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宫》 第一卷 人间游 序章 天宫劫 五千万年的平静之后,它终究还是来了。 这场劫乱掀起于一粒渺小尘埃,随后扩大到整个天界,让所有的仙灵们都为之战栗惊狂。 一颗又一颗在凡人眼中永恒不灭的闪耀星辰在这场如同末日般的浩劫面前都脆弱得像是一个个随时都会要垮掉的蚁穴。 这些平日里被凡人们称作神迹的“蚁穴”在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下一个个分崩离析,化作世界的尘埃。 受“蚁穴”崩溃影响最大的自然便是生活在其中的“蚁群”,这些“蚁群”曾经现在天地大道地顶端,忘却时间的流逝,忘记生命的可贵,主宰着无数命运。 但这场大劫浩荡地到来时,他们才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渺小细微。 自己这场天界的劫乱中,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改变,最后都只能在绝望中接受命运的毁灭。 在无垠的穹宇间,每一个星辰在天界中都是一座独一无二的仙宫,都孕育着一个独一无二的种族,每个种族都掌握着一道伟大的天道法则,都有着永生不灭的力量。 在众生凡俗眼中,茫茫寰宇之上所悬挂的点点星辰是那般的可望不可即;是那般的神秘圣洁;是那般的伟大光明。 它们承载着无数精神信仰,承载着无数传说故事,是天地的精华,与天地共生,不死不灭。 但就在这个和往常一样安静祥和的夜里,这些圣洁,永恒,璀璨的星辰几乎在片刻间便失去了光亮,永远地暗淡了下去。 …… 凡间。 深不见底的夜更暗了,像是永远不会再亮起来了。 光明的另一面本就是无底的黑,黑色是一种神秘的颜色,它常常给予人无限可能,又常常吞噬一切希望。 一辈子都生活在凡尘之中的凡俗生命们从未看过真正的光,也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毁灭。 天上的仙灵们亡了了,凡间的光自然也不会再有了,整个三界将从这一天开始迎来真正从未有过的永夜。 夜,凉的彻骨,漆黑的天际上没有半点星光。 天幕下的人间,满是慌乱的迹象。 在没有光和温度的世界里,阴暗与冰冷成为了主宰这个世界的唯一。 太阳熄灭了,星辰陨落了,世界的轮回将在这一天终止。 所谓的江山社稷,宏图霸业最后都避免不了化作三界间的一缕渺小的尘埃。 在这个有些荒唐的夜里,各个部落都点燃了剩下的所有木材,用来换取些许光亮和温度。 在凡俗的世界里很少有充裕的东西,一切可以供给生存的物质都会成为部落间争夺的目标,强壮听而又挺拔的男人们常常会为了一切能够夺取东西毫不犹豫地举剑厮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凡俗的尘世不像高高在上的天界,这方世界里战争和生存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能够无限繁殖生育的人是这个世界里最不缺少的东西,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便成了部落,有了所谓的部落后便会有刀剑和鲜血,以及每天都在“新生”的尸骨。 而那些死去的人们最后从未真正死去,他们的生命最终将用另外一种形式延续在同伴的身上获得延续,直至终点。 尘世的部落很多,每个部落都在这个把自己的地盘照得亮如白昼。 黑夜与白昼像是颠倒了过来。 无数部落的点点星火最后慢慢汇成了一个火的汪洋,将漆黑如墨的天穹染成了鲜艳欲滴的血红色,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点燃。 “天已经死了,它的怒火终将把这个世界烧成灰烬。” “田里的苗子都死了,不如也都拿去烧了吧。” “老天爷子发起火来可真不得了咧,土伢子都要完了。” …… 不同部落中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说着不同的句子,从其咿咿呀呀的语言中表达出一个同样的情绪——绝望。 平日里刀尖舐血的高大武士们在末日来临之前像是变成了一只只蜷缩着的初生羊羔,他们从未看过如此让人无力的天地异象,他们从来都不怕任何人,但又不得不畏惧天神。 于是他们一个个都活动了起来,开始疯狂屠杀冻僵的牲口,将其滚烫的鲜血抛向漆黑深邃的幽然天际,以求老天能够消去些许怒火。 在不可抗拒的劫难面前,生在大地上的所有凡人都得像是呱呱落地的幼婴,暴露出自己全部的软弱。 火,烧了整整一夜。 天,终于亮了。 太阳照旧升起,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一夜未宿的人们又和往常一样开始做着重复无趣事情,像是完全忘记了昨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昨夜被烧得一片焦黑的荒田又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田中的水稻在一夜之间足足生长了一寸有余,劳作的男人们脸上大多都挂上了欣喜的笑容。 天边的太阳依旧默默地悬挂着,依旧静静地洒落着黄金般,圣洁的光明。 一切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一夜的大火像是连同着将所有人的记忆一并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场劫难直接毁掉了大半个仙界,无数座仙宫在一刹间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但这终究是天界自己的事情,以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灵们的性子自然不会让这次劫难牵扯到渺小如蚁的凡俗生命。 世间的法则,自古至今本就一直被仙灵们紧紧地攥在手中。 在万千仙宫陨落之后,这场劫乱终究还是平息了下去。 无数仙灵陨落的背后是世界的新生,是轮回的重演。 无论是手段通天,不死不灭的仙灵,还是生入蜉蝣的凡俗都没有资格去追求真正地永恒不朽。 或许哪一天,整座天就塌了,三界就消失了,这些事情永远没人能够抵抗。 这个世界永远那么神秘。 生命总会凋谢,飘零。 唯有那五个只存在于传说当中,让全部仙灵都为之向往的神秘圣域,它们脱离世界之外,永恒的屹立在历史的浩瀚烟云之中,亘立于这座天地之间,让整个三界的角落都流传着关于它们的故事,它们是这个世界的五个皇帝! …… 这一天,在天界的某一不可知之处,有一个新的生命悄然诞生了。 这个还在襁褓中的生命长着一双只有凡间江南女子才能拥有的绢秀眉目,眼眸中像是天生便藏着无数星辰。 五大仙宫中的第三宫天阙宫在五千年之后,灵池中终于孕育出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幼小的生命在诞生的那一刻瞬间便汲取了灵池中接近一半的灵液,并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疯狂成长,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便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灵识,并且开始了疯狂地思考。 当他走出灵池的那一刻,整个天阙宫的所有仙灵无一不虔诚地跪拜在他的脚下,像是在迎接这个世界的唯一真主。 这个让无数大能者为之跪拜的新生儿当今的形貌还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童,但他像是覆盖着千年霜雪的冰冷清眸中却着实蕴含着睥睨苍生的孤傲。 灵池里的每一滴灵液都沉淀着世界的精华,其中蕴含的有时间,智慧,以及更多。 汲取凋大半池灵液的男童在几天的时间里便拥有了这个世界最美的的容貌,至高无上的智慧。 也正是在这短短几天内,整个三界,万千生灵,经受了一场从未历经过的生灵涂炭。 男孩睁开双眸的刹那间,天界所发生的一切都骤然平静了下来,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安详宁静。人间逃过了灭亡,五大天宫的仙灵们没有哪一个不为此感到欢喜雀跃,纷纷摆仙酒,设盛宴来庆祝这一伟大的日子。 身上极为恐怖的神力意味着这个刚出生不到几天的稚气男孩将成为未来三界新的主宰,天阙宫也将继续作为三界第一仙宫。 面对氤氲灵池之下密密麻麻,难以计数前来庆生的仙灵们,男孩完美无瑕的面庞上一时间挂满了疲倦,长长的睫毛不断交织又分开,像是随时便要闭上。 “恭候新皇降临。” 倏然间,深深跪拜在云间的无数仙灵们都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句同样的贺语,每一声都响彻云霄,气冲斗牛。 男童满头的长发瞬间扬起,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半顷后有些颤抖地说道:“我有些冷了。” 被欣喜情绪完全占据的仙灵们都在期待着记下他们未来的新皇在刚刚降生说出的第一句箴言,却完全忘了这个男孩身上还是一丝未挂。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天降的新皇会像他们一样还会怕冷。 事实上男孩确实已经冷得难以忍受,他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嘴唇也泛着苍白,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维持自己的威仪,因为他是他们未来的皇帝,应该拥有庇护天下的力量。 若男孩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握住权柄,那么他将面临的是整个三界的唾弃。他会失去一切,甚至是自己刚刚获得的生命。 因为他的诞生,天界已经有太多太多仙灵为此葬身。 男孩的话音落下之后,云端瞬间多出了许许多多华贵绮丽的衣袍,每一件衣袍上都流淌着闪烁的星光,每一件华贵衣袍都是那般的别出心裁,独一无二,都像是是为男孩量身定制。 男孩苍白如雪的脸蛋上依旧无喜无悲,他抬起来了赤裸的小脚丫,走向云端,一步又一步那么优美典雅,踩在每个仙灵的心头上,拨乱他们的心弦。 所有仙灵的目光都虔诚地锁在了男孩那看上去十分孱弱的瘦削身体上,看着男孩一步一步走向更高的云端。 仙灵们无一不在祈祷男孩看上的是那套自己费尽心思所裁剪出的衣袍。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男孩已经换上了衣裳,那是一件做工粗糙得不能再过粗糙的寒酸白衫,但穿在男孩身上仍然散发出无比高洁的神圣。 “那是圣女阿雨裁剪的衣衫,新皇看上了阿雨的衣衫。” 众多仙灵里响起了一道俏皮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同样长着一副人形形貌的女孩。 阿雨的名字叫做阿雨,是五大宫第四宫岁痕宫两月前新生的圣女。 这个叫阿雨的女孩同样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粗布衣衫,留着一头如瀑青丝,和男孩显得十分相衬。 “真是不知轻重,历代神皇和圣女都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怎能横生羁绊?你这不懂事的小屁孩子可不要随意坏了天界维持了那多年的规矩!” 女孩阿雨有些俏皮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引起了阵阵骚动,在仙族中最为德高望重,也是当今仙龄最长的枯藤老仙最先站了出来,将女孩狠狠地呵斥了一顿,并且用自己修炼了几千年的粗壮藤蔓将女孩扯进了自己的树洞。 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界,偏见这种情绪永远不会有半点改变。 仙灵们也会嚼碎舌,也会有心中地一份道德准则。 如今,两个新生不久的孩童确实已经踏过了他们的道德底线。 在天界里从来没有“爱”之一说,一切的凡俗欲望都通通与他们不相干系,只有“虔诚”和“守护”才是他们永恒的信仰。 神皇和圣女本来便是天地之间两个最为圣洁无暇的仙灵,在众生眼中他们不能染上半点污渍,自然更不能拥有那些只有拥有凡俗生灵才会产生的“爱”了。 自古至今,越是完美无暇的生命,所将面临的孤独便越深。 而统领天界的神皇自然便成了这时间最为孤独的人。 男孩不喜欢孤独,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天,对很多东西都充满着憧憬。 比如,友情,亲情,以及爱情…… 其实男孩在踏出灵池后地第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了那个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活泼身影,那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生命的气息。 他选择穿上了那个女孩亲自裁剪的白衫自然也是为了吸引那个女孩的目光。 但现在那个叫阿雨女孩被一个老得快死的树精随意侵犯了,他心底已经燃起了滔天的愤怒。 男孩的双眸燃烧了起来,从最高的云端上一步一步走下,脚下的步子依旧是那么的完美优雅,一丝不苟。 燃烧的双瞳俯瞰着脚下的众多仙灵,这一刻,男孩俨然就是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一步一步逼近,每一位仙灵都颤栗地为这位年轻的神皇让出道路。 最后男孩终于赤着脚慢慢地走到了那个被叫做枯藤老仙的身前。 “你要做什么?”枯藤老仙挥舞着他无数粗壮的枝蔓,声音颤抖,作势想要将这个有些年幼无知的新皇也予之包裹,它想弑君! 男孩任由藤蔓爬上自己瘦削的身躯,稚气未脱地脸蛋上写满了冰冷的嘲讽。 粗壮的藤蔓快就将男孩彻底包裹,并且疯狂地生长,直接遮住了半片天穹。 几千年的修行,让枯藤无疑成为了在做仙灵中修为最为深厚的大能者。 所有仙灵都在疯狂退散,前一刻还对新王狂热追随的仙灵们在弑君到来的那一刻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新的皇位已经诞生,那颗高得直入云霄的参天古木最后化作了一个白发三千的老者。 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用藤蔓编织的皇位。 男孩和女孩都早已消失不见,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老藤的盘中之餐。 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旧事物又将新事物杀死,往往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老者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神色,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环顾四周,就像是一位帝王在巡视属于自己的壮阔山河。 但没有任何仙灵敢做出任何臣服的动作,反而他们的脸上都同时写满了悚然。 因为男孩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人的身后,他将白嫩得像是羊脂般的手稍稍探出,稳稳地握住了老人枯黄的颈脖。 男孩看上去有些开心,看上去也没有了之前的那般孤傲冷漠了,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会吐舌头,撒娇调皮的女孩了。 女孩的手紧紧牵着男孩的手,十指紧紧相握,亲密无间。 下一刻,滚烫殷红的鲜血便溅在了他们那单纯美好的面庞上。 男孩伸手便抽除了老人的脊骨,并且将之随意地扔在了脚下。 这个年纪轻轻地神皇出手干净利落,丝毫不带任何怜悯犹豫,他毫无遮掩地向仙灵们展示了自己浩瀚如海的绝顶神力。 一根根巨龙般粗壮的藤蔓在顷刻间便彻底地萎靡了下去,最后彻底地消失在了众仙的视野中。 “真脏。” 做完这一切的男孩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清晰的字眼后便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男孩原本便洁白得像是白瓷的稚脸显得更加苍白了几分,再衬上飞溅在脸上的鲜血使他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阿雨依旧紧紧握着男孩的手,脸上同样残存着还有温度的血液。 “阿雨脸上这些热乎乎的……是什么东西吖?” 女孩的语气里依旧夹杂着俏皮,不过确是像是认认真真地在提出问题。 “是很脏很脏的东西,我们只有要死了的时候才会流出这样脏的东西。”男孩答道。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死,要是我们有一天死了,也会流出这种脏脏的东西了。” 男孩一连串话语中的音调没有丝毫的的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十分枯燥无味的事情。 “那阿雨永远不要死,永远不要变脏。”阿雨眨巴了几下晶莹的眸子,十分认真地对男孩说道。 “只要阿雨一直在我身边,这片天地里便没人能让阿雨死,没人能让阿雨变脏。” 男孩冰冷地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他顶着女孩有些肮脏的脸蛋温柔地回答。 “好,那便一言为定了!” “拉钩。” …… 一对初生不久的孩童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关于一生的浪漫约定。 …… “阿雨,天上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趣,我们不如一起去凡间看看吧。” “好,阿雨也想去看看凡间的太阳。” “那我们便走吧。” …… 语罢,男孩女孩彼此牵着手在所有目瞪口呆的仙灵们眼底下直接从云端跳了下去,很快便消失了身影。 孩子们喜欢的事情,那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妖怪们永远都理解不了。 但人生只有充满着未知才会足够精彩。 …… 短短几个呼吸过后,整座天界乱成了一锅粥。 作为下一任的神皇和圣女的男孩和女孩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在了天界。 …… 这一日,天界丢掉了两位至高仙灵。 几千年后,人间多出了两个新生孩童。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一章 小团圆 苏邬揉了揉了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几乎用尽面部全部力量才勉勉强强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缝隙。 渴,难以忍受的干渴, 年尚十二的苏邬每天早上醒来都要经受这种干渴的痛苦,这些都是来自那一个他每晚都要经历的奇怪梦境。 梦境十分真实,像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每当苏邬梦醒之后,梦中的记忆便会如潮水般退去,仅仅留下些许意义不明模糊片段。 苏邬每次梦醒后唯一能记住的片段只有自己独自一人在云间流泪奔跑,大声咆哮,却不知道在寻找何物。 这种怪梦自从他记事开始,便一直萦绕在他的床头,每晚将他弄得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去他奶奶的,好冷。”刚醒不久的苏邬掸了掸身上单薄的被盖,忍不住直哆嗦起来,然后又伸手去拿床头的一样东西。 床头摆着的一个有着古朴典雅的青铜酒樽,距离苏邬脑袋刚好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很快便被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握住。 “咕噜咕噜……”还没将头完全竖起来的苏邬狠狠地将酒樽里的水一丝不漏地灌进了快要冒烟的喉咙里。 片刻后,喉咙里的痛感终于缓和了许多。 青铜酒樽里所盛的水全是天上落下的雨水,苏邬的渴很奇怪,通常只有吞下露水或者雨水才能够缓解。 随着年龄增大,苏邬越来越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他从小到大实在和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快速地包上几层冷白色的衣衫后,又熟稔地系上腰带,苏邬这才满意地照了照摆在书桌上的铜镜,露出了有些可爱的两个小虎牙。 镜中的少年的脸虽然还没有脱去年幼的稚气,却隐隐蕴含着偏偏君子之风。 少年的脸长得十分好看,每得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画卷,让人一眼望过去竟挑不出半点瑕疵,一头长发轻垂肩后,更是凭添加了许多温尔儒雅的书卷气。 接着苏邬又打了一瓢清水,用手蘸水不断拍打在脸上,给自己醒了醒神。随后下楼,去推开沉重的木门,给矮小的木屋里放进一丝光亮。 瑟瑟的寒风拂面吹来,像是将苏邬吹得更加苍白如纸,自幼体弱一直是他最大的毛病。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稀疏的小雪花,少年紧了紧袖子,伸出手掌接住一两片将之握在手掌心,感受掌心传来的冰凉。 “我的儿啊,今儿怎么又这么早醒了?放在瓮里热的药喝了没?” 正当苏邬刚闭上眼睛,准备享受雪落的静谧时,屋里传来了几声焦急,有些好听的女声。 声音的主人是苏邬的母亲邬雪眉。 邬雪眉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据说年轻时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儿,村里没有哪个年轻男人没有追求过她。 最后这个村里待人一直冰冰冷冷大美人儿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竟然喜欢上了村里一个不起眼的寒酸书生,并和书生一起生下了天生长着一副漂亮皮囊的苏邬。 那个穷酸书生名字叫做苏有天,也就是现在苏邬的父亲。 虽然父亲是一介白衣书生,但苏邬这个名字着实取得十分简单粗暴,它就来自两人的姓。 半个身子已经踏出屋门的苏邬听到母亲的声音后皱了皱眉头,只好重新拴上门,退回屋内。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就去喝。”苏邬对母亲的提醒显得十分厌烦,回答得十分漫不经心。 “唉,这孩子。”苏母长长叹息了一声后,又一头埋进厨房去做早膳去了。 苏邬的怪梦在苏有天和邬雪梅的眼中已经成了一种必须医治的怪病,只要一日医不好,他们便要提心吊胆一日。 一家三口挖空心思,请尽了村里所有有名的大夫都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好多年过去了,苏邬个子拔高了,头发长得长得像是瀑布了却依旧脱离不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每晚的梦境这么多年早已经化作了苏邬永恒的梦魇,让他每日精神萎靡,成天睁不开眼睛。 村里的小孩都不喜欢和苏邬玩,都觉得他是个随时都会疯掉的怪孩子,没有哪一家书塾愿意接待他,教书先生们都十分讨厌早熟的孩子。 苏邬从小到大确实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当别的孩子还在学如何控制双脚去走路时,苏邬已经能够健步如飞了,当其他的孩子还在学习笔画识字时,苏邬已经能够无聊时偶尔读会几本经书了。 这是早熟,也是天赋,在这种地处旮旯偏僻的落后乡村里,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像是一个真正的异类。 