪,咬着牙关,他不让自己发出声儿,只是看着床上王老汉的脸,生怕吵醒父亲休息。 九 人看人,看坏人 郭北县的下午 老百姓们纷纷出门,结伴将整个郭北县走了一遍又一遍。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三两做伴的将县里,县外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每个人嘴里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脸上带着喜气,连带着登科街两边的商铺也生意兴隆。 韩秋分在酒肆里忙了一天,一直都没有歇下来过,恍惚间以为过节了。 这一天里有不少人,在出门前就将家中值钱的物件都典押了出去,以防找到了尸体,却没有银两下注的情形发生。 县衙的老爷们也在衙门里做最后的准备, 一方面是为了将碎尸案受害人的尸首收集齐; 第二则是这次分尸案演变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场百姓同乐的赌局。 现在整个郭北县的人都开始往外掏钱,又因为这是赌局的最后一回合,所以参加赌局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连带着大家聚集的赌资也越来越多了,甚至已经到了一个令人眼馋的地步。 县衙的老爷们决定不作为,所有的人继续对郭北县里的现状保持沉默。 事实上自从卫先生在知县老爷府上说的那一番话之后的这段时间开始,宵禁在郭北县命案后其实就名存实亡了,每天酒肆都是在夜里打烊,街上的人也不见少。 韩秋分下了工以后,就打了二两酒去了卫先生家。 随着岁月的增长,韩秋分也不会每天都去卫先生家,一般是隔个一两天才会去一次。韩秋分到卫先生家时发现,今天的卫先生已经喝上酒了,对面坐着书生。 两人面前放着一盘猪头肉和一盘花生米。韩秋分看到了屋内的景象后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进来了。 随后便扣上了身后的门扉,走进了屋内。 咚,二两‘滚一口儿’被扣在了桌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韩秋分放下酒后自顾自的去木橱里取了筷箸,再从屋子的角落里抄了条小凳子,放到了桌边,坐下夹了颗花生米塞进了嘴里。 卫先生从韩秋分进门起,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直眯着个眼睛盯着韩秋分看个不停。 看到韩秋分此刻的模样后不禁笑了一下解释道:“书生在这儿住两天,放心。还有啊,酒是他买回来的,不是我。” 韩秋分听完卫先生的话后看了看书生,书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盯着手里的杯子,就是那只卫先生平时专门自己留用的陶泥酒杯。 书生时不时夹口菜接着就继续看酒杯。韩秋分转回头默默拿起桌上的新买的“滚一口儿”准备给卫先生倒酒。 卫先生看了眼面前瓷杯里的酒面还未下去的,又发现韩秋分的酒壶已经离开了桌面。不禁微微皱眉,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夹了一筷箸猪头肉压下酒劲,韩秋分接着讲卫先生的酒杯倒满。 今晚喝酒,倒酒。韩秋分没用酒盅。 “我呢?”书生突然把酒杯放下,用食指把放在桌上的陶泥杯往身前一推,问道。 韩秋分正在吃花生米,听完书生的话后,就将筷箸轻轻放到身前,归置整齐。 韩秋分,放完筷箸,刚刚握筷子的手自然垂在了身侧,将整只手都暴露在了书生眼前,垂直的手臂,放松的手掌,五指似无意的轻轻晃动着。 书生被韩秋分的手给吸引到了注意,扭着个脖子看。韩秋分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桌下的五指转动了起来,三指骤然握紧,食指中指并拢绷直,看到这一幕的书生眼孔微微一缩。 卫先生坐在韩秋分的左侧,一边喝一口“滚一口儿”一边往嘴里塞一口猪头肉,喝的还挺快,酒意早已经朦胧了双眼,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卫先生另一侧的桌下,韩秋分的手指倒立成剑,指尖朝地往下一压,被剑指隔空下压的土砖此时被压出了一个成人巴掌大的凹印。 自己的眉毛已经不受控制的挤到了一起,书生却没察觉到。 书生愣了愣神,缓缓地转回了身体,站了起来,搬起不远处的”滚一口儿“先给卫先生倒满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随后坐了下来一口喝干了酒,不再说话了,韩秋分在,他害怕。 卫先生看了看两人,又隔着打开的木窗望了望外面,慢慢的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嘴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卫先生说罢,坐在他对面的书生忍不住了,“杀人的事儿怎么就变成过年了?” 卫先生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韩秋分听完书生的话后,在三,四个呼吸之间,眼睛没有眨动过,没说话。 屋里安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了。 十 作揖拱手,盏茶 第二天一大早 天还没亮透,知县老爷就被家里的管家给叫醒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天稍早一些的时候,大约是五更天,府里的丫鬟开始打扫花园时发现,地上拿来镇风水的大石上放置着一个人的上半身躯干。 躯干的下面垫着两条腿,几个打扫花园的丫鬟被这景象吓得要死,一阵哭嚎后,陆陆续续的丫鬟,连同护卫都一起赶了过去。 一大早的就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老管家被外面的喧哗声折腾醒了以后,立马穿了衣服前往花园进行查看,在了解到基本情况后,就立刻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知县老爷。 “你去把两个捕头叫过来。”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知县看到了面前被放置到石头上的尸体景象,随后对着身边的管家吩咐道。 管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后,就准备转身离开了后院。 “等下,去趟私塾,把卫先生也一道叫过来。”知县思索了一下,再次对老管家补充道,管家领了令,行了一礼,急匆匆地出了后院。 知县看着眼前的尸体残肢,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恼怒还有一点厌恶,身体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等客人看过以后,就抬到柴房里,着人小心看管。”说罢,知县老爷一抖袖口,背负着两手,走向了正厅。 两位捕头很快就前后而至,先后察看完尸体后,就一道前往正厅面见知县。 “大人,这些贼人太大胆了,不如卑职现在就召集县衙里的兄弟去把这次参与赌博的所有人,全部收押,严加审讯。”拜见完知县后,其中一名留着羊胡子的捕头立马抱拳,大声说道。 知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的荡开茶水表面的浮沫,左右来回的嗅了嗅茶水的香气后,浅浅地饮了一小口,就是没有说话。 “大人…”羊胡子捕头一直拱着手,此刻正满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只得弯着腰等知县发话。 刚刚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卫先生就到了。 刚刚还老神在在的知县,此时一看到卫先生到了,立马就从椅子上离开,迎了过去。边走边顺手将茶杯往高背椅旁的木桌上一放,一脸笑容的走了上去。 一旁本来挺着腰板拱手的羊胡子捕头,不知什么时候弯下了腰,拱手也变成了作揖。 卫先生看了一眼堂内的场景,又很快将眼睛转开。 知县老爷和卫先生寒暄过后,几人就准备开始今天的会面,除了还在弯腰的羊胡子捕头。 卫先生朝着另外一名捕头拱了拱手,接着就走到了羊胡子捕头的对面,也不说话,整了整衣冠后一揖到底。 看到这一幕,知县大人的笑脸渐渐的收敛了起来,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一手托住了卫先生的臂肘,一手指着山羊胡捕头说道: “一个捕头要矜持,不要老是弯着腰。不好意思啊,先生,让你见笑了。”知县大人说完话后就伸手去搀扶卫先生,卫先生顺着知县手上的劲儿站了起来后便立马走上前去搀扶那位羊胡子捕头,见知县大人没阻拦,捕头开始在卫先生的帮助下,颤抖着重新直起了腰。 捕头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多半是惹知县大人不高兴了,想到这儿,羊胡子捕头先是对着知县一礼“谢大人。”接着又对卫先生拱了拱手,低声说完“多谢”后,便站到了前厅的另一侧,不再说话了。 知县坐到主坐上后,今天的会面就开始了。 知县看着卫先生坐稳后,就开始说道:“诸位!想必这段时间,县里发生的那点事儿,大家也清楚。那我也不在隐瞒了,今早疑似分尸案中的剩余尸体残肢,“躯干”和“腿”在我的花园里被丫鬟发现了。”知县老爷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将身子微微前倾,双目注视着卫先生。 “我猜,大人是想知道这些贼人在玩什么把戏?”卫先生看着知县的眼睛反问了一句。 坐在上首的知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卫先生说下去。 “我的想法是,这是贼人在向您示好。大人,这‘躯干’和‘腿’可不比一般的尸体碎块,目前来说,可以算是咱们郭北县最有价值的“礼物”之一了。”卫先生继续说道。 “这么珍贵...那他们为什么不留在自己手里?”知县打断了卫先生的话。 卫先生慢慢的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低头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本金少,赚的就不多,自然是送出去划算。” 两个捕头连同知县在内的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捕头说话了:“你是说,他们想买通官府,再次作案?利用相同的手法,再赚一笔?” 卫先生笑了一下,拱手说道:“草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再想下去肚子里的墨水就不够用了。知县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草民就继续回私塾教书了。”卫先生是聪明人,他知道,他该走了。 知县没有挽留卫先生,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吩咐老管家将卫先生送回了私塾。 在卫先生刚要跨出门槛离开前,知县老爷的声音又传来了:“这两天县衙充裕了不少,你过两天记得来领私塾的份银。” 卫先生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一揖到地,道了声:“草民谢过大人。” 知县笑着挥了挥手,卫先生就在老管家的陪同下,离开了。 回到了前厅后,知县重新坐回了首座,开始给两位捕头下达指示。 “你们现在出去找人散布消息,就说县衙已经找到了新的尸体碎片。”知县拿起了一旁的茶杯,两手捧着,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嘴里念道。 “等到流言四起的时候,你们再让人放出关于尸体部位的细节传闻,以此来混淆县里人的判断,让人们分不清,我们手里的尸体碎片是‘躯干’,还是‘腿’。”知县的眼睛盯着茶盏里上下浮沉的茶叶看个不停,继续说着行动计划。 “对了,你们去找赌徒,和他说,让他准备五百两银子给我,我明天上午就要。”这句话说完,知县大人终于是慢慢地喝起了茶。 “他要不给呢?”山羊胡捕头问了一句。 知县抬眼看了山羊胡捕头一眼,又一次刮了刮茶末,喝了一口茶。紧接着知县大人抿住了嘴,皱了皱眉,随手将茶杯往桌上胡乱一推。 “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茶水后,知县大人拿起衣角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后,这位郭北县的知县大人才悠悠地开了口: “大梁律三十七条,凡聚众赌博及私开赌盘者。” “按律剁手…” 十一 人间百态,滋味 郭北县第二天,上午 一大早的,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一股风,风里说县衙发现了残缺的肢体部分。 消息一出,大家都开始向身边在县衙办差的熟人询问起了细节。 可是一上午了都没人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比如说:是“躯干”?还是“腿”? 中午刚过,县衙里的尸体部位是“躯干”的消息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而且消息还传的有板有眼,好像真的一样。就在很多人都开始选择相信传言后,另外一个消息又来了,被发现的部位是“腿”! 郭北县,中午 此时的县衙 “大人,赌徒很识相,我们刚和他说完,他就说最近忙糊涂了,忘了还知县大人的钱,连本带息给了六百两,我已经带回来了。说话的是是那位话少的捕头,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 知县坐在高背椅上应道:“嗯,现在腿和躯干的赔率分布别是多少?”知县的指尖正在身旁的桌子上轻轻的敲打着。 “回大人!现在躯干的赔率到了一比二十五,腿的赔率到了一比二十。”捕头的话刚刚说完,知县的手也停止了动作,指尖悬在空中。 知县沉思了一下,指尖又落了下来,复又敲打在了桌子上,继续吩咐道: “去,找个大一点的木板,把一条腿平放在木板上,另外一条腿则单独拿布裹起来竖着放,外面盖上白布。着两个信的差人锁进库房,不准任何人打开白布,严加看管。” 捕头询问道:“抬送时是否要回避其他人?” “不必。还有,没有本官的允许,谁都不准打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去办吧。” 捕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手里一直捧着的箱子放到了知县身边的桌上,然后打开。 六百两银子,一文不少。 知县看了银子一眼,拿手在五百两银子上隔空笔划了两下,说道:“五百两还给他,一百两你给大家分了。” 捕头挠了挠头,但还是走上前去,盖上盖子,将箱子重新抱回了怀里。 桌上清空后,知县的指尖继续敲打着桌面,嘴里说道:“听说他最近经常去清原楼?” “是的大人,今天我取完银子,准备走的时候,他还邀约下官一到前去。”捕头回答道。 知县的指尖停住了,说道:“那你等会儿见到他,和他说个故事。” 官差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道:“是!大人。” 知县开口了:“山里有只老兔子要死了,小兔子问他,你是怎么躲过猎人的箭矢的?” 捕头被这个开头给引起了兴趣,不禁有些好奇下文。 知县看了眼捕头的样子,嘴角扯起了笑容,说道: “吃的最肥的,都死了。”知县的手指重新开始敲打桌面。 “去吧,赌徒不笨,你也聪明,好事儿..”听完知县的话,捕头浑身一紧,应了声诺,赶紧转身出门,完成知县大人下达的命令。 看着捕头的背影消失后,知县重新开了口:“让府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一旁的老管家回了声是,退下了。 正堂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嗒...嗒…的声音还回荡在屋内。 郭北县,羊肉酒肆,下午。 一个酒客正小声的和同伴说道:“是‘躯干’,县衙搬运尸首的差役是我朋友,他和我说了,他们亲眼看到被白布盖住的躯干,在捕头的监督下,被两个差役锁进了库房。” “真的?”同伴不信。 “那还能有假,那家伙顶的跟帐篷似的。”酒客边说,边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也是,高高的竖直的,腿哪有那么放的。”同伴想想也是,没再质疑。 “我和你说…” 酒肆里到处都是这样的谈话,是躯干的消息越传越真,似乎赌局的答案已经揭晓了。 郭北县,晚 到了晚上赌盘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时“躯干”的赔率变成一比二,“腿”的赔率则变成了一比三十。 压了“躯干”的人虽然不甘心,但是总好过输钱。 可是压“腿”的人,心情就不一样了,短短一个晚上,就不知道出现了多少伤心人。 有王老汉和赌徒一夜爆发的先例在前,郭北县的老少们都很关注这最后一场的赌局结果,每个人都想成为下一个幸运儿。 不少人这次都是大手笔,其中更有甚者,倾其所有,只为了搏一搏这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 这段时间开赌以来,不断的有人修改赌注,赌徒被搞的不厌其烦,所以为了方便统计赌资,他早在今早开盘的时候就特别申明了: 不能重复下注,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是吃香喝辣还是家破人亡自己看着办。 今夜难熬,可是传言就是传言,只要衙门还没贴告示,那这谜底就还没被揭晓。 郭北县第三天,一大早 不少一宿未眠的人,天一亮就等在衙门口,等着看今天的告示。 一直过了很久,一个提着浆糊筒的小衙役才打着哈欠从县衙里走出来,周围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盯着小衙役夹在手肘处的一卷纸。 小衙役没说话,揉了揉眼睛,自顾自地刷好浆糊,贴上告示。 咚! 浆糊筒摔在了地上,小半桶的浆糊泼洒的到处都是。 小衙役清醒了,看到告示那一刻,小衙役知道,他一年的月钱没了,三两银子。 围观的人哗啦一下包围了小衙役,同时沉默了下来。 “是腿!是腿!欢呼声划破了宁静。 郭北县第三天,上午 赌局, 一锤定音。 十二 乞丐是爷,六千 郭北县第三天,中午 羊肉酒肆, 咚,一块碎银子被丢到了柜台上 “给爷上一个羊肉锅,加半斤羊肉,挑肥的。” 一个酒客的到来,让整个酒肆内坐着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丢银子的人姓刘,说话的人是个乞丐。 郭北县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乞丐刘乞讨的身影。 大抵是县里找不出第二种,日子过的比乞丐更差的人了,再兼之他平时糊口的来源是靠乞讨,所以平时脸青楼里干脏活的下人也看不起他,当他是过街耗子。 以往的乞丐刘也不是没来过羊肉酒肆,只是他每次都呆在门口,躺在地上,等里面酒足饭饱的大爷们出来时,才会爬起来,上前讨要散碎铜板换两个窝头糊个口儿。 从来有钱的都是爷,本着这样的想法,即使伙计们再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把他往酒肆里带,小心伺候着, 客人们不开心可是也没多做表示,只是在和朋友交谈间时不时的朝着乞丐看一眼,顺带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赶紧走,好离晦气离的远一点儿。 乞丐刘这段时间里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天上的馅饼,口水淌个不停。一向不工作的他,甚至还去周掌柜那儿搬了两天的货。 老周掌柜今年六十有六了,这年头能活到这个岁数的那都得感谢老天爷。所以每年生日,老周掌柜的儿子都会照过大寿的水平来给父亲庆祝,图个吉利。 周家的好日子刚好在秋后,来年的时候。 周掌柜从入秋开始就一直一些闲散人员来搬运各种用于过年和过寿的物品,薪资五十文铜钱一天,包两顿饭,不包宿。 这是乞丐刘是这辈子第一次,上工。 从赌局第一天起,他就一只在忙,每天能赚五十铜板,还能吃上两顿干净的热乎饭,从早到晚。 为了赚点赌本,即使在这么忙的情况下,乞丐也没落下乞讨的业务。 昨天一早,县衙找到尸体的消息刚果传出来的时候,乞丐就将所有家当两百文铜板都给压了进去,随后就辞去了工作,躺在酒肆门口讨起了饭。 怕什么来什么,到了下午,县衙里的尸体残躯是‘躯干’的消息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乞丐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顶着寒风愣是在赌徒家门口住了一夜,想着等赌徒起来后,好好说两句好话,借此希望财大气粗的赌徒把这两百枚辛苦钱还给他。 没成想到,山穷水尽的最后, 锁进县衙库房的尸体部位不是‘躯干’, 是’腿‘。 乞丐瞬间抖了起来,他现在可是揣着六千枚铜板的主儿,成爷了。 想到这里以后,乞丐挺了挺腰,整了整身上的破麻衣,胸脯一挺,岔着两腿,精神抖擞的踱到了赌徒的家门口,用力地拍了拍赌徒家的门。 拍了一会儿, 见没人搭理自己,乞丐不禁有些生气上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骂了起来: “哎!怎么着,赖钱?开门!”啪啪的拍门声夹杂着乞丐的叫骂,在秋冬早晨中显得异常的刺耳。 “奶奶的,赶着投胎呢,别拍了!”不耐烦的声音由远到近,很快就到了门边,赌徒打开了门。 看到是一个乞丐在敲自己的门后,不禁疑惑地把头伸出了门外,左右张望了一下。 “快,告示出来了,是腿,赶紧地把我的六千枚枚铜板,交出来!”乞丐看着赌徒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样子,气恼地叫道。 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六千枚铜板?赌徒好笑又好气的想着,接着上下打量了两遍面前的乞丐,说道:“我回去拿,等着。” 赌徒说话间就要关上门。 说时迟那时快,乞丐刘一把将手塞进了即将合拢的门缝中,喊道:”你他妈想跑?!” 赌徒终于是忍不住了,飞起一脚蹬在乞丐的胸脯上,随即重重地关上了门。 乞丐摔在地上,开始左右打滚,不停嚎叫。 砰,一小包银子,约莫六两左右,唰的飞出了赌徒家的围墙,砸落在了离乞丐不远的地方。屋里还跟着传来了几声叫骂:臭要饭的,下三滥的东西,还六千枚铜板,什么玩意儿... 乞丐看到小布兜后,立刻忍着痛连滚带爬扑向了银子。 乞丐很兴奋,这脚挨的值,赚大发了! 乞丐一边手忙脚乱的打开了布兜,一边挨个将布兜里装的银子咬了个遍。 确定了是货真价实的银子之后,乞丐小心地朝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迅速将银子往破衣里一塞。 本来乞丐还想转过头冲着赌徒的家门,啐了一口痰,突然看到一群穿着黑色皂衣的捕快班头快速穿过了巷口,往自己这边走来。 看到这些差老爷,乞丐早已吓破了胆,赶紧连滚带爬的溜了。 乞丐的身后,差人们已经敲开了赌徒的家门,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在了街上。 郭北县,晚上 酒肆里的一隅,四角木桌旁,书生和卫先生面对面坐在一块,中间的位置是留给韩秋分的。 冒着热气的汤色浓郁诱人,微微鼓泡的汤面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几块肥美的羊肉块在上下沉浮。 “怎么还没好!我都要饿死了。”书生伸长了脖子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羊肉汤锅,眼睛随着浓郁汤中的上下浮沉的羊肉一起,上下移动着,嘴里嘟囔道。 卫先生倒是不着急,拿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说道:“快啦,多煮会儿,汤更浓。” “我今早看到赌徒被县衙的差役押走了。”书生在转移注意力,他怕在这样下去,他会不受控制地钻进汤里。 “在哪看的?”卫先生边说话边放下手里的勺子,紧接着又将一盘羊血下进了锅里。 眼见韩秋分收完了桌子,酒肆里也没了别的客人,卫先生开始帮韩秋分和书生盛汤, “在他家屋顶上。”书生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韩秋风的身影。 说完话间汤已经盛完了,卫先生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笑着端起其中一碗递给了书生。 “别打草惊蛇了。” “嗯...” “ 十三 赌徒报应,雨夜 赌徒被带走的第二天。 县衙内 今天,是知县老爷升堂审判赌徒的日子。 此时的赌徒正昂着头跪在公堂里,他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捕头,身边两侧则站着两列手持杀威棒的差役。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案桌后面的知县,正坐在太师椅上。 堂内的“威武”之声渐渐平息后,知县拍了下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 听到知县的的问后,站在赌徒左侧的山羊胡捕头立时上前一步,行礼说道: “回大人!犯人赌徒,讳蒋,现人已带到。” 知县老爷坐在堂上,看着跪在下面的赌徒,笑了笑,说道“他...所犯何事儿啊?” 山羊胡捕头抬眼瞥了眼跪在身旁,两手后缚的赌徒。继续说道:“此人犯有阻碍衙门公务,以命案为利,结众盘赌,这赌徒蒋包藏祸心,属十恶不赦之徒,还望知县大人予以定夺。”说完后,羊胡子捕头就退回了原处。 “大人!我给你送过银子的!”赌徒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此刻听完羊胡子捕头的话,立刻挣扎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扯着脖子喊道。 这句话说完了,堂上的不少官差都皱了皱眉,暗道一声:“蠢材。” 知县没出声,只是微微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 赌徒的脸色白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分列在公堂两旁中的一个差役,立刻持着杀威棒往前迈出一步,刚好到了赌徒的身后位置。 差役也不多啰嗦,重重地一棒挥起,猛地砸落在了赌徒的脊背上,发出了一声闷哼后,赌徒的身体瞬间在空中绷直,前后微微晃了晃,停顿了片刻。 赌徒的喉咙被血堵住了,他叫不出声儿了,赌徒的头朝着地面屈着,不复之前的样子。 “我收了?”知县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看着堂下的赌徒说道。 呸!当赌徒的把嘴里的血好不容易咳出来后,他咬了咬牙,口齿有些模糊的再次说道:“您没收,但是…” 知县笑的越来越开心了,随即身体向后一靠,倚躺在了太师椅上。 “大人,这个事情就让我来吧。”那位话少的捕头第一次开口就直接打断了赌徒。 看到捕头出面了,知县大人愉快的点了点头,继续靠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动静。 朝着知县行过礼后,捕头弯下了腰,一把捏住了赌徒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面带戏谑的对着赌徒说道“你送了五百两,我退了五百两,哪多出来的一百两?” 捕头的手像是一把铁钳,死死的箍住了赌徒的嘴,赌徒的眼睛睁的很大,眼眶欲裂,就是说不出声。 听完捕头的话后,周围不少的差人都笑了一下。 赌徒还欲挣扎一番,可是却又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堂上的人,不住的发抖。 “哦是这么回事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知县收起了笑脸,正起了身子,点了点赌徒,随后就将手放到了案桌上的惊堂木上。 赌徒挣扎的更用力了,可是捕头没有放开手,赌徒嘴里的鲜血顺着捕头的手缝流了下来,一直流进了袖子里。 “那就定罪咯?”,知县老爷摇了摇头,好像对赌徒的表现很失望的样子。 知县手腕上扬,惊木离案,啪! 结案... 罚没罪者赌徒所有非法赃款,赃物。 杖一百, 剁手。 郭北县下午 秋天的天气多变,今天上午还春光明媚的郭北县,到了下午,天上开始下起了绵绵的烟雨。 到了傍晚时分,又一个告示贴在了衙门门口,这次是悬赏榜文: 凡寻得躯干报与衙门者,赏两百纹银。 凡有情况报与衙门者,赏二钱。 谎报情报者与扰乱公堂同罪,杖二十。 知情不报者,一经发现,与罪者同罪。 随着赌徒被抓,赌盘被破,没人再关心这最后一块肢体碎片的去处,烟雨里的郭北县顿时少了许多热闹,也少了不少生气。 一直到了晚上,雨都没停过,深秋越来越冷了。 登科街上的商铺今晚都早早地打了烊,黑夜笼罩后街道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哗哗作响的雨声没间断过。 两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远处走来,其中一人打着伞,另一人则穿着蓑衣。 两人就这么淌着雨,慢慢走着,就像那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夜枭一样,张望着,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看他们走的方向,是县衙。 夜很黑了,除了偶尔从天空闪过的雷电可以带来一丝光亮外,就只剩下了耳畔这连绵不绝的雨声。 地上的石板路上也早积了薄薄的一层水,两个黑衣人每一脚迈出都会带出一片水花,那些溅射而出的水,再次回落到了地上,遁于无形,四散流开。 两人一路没停歇,在刚出登科街后,就转进了旁边的巷道。 一个撑着油纸伞,背着书箱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二人的身后: “血会融进水里,随着雨一起消失。 你们是这么想的吧?” 两个黑衣人慢慢的顿住了脚步,一起转过了身。 啪擦, 一道雷光闪烁而过,将这黑暗的雨幕给撕开了一道裂缝。 巷子被照亮了一刹,背书箱的身影抬高了手中的油纸伞,伞下的人,正翘着一只粗眉,眼含笑意的看着两人,接着说道: “两位凶手, 这次赌局玩的不开心?” 十四 下秋雨,喝酒 “嘿嘿,带你小子发财?不如用你让兄弟我们再发一笔财?”穿蓑衣的黑衣人开了口。 噗嗤,打伞的黑衣人,笑出了声,旋即又立马收住,空着的手搓了搓鼻子,严肃的气氛被彻底破坏了。 一旁穿蓑衣的黑衣人看了同伴一眼,没说话,可是藏在蓑衣里的身子还是晃了晃。 看来。他忍住了。 “…”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别自己承认...服了…。”书生无奈地说道。 他和这伙人是一起进城的,当时他们是三个人。 所以自从之前在土地庙碰到他们以后,书生就一直悄悄的跟着两人,一直到了现在,他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你是土地庙那个…”打雨伞的黑衣人抢在同伴之前说道,他认出了书生。 穿蓑衣的黑衣人忍不住了,大声吼道:“闭嘴!” “像这样合作...早晚你俩只剩一个。”书生手里的油纸伞歪了歪,险些就要握不住了,老卫,我这样,算打草惊蛇吗?书生心里念道。 “我们也不想杀她。”穿蓑衣的黑衣人眼见身份也暴露了,便不再掩饰。 “毕竟这都是她想出来的办法,从击鼓鸣冤开始,到开赌局,再到杀人后尸体怎么处理,她都想到了。”黑衣人边说话,边从腰带里拔出一把短刃,身体也慢慢动了起来,打伞的黑衣人看到了身边人的动作,也收拢了手里的伞,横卧在手里,当作武器。 “少一个人,多分钱,所以我杀了她。”穿蓑衣的黑衣人停下了身子,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对书生说道, 雨声变大了。 书生往前迈出了一步后将伞压低了不少,“今天呢?”噼里啪啦的雨声混合着模糊的人声,回荡在了漆黑的小巷中。 “我们先去衙门看看能不能领赏银。”黑衣人说完话后,就和身边的同伴同时往前迈步走来。 贼人把剩余的尸体当作礼物送到知县府上的事儿,书生是知道的,卫先生和他说了。 “不给呢?”书生趁着说话的功夫,卸下了背上的书箱,往地上一放,然后边举着伞,边从书箱里往外面掏着什么。 摸出来了,书生的手上多了一块,外表漆黑朴素,孩子小臂大小的镇纸。 “这次我会记得剁的碎一点,多赚一笔!上。”招呼完同伴后,身着蓑衣的贼人立时迈开了大步,冲向了书生。 书生掂了掂手里的镇纸,满意的挑了挑眉毛,随手盖上箱盖后便不再多管地上的书箱,举着伞朝着两人走去。 两个人再次加快了速度。 地上的积水不浅了,靴子每次在地上踏落时,都会有一泼水花散开。 书生背负着手臂,反握着镇纸,缓缓向前。 交手了,蓑衣贼人的短刃冲到了书生身前,书生的身影化开,转到贼人身侧后,他看到了贼人的后脑勺。 书生不再迟疑,狠狠的抡起手里的镇纸,猛的砸在了贼人的后脑勺上,贼人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打伞的贼人看到同伴的不堪一击后,发出了一声怪叫,就准备转身,逃走。 书生的脚步变换了一下,布靴一跨后,就找准了位置,抡下了手里的镇纸。 看了看两人,收起了伞,书生就准备扛起两人,将他们送去衙门。 收了伞,刚要走的时候,书生突然感到身侧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动静,书生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呲啦一声后,书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衣服被刺破了。 书生立刻丢了手里的伞和镇纸,身子往后一拧,落到书箱边就准备去开箱盖。 咻,书生往前伸去的手指往后一缩,一阵金石撞击的声音响了起来。 “暗器!”书生暗道,刚要再退,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高手此时正一剑又一剑的袭来,招式如泼雨一般,连绵不绝的向书生袭来。 书生的身体在狭小的黑巷中不停的退步换移,一个躲一个杀,两人从巷中打到了街上。 雷光再次照破了黑暗。 此时的书生,浑身都挂满了彩,献血不住的从伤口里流出来,他灰色的袍子已经染上了红色。 剑很快,再加上对方的暗器,要不是书生轻功了得,恐怕早就死在此人手里了。 书生被逼退到了墙边,此时正倚在墙上,整个人不停地大口喘息着,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完全湿透。 雨水顺着书生的脸庞滑落而下,雨一直在下,他早就分不清身上流的是血还是水了。 又是一剑刺来,书生知道,再不求救,他今天就死定了。 “韩秋分!我要死了!快救我!”喊完这一嗓子,书生彻底放弃了抵抗,摊开了双臂,丝毫不在意那即将袭来的利剑。 书生话音刚落,一只手从他的后面猛的抓来,将书生往身后一抛。 手的主人救了书生后,立刻往后一撤,落到了距离书生不远处的地方。 闪电又划过了天空,韩秋分对上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他依稀看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从蒙面人方向朝着韩秋分洒来,“小心暗器!”书生赶紧提醒到。 韩秋分靴底的水珠周围逐渐结出了几片冰晶,他听到了书生的提醒后,立刻就将腿部微屈,他的脚尖瞬间弹离了地面,随着这一步的迈出。 随着他的离地,韩秋分皂靴上裹挟着雪花的水珠也瞬时被他的冲势给狠狠地震碎了,洒落后地上,重归到了雨水里。 一手将袭来的黑点打飞后,韩秋分的身体立刻如一把张开的大弓一般,猛地射出,一道腿影后,潜藏的黑影立刻被远远地击飞开外。 没有犹豫,再一次弹起后,此时韩秋分周遭的雨幕都被他再次凝炼出来的腿影给截停在了半空中。 随着几次闪烁后,韩秋分的脚下仿佛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寒冰箭矢。 “流光梭!” 躺在地上,仰着头看二人打斗的书生和倒飞出去后正在竭力保持平衡的神秘蒙面人同时叫道。 神秘人不敢再耽搁,仓促落了地,就越上了房顶,逃之夭夭了。 韩秋分看到蒙面人逃走后,立刻下落回到地面。 只在那雨水堆积的路面上用力一压,韩秋分就准备再次出击,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感觉到自己的血越流越多了,生怕自己死掉的书生,立刻扯着嗓子冲韩秋分喊道: “拿他来钓条大鱼!” “你一梭下去,他就死了!” 十五 别急走,戏没完 呲啦的声响后 书生的衣服被刺破了,如果他刚刚没下意识的后撤,可能他已经死了。 书生赶忙丢掉了手里的伞和镇纸,身子往后一拧,抢身到书箱边就准备去开箱盖。 咻,空气中传来了声音 书生往前伸去的手指顿时往后一缩,随后一阵金石撞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暗器!”书生暗道,他刚要再退,可是来不及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来的神秘人此时正一剑又一剑的袭来,招式如泼雨一般,连绵不绝的向书生逼近。 书生的身体在狭小的黑巷中不停的退步换移。 两个人,一个躲一个杀,从巷中打到了街上。 耀眼的雷光再次照破了黑暗,两人已经冲回了登科街,离开了小巷。 此时的书生,浑身都挂满了彩,鲜血只不住的从伤口里流出来,灰色的袍子早已染上了红色。 “先用暗器打破我的节奏,再用剑来下杀手,这个人是?”书生心里思索着,刚刚在黑暗里,他的情况十分凶险,要不是他轻功了得,恐怕早就死在此人手里了。 此刻的书生被逼退到了墙边,正倚在墙上,不停地大口喘息着,在大雨里呆了这么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完全湿透。 雨水顺着书生的脸庞滑落而下,雨一直没停下,身上刚冒出来的鲜血,立刻就被雨水给洗涤掉了。 浑身汗毛竖起,神秘人的剑再度刺来,书生知道,再不求救,他今天就死定了。 “那个一直跟着我的人,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喊完这一嗓子,书生就彻底放弃了抵抗,摊开了双臂,丝毫不在意那即将袭来的利剑。 话音刚落,一只手从书生的后面猛的抓来,将他往身后一抛。 手的主人救了书生后,立刻往后一撤,落到了距离书生不远处的地方和那个隐匿起来的神秘人对峙了起来。 闪电又划过了天空,书生不远处站的是韩秋分,和他对峙的是一个穿着夜行衣,倒提着长剑的蒙面人。 趁着刹那的亮光,书生看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从蒙面人方向朝着韩秋分洒来,“小心暗器!”书生赶紧大声的提醒到。 韩秋分看着对面的人,闭上了眼睛,晚上没有火光,看不清神秘人在哪。 “内心无念则冰清,百光失色,夜流梭”韩秋分心里默念起了一个在土地庙歇脚的瘸子,在传他武功时说的话。 水雾渐渐凝成了霜。 靴底的水珠周围逐渐结出了几片冰晶,他听到了书生的提醒后,立刻就将腿部微屈,他的脚下的地面已经结出了一片薄冰,此时随着韩秋分的身体下压,冰面裂开了裂缝。 啪!随着他的脚尖弹离了地面,韩秋分皂靴上裹挟着雪花的水珠也瞬时被他的冲势给狠狠地震碎了,连同地上那些碎成碎粉的薄冰一起,重归到了雨水里。 一脚将袭来的黑点踢飞后,韩秋分的身体立刻如一把张开的大弓一般,猛地射出,一道腿影后,潜藏的黑影立刻被远远地击飞开外。 没有犹豫,身体再一次弹起后,韩秋分划出了一道腿影,顿时周遭的雨幕都被他再次凝炼出来的腿影给截停在了半空中。 韩秋分的脚下仿佛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箭矢。 “暗光梭!” 躺在地上,仰着头看二人打斗的书生和倒飞出去后正在竭力保持平衡的神秘蒙面人同时叫道。 “这可是至高腿法,雄厚的内里摧过经脉,直达涌泉。身体如弓,两腿为箭。 这是踢皇的绝学!要是挨上了,就会被穿击而死。” 神秘人心念闪过,立刻不再耽搁,仓促落了地,就越上了房顶,逃之夭夭。 韩秋分看到蒙面人逃走后,立刻下落回到地面。 只在那雨水堆积的路面上用力一压,韩秋分就准备再次出击,朝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书生赶紧喊道,他怕他死在这里。 “你一梭下去,他就死了!” “等我用他给你煲锅鱼汤!” 十六 平天十策,拳脚 韩秋分从酉时吃完饭离开家后,就一直跟在书生的身后,他一直都没有出来和书生见面。 刚刚见犯人已经抓到后,他就准备走了。 嗯?韩秋分的眼睛盯在书生的左后方。 秋分想要出手,刚要动作,他停住了。 因为书生动了,他要去拿书箱。 书生一把抄起书箱抱在怀里后还在水里打了个滚,书生狼狈的站了起来,刚刚书箱离开的位置,此时正爬着一条毒蛇。 毒蛇受了惊,没有一击必中对手后,便顺着湿滑的地面游开了。 噼啊! 脆响过后,书箱砸在了地上,书生的手腕刚刚被暗器打到了,此时手指在发抖,不久前被韩秋分打伤的也是这只手。 。 “你是谁?”书生不敢再管地上的书箱,不断的变换身影说道。 回答他的东西是把锋利的长剑,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来的神秘人此时正一剑又一剑的袭来,招式如泼雨一般,连绵不绝的向书生逼近。 呲啦的声响后 书生的衣服被刺破了,如果他刚刚没有选择后撤,可能他已经死了。 书生的身影快速的巷道内跳跃穿梭,如同一阵风,黑暗的小巷内,根本看不到人的身影。 后面跟着个看不见的人,而且好几次两人在空中短兵相接了,对方手里有武器,剑,不短,手脚功夫不弱,隐匿和轻功一流,反应绝顶。 两个人,一个躲一个杀,从巷中打到了街上。 喀啊嚓!轰 狰狞的雷兽,冲破了天空的束缚,击打在了这个时候还没睡着的人们心上。 在明亮中的一瞬间,只看见一道身影倒飞着冲出了巷子,飞进了登科街。最后狠狠地砸落到了对面房屋的墙壁上。 亮光只出现了一刹那, 很快夜晚再此袭来。 黑暗里的书生,此时浑身都在流血,由于雨水的冲刷,鲜血只不住的从伤口里流了出来,他经常穿的灰袍子早已变了色。 “先用暗器打破我的节奏,再用剑来下杀手,这个人到底是?”书生心里思索着。 要知道,刚刚在黑暗里,他纯粹是靠运气才躲过了大部分致命的攻击,要不是他的轻功要更甚一筹,恐怕早就死在此人手里了。 此刻的书生正倚在墙上,不停地大口喘息着,在大雨里呆了这么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完全湿透了。 此时的雨水顺着书生的脸庞不短的滑落而下, 他的头发也一缕一缕的垂着水。 雨一直没变大,但也没停。 书生喘着粗气,他知道: “这种天气里, 他死了就白死了, 血刚流出来, 到了地上, 融进了雨水里, 就找不到了。” 郭北县,丑时 书生的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这是面对死亡时,每个人都会有的特别感应,他知道神秘人的剑已经再度刺来了。 因为流了太多血,书生刚刚有点走神了,此时他知道这一剑他躲不开了,刚刚的分心导致他错过了辨别攻击者方向的时机。 书生知道,再不求救,他今天就死定了。 “快救我呀!”喊完这一嗓子,书生就彻底放弃了抵抗,摊开了双臂,微笑着,丝毫不在意那即将带走他生命的利剑。 剑停住了,在书生的胸口皮肤前稳稳的停了下来。 手的主人救了书生后,立刻往书生身上一拍,将他推到了远处。 闪电又划过了天空,书生不远处站的是韩秋分,和他对峙的是一个穿着夜行衣,倒提着长剑的蒙面人。韩秋分的手此时快速的印上了近在咫尺的蒙面人。 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握着蒙面人提剑的手腕处。 “呃啊!” 韩秋分用的劲儿很大,蒙面人的手腕变了形,他凄声叫道。 听到了黑人的叫声,韩秋分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漠然。 对手的武功太差了,韩秋分的另外一只手此时已经握成了拳状。 “别杀他!”书生被推开后,就一直伸着脖子,抬着头,在看韩秋分和蒙面人的对峙,书生此时看到韩秋分的拳头已经提了起来,对面黑衣人却还没有准备,他知道,以韩秋分的武功,这一拳以后,这个蒙面人就死定了。 书生赶紧阻止韩秋分。 “哼!”被打断了的韩秋分很是烦躁,没有管书生的话,还是对着黑衣人轰出了这拳。 书生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那么残忍的画面。 轰隆,一声后大街另一侧的墙碎裂了。 拳劲绕开了蒙面人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后面的墙上。 “咳!”蒙面人看不清的口里已经吐出了不少鲜血,只是被拳劲刮到而已,他的肺腑已经被打伤了。 