这些天赋和梦中那些迷糊朦胧的记忆一样,都是苏邬与生以来所具备的东西,像是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难以分割。 省去了念书时间的苏邬只好每日龟缩在自己的小家里,整天要么是读几卷书,要么是对着空气发呆,无所事事。 望着窗外逐渐变大,渐渐呈现出铺天卷地之势的苍雪,苏邬的眼里慢慢只剩下了一片孤独的苍茫,他刚翻来书卷才看了几行字又睁着眼睛睡着了。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个缥缈离世的云端,他好像握住了某个少女的柔软得像是羊脂般的小手,在云端奔跑,像是在逃避无数天兵天将的追杀,最后他们都坠下了云端,再也没能够握住彼此的手。 …… 苏邬再度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床边是摇曳着的虚浮灯火。 叫醒他的是一个有些削瘦的中年男子,男子每一声的语调都显得十分温柔,犹如初春的暖风轻轻地拂过细柳。 “孩儿睡赢了吗,为父带好东西回来啦,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离开这个破地方去城里咯。到时候你的病也肯定能够治好了。” “真的吗?”还在半醒半梦之间的苏邬突然听到只有自己那个天天都在读书的父亲才带走的独特嗓音,下意识地尖叫了起来。 “真的,我们一家三小口儿过完年就要搬到城里的新房里去住咯,再也不要回来啦。为父终于考取了功名,以后有俸禄拿了,可以带邬儿去玩很多好玩的了咯。”男人的声音里洋溢着无数喜悦,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出去三年多追求功名的日子总算是没有白白浪费。” 苏邬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他甚至已经快忘记父亲的相貌,依稀只记得那个男人屁股永远都穿着一身干净得不染一尘的长衫,每日在房中参读圣贤之书,不理农务,家里的大小之事全部被漂亮的母亲挑在身上。 漂亮的母亲永远会支持丈夫所有的一切,一直咬牙支持着,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这个穷酸的书生,和还在襁褓中的自己。 那个总喜欢自命清高的书生如今终于荣归故乡,向所有人展示自己作为青衣书生的骄傲,这些自然让苏邬感到无比高兴欣喜。 木床上的苏邬很快就张开还略带疲倦的双眼,他的目光简单直接地锁定在了父亲的身上。 曾经那身洗的皱皱巴巴的长衫已经换成了一袭崭新的青色衣袍,脑后一头长发由一支精致玉簪束得整整齐齐,年轻得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母亲邬冬眉也静静地站在床边注视着苏邬,眼里含着千百柔情。 苏邬这几年来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神如此柔软,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心疼,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礼节,当下饱喝了一口水后起床深深地跪在了双亲面前,道:“孩儿见过父亲,父亲这几年风尘劳顿,辛苦了。” 男人一把拉住苏邬的袖口,将之慢慢扯皮,大笑道:“饭菜碗筷,杜康已经上桌,你我父子俩人今日非要喝到天亮不可。” 苏邬微微一笑,想了想确实有许久没有同人好好地喝过一场酒了。 窗外的雪依旧像是永远不会停歇,越下越密。 屋内的一家三口终于在几年后又迎来了一次小小的团圆。 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苏邬心想今年总算有人能够陪自己在雪里放肆去疯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章 雪地里 小霞村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是春节,只有这天候一直忙活着生计的大人们才会稍加歇息,聚在一起喝些酒水,扯些闲事。小孩子们则会聚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把平时里因为念书而耽搁的玩闹时间稍微补上些许。 一些年龄稍微大些的男孩子则会在这个短暂的闲暇时间里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告白,然后成双成对地度过这个热闹温暖的日子。 大人们都不会约束孩子的自由,在小霞村里孩童十几岁便结下亲事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小霞村实际上是一个四面被海环绕着的小岛屿,这座村子虽然抵不上城里的繁华如烟,却也有着自己独具一格的孤独和静谧。 春节来了,在岛外从商的村民们也都落叶归根,给自家带回了不少酒肉,暂新的衣衫,流苏等精致的丝织品。 他们会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分给换一下要好的邻家或者亲家,以此来分享自己的快乐,彰显自己这一年在外忙活所取得的成果。 原本简单朴素得像是一个灰姑娘的小村庄在鲜艳绮丽的打打扮下变成了一个像是随时要等待出嫁的红花闺女,焕发出了绮丽的风采, 整个小霞村仅仅只有几户人家同往常一样没有添上新打扮,它们在群花锦簇中显得那么孤独清冷孤独。 苏邬三口就是其中一家,一家三口团聚后的日子虽然过得稍微热闹了不少,但衣食住行依旧却没丝毫改变,依旧清寒无比。 村里的闲人们也都有意无意间将白手回村的苏有天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 “读书的人就是脑子木,出去了也就是个草包,还不如多务务实,在田里多干点活咧。” “看他那副憨样子,就知道在外面混得不好,估计是吃不起外面的饭了。填不饱肚子了,才回来的吧。” “真不知道邬家的闺女到底是看上了这个窝囊的哪点好咧,放着那么多勤快的男人不要,偏偏嫁了这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只怕是瞎了眼。” …… 小霞村是一个长年没有故事发生的村子,任何能够磨嘴皮子的事情都能够拿来讲上十天半月。 最近村名们茶余饭后的茶点便是关于苏有天一事无成又回家的事情了。 在苏有天离开的这几年里,一直不断有身体强壮,家里条件还称得上不错的中年男人想要尝尝邬冬梅这个半老徐娘的独特韵味,反复向苏邬一家母子提出什么续弦,再嫁的事情。 但中年男人们最后得到的永远只有一顿邬雪梅一顿铺天卷地的臭骂,然后一个个夹着尾巴逃走,不敢再多加骚扰。 以此以后,那个曾经村里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在村里留下了母老虎的赫赫大名。 这个一个人抚养着孩子长大的母亲,骂死人时的声音提的比村里所有的男人还要大,对那些心怀不轨,不讲规矩的男人更是从没怕过。 这个力气本不算特别大的女人经常背着一根房梁般粗大的木棍撵着他们到处跑,慢慢地练就了一身孔武之力,在这个家里,她不仅要当娘,还要当爹,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不受别人的侮辱和欺凌。 只有苏邬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母亲有多么不容易。她一直在盼望着那个满身书卷味的男生能够回家看看,从未放弃过等待。 “你的娘亲要等他一辈子咯,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要是坐上了大官,肯定早就把我们母子忘了吧。” 母亲经常在苏邬耳边感慨着关于那个男人的有的没的,嘴上倔得很,眼里流溢着的温柔却丝毫掩盖不住。 如今那个书生真的回来了,她又有些拉不下颜面了,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男人的毛病,却依旧掩盖不了话里的温柔。 苏邬看到母亲高兴了自己也高兴了,因为书生回来后,再也没有人好说他是没有爹养的孩子了。 …… 除夕的当天,小霞村又迎来一场最大的雪,这场雪来得十分突然,在村民们还沉浸在团圆的喜悦时它就静悄悄地来了。 村里的辈分最长的老头子都说这是他们出生以来看过最大的雪,许多户人家前的庭院上都摆着大大小小的盆子,准备用来接取新年的第一盆雪。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得越大,明天田里的庄稼肯定也就越肥,这些足够使这个完全靠着田里稻子过日子的村名们好好开心上一阵子了。 如同鹅羽般的苍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它们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丰收,更多的是刺骨的寒冷。 在这个本应该有许多孩子嘻戏追逐,热闹非凡的夜晚里,却显得比往常还要显得冷清,整座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了一片苍茫的雪白。 村名们好不容易容易营造出的欢天喜地的气氛很快就被这场猝不及防的大雪冲刷了大半,整个村子都显得十分寂寞冷清。 冰天雪地的银白雪地里只剩下一高一矮,两道孤独的身影。这两道身影在月光,和雪光的两重照映下在雪地里愉快地奔跑打闹,亲密无间,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挚友。 两人打闹了许久之后,才稍微歇息了片刻,然后又一起堆砌起雪人来了。 两人分工合作得十分密切,长得比较高的男人负责叭雪人的身子和脑袋“打造”成型,长得较矮的孩子则帮雪人捏起了鼻子,眼睛,耳朵,还有为它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圆顶帽。 堆好雪人后,一长一幼的两人都没头没脑地大笑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烦恼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苏邬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想着他以后也能有父亲天天陪他玩闹便笑得合不拢嘴。 苏有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着有些朦胧的月色大声叫道:“好儿子,明天我们就要去城里了,那里的冬天很暖和,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冷。以后咱爷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过好日子咯。” 听了父亲的话,苏邬反倒是笑不起来了,同雪一样白皙的小脸蛋上突然变得无比严肃。 “父亲,我想留在这儿,我知道城里的日子肯定很好过,可我忘不掉这个地方。” 苏邬曾经日思夜寐地期待外面的世界,但当这一刻就要到来时,却只发现心里像是空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直到这一刻他才记起来,自己究竟将会丢掉什么。 ……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爱笑的女孩,苏邬虽然不爱笑,但他却喜欢看别人笑。 有时候看别人笑了,开心快乐了,自己的心情也便跟着开朗了。 那个爱笑的女孩像是永远活在阳光里,她和所有的孩子都相处得很好,像是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苏邬经常喜欢灰溜溜地蹲在一个孩子们难以注意到的角落偷偷地看她,虽然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目光遮掩得十分巧妙,却仍然躲不过那个女孩的眼睛,那个爱笑的女孩的双眼像是能够看清他心里想的一切。 终于在去年的那个雪夜里,女孩竟然主动找他玩了,女孩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邬,我们能够一起堆雪人吗,堆高高的那种雪人。”女孩的声音里像是夹杂着春风般的温暖,一下子就吹到了苏邬的心坎里。 “可是,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啊?”从小到大心智早熟的苏邬的脸蛋上瞬间变得染上了鲜艳的羞红,说话也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他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双手握得紧紧的,掌心里竟然直冒汗珠。 女孩却不再笑了,她的双眼突然看向铺满苍雪的天空,说道:“其实我没有伙伴们眼里看着的那么快乐啦,每个都会有烦心事的。”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又吵架啦,家里太吵了,我只好一个人跑出来了,没想到还能够在这里见到苏邬呢。” 女孩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扑到了脸上涩意未脱的苏邬的怀中,大声地痛哭了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平日里向日葵一般的女孩原来也有着自己痛彻心扉的悲伤。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章 眉间雪 阳光的背后是黑暗,风暴过后是平静,昼和夜也总是用不停歇地交替着,推动着时间的前行。 没有人能够永远的开心,所有人都会有不开心,悲伤的时候,现在雪地里哭得发抖女孩的悲伤似乎积攒了超过他活过的所有岁月。 女孩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苏邬有些瘦削的胸膛中,温软地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女孩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眶里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才慢慢停下。 雪还在落,男孩女孩的眉头都被雪片染成了苍白的颜色,雪地里好像多出了两个高高的雪人。 “我不喜欢他们,只是一个人待久了怎么也会觉得孤独,所以只好多找一些朋友,每次难受了,不开心了,就想自己还有很多朋友,只有这样才能够开心些许。”女孩哭完了,闹完了,把头从苏邬的怀中拔出来后,又道。 苏邬一时间觉得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漂亮女孩子和自己是那么的相似,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孤独,又同样地成熟得极早,像是两朵生在春天里的夏花,与周边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不再说话了,又开始沉默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夜空,苍白精致的小脸蛋上看不出半点忧喜。 良久的沉默过后,苏邬终于管不住自己的小嘴巴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明年冬天我们……也一起来看雪叭。”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嗓子让声音不再颤抖,但说出话来时却发现还是有些支支吾吾。 女孩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男孩的紧张与忐忑,她盯着苏邬躲闪的眼神认真地道。 “萧萝,明年雪落的时候,记得来这里找我哟,别忘记带上礼物,嘿嘿。” 说完女孩又伸出了小指,勾住了苏邬的指头,甜甜地笑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苏邬第一次看见女孩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这个女孩的笑颜总是能够让他瞬间忘记一切烦恼的事情。 只有这时候,苏邬才觉得自己确实真真切切地还活在这个世上。 …… 有些遥远,而又深刻无比的记忆在苏邬脑海中反复盘旋。 记忆的溯流让苏邬久久未能回神,男人没有理会儿子突然的走神,只是抽出了腰间的酒壶,一个人喝起了酒来。 苏邬觉得自己又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但他永远不会想从这场梦中醒来。 这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美梦,但有时候人生本身就像是一场荒唐的大梦,大多数人年轻时都觉得自己活在梦外,等到年老了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这一辈子都不过是活在一场大梦之中。 苏邬不愿意就此从梦中醒来,所有现在停在原地每一秒都会让他觉得心急如焚。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个女生一定还在那片银白的雪地里等着她,等着他去抱紧她,给她全部的温暖。 两三口就把酒壶里的烈酒喝完了的苏有天舔了舔湿润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儿子,如果还有要做事情没做就快去做叭,年轻人就应该有一个年轻人的样子,旧年只有一个时辰不到啦,等新年来了,我们一家仨也就要走啦,乘着现在还有机会,把该了却的缘分全部结束吧。” 苏有天摸着苏邬有些呆滞的脑瓜说道,话里隐含深意。 年幼早熟的苏邬自然一耳就懂了父亲的话语,心里生出了些许诧异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事实上苏邬也早已经忘记曾经买那片雪地究竟在哪里,也差不多快要忘记那个女孩的样子了。 鹅毛大雪仍然在普天卷地地下着,空气中的温度愈来愈冰冷了起来,村子里的一切都像是要凝固成霜雪了。 苏邬并没有带伞出门,他稚嫩的脸庞已经被冻得红里透紫,整张脸蛋都像是凝结成霜了。但他仍然没想过放弃寻找,他相信那个向日葵般温暖的女孩一定在雪地里的某个角落蜷缩着,等着他的到来。 雪越来越厚,他已经忘记了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也忘记了身上的所有被冰雪侵蚀后而产生的疼痛。 时间一直在过,既然已经走不动了,那么苏邬干脆选择奔跑了起来了,刚开始时,他每跑几步便会摔上一跤,大概摔了几跤后他终于学会了在雪地里熟练的奔跑而不被雪滑倒。 村子里的茫茫雪路上只有一道瘦削如柴的身影在疯狂地奔跑着,像是一条孤独的狼犬。 半个时辰后,苏邬终于再也跑不动了,他已经寻遍了村子里的每个角落,但始终没有寻到那个女孩半点踪迹。 最后他干脆直接仰头躺在了雪地里,疯狂地痴笑,眼里最后的明亮终于黯淡了下去。 现在这座小村里终于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啦,明天他就要走啦,他要去城里过好日子去啦,他再也不会回来啦,他再也看不到她啦。 苏邬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但又动弹不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没有人会帮他一把。 时间还在流逝,躺在雪地里,全身冻僵了的少年终于昏阙了过去。 …… “苏邬,快醒醒吖,我终于……找到你啦。” “苏邬,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苏邬苏邬,快醒醒啊。” “……” 温柔的女声在耳旁不停地回荡着,在冰雪里昏迷过去了的苏邬有回到了那个梦境。 还是那座云端,还是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狂奔着,依旧找不到那个女孩的半片身影。 就当他停下来,坐在某朵祥云上大口喘息之时,云端之下传开了一阵女孩的呼喊。 女孩一直反复地在呼喊着一个名字,一声比一声大,音调一声比一声高。 站在云端的少年定了定神,听了许久才听清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 苏邬!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瞬间掀起万丈波澜。 但思考了良久之后,苏邬依然记不起这个名字究竟是何人,就近和自己有着什么关系。 云下女孩的呼喊声一直没有停止,女孩每喊一声,苏邬便清醒一分。 最后,苏邬终于找寻到了某种应该属于他的模糊记忆。 “云下,是不是其它的东西。”梦中的苏邬喃喃自语。 有一股强烈的潜意识推动着他往云端下看,甚至催促他直接从云端跳下去。 “寻了那么久,一直没有结果,这一次便让我做出不用的选择叭。” 想罢,云端的少年张开了双臂,一跃而下。 耳旁风的风声在一瞬间大得振聋发聩,女孩的喊声逐渐被喧嚣的风声慢慢掩盖。 这个世界像是在离苏邬远去,这一次,少年终于做出了这十几年来唯一一个不同选择。 …… 痛。 刺骨的痛。 这股痛感如潮水般突然袭来,却迟迟不肯褪去。 苏邬只能强忍着这股疼痛,将自己的眼皮疲倦地撑起。 他的视野还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女孩的轮廓。 倏然间,苏邬全身上下的痛感一扫而空,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又能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女孩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两双有些发冷的嘴唇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一切都发展的得那么自然。 男孩和女孩在一年后终于再次找到了彼此,这一个亲密的拥抱,在这个漫天飞雪的天气里已经胜过了一切言语。 有时候,时间让人觉得冷得刺骨,又有时候,时间会让人感到无限温暖,温柔。 苏邬所所度过的最温暖的时间,大概便是和这个叫萧萝的女孩紧紧相拥的时候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章 百草凋亡之夜 苏母和苏父乘着苏邬一个人去玩儿的时间将整座屋子精细的装饰了一遍,想给苏邬一个意外的惊喜,也给自家多添一些过年的年味。 苏有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块差不多有一个人高的石柱子,分别摆在了家门左右两边,用来贴上对联。 选好了两张大小完全一致的上好宣纸后,邬雪眉替夫君准备好了笔墨后,便十分乖巧地坐在了旁边,带着期待的眼神期待着苏有天挥洒毫末。 苏有天又穿上了他的那袭青衫,端正握笔,然后笔落惊鸿,十分流畅地写下了两句铁画银钩的大篆。 诗句的内容是:“春为一岁首,梅在百花先。” 短短十字,便将读书人的风骨之气尽显无疑,更体现出来了春,冬两季的风貌。 出于没有地方能够贴楹联的缘故,写完写两句大篆后苏有天便只得收笔停墨,有些意犹未尽。 随后便是将笔墨稍稍晾干,将之贴到了门外的两根石柱上。 是隔多年后,这个只住着三口的寒室前终于又添上了两道新墨。 做完这些后,家中的布置也算是彻底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便只有等儿子回家一起团聚了。 这一夜里,一向节省的苏母一口气点燃了家中剩下的所有蜡烛,讲这个四面漏风的陋室照的通亮。 老夫老妻乘着孩子还没回家,也挨在了一块没羞没臊地亲热了起来。 这一夜,这处寒室内,寒意极远,春意极浓。 …… 此时的苏邬正牵着自己心喜的女孩,走在如同白银般的雪地里,抓住了旧年的尾巴,有些欣喜雀跃,每一步都走得蹦蹦跳跳,无比快乐。 