惊恐的看了眼韩秋分后,蒙面人甩出了漫天黑点。 天空不时还有雷光闪过,但是雷鸣声却没有了。 趁着刹那的亮光,书生看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从蒙面人方向朝着韩秋分洒来,“小心暗器!”书生赶紧大声的提醒到。 靴底的水珠周围逐渐结出了几片冰晶,韩秋分听到了书生的提醒后,立刻就将腿部微屈,身体则作出了向上冲起的准备。 秋分的脚下的地面已经结出了一片薄冰,随着他身体的下压,冰面裂开产生了第一个”喀“后。 韩秋分的皂靴上裹挟着雪花的水珠也瞬时被他的冲势给狠狠地震碎了,连同地上那些碎成碎粉的薄冰一起,重归到了雨水里。 一腿领空扫过后,那漫天的黑点都变成一坨坨冰块砸落在了泥雨地里。 蒙面人已经逃走了。 今夜的动静吵醒了不少人。 渐渐的开始出现了马蹄声和呼喝声。 卫先生收拾好了碗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 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木门,侧耳听了听。 “平天十策。”卫先生说话的声音很轻, 像是说给风听的。 十七 肉味香,画儿美 两个黑衣凶手被丢在了衙门门口。 这下命案,赌案都结了。 因为这次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熬过这个冬天。 郭北县,霜降,周家 周老爷子过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从各地送来的各种名贵的祝寿礼物也陆续的到达了周宅。 其中最受大家瞩目的珍贵礼物,叫作:《老龟南望托苍松》 这是鲁画师的礼物,是一卷专门为这次寿宴所做的画。 听说这张画里的,老龟有神,松树慧葱,云卷云舒间,龟隐松现。 有次鲁画师喝醉了酒,拿出来现过一次。 席间,宾客大赞,甚至不少人都上门求画,希望可买下。 画里最重要的三味丹青:青金石,红珊瑚,碧玉,皆是取了成色上乘,质地清透的顶矿。 其余的,像是岩古代紫,云母色,赤口赭岱,蓝灰等,普通的丹青,也都是鲁画师自己前往采取挑选的矿,调配而来。 这幅画花了周家不少的银子,当老周掌柜一听说画好了,害怕人惦记,夜长梦多,立刻安排人先一步送了过来。 这幅画此时就锁在周家的库房里。 周掌柜家门外, 赌局刚结束没几天,乞丐刘又变回了乞丐,又过上了老营生,讨饭。 从前几天赌徒刚被剁了手,到了今天,他就已经将那六两银子祸祸的差不多了。 福瑞轩的衣服,花了他二两银子,同德居的靴子花了他八钱,城里的各大饭庄酒肆吃了个遍,花去了三两多,他兜里又只剩了几个板儿了。 “赌局没了,要不,回去打工去?”想到这里,乞丐刘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悬着周宅二字的大房子,想了想。 周家入秋后,每天都在招募人手,并且这样的招募一直会持续到过年前。 “你要不要来啊?” 门口的护卫看这乞丐在门前转悠了良久,问道。 乞丐没理他,只是把手放进衣服里摸了摸怀里的铜板,随后又看了看手里的碗。 “一个破乞丐理他干什么。” 另外一个护卫喊道。 乞丐刘呐呐的看了两个护卫一眼,走了。 离开周家门口的第一件事儿,他就当了一身的衣服,此时浑身穿回了破衣裳,脚上就剩下了双靴子,乞丐刘准备等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把鞋子当了,能过一天是一天。 把银子往怀里一揣,乞丐刘的气势又不一样了,走在街上,摸摸这个,瞧瞧那个。 一面墙后,一伙乞丐看到了不远处的乞丐刘。 “嘿,那不是乞丐刘嘛”一个乞丐扒拉着墙边,和身后的人说着。 墙边蹲着几个正无所事事的乞丐,听到这话后,立马起了身,挤到墙边,一起看着刘乞丐的身影。 “他怎么又做回乞丐了,他可是得了六两银子。”一个乞丐转过了身,用黑手摸了摸下巴,一脸疑惑的说道。 一直手搭上了刚刚说话乞丐的肩膀,随后说道:“说不定是过不惯好日子。” “那可未必,你可没见他前几天的样子。 刘乞丐买了根糖葫芦。 不远处扒墙边的一个乞丐咽了咽口水,说道,“他凭啥过这么好呢,这狗屎运怎么就落他头上了,我以前还分过馒头给他,没我!他早死了!”越说乞丐越气愤。 “他有钱呗!”身边的人接了一句。 几个乞丐里,有人想到了什么,叫道:“要是那咱们抢了他的钱,咱们不就能过好日子啦。” “那这样…”所有人中有一个乞丐说话了,他向所有在场的乞丐挥了挥手。 所有乞丐都闭上了嘴,聚拢到了他的身边,他把手往前摆了摆,乞丐们又再次靠近了不少。 有了钱,要解决的就是吃什么了。 乞丐刘挑了家做鱼脍店,就准备往里走。 “这不是刘哥嘛,怎么搞成这样了”刘乞丐被人叫住了,他一转身,迎面而来一个满脸笑容,举手拱揖的乞丐。 撇了来人一眼,刘乞丐转过了身子,把脚往外伸了伸,说道:“哦,你啊。” 刚来的乞丐看到面前的人是这个态度,眼里闪过了愤恨。脸上挂着笑容,继续说道:“是是是,得亏刘哥记得我,那中午咱们一起吃?乞丐曾那不是有条狗嘛,刚刚搞了点神仙肉。” 一共不剩两钱了,马上又要过冬了,刘哥正愁钱的问题呢,能省一顿就一顿。刘哥不露声色的说道:“谁叫我不是忘本儿的人呢,走着,见见兄弟们。” “哎哎哎哎…”刘哥再次被叫住了,面色不虞的看着身边的人。 乞丐搓了搓手,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刘哥,肉是有了,可是没酒呀,您看…” “酒比菜便宜。”刘哥思索了一下。 “前头带路!” “您请!“ … 郭北县有个小桥,在城里的最边上。 这里是乞丐的聚集地。 此时,一只手里握着,几个蒜,几根葱,一把茱萸,还有一点私盐贩子那讨的一点盐巴,身前是一口锅,不大但是深,盖边冒着白气,曾乞丐打开了锅盖,看了眼锅里不断翻滚冒泡的炖肉,洒下了手里的佐料。 几个乞丐拿着碗,等在锅边,有的蹲着,有的弯着腰,没有人移开目光。 “他回来没啊!” “快了... 快了... 曾乞丐边盯着锅子下面燃烧的柴火,边说道。 锅里的神仙肉飘香四溢。 十八 礼物,刘哥,乞丐 傍晚时分了,郭北县披上了一片金红,枯寂的草地上泛着金芒,光很暖和,那高悬在天空一天的太阳,此时正连接着天地,将那天光融入大地,将那枯寂收进云霞。 郭北县的各大酒肆饭庄早已热闹喧嚣了起来,各家各户也都燃起了炊烟。 卫先生家也不例外 “快过年了,你给你家先生准备点东西没有?” 书生伤的不重,没有伤到筋骨,在桌子上躺了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韩秋分正在打扫院里的落叶,听到书生说话后,就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他在等书生说完。 把身后的板凳一拉,书生撩开袍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抱着手继续说道: “老卫不在家,所以我提醒你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他拉扯你不容易,别忘了他。” 书生说完话了,韩秋分也就继续忙碌了起来。 看到韩秋分的样子,书生摇了摇头,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径直从韩秋分身畔走过,边走边挥了挥手,说道: “行了,我出去转转,你把饭做好了,我回来吃!” 待到门扉被扣上,书生的身影消失在了院落中,韩秋分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挺起了身子,在思索着什么。 “新年礼物?”韩秋分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手,握了握拳。 在小乞丐的殷勤招呼下,他们到了吃晚饭的地方。 “刘哥来啦!”领路的乞丐小跑着进了乞丐窝,啪啪,拍了拍手,像周围的人宣布道。 乞丐窝不大,在桥洞旁边,背后靠坡,左边靠桥,只有两面漏风。 几只散落在窝里的小棚子,各个都是五颜六色的,一看就是西家补东家凑,拼出来的。 小棚子中间有一点块不大的空地,这是乞丐们的公共地盘,地上有不少碎的陶片,和破掉的鞋料。 到了吃饭的点了,空地中间支棱着一口大锅,锅盖被蒸腾的白汽鼓动的微微跳动着。 几个乞丐此时正握着破碗,蹲在锅边,直勾勾的看着锅,连小乞丐的叫喊以及乞丐刘的到来,都没有做出反应。 “肉好了。” 掀开锅盖,隔着气雾,曾乞丐笑了一下,看着身前的乞丐刘,继续说道:“你来的刚刚好。” 刘乞丐往前走了一步,把脚往前亮了亮,抱了抱拳,道了声:“别来无恙。“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刘乞丐伸出来的脚,乞丐曾意味深长的看了身后蹲着的乞丐们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曾乞丐说道:“过来坐。” 乞丐刘坐了下来。 带路来的小乞丐此时正挨着几只破碗给大家挨个倒酒,边倒边满口唾沫星子的说道:”刘哥多久没和咱们聚了。坐坐!都坐!“ “刘哥?”几个乞丐听到这个称呼后,互相看了看,咧了咧嘴。 八九个人围绕着一只烧锅,坐成了一圈。 筷子只有一副,在曾乞丐手里。 敲了敲锅盖,乞丐们知道,开饭了。 几个乞丐都将手里的碗往前举了起来,刘乞丐也不例外。 曾乞丐用筷子给每人都夹了一块儿肉。 乞丐窝很少这样吃饭,大家都是各讨各儿的,吃也一般自个儿吃,除非是碰到了好菜。 分肉的人一直都是曾乞丐,因为他公平,分的均匀。 今天不同往日。 刘乞丐碗里的肉块却是最小的,只有其他人的一半大。 刘乞丐的表情有些气愤的看着碗里的肉,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在闷闷的喝了一口酒后,他三两下就将肉塞进了嘴里。 周围的乞丐看着刘哥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彼此碰了碰碗。 难得见肉,大家碗里的第一块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曾乞丐又抬起了快箸给大家夹肉。 这一次刘乞丐碗里的肉最大,碗里多了半只多肉的腿骨。 这块肉的出现,让刘乞丐立刻欢喜了起来,赶紧端起了碗和曾乞丐碰了一下。 周围的乞丐吃完了碗里的肉,只有刘乞丐还在吃着腿肉,那样子真是满嘴流油,毫不客气。 “哟,刘哥还能缺这么一顿两顿的?”嘬了嘬手指,一个乞丐对着周围的人挤眉弄眼的说道。 刘乞丐正嚼着肉,听到话后,立刻把肉用力往下咽,喝了一口酒顺了下嗓子后,说:“本来是要上馆子的,没成想来这儿,爷饿了一天。” 把骨头啃了又吮,乞丐刘才不舍的把骨头放到了身边,然后继续看着锅子。 “那这次我们带你吃了,下次带我们上馆子?”又一个乞丐发话了,他以前分过馒头给刘乞丐,此时他正看着刘哥的眼睛,开口说道。 “对对对!乞丐刘得请客!” “是刘哥!刘哥咱们去玉仙楼怎么样?” “那么贵咱们去的了吗?” “刘哥有钱啊!” “…” 乞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了大餐。 刘哥听着大家吹捧的话,整个人放佛要飘了起来,他就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这段时间养成的坏毛病,难改咯。 看到气氛越来越热闹了,满脸红晕的刘乞丐站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酒碗,说道:咱们先吃肉,喝酒,兄弟们!” 酒碗举在空中,却没有回应。 刘乞丐转头看了看周围,刚刚还吱吱喳喳的乞丐们此刻,都不说话了,除了曾乞丐,其他人都在看着他。 没有人说话,柴火在噼里啪啦的响动着,桥上不时的传来几句人声,很安静。 嘣! 握着快箸的曾乞丐动作了。 锅盖被一只手给按回了锅上。 “盖上盖子,肉就跑不了, 你说说,哪天?” 十九 往昔,冬至吉祥 “呦呵,今儿吃饺子啊?”书生回来后,看到卫先生正在和面,灶台上还放着一盆拌好的馅儿料。 卫先生的身体随着手上和面的动作,前后晃动着,嘴里回道:“马上不是要冬至了嘛,咱先包一顿吃吃。” 书生舀了瓢水冲了冲手,挑着眉毛,把袖子挽了起来,边走边说:“咱们这儿是大梁的南方吧,不应该吃点儿汤圆?” 或许是腰有点酸了,卫先生抻了抻腰,晃动着脖子说道:“秋分喜欢饺子,也喜欢汤圆,咱们都做…” “去拿糯米粉,加水…“ “好,加花生碎嘛?” “加…” 郭北县,四年前 “……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秋季过完,入了冬,就是贺冬时节了。 贺冬是冬节,也是冬至, 冬至起,天地间的阳气便开始兴作渐强了起来,从这一天开始,也就代表了下一个新年的循环开始,是大吉之日。 因此,后来一般春节期间的祭祖、家庭聚餐等习俗,也往往出现在此时。 到了这一天大梁的北方流行吃饺子,而南方则以汤圆为主,也有些地方流行喝羊肉汤。 韩秋分和卫先生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一起去采办食材,顺带感受下节气的喧嚣街景。 人头攒动的登科街十分热闹,玩杂耍的戏班子,耍猴的,练把式的,各式各样。 扎着小辫的顽童们,奔跑嬉闹,不时的停留在糖人摊或是年糕店旁。 街上的大人们则是不断的进出各种绸缎铺,或者是肉摊,米店。 大街上人声鼎沸,百姓的欢愉将这冬的寂寥给冲淡了,平分多了几分春的生活。 冬至的街上,酒肆里的酒香也和往常不太一样,路过酒肆门外,或是擦身而过酒客身畔,都能闻到一股混着淡淡桂花芳香的醇厚酒味。 这是“冬酿酒”,这是一种米酒,加入了桂花酿造而成的节令酒。 冬至的酒肆里,不管平时是喜欢“烧刀子”,还是“竹叶青”的酒客们,到了今天大多都在畅饮这“酿冬酒”,再配上一点荤肉卤菜,谱出了郭北县冬至的生活百态,百姓生活。 “秋分呐,知道什么是冬至吗?”卫先生和韩秋分刚刚买完肉和葱,此时要去买和面的面粉,卫先生边走边问身边的秋分。 韩秋分手里提着一只装肉的油包,还有几个被稻草绳给捆扎起来的大葱和一只大白菜。 听到先生的话后,韩秋分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和卫先生一起置办冬至的食材,用物。 “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卫先生嘴里念叨了起来。 街边的小贩正在贩卖白面,身前的板车上放了几只中等大小的布口袋。 卫先生走近了以后,用手指捻起了一点白面,先是凑到眼前看了看,再放进了嘴里尝了尝。 “冬至是阴阳转化的重要节气,秋分,过了今天,就代表着下一个循环开始啦。”说到这里,卫先生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面粉,看了看左右热闹的人群,继续说着冬至。 韩秋分接过了小贩递来的一小包面粉,等身边的卫先生付完钱。 新年的脚步,近了。 “饺子、汤圆等食物是冬至的‘节令饭’。 一般呢是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 卫先生笑着说道,看了看韩秋分有些焦急的样子,继续说道:“放心,咱们既吃饺子,也吃汤圆。” 说到这里,两个人准备去买点糯米粉,花生,核桃,糖稀和黑芝麻。 “入了冬,白菜甜,大葱香。” 买完东西回了家,卫先生准备包饺子,汤圆了,便准备边和身边帮工的秋分讲道。 卫先生今天挑了几根两根拇指粗细的大葱,还有一只大白菜。 在猪肉摊上,卫先生要了二两,六分瘦,四分肥的肉。 卫先生开始和面,韩秋分也开始剁肉切菜。 “你先把瘦肉剁成碎末,再肥肉也剁好。”把温水倒进面粉后,卫先生挽起了袖子,说道。 哒!哒!哒!哒! 韩秋分学了武功,剁肉的速度不慢,卫先生看到后,便继续给他讲下一步:“剁完肉后你再把白菜切成丝,加入盐巴,然后用劲挤压,压出白菜中过多的水分。” 手上的动作不停,手掌推动,手腕划圈,卫先生的动作熟练老道。 “等会啊,你把大葱切碎后和肉混到一起,然后加入胡椒粉,盐巴,鸡蛋来调味儿。”先生的嘴巴没停过。 “最后啊,放入白菜丝,再将熬好的猪油混入陷儿内,不断搅拌混合,将食物的味道和香味混合到一块儿,馅儿就好啦。” 韩秋分点了点了点头,有条不紊的照着步骤,调馅儿。 一炷香的功夫后。 卫先生的面和好了,圆润的面团,此时正泛着柔和的光。 咣!咣! 响声过后, 揉成长条的面团被切成了小段。 擀面杖在卫先生的手里变得灵活,精巧,每一次的下落滚动后,面段就成了一张张巴掌大的圆形薄片。 手上沾了点油后,卫先生开始包饺子了,他的速度很快,一掐一捏后,漂亮的褶子就出现在了手里。 很快,一排排形似元宝的薄皮大馅儿饺子,正整齐的码放在砧板上。 不着急吃饺子,韩秋分也喜欢吃汤圆。 卫先生已经将糯米粉准备好了,开始和面。 韩秋分拿杵将早已炸过的花生给捣成碎末,混入炒香的黑芝麻和核桃,再将熬化好的糖稀,混入之前准备好的花生碎,芝麻末以及核桃仁,混捣成馅儿。 手掌搓揉之间,一只只饱满元软,肥嘟嘟,白胖畔的汤圆就窝在了砧板的一侧。 韩秋分喜欢吃蒸出来的饺子,这样的饺子肥香,油更多。 卫先生喜欢吃煮出来的饺子。这样的饺子热乎,汤消食。 最后两人再一人吃上几只汤圆,这个冬至才算是过踏实了。 嘎吱 书生回来后,木门再次被推开了,韩秋分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壶酒。 看了眼韩秋分,书生的眼睛眯了眯,手没停下来,嘴里说了声:“饺子汤圆一样不落,现在人也到齐了, 诸君,冬至吉祥!” 二十 名画被盗,端倪 “明天咱们去玉仙楼。” “吃最好的。” “刘哥…” “...” 喝完这顿稀里糊涂的酒,从乞丐窝里出来的乞丐刘正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摸了摸怀里那所剩无几的银两。 想到这顿“价值不菲”神仙肉,乞丐刘一脸的气恼,愤愤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块。 寒冷的晚风吹过,乞丐刘打了个寒颤,“不如…去周家避一避吧…还能有两顿热乎饭吃,有个铺盖睡个觉。”他想到这里,脚步一转就朝周掌柜家方向走去。 郭北县,二更天 桥下,乞丐窝 一个乞丐把刚刚炖肉的锅子抬起来,看了又看,将里面残存的肉丝捡了吃尽,黑乎乎的脏手则将锅里的残存汤渍给擦了又擦,手指头舔了又舔。 “老曾,你说,这乞丐刘真能请咱们?”乞丐将手里干干净净的锅子往地上一丢,筷子里往里一投,说道。 曾乞丐看着说话的乞丐,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为啥让他走了,他身上可还有银子呢!”躺在一旁挠着痒的乞丐跳了起来,面色着急的说道。 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几个乞丐也开始起哄:“对啊,对啊,还有他那双鞋,估计也值…” 曾乞丐坐了下来,周围的乞丐赶紧围拢了过来,“不着急,煮熟的鸭子跑不了,你们几个明天开始在各个酒肆门口看着,让他身上那点银子花不出去。”看着身边的乞丐,他开口道。 “不让他花钱”,乞丐们面面相觑 “他会躲到能有饭吃的地方,城里没有白吃饭的地方,能给他饭吃的地方,他就得干活,干活就有钱。”拿木棍拨了拨身前的火堆,曾乞丐的嘴角勾了起来。 “肉到锅里了,慢慢炖,连油带肉才能出香味儿。” 曾乞丐的脸被身前的篝火照耀的明暗闪烁了起来,一半的脸带着笑容,另一半的脸则隐没在了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云幕掩住了天空,要下雨了。 一连好几天,书生都会跑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唰!唰! 小院里的落叶一天比一天少了,树木的枝丫也渐渐光秃秃了起来。 韩秋分正在扫地。 “秋分。”卫先生把头探出了门,冲着韩秋分喊道。 将手里的扫帚放到墙角边,韩秋分手成爪状,往地上一抓,隔空将落叶握成了一团,丢进了装枯叶的木桶。 进了屋 卫先生正在喝茶,一会儿他还要去私塾。 拿起桌上的烧水壶,韩秋分走向了灶台。 “上次那个杀手,有线索了吗?”卫先生抿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 韩秋分听到后,转过头,面朝卫先生,摇了摇头。 微微点了下头,卫先生把茶杯放到了桌上,站起了身说道:“还是跟着他点,关键的时候,带他回家。” 水壶加满了被放到了桌上,韩秋分点了点头便抬脚往屋外走了出去。 郭北县,周家 库房 《老龟南望托苍松》此时正放在库房的正中央,屋外则站着两个持着棍子的周家家丁日夜不休的轮班值守着。 库房的门只有半人高,外面加了一把大锁,库房不大,里面只有一道窄窄的光束从室外照射进来。 光是从靠里的墙面最顶端照射进来的,那里开了一个小小的洞窗,约莫两个手掌大,洞的周围镶着一圈短短的木刺。 “开门。”低沉,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锁链响动声后,年迈的周老掌柜杵着拐杖走进了库房。 自从鲁画师的画送进周家以后,周老爷子每天都会过来看看这幅画,他准备在寿宴那天,向宾客们好好的展示一下这幅画的景貌。 咳,咳 拿手掩着嘴鼻咳嗽了两声后,周老爷子拿起了那副《老龟南望托苍松》画。 画放在锦匣内,脱去顶盖,倒出画卷,老爷子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喜意,颤巍巍的来开画卷上的红色系带,他一点一点的将画小心的展开。 墙上有个小小的挂钩,这是拿来悬挂画卷用的,小心翼翼的将画轴顶端的勾绳挂上了挂钩。 杵着拐杖的周老爷子牵着画轴的另一头颤颤巍巍的,缓缓倒退。 随着画卷的展开, 那画上的老龟不知去了哪里,平时打开时那栩栩如生的松林也失去了踪影。 卷轴上一片空白, 画不见了。 砰! 门口的护卫听到了里面发出的动静,连想都没想,就赶紧往库房里进。 拐杖摔落在了身边,周老爷子的嘴死死的抿着,捏着画轴的手指因为用力的抓握,泛起了白色。 郭北县,周家 宅子内 “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搬走,送进年货库。”带着方冠,穿着锦袍的小周掌柜正在招呼运货的伙计,搬运东西。 “掌柜的!掌柜的!”一阵呼喝后,一个喘着粗气还不忘大喊的家丁跑进了院内。 “说!”小周掌柜的眼睛继续盯着身前搬运东西的伙计们。 家丁匀了口气,“画,画没了..” 听到这句话,周掌柜的眼睛一瞪,语气着急的对着家丁喊道:“我爹呢!?”他知道自个儿家爹对这幅画的看重程度的。 喊完也不等家丁回复,赶紧火急火燎的往后院跑去。 周家的画在这青天白日的郭北县, 被盗了。 二十一 画押,吃饱饭 郭北县,县衙 知县老爷升堂了。 刻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挡住了秋光,知县老爷正坐在高椅上,他的眼睛隐没在了黑暗中,模糊不清。 “威武!” 在差役们的呼喝声中,两位捕头押着两个穿着囚服的人上了公堂。 书生遇袭那天,晚些时分,韩秋分就将这两个被镇纸砸晕的黑衣人丢到了县衙里,并留了字条。 两个黑衣人头昏脑胀的醒来以后,就躺在了牢房中。 今天是知县大人最后定罪的日子。 啪! 呼喝声罢,惊堂木拍落了下来。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刻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挡住了秋光,知县老爷正坐在高椅上,他的眼睛隐没在了黑暗中,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他的嘴动了。 “大人,我们知罪。”左边的黑衣人是那天晚上持刀的,几天不见,感觉消瘦了不少,听到知县的问话后,有些倾颓的回道。 知县的下颌点动了一下,手抬了起来,放在了身前的案牍上,说道:“知罪就好办,画押。” 旁边的师爷提着两张写满字迹的认罪状,走了过来,递给了分立在犯人身边的两位捕头。 “上面写的啥?”刚刚说话的贼人脸上有些迟疑,小声问到身边的伙伴。 “哦,这上面说的是…” “闭嘴,这是公堂!尔等贼子!不得私下交头接耳,若有下次,按扰乱公堂定论!”羊胡子捕头立刻打断了二人的交流,此时正怒声喝道。 听到捕头的话后,两边的差役也向前出列了两位,两人手里的杀威棍也提了起来。 左边那位有疑惑的贼人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将手沾上红泥,画了押。 右边的贼人看着罪状上的字,停留了片刻,没有下手。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羊胡子捕头嘴里嘿嘿,说道。 手掌握拳,知县老爷的四个手指关节在案牍上敲了一下,“这发财一起发,那罪也一块儿受,两个一起打。”声音从上方飘了下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力量不小。 “快按啊!别连累我了!”左边的贼人着急了,对着同伴催促道,恨不得替身边的人将这手印摁了,免受皮肉之苦。 右边的贼人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身边一脸着急的同伴,再看了看两边虎视眈眈的差役。 “哎…”一声叹气后,贼人的手颤颤巍巍的按在了罪状上。 羊胡子捕头见状,弯下了腰,用力的在那只手掌的背后压了一下,喝道:“认罪要干脆!” 两位捕头检查了一下两张按好手印的认罪状,点了点头,重新交给了师爷。师爷接过后,再次检查了一番,才放到知县老爷的案牍上。 斜瞥了一眼两只红的发亮的手印后,知县把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将脸从黑影中探了出来。 “你…”望着下方的两个贼人,知县大人一脸温和的,点了点左边最先画押的贼人,“有什么要求,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本官都尽力满足。” 左边的贼人指了指自己,一脸惊喜又疑惑的看着上首的知县。 他在看到上方和蔼的知县老爷点头肯定后,立刻说道:“想吃点东西,大人。” “这是小事儿,来只烧鸡?”知县老爷的嘴角勾了起来。 公堂上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起来。 贼人试探的点了点头。 “卤的油亮的肘子?”知县老爷眼里的笑意已经溢了出来,他继续开口道。 贼人的头不断的上下起伏着,他在感谢善良的知县大人。 “好肉配好酒,再给你们买上半斤竹叶青?”知县往后靠了一些,黑影又遮住了他的双眼。 “谢过大人!草民还希望…”提要求的贼人满脸通红,欣喜的说道。 “不用谢我,谢朝廷,毕竟,吃饱才好上路。”知县打断了贼人的话,放在案牍上的手摆了摆。 右边的贼人终于坚持不住了,身子向前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喜悦在这一刻被冻住了,左边贼人那一脸的热乎劲儿此时都僵在了原地。 “退堂,你们收拾收拾,秋后问斩。”知县的声音比这临冬的风也不差分毫,瞬间就将公堂上那稍有起色的温度给吹走了。 郭北县,县衙,后堂 审完了案,定了罪。 知县老爷刚一回到后堂,今天一直都没说话的捕头就上前来通报了。 “大人,周家今早来报,画被盗了。” 差人上了茶,知县落座后,点了点头,没说话。 看着知县大人的反应会,捕头继续说:“据周家家丁和老周掌柜的说辞来看,这幅画是在周老掌柜看完画后的晚上消失的,据卑职来看,这很有可能是家贼所为。” 把手里的茶放到身边的桌上以后,知县老爷一脸好奇的问道:“这幅画值价值多少?” “回大人,周家买的时候是八百两银子。后来画成以后,外面的出价,最高到了一千五百两。”捕头的眼里满是艳羡的说道。 “去,把那个姓鲁的画师找来。”看着捕头,知县吩咐道 “是!大人。”捕头拱了拱手,弯了弯身子,出门去了。 知县轻笑了一下,再次抬起了身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有趣的事儿, 又来了…” 二十二 乞丐迷茫,放线钓鱼 周家的库房是间密室。 画是怎么消失的,没人知道。 画还在县里,可是去了哪,是怎么消失的,没有人知道。 乞丐刘这几天为了躲曾乞丐一伙人,每天都在周家做工,没人的时候偷偷懒,有人的时候老实的干干活,一天有两顿热乎饭,工钱也是一天一结,刘乞丐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不赖。 此时的乞丐刘正躺在草地上,翘着腿,晒着太阳,嘴里则叼着一根枯萎的草杆,两手抱在头后。满脸惬意的享受着秋日的偷闲。 “所有人!都过来!”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周家家丁四处奔跑,呼喊着招呼人。 “临时帮工的杂役都过来,剩余的人回到原处,继续工作”。穿着细料长褂的周家管事露了面。 几个刚刚丢下手里伙计赶到集合的家丁,丫鬟听到管事的话后,都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结伴返回,边走边讨论道:“怎么回事儿啊?” 一个家丁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圈周围,包括刘乞丐在内的这些临时杂役一眼,嘴上说着:“听说是老爷子的画被偷了。”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旁边的家丁一脸疑惑道。 刚刚说话的家丁,声音突然提了起来,像是说给旁人听的:“和咱们自然是关系不大,咱们都是周家的人,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对,要我看,肯定就是这群破落户干的。”这句话刚刚落下,旁边不少打短工的杂役都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几个人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后,讨论的更欢了:“嘿嘿,你也知道咱们少爷看不上这些人,要不是老爷子心善,想着让这些人过个好年,少爷早就将他们赶走了。” “散了,散了。年关到了,不准再有别的纰漏。”几个家丁说着话,就散开了。 “…” “因为最近有些不方便的事儿,所以请各位等会儿来我这儿领一份赏钱。”管事站在台上,俯视着这群人,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马上要过年了。”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疑惑,有人喊了出来。 站在人群中的乞丐刘愣住了,他知道他躲不掉了,在那群乞丐眼里的他,现在可是块儿肥肉。周家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行了,每人一百文铜钱,所有临时杂役在明早太阳初升以前离开周家。”说完话,管事就没再搭理下面的人,转身回了内堂。 “明天早上…”每个在场的人,心里都在嘀咕。 郭北县,周家,内堂 “先生,我已经把这些杂役给遣散了”管事一脸恭敬的朝着卫先生一礼。 卫先生点了点头:“不怕鱼儿游的远,就怕鱼儿不愿动。” 站在一旁的周家掌柜不禁点了点头。 “大人,卑职也招呼好兄弟们了,画离得了周家,离不了郭北县。”捕头也在,听完卫先生和管事的对话后,立刻对着坐在上首的知县老爷施了一礼,道。 挥了挥手,知县老爷没说话,只是簇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 周掌柜看到知县没说话,伸手招呼了下卫先生,两人就离开了堂内,往外出去。 郭北县,卫先生家 这两天丢画的事情逐渐变的人尽皆知了起来,向来好奇心重的吓人的书生也没闲着,不是打听下这个,就是四处乱跑,一天天神秘的很。 倒是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出门,此时正在屋里收拾自己的书箱。 韩秋分一大早送了卫先生去了周家,此时回到家里,把铺盖卫生打理好后,正在院子里扫落叶,一会儿他就要去上工了,周家会送卫先生去私塾。 咻! 一道黑点连成的线向着卫先生的门房射了过来,韩秋分眼里闪过一道煞气,一把将暗器截住,就准备去抓这个乱丢东西的家伙。 “中午我去你上班的酒肆好好吃一顿,秋分,你可得把本大爷服侍好了,嘎嘎嘎嘎。”书生心情不错,将书箱收拾好背上,手上忙着推门,嘴里也没闲着。 听到了书生的话,韩秋分刚刚蹲下的身体便重新站直了,仔细的打量了下手里握住的东西。 是一只飞镖。 飞镖末端拴着一张布条,打开胡乱看了眼以后,韩秋分就继续拿起了扫帚,继续打扫起了落叶。 嘎吱,内屋的木门被推开了,书生走了出来。 “走吧,在前面引路,本大爷可是去消费的,小杂役。” 咚!书生的头发散落了下来,那支被握住的飞镖此时正连同他头上的方巾一起,钉在了门上。 “你!”书生龇牙咧嘴的叫到,终于是没叫出来后面的话,赶紧转过头去拿方巾。 突然,书生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转过身很严肃的看了眼韩秋分。 韩秋分在扫地没有理他,书生又再次转过身,很用劲的拔下了飞镖,随意看了眼,将飞镖往怀里一塞后,就快步流星的离开了家。 唰唰 扫帚一直没停过,韩秋分头也没抬。 “快点!不然吃饭不给钱啊!” 书生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二十三 乞丐烧炕,柴火 乞丐刘浑浑噩噩的回了杂役们睡觉的房,躺在了榻上。 一整排的土炕上此时就躺了那么几个人,不少人已经收拾好东西,领了赏钱走了,毕竟看人白眼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撑的下来的。 因为人多,睡的又是大通铺,而且这段时间又冷,所以通铺的下面都会有火炕,这是从大梁的北方传来的方法。 小家小户不爱使用,因为火柴木炭拾取不宜,所以没有什么人用这样的新鲜玩意儿,百姓们往往都会在被子中塞入一些旧衣裳等物,一般塞得越多也就越暖和。 大户人家的被子基本上都是用各种绫罗绸缎制成,摸上去柔软顺滑,在被囊中还会塞入很多鸭绒或者是兔毛,而且在主人进入厢房睡觉之前,下人们便会提前用火烘烤室内,来确保屋内温暖如春。 周家对这些杂役都不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安排不少的木柴火炭,塞进床下的炕洞中,让这些来打短工的人睡个热乎觉。 “嘿呦,明儿一早就要走咯。今天再睡个踏实觉,明天就要自个儿找…” 房屋内处了刘乞丐以外的几个人正挤在一起,讨论着明天的生计。 好吃懒做,又以讨饭为生的刘乞丐,向来就被这间屋子里的这些人看不起。 “怎么那么冷。”或许是太冷了,有人对着手哈着气,嘴上抱怨道。 “炕洞没火啊!”旁边的人摸了摸身下的榻说道。 “刘乞丐!你,去把柴取进来,把炕洞点上。”有人抬着头冲刘乞丐喊道。 刘乞丐正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呢,突然被打断了思路,面上有些懊恼的说了句:“冷,就自己烧。”说完他就转过了身,不再搭理这些人。 被个乞丐拒绝了,那人感觉脸上挂不住,一个翻身,踩着榻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刘乞丐,指着他说道:“你再说一遍!” 其余的几个好事儿者一看来乐子了,呼啦一下,也都一道围了过来,不怀好意的看着热闹。 势比人强,刘乞丐嗫嚅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爬下了床往外走去。 “哼!”领头的人哼了一声,再次和身边的人坐回了原位,等着刘乞丐把柴抱回来,把炕烧热。 炕洞里面黑乎乎的,照往常,首先需要清扫一下炕洞,再塞入柴火木炭。刘乞丐可不管那么多,胡乱的将手里抱着的木柴往炕洞里一塞后,就准备去寻那火引来点燃这木柴。 “等下,刚刚这根木柴怎么没法完全塞进去?”看了眼炕洞,乞丐刘愣了一下,把刚塞进去的木柴重新取出来后,径直把手往炕洞内掏去,里面最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一根约莫大腿粗细的木柴。 取出来,是块大木头,敦实的很。 “这么大的柴火,还没劈就塞进去,这不是白瞎东西嘛。”刘乞丐拍了拍刚掏出来的木柴想到。 把木柴往旁边一放,乞丐刘继续往这儿炕洞里塞着木柴。 啪! 火燃起来,乞丐刘小心翼翼的把引燃的棉草,塞进了炕洞。待到里面的火焰逐渐旺盛起来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挪开了身子。 接连将几个炕洞照此点燃后,这炕洞才算是烧好了。 站起来把木窗支棱起了一道缝,乞丐刘重新躺回了炕上。 床榻上逐渐的有了温度,连带着床上的几个人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算了,烂命一条,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把铺盖往脸上一蒙,乞丐刘躺在榻上想到。 屋内的交谈声下去了,大家都在思考着出路,然后在温暖中睡去。 临冬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冷。 很快到了第二天日出前,来赶人的家丁进了屋。 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人,抱着自己的东西,在家丁的检查下离开了屋内。 睡眼惺忪的乞丐刘,此时正硬撑着从温暖的睡乡中醒来。 “快点,收拾东西走人!”家丁不耐烦的催促道道。 刘乞丐没什么东西,只是拿着个破碗,摸了摸怀里的那点银子,确定没东西了,才穿上鞋下了榻。 “等下,就算今晚水桥洞,带点柴火也好热乎点。”正要下床的乞丐刘看了眼丢在不远处的那块木头,想道。 “就它了,这么大一块,砍开,能有几块,够烧上两天的了。”想到这儿乞丐刘下了榻,把这块木柴抱在了手里。往门外走去。 “等等,你拿的什么!”在门口盯着众人的家丁看到了乞丐刘怀里的木柴,立刻叫住了他。 “这位哥儿,炕洞里昨晚掏出来的木柴,这不是又要讨饭了嘛,带上它,能烤个火,刘乞丐一脸谄媚的,将手里的木柴往家丁身前递了出去说道。 看了看那双脏乎乎的手,还有那块站满了炭灰和污屑的黑木柴,家丁鄙夷的看着乞丐刘,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真是雁过拔毛啊,拿着滚。”家丁不耐烦的嘲讽着刘乞丐,摆了摆手,示意乞丐刘快走。 “谢谢,哥儿,您新年新气象,万事如意。”一脸感激的刘乞丐,嘴上说着吉利的好话,将衣服掖了掖,拿好了东西,侧身避开家丁走了过去。 寒风里,刘乞丐抽动了下鼻子。 他抱着木柴, 离开了房屋,走出了周家。 二十四 书生赴约,改命 郭北县,县郊 从城里向外走,无论是百姓们远足游玩,还是公子少爷们打猎赛马都得经过一个小小的八角亭。 亭子的名字叫做九元亭。 书箱靠在腿边,手里捧着一部书,书生坐在亭子的台阶上,手上握着一支笔,不时的在脸前的书上,勾勾画画。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会儿马车摇摇晃晃的吱吖声,从远处传来,不时的还伴着几声鞭子抽打马匹,人的叫喝声。 吱 马车停在了离书生不远处的地方。 书生抬头看了马车一眼,从书箱中取出了一席竹子编成的小帘,将手里的笔放进去,卷好,连同手里的书一道放回了书箱,拍了拍后摆上的灰,站了起来。 帘子掀开,一位穿着秀丽,粉白黛黑的女子在马夫的伺候下,下了车。 “你在这里等我。”女子对马夫吩咐道。 提起罗裙,女子往书生的方向走去,看着眼前靠近的人,书生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背负着手,站的笔直,穿着布鞋的脚不时的往外翻着。 三年前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穿着灰色长袍的书生穿梭在地上的蒲团间,给一群正端坐着的孩童蒙学。 “父子恩,夫…”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孩童正满脸严肃的跟着书生诵读。 “读书?地不种啦?”把目光从手上的书卷上挪开,书生看着私塾的门外,粗重的眉毛抖了抖。 这年头,这样的情况不少见,人丁稀薄的家庭,七八岁的孩童就得学会干农活了,在这些孩子的父母中,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读书没有种地来的有用,毕竟中举的老爷那都是受文曲星关照的,他们可不相信自己这泥巴命能有这样的福气。 门外说话的人叫老牛,是个种地的。 老牛身边的人是他的儿子,小牛。 书生抬手揉了揉眉心,嘴里继续诵道:“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 “…则敬,臣则忠。” 屋外的喧哗很快就平静了。 小牛被老牛带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小牛一直都没有来过私塾。 一直到了第五天 “先生…”一个怯怯的声音在私塾外响了起来。 外面站了个穿着粗布衣裳,扎着两条辫子的女孩,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 书生看了眼下面的孩童,说道:“继续诵读,等会儿我回来,每个人都要来找我还课,若是不过,我可是会打手板心的哦。”说着书生拿起戒尺对着空中虚拍了两下,出门去了。 屋内的诵读声不止。 “先生,我是小牛的家姐。”女孩见书生出了门,往前走上一步,开始介绍自己。 书生看到女孩的左脸上有片红肿,眉头不禁挤了挤。 “我父亲让我来和您说,家弟以后就不来蒙学了。”女孩说完对着书生行了个礼,就准备转身离去。 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书生拦住了要走的女孩问道。 “没事儿…”女孩不愿多谈,转身跑走了。 看着女孩跑走的方向,书生眯了眯眼睛。 晚上 “老牛,怎么样,让你女儿给我儿子做小妾,从此以后保管她吃香喝辣。”穿着一身铜色绸衣罗衫的人,此时正一脸张狂的对着老牛说道。 说话的人姓钱,开钱庄和当铺的,是这十村八店最有钱的土财主。 老牛家的地是钱财主家的,平时只是租给牛家种而已,在这片小城镇,钱财主家绝对可以说的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照常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和这个姓牛的农民多废话的。 偏生钱财主的儿子是个傻子,那些和他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担心女儿嫁过去以后,和傻子结婚会受委屈,所以这财主家的少爷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呢。 钱财主看这老牛家的闺女长的也清秀,年纪也小,家世也清白,遂产生了将这女孩许配给自家儿子做妾的念头。 对于这件事,女孩不愿意,小牛也不愿意,老牛倒是满开心。 要知道这租税都握在财主手里,人家想涨就涨,想不收也就不收,这平白就能让日子好过不少咧。 在一个女孩总是要嫁人的,虽说嫁的是个傻子,还是做妾。可也要比嫁个那些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要来的划算。 人家钱财主给的财礼也能瞬间让自己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从此以后脱离黄土,坐上老爷。 看这傻子最近几年也难找到正房,到时候自家女儿再给人钱家生个小子,这万贯家财不就全落在自家个儿手里了嘛。 听到钱财主的话以后,老牛是忙不迭的点着头,一边将家里的茶叶罐打开,尽挑着那些还算完整的茶叶来泡,生怕怠慢了钱财主。 满脸笑容的老牛,还未待杯里的茶叶泡开,就赶紧小跑着,躬身奉上了手中的茶水。 两个指头拎过了老牛递来的茶水,钱财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笑着将空着的手伸向了老牛女儿的肩膀,顺势将茶水放到了屋内唯一的桌上,一副今晚就要带走老牛女儿,成就好事儿的模样。 啪!啪! “把女儿当货物,让儿子不上学,你这辈子注定是这个命了。” 屋外有人在拍手,高声的说道。 老牛听到这句话后,黝黑的老脸涨红了一下看向了屋外,钱财主的手也停在了空中,一脸错愕的转过了头。 屋内的烛光不是很强,刚刚能照出来者的脸,书生满脸玩味的挑了挑眉毛,嘴巴动了动: “我是来做家访的,打扰了,诸位。” 二十五 下跪,不像你 女子来到了书生身前不远处站住了脚步。 郊外的风很大,两人的附近只有风声和枯木枝桠响动。 “你弟弟怎么样了?三年不见,有没有去参加贡生的考试?”书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开口说道。 摇了摇头,女子没说话,只是看着书生的眼睛,眼神中有愤怒也有遗憾。 “怎么找到我的?”书生的脸上有一丝尴尬,再次开口道。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女子没有接过话茬,只是提起下身的罗裙转了个身,笑着对书生说道。 看到眼前的身影,书生挺拔的身躯像是泄了气一般的佝偻了下去,浓墨般的眉毛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迷惘。 回到那一晚。 “是你”老牛面色不善的看着书生,把女孩和小牛往身后一拉,缓慢的迈开步子走向前,对着屋外的来者说道。 书生摸了摸鼻子,站在原处没动,只是侧着头,盯着老牛身后不断探头的两个小人儿,开口道“我的学生好几天没来上学了,作为先生我想我应该过来看看他。”