在给予了彼此一个久久的拥抱之后,两人反而倒是沉默了下来,只是紧紧地十指相扣在雪地里默默地走着,像是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有些路一个人走的时候会觉得漫长得看不到边际,和人同走时却又难以迈开脚步。 “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了太久太久,现在终于看到见到你了,我简直开心得快要跳起来啦。” 知道自己明日便要离开村子的苏邬想到以后很少能够有机会与少女说话后终于勇敢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有些话要是一直憋在心里就不会再有机会能够说出来了,苏邬深深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就在今夜,他要对萧萝说出那句在心里憋了太久太久的话。 他喜欢她。 “以后每年雪落的时候都一起出来玩好不好,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萧萝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胸脯,有些娇羞,矜持地向苏邬提出了以后得约定和愿望。 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些字眼中已经蕴含了太多沉重的分量,突然唤醒了苏邬脑海中的某些深刻回忆。 但当他回过神去想时,却又想不起半点了。 “好,我和阿雨以后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一定会保护好阿雨的。我们以后都要开心,再也不要哭了。” 苏邬心里明明知道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却依旧无法开口说出半个字,他直接地答应了阿雨的约定,脸上还装着开心地模样。 忽然天上的雪都停下了,怒吼的狂风也突然戛然而止,新的一年要来了。 苏邬脸上的笑颜突然凝固了,眼睛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打着转。 新年来了,他也便要离开了,他再也不能握住女孩的手了。 想到这里,苏邬眼中泪珠子终于掉落出来了,滚烫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如同瀑帘般颗颗掉落在苍白的雪里。 “你为什么在哭?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可以和阿萝说喔,阿萝绝对会保密的,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啦。”一向心细的萧萝很快就发现了苏邬微微颤抖的身体,然后看到了他满是泪痕的脸颊。 “对不起,我今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见到阿萝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苏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全身疯狂地颤抖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像是失去了支点。 女孩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用手轻柔地擦拭着他的眼泪,然后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在一年前的雪夜里,女孩也曾经在男孩胸口疯狂痛苦过,如今一年过去,双方的角色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世间的人情冷暖本来就是在永不停息地变化着的。 女孩憋了良久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她只能默默地抚摸着男孩凌乱冰冷的毛发,等待着时间缓缓过去。 等到苏邬彻底把眼泪哭干以后,女孩才有了别的动作,她从怀中掏出了一颗如同苍雪般洁白的珠石,不由分说地一把塞进了苏邬的掌心里。 苏邬紧紧地将那块形似雪花般的珠石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这块外表像是万年玄冰一般的玉石被苏邬攥在手心里后突然散发出了强烈的温度,让他的整张手掌都在顷刻间便温热了起来。 “这块石头是那天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玩时找到的,我一直存着,打算下一次能够再和你一起玩时再送给你,现在有机会了。” “希望以后他能一直陪在身边,直到你再回来找我。” 女孩闭着眼睛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直接转身离开了,片刻后便离开了苏邬的视野里。 苏邬紧紧握着仍然保留着女孩体香的珠石,久久地愣在原地。 当他再抬头看向天际时,眼底却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慌。 …… 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小霞村的上空的苍雪瞬间化作了一片虚无,浓烈的高温再度在顷刻之间便在小霞村四周疯狂地席卷了开来,像是要把这座天地给彻底点燃。 苏邬再次抬头时只看到了漫天的流火,还有气势滔天的气浪。 地上的村名们却没有呈现出半点慌乱,依然一片静谧。 漫天的流火像是无数个小太阳,携带着炽热无比的温度将苍白的雪层顷刻间燃成了虚无。 紧随其后的是无数道有着古木般粗大的雷霆,它们发出振聋发聩的震鸣之声,像是一把把来自天界的惩戒之剑,需要将人间劈成粉碎。 最后是风,能够将山川大地全部拔地而起的罡风。 风,火,雷,三种天劫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这片天地间,以苏邬为中心包裹在内。 苏邬只觉得这几天所做的荒唐大梦已经不再少数,所谓的风,火,雷肯定只不过又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等他梦醒之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一定是还在等着等他吃团圆饭的父母。 但下一刻,他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在发生的了。 这座小岛的大地如同龟壳一般在寸寸割裂,所有干枯的古木,还有木质的房屋都在顷刻间燃烧了起来,热浪如同潮水一下一下地猛烈地撞击着他的面庞。 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在剧烈地燃烧着,以他为中心的一切人和物都在不停地凋零,消散。 这个本来还是喜气洋洋的村子在新年到来的那一刻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没人任何生命能够在这三种天劫之下生存。 苏邬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高温将他的全身的皮肤都燃成了灰烬。 奇怪的是,虽然他的身体化作了天雷,流火,烈风,但意识却没有半点消褪。 但这些都只能使他变得更加癫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在天劫的洗礼下不断消失。 那个先前还握着他的手的女孩,那个满腹经书一身正气的书生,那个苦口婆心的女人都要离他而去了。 在真正的天道面前,苏邬只能瞪眼看着整个世界离他远去。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章 不由人 万物生长,万物凋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皆不由人。 一切都在化成灰烬,最后包括苏邬的身体,还有他强烈的意念,都在随着时间的推演,风雷的乱舞逐渐褪去。 就在苏邬觉得自己也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安静地放弃抵抗时,有一个小东西骤然亮了起来。 这道光起初熹微得微不可察,只有一粒珍珠大小,但它却丝毫不受任何风雷的影响,默默地照亮在苏邬的心口,在他意识即将消散,摇摇欲坠时绽放出了万丈光芒。 珠石散发出地光芒通体呈现出纯粹的乳白色,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污玷的母乳。 流光所经过的地方,一切风雷的喧嚣都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了一片祥和。 这道流光以苏邬为中心以一种肉眼可察的速度柔和地扩散了开来,将一切喧嚣之声缓缓驱逐。 但那个原本人丁兴旺,热闹非凡的小霞村却再也回不来了。 原本红红火火的年夜最后只落得了一个霜杀百草的下场。 整个小霞村的大地上只剩下了烧焦后荒废的土地,除了苏邬之外没有存在的生机。 四周是海,看不到尽头的海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岩石,传出一声又一声寂寞的声音。 海水渐渐掩盖了陆地,苏邬能够清楚地感觉得到脚底下的大陆正在不断地往下沉潜。 海水逐渐蔓延过了他的脚踝,很快便淹没了他的整个身子。 海水是滚烫的,不到片刻将苏邬的全身烫成了红色。 最后苏邬赤裸的浸泡在了海水中,像是一只热锅里挣扎的蚂蚁。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吗?”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他闭上眼睛,全身不再用出任何力气,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但他手中的那颗神秘的珠石似乎不允许他这么做,它又散发出了一个柔和的光圈,将苏邬整个身体轻轻托起,不到半会儿就将他选在了半空。 苏邬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止不住向天空飘去,越飘越高。 就在这时碧蓝的海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孤独的小舟,小舟上只有一个带着蓑笠的老翁。 蓑笠老翁安静的地躺在舟上打着小盹儿,舟上没有桨,更没人划桨,但这叶小舟却在水面上行驶得十分安稳,速度不缓。 舟朝着苏邬快速驶来很快便驶到了苏邬的脚下并且稳稳地停了下来。 老翁敲了敲竹制的小舟,声音慵懒地说道:“快点下来,掌门大人派我来接你回去,还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事不宜迟,快点速速同我归去吧。” 还没等苏邬彻底回过神来,老翁便抓住了他的头颅,他的屁股已经稳稳地坐在了舟上。 老翁正朝着他咧开嘴笑:“老朽看你太磨叽了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了。” “收了你这个弟子,今天也算是完工咯,哈哈哈哈哈哈。” 老翁像是一个话痨,一说起话来便如同浩荡江水一般滔滔不绝,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插话的机会。 “小子,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的存在吗?”老翁开口第一问题便让苏邬感到十分匪夷所思,却又让他没有否认的理由。 这一夜所发生地一切不肥不让他相信,天道神佛存在的可能性。 “相信。”苏邬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不错,倒是算是有些悟性。那小子你想要做能够飞天遁地的神仙吗?” 老翁继续追问。 “想要。”这下苏邬终于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回答出了一个肯定确切的答案。 “那你入宗后便随老朽修习吧,等到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能够上天入地,收万人敬仰的大神仙。” “但是我为何要相信你,为何要随你而去?” “因为你现在没有选择,你只要说出半个不字,老朽肯定会一把将你的手脚砍成九九八十一段,然后把你丢进水里喂鱼吃。” 才只是出次见面,三言两语之间苏邬便看出了眼前这个面相和蔼可亲的老者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良大义之辈。 于是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试探都显得小心翼翼了许多,语气里也多出了许多恭敬。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朽曾经也只不过是小村里一个卖肉的屠夫,后来临死前试着追求方术之道,苟获残生,不敢有名也不敢有姓。” “但这要问名字,老朽倒也是有一个粗鄙之名。” “不由人!” “前辈,次三字何解?” “我命由天不由我,人道由天不由人!” 这个叫不由人的老翁虽然看上去确实粗鄙得像是一个乡村野夫,但其口中所道出的语句却实实在在地句句含有真义。 我命由天不由我,人道由天不由人。 这句话瞬间便刻进了尚且年纪轻轻的苏邬脑海之中,并发出来巨大的回响。 一直追随着他的怪梦,同龄人的嫌弃与鄙夷,突然降临的天劫,无故消失的小霞村,那只再永远无法再次握住的手掌…… 这些都像是上天刻意的安排,任由苏邬如何反抗逃离都无法摆脱。 苏邬从小便知道一种东西向命运,这种东西像是一束永燃的光亮,它指引着人们不断向前,生老病死,最后化作一掊黄土。 每个普通的凡人都像是一道黑暗的影子,他们遵循着光的向导,最终不知道要去何处。 世事无常,确实由不得人来掌控。 但传闻中修道之人所修的便是逆天改命,踏道而行,理应该不会被这些凡俗的命运束缚太多。 苏邬从小便度过许多各色各样的书籍,其中不乏含有求仙问道的故事。 故事里讲的事情无非是凡人与天地山川,命运劫难相争的故事。 故事都写的十分有趣,但看起来却着实会有些匪夷所思。 “修道越高,能够看到的世界便会更让人觉得虚无恐惧,小子你日后一定会明白的。” “天地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而生在天地间的苍生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只是任天摆弄的囚徒。” “天地间的一切都永远不过是蝼蚁罢了。” 老翁说完了,苏邬也听完了,于是小舟上又安静了下来。 苏邬却已经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问鼎大道,让所有不由人的事情都由人由己。 “那颗珠石十分不简单,等到了宗中之后,尽量不要把他展示在任何人面前,包括掌门。” 不由人沉默了良久之后,又忍不住开口叮嘱苏邬,这是苏邬上舟后第一次听到老翁用如此认真的语气同他同他说话。 已经修炼至化境的不由人打开全部的识海都参悟不透这颗神秘珠石中的神秘力量。 萧萝在临行前赠与苏邬的一个漂亮小礼物,竟然连一个修行了大半生的老怪物都看不清其底蕴。 此物若要是落到门中那些大能眼里,一定会引起一顿狂热的觊觎。 不由人一生没有妻子,一辈子都是和宰猪刀和长剑度过的,也称得上是真正的孤独一生了。 不知为何,看到年纪轻轻,心理老熟的苏邬,老翁突然觉得自己大半辈子没有动过的那颗心突然生出了许多欢喜,这才提出想要收男孩做自己的徒弟。 不由人这三个字,在中原称得上如雷贯耳,在紫微宗内也是一方大能。 但紫微宗中的每一位修士几乎都知道这个修为高得深不可测的老头子又多么孤僻。 曾经有无数天才弟子想要摆入这个古怪老人门下,但最后无一例外都只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皆被拒之门外。 现在这个一辈子没有一个朋友的孤僻老人想要纳入一个弟子了,却还要主动请求,这着实有些骇人听闻。 但有时候,世事总是这般奇妙。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六章 抉择 天界,天阙宫。 弥漫着氤氲的灵池里浸泡着几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老者们皆一丝不挂,完全裸露着他们如同岩石般的健壮身体。 在几天前,这里几乎聚集了五大天宫中所有仙灵,热闹非凡。 几天后,这个偌大的仙宫里仅仅只剩下了浸泡在池中的老妖怪。 前一任老宫主已经在他们的联手下仙陨,新一任年轻宫主虽然有治服他们的仙力,却自作主张地跳下了凡间,变成了凡俗生命中的一分子。 于是这些老妖精自然而然地便变成了这座未在整个天界最中央,聚集着天地混沌精华的天宫的新主人。 这座被其余四座天宫包围着的天阙宫被称作是世界的中心,自古至今它一直是那个天界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宫阙,受无数仙灵崇拜,圣洁而又高贵。 但自从灵池里的几个老妖怪成了这座宫阙的霸主之后,没有哪一个仙灵会再对这个曾经的圣堂在保持半点敬畏。 如今没有神皇存在的天阙宫已经与其他四座仙宫没有了任何区别。 没有神皇的神民们失去了心中朝圣的信仰,一哄而散,分别投奔进入了其它四宫。 于是,这座富丽堂皇的天阙宫便像是成为了这几个老妖精的后花园,他们整日整日地浸泡在灵池中,不知疲倦地汲取着天地精华。 在这儿,老妖精们能够获得他们曾经最为渴望的东西——青春和永生。 五大仙宫中的每一座仙宫都掌握着一条天道法则,而天阙宫恰好掌握的是其中最为神秘的那一条——时间。 天地万物永远生生不息地变化着,生老病死,轮回重叠。 而牵引着这一切进行的只有时间。 天阙宫三个字代表着时间,代表着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岁月。 …… 氤氲缭绕的灵池里,几个身体已经变得如同年轻人般健壮的老妖精正在聚精会神地顶着池水水面,像是在端详着什么的极为精彩的画面。 “为何那叫苏邬的孩子还是活了下来?” “天劫好像在刻意保护他。” “不愧是新皇,就算是生在一副凡躯当中也不是我等能够随意抹杀掉的。” “太多无辜的杀戮会影响到天阙宫命数,下次对下界动手务必不能牵扯到凡人的性命。” “知道了,知道了,再让他多活些时日罢。” 老妖精们七嘴八舌一边看着池水水面,一边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池水水面上呈现出的是一副动态的画面。 那是一片浩瀚广阔的海,海上漂流着一叶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的小舟,舟上有一老一小两个如同黑点般大小的人影。 苏邬和不由人。 …… 小舟还在茫茫的海水上漫无目的地漂流着,但苏邬已经明显感觉不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浪了。 海水的颜色也不断变浅,最后几乎完全变得透明。 不由人脱下了一身简陋的渔衣,取掉了头顶高高的笠帽,露出了阴影下掩盖的真容,一张不像是人脸的人脸。 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伤口几乎占据了不由人的整张老脸。 刻有伤痕的,不仅是他那张不像人脸的人脸,还有他古铜色,坚如磐石的上身。 刀伤,斧伤,剑伤几乎遍布了老翁的每一寸肌肤。老翁的身体像是一个被用来练武的木桩子,疮痍满目。 “小子快闭上眼睛吧,接下来的路,老夫替你走了。” 苏邬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老翁的容貌,便被其极其粗糙手臂一把扛在了肩上,然后乖乖地闭上了双眼。 老人抖了抖手脚,缓缓跨出一个四方步。 这一步,直接跨过了万水千山。 被老人扛在身上的苏邬没有感到任何动静便已经走过了千里的路。 奇门遁甲中的缩地成寸之术,在不由人的脚底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老人再下一步时,紫微宗的山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好了,应该是到咯,老朽脚丫子都要走肿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可真是有够沉的。” 不由人将苏邬从背上卸下,活动了下筋骨,身上发出了一顿霹雳吧啦的脆响。 “这,是哪儿?”苏邬看了看周围密布的从林,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 “紫微宗,到了,小子,前面就是宗门了,进了这道门,不管怎样,以后你便就是我紫微宗的弟子了。” 不由人伸了伸手,指了指藏在树从中的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洞穴,表示那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紫微宗的宗门。 苏邬这一一路上已经见过了太多不可思议,甚至称得上荒诞的事情,自然也不缺少这一件。 在这人万径人踪灭的深山老林里,竟然藏着老头这一路一直挂在嘴边的,中原第一仙门,要是换做几天前的苏邬,肯定打死都不会相信。 但如今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相信了老翁所说的事实,并且显得十分冷静。 “修行者和普通凡人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只有与天道建立联系的凡人才能够踏入修行的大门,当他们入门的那刻,便再也无法选择回头,回到凡人的世界里去了。” “最后踏不踏进这道门,还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不由人皱了皱眉,十分认真地向苏邬说清了踏入修道一途将要失去什么。 修道者的世界远远要比凡俗的尘世要残酷上太多太多。 修道者多,得道者寡。 而要成为那少数的得道者便只能彻底地选择孤独。 “可我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苏邬深深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叫做不由人的老人自己可能早就成为了一个死人。 那颗奇怪的珠石虽然能够保护他一时的安全却不能够填饱他的肚子。 多亏老翁在海上一路捕鱼烤肉,才让他这具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不至于饿死。 换句话说,老翁就是苏邬的救命恩人,没有这个外表凶狠,内心柔软的老头子,他支撑不到现在。 所以他说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但不由人似乎并不是这般认为,他继续对苏邬说道:“若小子你真的不想踏入这道门,老翁也不会强求,只是你会忘掉这十二年的所有事情,包括小霞村,包括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心爱的那个女孩。” “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商户家含着金勺长大的富贵公子,也可能会成为路边一个要饭的小乞丐,你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这些老朽能够做到。” 已经半个身体融进大道的老头子,想要将一个普通凡人的魂魄转世投胎,一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那个人便不是我了,这一世,我可还没有活够。”苏邬幼稚的脸蛋突然变得十分认真了起来,开口便说出了一句与这个年龄段十分不相符的话。 人生要是重来一次,大多数人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抉择,但一定会有人选择一样的活。 因为那就是他的人生,谁也不能夺走的人生。 谁也不能从苏邬的记忆中夺去那对和蔼可亲的父母,还有那个永远像是发着光的女孩。 所以苏邬没有选择,他必须要踏进那张门。 只有踏进那张门,他才会拥有改变一切的资格和机会。 所以他的人生不管要面对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都要进去。 更何况与天争道,本就会是一件充满趣味的事情。 听完苏邬的话后,不由人眼中的欣慰更盛,虽然老头子已经猜到了男孩一定会做出的选择,但听到这些话后更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眼光。 因为他一直知道,修道本来就是一场由人不由天的旅程,他一直没有做到的事情,希望有人能够替他完成,现在他找到了。 男孩的名字叫苏邬。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七章 紫微宗中的洞天 苏邬跟随着不由人终于推开了那道穴口,进入了属于紫微宗的天地。 苏邬整个身体某进入山穴后,才发现身旁的不由人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身影,身后的穴口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四周讽刺的空间,四周全是一片漆黑的黑暗,强烈的恐惧之感瞬间袭向他的心头。 黑色代表着神秘,代表着未知,最容易引惊起人的恐慌情绪。 前不久才面临过一场生离死别的苏邬在短暂的恐惧过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开始快速地思考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确定每一步都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苏邬向左走了几步后又向前有了几步,确定这并不是一个狭窄的通道。 接着他有大喊了一声,良久后都没收到半点回新,又确定这个空间比他想像的还要大上很多很多。 “前辈,这是何处,你在哪里?” 虽然没有看到老人的身影,但苏邬却没有放弃寻找,他高声叫喊着,但没有任何声音对他做出回应。 一阵阵冰冷的阴风向他不断吹来,使他又不禁有些心旌摇曳了。 这一切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苏邬一时间内竟然找不出半点解决的办法。 他只能向一个固定的方向踱步,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出口。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虽然黑暗漫无边际,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但苏邬没有放弃。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双腿已经软的像是海绵,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虚浮。 光,使他如今唯一渴望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像这般渴望过平日里四处都可以见到的光。 光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苏邬那足够仅存的那一线生机。 只要苏邬还没有闭上双眼,他就不会放弃去寻找那一束光。 踏着摇摇欲坠的步子,男孩倔强无比地继续找寻着光,继续找寻着能够出去的缺口。 紫微宗是中原第一道宗,是无数散修向往的修道圣地,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便能够进入。 苏邬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这句话,给自己补充气力,维持最后的意志。 …… 一天后。 苏邬还在走,只是他的脚底的布鞋已经被磨穿了,如今他已经光着脚丫子,每一个步子都会留下一个赤红的脚印。 这些脚印很快就被黑夜彻底的掩埋,彻底消失不见。 在走了接近三十个时辰后,苏邬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昏迷了过去。 …… 但没过多久之后,他的眼睛便再度睁开了。 那是光,温暖和煦的光,无穷无尽的光。 然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脚掌,发现之前穿着的布鞋还完好无损地套在脚上,脚踝上并无破皮的伤痕。 不由人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后伸出了粗糙地手掌,将他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小伙子终于醒了,都已经一个多时辰咯,一路上累坏了吧。” 站起后的苏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了一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道殿中了。 “这里是紫微宗的主殿紫极宫,平日里掌门真人在这里处理宗里的大大小小杂事。宫主已经在此等了几个时辰了,还不快快行礼。” 在苏邬面前一直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不由人在这座道殿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连说话的语气都稳重温和了许多。 苏邬能够看得出这个一生孤独傲人的乡野老夫对坐在那张道椅上的那个掌门保持着很大尊敬。 能让这个手段通天的老家臣服的人一定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至少他的辈分不会太小,手段不会太低。 在苏邬的印象,所谓的一门之主都应该长着一头能够拖在地上的白发,还有长得可以当扫帚的胡须,仙风道骨,清癯出尘。 直到他讲目光定睛在这个神秘宗主的真容上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么可笑。 这个中原第一仙门的掌门,万千修道者崇敬的领袖竟然生者只有二十岁刚刚成年男子般的俊美英气面孔。 洁白如玉的细嫩肌肤,妩媚微醺的丹凤细眸,挺拔得像是万年雪峰一般的鼻梁,美得像是黄昏映照下的远山一般的眉毛,同时出现在了一张脸上。 苏邬从小到大也看过不少有些英俊的年轻人,却从未看过一张这般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脸。 当下他立即牵嗓大声道:“小辈苏邬参见掌门真人,之前的瞌睡让掌门真人见笑了!” 坐在大殿中央玉石道椅上的掌门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对苏邬没有责怪,反倒称赞。 “能够在一个多时辰后便走出本道设下的凡心道境,此子也倒称得上颇为不凡。” “凡心道境是进入我宗的第一个障碍,有许多人都困在了这道坎上。” 掌门谈吐间波澜不惊,看似有情,实则冰凉。 凡心道境,顾名思义,那表示摆脱凡心,取得道心。 褪去凡心的方法的有千千万万,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过程都将十分痛苦。 凡人若无法做到这一步,便永远不能迈入修道旅途,更不用说是成为紫微宗弟子了。 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若苏邬选择不去追求那一点光而选择原地坐以待毙话,醒来时也不会在这做道殿里。 紫微宗收入弟子最低要求是,在十二个时辰内试炼者必须从道境中走出来,否则皆视为失败。 不由人曾经只花了两个时辰便走出了,立下了一座后来第一都难以超越的丰碑。 如今这道丰碑被苏邬给彻底超越了,苏邬在完全不知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他曾经一半的时间便走了出来,这已经只能用震古烁今来形容了。 “好了都进来吧,殿里暖和,都进来坐坐。”年轻的掌门从始至终都没有完全抬起他那半开的长睫毛,手里一直摩挲着两个被打磨得圆滑如镜的玉珠,十分随和近人。 他像是对着大殿内的空气说话,话语中却特有所指。 苏邬和不由人都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嗅觉灵敏的他们都闻到了年轻掌门真人平淡无奇的语调中所蕴含的微怒。 果然,殿外果然走来了两个白发苍苍,形貌沧桑的清癯老人。 两个老人见到坐在道椅上半开合着眼帘的年轻掌门后也立马抱拳行礼。 “大长老蜉蝣子,拜见掌门真人。” “二长老晨曦子,拜见掌门真人。” 这貌不起眼,丝毫没有仙风道骨气度的老人赫然便是紫微宗的三大长老中的两位。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接下来直接开始说正事吧。” “今日,不由人带回弟子苏邬,现在你们几个谁想要将他收入们下?” 掌门真人两句话便切中肯綮,想来是不想耽搁自己太多的休息时间。 年轻掌门真人说完话后偌大的紫极宫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思索怎么十拿九稳地将苏邬收入自己的门下。 紫微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松散宗派,长老们将弟子领入门中后往往只会传授自己身上的皮毛之术,然后再也不闻不问,等待足时日后便派遣出去执行一些简单的事物,以扩大宗门在凡间的影响力。 紫微宗中原第一道门称号的得来便多亏了这些被派往凡间惩奸除恶的籍籍无名的弟子。 而真正富有修道天赋的那些弟子则会被留在门中,接受掌门和长老的倾囊相授,最后他们将成为宗门的接班人,去处理那些属于修仙者世界里的重要事情。 苏邬是掌门真人亲自钦点的苗子,自然会成为长老们为之争夺的目标。 就在其余两个长老还在思索如何得手之时,背后披着两个板斧,赤裸着伤痕满满地不由人说话了。 “苏邬在来时的路上便已拜入了我的门下,从此往后,苏邬便是我不由人这一生的唯一弟子。”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八章 与天争 “我确实已经拜入前辈门下。” 在不由人宣布收入苏邬做他的首徒后,下一刻后者便便是了肯定。 坐在道椅上的掌门真人蹙了蹙眉头,半张的眼帘似乎张得更开了一些。 “既然已经定夺好了,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诸位,散了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便闭上了眼睛,谢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无法更改的两位长老只好悻悻离去,苏邬紧随其后,也跟着不由人离开了。 紫极殿内再度恢复了一片冷寂,面容英俊掌门真人缓缓叹了口浊气。 “天一啊天一,紫微的大劫就要来咯,你究竟该要怎么办呢?”他在嘴边喃喃地自言自语,像是在自己同自己对话。 在整个紫微宗里,唯一懂他的只有他自己寥寥一人罢了。 他是天一,一个孤独得如同影子一般的仙人。 ………… 拜入不由人门下的苏邬从今日起也便成为了紫微宗中的一个普通弟子了。 不由人虽然初为人师,却把苏邬照顾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半点懈怠。 他亲自为苏邬选好了休息的竹屋,铺好了床铺又做好了餐饮,虽然做得有些笨拙,但却给已经失去双亲的苏邬带来了不少的温暖。 从此以后,没有任何朋友的不由人再也不用一个住着了。他现在多了一个十分可爱,善解人心的小徒弟了,这些也让他平日里一直僵着的臭脸缓和了许多。 整个紫微宗如今终于呈现出了“三足鼎立”之势,以蜉蝣子为代表的三清之气,以晨曦子为代表的东来之气,以不由人的王霸之气如今终于都有了其衣钵的继承者。 整理好屋子之后,师徒两人都坐在了竹床上,直接进入了正题——修道。 苏邬虽然之前在凡心道境中表现出了十分超凡的实力,但真正提起修道来,却还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白。 不由人又一次体现出了他粗中有细的一面,他极其耐心的为苏邬将整个修道境界进行了一一讲解。 “在本宗所著的所有关于修道经义中都把修道分为了了九层境界。分别是蜕凡境,结绳境,开府境,洞天境,炼道境,尘海境,拭尘境,天人境,三劫境。” 不由人先是介绍了修道的九层境界,他为了让苏邬能够听清并且记住,刻意把声音放得十分缓慢,一字一顿。 苏邬自由便喜欢阅读经书,记忆力远超常人,一遍过后便把九层境界牢牢地印在了脑海之中。 确定苏邬已经记清楚九层境界的划分之后,不由人又开始详细地介绍起了每个境界的具体内容。 “蜕凡境,凡人褪去凡躯,开始建立与天地的联系。” “结绳境,褪去凡躯后开始与天上的仙宫联系,确定契约。” “开府境,在自己的身体内开辟元府,掌握世间的不同元素。” “洞天境,开完所有气府后将之结合,行成一个属于自己真实空间,修炼者可以短时间将自己置身于洞天之内。” “炼道境,体悟万物法则,将自己的领悟的法则融入自己的洞天行成一方道域。” “尘海境,重新做回凡人,道境蒙上一层凡间尘土。” “拭尘境,看破世间凡躯,找到属于自己大道的原貌,道境退尘,化作人间一方小天地。” “天人境,将自己与天地融作一体,将自己尘念联系天上的仙宫。” “三劫境,修道者最后经历风,雷,火三道劫难之后最后飞升天界,追求真正的逍遥永生。” 仙道一途,犹如登天,而九层境界便是登天的阶梯,修道者每上一层便会蜕变一次,最后成为天上真正的仙,掌控人间命数。 “若小子你真能度过那所谓的风,火,雷三劫,或许真的有机会再见到你的父母,还有喜欢的那个过的姑娘。” 不由人一口气将自己需要教的,苏邬心中所想的话全部吐了出来。 “那师父如今已经达到九境中的第几境了?”苏邬稍微思索了片刻后反是向不由人问道。 “老朽已经停留在第五境已逾十年。”不由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后幽幽地说道。 “为何?”苏邬继续问。 “因为为师看到了天上的冰山一角后已经不愿意再去做一个凡人。”不由人答。 “所以掌门真人和其他两位长老也是停留在这一境界?”苏邬再问。 “是,我们都不相信第七境以后的境界,我们都无法放下如今所处的位置,更无法再融入凡人的世界了。”不由人再答。 “所以除了我们,其余紫微宗所有弟子都只知道前六境,对于他们来说,这六个境界已经足够让他们花上一生去追求。” “那么六境之后的三境是否真的存在?” “紫微宗的开派老祖紫微仙人便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得道飞升的凡人,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达到那个境界了。” “凡人确实可以成仙,但只是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去争罢了。” “为师希望你能够争。” “与天争。” …… 与天争。 这是每个凡俗修道者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修仙是登天,也是爬山。 站得越高,能够看到的风景也便越美,那些看过许多不一样美景的人绝对不会想要下山。 因为山下的风景实在是太过粗鄙不堪。 这就是一切的郁结,那些就站在山顶下的人距离峰顶的风景只剩下了一步,却必须要跳下悬崖将一切重来,才有些许的希望。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炼者,都永远无法消除对未知的恐惧。 只有上过山的人才知道登一座高峰究竟有多么艰难,多么危险。 只有失败的人才会想要人生能够再来一次,因为那样他们或许能够找到些许希望。 而那些成功的大多都不会想再活一次,因为那样充满了太多未知和危险。 苏邬这一生本就得到得不多,就算这些都全部在一夜之间通通失去了。 这条命是不由人帮他捡来的,就算再丢掉也没所谓。 所以这一生,他要活个痛快,与天争到底。 …… 辗转反侧的一夜过去,苏邬便又新的开始了一天思考。 不由人将九个修道境界交给苏邬过后便再也没有同他说过其他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所修的王霸之气的修习方法都未点透露。 他对苏邬的唯一叮嘱便是,在他没有踏上修炼之道之前绝对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虽然如今苏邬还是一个九脉不通八脉的普通人,但他的名字却早已在整个紫微宗传得沸沸扬扬。 在其两脉几百个弟子眼里,苏邬毫无疑问又成为了一个绝对的异类,因为他的师父就是一个异类! 紫微宗本就是一个懒散至极的宗派,在这个宗派里发生一切意外都不会惊起太大的波浪。 就算苏邬是不由人的唯一弟子,同样也会有人会敢对其下手。 紫微宗自从年轻的太一真人传承掌门之位后便已经很久没有太平过了。 这个看似依旧强盛的道门的内部实际上已经早已溃烂得千疮百孔了,几乎每天都会有几个弟子以离奇死去。 不由人知道这些人也一定盯上了苏邬,才对其下了死今。 但天天呆在竹屋里,连透气的机会的苏邬实在比死了还要难受。 苏邬百无聊赖,无惊无险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夜晚,苏邬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的梦。 还是在那片雪地里。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九章 斩心(上) 苏邬再次睁开眼睛时,又回到了那个在小霞村的家中,屋外的景色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那个燃烧的夜晚又来了。 温暖的小木屋里燃烧着一堆木柴,红色的火焰映照着苏有天和邬雪眉两张满是幸福的脸。 “邬儿,别把手冻坏咯,快过来烤烤火吧。”母亲邬雪梅看到浑身在颤抖的苏邬后,立马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拉着走到了火堆旁。 一家三口在冬日里其乐融融地烤起了火来。 “儿子啊,要是实在没找到那个女娃娃就等明年回来吧,老爹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雪里找到了你咧,背回来死沉死沉了。” 苏有天像是变术法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两节粗大的黑炭,放在火堆里续暖。 “老爹你是从雪里把我捡回来的?你有没看到满天的流火,还有能把树吹起来的风,和崩崩崩的大雷。” 苏邬掐了掐自己的脸,确定能感受到痛感才开口说话。 “小伢子是被冻坏了吧,赶紧把头发烤干一下,外面哪里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噢。平时说你少看点神神怪怪的东西,现在好了,脑袋越来越痴了。” 听了苏邬突然问出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后,苏母很快便又开始了她神神叨叨的模式。 苏有天只是干干地笑了一声,又开始拨手里的板栗,每一颗都拨的十分细致,没有多嗑掉半年肉,拨完了后他又把嫩黄的板栗肉塞给了苏邬和邬雪梅,自己只是呆呆傻傻地痴笑。 还是那个熟悉的家,喜欢啰嗦,心地善良的母亲,温尔儒雅,谈吐柔和的父亲,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地又聚在了一起。 苏邬一瞬间便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是紫微宗不由人的弟子了,强烈的喜悦塞满了他的全部,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将整个身全部烤暖之后,他又想起了萧萝,起身想就要再次出门找她。 这次苏有天没有让苏邬再离开,他脸上的笑更灿烂得意了几分,笑道:“儿子不要猴急了,老爹就是听到一个姑娘家子在哭才找到你的咧。” “你有没有到问那个姑娘名字?” “看你急得,姑娘家说她叫萧萝,找了你足足一晚上啦,还说回家梳好妆来我们家一起吃顿年夜饭,儿子现在高兴了不?” “高兴!” 父子两人越说越激动,尤其是苏邬最后忍不住直接哈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觉得儿子长不大的邬雪梅对此也感到十分欣慰。 “邬儿终于长大了。” 苏邬一家三口围绕着女孩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在意时间的流逝。 如果苏邬之前还对这个突然还原的世界抱着些许怀疑的话,那么说现在的他已经将全部的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境,他也不会选择醒来。 …… 紫微宗的竹屋内,不由人正紧紧地注视着酣睡着的苏邬,脸色越来越凝重。 “此子果然还是执念太深,若不能斩断如何彻底褪去凡心?” “罢了,帮他一把把。”思索了一阵后的不由人最后将自己苍老的双手覆在了苏邬的额头上,将自己体内的霸王道气不断传进苏邬的全身经脉,五脏六腑,想借此来唤醒他。 竹屋和平时唯一的不同的是多出了一盆红色的彼岸花。 每日都在这个逼仄屋子里活动的苏邬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便被其花香熏得熟睡了过去。 这盆鲜红的彼岸花非同一般,它平日里一直被掌门天一真人贴身安放,也勉强算得上是紫微宗的一件镇宗宝物。 这朵花没有惊世骇俗的杀伤力,也没有特殊的花香,但却一直被天一真人贴身携带者,自然有着有着它不一般的用处。 这朵彼岸花历经了千年天地元气的滋养才开花结果,天一真人当年花了足足一载春秋才寻到。 它的效用是产生幻境,之前苏邬入宗时所进入的凡心道境,和现在正经历的无限接近真实的梦境都是由它产生的。 只有彻底的摆脱凡心,苏邬才能够在修道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掌门和不由人显然都对其十分看中,这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消耗花龄为苏邬打开心中的梦魇。 苏邬第二次闻到花香后仍然陷入了沉睡,这便是尘心未断的明显体现。 不由人很急,躺在紫极殿中观察者竹屋内苏邬情况的天一真人也很急。 若苏邬经历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胸怀空谷的他们肯定不至于为之担心。 他们的担心一定是有理由的。 因为苏邬一旦没能从幻境冲出重围,那边意味着他将永远地生活在那个虚假的幻境之中,再也无法回到现实。 如果真走到了那一刻,天一真人一定会狠心地将苏邬心脏捅穿,结束那多千年一开的彼岸花花龄的消耗。 修道人最是凉情。 …… 新年终于如约而至地到来了,小霞村的家家户户都敞开了大门,迎接新年的空气,迎接新年的吉祥,迎接新年的一切。 苏邬在短暂的紧张之后也放松了下来,那恐怖的一幕终究没有重新上演,一切都是显得那般美丽和温暖。 这才是新年,万事万物复苏的新年。 看着还在不断落着白雪的天空,苏邬闭上了双眼,双手抱在胸前,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愿我苏邬能一生陪伴在西喜欢的人身边,过简简单单,踏踏实实的日子,三冬暖,春不寒。” 许下这个心愿后,苏邬再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道他无比思念的曼丽身影。 女孩穿着红狐大裘,驻立在茫白的苍雪中,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焰。 “苏邬,一年不见了。”穿着红狐大裘的女孩对愣在原地的苏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可爱得像是一只猫咪。 