说完话,他眨了眨眼睛。 “哦,你儿子还蒙学呢?”刚刚错愕过后的钱财主,此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老牛。 老牛的脸涨红了一下,微微的点了点头。 看着老牛的样子,钱财主或许是觉得再待下去会有些索然无味,转过了身:“行了,既然先生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对了,今年的租税提三成,提前和你说。”几个在两侧候着,一直没有过动作的家丁,往两边排好,为自家清路。 钱财主经过的时候,看了书生一眼,他的身体没让开,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屋内。财主侧了侧身主动让开了书生,不再管屋内老牛一家的反应,走了。 老牛的脸涨的通红,一脸着急的往上快速迈动了几步,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发出声。 几个护卫向中间挪了一步,将钱财主走过的路给封住,一对接拦住了老牛,钱财主径直而去。一对的折过身子,从两边离去,快速跑向了自家老爷离去的方向。 刚刚还是满满一屋人的小小牛家,此时就剩下了老牛父子二人,还有小女孩和屋外的书生。 小女孩有些畏惧的看了眼陷入沉默的父亲,轻手轻脚的移到了书生身前,整个人有些微微的发抖。 书生把袖子抖落了下来,盖住手掌后,慢慢的轻放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老牛的脚边有两只歪歪扭扭的小木凳,随手抄起一只往身下一塞,他阴沉着个脸坐了下来,将头微微的垂着,看着地上的泥土地,不发一言。 书生一直没进屋,也没开过口,只是目视前方。 小牛看了看家姐再看了看书生,有心也往屋门边挪去。 老牛动了,一直低垂着头的他,此时阴沉的脸扬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书生,一只手死死的握住了刚刚还想挪步的儿子,语气坚决的说道: “以后你不要再想着蒙学了。” 小牛的手被父亲给狠狠的握住了,老牛劲儿用的不小,小牛被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嘴巴不住的向下撇,就是没哭出声,只是求救般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书生和姐姐。 “你,过两天我就把你送你到钱家,你准备下。”老牛的另外一只手抬了起来,隔空对着女孩狠狠的戳了戳,语气凶戾的说着,那双比之前更红更圆的眼睛,一直没有从书生身上挪开。 将女孩往身后一拉,书生往前迈了一步,跨进了屋内。 砰! 身下的小凳子,随着老牛猛的起来被砸落到了地上,躺在了不远处。 被书生的动作给刺激到的老牛终于不再掩饰的开始宣泄自己的怒火,一手握着小牛的手臂,一手在空中用力的划动,嘴里的唾沫星点四散喷射: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破教书的,要是中了举,我叫你老爷,你说什么我都照办!立刻,滚出我家!” 书生的身躯一动不动,挺的笔直,望着眼前疯魔的老牛,终于开了口:”我的祖上是种地的,见到官人要下跪,现在的我碰到官爷只需要拱手,不必下跪,因为我是秀才。“ “不蒙学,你家一辈子都要跪在这乡间田野。” 书生说完再次往前跨了一大步,拉住了小牛的另外一条手臂。 “读书是为了明理, 是为了让你的儿子, 不活成你这般模样。” 二十六 愿新年,胜旧年 “我弟弟还会上学吗?”女子反问道。 书生低着头没说话。 “我们家现在也没人种地了。”女子说着说着,拿手轻掩住了嘴,好似在笑,好似在... “哎…”书生叹了口气,将身体转向了另一侧,不再和女子对视。 看着书生的样子,女子放下了手,眼神也冷冽了起来。 那天,书生说完话后,屋内平静了很久。 夜深了,两个孩子紧张的不敢发出呼吸声,书生的呼吸绵长有力,此时的屋内老牛粗重的喘气声最为明显,突兀。 “一百两,五天内拿给我,小牛去上学,她也不用嫁给傻子。”老牛涨红着脸,语气轻蔑的对书生说道,一边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女儿。 说完也不带书生回应,就上前来抓住了女孩的手,往自己身边扯动。 书生没有动作,对着两个孩子点了点头当作是告别后,就转身离开了牛家。 天上月亮渐明减暗,繁星成片。 路面的碎石子随着书生步伐的迈动,弹起溅射,天色太黑了,月光的变化让书生的脸也变的阴晴不定了起来。 随着衣袍卷飞,月星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中。 侠以武犯禁! 在这个时代,又是远离天子脚下的小城,有点武功的人总喜欢做些: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还有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 有钱的财主,土地茂远的豪绅都是他们的目标,这片时代的巨幕下,无数的江湖侠客上演了一出出漂亮的表演。留下了无数,侠盗有义,盗亦有道,刺客列传的传奇故事。 钱财主会是这出好戏中的重要角色吗? 这次,他扮演的是踏脚石,有人会借着他,一鸣惊人,亦或是掉入深渊吗? 天晓得。 郭北县内 街道两旁有两户相距不远的房屋,中间相隔的位置有一片成犄角状的空地,因为在两面墙的夹缝中,光线不明,很是隐蔽。 对面的屋檐下,贴墙站着一个身影,是乞丐刘。 乞丐刘抱着木柴离开了周家,一路上都贴在沿街房屋的阴影中。他不时的左右张望着,仔细的观察路边和小巷中是否有熟悉的身影。 他也不是没想着离开郭北县,只是他是个乞丐,又逢年关,去了哪也都是挨饿受冻的理儿。 乘着时间尚早,乞丐准备悄悄跑到附近的酒肆,翻一翻各家户放在门前的甘水桶,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吃的,捡上几个,带着木柴溜进县郊的树林里先躲两天。 刘乞丐找了只堆积丰盛的泔水桶,将手中的木柴往脚边胡乱一放,他开始了翻找。 那个黑色的小犄角内,此时走出了两个穿着破衣烂鞋的人,背负在后面的手上此时正握着破碗,两人探首歪头好似看戏一般的叉着两脚,踱向了正弯着腰辛苦忙碌的乞丐刘。 “呦呵,这不刘哥嘛。”一个乞丐拍了拍身边的人,一脸惊讶的说道。 乞丐刘的身影僵住了,动作迟缓的咧了咧嘴,没转头,也没出声。 “刘哥?不用哥们帮帮你?是不是掉什么东西了。”两人开始低头四处张望了起来,嘴里问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几天在周家打短工,乞丐刘也算是想清楚了,这群人早晚会找到他,有了这份思想准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将手上的污渍在衣服的下摆上擦了擦转过了身。 “刚好碰到你们,咱们现在就去吃饭。把人叫齐,前面带路。”乞丐刘挺起了背,扫了眼身后的两个乞丐,清了清嗓子,吩咐道。 乞丐刘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乞丐就欣喜的发声了:“好好,你,去叫人,刘哥!我给您带路,咱们去醉芳楼。”喊着同伴去叫人,他赶忙弯下了腰对着乞丐刘做了个请的动作。 “把柴火抱上。”踢了旁边一脸媚笑的乞丐一脚,刘哥迈开腿向酒楼走去。 若说清原楼是郭北县内唯一,也是附近方圆几里内最好的青楼的话,那醉芳楼就是整个芜北郡最好的酒楼之一。 兜里只要是有俩子儿的人,都会选择这醉芳楼来延请办席。 青石板路左右通畅,中间的街道从前至后,从南到北如青色河流一般横亘在县内。 登科街上,最中间最好的位置,就是周老爷子当时买下的店铺,也是因为这间店,才有了登科街,这家店铺就是郭北县和整个芜北郡内最好的酒楼。 酒楼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灰色的瓦,白色的墙。两扇巨大的门上着朱漆木钉,犹如巨人般拱卫在外,保护和迎接着贵客们的到来。 外墙的壁上有数个镂空的小窗,上面镶有着漂亮简约的雕花。 酒楼里有巨大的假山、戏台、玉玲珑等园林大家的杰作,木梁石壁皆雕有祥兽,牡丹。 整个酒楼总共三楼,二楼往上的地板上皆铺着色调柔和锦织缎绣的地毯,每迈几步,地上都有渐变的花火和屋内明亮的烛光,呼应生明。 “劝君今夕不须眠。且满满,泛觥船。大家沈醉对芳筵。愿新年,胜旧年。” 愿大家新的一年都胜过旧的一年,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去掉,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快乐。 “刘哥,醉芳楼到了。” 二十七 破烂柴火,官要画 郭北县,醉芳楼 时间尚早,临冬早晨的风冷冽逼人,两人的牙关都有些打颤,难以闭合。 随着酒楼门口的五个幌旗刚刚升上,几个伙计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在酒楼外启板准备开门迎客的工作以后,阳光才从天边一点一点的铺洒出来,给这两个站在寒风中的人带去了温暖。 乞丐刘倚靠在貔貅石像面朝阳光的一侧,眯缝着眼睛,抱着手,不说话。不时的挠挠脖子,揉揉肚皮。 抱着柴火的乞丐站在他身侧,几次想要将柴火丢下又担心乞丐刘不高兴,寻个由头走了,不请客了。 温度回升了,乞丐的牙花利索了,他的心思也活络了不少。 “刘哥,你说你怎么还抱个柴火?”抱着柴火的乞丐将手中的木柴往地上一放,一脚踩在上面,脸上带着嫌弃的问道。 瞥了身边的人一眼,乞丐刘一脸云淡风轻的开口道:“看它形状不错,寻思着找人打成木枕雕上花,用来睡觉。” 乞丐转了转眼睛,堆着满脸的笑容,把脚从木头上移了下来:“看这脏兮兮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木头,要不这样,木雕店估计差不多开门了,咱们在这儿等也是等儿,不如咱们去那看看?“说完话,他盯着乞丐刘的眼睛,弯着身子,一副要带路的模样。 “这儿这么冷,我只是去看看。只要不掏钱就行了,这木头想来也没人要,就丢这儿吧。”心里这么一合计,乞丐刘点了点头,看了地上那块被丢在原地的木头一眼,随着身前拘首弓腰的乞丐离开了。 醉芳楼前没了人影,多了块黑乎乎的木头,孤零零的躺在路边。 郭北县,九元亭 书生和女子之间的话总共没说了两句,剩下的时间两人都在沉默不语。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也好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再次看了眼面前不作声低着头的书生,女子脸上多了些不耐之意。 又过了一会儿,女子失去了耐心,”行了,今天的话看来是说不下去了,我先走了。“她开了口,说话间转过脚步,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书生张了张口,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句:“下次,什么时候见?” “你会知道的…”女子的步伐不慢,回答书生的话音也远了。 咯吱,咯吱 马车轮轴转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书生站在原地呆了呆,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三年前那一百两银子,他给了。 老牛因为这一百两银子进了深渊,小牛因为这一百两银子永远断了蒙学的心思,女孩因为这一百两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诸子先哲的话到底能不能济世惠人? 书生一脸迷茫的坐在九元亭的台阶上,脚边的书箱不知何时也倒落在了一边,他没有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郭北县,县衙 “大人,鲁画师到了。”捕头迈进后堂,对着坐在上首的知县一礼后,说道。 “嗯…”知县的脸上没有表情,木然的点了点头。 小心的抬头看了眼知县的反应,捕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卑职传他?” 看着知县没出声,捕头心里有了谱气,弯腰行礼后,转过身,快步走出了那堂的门。 不到一刻香的功夫。 一个头发有些微卷,皮肤稍显黝黑的中年人就迈进了内堂的门。 刚进了门,他就跪拜下来,嘴里呼道:“知县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鲁画师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行了礼。 如初雪遇骄阳,刚刚还面无表情的知县大人此时笑容满面的从上首起来,朝着跪拜在地的鲁画师快步走来。 “久仰大名,鲁大师!起来吧。”知县的脚步在鲁画师的身前停住了,在空中虚托了托手,开口道。 绣了银丝的青色松袍左右拍了拍,鲁画师恭敬地回了句:“谢过大人。”站了起来。 看着身前的画师,知县搓了搓手,满脸笑容的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本官属实是有个难言之隐,不知当说不当说。” 鲁画师点了点头,做出了洗耳恭听状的样子,“大人请说。” 知县的脸上有些苦恼,背负起了双手,头微微的仰了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缓缓的转过了身,在堂内踱起了步。 “本官想要一幅画。”知县慢慢的走着,嘴里喃喃念道。 “大人想要何种画,不妨说一说。”鲁画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快速往前迈了两步,跟到了知县身后。 “这画嘛,要有寓意。”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知县大人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要吉祥,秀雅。”知县用余光瞟了身后的鲁画师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要有老龟,苍松,云雾。”随着话音落下,前方的脚步在上首的大椅前顿住了,正跟在知县身后,认真思索的鲁画师来不及反应,脚下突然一顿,脸险些砸在了知县大人的后背上。 鲁画师赶紧稳住身子,往后快退了两步,深深的行了一礼,以对刚刚的失态表示歉意。 转过了身,顺势往大椅上一坐,身子往后一靠,知县大人看着身前的画师,脸上的表情再次消失归于淡漠: “你可能做到?” 二十八 端稳了,团圆 郭北县,县衙 “老龟,苍松,云雾。” 鲁画师在听到这些词的时候,就知道知县老爷所指之物了,但是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多问,只能是弯着腰,压低着声音说道:“大人说的可是我为周家所画的《老龟南望托苍松》?” 知县没有立马回声,只是向内堂门外挥了挥手,随后将另外一只手则在空中朝着鲁画师身后的不远处轻轻虚压了一下。 一直在外面张望着,等自己老爷喊话的老管家,透过了堂外的木窗往里看到了知县老爷的手势后,立刻去吩咐府里的下人们准备茶水。 鲁画师顺着知县手势虚压的方向微微看了一眼,那里是一排椅子。 弯着身,拱着手,两脚往后倒退着,鲁画师一直退到椅子边上后,将身子在往下一低,放下两手,再次直起了腰身,衣袍下的两腿只坐了半个椅面。 鲁画师满脸小心的斟字酌句,“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画画讲究个意境,佳作难得,小人也着实是担心画出来的水平不够,耽误了大人您的时间。”将话说完后,他小心地观察着坐在上首的知县面上的神色。 看到知县微微点了点头,面色不变没有愠色后,鲁画师才继续大着胆子说道:“要照小人的意思,墨竹可能会更适合大人您,取高升,傲洁之意。” 两人说话间,几个丫鬟将两只冒着热气的天目耀日茶盅,还有一些茶点一道端进了内堂来。 “哦,是吗?那是我着像了。”看着身边放好的茶盅,知县大人拿开了茶盖,看着茶盅中上下起伏宛如舞蹈般的茶叶,语气淡淡的说道。 不等鲁画师开口,透过雾气,知县将茶盅举到了眼前,“你可是这芜北郡都有名的画匠,开个价吧。”鲁画师听到了知县的声音,他向上看去,却只能看到一团被白雾笼罩着的模糊的脸。 “一千两,大人?”鲁画师有点摸不准这个郭北县的县令的意思,小心的将脑袋往前探了一点,试探着的说了一个数字。 白雾随着茶盅的下移,烟气散去后的知县老爷带着一抹笑意的说道:“哦?这价钱比我想的,倒是要低一点。” 鲁画师再次站了起来,施了一礼,“小人不懂大人的意思。” 知县将茶盅放下,站了起来,背负着手,走向了鲁画师。 “怎么也要比这个数儿多点,不是?鲁大师。”知县老爷的脚步停在了另一只茶盅前,他伸手端起了鲁画师的茶盅,掀开了茶盖,轻轻的刮了刮茶面的沫儿。 “大人原来再说这件事儿,周掌柜的画,小人收了八百两。市面上说的一千五百两不过是别人胡乱吹捧的,不足为信。”鲁画师弯着腰,看着身边的地上,地上有知县的靴子,他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嘴里说道。 一手捧着茶盅,一手把住了他的手臂,知县将鲁画师搀扶了起来,笑着将手里的茶盅放到了他的手上。 “喝茶。” 捧着茶盅的鲁画师,两手有些微微的发颤,或许是因为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做了三次拱的缘故,手上的茶盅在左右晃动。 咣 鲁画师端茶的手被捏住了,杯盖撞击了茶杯,发出了响声,撒出了些热茶水,溅射到了他的手上,鲁画师的表情有些扭曲。 疼痛中,离画师耳边很近的地方传了知县的声音,“端稳了…” 郭北县,卫先生家 屋内没有光线,看上去像是没有人在的样子。 卫先生摸黑进了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正在想办法找烛灯。 “老卫你回来啦…”书生无精打采的声音从他睡觉的木桌上传来。 四散的火星飞起,卫先生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惊吓到了,手上的火折子摔落到了地上。 “这两天没看到你,你跑哪去了?”卫先生没好气的念叨了一句,低下头将地上的火折子捡了起来。 咚隆 书生从桌子翻身跑了下来,手上举着盏油灯,捧到了卫先生手上的火折子附近。 借着火光发出的光芒,书生挑动着浓眉,一脸嬉笑的将脸往卫先生方向凑了过来,嘿嘿的说道:“我去见了一个故人。” “女的?”将火烛往附近的桌上一放,卫先生撸了撸袖子,脸上带着点八卦的神色打趣道。 书生快速的点了点头,小跑短步的跑到刚刚先生进来的地方,拎起了几只用稻绳捆扎好的食材,走向了灶台。 “你别想歪了,我很认真的!”书生到了灶台边,发现正在解稻绳取食材的卫先生正时不时的转过头对着自己坏笑两声,下巴上的胡须也一抖一抖的。一看卫先生的模样,他赶忙解释道。 点了点头,将一块豆腐干取了出来放置到了砧板上,卫先生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撇撇嘴,说道:“那你说说看。” “是这样的,我…” 嘎吱 木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二人的交谈,卫先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着头朝后望去。 刚刚要说话的书生此时正张着嘴看着门口。 开门进来的人此时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屋内二人,他右手提着的酒壶,左手还抱着块黑乎乎的木块。 韩秋分回来了,三个人齐了。 二十九 不满足,贪心 晚上时分,郭北县,卫先生屋 看着韩秋分进来后,书生的嘴巴咂了咂,眨巴着眼睛说道:“你干嘛抱着块木头。” 竖切成片,横切三层,卫先生刀下的豆腐干化为了细丝。卫先生捡起砧板上的几块小的碎屑,丢向了书生的脑袋,“你管的真多。” 今天晌午的时候,韩秋分路过醉芳楼去羊肉酒肆上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块躺在路边的木头,等他下工后,发现这块木头还在。他看这块木头不小,也没人捡走,遂就将其抱了回来。 下午时分,郭北县,羊肉酒肆 郭北县很小,一点点小事儿传的会很快。 “今天几个乞丐大闹醉芳楼,听说了吧?”一位左手拿着一只滴着油脂冒着热气羊腿的酒客,正满嘴含糊的说道。 身边的人正在拿筷子在身前的锅里翻找肉段,听到了身边人的话后,停下了筷子,一脸疑惑的接了一句:“乞丐能进去?” “还不是有那个走了狗屎运的乞丐刘嘛。”乘着将羊腿蘸进料水的空档,酒客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继续讲着。 中午时分,郭北县,醉芳楼 乞丐刘和几个姗姗来迟的曾乞丐一行人一起进了醉芳楼,他们点了几个小菜。 “咱们喝点酒吧?”有个乞丐提议道。 乞丐刘听到了,朝着柜台边对着自己这一桌不时指指点点的几个杂役喊了一声:“来一壶,烧刀子。” “等等,来壶杜康。”曾乞丐喊了一声,改了酒。 到了酒水上来,几个乞丐是划拳,喝叫,大肆喧哗,搞得醉芳楼今天的客人都少了不少。 几个人一直玩到晚上。 “哎,哎!你们上过二楼嘛?”一个乞丐捏着酒杯,瞅着几人,满脸艳羡的说道。 在场的乞丐们听到了话,都摇了摇头,同时转过身侧一起看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过道,纷纷露出了神往之色。 “咱们走,都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上去看看?”曾乞丐豪气干云的站了起来,猛的仰头将手里的酒杯一口吞下,将一脚踩在了身下的圆凳椅面上,喝到。 几个泼皮丢下了筷箸,簇拥着乞丐刘往二楼楼梯而去。 几个酒楼里的小工不好得拦人,只好通知了在后面查账的周家管事。 一盏茶的功夫。 带着笑容的管事在一个杂役的牵引下,快步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咱们二楼三楼都是有最低消费的,这一点希望大家事先知道。”微微弯了弯腰,管事口气和善的说道。 乞丐刘面色微微一变,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你以为我们吃不起饭?”有人起哄道。 “刘哥,让他们看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将乞丐刘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下不来了。 刘乞丐只好把怀里的银子掏了出来,搁到了桌上。 看着桌上的一点碎银加上几吊铜串,管事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挂着笑容,可是身子和脚步却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一站,将通道堵住,嘴里说道:“还是在楼下吃饭吧,各位。” 几个乞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 站在乞丐刘左边的曾乞丐左右瞟了一眼这些乞丐的神色,嘴角勾起了弧度,又迅速消失,义愤填膺的喊道:“少他妈狗眼看人低。” 管事的笑容也消失了:“好啊,各位,既然要吃也行,签张纸吧。” “什么纸?”乞丐刘好奇的问道。 “如果付不起饭钱,就拿工作来抵,如何?”管事笑眯眯的说着。 “签!和他们签。”听到管事的话后,喝了不少酒的曾乞丐红着双眼,满嘴酒气的大喊道。 几个乞丐没有犹豫,但是他们都不会写字,于是管事让人端了红泥来,让他们沾上以后,盖了手印。并将乞丐刘所掏出的银子都收了下去。 一脸肉疼愤愤的乞丐刘按了手印,身边的几个乞丐则是满脸兴奋。曾乞丐没按手印,他要了笔,签了名字。 待到所有人都签完了,管事收起了这些卷纸,竖起了手指说道: “还有两个要求, 第一,桌上不能超过十个菜,酒坛不能多出五个。 第二,现在不能上去,须得再晚点,待楼上的客人少了,才能上去。” “你刚刚怎么不说?!”几个乞丐发了火,满脸凶相的往楼梯上逼去。 一脸郁闷之色的乞丐刘爆发了,“都闭嘴!”他的一切都被管事收走了,如果此时因为这群白痴而被赶出门外,他就真的亏大了。 “好,我们等着!”乞丐刘带着乞丐们走回了原位。 “刘哥,你说这纸签了,咱们得做点什么活计啊?”回到座位上,有个乞丐看刘哥面色不善,端起酒壶给乞丐刘满了一杯,嘴里小心的问道。 看着面前的酒杯,乞丐刘的表情稍微好转了一些,单手拿起了酒杯,在嘴边浅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说道:”怕什么,我去干过,顶多是在干点脏活累活,还有工钱拿。到时候,监工不在的时候,咱们就晒晒太阳,玩玩儿酒拳。” “那还怕什么呀?” “咱们喝!喝!” 几个乞丐一听,顿时满脸喜气的喊道,纷纷站了起来。 曾乞丐的眼睛打量了下众人,嘴里不明意的笑着,最后一个才站起了身。 “嘿嘿,咱们喝!” 三十 人各有命,悲哀 晚间时分,郭北县,醉芳楼 天色黑了,这群乞丐还是没能上二楼。 乞丐刘心里没了底,他和这群没心没肺的乞丐们可不同,他的身家都没了,所以乞丐刘不时地就跑到楼梯口左右张望着。 另一边的曾乞丐坐在桌边发着呆,两手握着一只空空的酒杯,两眼无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无声的动着。 桌边的乞丐有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的则是在抓耳挠腮一副猴急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乞丐刘去楼梯口张望的频率也高了起来,他两手使劲的捏着,坐下又站起。 噔噔噔 管事终于是走了过来,带着两个杂役,一脸客气的将几位乞丐请了起来。 乞丐刘松了口气,“走!”喊过一声后,他当先走到了楼梯口。 几人顺着红木雕画的楼梯盘旋而上,乞丐们到了他们从没来过的二楼。 天色已经很晚了,二楼早就已经没了客人。 此时那华丽锦织的地毯上不知何时铺上了一条红绢布,从二楼楼梯口一直铺到了二楼角落处的一张桌子边。 “诸位,你们是贵客,请走在红布上,取个吉利彩头。”管事站在一边的地毯上,抬手对着地上的红布,对着几人示意道。 几个乞丐小心的将脚试探着踩在了红布上。 看到乞丐们的反应,管事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菜的话我已经做了主,给各位安排了招牌的好菜,还备上了几坛上好的冻醪。”小步慢踱,弯腰笑颜的管事一边说话,一边抬着手带着路。 乞丐们何时受过这样的服务?包括乞丐刘在内的每个乞丐此时都是满面红光,仿若是喝了酒一般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红绢上,半步都不曾跨到两侧的地毯上。 “什么醪?”有个乞丐接了管事的话,整个人飘忽忽的说道。 “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是《诗》里的话。”管事耐心的解释着。 几个乞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半点儿都不敢露怯。 上了座儿,几个乞丐们稍微有些拘谨的坐着,他们不时的看看四周的名画古董,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烂儿,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他们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几个乞丐在喝了几盏酒水后,都显露了本色,丢掉筷箸,用手抓菜,那坛喝酒,将这好好的一桌酒席给搞得满盘狼藉。 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处的管事身边,站上了几个穿着黑衣的护卫。 乞丐刘醉眼惺忪,摇摇晃晃的走向了管事。管事弯下了身子,乞丐刘顺势将胳膊搭上了管事的肩膀。 “钱恐怕是不够了...”满嘴酒气的乞丐刘往管事儿边说着,两脚发软的直往管事怀里钻。 管事带着笑容,也不嫌弃的扶稳了乞丐刘,温和小声的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几位签了字约的” “那我们在哪工作啊,周家嘛。”把身子一下绷直,乞丐刘踮着脚尖,仰着头说道。 “那倒不是,我们周家在这附近有几个小的矿山,这开山采石的工作人手一直不够…”管事脸色不变,将手放到乞丐刘的背后,撑住了他的后背。 “啊!”乞丐刘的酒一瞬间醒了,他推开了一脸和善的管事,两眼圆睁的看着面前的管事,一脸的不敢相信。 “一,二…五,六!”管事没有管乞丐刘的反应,只是拿手点着在场的乞丐,算着人数,看到管事点了自己,可是却漏了曾乞丐。 “不是,那他呢,有七个人啊!”乞丐刘大声的喊道,使劲的拉了拉管事的衣服,指着曾乞丐说道。 “人家签的是化名,曾乞丐,又没有画手印,当然不算了。”管事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一脸笑容的说着,眼睛里带着些讽刺。 乞丐刘看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曾乞丐颤抖的抬着手,手指晃动着指着曾乞丐,嘴里说不出话。 曾乞丐醉眼惺忪的看着乞丐刘,打了一个酒嗝,转过了头,接着转过了头对着管事说了句,“钱!” 管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旁边掏了个算盘,他一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边说道:“一贯钱一百六十文,六个人九百六十文钱” 曾乞丐一听这个数字,身子往前一倾,将手压在了算盘珠上,带着笑意的说道:“哎呀,那么多铜钱我装不动啊,加个四十文,给个一两银子吧” 管事看了看曾乞丐,晒笑一下,“成,就一两,下次记得多带点人。” 曾乞丐笑了笑,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往楼下走去,楼梯口的护卫们让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道,等到曾乞丐过后,又再次堵上了通道。 乞丐刘感觉愤怒混上了酒劲,他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他看了眼曾乞丐消失的身影,回国了头,眼中带着悲哀的看着二楼角落处的那些乞丐。 “天街晚,归马缓,黄金鞚...明月上呐,花影重...” 带着酒意的前腔从楼梯下传来,从近处到了远处,嗓吊贴旦合一,酒楼内的黑衣护卫们也随着管事的拍手声,从左至右,将一众乞丐给围了起来。 唱腔一转,带悲若泣。 “哎...花影重,看~欢声鼎沸呐…” 醉意微熏的声调转下,音长流婉如长涓。 “笑脸, 融春啊…” 三十一 往事,地主恶霸 夜晚时分,郭北县,卫先生家 哒哒哒 袅袅炊烟从屋顶上的烟囱出飘出,道具撞击砧板的响声从屋内传来。 不远处的灶台边上放着一叠用香油拌过的豆腐干丝,卫先生正往上撒上了一点切的细碎均匀的葱花。 “你刚刚要说什么?”卫先生一边将手里的碗碟拿起走向了方桌,嘴上一边问道。 书生正在打量那块黑乎乎的木柴,一脸的嫌弃,不愿意用手去碰。 听到卫先生的问话后,他立刻抬起了头抱着手踱步到走到桌边,装作无意的打量了下四周,然后迅速用手抓了一点豆腐干丝塞进嘴里。 “我跟你们说,三年前我在一个小县做私塾先生,”书生嘴里还嚼着东西,话刚开了个头,他又看了眼转身走回灶台边的卫先生,和正在帮工的韩秋分一眼,再次将手伸进了碗里,快速的又抓了一些塞进嘴里。 “秋分,过来拿碗筷,你接着说。”卫先生没回头,他正在将一条鱼给细致的分解开,忙的额头冒汗珠的同时还不忘一边听着书生说话,一边吩咐着身边的韩秋分。 嘴里嚼着东西,书生说着他的故事, 书生有个学生,学生的父亲老牛不让自己的儿子蒙学,认为像他们这样的庄稼汉,种地才是唯一的出路。 刚好管他家饭碗的钱财主要给自己家的傻儿子找个妾,生孩子。老牛就打着用自己的女儿去换一份安定闲散的日子的主意准备应允这门婚事儿。 碰巧书生去做家访的时候,看到和听到了这一切,他向老牛阐释了读书的重要性,最后老牛开了一百两银子的条件给他,扬言如果书生没法解决,那他就没有资格掺合老牛家的家务事。 “等一下!” “嗯?” “你给了没有?” “给了。” “怎么给的?” “直接给的啊。” “然后呢?” “他儿子不蒙学了,他女儿嫁人了。” “…秋分,送他出门,碗筷拿两幅就够了。” 书生看着往自己这边走来的韩秋分,赶紧往后一撤,两手在身前急促的摇动着,一脸着急地喊道:“别别别!听我说完嘛!” 三年前,另外一个小县 那天从老牛家离开了以后,书生就在想着赚钱的事儿,直到两天后… 咻... 一道飞镖带着布条从院落外射进了钱家的宅子,钉在了园内花园和后宅相连的走廊壁柱上。 不一会儿,管家的声音从前院一直穿到了后院。 “老爷!!!不好了!有人丢暗器进了咱家!”管家一脸着急的冲着正往花园走来的钱财主喊道。 “带我去看看。”钱财主倒是很淡定,随意看了眼管家后,嘴里说了一句,就往走廊迈去。 宅子很大,但是连接花园和后宅之间的走廊并不长,两人一会儿就到了那根钉着飞镖的壁柱前。 周围围着不少的家丁,丫鬟。 管事抢先一步过去驱散了人群,让钱财主走了过去。 没有去取飞镖,钱财主环视了周围一圈,问道:“有看到是谁干的吗?” 管家往前走了一步,离钱财主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有个护卫当时刚好在巡查花园,据他所说,他看到院墙外有道黑影跃了起来,射出了飞镖,身影落下,他追过去往墙下一看,已经没影儿了。” 钱财主皱了皱眉头,“把它取下来。” “是!老爷。”管家回复道,垫着脚尖伸手去够着飞镖。 看到管家取下了飞镖,解下白绢后,钱财主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你个为…老爷…这…”抖了抖白绢,管家刚念了头两个字,突然卡住了,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自家老爷的脸,纠结的说道。 “念!”没管那么多,钱财主面色平静的喝道,背负着手,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你个为非作歹的地主恶霸,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管家的声音细如蚊蝇,不时的抬抬头看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嘴里的话说的飞快。 听完了白绢上的话以后,钱财主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将手往管家面前一伸。 管家两手将手里的白绢递上,随后就恭敬地站到了钱财主的一边。 正面反面,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手上的白绢后,钱财主将白绢卷成了个团往手心里一捏,将整只手背负到了身后,藏在了袖袍中。 “这件事情谁都不准传,今晚以前把院里的护卫都调集好,在我和少爷的房间门口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查。谁都不许合眼,提高警惕,仔细检查进出人口,盘查每个人的底细。 设置每门房之间的盘查关卡,膳食需有厨房的厨子先行试菜,才允许端进各房。送膳的人员都需登记姓名,主家进食前,他们再负责试一次。” “是,我知道怎么做,老爷放心。”管家点了点头,慎重的说道。 “对了,少爷在干嘛?”钱财主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了问儿子的状况。 “回老爷话,少爷今天吵着要吃糖人,小人做了主,请了几个糖人师傅回来。”管家的嘴角带着笑意,语气略微轻松一些的说道。 钱财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去请两个最好的糖人师傅回来,既然他喜欢,就随他去吧。”说完话,他就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去办事。 随着管家的离开,府里人员都谨慎了起来,钱财主身边也渐渐的清净了下来。他站在走廊里,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看了一会,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迷茫,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呼...” 随着一口气的叹出,钱财主的眼睛再次睁了开,脸上坚定的神情盖过了迷茫,左右看了看,背负着手,抬步,往走廊的右边走了。 阳光照不进走廊深处, 阴影形成的黑暗渐渐吞噬了他的背影, 他走远了。 三十二 鱼脍,一缕头发 郭北县,卫家 被流水不断冲刷下的鲈鱼已经被去掉了头,尾,骨,皮。只留下了两片成人手掌大小的晶莹鱼肉。 “秋分,你来切。”卫先生洗了洗手,擦干净了砧板刀具,唤来了韩秋分。 找了只小碗,取了点食盐,切了些姜沫,香菜沫,葱沫,卫先生再取了一点山葵沫放入香油中,最后加入一点点香醋,搅拌均匀后,卫先生将小碗端在了手里。 “蝉翼之割,剖纤析微,累如叠縠,离若散雪,轻随风飞,刃不转切。”卫先生调好了蘸料,拿着个碗站在韩秋分的右侧,眯着眼睛,“这是曹植为了鱼脍所作的诗,你记得就照着这个标准切。”他念叨了两句。 这条鲜鲈鱼是用来做脍的上好材料。 韩秋分照着标准,切的很细致,很认真。在他每一刀滑落后,掉下的鱼片都可以透过剔透的肉看见背后贴着的刀身寒光。 “然后呢?”卫先生倚靠在灶台边,他一边扭头看着韩秋分片鱼,一边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书生将空盘子拿了过来,放到了灶台旁的竹篮里。抱着两臂站到了韩秋分的左边,一样扭着头看。 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伴随着刀具切鱼脍时的动静,聊着天。 “那个钱财主倒是防范的相当周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哒哒 “怎么啦?” 哒哒 “他的头发被割掉了一撮,放在了床头。”书生边说话边拿手笔画到,两个指头在空中掐了一下。 三年前,钱财主被割掉头发的第二天 此时钱家的后宅厅内一片鸦雀无声,钱财主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脸如那晒干的抹布一般,拧都拧不开。 站在太师椅边伺候老爷的管家此时正低着头,两手在身前交叠放好,整个人宛如木雕般的一动不动。在钱家干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自家老爷有过这么难看的脸色。 钱财主左边有张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荷包,依稀可以从那被收紧的荷包口,看到几根俏皮的黑色发丝漏了出来。 这样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了很久。 过了半晌 脸上的阴沉之色都快滴出水来的钱财主终于一字一句的说道:“出赏金,给我找几个会武功的人过来!” 啪 话说到最后,钱财主猛的拍了身边的桌面一下,整个人哗地站了起来,双目如毒蛇般阴厉的看着前方。 管家不敢吭声,深深的做了个揖,转身快步走了。 郭北县,卫家 卫先生看到鱼脍已经飘落了很多下来,整齐如樱花般铺叠在了一起,他不禁从旁边找了双干净的筷子,迅速对着筷头吹了一下,夹上一片晶莹的鱼片,在手中的蘸料碗里快速的一裹,马上塞进了嘴里。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被这爽口的鱼脍给舒服的闭上了眼,卫先生摇头晃脑的说道,手里还不忘对着正在忙碌的韩秋分竖了个大拇指。 好脍需得佐酒,卫先生索性将陶泥杯和花瓷杯都拿到了灶台边,将酒往酒盅里倒好后,依次在杯中注上酒液,递了一杯给书生。 “范仲淹绝对是个老饕,这鱼脍看着就好吃。”往前走了两步,书生一边扭头对着卫先生赞扬道,一副难觅知音的模样,一边将手往鱼脍上摸去,准备再次用手。 嘎吱 本来还在切鱼的刀突然停住不动了,刀柄上被韩秋分握住的地方开始出现了冰晶和冻霜,层层白斑自他的手掌处开始向上,一点一点的往上刀上蔓延,很快就包裹了整个刀刃。 看到了这一幕,书生快速收回了手,讪笑了一下,从卫先生手里拿过了筷子,夹起了一片鱼脍。 “结了冰,切出来的鱼脍才鲜甜。”说完话书生将鱼脍放入蘸料中翻滚了一圈,单手虚托住下端,将鱼片送到了韩秋分嘴边,满面笑容的说道。 “你去啦?”看到韩秋分张了口,将鱼片吃下后,卫先生握着陶泥杯饮下一口酒液,咂了咂嘴继续问道。 这次书生给自己夹了一片,也没蘸料,直接塞进了嘴里,“我去啦,不过是去教他那个傻儿子读书的,做护卫倒是其次。”书生边吃边点着头说道。 “说到这里,这个财主家的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卫先生抱着两臂,疑惑又好奇的问道。 哒哒哒哒... 书生没有马上回答,屋内只留下了韩秋分的刀声。 沉吟了一会儿,书生捏着酒杯一口喝下,哈出了酒气后,幽幽地开了口: “大道天宫十二重 智神不在。 若无事, 愚同真乐。” 三十三 露馅儿,嘿嘿 秋分的鱼脍片完了,装好了盘,放在灶台边上。 “不是叫你去把木柴劈了吗?把火烧旺点,我再炸个花生米。”卫先生朝着书生喊道,手里则将一些木柴松毛塞进了灶台下的火洞中。 书生拍了拍手,有些无奈的说道:“好,我去!” 大腿粗细的木柴被竖了起来,书生从柴垛上拿起了柴刀,对准了位置后就对着木柴顶端抡了下去。 嘣! 木柴被柴刀砍的左右歪了一下,顶部裂开了条口子,刀却没砍下去,走势停了下来。 书生的眼睛缩了一下,丢下柴刀,他拿起了木柴,目光顺着端口朝里看去。 “怎么了?”卫先生听到了一声响动就没了动静,于是便扭过了头看了眼书生,说道。 书生没回话,只是再次拿起了柴刀,从木柴两侧薄处向下切。 唰,唰 随着柴刀切击木头的声音响动,木柴所放置的地上不断的掉落了很多片小的木片,渐渐的,随着柴刀不断的落下,木柴内里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柱体。 卫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书生身边,此时正一脸凝重的看着那即将全部暴露出来的东西。 放下了柴刀,吹开了那些细小的木屑,书生用手将木柴拿了起来,用手剥开了一些还没有剥落木皮, 所有木屑掉落后,露出来的是个黑色金属的长筒。 卫先生用手接过了书生递来的东西,再次用嘴吹了吹,用手从左边扭开了一个塞口向内看了一眼。 看了看左右,卫先生将手掌垫在下面,将长筒朝下,哗啦的响动后,白色内卷带着两根若隐若现画轴的画卷从筒内滑了出来,落到了他的手上。 书生伸过手了一只手,他想来揭开那画卷中间绑系的结。 拿着画卷的手往后一撤,卫先生止住了书生的动作,单手将画卷倒入筒内,单手握着。一撩前袍站起了身,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是周家丢的那件东西?”书生也跟着直起了身,摸了摸太阳穴,有些猜疑的问道。 点了点头,卫先生将画卷放到了三人平日吃饭的方桌上,在身后找了个椅凳坐了下来。 “怪不得找不到呢!原来是藏在了木柴里,我刚刚看到这个木柴里面是中空的。 完蛋,这可是个烫手山芋,搞不好就说不清了,特别是那家伙的武功那么高,搞不好知县老爷真以为是他干的。”书生坐到了一旁,有些感叹的扭头看了看那堆残屑,朝着韩秋分方向努了努嘴,面朝卫先生说道。 此时的韩秋分正蹲在地上的那堆木屑旁,一动不动。他不时的拿手拨动一下地上的木料,身影看上去有些难过,脸上的表情则有些伤心。 书生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紧锁眉关,不发一言的卫先生,又转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韩秋分,有些不忍的开口道: “别难过,改明儿我再送你一块木头,这画大不了就不还了呗,就给老卫当礼物算球。反正,就咱们仨知道这件事,其余没人知道。”书生离开凳子走向喊秋分的身旁,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书生脸色轻松,语气半开玩笑半安慰道。 随着书生话音的落下,”胡说八道!“卫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怒气的喝道。 揉了揉鼻子,书生一脸郁闷的站了起来,走到灶台边,拿起了酒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捡到当卖到,子曰:天所赐…。” “好啦。画是要还的。但是该怎么还,我们要想想。”看着书生的样子,还有韩秋分蹲着不动的身影,卫先生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一些,他站起了身,走向灶台边。用筷子夹了片鱼脍放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道。 