刚许下心便看到萧萝的苏邬喜极而泣,他将有些调皮的女孩一把抱住,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答应我了,从明天起就要随着苏邬一起去城里了,阿萝和苏邬再也不要分开了,以后永远在一起。” 女孩萧萝比地上的苍雪还要白皙不少的脸颊满是喜悦的笑颜,她大声地向苏邬说话,像是在立下某个永恒的誓言。 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女孩家中那两个天天吵架打架的父母双亲。 如今连他们都同意了,自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两人以后在一起生活了。 苏邬想:“这个世上绝对不会有想要自己儿女受苦的父母,果真如此。” …… 女孩笑起来的脸颊就像是冰冷的苍雪中盛开着的一朵梨花,怎不惹人爱惜。 “太好了,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以后就” 苏邬将萧萝引入屋中,一家人一起补上了迟到的年夜饭。 苏邬和苏有天一杯又一杯饮酒下肚,父子俩这几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吐了个遍。 萧萝和邬雪眉则是坐在一边默默地坐在一旁动着碗筷,听着一大一小,一老一幼谈吐胸中的雄伟宏图。 夜色越来越深,很快便到了该要入睡的时候了。 萧萝也要走了,苏邬虽然十分不舍,但也没有理由将女孩留下过夜。 昏黄的烛光里,女孩前一刻还是笑靥如花,下一刻便落寞了下去。 她又伸出手来握住了苏邬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接着女孩突然凑近了苏邬的耳朵,狠狠地咬下了一口。 这一口下得极重,苏邬还来不及反应就发现耳边已经有鲜血在汨汨地留下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请直接杀死我吧。”女孩在苏邬的耳畔轻轻细语,言语间阴冷得像是能够滴出水来。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章 斩心(下) “杀死我把,杀死我你就会醒来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没有关系。”萧萝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压得过低,又把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她要苏邬杀死她,还说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这些话很快便在苏邬的脑海中爆炸开来,让他胪内一片晕眩,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幸福都是泡影。 苏邬梦里的萧萝一直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但还是想陪他再多点时间。 因为她喜欢苏邬,也是苏邬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那个梦魇。 这个虚假的世界,只不是藏在苏邬内心中世界里最深刻的那一个。 但现在女孩已经亲手将这一切都撕成了粉碎,将苏邬内心的虚幻全部化作了虚无。 萧萝柔软如水的白皙手掌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锃光发亮的匕首,他纤细地五指紧紧地扣握着刀刃,猩红滚烫的瘆人鲜血一点一滴地慢慢坠落在地上。 心思一直敏锐细腻的苏母很快便察觉到了两人的异象。 “阿邬,你们在做什么,夜深了,快点送姑娘家回去吧。” 可惜苏邬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半点除了萧萝声音外的半点声音了,他的手摇摇晃晃颤抖了许久后终于握住了刀柄,却迟迟不敢将刀子插入萧萝的身体。 察觉到怪异后的苏母很快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地面上还冒着热气的血,然后失声地尖叫了起来。 “啊……” 尖叫声升到一半后就变成了呜咽,然后这个为儿子操心了半辈子的女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萧萝乘着苏邬走神的片刻间隙里已经重新把匕首握在了手里,在苏母靠近的那一刻,她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将匕首插进了女人的心脏。 然后她沾着鲜血的眼角边流下了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子,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了地面上,与鲜血混成了一体。 呆若木瓜的苏邬终于像是醒过来了一般,他像是一只离群的孤狼般对着女孩疯狂地咆哮着,一把夺过了女孩手里的刀。 一向老实稳重的苏有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倒在了血泊里,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些平日里只会口诛笔伐的人平日里常常爱慕香草,崇敬圣贤之道,但在真正的生死到来时却慌张得像是一个四处乱撞的蠢猫。 “你就是个废物。”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苏邬举起了刀,对准却不是萧萝,而是苏有天。 苏有天离开的三年里,苏邬是看着母亲邬雪梅起早贪黑的忙碌中度过的,在他记事最清楚的这三年里,没有那个男人的半点身影。 现在这个一生辛勤的可怜女人死了,这个男人胆怯得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苏邬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伤的情绪,只能感受到他彻骨的胆怯,这些都让他不禁感到怒不可遏。 怒火已经完全将苏邬从头到脚完全控制。他没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太多的思考。 当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手上握着的带血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邬儿……咳咳……” 半醒半梦见苏邬还在滴血的耳朵似乎听到了一声十分遥远的模糊叫唤。 当他完全听清楚那道声音是,男人也已经倒了下去,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匕首已经深深的插入了男人的头颅。 在这个梦境里,苏邬似乎拥有着平日不曾拥有的无穷力气。 苏有天最后断气之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伤害到自己。 男人最后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便永远地睡了过去,他逐渐布满血丝的表情已经凝固,但苏邬仍然能从中看出一种东西——冰冷的绝望。 “杀了我,一切都要结束了,在你的梦境里,你可以随意杀死一切。” “快从梦中醒来吧,你的师父还在等你。”在苏邬梦里的萧萝竟是知道梦里梦内所发生的一切。 她表示苏邬梦魇里那个最大的心魔,只要将她杀死,苏邬此次入梦便将取得最好的结果。 不由人和天一真人将他引入梦中的目的也是让他从梦中彻底地杀死这个女孩,只有这样,苏邬才能够成为历史上最完美的蜕凡境修士,为日后的修炼打下完美的基础。 但苏邬最后的刀锋没有指向邬雪梅,而是指向了他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准备醒来。 刀切入体,切入的却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萧萝的身体。 萧萝在最后一瞬间钻到了他的怀里,替他挡住了最后一刀。 在意识凋零的最后瞬间,她对苏邬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只有把全部的人杀死,你才能醒来,放过我,最后死的会是真正的你。” 话音落下后,女孩便永远地躺在了苏邬的怀中。 她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虽然已经知道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幻境,但悲伤还是如同潮水般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抱着萧萝已经慢慢冷掉的尸体疯狂地痛哭了起来。 苏邬哭着哭着便又睡着了。 …… “徒儿啊,过了这么多天你才突破了蜕凡境,是为师教导无方啊。” “不过还能够醒过来,也算是咱们师徒俩的一大幸事,嘿嘿。” 意识刚刚复原不久的苏邬首先听到的便是师父不由人老头子的沧桑嗓音。 他终于又回到了那个竹屋内的小竹床上,床边坐着他最熟悉的师父大人。 苏邬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说话,而是大口大口地喘息,梦境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将他压抑得几乎快要崩溃。 索性这一切到此终于结束了,苏邬全是带着侥幸从这个像是地狱般的梦境中走了出来。如今他也算得上一个已经入门的蜕凡境的修炼者了。 苏邬能够感受到身上沾着一层黏黏糊糊的恶臭物质,那是原本在他身体里所留下的尘垢,如今在他一觉之间全部被洗涤干净了。 “这一现象叫洗髓,是修道者蜕凡过程中最后一个关隘。过了这道关隘后,修道者才算真的迈入了修道界的门槛。” “洗髓的整个过程是将凡人的凡躯中的经脉,五脏六腑中的所有沉杂全部洗出的过程。” “其洗出的沉杂越多,代表着修道者日后能够在修道的路上走得更远。” 不由人看出了苏邬眼中的疑虑之色,故出声为其指点迷津。 “那我这算是如何?”苏邬问。 “完美洗髓。”不由回答四字。 “那接下来我能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了?” “不行,小子你还没有掌握老夫的王霸道气,实力,体内的真气还太过薄弱。” 听到这儿,苏邬才下意识地去感受身上究竟出现了哪些非同一般的变化。 他站起了身,瞬间便感觉到了全身上下都在流淌着的某种轻盈的气息。这种气息不知疲倦的在他的经脉中流淌着,带着一股冰凉的温润,让他感到无比神清气爽。 随后他开始尝试去走路,又从此捕捉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脚丫子和地面间多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气体,这种气息让他走起路来就像是踏在云端上,丝毫不需要耗费力气。 接着他把手掌放在了竹屋的墙壁上,发现手掌虽然没有触实墙壁,却像是黏在了上面一般。他像是一只壁虎一般轻而易举地便攀上了房梁,并且平平稳稳地站在了房梁上,没有感到丝毫摇晃。 足够他从高高的房梁上轻轻一跃,双脚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自此至终,苏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更没有惊起半片灰尘。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一章 参悟道气 在稍微适应了身体变化后的,不由人接着便开始介绍所谓的样霸道气了。 “所谓道气,只不过修行者通过特殊特殊的修炼法决将自己体内的真气修炼出不同特性。” “如今紫微宗一共有三种道气的修炼法门,分别叫做三清,东来,还有老朽的王霸。” “三清道气温和如水,拥有顽强的恢复效果,东来道气为紫微宗内最正统的道气,其境界提升最为简单迅速。” “而老朽的王霸道气则是追求绝对的杀戮,这种道气极易与修道者体内的经脉冲撞,十分暴戾,修炼者若意志不坚,稍有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 不由人详细地向苏邬介绍完紫微宗的三种道气的特性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三本不同颜色的书本,将之塞到了苏邬的手上。 “这是掌门的意思。”不由人解释说道。 “谢谢师父。”苏邬收下三本有些皱皱巴巴的书册后,认真地向不由人道谢。 然后他定睛看作为紫微宗压箱底的三本秘笈,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三本秘笈的封皮分别为紫,蓝,黑三种颜色,这三种颜色代表的分别是东来道气,三清道气,以及王霸道气。 掌门真人天一像是十分看重这个刚刚入门不久,才仅仅是蜕凡之境的少年,很是慷慨的便把门中的三大修炼法决一并交于了苏邬。 苏邬感觉手中的三本秘笈像是三座大山般沉甸甸,掌门真人的看好让他感觉有些难以为情。 毕竟十二岁的蜕凡境修道者在紫微宗这个天才云聚的地方多得像是地上的杂草。 “三道同修,可登通天大道。” 不由人最后留下一句寓意深长的话之后光着脚丫子离开了竹屋。 屋里只剩下了一个云里雾里的苏邬,对着三本颜色不同的秘笈陷入了一阵沉思。 接着他先是打开了不由人所修习的王霸道气,才仅仅翻来扉页,一阵强烈森冷的杀伐之气便强势地弥漫至了整个竹屋里。 苏邬的眼前像突然出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黄沙土地,无数的士兵们穿着玄铁所铸的重甲,手持着宽身阔刃的无锋大剑,彼此间疯狂地咆哮着,嘶喊着,砍杀着。 鲜红的血液很快便将滚滚的黄沙染成了红色,血腥的恶臭扑鼻而来,十分浓郁。 苏邬翻开王霸道气扉页的一眼看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座充满血腥,杀戮的荒古战场,它展现出了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冲突暴力,冷兵器的对抗,以及拳拳到肉的搏击。 接着一道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来的古朴沧桑的嗓音盘桓在了苏邬耳畔。 那道蕴含着无限的古朴沧桑的声音说的是几个晦涩难懂的古字,但苏邬却能清晰明了地听懂它的意思。 “王霸之道,在于杀伐。” 苏邬只身站在被鲜血完全铺染的荒漠中央,感受着鲜血和内脏所散发出的恶心,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王霸之道,在于杀伐。 帝王的道路上,永远铺满了尸体。 只有不停地杀伐,才能成为最终那个掌握天下大势的人。 苏邬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蹦出来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前一刻还内心平静的他在打开那本黑色扉页的那瞬间便得无比噬血,和狂暴。 昏暗无日的天穹上突然有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点。 这些降下的雨点不是水,而是猩红的,仍然带走温度的血! 无边的荒原下起了一片无边的倾盆大雨,整座世界在刹那间只剩下了唯一一种孤独的色调——血红。 红色像是要将一切吞噬,包括如图。 原本身穿着一袭如雪白衫的苏邬在鲜血的浸染之下俨然变成了一个“血人”。 唯一还显白色的只有他张开嘴时所露出的森然白齿,就算是这些也在被鲜血不断染红。 苏邬像一只干渴已久的野兽一般疯狂吸食这从天落下的稠密血水。 他的毛发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为疯狂地增长着,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慢慢无法直立,他的手掌很快的便变成了兽爪。 苏邬在这个世界里即将变成一只只会嗜血,没有感情的荒古野兽,这意味着他在现实世界里也已经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不由人曾经叮嘱过苏邬王霸道气带着的无限怨恨和杀伐在此刻正在一口一口吞噬着苏邬刚刚褪去凡尘的道心。 王霸道气中所蕴含的嗜血之欲远远地超出了苏邬的想象。 在苏邬刚刚开始参悟地那一个刻,他身上的道气便因为这本书上所撰写的内容而骚动了起来,直到现在已经呈现出了一种无比狂暴的势头。 在真我和假我之间的挣扎,苏邬没有完全放弃反抗的念头,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意识正在不断地警醒他保持最后的清醒。 苏邬的身体里内像是有一冰一火两股力量在不断撞击着。 每一次撞击都会让他觉得五脏六腑像是换了位置,疼痛得让他甚至提不起力气意识喊叫。 冰与火两重猛烈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它们将苏邬的身体当做了战场,喋喋不休地鏖战着,久久没有分出高下。 苏邬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随时会被撕成两半,他脑海里像是有些两个不同的灵魂在不断对话,一半说着拯救,一半说着杀戮。 在长久时间的鏖战过后苏邬的身体已经被冲撞得像是一个四面漏风的陋房。 若由此下去,最后苏邬只会得到一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刚经历过无数内心窒息般的煎熬后才摆脱凡心的苏邬怎甘心倒在这一道入门的门槛上。 既然心有不甘,那便逆道而行! 无数次冲撞得痛苦已经将苏邬的精神意志锤炼得像是一块千年玄铁,他已经慢慢能够掌握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并将之向着他心想的方向驱逐。 过了许久许久后,这两股冰与火的力量渐渐龟缩在了苏邬身体的左右,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仍然会让苏邬的身体感到极为不适,苏邬左半身已经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而右半身则像是被无数团烈火烤炙着,炽热得无法忍受。 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几乎让苏邬睁不开眼睛,他只能勉强地控制着意识的清醒,让自己勉强能够控制住两种力量,而不至于昏迷过去。 既然苏邬选择了逆道而行,那便要一逆到底。 他将自己最后仅存一点的精神力量用一种极其恐怖的力量催动了起来,将冰与火两种极端的力量混在了一起。 那一刹那间,苏邬顿时突出了几口深黑色的血液,那是之前的碰撞残存在他肺腑中的淤血,他们在新一轮更猛烈的碰撞中被苏邬从胸中强行地逼了出来。 突出了一大口淤血后的苏邬进去了最后生死攸关的时刻了。 冰与火的融合,结合。 苏邬控制两种力量接触后的瞬间,他的体内再度惊起了惊涛骇浪。 翻涌的真气在苏邬的体内惊起了一浪又一浪,苏邬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穴位都像在被锋利的刀子在不停地捅刺。 密密麻麻的汗珠覆遍了苏邬的每一寸肌肤,穿在身上的白衫在顷刻间遍被烧成了碎片。 苏邬通红赤裸的身体像是一尊在熊熊火焰烤炙下的一尊即将融化的铜身。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苏邬通红地身体又渐渐地恢复了原本的如雪白皙。 苏邬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地上,他原来屁股下的整张竹床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层炭黑色的灰烬。 不由人不知何时又现在了他的身旁,道:“已经过去半个月时日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二章 静心崖下的杀机 “现在我总算是掌握了所谓的王霸道气了?” “不错,老朽对你很满意,想当年老朽选择掌握王霸道气时可是足足花上二十多日。” 在苏邬参悟王霸道气这十五日的时间里,不由人虽然不在屋内,却一直躲在暗中监护,也算做是护法了。 那些在黑暗里的眼睛如今对苏邬还只能保持着观望态度,因为他们都深深地知道如今苏邬在宗内的被重视程度。 不由人和天一真人的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是聚焦在这个入门不久的核心弟子身上。 就算如今苏邬已经迈入退尘境,初步习得王霸道气的简单真意,但在强者如林的紫微宗中仍然只不过是一根弱小的幼苗。 …… “王霸道气十分凶戾,如今你虽然初步掌握了,但依旧存在隐患。” “那我该如何做。” “去静心崖平定道心,那座崖壁能够帮你镇压王霸道气中残存的戾气。” “我可以出去了?” “可以,但除了静心崖以外,其他的任何地方你都不能涉足。现在随便一个人,都足以收掉你的小命。” “弟子明白了。” 竹屋内的不由人和苏邬和不由人除了修道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话题,他们的对话虽然极其无聊枯燥,但却没有半句是废话。 掌握王霸道气之后的苏邬确实能够感受到体内每过一段时间后便会生成的燥热。 这种燥热虽然一次次地被苏邬凭借意志强行镇压下去,但又一次次地不停升起,一次的感觉比一次要剧烈。 苏邬不确定自己能够一直提防住这种冲突,故一定需要找到一个从根出解决的办法。 静心崖显然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那片天地才真正算的上是紫微宗内与世隔绝的地方。 …… 紫极殿内,一片灯火辉煌。 形如腾云驾雾的仙鹤道椅上天一真人依旧在把玩着手中的小物件。 紫微宗的三个长老随便何时来到紫极殿都能看到这个在打着盹的年轻掌门。 这个宗派里没人知道这个年轻的掌门究竟何时更换衣饰,更没人不知道他每天除了打盹还会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天一真人实际上已经担任紫微宗宗主已逾百年。 接近百年过去,那个年轻的道人英俊妩媚的面庞没有丝毫地变化,年轻的天一道人还是成天到晚地坐在那个和他一样永远不会变旧的道椅上,像是与道椅和为了一体。 没人知道这个掌门真人究竟拥有多少年寿命,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已经在这个世上度过了多少春秋。 天一真人的修为也一直是修道界没有解开的谜团。 与其说中原内的各大修真仙门都畏惧着紫微宗,倒不如说是畏惧着那个成天坐在紫极殿打着盹的天一真人神秘莫测的修为。 三位长老又一次整整齐齐地聚在了紫极殿中,像是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 自从苏邬进入紫微殿后,他们三个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老头子频频相聚。 原因十分简单,因为这个新来的弟子已经引起了百年没有任何动静的天一道人的足够重视。 能够让天一道人如此重视的年轻人,这一百年间第一次出现。 “那个孩子如今情况何如了?”年轻的天一道人的嗓音还是那般无喜无忧,像是对一切都不在乎。 但他这句话多少透露着些许关心的意味。 在听到天一道人的话后,三个长老古井无波的脸上多少都掀起了些许异样的神情。 虽然他们早就猜到了年轻的掌门真人多少对那个新来的年轻弟子有不少的兴趣,但没想到会关心但这种地步。 三个长老除了不由人之外,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完美蜕凡,已经初步掌握了王霸真气。”不由人接上了天一话。 他知道天一一定知道这一切,是在明知故问,却还是详细在回答了。 