书生也转过了身,将手中的酒壶往卫先生身边一推,也拿起了双快箸夹了口儿吃的,蘸上料吃下。 “行!听你的。不过,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看?”书生将口里的鱼片咽下,眨了眨眼睛,对着卫先生说道。 看了书生一眼,卫先生的脸上带了些笑意,对着书生招了招手,示意他靠的近一点,一边将耳朵凑过去。 “嘿嘿…”书生眉飞色舞的在卫先生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有些惊讶的看了书生一眼,卫先生带着笑容,微微的摇了摇头,又转头看了书生一眼。 身边的书生挑着两条浓眉小声儿嘿嘿的笑道,手则不断的在灶台上来回滑动着。 “咱们心急什么呀!嘿嘿嘿嘿!”书生凑着身子往一旁蹭了蹭,抬起酒壶往陶泥杯和花瓷杯里注了酒。 “嘿嘿!”卫先生也嘿嘿笑了起来,“秋分,把地上的木屑塞进火炕里,明后天咱们去砍木头!”卫先生冲着韩秋分喊了一声。 当啷 两人会心一笑,碰了一杯。 灶台下的火壁里,花苗正蹿的猛烈。 三十四 银子,吹牛 县城很小,但是事儿却不少。 醉芳楼的乞丐们陷入的黑暗,小房屋里书生和卫先生的嘿嘿声。 普通的生活里,也有故事,只是传出去了,就成了江湖。 郭北县,客栈,深夜时分 客栈里也有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此时正撑着下巴,从那支棱起来的窗子处,向外看着,仿佛在想着什么。 三年前,书生主动进了钱财主家 那个丢飞镖的刺客,武功一般。书生在钱财家呆了几日,很轻松的就抓到了他。 书生抓到他的时候还有些纳闷,这个刺客的武功平平,暗器也就还不错,是如何潜入钱家,进了卧房,割下钱财主的一缕头发的?但他没多想,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钱家,前厅 “干的不错,想要多少俩银子?”钱财主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带着笑意的朝书生问道。 “一百。”这两日书生除了给傻少爷教书,就是抓贼,他不想和眼前的人多言语。 钱财主没在意,点点头,朝着身边的管家吩咐道:“行,你去给他支。” 书生闭着眼睛站着不动,不发一眼。钱财主带着笑意大量着书生,屋内没人说话,直到管家捧着个盒子回来。 “这钱是给姓牛的?”看到书生打开了箱子,钱财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脸上有些好奇。 书生没接茬,将盒子抱起,道了声:“谢过了。”转身就离开了。 身后的钱财主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的目送着书生的背影。 牛家 咚!木盒砸落在桌上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百两银子。”书生丢下了盒子,就抱起了手,开口道。 狐疑的看了眼桌上的木盒一眼。老牛走了过来,用手指拨开了栓锁,将盖子打开。 盒子内闪着白光的雪花白银,排放的很整齐,一枚挨着一枚。 “明早我要在私塾见到小牛。”书生没有多呆,见钱送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屋内只有老牛一人,孩子们都不在,他愣愣的拿起一枚银子看了看,慢慢的伏下身子,抱着手里的白银,满脸涨红的张了张着嘴,渐渐的,嘴角抖了抖。埋下了头,老牛的身体微微的抖动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 小牛今天来蒙学了,他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神采,嘣跳着进了屋内。 教书的先生还没来,孩童们在聊着天,或是在打闹。小牛身边的一个孩子凑了上来,和小牛说道:“小牛,前几天我父亲带我去城里的酒肆吃饭了,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和蜜饯。”说完他得意的昂着头看着小牛,孩子家里是种果树的,论条件,要比这些庄稼汉的孩子要好一些。 “这算什么,我爹可以买一整个酒肆!”一边从小布包中取出书来,小牛脸上有些不屑的说道。 “吹牛!” “没有!” 两个小孩吵了起来。 眼睛一转,男孩突然围着小牛的蒲团蹦跳了起来,嘴里大声念道:“小牛是牛!就爱吹牛!”一连喊了好几遍,朗朗上口的词语还带动了不少孩子也跟着念了起来,整个屋内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没有!小牛生气的推了身边的孩童一下,然后扑了上去,嘴里边喊着,手则不停地挥打着。 不到一株香。 书生到私塾的时候,小牛有点鼻青脸肿的坐在那里,闷闷的不发一语。 微微点了点头,书生心里默默的说道:“这老牛还算是守信用啊,给了钱,人就来了。” 拿眼睛掠过了整个屋内,数了数人数。 “哎呦,怎么少了一个。”书生的眼睛缩了缩,可是讲课的时间到了,他只能清清嗓子,将这心些心思压入了心里,开始教课。 过了一会儿 “是谁打的,你进去指!” 一个两眼通红,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小孩走在前面,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麻布短打,穿着草鞋的汉子,此时正不停的在后面推着小孩,一脸埋怨的神色,嘴上则气愤的喊着。 一大一小刚进了私塾,小孩立马指向小牛,对着身旁的父亲喊道:“是他!” 屋内的读书声被打断了。 “你为什么打我儿子?”看着男子气势汹汹的样子,书生单手向下压了压,安抚了下屋内上课的孩子们,嘴上则不做声,单手捧着书,往小牛身边一站。 “他说我吹牛!”小牛不甘示弱的回道。 吹牛?男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说他爹能买一整个酒肆!”男孩立刻又大声喊道。 眼看两个小孩又是一副大打出手的模样,男子发声了,“你当我不认识你爹?穷破的泥巴命,还买酒肆,去打杂人家都嫌他慢。”男子张着的鼻孔抬的高高的,脸色不屑的指着小牛说道。 “你给我儿子道个歉,都是孩子,就过了,你们好好上学。”男人也知道这是孩子之间的打闹,眼见是这样的小事儿,就不想再多纠缠,他边说还边歉意的对书生咧了咧嘴。 “我没吹牛,我不道歉!”小牛愤愤的盯着男孩,嘴上不松,还将附近孩童的物品捡起,朝着两人丢去。 男孩感觉受了委屈,嘴巴撇了撇,眼泪又流了下来。 “好!好!明早记得把你爹叫来,我倒要让他当面说说,他怎么买酒肆。”男子有些生气了,大声说了声,接着将自己儿子找个空蒲团边一牵,对着书生拱了拱手,男人不在打扰屋内的人,回家去了。 屋内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郭北县,客栈 唉...女子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茶壶,往杯子里添了点水,润了润口。 走到了床塌边,褪了鞋袜,穿着衣服往床上一躺,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 男人第三天早上送自己的儿子来私塾,他要看看这对牛家父子。 三年前 过了一会儿,却见只有小牛一个人来,不见他的父亲。 “你爹呢?”男子隔空冲着小牛问道。 “我爹还没起来。”小牛耷拉着回了一句,就往屋内走去。不再搭理他。 “好!好!我在这儿等。”男子捏了捏拳头,咬了咬牙,站在屋外等着。 就这样直到中午,快饭点的时候。 远处才走来了一个昂首挺胸的身影。 走近了,是那老牛背着个大包袱朝着私塾走来,他应该是睡醒了吧... 三十五 实力!土匪?盗墓? 包袱有点沉,老牛一路走来,有些气喘吁吁。 看到等在私塾前的男子后,他立时走的快了一些,一直到了人家跟前停住。累坏了的老牛立刻就将身上的包袱取下,撂在了地上。 男子本来是靠在墙面上的,此时挺起了身子,看着老牛有些滑稽的样子后,他的脸上带上了笑容,先是盯着老牛的包袱看了看,随后就开口打趣道,“这包里背的是什么?不会是石头吧,你也怕自己跳河的时候漂起来?”边说,他边朝着老牛的包袱走近,看那样子男子是想用脚来踢一踢,试试这包袱的深浅。 老牛没说话,只是弯下了腰,打开了地上的包袱。 好奇的停住了脚步,男子要看看老牛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正午的阳光刺眼又强烈,太阳那看不见的光束将所有能反光的物件都照射的熠熠生辉。 随着包袱上的系结的打开,一点点夺目的色彩出现了。 包袱里的肯定不是石头,石头不会这么耀眼,随着包袱布片,一块一块的揭开,那一锭锭银子摆乱混杂的银子就这么生生的映入了男子的眼睛。 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苍白了起来,老牛的实力已经不需要证明了,他买得起酒肆,就像他儿子说的那样。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此时全都被堵在了嘴里,男子看着包袱里漏出来的一锭锭银子,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你儿子说我儿子吹牛,现在看来,他挨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牛朝着私塾门口看了一眼,嘴里说话的声音很大,他知道屋里的两个孩子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屋内 小牛特意的伸长了脖子,朝着四周的同窗们自豪的笑了笑,随后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瞟了那个坐在后面不远的孩子一眼,神情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屋外 男子被老牛气的直哆嗦,死死的咬着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反击老牛。 冷冷的看了老牛一会儿,男子的牙齿中一字一字的蹦着:“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老牛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人这么问,看着对方那恶狠狠,酸溜溜的表情,他的心里爽极了,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说道:还能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呗~” 到了最后,该解决的事情没解决,男子窝着一肚子的气,走了。只留下了一脸满足的老牛,得意洋洋的小牛,以及他那无精打采,蔫儿了吧唧的儿子还呆在原地。 那天之后 老牛有了一大包袱银子的事情,不胫而走。人人都在好奇这头顶烈日,脚踩旱土的农民哪来的银子啊。 “这老刘哪来的钱。”村头田埂上聚着几个正在纳凉的庄稼户,这一连好几天,他们讨论的话题都是老牛,今天也不例外。 “人家不说了嘛!天上掉的。”有人边吧唧抽着烟,边说道。 “天上掉的?!要我说是偷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你倒是去偷一个,我看看!再说偷的能那么明目张胆?你当那些黑皮是吃素的?”前面那人话刚说完,后面立马就来人反驳了。 “你说着老牛是不是挖到墓了?”几人越说越离谱,可气氛却愈发热烈了起来。 “……” 下午时分 小牛放了课回了家,老牛也在无所事事的逛了一天后回到了家中。 在家中操持家务的女孩一面接过弟弟身上装书的布包,一面伸手去取挂在老牛身上的包袱。 老牛急促的摆了摆,抬手打开了女孩伸来的手,随后将身上的包袱往前一扯,调整调整位置,朝着桌边走去,随即坐下。 “爹,你能不能别这样!”女孩看着老牛的样子,忍不住对着父亲喊道。 只是看了眼女孩,老牛不接话,只是从刚刚手里提的一只食盒中取着食物,一样接一样的放到桌上。 女孩看着父亲的样子,嘴上越发的愤愤道:“人家现在都在猜咱家的银子是哪来的!”边说,她边去取碗碟,快箸。“有人说咱们家其实是土匪,还有人说你把大人物家的墓给盗了!”女孩将吃饭的物件摆放到了桌子上,看到了一副心不在焉,正在舔着刚刚摸过酒菜的手指的老牛,大声的喊了声:“爹!” 今晚老牛准备的菜是相当的丰盛,对于他们家来说,而且这种档次的饭食已经一脸持续好几天了。 两只烧鸡,一盘酱肉,几碟小菜,一坛子酒 刚刚洗了个手,小牛就飞奔了过来,往桌边一坐,伸出两手扯了两只鸡腿就大口吃了起来。 被女儿大声呵斥了一下,老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人家说,这银子就能跟着跑了?就能是他的了?吃不吃?不吃就滚!”拍着桌子,老牛的口气重重的对着自己的女儿喊道。 女孩不在说话了,坐了下来,捏着筷子,低着头,小小的夹着桌上的菜肴,却不见她夹肉。 老牛直接拿起酒勺从酒坛子中舀酒喝,脸上一脸的畅快,他这段时间喝的可都是以前一杯都不舍得买的好酒,现在想喝多少酒喝多少,就是拿这酒洗澡,他也没问题。 享受了一会儿,老牛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侧过头朝着一旁动作没停过的儿子问道:“那小孩后来怎么样,没再笑话你吹牛了吧?” 菜汁淋漓,狼吞虎咽的小牛听到了父亲的问话,稍微停了停嘴上的动作,“切,我趁先生不在的时候,下午踢了他两脚,他一句话都没敢说,哈哈哈哈哈哈,那样子,真窝囊!”小牛越说越兴奋,整个人有些手舞足蹈了起来。 “小牛!你!”坐在一边不说话的姐姐听到了弟弟的话后,突然抬起了头,用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看着小牛,一脸的不可思议,连刚刚夹上筷头的菜掉了下去,也不自知。 懒得搭理自己这一惊一乍的女儿,老牛倒是看着自己儿子的样子,笑的很开心,夹起一筷子酱肉塞进嘴里,肉沫星子四射的说道:“有钱好吧?” 那边的小牛一听这话立刻忙不迭的点着头,整个人又再次投入了之前的战斗,胡吃海塞了起来。 突然,小牛停了一下,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道:“爹,咱们的地不种了?” 老神在在的正在喝酒,乍一听到这话,老牛突然身子一颤,脸上有些仿徨失措的四周张望了起来。直到他那不知放哪为好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身前的包袱,他才重新镇定了下来,这次他没用酒勺,而是直接端起了酒坛,朝嘴里灌去,随后狠狠的一擦脸上滴嗒的酒业,将酒坛往桌子上重重一掷, “种地?你让那姓钱的自己去种吧!” 三十六 站立坐,黑白灰 郭北县,深夜时分 后半夜,孤身一人在客栈的女子睡了。卫家的烛灯也熄灭了,醉芳楼也早早上了门板,可是还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内却还亮着一点烛光。 门窗是纸糊的,屋内很小,门关的紧紧的,依稀只能看到两个看不清的身影一高一矮的在屋内说着话。 隔着那薄薄的纸窗。 “小人前两天去看了......木柴不见了。”矮小的身影欠了欠身子,低声带着怯意疑惑的口气说着。 屋内的烛光不只被哪来的晚风拨动了一下,连带着屋内高个黑影也透过纸窗左右摇曳了一下,“不见了?”屋内的声音高了一下,随后又下落回来,带着些许怒意。 “是的不见了,您看会不会被烧掉了?”矮个黑影缩了缩脖子,小声试探着问道。 纸窗倒影出的高个黑影来回换了几个位置,随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周家的杂役都被清退了,谁烧?再一个装东西的筒子可是用了好料子的,你又放的那么深,火烧掉底部,后面就烧不起来。 东西,肯定是被人拿走了,不过现在应该还没有人发现这里面的真东西。 要想办法要找回来。”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黑影在边思考边说着他的思路。 矮个黑影上下点动了下头,往前走近一步,两个黑影现在一样高,靠的近了些,“那您看我们该如何来找?” “这郭北县小,可木柴却多。咱们要是乱找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而且这事儿也就暴露了。”坐着的黑影在仔细的思索。 “这样,给我找几个木雕师傅过来。”他找到了方法,头扭朝了身边的人,吩咐道。 “是,我明天就去。”矮个黑影再次一弯腰,说话话后就朝着门口走来。 “先去吧。”高个黑影也随机站起了身,啪啪的响声传到了屋外,他拍了拍手。 屋檐上方的瓦片被风吹动的哗哗直响。 屋内的烛火,眨眼一下就灭了。 郭北县,一大早,郊外 秋分今天没去上工,三个人一大早就拿着柴刀,背着箩筐朝着郭北县外的山林去了。 离近年关,山上的树枝木丛都失去了葱绿之色,变得干枯萧瑟。一路走来,到处望去皆是一片枯寂之色尽收眼底。 韩秋分拿着柴刀走在最前面开路,书生戴着一顶斗笠跟在后面,不时的跃上附近的山石或是树尖,为几人指路。卫先生拄着拐杖,也戴着顶斗笠,步履迟缓,气喘吁吁的跟在最后。 树林的边缘处,好一点的树木灌丛早就被县里的樵夫给伐的差不多了,尽是些枯枝败叶落在地上。 前方的秋分一眼不发,紧紧绷着嘴唇,步伐又稳又快,手里的柴刀时不时就快速飞动,从身前掠过后,总能带飞一大片,枯枝杂叶,开出一条路,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书生的指尖方向,或是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卫先生。 书生的轻功很妙,往往是脚尖轻轻一压,就上了树梢或是山石,有时他为了图方便,甚至会从树梢上跃下。在那半空中还往下飘动的枯叶上轻轻的一点,又再次拔高,飘出去一截,要不是顾及着下面的两人,他早就没影了。 呼呼,山林间风的呼啸,叶的摇动也比不上卫先生急促喘息的响声,他走的很慢,往往都需要先用拐杖朝前借上力,他才能趴在拐杖上往前挪动,肃寒的冬日,生生让他走出了一头的汗水。 不知又走了多久,几人离郭北县已经走远了不少。 “你们...你们让我休息一下!”卫先生终于是不行了,喘息着喊了一声,一脸疲惫的往地上噗通一坐,也顾上什么仪容姿态了,将手里的拐杖一丢,往后找了棵树干一靠,休息了起来。 不远处神采奕奕的书生正站在树梢上,背负着双手。猛烈的风快速的将他的衣袍吹的向后跑去,在这枯寂山林的映衬下,他身上倒是多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境。 周身缠绕着一圈从下往上飘起犹如漩涡般的枯叶,书生从高处落了下来。他了撇嘴朝着坐在地上用皮水囊喝水的卫先生走去。 到了树的另一面,书生抱着手倚靠了下去,一腿站直,另外一边则搭了过去。斗笠下的脸则朝着卫先生方向侧歪着,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劝慰道,“你啊,平时别只知道喝酒和教书。再不出来走动走动,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韩秋分也停住了脚步,随手将柴刀往腰间一插,抱着两只手朝着二人所在的树走去,在书生的对面,卫先生的侧面,背朝着树干微微倚靠了下去,眼睛盯着身前,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先生,没有回话,只是懒洋洋的仰着头,一手抱着一条屈起的腿,另一只手则垫在了头后。 三人围着一颗树,一个穿着黑衣面无表情,一人穿着灰袍,挑动着眉毛面带笑意,一人坐在中间慵懒惬意的闭着眼。 像是被静停住的景。 窸窸窣窣 树林的落叶中好似出现了响动和沙沙声。 既像风,也不像风。 三十七 刺客,等一下! 将背上的箩筐脱了下来,放在了身边,随着一只手的探入,那只书生经常背着的书箱被拿了出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书生嘴里淡淡的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箱。 卫先生眯着眼睛,扫视着四方,话里有话的接了一句,“李太白的侠客行,杀气重!” “世人皆知他的诗赋天下闻名,可是知道他的剑法出尘的又有几人。 你,等我一会儿...... 上次你偷袭我。 这次还想再来吗?” 书生说话间,从书箱里翻出了把长剑,那是一把,朴素无华的长剑。只在吞口处是朵莲花状的铜铁。 卫先生看着这把剑,好似来了精神,刚刚慵懒的样子不复存在,他直起了身子,依然抱着腿。 “不出来?” 用左手将长剑单手横持在胸前,书生将身下的灰袍往侧边一撩,俯下了身。 咻! 如那势大力强的箭矢一般,地上的落叶被书生冲击的炸开了一圈,他整个人向前疾射而去。 看那对面是一棵树,书生在空中将左手往胸前折去,让剑尖向前,右手托住了剑柄后端。 左手放开,右手猛的向前一压。 砰! 身前的大树,被这凶猛的剑锋给穿透了。 树身处还残留的剑柄附近,出现了一圈圆坑。满地都是碎屑。 噗,受伤出血的声音从破裂的树后传来,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树后漏了出来。 正是雨夜偷袭书生的那个蒙面刺客,他藏在这颗树木后,有一会儿了,照他刚刚的计划,他是准备先打伤坐在树下的卫先生,再引韩秋分去照料伤员,随后引开书生,伺机再将书生杀死,完成任务!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暴露了。 “其实我刚刚以为是头野猪,偷偷摸摸的躲在树后,正巧我们没带荤食,所以只能拿它来做做这杀猪刀了。”书生面带笑意地看着身前的蒙面刺客,一边用手虚摸着手上长剑的剑刃,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叹息。 “哼!要不是有上次那个小子,你早死了!”蒙面刺客不屑的摇了摇头,边说还边晃了晃手里的短剑,彷佛是在炫耀或者是在出示手里的铁证。 书生白皙的脸庞涨红了一下,他明白刺客的意思,那天他就是被这把短剑给打伤的!唰的一下转过头,书生恼羞成怒的对着韩秋分喊道:“你!不准帮我了!” “彼其娘之!”书生狠狠骂了一句脏话,随后用手指弹了一下剑身。他很快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一脸戒备的看向了对面的人。 刺客小心的往韩秋分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有着不几分不确信。 韩秋分抱着手,微微点了点头,给刺客吃了颗定心丸,随后耸了耸肩,再次看向前方,他对这种档次的打斗,不感兴趣。 卫先生倒是饶有兴致看着这场打斗仇怨。 呼! 除了风声刮过时树枝的摇动声,地面落叶的响动以外,这苍茫的树林中就只剩下了拿剑的书生,和对面蒙面的刺客,一股无形的压力充斥在了二人之间。 “等一下!”战斗一触即发的瞬间,卫先生大喊了一声,打断了两人。 书生奇怪的转过了头,刺客也疑惑的歪着脖子。 卫先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两手开始在衣服内里胡乱翻找了起来,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翻找。 咚! 目视前方的韩秋分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只布兜,丢给了卫先生,看了一眼秋分,卫先生快速打开了布兜,从里面摸出了一粒东西,丢进了嘴里,是花生米! 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再次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手握着装花生米的布兜,叉着两条腿坐在地上,卫先生一手往前递了递,示意两人继续。 “你有没有搞错?!歹佬?”不知道是不是去过了南越,书生脸上的愤怒加无奈令他的口音都变了。 对面的刺客也翻了个白眼,脚下软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卫先生的手在头顶抬了抬,他再次致了歉。 书生骂骂咧咧的刚转过身,对面的刺客已经动了。 黑色的身影拉出了一到残影,书生脸上还来不及错愕之时,他就到了书生面前。 书生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双因为被人反复戏弄而带着血丝的眼睛,听到了刺客的大吼声,以及那抹高高飞起的亮光! “拿你的狗命来!小赤佬!老子忍你很久了!装什么李太白?!我呸!” “老卫......你把我害惨了......”这是书生此时唯一的想法... 番外 番外一 除夕咬春,爆竹三十 郭北县,一年前,除夕 “啊...”卫先生申了个懒腰,随后从屋内走了出来。 卫先生今天换了套新衣服,新买的淡蓝色长袍,配着条褐色的绸制腰带,脚上穿了双没有皱褶的棉靴,腰间挂着块成色不错的黄玉,身外套着件绒软厚实的短褂。 他的头发应该是刚刚洗过的样子,在日光的照射下,微微有些柔和的光,根根分明整齐。卫先生收拾好了出了门看到了韩秋分站在院内后,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还穿着黑衣?” 韩秋分抬起手臂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有点微红,嘴上没说话。 将帘子拉起,卫先生向着秋分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屋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里屋。 放在床榻上的枕头被移开了,卫先生的枕头下有个木盒,“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这每年的新衣服还要我来给你准备。” 卫先生语气无奈的说着,边说话边打开了木盒,露出了里面的衣物,然后将木盒递给了站在一边的韩秋分。 韩秋分接过了衣盒,走到了床榻边,准备开始换衣服。卫先生从床下又拿出了一双皮靴,和一双新的布袜,放到了床榻边后,便背着手走出了屋。 用力地抓着手里的衣物,韩秋分看着那出门去的背影,揉了揉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开始换起了新衣服。 韩秋分的新衣服是件黑色布料上有着淡淡花印的外袍,里面的红色内衬打理得很整齐,白色渎衣也是新的,放在了衣盒最低面。腰带放在盒子四周,材质是牛皮的,鞋子是牛皮厚底的小靴。 皮肤白皙,眉目英挺的韩秋分换好衣服后,紧了紧腰上的腰带,接着掀开了屋帘,顶着日光来到了屋外。 看着眼前挺拔有度的少年郎,卫先生摸了摸胡子,笑着转过了身,“走,我们去逛庙会!” 秋分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牢牢的跟在了卫先生的背后。 郭北县,登科街 从今天开市起,整条街上各种货物摊点就已经一片片的铺开了,整个县内到整个芜北郡内的货物,应有尽有的都出现在了整个街市上。 咔嚓,咔嚓 卫先生和韩秋分两人正走在这人声鼎沸的街上,一人正拿着一根萝卜,不单他俩,街上的老老少少也都拿着根萝卜啃着。 “嘿!你俩已经咬春了?”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带着方巾,外面套着件无袖长衫的人迎面走来,嘴里一边冲着两人说着,他迈着的步伐轻快有力,透着一股佳节的喜悦之气。行动间手上还握着根刚买的,还没咬的萝卜。 是知县老爷,今天他就是个普通读书人,穿的衣服看上去也像个秀才。 咔嚓,卫先生又狠狠地咬了口书中的萝卜,大口咀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对啊,年年这天不都是这习俗,除夕这天咬萝卜,咬春。” 韩秋分站在后面安静的听着,默不作声的咬了口手上的萝卜,狠狠地... “太阳落山了就是灯市了,不去逛逛?”知县老爷面带笑容,闻了闻手上的萝卜,在即将咬下去的时候停住了嘴,问道。 摇了摇头,“去看一看,但是我们就不准备花那么久的时间了,女人在今天晚上才是要好好逛逛灯市,走百病嘛!”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卫先生手持着咬了半截的萝卜,冲着知县拱了拱手。 “在这偏僻的小镇做父母官,我也没有亲人,应酬也不想去,要说朋友也就那么两个。”说到这里知县咬了口手里的萝卜,趁着咀嚼的功夫指了指卫先生,“有你一个!” 再次拱了拱手,表达了谢意。卫先生再咬了一口手上的萝卜。“我和秋分也没人拜年呢,不如,我们三个一起过年?喝酒?” 啪!啪!啪! 知县老爷嘴里叼着萝卜,空出两手拍了拍,嘴不能动,但是他的眼睛却弯了起来,“走!” “等下!” 向后退了一步,卫先生抖开了衣袍,朝着知县跪叩了一下。跟在后面的韩秋分也有样学样,跟着一起跪叩了下去。 知县老爷受了两人一礼,待二人起身后,他也一样跪叩了下去,韩秋分让到了一边,只有卫先生从容的受了一礼。 两街过路的百姓见怪不怪的自顾自走着,没人认得知县老爷,再说除夕上街,见到亲友跪拜贺喜,这是应该的事儿。 三人都站起身后,卫先生,知县同时拱手互道了一声: “贵郎君,除岁夕!事如意!” 1 三十八 黑色大蛇,镔铁青莲 郭北县,山林 “秋分!” 看着书生面前袭来的寒光,卫先生连忙将嘴里嚼了一半的花生猛的一吐,眼里带着焦急之色,快速喊道。 微微点了点头,本来目视前方。有些百无聊懒的韩秋分立马转过了头。穿着皂靴的脚尖在地上用了拧了一下,将地上的枯叶拨开,点出了一颗石子,用力往下一压。 电光石火一般,石子从地上被铲起的瞬间就失去了影子。 书生手中的剑才提到半空中,对面的寒光已经差之毫厘,就要贴上他的脖子了,“又被偷袭了…”书生不甘心的默念了一句,随后就垂下了手里的剑,闭上了眼睛。 山林间的寒风刮过了脸庞,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当啷 听到了铜铁掉落在地上的铿锵之声,书生睁开了眼睛。 蒙面刺客仓促的回到了原地,眼神愤愤的盯着呆在树下的两人,刚刚的石子带着风速,深厚的内力,还有强劲的力道朝着他握柄的手上袭来,他是凭着那份对危险的感知力才当机立断丢下短剑,避免了手被打穿,手筋被废的结局。 缓过神来的书生眼里带着吃惊之色,转过了头看了眼后面的两人。然后迅速的转了回来,随后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另外一只手则重新将长剑持好,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潇洒的一抖眉毛,书生迎着这满山的肃寒,置身在这秋冬之交,两季共鸣的山林中,淡淡的说道:“咱们公平一战,偷袭?非是君子所为!” 在刺客看不到的地方,书生背负在身后攥着的手突然一动,大拇指从拳头中猛地弹了起来,朝着身后来回的晃了晃。 坐在后面的卫先生看到了书生的手势后,从布兜中快速摸出了一课花生米,丢进嘴里。侧过了身拍了拍韩秋分的腿,咧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韩秋分也跟着笑了一下,眉眼都弯了起来。顺势撩开了身前的衣袍,蹲了下来,和卫先生凑到了一块,吃起了花生米。 郭北县,山林 用剑往上一划,书生将地上掉落的短剑朝着刺客方向抛去。 刺客接剑的空档,“这把剑名为青莲。”书生看了眼手里的长剑,开口道,”开元三年,这把剑就开始陪伴着李太白,一路上承载了他的剑术和任侠之途。” 说话间, 唰,衣袍在风中掠过的猎猎之声响了起来,书生提剑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我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剑术,才配叫做嫡仙人!” 随着书生的声音落下,对面的刺客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眼睛像是毒蛇一般,阴戾。死死的盯着那电射过来的身影,一手倒提着短剑,一手捏着几枚暗器。脚下的脚步不断的移动着,他在寻找最好的位置来打乱书生的攻势,然后就像那毒蛇捕食一般,杀死对手。 咻!咻! 几个眨眼的瞬间,书生已经到了刺客身前不远处,刺客盯住了来人,微微动了动手,连续几声清脆又带着风声的响动声便出现在了这片山林中。 撩,提,刺,抹! 犹如莲花开放,由蕊展开,铜铁铸成的莲瓣瞬间在书生的身前形成,犹如屏障一般将刺客打出的暗器全部打飞开了。微微停滞了一瞬间,书生整个人的去势不减半分。 “热暖将来镔铁文,暂时不动聚白云。”坐在树下的卫先生看着那传自李太白的无双剑术,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带着神往之色,身体一动不动,嘴里喃喃的念道。 见暗器没有起到作用后,刺客便俯下了身子,将短剑横握在身前,手势不断上下游动着,整个人也在上下起伏着,远看真的好似一条黑色的大蛇正在吐动着蛇信,他在等!等书生漏出破绽。 压,藏,收,出! 镔铁冷月般的花瓣收缩回了一处,整朵莲花仿佛重新回到了绽放之时,深深的藏在了泥洼中。书生是茎,铜铁成花。这一刻他仿佛成了那欲达凌霄的银白巨莲,浑然一体。将所有的杀机和锋华都藏进了莲瓣之中,只为了等到绽放的那一瞬间。 “拨却白云见青天,掇头里许便成仙。”卫先生慢慢的将手里的花生米塞进了嘴里,看着眼前的打斗,如痴如醉的说道。 交锋了! 短短几息间,刺客化身的乌蛇便出击了数次,那短小的剑此时在他手里就化身成了毒蛇嘴中的尖牙,闪烁着寒光,挥动之下,如泼墨一般的向书生攻去。跟着攻击,他的身子也在不断腾挪变化,如大蛇绞猎一般,让人不敢呼吸和眨眼。 镔月铁莲不为所动,依然在这大蛇的攻势缠绕下,继续绽放着,书生的脸上此时全然是一片肃杀之色,全没了平时的轻佻,嬉笑之色。沉着的应对着刺客的攻击,他也在一边蕴藏着自己的攻势,书生在等,等那拨云见日,万般诸邪再也压制不住青莲绽放之时。 蹲在卫先生身边的秋分也不眨眼了,此时正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二人,书生此时表现出的实力,让他侧目,不禁收起了心里的轻视之心。 卫先生眼里的异彩和期待之色越来越浓烈,他在等!等那花瓣盛开的时候! 另一边 刺客的招式还是很平稳,快速,可是他的眼里带上了些焦急之色。刺客之道讲究一击必杀,像这样的缠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书生脚下一乱,地上有个小坑,刚刚被落叶遮住了,他没看到,脚步有些滑动,却并无大碍,他很快调整了回来。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剑上就有了缺口,莲花少了一瓣。 “机会来了!”刺客眼里闪过欣喜,心里大喊了一声,整个人抓住机会,立刻向空中一纵,就如那黑色的大蛇抬首嘶吼一样,大蛇的蛇身也早已缠绕好了猎物。就等蛇首俯下将猎物完全的包住,给予猎物最后一击。 此刻 莲在蛇中, 蟒在高处。 1 三十九 跨海斩长鲸,换一个 藏淤! 李太白的名号是青莲剑仙!全因他手中的青莲防御无处不在,每一瓣都可以为他抵御攻击,一叶一叶连绵不断,紧守自身,就如那在淤泥中潜伏的时期的莲叶,不沾万法。 不过,若是莲满花绽之际,莲花在收缩到绽放的一瞬间,成型的剑莲将会敛住每剑舞出的所有剑光,并瞬间将其汇为一处。瞬时那无匹剑光就可跃海抵天。 可惜书生刚刚脚下乱了一步,没法将这朵莲花开为一朵。 这也许是他修为不深的原因,开元年间的李太白,可在剑叶扇动时,偏地开莲,寒光四起。 看着书生周遭的莲花,再看了看四周枯寂肃寒环境一眼,卫先生回过了神似的抬着头,只是眼中的神好像散去了一些,嘴里喃喃,“莲花......开不了...了。” 双手倒把住剑柄,刺客在跳起来的冲势中,反转了手上的短剑,将剑尖朝下,整个人顺着下坠力量猛地向下落去。 从远处看冒着乌光的毒蛇头,已经高高的抬起,还不待人反应,便又似那闪电般的向猎物点去。 看到刺客乘着自己变换步法时,已经越到了半空中,书生猛地再次往前一窜,随即快速挺住脚步,抬起头,将手里的剑斜放到了身体的另一侧,所有动作如那行云流水一般,仿佛他是在光阴的长河中完成的这一切。 这蓝天白云也带不走这满山枯寂和这满地荒芜带来的寂寥之感。拔剑抬首的方巾读书人和那浑身乌黑,满身阴历,两眼疯狂的蒙面人此时正上演着殊死之斗。 那虽开不满但是有花有叶莲花和那浑身乌光,阴冷邪恶的毒蛇此时从远处看上去就像那怪物志异里的那斩妖除魔的仙人和那屠灭人性意于弑仙的妖怪一般。 另一边在树下的两人,蹲着韩秋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如仙如魔的两道正在对峙的身影,一边往卫先生捧着的小布兜里拿着花生米吃。虽然看的专注,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一小把一小把的抓着,往嘴里塞,两颊都微微的鼓涨了不少。 坐着的卫先生也全神贯注的在看那远处的两人,或许是因为他看的太专注了,卫先生一直要过好久才会拿出一颗花生米放到嘴里,慢慢的含着嚼着,吃好久。 随着乌光和腥风冲面袭来,,莲花一震摇晃,书生的手动了,随着破风声响了起来,那从下划起,落成一道圆月,带着那光华向上方斜斜的斩去。 大蛇也到了。 那坚利阴冷的毒牙瞬间就和那银白光泽的弯月刀光撞到了一起。 噗呲! 还是布条被瞬间割破的声音发了出来。 啪嗒,接连两声响动后,两个重物出现在了几人的眼里,那是两半尸体。 正是从刚刚毒牙和剑光撞击的位置掉落在四周的两半身体,两半尸体的伤口是被切开的,切的很快,露出来的肉很平整光滑。 蒙面人的脸上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还来不及恐惧惊愕,至死都带着凶戾残忍的眼睛。 书生的身影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剑光的下方,因为被那头顶突然射出的血水溅了一身的缘故。他身上那件一直穿着的灰色袍子此时都变成绛红色,那血色将那仙人的清光带走了半分,多了些诡秘和邪恶。 “安得倚天剑, 跨海斩长鲸。” 啪啪啪啪啪! 韩秋分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似是在打去手上沾到的碎屑也好似是为了书生的剑法拍绝。 撑着后面的树干站了起来,趁着韩秋分帮卫先生拍了拍身后沾到的灰尘和枯叶时,卫先生有些严肃的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下左右的尸体抬起头,语气有些沉重的对着书生说道:“你杀人了,这有点不好办。” 把长剑上滴到的几滴血往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书生嘴上笑了笑,用着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没事儿,所有事儿我担着。我自己去衙门。” 听到书生的话后,卫先生抬起手来在空中摆了摆,依然紧锁着眉头,嘴上继续说道:“这事儿可以没有,况且这人是杀手,一个与人素不相识,便可因为钱财,要出手夺人性命之人,实为可恶。他想杀你,你杀了他,也倒也没什么。” 书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将剑往书箱里一塞,将外袍脱去搭在手里,快步走了过来。 再次思索了片刻,卫先生的眉毛舒展开了一些,“福祸相依,这事儿可以解决,但是你的那个办法不能用了,听我的。”将地上的斗笠一拍戴了起来,卫先生说话间就往前走去。 “那咱们还砍不砍树?”书生赶紧大声的朝着向前走的卫先生以及紧随其后的韩秋分喊道。 “砍啊!”卫先生的动作不停,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 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书生扯起了嗓子再次喊道,“哪一颗!”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我刚刚靠的那一颗...” 1 四十 有价值,黄昏 上山的时候,天上虽有云雾可时不时还能看到点阳光,待到卫先生和秋分二人下山时,天上就飘起了薄雨。 两人就在这细绵的雨针中朝县衙方向出发了。 一路到了离县衙不远的知县府门外。 卫先生招过韩秋分,对着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后,就抬步往台阶上迈去。 郭北县,知县府 用下人呈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卫先生在前厅内一个人喝着茶。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该不是想我了吧。”带着三分揶揄,两分打趣,知县老爷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卫先生对着知县施了一礼,待知县抬手示意后,坐回了位子上,酝酿了一下,缓缓开了口。 “县里的盗画案,可以结了,大人。” “哦?说说。”捏着两旁椅子的把手,身子不时的动一下,知县大人看上去有些分心。 卫先生看着知县,话音停顿了一下,拿起身边的茶水润了一下嘴,“我们抓到了一个穿着黑衣蒙面的人,在捕捉他的途中,他死了。”边说话,他边用茶盖刮着茶水的面,眼睛低了下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嗯?”随着那边话音的落下,知县老爷停下了不时动着的身体,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随后恢复平静,淡淡的发出了疑问。 啪!手里拿着的茶盖往杯中一压,封住。卫先生就这么两手叠搭在腿上捧着茶杯,重新抬起了头,看着知县老爷,“和他一起被发现的正是那幅周家遗失的画作。” 上首的知县没有说话回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微微侧着头,两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卫先生了解知县老爷,他爱惜羽翼,眼里揉不得沙子,或者说,这点东西还没法让他的眼睛被沙子迷住。 “其实死掉的人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知县将身体靠到了身后的椅背上,放松的窝下了身子,眼睛则看着厅外那正在逐渐散去的乌云,和那点滴散落的一点光斑。 “继续…” “据草民所知,再过不久,从上面下来的通判大人就到了。 介时他将会为大人这些年的政绩做判论,这快到考评了,当地教化、案件审理、生产督导、赋税征收这四样都是主要考绩目标。可是到了现在除了案件审理以外的其他三个的皆都到了结尾的时候,不可能在对大人有提升帮助了。 但是,这个死掉的人后面还有人,那就是机会。” “听不懂…”知县老爷摇了摇头,有些糊涂的说道。 “我料想现在这,真正幕后之人肯定也为了画的踪迹而在苦恼,他们肯定有所计划了。” 知县老爷的眼睛一亮,来了精神,直起了身子,“你想,用这幅画来打破这些看不见的计划?” “大人果然英明!”大声的说了句恭维话,卫先生的脸上带着些佩服的神采,再次弯下了腰。 知县老爷从新躺下了身子,边说话边朝着卫先生方向摆了摆手,脸上放松了一些,“好,协助官府捉拿凶手是值得嘉赏的事儿,凶手被抓后,意欲伤人,自卫中不小心错杀了凶手,不是你们的错。” 卫先生了解县令,县令也了解卫先生。 他知道这个私塾先生可是有大才的人,一旦出手,事情鲜有办砸的。 至于杀人的人是不是凶手这件事情,他不在乎,他只在话,杀人的是个愚蠢的莽夫,还是个对他有利的聪明人。知县大人想跟进一步,做知周,再做那知府大人,做那封疆大吏,和他祖父一样,甚至比他的祖父站的更高。 说话的声音很轻,知县看着身前的人,笑了笑,“记得明天把东西带过来。” “是,大人。” 卫先生弯了弯腰,倒退两步,走了。 黄昏时分,各家各户还未上灯,透着橘色光线的房屋内,和那美不胜收的屋外天空形成了对比,屋内的一切在此时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幽暗的色彩,既清楚又朦胧。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天空中如那火焰般的颜色,那看上去温暖动人的光。 知县此时坐在屋子里,在这光暗交错,幽暗不明的屋内,他的脸仿佛慢慢的凝固住了,和周围的环境交融到了一起,从远处看就宛如那没有温度的冰冷铜像。 郭北县内 韩秋分还在忙,卫先生只能自己先回家,路上要路过羊肉酒肆,离着不远回家的路上有一处小河,不宽,上方搭了一条用石板铺建起来的桥路。 不止大海能装下那落下的太阳,小溪也能。看着那变了色的湖水,和那即将亲吻水面的落日,卫先生深吸了口空气,摇了摇头。 “这一年过完,就要走了…” 1 四十一 盗画案,放线 这两天开始,县里做雕刻和修缮的木工在县里突然大肆采购起了木料,这些木料从手臂粗的,到大腿粗的都有,只要是完整的木料就收。 没人在意这件事儿,毕竟这年头铜铁难得,且冶造都归朝廷和官府管控,百姓能用上的铜铁除了厨具就是耕具,其余的皆是木料。 这些木工想来不是打雕塑,就是给哪家修个窗,雕个梁罢了,所说这次他们对木料的好坏没有要求,但是谁家没个木头啊,不少人都去碰运气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情。 