毕竟这个年轻的道人不仅仅年龄让人猜不透,心思也深得像是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 “很好,我希望这里人对他有什么非分的想法,散了吧。” 突然召集三个长老齐齐到来,最后却只说了两句话的天一道人标志性地扬了扬袖口,示意三人不要再做过多的无用停留,干扰了他修道的清净。 走出殿时,蜉蝣子和晨曦子两人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天一道人最后一句看似随意的训诫赫然便是对他俩的敲打。 本来已经起了很重杀心的俩人在未来的很长时间只怕只能将这份心情深藏心底了。 …… 两天后。 静心崖前。 苏邬掸了掸衣襟上的露水,盘腿坐下,开始定睛看向那座在宗内负有盛名的崖壁。 这座著名的静心崖通体由青色的玉石构成,壁面光滑,全壁没有半个文字,却胜过千字万字。 苏邬在墙面上看到了自己,那个曾经十分稚嫩的男孩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已经褪去了太多幼稚气,取代而至的是更多刚毅和沉稳。 就当苏邬将要闭上眼睛准备入定静气之时,他的身边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穿着一身黑色劲衣的蒙面年轻人。 静心崖一直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弟子在崖内清修之时任何弟子不得入崖进行干扰。 破坏同门修道者,放逐。 这个身着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显然已经违反了宗杰的规矩。任何一个修道者在静心的过程中被打断都一定会造成弥补不了的后果。 所幸的是黑衣年轻人进入崖内时苏邬还未开始静心入道,故除了心情之外不会造成更多的影响。 见到这个陌生身影后苏邬的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体内积蓄已经的王霸道气全部引出体外,直接用出了全力一击。 不由人曾经顶住过他,在宗内不管碰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直接使出全力,因为这样或许他还能获得些许生存的机会。 但苏邬催动全身上下道气做出的攻击在这袭黑色劲衣面前就像是普通的空气。 神秘年轻人仅仅挥了挥手便将已经困扰了两天王霸真气挥成了空气。 “境界太低,不是我的对手,我若是要杀你,现在你早应该变成了地上的尸体。”神秘年轻人口气十分狂妄,开口便不给苏邬半点面子。 “你是怎么破开掌门设下的禁制的,你可知道私自闯进静心崖打扰他人清修,该当何罪?”苏邬见对方开口丝毫没有宽厚知错之意,立马言语冷厉地质疑。 谁知这个蒙着面的神秘年轻人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话依旧冰冷得不尽情面。 “这点小儿科的禁制自然困不住我,天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道 “那有人若是不让你走呢?”苏邬听了这句话心中火气渐盛,大声喝道。 “那我就杀了他。” “今天没有人会不让我走,但有人会让你再也走不了。”神秘人的语气依旧淡漠。 “那个人就是你?”苏邬心中已经生出了了些许胆怯,但怒气更占上风,他的语气越来越高。 这个小村子里走出来的孩子曾经处处遭到他人欺负,但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自然不会允许有人随便对他无理,他再也不想软弱了,因为他不想成为那个一无是处的父亲。 “不是我,另有其人。” “今晚有人要杀你,天一派我来暗中护着你,没有我,明天这时候你应该会变成一具腐烂得发臭的尸骨。” “若你不要我留,那我现在便走。” 说完这些,这袭神秘黑衣人真的作势要走。 “快停住,究竟有何事?能否同我苏邬详细讲讲?”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三章 杀与被杀 夜,月黑风高。 在朦胧的月色的映照下,整座紫微宗的天地都像是抹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唯独只有一个角落没有染上半点月色。 到了夜里,静心崖内只剩下了漆黑一片,因为禁制的缘故,这座崖壁算是独成了一方小世界,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进入,包括月光。 那个神秘的黑衣年轻人却可以像是进出自己的家门一般随意出入。 在整个紫微宗内除了天一道人外一定没有第二个能够做到如此随意的进出静心崖。 这也是苏邬能够信得过这个年轻人的原因,若不是深得天一真人的信任,这个年纪轻轻的神秘人绝非能够如此轻易潜入静心崖。 年轻人已经明确的告诉了苏邬他是来帮他杀人的,不是来杀的。 现在夜幕已经降临了,除了依旧还在散发着荧光的静心崖外,这块逼仄之地的其他人和物都彻底地被月色掩盖了下去。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毫无疑问是杀人最好的环境。 苏邬假装闭眼不动,假装已经入定进道,其实只是在做出一个假象,他的全身已经紧绷成了一个随时便会出击的猎豹,一片叶落的声音都会引起他的高度注意。 在突破至蜕凡境后,苏邬获得之前百倍千倍以上的听力和洞察。 五十米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落进他的耳里,但那个神秘的年轻人除外,虽然知道年轻人就在身旁,但苏邬却着实感受不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半丝气息。 他好像是一个失去了呼吸的死人,像是一个孤单无比的影子,永远地躲在黑暗里,无法见到人世的阳光。 此时年轻人正趴在深深地草丛里,一但有任何带走生机的东西靠近苏邬十米之内,他便会将之抹杀。 这就是他的任务,天一道人给他的任务。 那个每天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紫微宗掌门将所有肮脏地苦活都交给他做。 他是天一平生最为得力的刀剑,他永远藏在黑暗中,每一次都能帮天一暗中处理掉最为麻烦的事情,而且从他杀人以来,还没有过一次失误。 年轻人是一个剑客,却更像是一个死仕。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刺骨的冷风在深色的草地上肆意的舞动着,卷起无数草屑。 大风起了。 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风让苏邬的耳朵有些听不太清了,隆隆的大风渐渐灌满了他的双耳。 这场大风像是有人刻意安排,来得恰到时候,并且没有半点要停息的意思。 原本心静如水的苏邬在听到灌耳的风声后,瞬间变得心慌意乱。 但越是关键的时刻,越不能有轻举妄动,他依旧如同雕塑般坐着,像是对周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风还在吹,要杀人的还没有来,要被杀的人也没有来。 冷风怒号的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一个静心参道的千年,还有他孤独的影子。 …… 温暖的小火炉旁,几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少年搓捂着手,打着瞌睡。 他们每个人都看上去十分疲惫,但眼里却闪烁着锐利机警的光。 他们在装困,他们在等人,等那个安排他们做事的人。 冷风吹乱了他们如墨般的长发,甚至将他们的脸都懂得红里发紫,但他们仍然在坚持的等待。 因为他们非等不可,他们等的那人太过重要,重要得他们可以为此堵上自己的性命。 许久以后,他们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们等的人同样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瘦削少年,但不同的是,他们所等来这个少年,无论是举止还是谈吐间都蕴含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这个少年穿着一袭赤色的衮边华服,腰间挂着几颗发着微光的夜明珠,俨然是一副贵公子的作派。 “今夜里我希望你们能够提着苏邬的脑袋来见我,如若不行,半只手臂也不错。但要是你们空手回来,就准备拿自己的脑袋来给我谢罪吧。” 这个高高在上地公子,面对已经等他等了半夜的几个少年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任何的感激之情,说话的口气颐指气使,像是主人在命令仆人。 “我们几个今日一定会将那小子的脑袋亲手砍下来亲手送给云公子,还请云公子也给小的们多点好处。”带头的一个高大个少年勤勤恳恳地回答了贵公子的问题,并且双膝跪地,以表示对其的绝对忠诚。 “好,不过记得下次称呼我时不要带上‘云’字,以免惹得别人多加猜忌,这次便算了,下次若还如此草率,小心你头上的脑袋保不住啊。”被叫做云公子的神秘年轻人的双眼突然如同鹰隼一般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摸了摸跪在他身前少年的脑袋,继续说道。 交代完这些话以后,云公子又从怀里磨出了三枚大小一致,形状如一的圆润珠石,分别放在了三个少年的手心里。 做完这些后,他又嘱托道:“这三颗符珠能够在一炷香时间内让静心崖外掌门所布置的禁制失效,你们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势必要将苏邬的人头拿下。” “崖内只有苏邬一人在清修,你们尽管放心下手,无须畏惧太多。” 语罢了,年轻人转身便消失在了冰冷如刀的夜风中,只剩下几个仍然呆立在原地的楞头少年。 他们即将要去完成一件看似十拿九稳,实际上十分凶险的事情。 完成后,他们每个人会得到一枚他们只曾听闻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结府丹,从而迈向更高更远的境界。 …… 风越吹越大,静心崖内虽然依旧宁静得一滴露水掉在草上都会产生不下的声音,但苏邬确实已经听不清静心崖外出了风声之外的半点声音了。 不用说苏邬了,就连在静心崖上蛰伏了不知道多久的悟天也开始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恶劣条件下的刺杀。 平常的时日都是他主动出击去刺杀别人,而今日他却要等别人先出手来面对自己要守护的目标。 这可算不上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当风声达到鼎盛的那一刻,那三个手持符珠的少年终于来了。 他们首先用一种在黑夜里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悄靠近,等待到快到山崖边是又停下了脚步,刻意地屏住了呼吸。 苏邬不知道要杀他的人已经来了,仍然在装模作样地静修。 藏在深草里的黑衣年轻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已经来了,因为他没有等待别人来杀他的习惯,更没有经验。 没有人有太多的地方,那三个来杀苏邬三个结绳境巅峰少年便直接突破了禁制。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似乎对他们的眼睛起不到任何遮蔽的作用,他们很快便找到了苏邬的位置,并且如同毒蛇般快速靠近。 他们三个都是擅长用刀的修行者,在所有的刀中他们又最擅长小刀,因为这种刀在黑夜里刺杀最为简单锋利,往往能在猎物还没来得及说话前便割裂他们的喉管。 苏邬这下成为了将要被切碎喉管的那个猎物了,尽管他身上复着再多密集的王霸道气也不会管用。 因为这三个从小便开始修习刺客之道的修炼者们一定会把握住那短暂的致命空隙。 苏邬调息的空隙。 等到苏邬下一次调息之时,他们手上所握的刀刃一定切开苏邬的喉管,然后反刃,将苏邬的整个头颅都切割下来。 这些觉得势在必得的刺客们被黑巾包裹下的脸已经露出了得意的深色。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们看着快要调息的苏邬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头颈分离的尸体。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四章 杀人夜 这段猎人与猎物的故事持续得比想象中还要久得多。 等待苏邬调息的三个紫微弟子等了很久很久却依旧没有等到苏邬有半点要调息的迹象。 源源不断的道气从苏邬体内不断地散发开来,像是永远没有穷尽。 一个正在潜心静气的修道者按照常理来讲不可能会有这么长的时间不进行调息。 这是在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幸好一炷香的时间算不上太短,他们还有最后时间等待苏邬调息。 三个头脑算不上机智也算不上愚蠢的弟子一时间内竟然没有想到苏邬在故意装模作样,而是以为这个被大人物盯住的弟子有不一般的体质。 他们都以为这个颇为特殊的新弟子能够在静道时仍然保持屏息。 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进去禁制内第一时间没有动手就已经决定了其失败的必然。 苏邬在三人破开静心崖禁制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察觉到了他们,在那时他便开始将全身上下的道气全部重点凝聚在拳头之上,准备应对他们的刺杀。 蛰伏在深草当中的神秘年轻人也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三个入侵者,刺客的本能瞬间爬上了他的全身,他全部的神经在一瞬间便绷成了一根拉紧的弦,随时准备引动道气将床入的人撕成一团血水。 在真正行走在黑夜如同白昼的刺客面前,这三个普普通通的紫微弟子还想是一个呱呱落地的幼婴。 既然来行刺的刺客都有等待的耐心,那么作为猎物的苏邬自然更加不急了。 大半柱香的时间在生死之间快得犹如白驹过隙。 这三个倒霉的紫微弟子若再不动手,只怕是自己也会被所在崖前,到那时候他们不但保不住自己项上的脑袋,更会成为紫微宗内百年无二的天大笑话。 他们不想留下这么可笑的笑话,所以他们动了。 他们动得极快,像是从林中三只蠕动的毒蛇,在奔向可口的猎物。 但苏邬动得更快,当他们刚迈开腿时苏邬便已经握住了拳,当他们刚准备拔刀时,苏邬的拳头已经狠狠的砸在了他们脑袋上。 霸道无比的王霸道气中每一丝都像是蕴含了千斤巨力。 单比道气的醇厚程度,三人加起来一时间内竟然都不是苏邬的对手。 将杀伐和力量贯彻到底的王霸道气附着地狱焰火般的滚烫,具有强烈的霸道吞噬之力。 刚开始的三人只是想稍微的试一试苏邬的深浅没想到竟然会被对方极为狂霸的真气将自己的真气吞噬。 这怎么能让他们不感到胆颤心惊,他们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随着自己的道气被对方吞噬,随着消失的还有境界。 在于苏邬交手的那一瞬间,他们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境界的退步,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 能够越境吞噬同修境界的道气,究竟是多么的恐怖如斯,如今只有他们三人才懂。 将自己身上狂暴的王霸道气完全释放用来御敌的苏邬感到无比的酣畅淋漓,但体内只增不减的道气也让他心头生出了不少诧异。 苏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吞噬别人的境界,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越来越有力量,每一拳的气势和力量都在节节攀升。 一直处于下风的三个倒霉紫微弟子终于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心里闷的火了。 三个结绳境的修士就算再过平庸,真要动起真格来不可能会被一个蜕凡境的新弟子压制。 “风起。”那个为首的大个子修士率先向苏邬展示出了自己的领域。 每一位迈入结绳境的修士都会与天上的星辰订下某种特殊的契约,这种立下契约的过程在修道界内被称之为“结绳”。 每一颗天辰又都带着一条天地万物的法则,修道者成功与之订下契约之后便能借用其接近千分之一的大道法则。 很显然,之前草原上突然刮起的大风便是这个高个子修士的手笔。 在三人中,他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主心骨,其掌握的大道法则着实十分不俗。 人们平常无时无刻都需要呼吸的空气便是风,风,榻虽然无貌无形,却无处不在。 苏邬很快便感受到了大道法则对自己的绝对压制力,在无处不在的空气乱流下,苏邬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切割成无数片。 但这还没有结束,接着第二个弟子又展示出了他若掌握的大道法则。 “雨来。这个弟子紧接过前一个弟子的喝声,直接展露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 当他声音停下的那一刻,苏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肆意乱舞的狂风中多出了潮湿的水味,紧接着他才发现自己被王霸道气包裹的衣服上很快便多出了无数道大小不一的裂口。 没过多久后,苏邬身上所穿的薄衫便碎成了无数布末,失去衣襟蔽体后的他全身都在接受着极速流动的水刃的碰撞,很快他白皙如玉的身体上便多出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豁口。 全身密密麻麻到看不清的豁口上顿时汨汨地流出了鲜艳的血丝,这些血丝很快便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淡却了许多。 让由刺杀变成明斗的三人惊讶的是,就算这些,仍然不能让苏邬失去生命。 他们知道短时间内如果还不能将苏邬杀死的话,过不了多久后将要以身化道的人将会变成他们。 “冻!”最后剩下的一个弟子终于还是展露出了他所掌握的道之法则。 所有在飞速流动的水刃在肉眼可见间变成了冰晶,每一片冰晶都薄如蝉翼,随时便能摧毁苏邬的心腔。 这已经是他们道之法则能够产生出的最大程度的摧毁。 很显然,这三个平日里十分普通的弟子在结合在一起后所能展示出来的力量在成几何倍数暴增。 苏邬随时都可能会被疯狂飞舞的冰晶切成粉末,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 “快出来啊,老子都要死了。”看着身上的豁口越来越深,越来越迷的苏邬再也压不住了内心的恐惧了,终于叫出了声来。 “早说不就好了嘛,至于吗?” 在黑暗里已经站得脚都快酸了的那个神秘年轻人终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当他走出黑暗那一瞬间后,这片天地才算真正地化作了一片漆黑。 因为风不吹了,雨也不来了,冰也不凝了。 三种不同的道之法则在悄无声息间变成了虚无。 风,雨,冰在一瞬间便像是陷入了像是陷入了虚无,从未出现过。 那个一直带着黑巾的少年终于摘下了黑巾,但依旧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 少年的身体和脸,都像是同黑夜融为了一体,藏在了看不见底的夜里。 “黑夜,便是我的法则,在黑夜里,我能杀死任何人。” 全身都像是融入黑夜的神秘年轻人像是幽灵一般说道。 没人知道他在和谁说话,这座小天地彻底地黑暗了下去。 就连之前不断散发着荧光的静心崖也永远地黯淡了下去。 一切都黯淡了下去,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来刺杀苏邬的紫微宗弟子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们掏出了一直藏在袖口中,用来做最后杀招的抹毒匕首,齐齐地插入自己的咽喉。 但想象中冰冷的匕首没有同想像一般捅穿他们的喉管。 它们全部消失在了黑暗里。 “都说了,在黑暗里,你们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黑夜里的神秘年轻人言语越来越冰冷。 “为何要杀他?或者说谁指示你们来杀他的?若是说出来,你们或许有些许活下去的希望。如若不然……我可能会将你们的四肢一块块分离,经脉一根根斩断。” “痛不欲生,可能就是那种感觉吧。”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五章 天一之怒 “那请阁下慢慢将我们的脑袋,手臂,一个一个吞掉吧,我们活着回去后,想死应该没这么容易。” 为首的高个子修士似乎对神秘年轻人的威胁不为所动,表示宁愿去死也不会讲出幕后指示他们的黑手。 “三位不要太过慌张,若你们如实交代,一定会安然无恙,只要有我在,这个紫微宗里没人能够对你们下手。” “我是天一真人门下的首徒悟天,若你们愿意配合我。相信以掌门的性格一定不会薄待三位,我们不仅仅会保全你们的性命,还会给你们不少的造化,比如开府,乃至更多。” “掌门老人家一直喜欢乖乖听话的人。” 藏在夜色里的悟天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真到解决关键的事情的时候却不会吝啬半句话。 况且从头到尾他没有说半句废话。 一个真正地刺客常常会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不屑用任何方法。 悟天便是这样的一个刺客,只要能够完美完成任务,他不会拒绝做任何一件自己讨厌的事情。 果然,在悟天的威逼利诱下,为讲过太多世面的三个紫微弟子终于慢慢有松口的意思了。 在一阵交头接耳过后,他们终于选择了相信悟天的承诺。 “蜉蝣子座下首徒云良吉指使的我们,我们只是收了代价。替他做事罢了,我们仨知错了。还请掌门真人开恩,给我们一次悔过的机会。”最后三人终于将此次幕后指使的人憋了出来。 “他出了什么代价,让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真是可笑。” “三枚低阶开府丹。” “既然你们已经如实交代,那我便给你们他出的十倍代价吧。” “三颗高阶开府丹。” 悟天很随意地许下了无数修士都觉得价值千金的三颗高阶开府丹,像是随便丢出了三颗糖丸给哭闹的孩子。 “谢谢大人大恩大德,我们仨的命本不值钱,从今后愿为掌门真人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仨个已经修道了不知十年弟子自然不是没头没脑的孩子,他们知道这三颗高阶开府丹对他们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很快便表明了自己的绝对忠心。 悟天又思考了片刻后终于关闭了他那今人生畏的道之法则。静心崖上青色的荧光终于再散发了开来,站在崖前的悟天终于显露在了光里。 苏邬定睛看向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深深地吃了一惊。 因为这个自称为悟天的神秘人竟然想着一张同天一道人一模一样的面庞。 这张清秀英俊的脸颊就算是在只有点点微光的黑暗里也是那么的显眼。 “这个紫微宗内究竟有多少个天一真人?”苏邬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切,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将脸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悟天似乎对此丝毫没有避讳之意,直接回答道:“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换上这张脸了。” 悟天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了。 所有暗中为天一真人做事的弟子都会换上天一的脸,更会继承天一的所有外貌特征。 如此一来,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天一真人究竟在殿上处理宗中事宜,还是在安静的竹林里抚琴弄调。 整座紫微宗内除了天一道人本尊之外,便只有像悟天这种亲信才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 紫微宗的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猜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真人是怎么耐住大殿里的寂寞的,如今真相摆在了苏邬面前。 在紫极殿内每日枯坐着的那个年轻的“天一道人”可能一个人,也可能无数个不同的人。 苏邬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掌门的真正容颜到底是不是这般英俊年轻。 悟天很快便将苏邬从凌乱的思绪中强行拉扯了回来。 “不要想太多,若不是师父的命令,现在你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掌门很看好你,但也希望你能够配得上。” 悟天最后再留下了两句话后,带着绝处逢生的两人慢悠悠地离开了静心崖这块小地界。 悟天离开时还没有忘记检查禁制是否完好,待到确定万无一失之后,他才带着三个虎头虎脑的弟子消失在夜色里。 在无尽的夜色里,没人能够知道他的行踪。 悟天,便是这片黑夜的主宰。 …… 云良吉仍然还在那个火炉旁烤着火,他在等待那三个小卒提着苏邬的脑袋回来给他庆功。 到那时,他将会用手中深藏着各种不同的抹毒暗器将这三个异想天开的可怜虫弄成三个蜂窝。 但夜色越来越深,那三个身手了得的刺客却丝毫没有任何将要归来的迹象。 他等到只有草木间怒号的大风在不断平息,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坏事了!”大风停下的那一刻,云良吉默默地吸进了一口冷气,知道自己的计划肯定泡汤了。 若是让天一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果绝对会让他难以想象。 让他挖空心思都想不来的事情是,为何三位结绳境巅峰的修士会败在那个刚进去蜕凡境不久的男孩手下。 这一定有人从中在作梗,想到这儿他的背脊上已经流满了冷汗。 不由人在两日前刚刚离开紫微宗去友帮九剑山求道,如今不可能会在宗内。仔细想来,宗中唯一能够保住苏邬的人应该只有天一道人。 或者说是天一道人手下的那些“影子”。 …… 黑夜虽然漫长,但总会过去。 紫微宗这个充满着杀机和陷阱的夜晚总算就此过去了。 当阳光再度普照在紫极殿的后,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这一天紫微宗的年轻掌门人再一次将宗内的三位长老召集在了座前。 不由人,蜉蝣子,晨曦子三个老头子又一次整齐地排列在那个瞌睡连连的年轻人的眼皮底下。 这次年轻掌门脸上终于有了喜怒的颜色,这让座下的三人还能够感受得到他还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座下的三位长老每一位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情绪。 不由人脸上带着微微的嘲讽,晨曦子脸上写着呆滞,蜉蝣子的脸色却阴冷得像是雨落前密布的阴云。 三人显然都或多或少地藏着自己的心事。 不由人心里十分快活,他同天一所谋划出的计策果然让一些喜欢自作高明的人自己跳了出来。 而那个跳出来的人自然是脸上阴云密布的蜉蝣子。 他千算万算,掐准了最佳的刺杀时间,挑选好了最容易得手的三个苗子,却没想到最后自投罗网,被不由人和天一真人当做了猴耍。 首先开口的是坐在道椅上,将眼帘完全拉开了的天一真人。 “前几日,本道的诫告诸位可曾听到心里,记在脑里了?”不同平时,这次他的话语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的怒气。 一个已经接近与太上忘情的真人如今突然变得像是一只随时都要张开爪牙的狮子,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天一真人心中憋下的火气究竟有多大,所以一时间内,三个长老没有一人敢去回答这个隐斥怒气的问题,都选择了沉默地等待。 天一真人一生清心寡欲,平日里确实没有太多东西值得他去生气,但这个平时看似没有任何脾气的真人,有个最讨厌的事情,那便是有人僭越他的权力。 一直以来,他都只喜欢听话的人,曾经那些忤逆他登上掌门之位的那些人,古今尸骨都已经冷了快一百年了。 座下的老东西们都还没有活到腻味的程度,自然想活得更久更久,最好久到能把这个掌门熬死,然后自己坐上掌门之位风光一番。 座上的人不说话,座下的人也不说话,于是紫极殿内陷入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沉默。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六章 仙人下榻 “是我那儿不争气的徒儿犯下的过错,是为师我管教不严,这才差点酿成了滔天大祸。” “老夫已经惩罚那个孽徒两年禁闭,还请掌门真人快快息怒,不要伤了肝火。” 一直面沉如水的蜉蝣子,终于在漫长死寂的压迫下,被迫支支吾吾地来独自回答掌门真人的问题。 不由人突然笑了,紧接着坐在道椅上的天一真人也笑了,只有站在蜉蝣子身旁的晨曦子仍然保持着一脸认真严肃。 天一真人没有回话,他好似地不经意地捋了捋长长地袖口,袖口便顿时掉出来了三个骨碌碌的珠子。 三颗破禁珠! 蜉蝣子登时间内睁大了眼珠子,嘴边想说什么话却又被哽在了嗓子里。 “可曾眼熟?”天一真人慵懒地躺在道椅上的腰背突然挺得笔直,然后他带着嘲弄的笑意向蜉蝣子继续发问。 天一真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发问,但每一句话所表达的意义却又格外清晰。 殿内又一度陷入了死一般的静。 “这三个破禁珠,也是老夫那个孽徒趁我神游辰海时所盗,绝非是老夫亲手过赐啊!” 蜉蝣子突然跪在了地上,半个身体都爬在了玉石所砌的地面上,十分狼狈。 天一真人嘴角的嘲讽之意依旧未曾损减,依然没有半点要责罚蜉蝣子意思,他顿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的那个大弟子云良吉接下全部惩罚吧。” 说完话后,他轻轻扯下了额前的一根长发,用手指微曲一弹。 这根头发轻悠悠地飘出了紫极殿,在灿烂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这根头发像是拥有了意识一般在微风中不停地穿梭着,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某个朋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头发就找到了它要找的人——云良吉。 此时的云良吉正坐在大太阳底下的石桌上独自一人慢慢地酌着茶水,想要将昨晚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根头发碰见了正在酌茶的云良吉没有急着出动,而且先打翻了他手上握着的茶杯,然后又挑逗般的挠了挠他的脸颊,逗得本来充满了闲情逸致的云良吉顿时心生烦躁。 “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无故挑逗本公子?” 气急败坏的云良吉没有多加任何防备便用手向那根长长的头发。 这一抓,便将他的四根手指头给直接抓了去,四支手指头齐齐的落在了石桌上,又骨碌碌地滚了一段距离后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这根头发接触到了鲜血后似乎变得异常地兴奋了起来,猛然间增长了一倍长度,它又袭向了云良吉的手臂。 下一瞬间云良吉便惊呼得出了声 “啊!” 经脉断裂的痛苦突然袭向了云良吉的全身。 那根头发再度出击时,便斩断了他的右臂。 泉水般的鲜血从他的右臂汨汨地涌出,很快便溅满了石桌。 那根已经沾满了鲜血的头发竟然还说出了两句话。 它说:“孽徒,这次先断你一只手臂,下次群还犯,休怪为师不念师徒旧情,直接砍了你的狗脑袋。” 紫极殿内。 蜉蝣子长跪不起。 刚才的那道传音正是出自他口,为了保全他们师徒两的小命,他不得不顺着掌门真人的想法去做。 甚至割下云良吉手臂,也是出自于他手。 嘴角一直带着淡笑的天一真人脸上笑意更盛,他拍了拍手,大声笑道:“好一个手足相残,好一个师徒相杀,杀得妙。” 身穿一袭漆黑袍泽的天一真人突然狞笑起来着实让人感到十分怪异。 就连不由人这等乡村野夫看到失态大笑地天一真人也不知不觉间竖起了汗毛,拉紧了肌肉。 “知道本道今日为何要穿着一袭黑衣吗?”天一真人笑着笑着又突然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座下三人摇了摇头,不敢作声。 “诸位莫要紧张,今日本道天一心情很好,不会无故对人责罚的。除了苏邬的事情外,本道今日还有事情要交代各位。” “道椅上座了一百年了,本道实在腻味了,所以想要去尘世到处走走玩玩了。” “今后本道这个道椅,就换做不由人来坐吧,在你们中间他的境界最高,本道也最信得过。” “就这样吧,我要走了。” …… 年轻的道人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似乎说完了他前一百年都没说的话量。 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紫微宗弟子的耳中,让每一个紫微弟子心头都为之一凛。 这个紫微宗最大的靠山,在所有弟子没有任何心理防备下,突然决定了想要去尘世游历一番。 这个消息很快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整个紫微宗内无论是闭关修炼,还是在做琐事的弟子都第一时间内停下了在做的所有事情。 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了紫极宗前青石所铸的玉阶上。 所有弟子都在等待那个年轻的道人走出来。 要知道,整个紫微宗内的大部分弟子都未曾见过神秘宗主的真颜。 这个守护了紫微宗已逾百年,境界未可知的真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蜗居在紫极殿内,像是一尊活佛。 现在这尊活佛要要离开了,所有的紫微宗的弟子都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身穿一袭黑色袍泽的天一真人终于缓缓地跨出了玉阶,他长如瀑布的黑发长长地拖在地上,足足有着几十丈长,英俊清秀的脸上妩媚的丹凤眸只是微微张开,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无限的辰光。 “恭候仙人下榻!” “恭候仙人下榻!” “恭候仙人下榻!” …… 整个紫微宗在一瞬间便沸腾得像是一锅煮沸了水,所有人都在高呼着一句同样的话。 在这一刻,整个紫微宗才称得上是团结一心。 那个年轻的道人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多出一朵洁白的云朵。等他走出十步开外时,道人已经站在了云端之上。 紫微宗的一切都在不断地离他远去,他向云端有去,又自云端落下。 从此以后,紫微宗内少了一个成天坐在道殿里打盹的年轻掌门,尘世多出了一个白发三千的扫地老僧。 一切有落叶的地方都能看到这个白发长得比柳条还长的老头子,老头子手里永远持着那个似乎永远都扫不坏的扫帚。 只要老人走过的地方,地上都不会再留下半片落叶,半点尘土。 老人像是想要把世间的所有尘土都扫除干净,还尘世一片真正的海晏河清。 老人不仅仅会扫地,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又格外精致的小物件。 老人每次扫地扫得直不起腰时,都会掏出自己的刻刀来捣鼓自己心爱的小物件。 老人把所有小动物的样子都刻成了木刻,最后又全部把它们送给了那些爱哭的小孩子,在孩子们不开心的时候哄他们开心。 老人常常向人家借宿,所有的人家都很欢迎他,并以他的寄宿作为吉祥。 老人常常与人说他曾经一个人坐在道殿里清修的故事,并说那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聊,只有他看到小孩子,大人们的笑时他才会稍微开心一些。 后来尘世便多了许许多多关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的传说。 世人都称那个天天在不断扫着落叶,给人们带来无限欢笑与快乐的老头子叫做扫尘翁。 扫尘翁,扫尽世间一切烟尘。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七章 苏邬游辰海 在静心崖里苦修的苏邬已经快要忘记了世间的流逝,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每天的生活都不分昼夜,累了睡觉,醒了修道。 王霸道气所夹带的暴戾之气已经慢慢地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一股股更为纯粹的道气正在他身体里不断成形。 苏邬不知道临走前还保全了他一天性命的天一真人已经去了凡人的世界游历,却发现了更多了不得的东西。 在日日夜夜对三清,东来,王霸道气秘笈地不断钻研下,苏邬像是发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大秘密——三种看似截然不同的道气放在一起时会产生不少的共鸣,且三种道气在体内长接触时会自动地融合。它们就像是同本同源一般,彼此间亲密无边。 趁着静心崖里的清净,苏邬仅仅话费了不到两月的时间便领悟了紫微宗剩余两种道气,并将三种道气在自己的五脏六腑内暗暗相融,最后获得了一种新生的道气。 之前王霸道气上的失控的暴戾气息在融入了三清,东来道气后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现在苏邬所掌握的道气已经没有了任何不稳定的气息。 苏邬将三清,东来,王霸三种道气拿来一起修习后,不仅仅将之前王霸道气所有带有的弊端全部消除了,而且还发现境界的增长速度骤然暴增了起来。 这体现在他的全部感官都比之前放大了无数被,他的眼睛渐渐可以看穿云层,视向更远的苍穹,甚至夜晚里能够看清那深藏在夜空中的隐约星辰了。 静心崖对于来说可以算的上是一方福泽之地,之前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也没有人能够打扰他潜心的修行。 在这种像是与天地和为一体思念感受下,苏邬的修行速度可谓称得上是一日千里,每一天都有着细小的提升。 苏邬对深不见底的神秘夜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他几乎每一天都在努力的提炼天地间的真气占为己用,将自己道气吞噬之力发挥到极致。 五个月很快又过去了。 紫微宗里修行的弟子都有许多已经快忘掉苏邬这个名字了。 而那些对其恨之入骨的人来说,苏邬一天待在静心崖内,他们便一天活得郁郁不乐。 其中那个最为郁郁不乐的便是那个自认貌美,爱好风流的云良吉了。 他的一天手臂断掉之后的云良吉活得比死了还痛苦,曾经自诩貌美过人的他,在失去了右臂后失态得像是一只随时都会要发疯的恶犬。 从断臂之后,一向喜欢附庸风雅,懒散无比的云良吉每日所做的事情变得只有一件——苦修。 活得不人不鬼的云良吉自从断臂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房门,整日藏在阴暗的房间里苦修,甚至都没有怎么去碰那几把自己十分爱不释手的折扇了。 每一天他都活在仇恨之中,这种仇恨成为了他修道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个有些纨绔的弟子连连破境,一直来到了开府境巅峰,一举成为了整个紫微宗新一辈弟子中名列前茅的人物。 看到失去右臂后不但没有消磨意志,反而知耻而后勇的云良吉,蜉蝣子自然是倍感欣慰,逼近这个大弟子不仅仅只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亲生骨肉。 也就是蜉蝣子从小到大的宠溺,让云良吉养成了如此不知进取,贪图享乐的顽劣性格,白白浪费一身卓越的修道天赋。 如今这个一直懒惰无比的儿子突然醒悟,这如何不让他欢喜雀跃呢? 一只短掉的手臂,并不会对一个道行通天的修士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在蜉蝣子心中,云良吉仍然是他最好的弟子,也是他最后的儿子,更是他掌心的璞玉。 …… 在静心崖内苦苦修炼了五个月后的苏邬终于捅破了那层桎梏,来到了蜕凡境巅峰,距离结绳境也仅仅只差了那登门一脚。 大部分修道者在到达这一境界后都能够在夜间拨开天穹上部分迷雾,看到天幕里的一些星辰。 那些星辰便是他们能够与之结绳的天道法则! 传闻中修道天赋越高的人所能看到的星辰便越多越密集。 不由人结绳时看到了半边天穹里的星辰,从此在整个中原境内开始初显峥嵘。 云良吉结绳时看到了万颗星辰后得到了万辰之子美誉,从此被蜉蝣子拿来挂在嘴边,成为了这个老家伙对别人吹牛的资本之一。 而今苏邬在突破至蜕凡境巅峰后看向夜穹后看到的是万千星辰。 他的眼里有着万千星辰,他一览无遗地看遍了整片星空,其中包括那五颗连天一真人都未曾看过的天界五大星辰。 不由人曾经对苏邬说过不少关于这五座天宫的传说。 “坐落于天界的最东边的是万化宫,掌握着万物生灵的生命法则。” “坐落于天界最西边是揽辰宫,掌握万物生灵的命运以及气数。” “位于天界所有仙宫的中央的是天阙宫,掌握万物时间法则。” “坐落于天界最北边的是岁痕宫,掌握世间万物轮回法则,为天阙宫附属天宫。” “宇合宫坐落于天界最南边,掌握空间,气象。” “除此之外便是我们所知的万千小仙宫了,也是我们当世修士所记载出的的所有大道法则。” 在紫微宗的藏书里,有一层卷宗用来记载历代宗主所收集到的大道法则,供将要结绳的紫微弟子们参考。 而如今苏邬所看到的五大仙宫却没人曾详细地领悟过其中的奥妙。 苏邬很快便将会成为紫微宗里那颗最为耀眼的新星,照亮紫微宗未来的前路。 看到满天星辰后的苏邬呆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任何响动。 他的脑海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只因为满天闪烁的星海实在是太过美丽。 苏邬看到整座天穹的星辰第一时间内想到的不是无数的大道法则,而是那单纯绚烂到极致的美。 换做任何一个,第一时间内都一定会被这极致的美感给牢牢抓住。 苏邬能够清晰地看到每颗星辰上流动的光,能够看清楚星辰上的所有古老纹络,好像他的眼睛本就长在这片无尽的夜空上。 苏邬终于收回了心神,开始回神入定,准备开始结绳。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光都像是熄灭了。 苏邬独自一人现在了无数星辰之上,俯瞰整个天穹。 所有的天穹都像是他的臣子一般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苏邬只觉得恍若隔世,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幕像是似曾相识。 在那座绝尘的云端上,曾经有过一个年轻的君王伸出白皙圣洁的小手随便捏碎了叛逆者的头颅,让万千仙灵,整个天界为之战栗。 苏邬现在虚浮的天穹上,一颗颗星辰从他的身边悄然划过。 他伸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将这些星辰一把抓入手心,缓缓摩挲,最后再从指缝中放出。 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此时在苏邬的手里就像是一粒粒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般的沙子。 苏邬又想起了曾经那段无忧无虑的年华。 脸上永远带着笑的女孩同一群仰慕者一起玩沙池里的沙子,他们堆砌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沙堡,时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沙池边,一个瘦削得像是木柴的少年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露出痴痴的笑。 现在那个只能现在旮旯角落里偷偷看着别人玩沙子的瘦削羸弱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在星海里玩星辰了。 但曾经瘦削少年羡慕的那些人都没有资格看到这一幕了。苏邬的心头难念生出不少落寞。 真正的圣人最后难免要一个走更远的路,去更远,更阔的天地。 苏邬正在路上,曾经的那些古人却早已经失去了身影。如今能够陪苏邬一起走的,不过只有他孤单的影子罢了。 苏邬一直不停地在辰海中漫游着,寻寻觅觅,却一直迟迟没有找到自己心中心仪的那颗星辰。 倦了,累了…… 那颗星辰还是没有出现。 苏邬停了下来,若是真的心意相通,就算他不向它,它也应该会来寻它。 苏邬在等天阙宫来找他。 天阙宫便真的来找他了,携带着无数条星河。 苏邬缓缓抬脚踏入了那片星河之中,无数了灵光璀璨的瞬间将苏邬的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苏邬坐着星辰铸造的小舟在星海上随波逐流,没过多久就见到了那座寻找了自己很久的天宫。 通体散发着金光的天阙宫。 小舟将苏邬缓缓引入宫门,去向更深处的宮闱里。 宫闱里装载着整个世界苍生,苏邬在这一刻可以看到凡界的每个角落。 最先吸引他注目的,竟然是一个在不断地清扫着落叶的白发老人。 在凡世游玩的天一真人。 白发老人也像是看见了苏邬。他没有停下手中不断挥动的扫帚,眼睛不经意间撇向苏邬,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一个天界,一个人间。 双目相对,一切言语都在蕴含在了眼神中。 天人和仙人的交流。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八章 结绳 苏邬感受到了老人眼神里深藏的无尽奥秘。 老人像是算到了苏邬会在这一天进行结绳般,一眼便看到了苏邬在辰海里遨游的仙识。 老人从来不会在夜里清扫落叶,平常这时他应该已经在某个人家里饮酒大醉,呼呼大睡了。 但他如今却在一座荒芜一人的山岭上扫着本来没有的落叶,很显然是刻意在等待着去做某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帮助苏邬与天阙宫成功结绳,帮天阙宫未来与其他道宗掰腕时添增新的筹码。 天一真人在凡世游玩的这几个月里每天的心情都十分愉悦,他终于摆脱了那种要命的孤独落寞感,活得更为充实的人生。 扫尽天下灰尘和落叶,何尝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尽管他每天所做的事情枯燥单一,但也却不会觉得厌倦。 大道至简,所能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好,那也便是一种大道。 但凭借着他这幅与凡人并无一二的苍老羸弱躯体又如何能够帮助到身在天阙宫中即将结绳的苏邬呢? 答案只有苏邬和天一真人两人知晓。 当苏邬和白发苍苍的天一真人双目相对的那一刻,整座天阙宫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无数到道金光璀璨的细丝从宫内缓缓流出,它们很快便就钻入了苏邬体内,消失不见。 只要成功结绳过的修士都知道这些细线就是修士口中所谓的道之法则。 苏邬仅仅在与天一真人对视的几个呼吸间就成功地迈出了通向结绳境的第一步,引道入体。 没有天一真人的那道眼神苏邬绝对不能如此快便领悟到五大天宫中法则力量最为强大的天阙宫中蕴藏的道之法则。 天阙宫中所蕴含的法则是时间长河。 时间是永不停息地事物,也是这个世间唯一永恒的事物。 时间代表过去,牵引着未来,是这个世界的真正本源。 