郭北县,知县府上 今天知县府的前厅,比往常,人要多一些。 此时,以厅内上首的椅子为中心,左右分列排好的椅子上坐了几个人。 除了那还未露面的羊胡子捕头和知县大人,其余的人都到了。 周家的父子二人,作画的鲁画师,卫先生,书生。 这几个人,太阳才出来就被县衙里的差役给请到了这里,路上也没人具体说什么事儿,到了以后,就这么让他们在这儿干坐了一个时辰。 喝水,倒水,起身,踱步,坐下。 周家父子不时的小声说着什么,不时的抬头看看周围坐着的人。 坐一旁的鲁画师怔看着手里的茶杯,不言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卫先生正闭着眼睛,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身边的书生倚靠在一侧的椅子扶手上,一手捧着书,嘴唇不断动着,仿佛在念叨着些什么 一直到了晌午 知县大人带着羊胡子捕头到了。 “昨天有人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知县大人一跨进屋,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的说道。一边朝上首走去。 “在今天早上,我们抓到了一个坏人,一个和盗画案紧密相关的坏人。” 知县老爷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新的故事,将书生昨天杀死的黑衣人,说成了今早发生的。 “他身后还有同伙。这不是一个人犯的罪行。” 听到这里,两列的每个人表情不一,但是却都表现的很认真的在等知县将话说清楚。 没有去理下方众人的反应,一手撑着腰,一手按在身后的扶手之上,满脸严肃,口气严厉的继续说道。 “大体上是谁,我已经心里已经有七成把握了。” 但是,我需要一个态度。” 知县老爷脸上的严肃之色早就随着语言的变化,改变了。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知县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身前的这几个人。 他的身后,羊胡子捕头从进门以后就用他那鹰隼一样,坚狠严厉的眼睛从每个人身上都一一掠过,审视着这几个人。 “大...大人,画还没找到?”周掌柜一边搀扶着自己父亲,一边转过头,满脸困惑的问道。 知县老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用那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堵住了所有人的疑惑。他在等,今天这次会面,他是持杆者,等会儿饵会自己跳到他手中的,现在,就等鱼儿咬饵,上钩了。 “大人的意思我大概懂了一些。” 说话的人,是卫先生。 饵来了!知县大人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脸上不露声色,冲着卫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轻轻抬了抬手,卫先生施了一礼,“可是,我学问浅薄,所以想趁着诸位在的时候,借诸位的光,将知县大人的话给明悟的通透一些。毕竟这关系了到了周家的利益,画师的作品,还有我那些学生听课的时间。”说完话,他顿了顿,停住了话。 周围的几个人要么对视一眼,要么低头思索了一阵,最后同时点了点头。 看到了身边几人的反应,卫先生往前迈出一步后,抿了抿嘴,带着些思索之色,缓缓地的开了口: “话很明确了,‘盗画案’的结果现在已经掌握在了大人手中。此事已无碍。“拿手指从自己身上开始,朝着周围,划了一个圈。 “可那是对无辜的人来说!”话音骤然一转,卫先生的声调高了一些。也不知道在那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是否有人浑身打了个颤。 “知县大人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声音稍缓,卫先生踱着步从几人身前走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前站立好。 如果这个人自己不站出来,大梁律之威严也不是儿戏。”卫先生对着周围拱了拱手,走下了。 “给你们十分钟消化一下,一株香,都来院子里汇合,记住,从跨出这间屋子开始,这个府里,只有我能说话。” 知县说完话,就抬步离开了前厅。 要想鱼上钩,急不得... 1 四十二 各有心思,礼物 郭北县,知县府 袅袅的烟气盘旋而上,随着香炉内的灰烬逐渐的叠积起来,一株香的时间到了。 伴随着屋内茶盏放下的声音响起,几人最后喝了一点茶水,便前后离开了屋内。 跨出前厅的门就是前院 知县老爷正背着手,背对着众人站在院内,他的身边两侧还站立着五个持枷带棒的差役。 “府里给各位准备了五间房,等会儿会有人带各位前去。”知县自顾自的说着话,仿佛身后长了一只眼睛,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这些人都来了。 知县话音刚落,书生就没忍住小声的和身边的卫先生嘀咕了一句,“去干嘛啊? 卫先生嘴角抽动了一下,轻轻的咳嗽了一下,没回答书生。 “打。” 没等书生再次开口,知县老爷的话音就再次传来了,轻飘飘的话,却有着万钧的力道。 听到了上官的发话,两侧站立的几个差人同时动作了起来,两人同时出棍从书生的手臂中间穿过,将他向前压去。一个差役则从后照着书生的腿后关节处抡开棍子打去,书生被撂翻在了地上。 随着书生的倒下,剩下的两个差役立马走到了他的两边,一来一回的挥动起了手里的棍子,照着他的屁股打去。 一共十下,书生没有吭声,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关,闭着眼。 书生心里明白,他杀人的事情是可以揭过,但是知县大人心里对自己肯定有意见。借着这顿打他要让知县出出气,顺带将这份杀鸡儆猴的威势一并奉上。 两人行罚,五个来回,一共十下,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却让人们知道了知县大人刚刚那句,‘跨出门后,只有我能说话。’不是一句玩笑话。 书生颤颤巍巍的起了身,朝着知县老爷的背影深深的做了个揖,然后不发一言的站回了卫先生身边。 这只是个小插曲,等场面恢复后,知县老爷继续说话了, ”我给各位准备了五间房子,里面有提示,照着做。完成后和屋外的人说。” 说罢,知县老爷就挥了挥手,示意差役们将几人带走。 …… 郭北县,知县府,几间小屋内的一间 吱,木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周老爷子进了一间小屋,他一个人。 屋内有一堆柴和一把柴刀,柴都是大块的,此时整整齐齐的累放在了一起,上面放了一张写了两个小字的黄纸: 劈柴 黄纸很快出了褶皱,它被周老爷子给狠狠的攥紧了,他有些愤怨。 他的年纪和身体,知县老爷是知道一二的,这么多的柴要是劈完,他可能就要去掉半条命了,想到这里,周老爷子心里就不舒服。 可是他了解自己所在城池的父母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叹了口气,周老爷子只得走向了那堆木柴。 咚!咚! 就在他即将拿起柴垛的一刻,门响了 …… 书生,鲁画师这些分布在不同小屋的人,也都看到了那些一模一样摆放的柴堆以及一旁的柴刀和那张黄纸。每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有的惊愕,有的波澜不惊,有的焦急。可是却都拿起了柴刀,拿起了柴垛,开始完成起知县大人的指示。 劈柴! 郭北县,知县府,前厅 刚刚还待在小屋内的周老爷子此时出现在了他刚刚离去不久的前厅。 厅内没有旁人,只有坐在上首的知县和他两个人。 “把你老请回来,是因为本官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拿起下人送上的茶盅喝了一口,知县看着坐在下方的周老爷子,笑着说道。 周老爷子有些摸不着知县的意图,“大人的心意,小老儿心领了,礼物却是大人见外了。小老儿能在这郭北县攒下这点微薄家业,全赖大人的治理,让这县里治安稳固,百姓亲和,小老儿及一家才是真正需要向大人道谢感恩之人,” 说完话,周老爷子站起了身,就准备朝知县老爷深深的作揖。 他的身子刚刚往下弯去,就被一双白净的手给接住了,是知县大人。 将周老爷子从新请回了位置上,知县大人拍了拍掌。 啪!啪! 捧着一只黑色卷筒的下人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走了过来。 知县接过了卷筒,端详了一阵,递给了周老爷子。 “吶,这就是礼物。” 1 四十三 是,不是,好事儿? 郭北县,知县府 陆陆续续的人都回到了前厅。 他们在完成了知县大人的指示后,便由羊胡子捕头带着差役一个一个从屋内接出。随后再被安排去沐了浴,更衣。最后再依次在羊胡子捕头的提醒和看护下,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前厅等待。 此时的前厅内,人是坐了不少,可是气氛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 周掌柜一进前厅就看到了自己父亲换了新衣服,此时正端坐着在喝茶。他赶紧就跑过去,左右捏了捏父亲的手,拍了拍父亲的腿,随后满脸着急地想要问些什么。 正在喝茶,思索着事情的周老爷子被儿子的拍打唤回了神,抬头看到儿子张口欲言的样子,和那满脸的关切之意后。赶紧摆了摆手打住了即将说话的周掌柜,然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情。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挨上一顿板子。 人很快就齐了,书生坐着在喝茶,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刚刚受过皮肉之苦的人。 画师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挠了挠头,随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 “知县大人现已在等待诸位,卫先生,请!” 羊胡子捕头刚刚离开了前厅一会儿,此时抬首阔步的走了进来,洪亮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不约而同的看着卫先生。 点了点头,施施然的站了起来,朝着屋内的众人拱了拱手,卫先生朝着羊胡子捕头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同样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将卫先生交由差人带路,羊胡子捕头留在了前厅,继续看守着屋内的其他几人。 一株香的功夫 一个穿着黑色皂服的差役独身跑了回来,在羊胡子捕头耳边耳语了一阵。 “周老掌柜,请!” 另一边, “我到现在一直都没弄清楚的问题,就是这个画被偷走的方法。” 传来说话声音的是一间小屋,屋内有一张大桌子,靠墙那头坐着知县老爷,另一头坐着卫先生。 卫先生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幅画,在你手里有两天了吧?”看卫先生没回答,知县老爷皱了皱眉头,话锋一转。 思索了一会儿,卫先生如实的说道,“大约三天前,在秋分回家的路上捡到的,起初以为是木头。” 这个小屋里现在发生的,既是审判,也是聊天。这个分寸要自己掌握。 卫先生从进来开始就明白了知县老爷的用意,他明白他现在既要选择性的说真话,又要少说话。 果然,卫先生回答完后,对面的知县那皱起来的眉头舒开了不少,抬手用关节敲了敲桌面,微微低了下头,“如果不是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书生杀了人,你准备怎么处理这幅画?”最后一个字落下,知县老爷抬起了头,紧紧的盯着卫先生的眼睛。 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卫先生不慌不忙的将搭在腿上的衣袍下摆,略微抖动了一下,翘起了腿。随后悠悠地开口道,“还是要还的,可是绝不是现在。”边说,他的嘴角边往两边咧去,眼中带着明亮的光,卫先生轻松地和知县老爷对视着。 一手撑在身前桌子的桌沿边,知县老爷将身体往前凑去,形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桌子。 “你说,有人死了是好事儿吗?” 卫先生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是吗?” “那死掉的是坏人,是好事儿吗?” 卫先生也往桌边凑近了一些,他的眼睛里的光亮又明亮了不少,“不是吗?” “偷画的贼人死了,是好事儿吗?” “好事儿?”两人脸上都带着不易捉摸的笑容和神情。 知县老爷往后一靠,发出了一阵笑声,屋内光线不算明亮,卫先生依稀能看到那桌后那人下巴上的胡子在晃动。 咚!咚! 笑罢,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知县老爷揉了揉下巴,调整了下表情, “行啦,你去吧,画的主人快来了。” “物归原主,好事儿!那草民先告退。”卫先生站了起来,弯腰坐了个揖,边说话,边往后倒退了两步。 “过两天去你家吃饭。”在卫先生出门的一刻,知县的声音传来了。 刚刚准备转身的卫先生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弯了弯身子,推门走了。 呼... 呼吸了一口外面冰凉的空气,卫先生才感觉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去。他知道,书生杀人的事情终于彻底揭过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眼,卫先生抬步离去。 知县隔着那关上的门扉看了一会儿,面上带着些不明意的笑容,伪装成狗的狐狸?有趣。 …… 卫先生刚走,老周掌柜就到了,他只是来走个过场,所以他再次和知县老爷道了声谢,待了一会儿,喝几口茶,就准备告辞了。 “大人,那我这儿子?您看,可否让他和我一道。”临走时,周老掌柜面露难色的向身边陪同的知县老爷小声的请求道。 摇了摇头,知县老爷有些无奈地说着,“这您无需惦记,该走的过程还是要的,你可不能让本官为难。”边说他边抬手示意,周老爷子可以回家了。 “是是,是小老儿考虑不周。那就先告退了,大人。”知道自己僭越了,周老爷子赶紧知好就收,连连朝着知县老爷施礼道谢。 将周老爷子送到了屋外,知县老爷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背负着双手目送着前方那苍老离去的背影,冷漠的说道 “请,周掌柜过堂。” “诺,大人。” 1 四十四 天生刺头,周掌柜 郭北县,知县府上 周掌柜刚刚被请走了,屋内就剩下了三人。 闲着无聊,书生拿起一旁的茶,想了想这位郭北县的知县大人。 这个郭北县的知县不一般,一天内用了同一个个方法将五个人,五件事都掌控住了。 脸上闪过一丝佩服之意,书生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 他的发出的动静引来了羊胡子捕头和鲁画师的注视,书生赶紧冲着捕头的方向,歉意的抬抬手,然后转回头,朝着鲁画师微微欠了欠身,然后继续低着头不语。 “老卫和知县谈好了,但是,等会儿知县肯定要问我和这个刺客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书生有些苦恼,咂了咂嘴,又是一阵动静,他在想怎么说。 羊胡子捕头皱了皱眉,眼睛里带些不愉的看着书生。 他凭经验判断就知道这个挨板子的家伙,是个天生的刺头儿。 不老实。 ……… 另一边 “你的父亲嘱咐我要早点让你回去。我答应他了。” “代父亲先行谢大人了。” “应该的,每年你父亲生日,周家都会聘用一些闲人,以帮工的名义让这些人在你家住段时间,然后附上银子,让他们过个好年。 你家做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更何况你父亲需要的帮忙也不是一个麻烦。” 知县大人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热忱,看着周掌柜。 “大人盛誉,愧不敢当,这都归功于家父,是我爹的主意…”周掌柜再次弯身行礼,脸上带着谦逊的神色, 抬手向下挥了挥,示意周掌柜坐下,知县老爷带着温和的笑意挪了挪身子,朝前凑近了一些。 “我记得你家在这县附近,有几条私矿?” “是的,大人,这几条矿都是小民上报府衙,朝廷恩许,才私自开采的。“周掌柜面不改色,坐的很规矩,滴水不漏的回答着知县的问题。 ”嗯,你说的这几点,我都知道。“ 点了点头,知县听着这用谦逊的语气说出的自信之言,点了点头, “迫胁契约,畜养私奴,知府大人和朝廷也恩许了?”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周掌柜面上不动,“大人此言,小民有些不得真义?” 知县往椅子的扶手一侧靠了过去,一手伸出,用食指一下一下的叩击在桌面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盯着屋内里的香炉,看个不动。 “大人说的可是那些矿工?” 有些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况且知县大人已经点的很明白了。 哒!哒!哒! 声音清脆,一下一下,知县的手指一直在有节奏的叩击着桌面。 “这件事情,我也是前段时间发现的。 周家的管事们前段时间回来,我发现有一个管事这一年朝矿山运送的矿工比以往要多了一些,而且里面大多都是奴隶。 我仔细一算,这些奴隶的总数可不小,要想弄到,数量这么多,钱绝对少不了。 他作为管事拿不出来这么多,后来一查,果然,他走了不该走的路。” “所以你就不和本官提?” “小民知罪。” 房屋中的手指叩击桌面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人说话,屋内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 知县大人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在一会儿的沉寂后终于出现在了屋内, “赌徒之事,你首当开赌,但是及时醒悟,念你初犯,没一千两赌资,罚百两,你可服?” “交出涉案管事,向百姓请罪,罚两千两非法所得,你可服?” 知县给出解决办法了。 没有立即回答,周掌柜心里快速的闪着念头,思索中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下午的阳光射进了屋里,透过光幕可以在后面的黑暗中看到那飞起的灰尘,知县坐在椅子上,阳光刚刚盖过他的嘴唇,那是带着温和气息的笑容,再往上,却是看不清的黑暗,朦胧,不真实。 他知道不用争了,花钱消灾吧,知县在给自己台阶下,这个时候再讨价还价,自己可能就要成为首犯了,带上这笔家业,如果像他这种级别的坏蛋再多两个,知县老爷做个知州没问题了。 “大人明断,小民知罪,认罚。” “结束了,回去吧,别让你父亲久等了。” “小民谢过大人,请大人放心,绝无下回。小民告退。” “乞丐属于流民,没有籍...” 知县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周掌柜的步伐停下了 周掌柜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在郭北县,只要有这位知县在一天,就一天不能做错事,早晚要还的。” 他明白了。 …… 让差役送周掌柜出了门。 知县大人喝了两口茶,活动了下身子,冲着门外中气十足的喊了声, “下一个。” “是,大人。”一个差役打开门,回答道,随后他将一张纸放到了知县身前的桌上,躬身一礼,倒退两步,退下了。 待差役出去后,知县走到了桌边,抬手拾起了那张纸,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后,将纸压在了桌上。 指缝边缘隐约看到了几个字 细雨 暴针 毫....... 1 四十五 暴发户,马爷 “和我聊聊吧,这人和你什么关系?“知县大人往椅子上一坐,略显轻松的说道。 书生点了点头,话到嘴边却又停顿了一下。 一动不动地坐着,桌案后的知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用打趣的眼神看着书生,他想看看这个刺头要玩点什么花样。 ”大人,我有点紧张,能否讨杯茶喝喝。”书生的眼睛转了转,垂下了两条眉毛,低眉顺眼的嗫嚅道。 知县大人失笑了,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不合适? 啪!啪! 拍了拍手,屋外的差役轻轻的推开了门扉,弓着腰等着知县吩咐。 “茶盅里加水。” “哎。“ 差役没关门,跑出去一会儿拿了只青花大罐回来,将水斟好,倒退两步,小跑着出去了,门重新关上。 屋内又剩下了书生和知县。 书生眼巴巴的看着知县身前的茶盅,不时的抬头看眼上首的人。 摇了摇头,知县将身前的茶盅往前推了一下,“喝吧。” “谢大人。” 经过这一出,小屋内的气温升高了一些,书生抿了抿嘴唇,捧着茶盏,缓缓的开了口。 …… 三年前,那座小县城 自从得了书生那的一百两银子,老牛就不种地了,每天都宝贝似的背着那包银子,到处瞎转悠。 老牛也没拿过这么多钱,贵重的东西,他不舍得买,便宜的东西,他又不甘心用,总是担心身上这些钱,花光了。 还是每天摸摸,看看最开心。 “你就是那个拾了横财的土匪牛?”今儿,老牛刚进城还没溜达一会儿,就被这冷不丁的声儿给喊住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袍,包发的头巾上还镶了枚翠玉,年纪看着不大,皮肤白净,个头不高,此时正昂着头走过来。 “怎么说话呢?”老牛皱了皱眉,他不认识眼前的人。 看着老牛的神情,来人笑了笑,“我可以不这么说话,但你堵的住其他人的嘴吗?” 老牛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说点什么,他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老牛艰难的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儿, “你,什么意思?” 对方没回答,笑了笑,走了。 一头雾水的老牛,摸了摸头上的头巾,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包袱,理了理衣服,转眼将这破事儿丢下,权当是另一个吃不上豚,嫌膘肥的家伙。 今天还没溜达够呢, 羡慕嫉妒的眼神还没享受完 那些说书嘴里的衣锦还乡,也不过如此吧 瞅瞅,现在上哪都有认识我老牛的人! …… 一直这么游手好闲的溜达到了中午时分,牛老汉才停下了步伐,抬头看了看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琢磨着找点儿东西,填饱肚子。 这好的酒肆吧,一顿得要几钱银子呢。 这随便吃点吧,咱都有银子了,得讲究点儿。 老牛没想到这有钱了也有烦恼,花钱也是件辛苦事儿。 他没过过好日子啊,要知道这穷人装不了富,富人难学穷,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老牛正左右为难呢。 “哟,又遇见了,到饭点儿了,不吃?” 这声音有点耳熟 抬眼一看,这不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嘛,老牛想装作看不见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准备开躲。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兜里揣了银子,不会花吧? 还没从草棚里吃面的时候回过神呢吧?” 边说,那人一副情有可原,又恨其不争的模样,摇了摇头。 老牛有点生气了,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冲呢?他又不傻,这话一听就不是好话,这人在变着法嘲笑自己,配不上。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老子这里装的是什么? 一百两银子! 瞅你这样,祖辈三代也没摸过吧?” 老牛的性子上来了,扯着破锣鼓般的嗓子,大声呼喝了起来,直让周围路过的人闻声,皱眉,摇头,快步走。 真是银子味儿都压不住那股臭! “还真没摸过, 这点银子,也就你把他当宝。” 男子没生气,只是走进了两步,面带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下老牛身上的包袱,嘴角朝两边撇了撇。 “这样,我请你吃。 这点散碎银子,你还是留着,过了三代吧。 呵呵。” 听到这话,老牛回过神了,他有些不敢想不到,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抬头一看,那人没等他,自顾自的朝前走了,眼瞅着快走远了,老牛赶紧小跑着追去。 别和钱过不去啊。 该吃还得吃, 不吃白不吃。 …… 小城里的酒肆不多,前面打头的人选了一家还不错的门脸,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里头。 还没进门,老牛就听到了酒肆里面传来的呼喝声。 “马爷!” “马爷来了!” 酒肆里不少的人都站了起来冲着那当先进去的男子抬了抬手。 看上去酒肆里不少人都认识他,而且从他们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可以看出,男子很受众人的尊重。 老牛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这位受人尊敬的马爷。 有点儿东西... 众人中心的马爷倒是没什么表情,也没回众人的话,只是淡淡的抬了抬手,就不在搭理这些人了。 接着斜眼冲着身前等招呼的小跑堂吩咐道, “雅间儿, 备菜,上酒。” 跑堂连声应是,刚准备往楼上带路,却又顿住了脚步。转过了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马爷又朝后看了眼,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老牛一眼, “这位爷…” “和我一起的,今儿我请他,你有点眼力见儿,招呼好咯。” 不待小二把话说完,马爷打断了他,边回身指了指站在身后表情呐呐的老牛,边丢出了一小枚碎银,随后就抬步往楼上走去。 “得咧!” 接了钱,小二更殷勤了,紧贴在马爷身后,小心的伺候着,生怕这位大爷摔了碰了。 “马爷,请他吃饭?” “那是谁啊?” “不知道” “好像是前几天那个落了横财的庄稼汉。” “对对,姓牛。” 马爷刚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奈何他在众人眼中的地位高,连带着他请的客人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热闹人。 刹时被无数羡慕的言语,揣测的眼神,好奇的神情…给团团包围住的老牛,直感觉头有些晕沉沉的。 他这辈子,从来没成为过别人眼里的中心,偶尔几次还是丑角。 可是今天,他开了眼了,他活明白了,他遇到的人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 再抬头看那消失在楼梯之上的身影之时, 深不可测的意味有了。 “你人呢?”声音是从楼梯上方传下来的,是马爷的声音,听起来语气有点不耐烦。 “哎哎!” 老牛连声答道,连忙有样学样地朝着周围的酒客拱了拱手,急不可耐地朝着楼上跑去,一个不察,险些还摔了一跤。 老牛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的腰又弯下去了, 这次和以往不同, 这次不是因为生活, 而是因为他背上那包沉甸甸的银子。 1 四十六 四菜一汤,贵人? 三年前,无名小县 酒肆的名字很有趣,叫鼓腹,意思简单粗暴,吃饱。 小二带进的二层雅间空间不大,屋内是东西两边略长而南北两边有些窄,墙上挂着幅不知名的字画,角落立着一只蓝花的瓷瓶。 老牛进屋的时候,马爷已经坐在了东面的位置上,正撑着头,百无聊赖的等着他。 一边喝着小二送上的茶水,马爷没说话。 老牛将身上的包袱在身前摆正,坐了下来。他没喝茶,貌似无意的打量着雅间内的摆设,不经意间拿余光扫过对面的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样安静的氛围并没有保持很久。 门被打开了。 小二陆续将菜给摆上了桌。 菜样不多,有四菜一汤。 这是本朝以勤俭闻名的太祖建朝立国后开始提倡的饭食规格。 三个摆好的小菜,一碗菜汤中间放着一只小碳炉。上面架着一只冒着烟气,不断的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的小烧锅。 “客官,这肥瘦相间的猪肉片事先煎过,然后再加入酱油,辣椒,再加水后炖煮半个时辰,直到汤色呈酱黄之色为好,最后上锅前再配上嫩豆腐和木耳。” 小二在介绍菜品,马爷看上去很感兴趣,不时的点点头。对面的老牛不时的咽咽口水,看上去他忍耐的很辛苦。 看到客官没有打断自己的介绍,小二继续说着,边说边抬手示意, “这是时令的一尾黄鱼,煎炸后,放入蒜苗段,辅以高汤小火蒸入味。 剩下两个菜是我们这儿的特色, 这是通花肠。 待羊骨炖煮好后,取出髓混以羊脂,塞入牛肠,以热油淋透,切为小段。 最后一道是时令的蔬菜,鸡髓笋。 滚水焯笋,再以清油爆炒,炖煮好的鸡腿,去肉,留髓,辅以香料,置于中间,以做点缀。 汤是白菘汤,点了些鸡油增香。 客官,菜上齐了,慢用。” 小二满脸笑容的介绍完了菜品,抬手朝着二人拱了拱,重新关上门,离开了。 点了点头,马爷看着那边在滚动喉结的老牛,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这,有银子以后,平时都吃点儿什么? 先别说! 我猜猜,约莫是烧鸡?酱肉?” 话里调侃的意味很浓,马爷的眼里带着戏谑。 老牛的眼睛没离开过桌上的菜肴,听到马爷的话后,恍惚着点了点头,没做辩驳。 哈哈! 看着他那样子,马爷不禁失笑了,微微摇了摇头,抬起了筷箸,找了块儿腹下的肥腴,夹了筷黄鱼肉,沾了沾四周的汤汁,塞进了嘴里。 对面的老牛已经忍耐了很久了,此时看到主人动了筷箸,立马不在等待,捉起桌上的筷子,站起了身子就往前够去。 菜肴放在桌在中间,离两人的位置都有段距离。 做东位的马爷,吃的慢条斯理。手腕一抖,沥干汤汁,然后以碗就菜,小口进食。 另一边的老牛就不那么讲究了,夹菜的速度飞快,一次一次的,摆了满满一整碗。好似有人和他抢一样,汤水淋的他面前的桌面一片狼籍,以口就碗,整个人都快钻进碗里去了。 马爷看着对面的人,不禁没了胃口。每个菜,只是草草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箸,捧起茶杯,透过身边支棱起来的木窗,朝外面的街景看去,全然一副被那西里呼噜的声音给打扰了吃饭心情的模样。 “马爷,马爷! 让开!别挡着......!” 一阵呼呼喝喝的声音闯入了两人的午饭时间,急促的敲门声从雅间外响起。 “客官,您的声响小一点!”屋外小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他在尽力安抚这位情绪失控的爷。 “滚!我今天要见马爷!”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那人动手了,将拦在身边的小二给狠狠的推开了,看那架势,他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让他进来。” 回过了头,马爷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淡淡的朝门外吩咐了一句。 门再次打开了,小二一边扶着头上的小毡帽,一边开门,侧身为那位客人让开了路。 “我的钱呢?马爷?马爷!” 来人气势汹汹,两眼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不断的跳动着,进门就大声喝道。 “多少钱来着?”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对着嘴巴吹了吹,马爷一点也不着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三两银子,三分利!给你一个月了!” 这句话刚好压着马爷的话音落下,就蹦了出来,看样子,这人是琢磨了好久了,有备而来。 老牛被打断了进食后,就停下了筷着,拿衣袖擦了擦嘴,斜眼看了看对峙的二人,他被这场面搞得有点糊涂。 不过有一点他听出来了,马爷欠这个人钱。 刚刚在他眼里神秘莫测的马爷,此时仿佛又有了些不同。 他的眼里带了些猜疑。 仿佛是看到了老牛的表情,看透了他的心思。 从刚开始就没说话的马爷不为人察觉的扯了扯嘴角,开始动作了。 在怀里摸索了一下,马爷掏出了几锭银子,里面有大有小,从雪花银到碎银都有,此时正在不断发着银光。 看到了马爷手上的东西,那气势十足的人呆了呆,仿佛突然泄了气,他不说话,和雅间外面的喧嚣相比,此时的雅间内的气氛变得静悄悄的。 马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上的银锭,抬起一根手指翻了翻手上的这把银锭。 指头停下,马爷挑了枚最小的打量了一下,约莫四两的分量,然后就像丢一枚臭虫一样,随手抛向了那要钱的人。 弯着腰从空中手忙脚乱的接过了银子,讨钱的男子满脸的激动,不放心的拿牙齿对着银子咬了一下,刹时如那冬雪逢春,接钱那人脸上的神色瞬时由愤郁变为了开心,满脸羞愧的接连作揖,不断的朝着马爷感谢致歉。 没料到结局会是这样,坐在一边,摸着肚皮,等着看好戏的老牛此时愣在了原地,微微张着嘴巴,眼里先是不敢相信,紧接着就是狂喜。 这是? 贵人呐! 1 四十七 秀才,侠客 听到这里,知县大人已经有些明白事情的结局了。 这个老牛肯定被人下套了,悲剧是早晚的事儿。 无聊。 可是看着面前寄情并茂,滔滔不绝的人, 知县却没有打断书生的回忆,只是继续听着,可是从他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和那带着回忆的双眸中可以知道,他也开始回忆起了属于他的往事了。 八年前,大梁都,入冬 噗 鲜血从嘴中喷出的声音在一条小巷道中响起。 “你怎么样了!”一个文弱的秀才打扮的男子正一脸惊慌的扶助身边摇摇欲坠的同伴,让他能够慢慢的靠下。 明明才刚入冬,怎么这么冷? 嘴角还有明显血渍的人轻轻的抬了抬手,有些艰难的笑了笑,往伙伴的怀里靠过去了一些,这一刻他感觉好冷,冷到他的眼睛都被冻住了,快要睁不开。 “我约莫是不行了.. 秀才,哥没求过你, 这次,劳你帮我给掌柜的带句话, 这次我怕是不能回去了, 又要, 让她做寡妇了… 对不起…” 说话的人看上去英气,即使是现在这般神色虚弱,头发散乱的状况,也能看到他五官神采中流露出的洒脱和飘逸,就如那游戏江湖的侠客一般。 只是他的身上不断的有鲜血从伤口中冒出来,那潺潺的红色液体将那半边漏出的白衫染出了一片一片的暗红,就如那花开绽放一般,一片又一片,越来越大。 听到了侠客的话,文弱的秀才微微的点了点了头,强忍住不滴下眼泪,可是却怎么都没法控制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该死的泪水就是会自己往外走! “别哭… 小心我点你…“ 身负重伤的人是侠客,可是他仿佛不知道自己状况不好一样,依旧是扯着嘴角,用着轻松的口气和身边的秀才说着话, 他只是在拜托朋友给远方的妻子带一个口信, 他只是又想欺负一下这个酸秀才了。 他只是... 嗒,嗒 鞋底撞击地面的响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唇色苍白,浑身有些发抖的身影在听到这细微响动后,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文弱秀才被他的样子弄的一愣,赶忙搀扶住他。 “快走!”侠客皱了皱眉,艰难的冲身边的人喝道。 秀才没有拭去眼角的余泪,也没有动作,此时通红着双眼,嘴唇微微发抖,固执的摇了摇头。 侠客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身边的老友,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这位朋友自相识起,就是个胆小的人。 他不禁想抬起手拍拍身边的人,打趣两句,就像过去那般。 可是身上不断出血的伤口,和那不断流逝的生机让他打住了这样的想法。 “你脑子好使,但你帮不上我, 跑, 以后才能为我报仇!” 说完话,侠客艰难的扭过头看了眼自己的老朋友,看着他那和过去一般倔强的眼神,心里一暖,立时又怒上心头。 不顾伤口的撕裂般的痛苦,死死的咬住牙门,侠客朝身后用力的拍出一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子曰的…” 摔翻在不远处的秀才颤抖着站了起来。 秀才绝望的看着那已经可以看到身形的来者,绝望的抬头看了眼这大梁都上方那灰蒙蒙的天空。 子曰… 去你的圣贤!!!!!! 你们在哪?!!!! 我的...我的朋友要死了... 你们在哪…… 侠客两手呈剑指状,脚下艰难的划开了步伐,抿着那被鲜血打湿的嘴唇,脸色苍白的死死的盯着前方。 “来吧! 让我领教领教,鱼龙卫的厉害!!!!!!! 用力提起最后的元气,侠客大声的朝着身前吼道。 ”盗侠无我白展堂, 青天明月少百载!!!!!! 葵花…” …… “大人!大人?” 书生正说到兴头上,一打眼,发现对面的知县老爷不止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已经变的一片通红了,好似眼角也湿润了。 不会吧?这段不让人感动啊? 是我讲的有问题? 书生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废话连篇,甚是无聊,本官听的都打哈欠了。” 知县老爷申了个懒腰,一脸嫌弃的的拿手指点了点眼角。 差点让这个笨蛋书生看到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这柱香燃完你都讲不完。 先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小憩片刻。” “大人,我…我能走了吗?“书生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知县大人没好气的说道, “走?你想的倒美! 等着,等我把事儿办完。” ‘哦...大人在上,小民就先告退了。“ 书生有些郁闷的努了努嘴,躬身一礼,神情有些低落的往门外走去。 ”会喝酒吗?“ 在书生快要摸到门边时,耳边却冷不丁冒出来了知县大人的话。 ”回大人,会喝。“强忍着喜悦,书生矜持的转过身,边回答边拱手道。 ”那等会儿陪我喝一杯,到时候你再继续。“低着头,在面前的桌案上不知在翻找着什么,知县大人头都没抬的回了一句。 “那…大人,不知…” 书生的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神色有些扭捏的想要说些什么。 “有饭。” “谢大人!小民告退。” 书生兴高采烈的走了,带上了门。 好,有酒有肉, 还有伴儿! 好! …… 吱呀的关门声响起后, 屋内只剩下了知县大人一人。 这屋里的光线不好,恰逢时间也到了黄昏,屋内的火烛早已燃了起来,不断摇曳的火焰伴随着几声噼里啪啦的火光响动就成了这时屋里唯一的动静。 “老白… 我...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这一次,我不再信子!“ 烛焰火光照映中的知县此时正死死的咬着牙,一如那时推开他的侠客一般,牙关紧咬。 他的两手死死的握着, 那泛白的关节, 和那分布不均的血色, 无不显示出,此时他心里的恨意, 有多大... 1 四十八 故事,骗人 “让你画的画, 画的怎么样了?” 看着眼前这最后,进屋的人,知县老爷笑着开了口。 拿袖子遮了遮脸,作出一副汗颜状,鲁画师的声音有些为难, “不敢欺瞒大人,小民还未动笔…还请大人宽容两日...” “为何?” “实在是因为绘制的笔墨材料我都未准备好,仓促间没法动笔…” 鲁画师低着头小心的解释着。 闻了闻茶盅上冒起的白雾,微微点了点头,知县大人没在说话,两手捧着茶盏身体随意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屋内没了人说话的声音。 本来飘着青烟的香炉里此时也没插着香。 知县大人喝着茶,低着头,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鲁画师就这么站着,垂着脑袋。 大约过了有一个时辰 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云霞上最后的金边都已经逐渐褪去,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已袅袅飘起。 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眼站立良久的鲁画师,知县放下了手中的茶盅,站起了身,朝前走去。 “你,为周家画那幅图用了多久?” “近一个月…” 抬起了头,知县背着手从鲁画师身边踱过,微微侧了侧头。 “每天画多久?” “约莫三个时辰。” 随意的点了点头,在鲁画师身后看不见的地方,知县老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来人。”知县老爷突然转过身冲着门口喊了一声。 门立刻应声打开,刚刚在前厅的羊胡子捕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弯腰,搭手,恭声回道,“大人。” 鲁画师的身影微微的抖了一下,不作声。 回头看了眼,再次回过身,知县老爷随意的挥了挥手, “布置一下。” “诺!” 羊胡子捕头大声喝道,转身离去。 伴随着捕头那渐渐远去的哒...哒声,知县又说话了,他背负着手,站到了一边,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快,就像是在说故事,淡淡的没有什么烟火气。 “我小时候,家道中落,不到弱冠的时候,我就要学着自己劈柴。” 砰! 一块石板被抬进了屋中,平放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砍柴很费力气,不单手臂会累的抬不起来,有时候还会扎进木刺。” 差役出了一会儿门,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块木柴。 知县老爷走了过去,弯着腰,拿食指贴着木头顶上粗糙的面滑动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疼…” 鲁画师放在身体两边攥的紧紧的拳头此时早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知县老爷边说话,边接过一旁羊胡子捕头递来的柴刀, 吹了吹柴刀刃上不存在的灰尘, 两只重叠,敲击了一下刀刃。 “来,握住柴刀。” 知县老爷笑着将那把横着的柴刀贴近了鲁画师的怀中。 鲁画师的手有些迟疑,抬了两次,始终没靠过去。 “来,我在一旁会提点你。” 知县拿着柴刀的手上下抬了抬,示意到。 画师的手指有些发颤,拿起了那把柴刀,缓缓的迈开了脚步,走向了那根竖起来的木柴。 “我的爷爷以前是知府。 他也喜欢画。” 啪,画师浅浅的劈了一下木柴,没有劈开。 知县大人也没有催促,一撩前袍,蹲下了身。 “啧啧啧 我还记得,我祖父有幅董其昌的画, 喷过松油, 倒上茶水,不散墨。 你的画喷松油吗?” 知县大人饶有兴致的抬起头,冲着上方的鲁画师问道。 啪! 再次一劈,鲁画师面无表情的微微摇了摇头。 “爷爷想让我也学画画, 他说, 画画能让人静心, 磨耐性…” 啪! 怔怔的盯着眼前的木柴,知县嘴里念着, “我问爷爷如何做到。 他说, 每天弯腰练笔六个时辰, 三年方可出入门径。” 啪!鲁画师木讷的挥着柴刀,他在等知县说完话。 “你的画值钱, 你的笔下有功夫。 可是你不一样。” 毋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鲁画师有些狐疑的看着知县老爷。 “和爷爷说的不一样。 他说要坚持三年,每日六个时辰, 可是你…只站了一个时辰, 腿就换了好几次。” 知县老爷也抬起了头,对上了鲁画师的眼睛,他的眸光很亮,好像此时不是在办公事,而是回到了孩提时,那段和祖父玩闹的时光里。 “是你太优秀了? 还是爷爷在骗我? 你说说...” 1 四十九 日月之功,关系 “别停,继续。” 咔! 鲁画师重新挥舞起了手里的柴刀。 知县大人抬起自己的手指放在空中晃了晃,仔细的端详了一下。 “你的手不像是个画画的, 甚至不像个读书的。“ 鲁画师没有侧过头,只是用余光急快的扫了一下知县大人的手,问道。 ”不懂大人的意思。“ “长年画作之人,手指常会沾染到粉彩褚墨, 这类人大多指尖枯皱,形色苍老。” 不断的有碎屑飞下,柴木虽没裂开,但是形状却有了变化。 你看, 今天一天你劈了多少柴火, 这双手, 承受不住了吧。 鲁画师的手臂有些微微的发抖,手掌发红。 “我刚开始噼柴火的时候,和你一样, 后来我劈的时间久了, 我发现这就和我们用笔写字一样, 用的是腕力。” 随意做了一个挥笔的动作,知县大人抬起自己的手腕给鲁画师看了眼。 “你采的矿石,都是自己炼制吗?” 鲁画师没在有任何一点动作,整个人挥动柴刀的速度加快了,好似是要将心中的情绪都给挥击出来。点了点头,没做声 “我知道好的画师都是自己配色, 有时还不待丹墨冷却,就已经挥洒墨毫。 手指沾碰不在少数。 可你却没端稳一盏茶。” 知县很疑惑的说着话,好似心里有太多问题的样子。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手臂抱住蹲下的腿弯,听到了鲁画师的话后,知县大人懒懒的抬起了一根手指,冲着眼前的木柴指了指示意着。 哐!哐! 金属撞击所出的撞击声从木头和柴刀相接的地方传来。 “莫嫌百仞高峰,勤奋始于脚下。 光荫荏苒曾记,日月妙笔生花。 这句话,我爷爷告诉我的。 今天我送给你。 这种用光荫和汗水堆彻出来的成功, 没人能够轻易偷走。” 屋内的烛火在跳动着,墙上映照出了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屋内的声音刚刚落下,那刚刚还不断动作的黑影就如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一般,停住了动作,随后慢慢的伏了下去。 …… 每个人刚刚在小屋做的事情都是劈柴,可他们都是先后离开的小屋,以沐浴,他们的外袍和靴子也经过了简单的清理。 回到前厅后,羊胡子捕头也一直监视着他们,以防他们交流。 导致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唯一的。 心里有鬼的人会比别人漏出更多的马脚, 因为在这个世道中,神鬼是活在心里的, 对于这位“鲁画师”, 知县是最不了解的,但还好, 他知道要成为一个画师需要些什么。 …… 郭北县,知县府上 走进府上的正堂,知县老爷接过了丫鬟手中竹篮里的毛巾,擦拭了一下双手。 书生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此时都快亥时了,这让人望眼欲穿的人才姗姗来迟。他有点晕眩的感觉,想来是饿久了。 朝着书生摆了摆手,知县直接朝着正堂的右侧走去。 这里是知县老爷在家办差和平时读书的地方, 踩上一层铺塌,往前走几步,是一张木质的矮桌, 卓后放着一把靠椅,地上桌上都放着很多书页。 将桌上的书籍文卷清空了,知县老爷往左边放下个垫子,走回了中间,盘腿坐下。 “准备饭菜吧。” 甩了一下衣袍的大袖,知县老爷冲着外面伺候的老管家吩咐了一声,随后就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身后的靠背上,养起了神。 看看屋外的人都忙去了,书生撩开了前襟,跪坐到了左侧的垫子上,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 “想问我,事情有没有处理完?” 知县的眼睛都没抬一下,一手搭在弧形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着。 点了点头,书生好奇的等着下文。 “为什么从你来了以后,这郭北县就没太平过?” 知县大人笑着打趣道,依然闭着眼睛。 书生尴尬的咧了咧嘴,那张平时能说能讲的嘴感觉像是被蜡封住了一样。 “刺客和你有关系, 盗画也和你有关系。” “大人,盗画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书生忍不住了,心中所想立刻脱口而出。 ”盗画人想也没想到这幅画藏在炕洞中,会被人取走, 可要是没有这柴火, 你行凶之事儿就没了退路, 按律,我少不定是要定你个杀人之罪。 你说,你和这盗画案有没有联系?” 书生闷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 知县大人不用看, 他知道书生不服气, 作为官, 知县本能的就见不惯, 破坏律法的人。 “大人,饭食准备好了。” 老管家恭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怕贸然进来会打扰到二人的谈话。 知县睁开眼睛看了一旁正在啃着手指,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书生一眼。 弯曲手指,用指节快速的敲击了两下木质扶手。 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顿时都有了。 “现在,把你刚刚没说完的故事说完, 不准那么啰嗦。 然后我给你看点东西。” 1 五十 钱生钱,名望 冬笋切成薄片,和木耳五花肉用猛火荤油焖炒。 一盘烧鸡。 两只白面馒头。 两碗清粥。 一坛花雕。 “翠涛过玉薤, 十年味不败。 大人今天这坛翠涛是真的佳酿。” 书生拍开桌上翠涛上的泥封,摇头晃脑地说着,跪坐着为知县大人斟酒。 拿手撑着头,知县老爷看着书生的动作。 嘣 两碗酒倒好,酒坛搁在了矮几上。 “你知道, 为什么这世道上, 不太平?” 知县大人抬起了酒碗,边说边将酒碗举朝前去。 “是人心。” 书生挺起身子和知县大人碰了一下,浅饮了一口酒水,说道。 “是啊... 用饭。” 书生点了点头,拿起了粥碗顺着碗沿狠狠的吱溜了一口。 “边说边吃...” ...... 有了钱,就想更有钱,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道理...... 很多人没有本钱,没有方法,没有门路,兜里的银子只够糊口。 但有些人却拥有这样的财运,老天爷常常会在他们对命运妥协的时候,丢下一点赏赐,让他们生起希望。 这份赏赐有时候是机会,有时候却是一个深渊。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这前半辈子缺钱缺到根里了,赌博酒色的癖好,他们有心无力。 他们很快就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而且会比原来更加痛苦。 有一部分人却不一样,他们想留住这些钱,他们怕,怕明天梦会醒。 用钱变出更多的钱是他们的终极追求。 这类人中只有凤毛麟角的一小戳人成功控制住银财,使之盈余。 老牛是第二类人,但是眼下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机会,他能让钱生钱了。 做了半辈子佃户他一直都是个跪在地主门前吸黄沙的人。 他想改变,他固执的认为,是钱,让有些人成为了老爷,让有些人成了奴才。 今天他碰到机会了,这是贵人。 他身上的银子能够越花越多了! 今天这位马爷, 在这儿方圆几里都是响当当的, 那么大的声势是怎么来的? 是用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 众口皆传,马爷的财路遍五湖达四海。 但是关于他过去的经历的详细情况,却没什么人知道。 没人知道这种人为何要在这个小城县呆着。 据酒楼里的几个人说,马爷喜欢这个小县城,所以要在这儿停留些许日子。 年后来的,算到现在马爷在这儿呆了大半年了。 今天来酒馆里的人,不少都是之前沾了马爷的光的人,到此来看看马爷,也是来看看银子的。 有的人则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得这青睐。 老牛今天用完餐,专门在楼下,请了几个散客喝了点茶水,聊了聊天。 这买卖他是听懂了, 把钱给马爷,约定好时间,马爷定时给利息。 原金在做买卖的时候不能退还, 一旦退了钱,这笔买卖就再也参与不了了。 现在的马爷可是抢手货,有想跟着发财的,有想知道他做的买卖到底是什么的,从根源出发的,好的坏的什么人都有。 不少人以前都问过马爷这买卖是什么,可是每次有人问起,他都会笑着摇摇头, “小本生意。” 看他不愿说,也没人问了。 刚开始的马爷确实是无人问津,可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县里有几块不错好的,饭庄、店铺,地契上的名字都成他的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不少人心里觉得有底了。 第一个人站出来了,他给了马爷三钱银子做买卖。 马爷接过只留了一句话,随后就转身离去。 “等他三天。” 三天后,那人一早就在酒楼等着了,挨到了中午马爷在不少双眼睛的注视下,如约而至。 还带来了,两钱银子。 老牛还记得那个酒客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上的向往,没赶上好时候,现在的马爷早就不接这点散碎银子做买卖了。 看着他脸上的懊恼,老牛的喜意上了眉梢。 好!你们赚不到钱最好。 我们不一样, 我有大把银子。 想到这儿,老牛有些飘飘然了,直感觉坐在了云上,离开了地面。 一晃神儿,老牛瞥见那酒客又开了口,镇了下神,再次将头凑了过去... 三天之后又是三天。 这人手里收的银子早就超过他最早给出的那三钱银子了。 定时去拿利息,每天吃好喝好,这人啊,走了大运喽! 经过这事儿,找马爷的人多了去了,给到他买卖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马爷发话了。 现在没有六成了,每次给四成,给钱时间也由银子的数量来定,钱越多,给利息的时间越久。 有七天一给的,一个月一给的... 倒是没人在乎这个,毕竟这银子看上去有些白给的味道,又不出力, 再不济,也还有那么一群人陪着我呢。 老牛一个人在酒肆坐了很久,他感觉他怀里的银子有了生命。 四成! 多出来的钱,我可以吃喝不愁。 时间放长了,说不定这银子都背不动了, 得搭成炕睡觉才行! 想到这里,老牛的情绪有些激动,看了看自己的破木床榻。 可这么一包银子一次给出去? 我傻啊! 老牛重重的的拍了一下大腿,表情里带着一属于他骨子里深处的精明和自信。 四两! ...... 1 五十一 重要的人,小秋分 “秋分... 平天十策的修行上, 进展到了何步?” 知县府衙的差役来通知过了,说是书生在知县老爷府上吃饭,家里今天就剩卫先生和韩秋分两人在。 从酒肆打包了几样小菜回家,顺带捎上了一两“滚一口儿”,卫先生已经喝上了。 刚刚给倒完酒,正在吃菜的韩秋分听到了卫先生的话,放下了手上的碗筷,竖起了三根手指向前晃了晃,便又重新捉起了筷子。 卫先生了然,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陶泥酒杯中的酒液,猛的一口咽下。 龇了龇牙,卫先生慢慢地吐出了嘴里残留的酒气,醉眼朦胧的晃了晃头,斜眼看着手上的酒杯,轻轻地转动着。 平天十策...... 气力策,法身策,修心策,臣工策,家国策,天下策.... 这不是一本功法或著书, 这是一种传承和愿景; 是谋定天下的大经; 是盼举盛世的奇书。 卫先生想到这里,将目光从手上的陶泥杯上挪开,看向了身前穿玄衣的人。 秋分一直在注意着卫先生,这个在他心里如父如母的人。此时看到他的酒杯空了,韩秋分下意识的就站起了身,抬起了酒壶。 此刻,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两道目光交汇在了半空..... ...... 十年前...土地庙 韩秋分懂事儿的早,他很早就自己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他有些孤僻,有些怕生。 时不时的他就会一个人留在庙里住上几天,只有晚上或者中午才会回家吃饭。 卫先生知道, 小秋分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他的亲生父母会不会来这个遗弃他的破庙里找他。 可他一直都没等到... 直到他六岁的时候,在那老天爷安排的夜里, 一直没等到亲生父母的韩秋分, 却在那间土地庙里等到了一个人; 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人。 ....... 那人来的时候是披着星斗,踩着月光进的土地庙。 那晚,夜已经深了,天上无云,风很大。 韩秋分准备入睡了, 吱呀 这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听到响动的声音,小秋分立刻缩进了土地庙的角落里,静悄悄地看着从打开的门扉中进来的黑影。 借着屋外星点洒落的月芒,他看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是个人, 看上去个子很高, 而且有些消瘦。 黑影进了小庙,此时庙内是黑乎乎的一片,韩秋分那小小的身子躲在最深处的角落一动不动。 可他却仿佛可以看清楚似的。关上门后就朝着韩秋分所在的角落转了转头,还往前迈了两步。 韩秋分没发出声响,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将喘息时所能发出的声响给维持在了最微弱的水平。 窸窸窣窣... 黑影退了回去,重新打开了木门,又出去了一趟,当他回来时,他手上好似多了一团东西,黑漆漆的,看不清。 哗... 火焰燃烧的声响传来了,伴随着树枝,杂草发出的些许噼啪声,一个火堆出现在了庙内,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那黑影的模样。 在火光的映照下, 那是一张眉目疏朗,剑眉入鬓的脸。 他的皮肤很白,红色的火光中,隐约带上了些玉的色泽。 好像是察觉到了韩秋分那带着好奇的目光。 那正伸着两只手,放在身前烤火的人轻笑了一下,朝着韩秋分方向招了招手。 素日里,因为身世的原因,秋分总是对除了卫先生以外的人都抱有一份深深的戒备之心,可今天,他却在这人的招呼下,不由自主的爬起了身,冲着火堆走了过去。 打开随身带着的一只黑色布兜,那人从里面取出了一块泛着些光泽,看上去很精贵的方布铺在了身边。 他轻轻的拍了拍方布的边缘,示意小秋分坐在上面。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烤着火。 秋分感觉身边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暖阳阳的气息,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和煦,温暖,却不耀眼。 眼皮慢慢的重了起来,黑暗重新回到了小秋分的眼眸中。 ...... 第二天一早, 秋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件衣袍,身边的火堆早已变得灰白,熄灭了良久,昨晚那个身上透着一股亲切味道的陌生人也不知所踪了。 一转头,韩秋分发现那人带来的黑包袱, 还在! 想到那人还要回来后,秋分几乎是飞一般地着回了卫先生的家。 他想赶紧吃完饭,回土地庙。 ...... 比起十年后,此时的卫先生刚到而立之年不久,正是年轻的时候,胡子也不是很长,头发乌黑,眼睛透亮,面上总是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坏得很,模样很招县里的女人喜欢。 下了碗面条,多窝了两只蛋,加了片做汤底的腊肉片。 洗完手的小秋分坐到了桌边,笨拙的拿着筷子,抱着碗,大吃了起来。 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卫先生感觉到了秋分今天的不一样,哪怕不是亲生的,可他依然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察觉到了小秋分与往日的不同。 坐到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秋分吃了会儿面,卫先生开口了,“心情不错啊,前几天给你做红烧肉的时候,都没看你这么开心。” “认识了一个新朋友!”韩秋分张了张嘴将嘴里的热气呼掉,乘着这点功夫,飞快的说了一句。 点了点头,卫先生笑着起了身,拿手在秋分的头上摸了摸,转身朝着灶台边走去,嘴角微微撇了撇,他有点不乐意了。 朋友? 谁啊... 1 五十二 这个答案?满意吗? “小孩儿,你在等我?” 小秋分有些怯怯地点了点头,他刚刚从卫先生那吃完饭,就一阵风一般的跑回了土地庙。 回去没一会儿,昨晚那人就回来了。 “吃饭了吗?” 他的话很温和,让人有一种想如沐春风的感觉,韩秋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想着你还没吃饭,给你带了些包子,和两只油鸡腿。” 高大的男子笑了笑,站的笔直,摸了摸秋分的头,将背负在背后的手拿到了身前,指尖还勾着两个带着油印的油纸包。 秋分接了过来,郑重地放到了香案上。 他准备晚上和这个亲切的人一起分着吃。 一抖衣袍,那人盘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两指并拢略微松弛朝向地面,搭在膝盖上。 秋分好奇的看着他的样子,不声不响的也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大量着他的样子,一边有模有样的学着。 可能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动,男子分开了一线眼帘看了身边的小男孩一眼。 看着他那紧皱着的眉头和那尽管极力想要保持平稳却又按耐不住要动来动去的小身子,男子不禁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有趣。 把杂念打碎,不再管小男孩。 男子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坐着。 ...... “你是谁啊?” 晚上的土地庙又再次燃起了一堆柴火,男子身下压着床铺盖,是小秋分的。 “我是这个天下最聪明的人。” 男子身子朝下趴着,语气轻松的逗弄着身边挺着小脑袋的小男孩。 “骗人。” “嗯?” 男子看着小男孩一脸不相信的神色,有些好奇的发出了声。 “我家卫先生说过,天下没有最聪明的人!只有更聪明的人。” “你家先生?看来他也很聪明。” 听到有人夸卫先生,韩秋分的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月牙,弯弯的。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来到这个小小的土地庙,不过短短的两日,因为这个小孩,自己已经不记得笑了几次了。 他或许真的与我有缘... 深深的看了眼身边的小男孩一眼,男子看了眼从土地庙墙上开出的木窗。 那云在堆叠,那星在闪烁... ...... 连续三四天,秋分总是飞一般的回家,在飞一般的离开。 卫先生有些好奇,这个孩子所碰到的新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一晚, 他特地选择了三更天的时候,一个人离开县城,前往那间许久不来的土地破庙。 一路上提着灯笼,漫过杂草,穿过夜色,磕磕绊绊的来到了土地庙外。 小庙里一片漆黑,里面的人好像都睡着了。 卫先生打着灯笼,靠在土地庙外的墙上,微风吹拂,灯笼一阵摇晃,他吹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和头上绑着发髻的布段也跟着这风,一起飘动。 吱呀 开门的声音很小,说明推门的人用的力气和动作都很轻。 听到了响动,卫先生侧过了头, “嘘...” 出来的人用手指在嘴前轻轻的碰了一下, 轻轻地合拢上了木门, 向前走去。 卫先生挺起了背,离开了墙壁,持着灯笼跟在那人的身后。 “你是谁?” 或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或许是有些焦急过度,卫先生还没等那人停下脚步,就开了口。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男子也停下了脚步。 “你就是这小孩一提起,就满面笑容的卫先生?” 秋分一提起我,就很开心? 嘿嘿...... “是我。”卫先生不露神色,点了点头,肯定道。 缓缓地转过了身,借着月光,卫先生看到了眼前人脸上的笑意。 “我和他说过了,我是这个天下最聪明的人。” 他边说边朝着卫先生缓缓走来。 “这个天下,没有最聪明的人,只有更聪明的人。” 卫先生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稳稳的提着手里的灯笼,一手背负在后。 “我在问一遍,你是谁?” 男子越走越近了,卫先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一字一句说着话,他需要一个答案。 “我吗? 喜欢我的人, 不喜欢我的人...” 一步一句地说着,说到最后,男子已经走到了卫先生身前,他的身高要高一些,有些居高临下,眼里带着倨傲的说道。 “都叫我, 太宰。” 听到这个称呼,卫先生的眼睛中带上了些震撼之色。 看着身前人眼中的神采,太宰的笑意都消散了,再往前迈出一步,几乎快贴在了卫先生身上。 他的眼睛中带上了一抹万年不化的寒意, “这个答案, 满意了吗?” 晚风在呼啸, 树影在摇曳, 就如同此时有人在呐喊! 就如人有人此时在跪拜。 天官之长, 掌建邦之六典, 偈王以治天下, 是为太宰! 1 五十三 一双手,一碗粥 对上那双冰冷不含感情的眼睛。 卫先生咧了咧嘴,向上挑了挑手中的灯笼。 “真正的太宰, 在那儿, 这里的破庙, 容不下他。” 话音落下后,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晚上冷不冷,风很重要。 郊外荒野里,两人的衣袍此时都在猎猎作响,那被人拿住的灯笼也被吹的高高的飘起,再极速落下,在这漆黑的夜晚异常地乍眼。 “呼...” 居高临下的人轻吐了一口气,眼里的的冰寒之色在复杂的变幻中慢慢的融开了。 “我在这儿会住些时间。” 男人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脸上,他边说话,边从卫先生身边绕开,朝着那间土地庙走去。” “多久?” “等到这里容不下我的时候...” 听着那人声音从远处传来,卫先生持着灯笼站着笔直一动不动,没再开口。 ...... “秋分,今天和新朋友相处的如何?” 第二天晌午过后,小秋分照例又回家吃饭了,卫先生像往常一样和他闲聊着,他没提昨晚的事情。 长身体的孩子胃口都不错,今天吃饺子,猪肉大葱馅儿的。 一边咬着一只滋滋冒油的饺子,小秋分点了点头,含糊间想要说话。 “挺吼的,酒是...” 看到秋分的模样,卫先生皱了皱眉头,口气有些严厉的喝道。 “把东西吃完,再说话。” 用力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下,秋分拿手手抹了一下嘴边, “先生,这个人可厉害了!” “哦?说说看。” “他每天都会做一些奇怪的动作,而且一做就是好久。 我在旁边看着想学,可是好难...” 说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年幼的秋分抬起自己的小胳膊看了一下,有些沮丧的垂了垂脑袋,语气有些受挫。 他在教秋分武功? 看来他暂时是没有恶意, 如果真照他说的那般, 那这就是秋分的机缘。 太宰... 大梁太宰... 手指放在唇边,没咬,卫先生在思索着昨晚男子在荒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那个尊荣无上的称号。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韩秋分,看着有些失去信心,被打击导致有些不振的小小人儿,不禁感觉心里一软,将手伸了过去。 “能学就学, 能学会最好, 就是学不会, 先生也会保护你。” 有些失落的秋分突然感觉到了头上多了一双很温暖的大手,他慢慢的抬起了那双属于孩子特有的乌溜溜的眼睛。 韩秋分看到了这个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私塾先生,此时正用他那带着宽慰和郑重的双眸看着自己, 和五年前相比,他看上去变化一些,除了那一份笨拙却又无微不至的呵护, 从未有过变化。 “嗯!” 乖巧的回应了一声, 韩秋分重新开始吃饭了, 他吃的很认真, 很专注。 ...... 咚咚咚! 卫先生家的木扉被敲的砰砰直响。 秋分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走出了屋内朝着门边走去。 勾着脖子,早已是醉眼惺忪的卫先生半抬着身子,好奇的看着外面,手上在摩挲着那只陶泥酒杯。 嘎吱! 门栓卸下,木门被打开了。 “请问...” 看到门前站的人是个女人,秋分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站在大门中间,他的背影正好挡住了身后屋内醉意朦胧的卫先生。 女子有些惊慌,开门的人不是她预想中的面孔,离开了门前,跑到墙外看了眼,再三确定后,女子才从新走了回来。 “我是书生的故人,五天以后,我约他酉时于凌江湖一起游船,还望转告,多谢。” 不伦不类的抱了抱拳头,女子丢下了一句话后,就匆匆离去了。 韩秋分有些疑惑,但是看到人走了,还是将门扉重新扣上,走回了屋里。 笔墨纸砚都有,迎着卫先生那好奇的眼神,韩秋分将刚刚女子托自己转告的话给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送到了卫先生的面前。 “五日后, 酉时, 凌江湖上, 与君同游。” 啧啧,卫先生歪着身子,抬着这张纸,边看边发出了赞叹声。 刚刚来的是女子,他是知道的。 而且还是个为书生而来的女子。 “这位姑娘生的好看吗?” “嗯。” 卫先生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韩秋分。 从那天开始,韩秋分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今天破天荒的嗯了一下。 卫先生有些惊讶,可是一瞬间后,他就笑出了声。 盗画案的真相, 衙门这两天就会给出答复, 而且他有直觉,盗画案只是个引子,真正要出现的故事,恐怕要更有趣些。 等一下, 秋分刚刚说了, 嗯。 那刚刚那个姑娘看来是真的很漂亮了。 啧啧! 喝完酒,思绪就会跳跃,卫先生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想到哪了,等到明早醒来,他就记不清了。 拿起酒杯往嘴里倒着, 只有几滴酒液滑落进了嘴里。 一只手伸了过来,卫先生只感觉手上一松,在一回神,酒杯没了。 韩秋分拿起酒盅和酒杯,归拢好,放回了厨间。 然后将一块方布放进了早就烧好放在一旁的温水中浸泡了一会儿。 取出抹布,拧了个半干。 秋分将冒着些许热气的方巾递给了卫先生,然后去后厨拿碗,帮他盛粥。 粥放在小砂锅里,一只在小火炉上烧煮,火没停过,此时想来是烫极了。 十六个年头了, 看着秋分忙碌的背影, 卫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和过去相比, 他的胡子长了很多。 这人喝了酒,就是爱胡想... 哗,隔离厨间和饭厅的蓝布被掀开了。 热粥放好,秋分坐回了位子上,抬起了筷子。 浅浅舀起一勺, 卫先生拿嘴唇碰了碰, 刚好, 不烫。 “你,长大了...” 1 五十四 钱庄,牛马 四两,八两,十两。 这中间过去了十来天出头。 “呦,老牛来了!“ ”老牛,老牛来了!” “…“ 这是曾经只有在马爷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场面, 现在,老牛也拥有了。 酒馆的名字叫鼓腹。 盯着上方酒馆上方的木牌,老牛用力的用鼻孔抽动着周遭的浊气,一直像是要将这些气体灌注到全身的样子,才不急不缓的慢慢的吐出。 他很陶醉。 这里的味道。 是在乡间地头闻不到的。 “雅间儿, 你看着点两件老菜。” 当年身穿打着补丁的麻衫出现在这个饭馆, 一脸胆怯, 舌下渗水的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不见了。 现在站在酒馆楼梯处的, 那个穿着尺寸合身,淡金深棕相互交映在衣着上的人, 那个在此刻肆意的笑着,摸着肚子, 潇洒的丢给跑堂小二一两银子的人, 才是老牛。 到了不惑的人,如果生活方式放纵了,那就会拥有一项属于这个年纪男人的标志, 油肚。 老牛摸着自己那只油肚,在小二殷勤的招呼下,上了楼梯。 向着四周的人拱了拱手问了好, 老牛背着他装银子的包袱上了楼梯。 雅间儿不大,还是一样窄小。 青椒肉丝, 一盘莲藕肉丸, 一个蒜末菘。(白菜) 小二殷勤给老牛倒上一杯酒, 关上门, 离开了。 老牛悠悠的夹了一颗莲藕肉丸, 整个塞进嘴里, 老牛一边享受着嘴里的美味, 一边从支棱起的木窗往外面的街市看去, 再抿上一小杯, 啧啧, 生活! 一个人的时候,老牛都会想一想这段时间和马爷一起的做的生意。 这次补上的十两,可以收回四两,加上前面几次,这段时间老牛在马爷这儿挣了得有十两银子。 拍了拍身上的包袱。 老牛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正准备喝, 门却被打开了。 唰, 横拉式的门被瞬间拉动,马爷一脸笑容的站在门口,手上还握着块用黑色带子系着的白玉雕饰。 看了眼桌上还整整齐齐,不见狼藉的食物。 马爷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自顾自的走进了房间,拉上了门。 “呦呵, 懂得花钱了, 这才有点贵人的样子嘛。” 老牛赶紧站了起来,朝着马爷拱了拱手,将人带上了位子,倒了酒,拿了碗筷。 马爷说的话就像是一壶好酒, 潺潺的流进了老牛的心里, 让人感觉晕乎乎的, 快要飘起来了。 老牛赶忙坐了下来,等马爷说话。 马爷看了老牛一眼,没有多啰嗦,拿起筷子,筷尖在桌上砸了一下,吃起了菜。 ….. 酒过三巡, 拿起随身的绢布擦了擦嘴角,马爷喝了口茶水,一脸惬意的揶揄起了还在吃饭的老牛。 “你知道现在你身上最掉档次的事儿, 是什么吗? 嘴里的菘菜没嚼完,老牛左右看了看周身的衣袖,摇了摇头。 马爷微微翻了下白眼, ”你天天背的那个包袱啊! 笨!“ ”我…这里面是银子啊。“ 急着说话的老牛差点被嘴里没吃完的菜给噎到,勉强咽下后,立刻脖脸赤红的说道。 马爷看着老牛那副样子,一脸鄙夷的撇了撇嘴, ”怕银子飞了? 瞧你那样。 你放钱庄,存进银号不就好了。“ 边说马爷边从怀里摸出了几张满是字符红印的纸票,将那带着紫色花纹的边角伸到了老牛眼前,抖了抖。 老牛看着那叠在阳光里泛着光泽的银票在自己的眼前轻轻的扇动, 屋内有股钱做的风。 不过片刻,马爷就将手上的银票给收回了怀中。 ‘把这破银子存进去, 要用银子, 在拿银票去兑。’ 老牛的眼睑垂下去了,他在思索, 好像是这个道理。 马爷一直在留意着老牛的表情,看他心动了,就立马趁热打铁, ”现在这儿谁不知道, 你个土老冒, 每天背着一大笔银子走来走去, 不怕死了?“ 老牛的手微微一颤,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事情,他的银子太显眼了。 他抬起头看了眼。 马爷已经站起了身, ”走吧,我带你去存银子。“ 本县没有钱庄,附近还有个叫六里街的小城有钱庄。 两人花了两个时辰才赶到这儿。 看着身前的钱庄票号,老牛带着疑惑的口气问道, ”咱们怎么不去、九江钱庄,五口钱庄? 那几个钱庄我知道, 钱财主家的银子听说有一部分就存在这几家钱庄。“ 马爷有些诧异的开了老牛一眼,紧接着就用一种你懂什么的口气回道, ”背这么一包银子过去,他们估计得抽个两三两银子,才能给你换票。“ 看到老牛还是不肯动。 马爷笑了一下, ”这间钱庄, 但是这里只收一点点钱, 而且兑银的时候也很干脆。“ 老牛还是不动,马爷有些不耐烦了。 ”别犹豫了, 这个县里我的客人又不止你一个, 其他人也都存这儿, 我也一样。“ 马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快,声音也有些高,看上去他不高兴了,说完话,他就走到了一边,不再劝老牛。 那么多人都存? 他应该不会骗我。 可是... 老牛低着头,快速的思考者这件事情。 “行啦都到这个点了,吃饭吧。” 马爷带着一脸无奈的喊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老牛走人。 “我请客,我请客!” 让自己的贵人陪自己跑了一天,老牛感觉很不好意思,赶紧说道。 说完老牛就往前走去, “我先去给您看看酒馆,挑个不错的。” 价格当然不能太贵啦。 老牛急匆匆的朝前走去,没等马爷回答。 看着眼前的背影,马爷没说话,也没动, 他的手一直在摩挲那块玉雕饰品, 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 此时是酉时, 夕阳西下的阳光可能有些耀眼, 迎着阳光, 马爷眯着眼睛, 看着远处那抹身影, “看来, 还没那么笨.” 1 五十五 富贵行乎,贫贱行乎 距离到六里铺存银已经过去六天了。 现在的老牛有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急的打圈圈。 十两本金,拿四成,马爷该给的四两银子,到期了,可是人和银子都还没出现。 老牛每天都早早的离家,就立马赶去鼓腹酒家,不为吃饭,就为了能在那等到马爷。 不到晌午,今天的酒馆内就已经是人声鼎沸,看这喧闹程度倒是比以往还要热烈不少。 有眼尖的,平日里和老牛相熟的酒客一看到老牛买过了门槛,进了门,就立刻朝着他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些焦急和一丝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大部分人毕竟都是希望别人过的不如自己好的,特别是在这种彼此都没有情谊牵绕的情况下。 今天鼓腹里的人这么多,想来不少人都带着这样的心情。 “老牛你给他了多少钱?”拉着老牛走进了店内的角落,那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十两,你呢?”老牛左右看了一眼,伸出了十个手指头摆了一下,反问了一句。 心急和倒霉的时候很煎熬,这个时候需要安慰,言语是无助的,最好的安慰就是,有人和你一样的倒霉。 “我没给。” “……” 看到老牛不说话了,脸上也带了些不耐烦的神情,那位酒客赶忙拉住了老牛的衣袖,把手放到嘴边,快速的说道, “灯市口的老夏给了马爷全部的积蓄三十两。约定二十天后给。“ ”那得有十二两银子吧。“推开拉住自己袖子的手,老牛的兴致果然再度提起来了,脑袋里算了算帐,接了一句。 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这位酒客的脸上,这在老牛的眼里有点刺眼。 ”对啊!不少的一笔银子, 结果现在时间到了,马爷没出现。 老牛啊, 你给了多少?“ 那人再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他像是在善意的提醒老牛,不要只顾看热闹,醒一醒,你也是热鼓闹剧里的一份子。 ”十两银子…“果不其然,老牛的心情再次跌落下来了,甚至比遇上这个酒客之前还要差劲。 “那你完蛋了! 马爷要不是出事儿了,就是跑了, 其实吧,我早就觉得她不正常,你说,连买卖都不让人知道的人,能和他做事儿嘛?” 看着老牛的神情,食客笑的更欢了,马后炮的吹嘘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再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用那揶揄的眼神打量着老牛。 活该。 老牛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鼓腹出来的,只是感觉天上的太阳晒得人晕乎乎的,往日里背来背去的银子包袱,也变的沉甸甸的,几欲压垮自己。 回到了小屋,女儿不知去了哪。 儿子或许是在学堂吧。 老牛叉着两条腿,思绪散乱的往床上一坐,发起了呆。 ”这马爷跑了?” 知县大人这回听的到是很认真,看书生说的幸苦,还不时地帮他倒杯酒,好让他润下嗓子。听到这里,他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听我继续说。“ 书生撇了知县老爷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仰起头,将酒液全部倒进嘴里,砸了砸嘴巴... 时间很晚了,屋门被人打开了,老牛家的门闩不是很结实,家里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唯一装着银子的包袱,老牛又从不离身,所以那门就一直都那么掩着。 “你就住这样的破房子?” 熟悉的打趣声,有接近十天没听到了。 本来侧着身睡在榻上的老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立马翻了身,快速下了床,顺带还从床头摸出了把小刀。 嚓! 火折子被吹着的声音响起,老牛家里唯一的一盏放在桌上的油灯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是马爷! 他回来了。 知道这个时候,除了银子,别无他物可以让老牛回归理智。 马爷也没在啰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囊包丢到了地上。 沉甸甸的东西落到了泥土地上,隔着囊包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声。 砰... 果然,本来看到马爷后,脸上怒意正在翻腾的老牛突然像是那丢进水里的炮竹一样,没声儿了。 蹲下了身子, 从地上捡起了囊包, 感受着里面有些硌手的东西, 老牛快速打开了上面的系结,仔细的清点了一下。 里面装的, 不是四两银子,是六两银子。 老牛看着马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很担心马爷看出自己之前的意图,老牛这几天心里不知把这马爷给千刀万剐了几遍,可因为那一包银子,这些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甚至他现在感到了一种愧疚感,一股浓浓的歉意,他不敢和马爷对视,不敢和马爷说话。 他低着头。 “路上遇到点波折,回来晚了两天。” 马爷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了下屋内,嘴里边说道。 有把小凳子,马爷走了两步,微微弯了下腰,随后嫌弃的重新站直。用手指了指那张小凳,又冲着老牛吩咐道, “你过来,把这张小凳擦一擦,弄干净了,搬过来。” “好,好的。”老牛将银子往怀里一塞,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一般,喜形于色的应道,赶忙跑去打水,拿抹布,清洁这张小凳。 马爷摩挲着手里的玉饰,抬着头,看着老牛殷勤的举动,翘起了嘴角,在老牛看不到的,烛火不明的地方,马爷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素富贵,行乎富贵; 素贫贱,行乎贫贱。” “马爷,您说什么?”在忙乎的老牛,隐约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抬头问了一句。 马爷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想到这个老牛耳朵到是不错。 摇了摇头, 马爷没作声… ”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 小人也。“ 听到这里,知县大人微微的摇了摇头,斜靠在一边的扶手上,默默的念道。 啪啪啪! “菜凉了, 换几个新的过来!” 1 五十六 租和借,买卖 “说说这个马爷。”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双手,知县老爷看着下人们撤走桌上已经冷掉的菜肴。 书生也接过了毛巾擦了擦脸,用手指点了点身前的茶盏,示意加水, “你说他回到那个小城以后吗? 既然回来了,那他自然还是马爷, 他把该给的利息都给了,还多给了一些额外的当作补偿, 这让不少看热闹的人都很失望,也很后悔...” 冷掉的菜都被撤下去了,桌上空荡荡的,书生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遗憾。 说好的吃饭呢...... 三年前... 老牛把小凳子擦洗干净,放到了马爷身后。 拿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凳面,用手指捻了捻,马爷撇了撇嘴,一撩前袍,坐了下来。 “家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个女儿和儿子,”老牛有些不自然的站在一边,回道。 他记得以前钱财主来自己家的感觉和现在一样,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有人来的时候,真真意义上的坐下来过,每次都是站着。 马爷看了老牛一眼,失笑道, “你倒是有福气。” 老牛讪讪的笑了笑。 “这屋子太破了, 不想着换个地方?” 马爷话锋一转,问道。 “置办房产可都不便宜。” 眼里闪过一丝神往,可想想那花出去的真金白银,老牛又为难的说道。 “你可以租啊。” “租?” 听到马爷说出的这个字眼,老牛愣了一下,他不太懂。 “租其实是借的一种, 你知道我和你们做的买卖,其实就是一种租,也是一种借。 每个人给我一些银子,我将这些钱凑成一笔不少的银子,等赚了钱,分给你们。 这就是我做买卖的基础。” 马爷一手摸着腰间垂落的玉佩,耐心的为老牛解释着,租和借之间的异曲同工之意。 半晌没发声,老牛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叫道, “那你等于没有出一分银子,就赚了钱?” 马爷嗤笑了一下,拿手指了指老牛,不慌不忙的说道, “不不不,我出了银子的, 你们拿到的息银,就是我出的银子。” 又是半晌的安静,老牛在思考, 好像是这个道理... 好像是意料到了老牛的反应一样,马爷接着说话了, “说到底根本没出银子的人,是你们。” 听到了马爷的话,老牛没出声,但是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什么? “你看,你们什么都没做,银子也没少。 一段时间还有进项, 没有本钱的损失,回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说说看,你的银子花哪去了? 是我把自己的银子给了你们, 懂吗?“ 马爷顿了顿,他有些口渴了,但他不愿意用这的碗喝水。 舔了舔嘴唇,润了一下嘴唇,没有管老牛的反应,马爷继续说道, ”我这次回来的晚了两天,你肯定心里觉得我这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老牛一听这话,连连说道,”没有没有“,手还赶紧在身前摆了摆。 这心里的想法被点破了,老牛现在很尴尬,急于去为自己辩解。 ”我..” 看着老牛一系列拙劣的表演,马爷一直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姑且信你。” 马爷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摆了摆手。 本就词穷的老牛一听看到这个生硬的台阶,立马就往下走了。 他还没舒口气的功夫,马爷的话又一次让他的心被抓紧了。 “我不准备和你们做这个买卖了。” “啊…马爷…我…我。” 宛如晴天霹雳,老牛的脑子很乱,他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马爷自顾自的站起身,自嘲般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说如果是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意思吗? 行了,我先走了。” 马爷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他背负着手,朝着门口走去。 看着眼前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老牛着急了,连忙出声留住马爷。 “等下,等下马爷!” 马爷没转身,只是回了个淡淡的“嗯?” 实在想不出什么挽留人的话了,老牛急中生智,顺着脑子说道, “以后,你说什么,我一定照做!” 好像是老牛的话有作用了一般,马爷转过了身, “话说的好听。” 看到自己的话有效果,老牛赶忙趁热打铁。 “不不不,我真的这么想的,您吩咐,我照做。” “既然如此….” 屋内的烛火快烧完了,发出的光芒却愈加的热烈了两分,马爷的脸在此时烛光的掩映下,敷上了一层金粉,神情晦涩不明的说这话, “你心里很不满意你的庄头,钱财主吧? 对于那个给了你钱,但总是居高临下和你说话的私塾先生,那个书生,你也很讨厌他吧。” 老牛看着眼前的人,怔怔的点了点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马爷。 “好,那不如我们就从他们身上下手, 这也算是, 我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马爷背负着一手,另一只手握着腰间的玉饰。 嘴角带着笑意的冲着眼前人,缓缓的开了口, “欢迎, 加入,我的买卖。” 1 五十七 热豆腐,口信 “那我想问问您,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盗话的人就是那位画师吧。” 菜已经陆续上了过来,知县府衙的厨子手艺不错,菜式没有重样的 侍女刚刚端上了冒着热气的砂锅,放到了矮几上,揭开了盖子。 炖豆腐,因为加了冬菇,腊肉,黄豆的缘故,砂锅内的豆腐汤色呈乳黄色,那冒着热气的豆腐因为吸饱了汤汁的缘故,颤颤巍巍的惹人垂涎。 书生看了眼正在喝酒的知县,用快箸叨起一块还在淋沥着汤汁的豆腐,快速的吹了两口气,迫不及待的放进了嘴里。 把杯中的酒液喝尽,砸了砸嘴,知县老爷看着书生被烫的龇牙咧嘴的样子,轻笑了一下,正了正身子,不置可否的说了一个“对。” 因为实在太烫,如果吐出来,又实在是太过失礼,所以书生来不及过多的咀嚼,就将豆腐一口咽下。书生感到腹中多了快暖碳,赶忙抬起衣袖遮在嘴边,借此来微微张着嘴,将腹中的滚灼之气呼出, “他,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人倒是和你有因果关系。“知县似笑非笑的看着书生,回道。 书生听到这话,放下了袖袍,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 想到这里,书生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暗淡了,他知道,老牛和马爷放飞自我的买卖,着实是坑害了不少人,有人恨自己也情有可原。 要是当时没多管闲事... 知县老爷没有去管书生的反应,同样夹起一块豆腐,放进碗中,用筷箸将其横竖分为四块,夹起一块,呼呼的吹了吹,悠悠的开了口, “这幅画值一千两左右,在咱们这芜北三十六县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刚巧有人知晓了你的踪迹出现在了郭北县,这假画师便和那人一拍即合。 他们杀了本官传唤真画师的公文,乔装打扮至此, 这人本来是想盗画栽赃让你吃牢饭的,谁知道中间跑出了一个乞丐刘, 横插一脚,用手掏了那脏的不像话的炕洞,将画带出去了。” “那他是用什么办法偷出来的呢。” 晃了晃头,书生将那些情绪短暂的抛开,回到了话题。 “这个倒是有趣,周掌柜的爹过寿辰,周家南来北往的手艺人都有,里面就有个豫州来的耍猴人。” 微微张了张嘴,将豆腐上的热气哈了出去,知县老爷笑了一下,回答道。 “是猴子干的啊,那么小的洞,也只有猴子能过去。” 摸了摸下巴,书生一副了然的模样。 “行啦,吃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过几日我会去拜访卫先生,到时候你把这个故事的结尾给说完。 我要在审审这个假画师, 说不得还得审审猴子。” 知县大人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碗。 “真正要把你逼上死路的人,还没冒出来。这戏还没唱完。” “您说那人是谁?”书生好像有些晃神,直到知县话音落下,才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长了教训了。” “什么教训?” “心急, 吃不了热豆腐。” “……“ …… 嘎吱!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 “你回来了?”卫先生刚刚躺下,听到门扉的响动声后,抬起了身子,他知道是书生回来了,开口问了一句。 “老卫?还没歇息呢。”书生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一边把门关上。 “秋分呢?” “刚刚回去了。” “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卫先生聊了两句,书生就准备打住话题,上桌睡觉了。 “等下,今晚有个姑娘来家里寻你,你不在,她给你留了一道口信。” 卫先生好像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书生,边说边从枕下摸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拿起了放在椅凳上的油灯,书生下了桌子,从卫先生手中接过了纸条,凑到了烛光跟前,看了起来。 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书生那两条形似刀刃,浓黑如墨的眉毛不禁皱了起来。 反复的将这张纸看了几遍以后,书生猛的一捏,将手上的纸片给攥成了一团,扣在手心里。 “先睡了啊。” 说完话,不待卫先生说话,书生就爬上了方桌,也没收拾铺盖,就直接睡了觉。 油灯被吹灭了,卫先生侧卧在床上,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眼眸透过黑暗盯着书生方向停留了一会儿。 刚想对书生说点什么,可桌子那边已经传来了呼呼的鼾声。 卫先生愣了一下,也躺了下去,睡觉去了。 黑暗中, 书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屋中睁的很大,直勾勾的看着上方的房梁,整个人一动不动。 你到底, 想做什么? ———————————————————————————————————————————— 前几天长弓碰到了一点事情,现在已经处理好了,最近会赶紧把故事内容奉上,请大家谅解~ 感谢兄弟们三月的支持~四月也请多多关照! 话不多说,二更奉上! 1 五十八 紫衣人,拳头手指 月色皎洁,不见云雾,繁星似若只手可摘。 秋分刚刚走上登科街,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这么晚,城门已经关闭了,要想出去所需手续实在繁琐,所以秋分每次都是越过城墙,省去麻烦走捷径。 他很享受月华洒在身上的感觉,这让他的身上有种冰凉凉的感觉。 沙沙! 正闭着眼睛,沉浸在夜色美好的韩秋分突然放缓了步伐,耳朵微微的颤了颤。 听起来有点像是秋天被风裹挟着的枯叶擦过地面的声音。 沙沙! 那枯叶般的声响越发近了一些。 秋分索性不再理会,将手背负在身后,闲庭信步般的在大街上走着。 月光那潺潺的银流将他那玄色的衣袍也蒙上一层淡淡的釉泽。 沙... 突然,那枯叶响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街中间那个正在沐浴月光的玄袍年轻人不知何时失去了身影。 “嘶…“ 离大街不远处的一处翘起的屋檐上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夜行衣的身影,刚刚的声响就是他故意发出来的,他刚到这个小县城不久,今天晚上夜色很好,于是就准备出门溜达溜达。 凑巧又碰到一个如此有趣的小郎君。 紫衣人看着这个长得丰神玉朗的年轻人在黑暗里散步,不禁起了些逗弄的情绪,于是便故意发出了些声响,想来吓吓他。 看着小郎君的步伐放慢了,紫衣人刚想开心一下,结果,一眨眼,晃个神的功夫才发现,那大街上的人影不见了。 有些惊疑的紫衣人慢慢的蹲下了身子, 小心的观望着四周。 哼... 紫衣人没看到的地方,刚刚那个消失的身着黑袍的郎君此时正背负着双手,脚尖点在屋檐的梁兽螭吻身上,静静地观察自己。 半满的月亮离城镇很近,光芒柔亮,秋分背对着月色,将那个踪戏弄自己的紫衣人此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韩秋分的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看着那人东张西望的样子,秋分被逗乐了。 背后有人! 紫衣人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感觉自己被人盯住了,很危险的感觉,整个人感觉毛毛的不敢动。 手里捏紧了一个竹筒状的东西,紫衣人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让自己清醒下来。 韩秋分好奇的看着眼前蹲着的人影,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毕竟自己也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形迹,被察觉到也是早晚的。 嗯? 皱了皱眉,秋分再次消失。 紫衣人的身体已经转过来了一半,手上握紧的竹筒也被抡到了半空中。 借着月光,那是一只宛如青玉雕琢而成的竹筒,约莫手指宽,巴掌长。 竹筒顶端有着密密麻麻的内凹状小眼洞,此时在月色的反射下,每个小孔内都掠起了一抹寒光,在这紫衣人猛的一抡之下,空中仿佛带起了一抹银色的匹练。 黑色的闪电仿佛将这片空间都给凝固了一般,秋分已经到了紫衣人的身畔不远处。 束腕扎紧的黑色袖袍前端,韩秋分的五指早已牢牢的握在了一起,泛着玉色光泽的拳头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给带起了一圈圈地波纹。 好快! 紫衣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虽然眼前这个玄袍郎君的拳头还未落下,可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了,甚至他都能想到自己在这一拳之下整个人被荡成血雾的惨象。 可他的身体动不了了,只有眼睛还能勉强动一下。 可他刚一转动,那勉强能转动的眼睛就对上了那小郎君的脸。 韩秋分如墨玉般深幽的眼眸带上了一丝讶然, 他居然还想着来看我? 转瞬间这抹神色就消失了,那漠然没有感情的光泽又一次回到了韩秋分的眼中,就仿佛下一刻死在他拳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一般。 紫衣人看到了秋分眼中的神采,那冷冽的光芒让他彻底崩溃了。 “我!呜…” 紫衣人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 是个女人? 韩秋分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拳劲已至,收不住了... 往下用力的一落,周身的气劲将落下周边的瓦檐全都碾了个粉碎,韩秋分一个转身冲着另一方向猛的轰出了一拳。 轰! 一片房屋的屋檐都在这道拳劲下被打成了碎屑,碎木乱石犹如雪崩一般,卷起了大片灰尘。 到处响起了鸡狗的鸣吠声,星星点点的火把开始从县衙方向往这里涌来,到处都是哭喊和喧哗的声音,沉静在夜晚中的郭北县,刹那间就活了过来。 “咳!”刚刚落地,韩秋分立刻发出了一声闷哼。 韩秋分强忍着将那自下涌上的血液咽下,看了眼前早已忘记哭泣,傻愣在原地看着周遭一切的紫衣女人一眼,猛的跃下屋檐,几个跳跃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 气力策,法身策,修心策。 传自太宰的平天十策的前三策, 随着时间的流逝,韩秋分感觉胸口的沉闷感越来越重了,他不禁记起了自己拿到平天十策的时候,那位太宰大人和自己说过的话, “修心在前,法身伴右,气力出左。 凡人平天,若不能齐头并进,稳扎稳打, 你可是会死的哦。” 秋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最近每次运功,他的商曲经就会难以控制地向神藏经疯狂涌动气劲。 这让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气力,每次只要出手调动气劲就一定会难以收住, 伤己伤彼。 看着周围飞掠的树影,韩秋分已经快看到了土地庙的影子了, 恍惚间,他记起了儿时的自己和太宰的对话, ”什么是不稳?“ ”不稳啊… 不如说, 你用指头可以很容易的压死蚂蚁, 可如果你用拳头去打, 你的手就会受伤。“ ”不懂…“ ”意思就是,你会没法控制自己, 该用手指捻蚂蚁的时候, 你会控制不住的用拳头。” ”只是受伤吗?“ 叉着两腿懒散地坐在土地庙外的台阶上,太宰一手撑在身后,仰着脸让秋日的阳光晒在脸上。 太宰大人微微的眯着眼睛,感受着那温暖和煦的秋日温暖,一脸享受的停顿了会儿,随手摸了摸身边韩秋分那抬的高高的小脑袋,微微地翘起嘴角,语气轻松地说道, “嘿嘿, 普通人这么做会受伤, 可要是学了平天十策, 你一定会死。 因为, 那一拳不是在打蚂蚁, 而是你在用你的肉身, 重重的揍了大地一拳, 嘿嘿, 你, 一定会死。“ 1 五十九 细雨,秋分 郭北县,客栈内 刚刚去卫先生家给书生传口信的女子,此时正站在屋内那支棱起来的木窗前看着外面。 她刚刚已经躺在了床铺上,可是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各种呼喝,喧哗声就接踵而至了。 外面吵闹声一片,不绝于耳,女子将外袍披上走到了窗边,用木棍将窗子支棱起来,一脸茫然好奇的看着外面。 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从楼梯处响了起来, 有人上来了。 女子小心地踱步到了门边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砰! 木门被猛地推开了,一道带着风的紫色身影冲进了屋内。 女子皱起了黛眉,走过去将门给轻轻地关上了。 “你在做什么?细雨?”转过了身,女子看着身穿紫色夜行衣的女子将一块方布给平摊到了桌上。然后开始在屋内四处奔走,收拢东西的样子,不解的问道。 知县老爷审理书生那天,差役呈上来的一张公文纸上,最顶端写了两个字: 细雨。 被称作是细雨的女子将自己所需要的物件衣物放到了屋内的方桌上,叠置整齐放入方布内,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收拾细软,我今晚就走。”因为脸上的蒙面布罩未摘下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为何?” 细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叉着腰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今晚差点就没能回来。” “是谁?” “不知道。”细雨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继续忙碌了起来 “你不是出去透口气吗?”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袍的少年, 本想着逗弄他一下, 结果... 动静,你没看到, 想必刚刚也听到了。” 细雨边说边朝着窗口侧了侧头,布罩下没人能看到的地方还跟着努了努嘴,示意道。 顺着细雨的指引,女子也朝着窗外看了出去,那连成一片的火把和那四处腾起的喧嚣让她不禁愣了愣神。 好大的动静… “本来好端端的,谁知道他突然不见了, 还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我陡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后,慌乱下掏出了玉笋翎。” 女子将手里那宛若碧玉所成的竹筒抬了起来,晃了晃。 随后便一脸黯然的将手上的物件塞进了包袱中。 “我的举动或许是让他感受到了威胁,就差一点点,我就被他杀掉了。” 女子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距离。 “我走之后,暴鳞马上就会到了,他是我们堂口武功和级别最高了, 希望他能帮您达成所愿吧, 保重, 牛小姐, 告辞了。” 细雨自顾自的把话说完后,也不待回话,冲着牛小姐抱了抱拳,将桌上收拾好的包袱往身上一背,快步走到了窗边。 她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发觉外面没有异样后,一个翻身,离去了。只留了一脸懵惑地牛小姐站在原地。 …… 县郊,土地庙 一片喧嚣的郭北县,没人知道有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紫色身影翻过了城墙,出了城。 细雨背着包袱不断的在树梢之间小心地跳跃着,不时地还藏匿一下,小心的张望着四周。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她看到了一座坐落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中的破败土地庙。 不如在这歇息一晚,反正也出了城,明天再赶路! 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细雨拍了一下手掌,朝着土地庙走了过去。 庙墙上的窗洞有些破烂了,隐约能看到从里面透出来的微弱昏光。 里面有人! 小心走到庙前的女子看到这微弱的烛光,不禁心里一提,随后又放了下来。 肯定是些歇脚的乞丐或是浪人吧。 想到包袱里的那只玉笋翎,女子不禁放下了心,拍了拍肩上的绑好的布结,就准备抬步往里走。 等下…自己这个样子… 看了看身上穿的深紫色夜行衣,细雨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头未免有些引人注目了。 想到这里,女子将包袱从身上取了下来,放到了地上,将两手的束腕解开,恢复成了袖袍。 将腰带中塞紧的衣袍抽了出来,重新整理了一下腰带。 将头上的方巾摘下,微微的甩动间,那柔顺飘逸的长发就顺着女子的肩膀一路流泻而下。 用手挽了两下,女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乌木发簪插进了头发。 仔细的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提起了地上的包袱就准备朝着庙内走去。 等下,面罩还没解呢。 女子想到这里,再次停下了脚步,一手绕到了头发里面解开了布罩的系结。 已经走到了土地庙的门槛处了,庙内昏暗的烛光照射到了女子的面庞上。 那是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光照下肤如凝脂,左顾右盼间,巧笑倩兮,皓齿明眸。 果然有人! 女子迈开步子走进了庙内,一眼就看到了在庙内的左墙角内有着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窝在那里。 好像有点眼熟! 往前在迈进了两步,女子弯着腰小心的观察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透过那搭在腿弯上的手臂可以依稀看到那人的侧脸。 啊!他是!他是刚刚那个人。 女子的动作立马僵住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双冰冷没有感情的眼眸,那双将拳下生灵视为蚂蚁的眼睛。 秋分很早就发现有人靠近了,只是他被自身的气劲反噬厉害,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去防范什么。 再一个, 他也不在乎,到底是谁。 直到这个人进了庙内,还来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在看自己。 韩秋分将埋在臂弯中的头抬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张带着宛若小鹿受惊般眼神的漂亮女孩,一个清灵动人的女孩正微张着小嘴看着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般。 秋分在看女孩,女孩也在看他。 看到这个黑袍少年那苍白憔悴的面庞和那带着些微血迹的嘴唇,女孩感到心安了不少。 他受伤了!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没有了模视,此时变的有些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了,带着点怯怯。 还有一点点羞涩。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岁无差的少年此时被自己盯的不好意思的转开了眼睛,女孩感觉很开心。 对啊!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一念至此,女孩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在韩秋分有些不安的眼神中朝着他走了过去。 咚!将手里的包袱放到了地上,女孩蹲到了韩秋分身前,停顿了一会儿后,笑着将手递了出去。 她笑的时候,那大而明亮的眼眸都变成了漂亮的弯弯月牙。 她的笑容仿佛瞬间就给这破庙内昏暗的烛光,添上了温暖。 “你好!我叫,林细雨!” 看着这个叫做林细雨的女孩此时的笑容,韩秋分感觉眼睛有些恍惚。 嘴角动了又动,他慢慢的将手抬起,伸了过去。 “韩...韩秋分…” “嘻嘻,很高兴遇见你!” 1 六十 龙山时代,神话传说 “快到你家了吗?” 韩秋分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少女一脸雀跃的样子,不禁放慢了脚步,陪着她在郭北县中闲逛了起来,两人慢慢的朝前走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中变幻了位置,一点一点的从东边往天空的中间爬去。 过了许久后, 嗒... 脚步的响声终于在一间小屋外停顿了下来。 ...... 屋内 “怎么这两天都没看到那家伙?” 卫先生正在摆弄一个木雕,听到书生的话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抬了抬头,“你说秋分啊。”眯了眯眼睛,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卫先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位太宰大人后来去了哪?”书生拿起了桌上的青瓷蓝花的水壶给身前的两只白瓷杯中倒了两杯水,嘴上一边问道,手上一边把水杯放到了卫先生的面前,随后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道…” “…那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书生不厌其烦地追问着,他对于这段时间卫先生和他提起的这位太宰大人,很是好奇。 “让我想想…” 十年前…郭北县 “这里容不下我了。” “和秋分说过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道个别。” “嗯…”卫先生点了点头。 太宰大人来的突然,没有提前和卫先生说过,秋分不在。 两人坐在卫先生家的屋子里,隔着那张书生用来当床用的方桌,面对面的坐着,聊一会儿,停顿一会儿。 “龙山年代,三皇之一的泰皇神农有一面在他还是凡人时用来包裹百药的布匹。 那布匹是嫘祖用先蚕所吐的蚕丝所织而成。“ 太宰大人打破了沉默,他突然开始说起了一个神话故事。 卫先生没有出声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块布,跟着神农跨过了大山河川,陪着他成为了三皇之一泰皇,连带着受到了功德和气运的垂青,再加上先天材料的优势,逐渐的拥有了莫大的威能。 之后,这块布到了轩辕氏的手中,变成了他统一人族,血战九黎蚩尤时,身后飘扬的旗帜。 后来到了帝喾时代,这面随着泰皇证帝的包药布,也因为陪伴人皇征战的数年间吸染了无数血水的缘故,变成了玄色。 挥舞间血色腾腾,迷人神魄,再也不复之前的清光缭绕之色了,威能也变得越发强大了。 可能是变得有些邪意,少了正荡王气的原因,这片布被帝喾给封藏了。 直到帝喾的孙子帝尧登基后,恰逢相柳和支无祁作乱,引发了水灾。 帝尧遂将这面布从新取出来,祭炼后赐给了大禹。 大禹用这片传自泰皇神农的布,镇杀了相柳,将其魂魄封入了布面上,随后又击败无支祁。“ “你喝口水,我来说。”看到太宰舔了舔嘴唇。卫先生打断了他的话,移开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放在嘴边的手,将身前的装着水的水壶丢了过去,然后接着说道。 “传说中,无支祁乃是龙山时代的淮水神明,那是一只通体青色的巨猿,每次出现必然会伴随着雷霆和暴雪。 只要他站立在地面上,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调动淮水的力量,生生不息,永不停歇。 陷入苦战的大禹是在庚辰的帮助下用计谋将其两脚脱离地面后,让那无支祁无法再借助水的力量变得虚弱后,才将无支祁击败。 可就在要杀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真正地杀死无支祁,他总会回复原样。 最后无计可施地大禹只能将他封印在了龟山。” 喝完了水,太宰大人此时正两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面带微笑,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听卫先生把这个故事说完。 “大禹因为治水有功,在那不久之后,就登基了,被万族称为帝禹...” 卫先生刚要继续往下说,对面的太宰却突然发声打断了他。 “你可知,帝禹所用封印无支祁的物件,就是那块布。 那块经历了整个龙山时代,饱饮过之血,跟随过人族泰皇,五帝中的三帝,征战南北的布锦。 被帝禹封入相柳魂魄,祭炼成了传说中让无支祁永世不得翻身的神器的那块布。 真武皂雕旗。“ “说这个神话有什么意义?”卫先生语气疑惑的问道,他耐心的配合对面的人,听完了这个神话故事,可搞不清楚对方同意的他还是感到一头雾水。 太宰大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当发现前方是绝境的时候,只要有那么一丝生机,就算是条鱼都会挣扎一下,不是吗?” 嘴唇微微的动了一下,卫先生刚准备说话,却发现太宰已经站起了身,随意的朝着自己摆了摆手,不给自己任何说话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在太宰眼里,卫先生他已经见到了,要说的话也已经带到了,他自然没有了再留在这间小屋里的理由了。 怔怔的站在原地,卫先生并没有出声挽留那逐渐变远变小的人影,他知道这个太宰不是有的放矢的人,特别是这个故事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是有些多。 或许会关系到秋分。 卫先生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他的脸色瞬间变的慎重了起来,嘴巴喃喃的念动了起来。 这个故事他以前是知道的,可现在他需要把太宰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给牢牢的背下来... 一个都不能错。 …… “这个故事我也听过。” 书生听完这个故事,不禁一乐,笑着说道。 嘎吱 外面的门扉被推开了。 秋分的身影从打开的木门处,朝屋里走了过来。 两人的聊天算是被打断了,卫先生此时也和书生一道看向了外面。 随着韩秋分的靠近,他身后那道倩影也逐渐的露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跨过院子。 “哎,哎,你看到没有?” “嗯...嗯,看到了...” “你家这小子开窍了,这两天不见,带了个姑娘回来!” “是...是啊。” 书生揶揄地说道,一边眯着眼在打量着韩秋分身后的女孩,一边走到卫先生身边,用手臂碰了碰卫先生的手肘处。 被书生的手臂不断的碰触着,卫先生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他也眯着眼睛,状态看上去有些恍惚,嗯嗯啊啊地回着书生的话。 韩秋分迈进门后,书生赶忙收敛住了脸上的神情,抖了抖衣袍,朝前躬身一礼。 这一下不是冲秋分的,是冲他身后的姑娘的。 卫先生也跟着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起身,一手摸着下巴上的长须,一面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子。 “不好意思,未经允许登门,叨扰了。” 女孩很大方,施施然地走向前,冲着二人微微地一福,恭声一礼道。 那谦顺的样子,让韩秋分的眼睛跟着跳了跳。 “可以啊!” 书生挤眉弄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秋分的身边,看着他的侧脸调笑道。 韩秋分微微的侧过了头,他在等书生把话说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动作麻利的将酒杯一只只的从碗橱上取了下来,连同酒盅一起。 看着韩秋分放大的脸庞,书生瞳孔不禁猛地缩了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 ”不声不响就拐回个姑娘啊!“书生刻意的压低着声音,怪笑着一把拉住了韩秋分的左手腕,紧紧的握住。 看到书生又不正经了,韩秋分没好气的白了书生一眼,随后用力的一挣,不再搭理他,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朝着后厨走去。 看着韩秋分的背影,书生皱起了那双浓浓的眉毛,脸上的神色逐渐的变得有一点难看。 随意的扫了一眼坐在那边,此时正在和女孩拉着家常,借机打听对方虚实的卫先生一眼。 书生把手指放到了嘴边,用力的抵在嘴唇上,用细不可闻地声音喃喃道, “秋分, 真武...皂雕旗? 他娘的… 你开玩笑吧?!” 1 六十一 交谈,仙人 四个人在家中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后,秋分和那位女子就离去了。 书生将二人一路送到了屋外,临关门还冲着秋分眨了眨眼。 嘎吱! 书生关上门后,收起了脸上玩闹的表情,快步跨过院子,走回了里屋。 ”看出来了吗?” “他就像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看得出来。“卫先生喝了口茶盏中冷掉的茶水,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 ”为何不问,不说?“坐到了卫先生对面,也拿起了一只茶盏,掀开顶盖,刮了刮早就消失的茶沫,书生不解地问道。 ”他瞒着我,自然是知道我解决不了,这是他的苦心。 我道破了,反而要坏了他的心意。“ 听到书生的话,卫先生拿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的一顿,随后放下,语气有些沉沉的的回道。 默默的点了点头,书生没再开口。 没人说话了,或许是感觉气氛有些沉闷了,卫先生问道, “你觉得他是怎么受伤的。” 听到卫先生问的问题,书生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练功练的呗,还能是被打的?” 卫先生点了点头, “判断的倒是很准。” “大哥…我们这个县,谁打的过他?” 听到这句话,卫先生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背负着双手,走到了门外。身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缓缓飘动,不断变换着形状的云。 “那现在该怎么办?”书生看了卫先生一眼,转身走回了里屋,从卫先生的床榻下找出了一个木盒,打开后两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棉披风,随后走了回去,嘴上边问道,边将披风批在卫先生的肩膀上。 冬天了,外面冷。 两只手从肩头抓住披风的两角,卫先生抖了抖肩膀,冲着书生低声说了句”多谢。” 皱着眉毛,卫先生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一副正在做决定的模样。 书生站在他身旁,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在卫先生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天空,等着身边的人发话。 这天上有宫阙吗? 这些云是不是仙人的府邸? 要是能抓到一片云就好了,看着这么厚实,说不定真的能踩在脚下... 天空是凡人的禁区,所以人们运用自己的想象,将神秘的面纱披在了那片世界之上。 看着那一会儿变为琼楼,一会化作宫闱,仔细看去... 那附着着琉璃瓦的重檐仿佛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书生的眼睛迷离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 谁不想走上那天阙, 去那白玉京走一遭? …… “去龟山!”突然抬起头,卫先生语气坚定而执着的喝道。 看花眼的书生被这一声给唤回了神,赶忙晃了晃头,将注意力集中了回来, “我也想到这个地方了, 这位太宰大人说的这个故事, 我觉得意有所指。” 说到这里书生看了眼卫先生的反应,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后,便继续说起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可…这可能吗? 一个十年前的人,他怎么会知道秋分在那么遥远的将来会受伤? 这算什么? 未雨绸缪吗? 再一个,那可是神话, 三皇五帝咱们暂且不说, 无支祁那可是凶名在外的神兽,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退一百步,就算都是真的, 连人族大帝的女儿都能蛊惑,连天神赢勾都被污染到本源的至强神物, 我们怎么挡地住?” 说到最后,书生苦笑着咧了咧嘴。 “这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参与的事情,,,” 卫先生从书生说话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对于书生现在的样子,他并不感到意外。 凡人常常会去怀疑神话的真实性,其原因主要是源于恐惧。 恐惧那些让自己失去安全感的人或者物, 没有一个凡人愿意去接受一个那样可怕的世界, 突然进入自己的生活。 “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像我们这样,平凡的人接触不到的事情。” 卫先生慢慢地转过了头,平静的看着身前,缓缓的说道。 “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当年流落此地,安家落户的我, 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 我幻想过, 几十年后,我会一个人走向黄泉,迈上奈何,从此枯坟烂柯,再也无人问津。” 书生很认真地看着卫先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坦露真实。 “直到那一年,有个叫花子捡到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我记得,那时候白露刚过, 秋分刚至。“ 说到这里,卫先生的脸上带起了笑容,眼眸中带着缅怀之色。 “我从衙门将他带回家, 那年,我约莫是廿十有五。 他真的很特别, 就像那一汪清泉般。 浸润了我无聊,乏味的生活。“ 卫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的晃了晃。 “小孩长的很快, 他两岁多的时候, 我经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私塾放课后,我一个人去喝酒,回来的很晚。 回到床榻边,将且要歇息时, 我发现, 床榻上的他一直都没睡, 眼皮快合拢时,却又再次睁开, 我将他抱了起来, 借着酒劲,本想要逗逗他, 可他马上就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转过头看着书生那听的入神的样子,卫先生笑了起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 是这上天在可怜我, 所以赐给了我一个, 会等我回家, 陪伴我的人...” 听到这里,书生默默的垂下了脑袋。 “太宰的可怕, 从秋分身上的平天十策里,我就已经窥见了三分, 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正因为此, 我也在想,说不定真的有神话世界。” 微微扬起了头,卫先生身后的披风被吹来的风给摇的直晃,在这风中,他的声音逐渐的大了起来。 “可我偏要去看看。” 书生怔怔的看着卫先生, “因为秋分, 我找到了在这郭北县中生活的快乐, 现在, 我想知道, 秋分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这位太宰大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照他的期望走下去, 秋分是不是有可能... 有可能, 成为, 真正的仙人!“ 书生感觉自己眼前一阵恍惚,在他遇见秋分之前,他从未见过武功如此超绝之人。 在那之前,自己每每听到那位前朝诗仙的传奇事迹,总是会有些嗤之以鼻。 可到了如今, 一个去求证, 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神话故事的真实性的机会, 摆到了自己的眼前。 …... 沉吟了片刻,书生抬起了头,对上了卫先生的眼睛。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一条浓浓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洒脱地说道, “等我明天赴约完, 咱们就启程, 去龟山。“ 卫先生闻言,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书生一眼,也露出了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 … “人有了山岳之力就成为了仙。 可是有了山岳之力的仙, 还会认为自己是人吗? 秋分啊! 你, 想做仙, 还是人啊?“ 土地庙外,吃过午饭的午后,一身白衣的太宰大人眯缝着眼睛说了一通后,侧脸看向了身边正在努力做着奇怪动作的孩童,仿佛是感到有趣一般,故意地逗问道。 “我想做人。” “为何?“ ”因为,我没有山岳之力呀!“ “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愣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大笑,孩童的回答还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是把问题丢回给了自己。 微微摇了摇头,太宰不再去打扰身边正在努力保持平衡的孩童。 两手撑在身后,眯缝着眼睛,太宰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他看的是那么的专注,就好像那里真的有另外一片世界一般。 “放心… 你会有的, 山岳之力...” 太宰大人的嘴唇微微的动着,嘴里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就是不知, 待到那时, 你还能不能分的清楚… 这两者, 有何区别…“ 1 六十二 临江河,了断 芜北郡有三十六个县。 自郭北县为中心,往南北两线延伸,共约十二县, 十二个县的所有农物灌溉都靠着一条主要的河流, 临江河。 他养育着十二县百姓, 从未有过干涸, 从未有过泛洪。 自渤海,黄河分流绵延,绕过山岭峭岩,流入了万户人家的农田。 其中流经郭北县的这一段,是临江河所有流域中最宽的。 郭北县往前的城池,名为宝善。 往后的城池,名为昌宁。 盖应是地势的缘故,流经十二县的临江河中最窄的两段河域都流经了这两县。 郭北县所建城池,百姓生活之处,地势平坦略微凸起,不远处的城池一面,沿岸内凹。 以河面划分,河的对面是临北县,地势地形与对岸的郭北县简直是如出一辙,略微凸起,沿岸内陷。 风起,粼光闪烁,层叠起伏的波纹,一道道地从临江河面上整齐的掠过, 风落,月在天,河影月。 如有仙府,似有龙宫。 隔江而对的两县就像是这面镜子的一对镶边, 两端地势的狭窄,恰如其分的控制着水流的缓急,将这份静谧久久的留了下来... ……. 郭北县,临江河 文人骚客,才子佳人。 这些雅名风韵的出现,永远也离不开良辰美景的陪伴。 这临江河就是这附近方圆,乃至整个芜北中都有得细数的美景。 犹是这河景之美,妙就妙在; 四季各不同, 冷暖变幻江上龙马, 幅幅美如画。 恰逢是冬季,随着太阳西落的时间提早,夜幕刚刚落下,临江河面上早就闪烁起了一片烟火, 一只只精致漂亮的画舫,点着红烛,挂着彩帆,从郭北和临北两县的沿岸处,一只接一只的缓缓飘向湖面四周,有的还在缓缓漂行;有的则停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微微摇晃。 男子的说话声,女子的娇笑声,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各处而来,汇杂在一起,最后拧成一股。 江风,烛火,良辰,美景。 共会此时, 向两岸观赏,出行的百姓们, 谱出一副风江花月夜的热闹景象。 此番情景下, 那两岸所开的几处,本就有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和过客的客栈酒肆,更是变的热闹不已。 “莹光连烛动,月影带河流…” 书生穿着那身从未见他换下来过的灰色衣袍,站在那画舫聚集的桥头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面上的景象,那光色绚烂的美景倒影在了他的眼眸中,斑斓绚烂。 他的身上正背着他那许久未见的,带着油布遮篷的破旧书箱。 身侧那垂落的双袖,此时正被这临江的河风吹的飘摇不止。 结伴而行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的从他的身后穿过, 书生在等人。 他在等着做一个了断... …… 戍时已到,刚过三刻 看着眼前的江上烟火,“很美吧?”书生的脸没有转动,轻声地说道, “走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书生身边的牛小姐,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微微侧过了脸,看了书生一眼。 书生跟在牛小姐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一艘漂亮精致的画舫。 那停在湖边微微起伏着的是一艘通体刷成朱红色的小船,两头微微翘起,中间往下凹去,中间以乌篷遮蔽住。 乌篷内没有坐的地方,只有一方矮几和两只坐垫。 好似是去叫那立在船尾,头戴斗笠的艄夫开船了。牛小姐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的时候,手上正提着一个竹子所制的食盒。 书生弯着腰,低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将书箱解了下来,放到了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牛小姐待书生坐下后,先将桌上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随后也跪坐了下来,将放到身边的食盒给一层一层的打开,将碗筷依次给摆放在了书生面前。 打开第一层,将酒壶杯盏取出。 之后是第二层,那时些许两个凉菜和一点糕点,此时也一并被取了出来。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穷追不舍至此。”看着对面牛小姐的动作,书生用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艰难和困惑的问道。 女子没有别的动作,语气中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波动,反而有些温柔的将脸上贴到的一束头发给撩开,看着对面的书生,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 甚至你还帮了我们家的忙。” 说到这里牛小姐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画舫开动了,随着艄夫深一下,浅一下的撑动着手里的竹竿,牛小姐的身子也跟着微微的晃动了起来。 “只手,后来我爹和那位马爷开始做生意了…” “我知道,他的买卖就和地契持有者串通好,找人直接进入有主的店铺,第二天等伙计等人来上工的时候,将人赶出去?” 书生打断了牛小姐的话,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位对特意赶到郭北县都要对自己不利的“鲁画师”就是在这样买卖中的受害者。 在大梁 百姓想在坊市开设店铺是需要提前在官府报备,不同的划区之间还有不同的钱号组织。在开设店铺前需要先和这些组织达成共识,或者说是一种投诚,这样才能获得一些保护和一些相关的帮助。 土地所有者持有地契,百姓在店铺建设时需要和地契持有人商议,但是百姓可以自由的变更商铺的归属。 马爷带着老牛做的就是这种钻空子的买卖,因为地契和商铺之间是分开独立的,所以只要他们能够进入店铺内。 并且地契的主人不上报官府,那他们就能够通过这样手段占有那些店铺,再次买卖给别的商号组织。 马爷也颇为谨慎,他所选择的商铺都是一些希望独立经营,拒绝给那些商号组织“上贡”的店家。 最后,他们会以此来胁迫勒索店铺商家, 再不然,就会走之前,将店内的一些东西私自卖掉。 …… 三年前,那座小县城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那些不属于您的商户我们都已经处理了大半了。” “官府插手了吗?” “该打点的孝敬,从上到下都打点好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一直都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但是从他那不断拍打着椅边扶倚的手来看,他的心情很不错。 “尾巴呢?” “已经装到那个老牛的屁股上了。” “辛苦你了。” “都是仗着老爷的英明。” 站在下首的人虽然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语,可神情上却带着一股淡淡地傲意。 他穿着一身白衣, 站的笔直, 腰间垂挂着一条质地上乘的玉饰, 此时正握在他的右手上。 说话间, 他的手, 在不断地摩挲着上面的雕文… 1 六十三 转来转去,枯叶 书生两手放在膝盖上,没有伸手去碰桌上的酒菜。 牛小姐也没有劝书生动筷的意思。 她低垂着头,两手抱着自己的的双腿,整个人蜷缩在矮几后面,看上去有些可怜。 “我爹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信赖的人,当成贵人去尊敬的人,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只身迈进了衙门。” “他举证了老牛…“ ”是啊, 所有的脏水,污渍都被他抹到了我爹身上。” 吸动鼻子的声音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笞刑八十,刺配荒州…“ 听到这句话,书生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沉默的神色,像是起了涟漪一般,出现了一些波动。 老牛的年纪不算小了,用竹板做刑具,惩戒八十以后,他铁定是只剩半口气了。 脸上刺字,再徒步急行发配到那虫瘴横行的荒州... 一定要老牛死,这群人会才安心… “这位马爷?” ”我爹一被收押,那些被他害惨的人就找上了门来,要我和阿弟还债。” 女子抬起头看了书生一眼, “后来是钱老爷派人过来了,将这些人赶走,并把我和家弟接到了家中。“ “你嫁给他儿子了?” “嗯。” “绕了一圈,没想到还是这个结局。” 书生苦笑着,拍了拍腿,刚刚一直挺直的后背也随着动作,跟着佝偻了下去。 画舫在水面上滑过,传来的哗啦哗啦的声响渐渐的变小了一些。 两人所乘坐的画舫,就和周围那些同样点着烛光,在这水波江风中摇晃的其他小舟一样,在湖心微微地漂荡着... …… 另一边,无名小县 门外竖着两只巨大的石兽,门前挂着几只大红的灯笼,左右两扇高阔的大门,还有那墙檐也遮不住的些许楼亭。 无不彰显着,这座宅子的气派。 此时在这占地甚广,古香古色的宅子中, 位于两房前厅中间的位置,有两个人此时正在庭院中走动。 一人较为年长,从他那拖着有些长的步伐来看,他的身形有些迟缓。 他的身边正跟随着一个手提灯笼,亦步亦趋的身影。 “她这一去,肯定会将一些东西给翻出些痕迹来,我们需要做点准备。”打灯笼的人说话了,听他的声音,他应该很年轻。 穿着一身铜色外袍,身形有些略微发福的人,正是那位钱财主,此时他的脚步正好停在了这座庭院中随处可见的一座假山前。 听到身边人的话后,钱财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去接话,自顾自地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些说不明的意味,道, ”你说,这牛啊,还真的是不错的牲口, 不仅好用,结实。 味道也不错。“ 话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笑着看着身边的人,一手还放到头上翘起了手指,比了一下牛头上的犄角。 看着钱财主的样子,打灯笼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愿闻其详。”他微微的弯了弯腰,恭敬道。 发福微胖的钱财主点了点头,在这宽阔的庭院中随意找了个方向便迈开了步子,朝前继续走去。 “这个老牛啊, 在我手底下做了一辈子的佃户, 我太了解他了。 天生种地的命,没什么本事... 和其他那些泥巴,没什么两样。 可他不认命啊,不服气…“ 两人边走边经过一颗还未生长开的苗圃。 到了冬季,这层层堆叠的枝干上就还挂着那么两片,已经发黑枯败的叶子。 钱财主顺手从上面扯了一片枯叶,捏着叶子的尾部,两指搓动间,他将手上的枯叶来回转了转,嘴上继续说着, ”这一点很好,所以我想用一用。 本想着,去找他,让他的女儿嫁进家里之后,我再对他做别的安排。 谁知道,来了个多管闲事的人。 这事儿黄了。” “那位书生。”打灯笼的年轻人听到这里,轻声的接了一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舒服,虽然声音轻柔但却吐字清晰,甚至还附带着些别的东西。 “是啊,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读了两年圣贤书,就觉得自己的言行带光了? 那好,做圣人的机会我给他安排一下。“ 钱财主面带不屑的努了努嘴,手上继续转着叶子, “这老牛拿到银子以后,我派人去找过他,果不其然,他以为衣兜重了些,就能改命?抗争?做主人? 所以我找了那位马爷过去,给他引引路,顺带着把一些我不方便去做,但想做的事情给一并处理掉。 所以, 到了最后,绕了一个圈,他想过的生活过了,女儿也进了我家的宅子。” 摸了摸胡须,没等身边人说话。钱财主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在身前摆了摆,”这老牛啊, 或者说对于这些泥巴命来说, 他们以为他们过的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没银子。 可是你看,把银子给他了,他的结局不也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更糟。 我有主动做什么吗?这都是他做的选择。 归根结底,是他没有能力,没有掌控和驾驭财富金钱的能力。 也没有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更不知道这个世道上的人,远不如他地里的庄稼和黄泥可爱质朴, 更不明白富人因书贵, 穷人因书富的道理。” 打着灯笼的年轻人轻笑了两声,附和着钱财主说的话。 “那这女孩出去了,回来,就成麻烦了。 不知道为何让她出去?” 笑过之后,年轻人想到了些什么,带着困惑的问道。 钱财主点了点头,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枯叶,可是速度却慢了下来,有时候更像是在捏着这片枯叶。 “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早晚得知道, 与其让她在后院起火,让我们措手不及, 不如去加以引导, 让我们早做准备。” 听完钱财主的话,打灯笼的年轻人表情变的更困惑了,语气有些不客气,有些急促的问道。 “那您为何还是要她进来? 为何不在那个时候就直接处理好?“ 听到年轻人的堪比质问的话后,钱财主的脚步停下来了,他缓缓地转过身,将那片枯叶放在了手心里,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时候在风口浪尖上, 在我们做了那么多以后, 她啊,可是一个很好的牌坊, 再说了,吃归吃,吃相还是不能难看了…“ 钱财主看着手心上静静的躺着的枯叶, “还有就是, 我要你明白, 也要你记住! 要想管好这片基业, 就得让这些人认清现实, 老实做事。 也要让他们知道, 我们的, 言出必行!” 说到最后,钱财主眼睛中的色彩变的阴戾了起来,猛的一下,他收紧了五指,将那片枯叶给狠狠地挤压进了掌中。 抬起头来,钱财主面带笑容的看着身前,此时正若有所思的打灯笼年轻人,缓缓的开口, “看懂了吗? 傻儿子…“ …… 那本就脆弱凋零的枯叶,它本来的结局是等着被风吹落,最后化为腐朽, 可在被一只手给摘下后, 枯叶好似食改变了命运, 它被两根手指给捏住了尾巴, 它被转来转去, 最后它被放进了手掌。 或许它不必和其他的落叶一起化为泥土, 它正准备为之高兴, 可惜, 最后, 枯叶碎成了屑, 这一次, 它彻底不见了... 1 六十四 游船,暴鳞 郭北县,卫先生的小屋 今天书生赴约后不久,卫先生便在家里等韩秋分和林细雨的到来。 还没等两人进门,卫先生就提着一只上面盖着蓝花碎纹方布的竹编篮筐从屋室里先一步走了出来。 也没多说话,秋分就上前结果了篮筐跟在了卫先生的身后。 林细雨虽然有些摸不清这两人的意图,可也就乖乖的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韩秋分的身后。 …… 郭北县,临江河 三人到了临江河的河岸边,卫先生当先一步上了一只停放靠岸的画舫,弯着腰走进了乌篷里。 剩下的两人也依次跟着上了画舫。 待所有落座之后,船尾的艄公便解下了固定小船的绳索,拿起了手上的竹蒿,将画舫推离了岸边,朝着湖中心飘去。 …… ”喂!你为什么那天说了三个字以后,就不再说话了?“ 坐在船头的林细雨冲着坐在乌篷内的韩秋分喊了一句,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能是纳闷撑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看着前方。 自从在土地庙相遇的时候,韩秋分报了自己的名字以后,无论林细雨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在开过口,只是点头或者是摇头,要么就是沉默。 她每天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也没人给点反应。 现在出来一趟,看上去是来游船的,结果这个无趣的家伙又立马钻进了那个乌篷里,去陪他的卫先生。 将自己一个人丢在了船头上坐着... 坏人! 林细雨咬牙切齿的想着,不时看看乌篷内的两人,面色很是不善。 ”嗯?“好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善的目光,正打开篮筐边取出酒食的卫先生发出了一声有些疑惑的声音,随后他看了看坐在船内一侧的秋分一眼,示意他出去看看那个独自坐在船头,有些哀怨的小姑娘。 韩秋分从上船后,就坐到了船内靠边的位置上,就再无其他动作。他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身子坐的笔直,眼睛看上去像是闭上了,却又像是留了条缝隙似的。 感受到了卫先生的提醒后,秋分还是那副样子,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到乌篷内还是一片沉寂,女孩有些泄气的转过了头,看着江上泛起的波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看坐在船头的林细雨,卫先生皱了皱眉。又转过头看了看秋分,注目看了他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拿起了身前放着的酒杯,一口饮尽。 卫先生将喝完的酒杯放到了身前,便抬起了手去够身前的酒壶。 酒壶放的位置有些远,卫先生不得不起了身。 他还未完全起身,手也才刚刚伸到半空中。 那酒壶已经离开桌面了。 秋分起身了,一手抬起了酒壶,另一手搭在手肘处,小心地将卫先生身前的酒杯给注满了。 倒完了酒,秋分也没在回到两侧的小椅上,而是从身后堆叠的一沓圆垫上抽了一个出来,随手拍了拍垫子便塞到了屁股底下,跪坐了下来。 随后他便拿起了桌前的筷子夹了碗碟内的一颗花生米塞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卫先生一边透过乌篷上支棱起来的小窗看着月色湖景,一边喝着酒。 秋分一边关注着卫先生的酒杯和周围的动静,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米。 两人都很享受这次的游船。 只有船头上的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他...应该已经到那艘画舫上了吧…“ 看着那被月光净润后变得波光粼粼的涟漪,林细雨坐在这艘小船的船头有些出神的喃喃道。 下落不明,应该已经死掉的乌蛇。 因为被韩秋分所慑而半路退出的自己。 现在,牛小姐所找的刺客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暴鳞… 赤川暴鳞, 是瀛荒过来的武士浪人。 没见过他出手,但是他从他接任务的完成情况来看,他没有失手过… 如果他出手了, 目标应该是活不下来了... 嘶... 好冷! 虽说冬天到了,但是刚刚明明还不是很冷,怎么突然就… 林细雨将两手合拢在了一起,凑到了嘴边哈着气。 她四周左右看了看,有些纳闷的搓了搓手,心里嘀咕着。 突然她的动作不动了, 仔细看她的眼睛,瞳孔往外涨了一圈,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眸在此时却被惊诧和恐惧给填满了,还有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采。 船身周沿处, 连同附近的江面一起, 开始结冰了...... …… 书生和牛小姐坐在乌篷内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矮几上放着一只铁制的烛台,火焰在烛台上不断的跳动着。 忽然, 烛光猛的闪了一下,几近熄灭,过了小顷才重新恢复过来。 牛小姐跟着打了个寒颤,两手不自禁的抱住了两臂,往身后的乌篷壁上靠了靠。 书生那如两把墨刀一般的眉毛也不禁挤到了一起,他也很奇怪,仿佛刚刚一瞬间,这间乌篷里的温度就瞬间下降了不少。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是这临江河的龙王,还嫌现在的气氛不够僵硬? 书生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活泛的很。 …… 郭北县,临江河上 画舫上黑色的乌篷四周散逸着点点昏暗的烛光。 站在船尾的艄公收起了手中的长竹撑,挂到了小舟的一侧。 他将头上的斗笠给解了下来。 那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横着长的。 看上去有些奇怪,因为那些头发没有一根垂落下去,就是那么直挺挺的横在半空中, 就像是躺着... 瀛荒天才刀客, 踏上大梁以后,那更是毫无敌手。 有数的刺杀任务中,从无失手… 赤川暴鳞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陶醉的用手贴在自己脑后的长发边,慢慢的从前往后轻抚过去,一边微微的侧过了头, “哇哒西哇,拖太摸根勀哋苏!” (老子,真厉害!) 看着眼前的乌篷,暴鳞知道自己的目标现在就坐在里面,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具任务上的描述,这就是个教书的穷秀才。 他缓缓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蓑衣。 露出了里面, 麻做的羽织, 宽大的袴, 和一双木屐。 赤川的蓑衣下,是一套标准的瀛荒武士浪人的打扮。 看了看重山叠峦旁那高高挂着的月亮,赤川暴鳞猛的回过了头,在乌篷外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狞笑了一下。 他的相貌很普通,甚至有些良善和憨厚的感觉,眼睛有些呆呆的,鼻子也不够高挺,嘴唇也有些厚实。 他作出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吓人,反而还有些搞笑... 哒...嗒 哒...嗒 木屐敲击船面的声音有两下,因为是汲着的缘故,需要用脚拖动一下,才能将木屐落下,听起来动静有些大。 …… “嗯?“ 书生的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他听到了声响,外面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书生就撑起了身体,准备翻身起来出去看看。 ”别!“ 看到书生起身的动作,牛小姐的脸上有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她赶紧阻拦道。 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悬在空中。书生狐疑的转过了头看了眼牛小姐。 可看她此时两手抱着双臂,因为寒冷蜷缩起来的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叹了口气,书生摇了摇头,他有些心软了,只好重新坐了下来,不再去理会外面的动静。 ……. 此时船头的赤川暴鳞却退回了刚刚迈出的步伐, 因为, 他发现, 他的太刀, 找不到了...... 1 六十五 湖上!有东西! 郭北县,临江湖,书生的画舫 哦! 太刀没有带过来。 弯着腰在船头摸索了良久,赤川暴鳞才慢慢的直起了身体,默默的沉思起来。 太刀在客栈… 但是还好,赤川暴鳞把身上的羽织撩了起来。 露出来一个刀柄, 他的身上还绑着一把胁差, 样式有些类似于大梁制的一把约莫手臂长短的短刃。 等下, 只要接近他们, 趁目标不备, 我就立刻从怀中迅速抽出短刃插进他的胸口! 左右甩了甩横躺在脑后的长发,暴鳞有些陶醉的嗅了嗅空气, 今晚的空气真他娘冰爽! 打了个寒颤, 嗒...哒 木屐撞击船板的声音传来。 赤川暴鳞再次朝着画舫内, 两人所在的小舱慢慢的走去。 …… 郭北县,临江湖,卫先生的画舫 湖水坚也, 寒凝楚塞千峰瘦, 冰结江湖一片平。 本来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慢慢的飘起了寒雾。 嘎吱… 林细雨看着那结起来的冰霜在朝着自己坐着的地方蔓延开来, 赶忙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几人乘坐的画舫附近,有几艘邻近的画舫上也响起了有人仓惶站起发出的叫喊声和桌上物品被碰掉后产生的嘈杂声。 刚刚站立起来,毫无预警的,船身便是一阵摇晃。 林细雨赶忙稳住了身子,防止自己不要掉进这冬天寒冷的湖水里。 晃动来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画舫就恢复了平稳。 林细雨弯着身子,一手撑在船沿上,一手虚摸着身前,好像是惊慌之下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 这… 这是... 回过神来,林细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的往画舫正中的乌篷中冲去。 哗! 隔绝内外的帘子被猛的掀开了, 正在喝酒的卫先生悠悠的抬起来了头, 四目相对。 “他人呢!” “出去了。” “你不知道他受伤了吗?” “知道。” “那你还让他出去?” “他必须要出去。” 林细雨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淡然的中年男子,这一刻她有些想不通了, 他们, 在搞什么啊… … 郭北县,临江湖 寂静的夜晚,临江湖上四处回荡着低声浅笑,乐鼓箫瑟的声音。 可是随着江面上白雾越来越多,湖上的月色也越来越模糊不清,这些声音都不约而同的低了下来,直到消失。 掀开帘子,不少衣衫褴褛,在画舫寻欢作乐中的人都走到了船头上,查看起了情况。 “这白雾哪来的?他娘的…” 有的人看着从远处不断蔓延过来的白雾,骂骂咧咧地说道。 “回去,回去!看来这龙王爷也想来讨杯酒喝,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的人醉眼惺忪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咧开嘴肆意的笑道,随手搂过身边也紧随着他来到船头的女子,打趣道。 随后便又重新回到了舫舱内,不再搭理。 同是出来寻欢作乐的人,此时又正是喝的高兴的时候, 还有不少人出到船头后看到了身边这些平时根本见不着,都躲在画舫里的同路风月客,不禁来了兴致,索性不在急着回去,换了玩法。 这些人高声抱拳拱手,互相报上花名,再举杯遥举, 算是认识了, 随后便隔着江水玩闹了起来。 此情此景, 恰如那古话说的, 独乐乐, 不如众乐乐... 此时的湖上就似那酒楼酒肆般热闹,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划拳助酒… 乱糟糟成一片。 …… 郭北县,临江湖 哒...嘎吱 哒...嘎吱 有东西撞击到了冰面上发出了脆响, 冰面被压开了裂纹,却又未曾破裂开。 这般怪异的声音,由远到近, 在众人此时的酒闹气氛中显得不起眼, 却又刺耳异常。 …... 一艘画舫刚好停在几艘相邻画舫的边上, 相比于中心位置的热烈,他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清冷了。 “湖上有月,湖下有月…“ 那艘话舫上,此时正有一人正站在船头喝酒。 他嘴上一边念叨着,手上一边往嘴里灌着酒。 从他那飘散的衣袍冠带和那有些虚浮的脚步可以看出, 这人已经是喝高了! 酒液顺着嘴角流进了衣袍中,这位浪荡子猛的撤下手里的酒壶,胡乱的擦了一把嘴,身体再次摇摆了一下,那架势险些就要钻入水中找龙宫去了。 手胡乱的扶着那翘起的船头,他半跪在了船头,嘴里不断的喘着那带着浓重酒味的粗气。 嗯? 那是什么? 浪荡子看到那白雾的深处好像有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的再靠近。 呜噜噜噜… 他赶忙甩了甩头,顾不上保持身体平衡,赶忙拿绣袍揉了揉眼睛。 那道黑影越来越近了, 虽然去势不是他所在的这个方向, 但是此时的湖面上有东西! 1 六十六 万里冰瘴,神明 “啊!!! 湖上有东西!!!“ 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喧嚣,也打破众人的闹乐。 所有在喝酒嬉闹的风月客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他们还没失去神志, 谁都知道江面湖泊上突起白雾肯定不正常, 只是谁都没去深想, 也没人敢...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想用这些玩闹酒声寻些依靠,麻木一下自己,让自己得以远离恐惧。 这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打破他们营造的一切假象,将他们给带回了现实。 慌乱中带着些许叫骂声,杯盏掉落到湖中的扑通声接连传了起来,间或还有几声女人的尖叫。 刚刚那些还立在船头的人,此时都跑进了画舫内。 躲避起了那未知的东西。 …… 郭北县,书生的画舫 哒...嘎吱 哒...嘎吱 赤川暴鳞迈出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他也注意到了江面上那慢慢在蔓延的白雾,和这附近不断在降低的温度。 本来即将进行的任务不得不再次停止了下来,赤川暴鳞小心的走回了船头上,伏下了身子,将那脱下的蓑衣重新披上了肩膀,一手扶在船沿边,一手放进了怀里握在了短刃的刀柄上。 那白雾里有东西, 有个黑色的影子, 越来越近了..... …… 哒...嘎吱 白雾被撞击后,四散开来。 一只黑色的皂靴显现了出来, 鞋后落下,再是鞋尖。 每一步落下后,那临江湖此时的湖面上都会留下一个如蛛网般四裂开的冰面。 黑色的长摆在脚步的变换下,不断的被荡起回落。 周遭的白雾也被打散到了四周。 两手背负在身后。 牛皮银扣的腰带将衣服收束的很整齐, 这次,白雾自动绕开了, 红色的内衬,黑色的绣纹衣袍从白雾后面走了出来。 剑眉星目,皮肤白皙的韩秋分从身后的一片白雾中走了出来, 微微抿着嘴,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闲庭信步的漫步在这临江湖上。 一步迈出, 十里成霜。 这些白雾都是湖面结冻后产生的东西, 韩秋分每往前迈动一步, 由他脚下所出之冰霜便会蔓延出十里, 不过寥寥片刻, 这偌大的临江湖, 便已是, 冰水两重天, 履冰如陆...... …… 郭北县,临江湖,书生的画舫 “喃得嘶噶?” (怎么回事?) 赤川暴鳞看上去有些痴傻的看着湖上的一切, 随着那黑影的靠近, 他发现了, 那是个人... 看到那人每迈出一步后, 那刚刚还涟漪荡漾的水面便立刻传来一阵 唰唰唰的响动声, 随后便是大片大片因为月光照射后, 泛着寒光的冰面出现在了眼前... “咖... 咖咪... 咖咪三麻…“ (神明大人) 赤川暴鳞有些痴痴的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黑影,嘴里喃喃的念道,两眼有些失神。 本来是虚蹲着的腿,此时也都跪在了船头的木头上, 两手死死的扣在船沿边, 整个人一动不动… “咖咪…” …… 哒...嘎吱 哒...嘎吱 “我出去看看。” 书生有些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毛,不等牛小姐的反应,手一撑椅面,就站起了身。 他微微弯着头,一手掀起了小帘子,就朝着船头走去了。 牛小姐看着书生离开的背影和那落下后不断来回摆动的帘子,眼神有些复杂的顿了一会儿。 咬了咬嘴唇, 随后重重的叹出了一口气。 “唉…” …… 郭北县,临江湖,卫先生画舫 迎着那道目光,卫先生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兀地将手中的酒液往嘴里一倒,随后将嘴里的酒气缓缓地吐出,才开了口, ”他身上的气劲太盛, 本就不太稳, 最近又受了伤, 他更是控制不住了, 这些东西在他体内留不住, 不如散些出去为好, 只要他不动手,不主动调动那些气劲, 就无大碍。” 说完,卫先生就不在说话,重新看向了手里的酒杯,不断的把玩着。 林细雨感觉整个人有些懵懵的,半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迈动着脚步走向了秋分之前所在的位置,跪坐了下来,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 看着她的样子,卫先生忍不住笑了笑,随后便从身边的竹篮里拿出来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放到了林细雨身前,为她倒上了酒液。 “我们在这儿, 等他回来就好…” 1 六十七 泥塑,神明 “彼其娘之,这是谁干的?” 书生刚一走出画舫内的小舱就被外面这骤降的温度给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置身在这白雾中,他只看到刚刚那撑船的艄夫跪在了船头,此时正神神叨叨,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一脸的激动。 离船身不远,在水面上的地方立着一神着黑衣的人。 书生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过去。 两手撑着船边,将头勾出了船外。 结...结冰了... 嘴里喃喃的念叨,书生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穿黑衣…武功能将湖面冻住…专门在自己所在的这艘画舫前站住不动... 韩秋分! 刚刚看到那个立于冰面上的黑衣人就是他。 …… 韩秋分背负着手慢慢的走在这临江湖上,这一刻他的心情很畅快。 这段时间以来体内不断翻涌的气劲终于被他一点点的倾泻了出来,不用再去担心是否会对县里造成麻烦,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沿路走来, 有人看到这一步冰封十里的画面后,尖声嚎叫, 有人看到这凝水冻湖的场景后,瑟瑟发抖, 还有人看到这在世神明的现实后,跪地不起。 但是对于韩秋分来说,这一路上他只看到了两个字, 敬畏。 这…就是仙人的感觉吗? 看着眼前不断跪拜磕头的怪异打扮艄公,看着他头上因为上下晃动而变得颤颤巍巍的头发,韩秋分感觉眼前有些恍惚… 十年前... “土地老爷在上,求求您大慈大悲开开眼吧!天上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 “是啊!发发慈悲吧!” “求求您!下点雨吧!” 破旧的土地庙里此时跪了十几个人,看服饰和脚上的鞋,这群人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普通的郭北县百姓,由种地为生的农民,有做点小本买卖的贩夫。 此时庙里的这些人都磕头如捣蒜,渴求着神明降下雨露甘霖。 除了两个人… 依旧是一身白衣的太宰此时正和平时一样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那让百姓们痛苦不已的阳光此时正洒在他的脸上,可他和里面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正一脸的慵懒的在享受。 ”师父,土地老爷一定会显灵的吧!“ 刚刚正扒着门框边,露着小脑袋朝里面看个不停的小秋分突然间回过了小身子,一阵蹦跳后到了太宰身边,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太宰微微侧过了脸,扫了一眼土地庙里乱哄哄的众人一眼,就转回了头。 ”他们跪错人了。“ ”可那是土地老爷呀,是我们郭北县的土地神明。“ ”神明?” 太宰看到身边的孩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不禁笑了笑。 ”那你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太宰就站起了身。 背负着手,背挺的笔直,被一根草绳拴起来的一头黑发正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肩上和身后。 韩秋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太宰大人的动作。 噼...噼滋 太宰放在身后的手在有意无意的微微晃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几蔟不断闪动着深蓝色光茫的小闪电缠绕在了他的手指间。 哼 低头看了看小秋分那微张着,合拢不上的嘴,太宰的嘴角勾了起来。 滋啦...嘣!!! 手掌一转,太宰的手从身后猛地抽了出来,从下而上冲着天空快速一抹。 这一抹下的雷电已经和刚刚的不同了,那是一道道如手指状粗细的深紫色雷电。 韩秋分整个人都不动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太宰出手,在他的眼中倒映着天空的大幕, 那紫色的闪电从手中挥出后便立刻迅疾无比地朝着天空冲去,先是如蟒蛇粗细,再然后就是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四周分散出来的电网也交织成了一片,而且颜色也越来越深,直到如墨色一般。 骄阳炽烈的天空被太宰手里的这团电光给彻底遮蔽住了,无边的雷霆充斥在了整个天空之上,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之声。 风如潮卷,太宰的衣袍和身后的头发被吹的高高的扬起,猎猎作响。 看着天空中肆意怒窜的雷霆,太宰嘴唇微启,声音很轻, “坠。“ 本来正在肆意扩散的雷霆随着这一个字瞬间汇聚到了一起,随后缩为了一道。 秋分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那道缩小后如同墨色大戟的雷霆。 噼!轰!!!!!!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那道雷光彻底的炸开了,一道道的光圈快速而延绵地朝着四周扩散而去,将这天地都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次的声响实在是太大了,土地庙内还在磕头跪拜祈雨的百姓们都感到了身体的一阵震颤和耳畔那如战鼓突起的轰鸣。 ”打雷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庙内所有的老百姓都兴奋了起来,争先恐后的朝着庙外冲去。 ”那是?????” 喜悦的表情并没有在这群人脸上存在太久,当他们看到了天上那不断蔓延扩散的光圈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了惊惧。 光圈扩散过后,黑云聚集了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紫色雷霆正在其中交织流窜,间或着还夹杂着几道红色的电光。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 一个,两个......直到这十几个老百姓都跪伏了下来。 每个人的头都深深的埋在了臂弯里,贴近了土地,没有人再敢去请求神明满足他们的愿望,在这无尽的伟力面前,他们只有深深的臣服和跪拜。 看到这一幕的太宰,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嘀嗒嘀嗒… 雨水落下来了,可是没有一个老百姓站起身欢呼,他们的衣服逐渐被雨水给打湿打透,每个人都跪在雨中,一动不动。 韩秋分一直坐在石阶上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迟迟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头上。 抬起头,是太宰的脸,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可眼里却并无笑意,他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现在, 知道什么是神明了嘛? 里面那个, 只是个泥塑…“ …… 郭北县,临江湖 韩秋分的眼睛里慢慢的恢复了神采,看着眼前一脸崇敬跪伏在地的赤川暴鳞和一脸惊疑不定盯着冰面的书生,他好像懂了。 ”因为...敬畏, 因为...力量, 这就是仙人的感觉吗? 师父… 我懂了。“ 1 六十八 再见,郭北 “这冬天说来就来了。” 一大早上,书生将桌上的铺盖卷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看上去清醒了不少。 呼!书生将白雾给远远地喷了出去,嘴里嘀咕道。 帘子被掀开了,卫先生一边搓着手,走到了书生身侧。 “享受这所剩不多的冬天吧,从咱们这儿到龟山得花四个月的时间,到了那里差不多得到入夏了。” ”坐马车去?“ 卫先生抬脚往门口走去,反问道。 “不然咧?” “咱们可以…” 两人说着话朝外走去。 …… 郭北县,羊肉酒肆 两人还未进店,可店里的喧嚣已经溢出到了店外,卫先生和书生今天起来的时候日光都不早了,到这酒肆的时间已然到了饭点。 此时忙的如同授粉蝴蝶一样的林细雨正在店内不停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给客人拿碗筷,一会儿给客人身前的小锅内加羊肉高汤。 那来回跑动的身影此时倒是成了一道漂亮的风景线,不少的酒客都会在吃饭聊天的间隙偷偷的打量她一下。 “阔尼几哇!” 嗯?瀛洲语? 正眯缝着眼睛在店里找空座的书生突然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唤回了神,便立刻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看到书生在看他,赤川暴鳞赶紧鞠了个躬,随即又冲着卫先生鞠躬致敬,他依旧穿着昨晚的羽织,可脚下却不再穿着木屐,反倒是换了双布鞋,整体看上去倒也没有太过违和。 饶有兴致地看着赤川暴鳞的样子,书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打完招呼,赤川暴鳞去赶紧帮忙去跑堂了。 卫先生倒是没什么反应,直直冲着那边正在忙碌的韩秋分走了过去。 这桌的食客们刚刚走,韩秋分正在将这张桌面给擦拭干净,随后便将卫先生和书生给引到了位子上,倒上了茶水。 转身走开了去安排饭食了。 “昨晚的临江湖碰上龙王爷出巡了。” “可不是嘛,结冰了都。” “......” 书生的耳朵很尖,他发现周围那么多在聊天吃饭的食客们基本上都在讨论昨晚临江湖结冰的事情。 看着韩秋分经过赤川暴鳞的身边时,那小子不断鞠躬的身子和眼中的狂热时,书生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昨晚这个瀛荒人一直保持了跪拜的姿势良久,随后他发现了这位要刺杀的书生竟然是卡咪(神)的多么搭几(朋友)后,便立刻终止了自己的刺杀任务,毅然决然(死皮赖脸)的加入到几人的旅程中。 韩秋分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了两人的桌子边,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木盆里面装着五副碗筷,脸上依旧不带任何的表情,只是站在了卫先生身边,默默的帮大家摆放着碗筷。 秋分的之后跟来的是林细雨,她的手上正端着一只小炭盆,白皙的脸蛋在手里炭盆的烘烤下,微微泛着红色,额上也结出了一片晶莹的汗珠,此时对上了桌上两人的目光后,不禁弯起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 赤川暴鳞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刚刚在后厨等羊肉和高汤,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此时正有些风风火火的端着个装满食物的小锅朝几人走来,随着他不断的闪躲,他脑后的头发也不断的甩来甩去,看上去就像个扫帚一般。 虽然说是日光天,但是卫先生还是要了一壶”滚一口儿”,然后将四个酒杯放在了身前,依次倒入了酒水。 书生也站了起来,将这四杯酒水放到了桌上的不同位置,不同的碗筷边。 轮到自己了,卫先生把手朝怀里一摸,掏出了一只陶泥酒杯,将酒液满上,放到了身前。 带到小菜上齐,大家落座,卫先生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先谢过诸位了。” 第一杯,韩秋分和书生都干了,林细雨坐在秋分身边和赤川坐在书生身边,两人面面相觑后也紧随其后喝干了酒。 “这一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也遇到了不少的人。” 卫先生重新举起了倒满的酒杯,边说边笑着冲今天新认识的三人点了点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未知的一切都还在等待着我们。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在满怀期待,你们可不能害怕了。” 卫先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耸了耸肩,引得几人都笑了一下,随后便一起喝干了手中的酒。 “三天后,我们的龟山之行便要开始了,趁着这点时间和郭北县好好道个别吧。” 说到这里卫先生有些伤感了,他在这座小城生活了近三十载,这里的一花一木他早已熟悉不过,突然要离去,且不知何时归...当真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哎哎!咱们得想个名字吧,给咱们这几个人!” 书生感受到了卫先生身上流露出的一丝伤感,立刻大声叫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到。 “对对对!要一个名字!就叫细雨吧!” “你开玩笑吧?这什么名字?!” “卡咪!卡咪三嘛!” 韩秋分帮卫先生倒上酒,没有去凑热闹。 “章了,待十分佳处,著个茅亭。” 卫先生拿起了手里的酒杯,用就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我还能回来吗?” 韩秋分看着卫先生,看着他那有了几根银白杂生的头发,点了点头, 认真地说道, “能!” 1 六十九 再见,知县 卫先生到的时候,知县老爷的府衙外面停了不少的马车,站了不少人,地上也堆积了不少的东西,大多都是些杂物和书卷。 府衙里的下人们正在不断抱着各种书籍和卷文跑进跑出,府里的管家则一脸严肃的盯着这些下人的动作,嘴里不时的喝骂道。 此时他看到卫先生来了后,便立刻抬手一礼,他是知道这位先生和自家老爷关系的,自是不敢怠慢的。 随着管家的指引,卫先生走进了后府看到了那里正在收拾东西的知县老爷,今天他没穿官服,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袍,头上扎着一根蓝色的发带,头发朝后梳理的很整齐。 知县老爷看着卫先生走进来以后,笑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正在不断的将一些杂物放进桌上平铺的一块褐色方布中。 “大人你要走了?” 卫先生走到了知县的身侧,轻轻地说道。 “别叫大人了,我马上就要去梁都了。” 知县大人摆了摆手,淡淡然地说道。 “恭喜兄长高升了。“ 卫先生朝着知县拱手祝贺道。 做官从地方上到了天子脚下,说一句高升倒是一点也不为过。 知县老爷这次倒是没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 “你也要走了吧?” “是啊,我马上也要走了。” “去哪?” “龟山。” “哦,那离大梁都也不过是四百里路,那说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 “那到时候又要叨扰大人您了。” 手上将方布四角交叉打了结,知县将包袱背到了身后,再次挺起背来,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生活和办差了十几载的地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过了身,不再留恋。 卫先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知县的身后。 此时知县转身后,两人的身侧交错在了一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卫先生微微侧过脸,轻声说道, “轻侯...多保重。” 知县大人...吕轻侯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很快就稳住了,微微点了点头“三平…你也是。” 卫先生慢慢的转过了身,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知县大人往前而去的背影,目送着他走到门口,跨过门槛。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知县大人侧过了身,微微的弯了弯腰。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但是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看着那道相处了十几载的身影,卫先生感觉眼前有些恍惚,他始终记得那个穿着一身蓝衫,皮肤白净,看上有些呆呆傻傻的新来知县,那个二十年前的吕轻侯,那个刚开始总是把子曰挂在嘴上的读书人。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轻侯这次你回去, 是为了帮那位盗圣报仇吗? 既然如此... 那我们就梁都再会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