苏邬要在时间近乎完全静止的天阙宫中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才能与之结绳订契。 这本应该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苏邬确实做到了,而且十分轻松地做到了。 这一切的功劳都应该归结于形貌变得苍老的天一真人,是他让苏邬在极短的时间内感受到了时间长河的流动。 容貌一直未曾苍老过的天一真人突然选择下凡游历,并且彻底改变自己的容貌,这其中的原因让许多紫微宗弟子感觉到不能理解。 但现在苏邬能够理解了,天一真人下凡所为的是让他能够轻松地与天阙宫结绳。 若要问那个本来已经无欲无求了太上真人为何会突然为了一个年轻人亲自入凡的话,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太一真人在紫微宗坐镇百年后所留下的感情。 他从苏邬还在襁褓时便已经开始密切关注这个孩子了。 从苏邬诞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天一真人便决定将之选为紫微宗下一任宗主了。 在他修道的漫长时间里,天一真人见过无数天才的诞生,却没见过哪一个孩童的降世能够引起那般宏伟的天地异象。 他仍记得那一天晚上,孩童诞生的那一夜,整座天穹的所有星辰都是黯淡了下去。 那个无光无月的夜晚,天一真人如今每次想起来都还是会感到胆战心惊。 天上辰海的黯淡代表着所有大道法则的消逝,代表着这个世间将失去所有的法则,天地所有的法则的逝去,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后,这整座天地的人和事都会在一夜间化作虚无。 这是他从未面临过的事情,也只有这种未知的事情才能让他感到恐惧。 当这个已经厌倦了生命的人间天人坐在永夜中等待整个世界化作虚无时,第二天的太阳又再度升起了,人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星星又亮起来了,然后那个孩子降临了。 传闻中,天上和人间的岁月相隔了几千万年,那个呱呱落地的孩童便是天界几千年前被遣下凡的谪仙。 天一真人相信自己若是将这个孩童收入紫微宗定能保证宗门万世辉煌。 且回到天阙宫内,正在结绳关键时期的苏邬全身都已经被大道法则所结成的今丝牢牢覆盖。 如今的苏邬就像是一只被一层厚茧所覆盖的幼碟,若能够破茧而出,他将成为紫微宗乃至整个中原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结绳境。 同样,若是他无法突破这层桎梏,从今以后他将永远成为天阙宫的奴隶,仙识永远被囚禁在辰海之中,成为一个孤独的游魂。 苏邬已经经历过太多生死,也经历过数不清的离别,但他从来没有自己的生命离别。 所以这一次,他也必定不可能失败。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都是那个孤独到骨子里的神皇。 金丝厚茧还没有完全凝固成型其表面上便出现了无数道微不可察的细小裂缝。 随着在茧里的苏邬一次次发出狂如野兽般的怒吼后,那些微不可察的细小裂纹在眨眼之间不断放大,最后已经明显地遍布了整个厚茧。 厚茧上的金光不断地黯淡了下去,最后基本全部被苏邬吸收在了体内。 下一刻,金芒大盛,将整座天阙宫照得通亮,苏邬赫然便是那道金光的中心,将天阙宫内一切光亮都吸入体内。 在经历了像是长达几百年,几千年的拼命挣扎过后终于突破了那层桎梏,只身迈入了修道境界的第二层——结绳境。 站在辰海里的苏邬眼睁睁的看着一颗颗闪烁的星辰黯淡了下去,最后天阙宫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再度睁眼时,散发着青色荧光的静心崖又重新映入了苏邬的眼帘。 带着青草香味的微风轻轻吹过他布满了欣喜的脸颊。 在沉默了良久后,苏邬终于再也不去压抑心里的阵阵狂喜,想开口开始疯狂地狞笑了起来。他的笑同那一日在紫极殿内抛掉所有负担后,下榻人间游玩的天一真人如出一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的苏邬缓了缓心神,踏着夜色走出了静心崖。 成功与天阙宫结绳后的苏邬如今的境界已经今非昔比,自然不要太需要畏惧那些黑夜里的刺杀的无名小卒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苏邬很快就走到了自己久别多日的小竹屋前。 四周皆被深深的草木包围着的小竹屋里亮着摇曳着的灯火,屋里传来一声声倒酒入杯的声音。 在这这种深夜里仍然还在屋里一个人饮着闷酒的人,苏邬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 他一声不坑地便在静心崖内待了接近半年,几乎每日都会想起自己那个对待自己像是对待亲儿子师父不由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坐在竹屋里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男人确实就是苏邬的师父不由人。 如今的不由人已经是紫微宗的宗主,在宗内的低位已经今非昔比,每日里来找到拜师的弟子多去牛毛,但这个性格古怪的老人实在是受不了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将之全部都拒之门外。 最后这个新上任的掌门真人除了处理门中一些琐事之外,平日里拒绝任何人的拜访,整日整日地握在这个竹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 竹屋内的装饰的摆放和苏邬走之前一模一样,没有动过分毫。 两张简洁朴实的床,一张木桌,两张榆木矮凳便是这个竹屋里全部的摆设了。 虽然苏邬已经很久没回来住过,但屋内的一切都被不由人清理得一尘不染。 虽然不由人平时身上像是只存有男人的粗犷和狂野,但只有苏邬知道他的师父平日里是一个格外喜欢干净,生活一丝不苟的人。 苏邬的衣物和日常起居平日里都通通交给老人照料。 不由人这个做师父的不仅仅每天给徒弟传授修道只是,而且还将他的生活打点得体体贴贴。 既是慈父又是严母。 确切地知道竹屋里是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的不由人后,苏邬突然收束了脚下的脚步声,轻轻地推开了竹门,看见了灯火阑珊处那个已经把脸喝得通红的师父大人。 他突然重重地跪在了竹制的木板上,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弟子见过师父大人。弟子在静心崖中多耽搁了很久时间,还请师父莫要责怪!” 看着烛光下老翁沧桑的身影,苏邬连说话都不知不觉地变得哽咽了起来。 喝成半醉半醒的不由人看到突然进门的弟子,第一时间还没有回应过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那个疼爱的弟子已经半身扶在了地上。 喝得有些头重脚轻的不由人,走着摇摇晃晃地嘴步,带着熏天的酒气,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苏邬更前,一把将之扶起,踉踉跄跄地扯到了酒桌上,又开封了几壶陈年老酿。 “小子好久不见。老夫这些日子实在是空虚清闲得紧张,快快陪老夫喝几杯好酒。”不由人嘴里夹杂着扑天的酒味,对苏邬大声说道,言语里满是豪爽的开心。 “谢谢师父赐酒。”苏邬也语气豪迈地回答自己的师父,手上已经拿起了酒杯。 这对师徒推杯换盏间,原来无比漫长的夜晚也就很快过去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十九章 万物的道 一宿嘴饮后,苏邬似乎又归了几月之前的生活秩序,每日除了在屋子里修炼便是在林间清澈见底的流水中洗脚捉虾,逍遥自在。 不由人当上掌门后一改往日慵懒的作风,整个紫微宗任何时辰,任何地方所发生的冲突和争执会都被他详细地记载在书簿上,待到时机成熟时再一件件拎出来处理。 当然能够完成这些看似简单实则十分繁琐的事情还要得益于天一真人所留下的一批可用之才,这些人永远藏在暗处,明察秋毫地关注着紫微宗里每天发生的大小事宜。 在新任掌门不由人一丝不苟的检察管理下,原本松散得像是一盘沙子的弟子门都安分守己了很多很多。 在这几个月里,再也没有任何弟子无故死去,那些一直深藏在紫微宗的邪派弟子有许许多多已经死在了不由人的板斧之下。 紫微宗本就是一位在太古年间飞升失败而陨落的天人遗躯所化的一个道境,这个道境在后世被一道人所发现,于是才有了如今的紫微宗。 紫微宗里除了紫极殿之外便没有第二个称得上宏伟的建筑了,这一方道境本来就是一片较为平整的原野。 在这片原野里,所有的紫微弟子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起居,修炼的地方,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管理限制。 懒散,很久之前就是紫微宗弟子的代名词了,在一百年前,天一真人上位之后,这种风气没有得到遏制,反而加重了许多。 直到如今不由人掌权,紫微宗内自由散漫的风气才稍微收敛了些许。 但这个才上位不久,根基并不能说得上有多深厚的新任掌门似乎对此并没有感到满足,他还想查的更细,查的更深。 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紫微宗确实需要这样的整饬。 当今整个江湖都知道那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庞然大宗如今已经青黄不接,接近快要日暮西山的境地了。 不由人以前虽然不是在紫微宗资历最深的那个长老,但对这个已经日益凋零的宗派着实有着不浅的感情。 要彻底地摸清楚所有弟子的底细谈何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不由人不愧是不由人,不愧是天一真人最为信任的长老。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手段。 举行一次整个紫微宗弟子全部都要参加问道大会! 这样所有的弟子都必须将自己的许多底细都展现在他眼里。 到那时宗中的所有毒瘤都将会被他亲手摘除,紫微宗将变回曾经的那个纯纯粹粹的正道仙门。 “天一,这些年究竟是你做错了还是我想错了?” 坐在空旷偌大的不由人独处时经常会将这个奇怪的问题自己抛给自己,然后挠腮陷入漫长地沉思。 在他的一些系列手段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后他终于能够在心底自信地说:“天一啊天一,紫微宗这么多年的羸弱果然只是你的荒唐啊!” …… 还是那个简单的竹屋里,依旧是那个穿着简陋衣衫的苏邬,但很多东西已经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清,东来,王霸三种不同的道气最后在苏邬的潜心修炼下融为了一体,融出了一种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弱点的道气,它同时拥有着王霸道气的绝对威力和吞噬能力,三清道气的强力治愈能力,东来道气的神秘,苏邬想了很多次之后绝定将之称作原始道气。 原始道气,顾名思义,一切道气的始祖,所有道气中的帝王。 在经历了漫长地锤炼后,取经苏邬已经能够将三种截然不同的道气法门融汇贯通,烂熟于心。 这一日,苏邬穿着雪白道衫,早早随着不由人来到了紫极殿殿前等候。 清晨的氤氲漂浮在碧绿的草地上,将周边的一切都变得迷糊朦胧。 朦胧的层层氤氲是数不清和苏邬同样穿着雪白道衫的紫微弟子默然屹立,其中有人握剑,有人握刀,有人提枪,有人摇扇,有人抚笛………… 紫微宗的弟子没有统一的兵器却有统一的道衫,这些道衫在每一个弟子入门时便交到了他们的手上,因为没有明确的规定,所以平时很少有弟子会选择这身素得有些发慌的衣服。 但今日他们十分出奇地整齐划一,不管是何等身份,都是穿上了这身简单穷酸到了极致的素衫。 这都是因为那个新上任不久的不由人强硬的命令。 懒散了将近一百,几百年的紫微宗弟子在这一天因为信任掌门的强迫命令终于算得上是勉勉强强的聚集了一次。 虽然他们没有全部来到紫极殿前来行礼,但都算是穿上了统一的服饰,一样笔直地站在了清晨的氤氲里。 这足以看出他们对新任掌门强烈的敬畏之心,这些敬畏之心想必都是来自不由人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行事风格。 和往常一样,不由人依旧裸露着上半身刻满伤痕的肌肉,没有丝毫遮掩。 满是疤痕的老脸上,苏邬已经再也看不出任何温柔之色了,老翁举手抬足间都透露出一股霸道至极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待到整座紫微宗的所有弟子都悻悻地闭上嘴,没有任何人再吱声时,一脸蛮横的不由人才开始说话。 “诸弟子听今,本座有一要事将要宣布。” 不由人才将第一句说完,苏邬便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现在氤氲里的弟子都同时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十分紧张。 他们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不由人接下来的宣告找上自己霉头。 面目有些狰狞的不由人故意顿了顿,摸了摸自己苍白的胡渣,才继续往下说。 “当今宗中风气太过于懒散,许多弟子整日无所事事,并未全心修道,修为十分薄弱,莫要待到入世磨砺时,丢了我紫微弟子的颜面。” “紫微宗这方世界聚集的天地真气本就很有限,既然有些弟子不懂得珍惜,那就提前去凡世里磨砺道心吧。” “本座决定在三月之后召开紫微宗第一届道会,此次道会胜出者将有资格进入本宗藏道阁,挑选一件适合自己的道之珍品。” “若有弟子在此次道会中表现实在是太过难以入眼,本座一定会亲自将之拎出紫微宗,逐出师门。” 顿了一顿后的不由人语气突然变得更加锋利,几乎让所有的在听的弟子都感到汗毛倒立,难以呼吸。 这便是强者对上弱者的压制,全面而又直接。 听着新任掌门不由人训斥的除了诸多弟子之外还有蜉蝣子,晨曦子两位长老也在洗耳恭听。 不由人每说一句话,蜉蝣子和晨曦子的脸色便阴暗一分,待到不由人将话完全说完时,两个长老已经消失在了氤氲里。 …… 不由人宣布了要举行道会之后,紫微宗这座小天地瞬间便宁静了许多。 平日里那些成群结伴一起清谈赏诗,赌石斗蛐的身影在一日之间便消失了大半。 溪流边,山岭上,到处都是可以看见的是年轻的修道身影。 大部分的懒散紫微弟子都开始勤奋地修炼了起来,不分昼夜。 一向努力的苏邬突然像是成为了紫微宗里最清闲得弟子,整日跟着不由人游山玩水,好不乐哉。 日子在飞速流逝,苏邬和不由人依然日复一日的到处游山玩水,没有半点关心三个月后要举行道会的意思。 蜉蝣子,晨曦子两位长老也在暗中一直关心着这一对师徒的一举一动,却没有找出半点端倪。 众多弟子突然开始努力修行绝不仅仅是为了想要在紫微宗中待的更加长久,他们更是想要争取一个胜利,取得一个去藏道阁里获取机缘的机会。 紫微宗的藏道阁是一个足以让所有普通的紫微弟子为之狂热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或许能够通过一个天大的机缘来改变自己原本平庸的一生。 修道本来就是夺人机缘,逆天而行的事情,只有将那些属于别人的机缘全部攥入自己的手中才能成为真正强大的修士。 这是不由人经常对苏邬念叨的道理。 当年他不由人为了成就自己纯粹的杀戮之道,曾一人屠尽了几个大家世族,用无数仇人的血液来清洗心中的仇恨,这才最终腿去凡心,走上了自己不凡的仙途。 苏邬和不由人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基本走遍了紫微宗的每一个角落,去过了永不停息地奔腾着的大道长河,去过了茂林修竹的磨道林,去过了每日太阳落下的落霞原…… 这些都是紫微宗中数一数二有名的美景,不由人在半月的时光里带着苏邬将之全部走了一遍。 没有人会讨厌美景,更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带着自己去看美景的师父。 “世间万物,山川草木,虫鱼鸟兽,本皆是道。” 当不由人第二次带着苏邬在落霞原看日落时,他们已经走过了紫微宗所有的美景。 在日月交换的那一瞬间,不由人第一次轻柔地抚摸了徒弟苏邬头上的长发,对这半月的修行做出一个收尾。 世间万物,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皆为光阴,本都是苏邬的道。 苏邬所修的道,是万物的道。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章 大道长河中走出的少年 一个月后,苏邬再次拿起记忆中那个叫做萧萝的少女赠予他的宝珠时才发现他已经变了颜色。 那种不加渲染的雪白颜色已经消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莹润,越是透明的东西越是质地纯粹,这是苏邬修炼的几个月光阴里所得出的道理。 这颗看似徒有其表的珠石在苏邬日复一日地原始道气地灌溉下终于是完成了一次近乎质的蜕变。 苏邬把这颗曾经救下自己性命,不段地变得晶莹的珠石称作雪天珠,以此来缅怀曾经那段难以忘却的时光。 紫微宗内虽然弟子众多,但真正能在道会上成为苏邬真正棘手的敌人的人物可以说得上十分罕然稀少。 其中最为嚣张的便是那个在几月前想对苏邬进行谋害却反而被天一真人夺去一条手臂的云良吉。 在一路破境直达开府境巅峰,距离洞天境仅仅只剩下一步之遥的他,几乎日日送来一封用血所书的请战书。 在紫微宗内,用血书下的请战书几乎代表着请战之人与应战之中必须分出生死,才算结束。 一向爱好清修的苏邬在云良吉地无数次挑衅下最终竟然接受了后者用心头鲜血所书写下的请战书。两人将要在三月之后的紫微大会上一战斗分出生死。 不由人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年轻人的事情本就常常只能用手脚来解决,紫微宗的未来,也终究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 谁拥有最后强大的实力,谁便有机会继承掌门的衣钵。 十六岁的云良吉虽然对上苏邬有不少的以大欺小的意味,但你情我愿的问道倒是也是符合宗里的规矩。 不由人会怀疑任何人,但从来不会怀疑苏邬,无论是实力还是性格,不由人都没有对自己的弟子产生过过多的怀疑。 他相应,在不久之后的道会上,这个自己静心教导下的弟子一定能够大放异彩,从所有的同龄人中超然脱出。 第一次进化后的雪天珠比之从前有了一个极大地飞升,苏邬已经能够将之隐藏在自己的体内,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最后的保命手段。 雪天珠融入苏邬体内后能够明显地提高他的修炼速度,能够起到一种提神醒脑,安定心神的作用。 在雪天珠的帮助下,苏邬的修为一直以一种十分可观的速度在精进着,在一个月时间里便将自己结绳境境的修为彻底地稳定了下来,并且隐隐有要更上一层楼的地步。 天阙宫给苏邬所带来的道之法则是时间,它不仅仅能够帮助苏邬在对敌时可以提前猜到对手的许多招式意图,还能够拉长苏邬的修炼时间,由此,苏邬每修炼一刻钟的时间,可以相当寻常修士的两刻钟。 就算是这样,在境界上,仅仅才处于结绳境初期的苏邬距离已经达到开府境后期的云良吉仍然具有着沟壑般的距离。 距离紫微宗道会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了,那些平时闭关隐修的弟子也开始逐渐地活跃了起来。 …… 川流不息地大道长河旁,身姿高挑的灵鹿正弯头不停地啜饮着河中的喝水,时不时发出一声呦呦的鹿鸣。 这道河流是平日里紫微弟子活动最为稀疏的地方,在宁静得可以听到泉水叮咚的河岸只有零零散散几只饮水的灵鹿,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半个人影。 静心崖,大道长河,磨道林,是紫微宗中真气聚集最为密集的三个地方,同样也是修行弟子最为稀疏的地方,苏邬在半个月前曾更着不由人将这三处地方一一踏遍,领悟无数玄妙。 大多数的弟子都难以抵挡这几处的密集真气,故不敢轻易来次修炼。 而在这几处地方真气最为密集地表示这条大道长河,这条河流里的每一滴水都是由真气所构成的,河边的麋鹿因为常年饮用喝水的缘故,有些早早病死,有的灵化为灵鹿,成为紫微宗外出尘游时所必备的坐骑。 紫微宗中也曾一直流传着一句关于大道长河的话语,就连最后入门的苏邬也曾听到过。 这句话是:“人的一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第二次踏入河流时,河里的水早便不是之前的那泓了。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 流动的河水本就是一种永远重生的东西,它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着,见证着时间的流逝。 在这条一般弟子不敢靠近,流水急湍的河流里有着一位闭关修炼的年轻弟子。 传闻中那个弟子每日都潜在河底吸收急湍的河水所带来的真气,可以长发几十天不要出水。 弟子们都把这个常年潜在水底修行的弟子叫做道溪生。 道溪生三字,在同辈弟子中算得上如雷贯耳,在整个紫微宗内的地位都颇为不凡。 虽然这个少年仅仅只是晨曦子座下的三弟子,但其境界却没有多少门人知其深浅。 道会即将到来,这一消息同样惊动了一直潜在河底闭关修习多年的到溪生。 在这个碧空万里,万物放晴的日子里,那个在大道长河的足足闭关了几年的少年终于缓缓地走出了河流。 少年披头散发,身上的蓝色布衫已经被河水泡得近乎全白,但这些都不能遮掩住他俊美无双的面庞。 那是纯净到极致的脸颊,在大道长河的多年洗刷下少年身上的一切污垢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道溪生走出河流的那一瞬间像是一个谪仙踏下了云端,来到了人间。 事实上这个几乎天天都在河底屏息修炼的少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仔细地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河外的世界格外精彩,充满着无限乐趣。 有光,有火,有月,有喝河水的灵鹿,有捞月的猴子,有舞剑的少年…… 重新再识这个世界后的少年,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写满了好奇,像是一个出初生的孩童,在紫微宗里到处奔跑者,逢人便搭话,问的都是一些好无厘头的事情。 “哥哥你可以帮我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吗?” “哥哥我饿了,有没有可以吃的分给我嘛。” “哥哥…………哥哥能够带我一起玩嘛,树上的香蕉熟了,我们一起去摘吧。” …… 道溪生百无聊赖地找着每一个活人不停地搭话,但大多数都被冷漠地拒绝了。 没有哪个被搭话的弟子会将眼前这个无厘头的少年和那个常年在大道长河河底隐修的道溪生联想到一块去,他们一个个都以为宗中又新收入了一个顽皮捣蛋的新弟子。 少年为了突破洞天境在河底苦苦修炼了几年后终于得偿所愿,但却失去了入河前的大部分记忆,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少年虽然在短短时间内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但却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感受到自己最为得意的三徒弟出关之后的晨曦子喜出望外地寻到了大道长河边却只看到一行水润的脚印。 一大把年纪的晨曦子佝偻着腰,沿着这一串脚印十分耐心地寻找着。 在河中修炼了几年的道溪生像是与河中的真气和为一体,让晨曦子察觉不到半点气息。 道溪生最后像是修炼成了一条河,一条道之长河,在这个长河里,他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少年失去的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记忆,更是曾经那些熟识的朋友,和视自己如同心头之肉的师父。 道溪生在整座紫微宗里到处乱跑着,晨曦子在整座紫微宗里到处寻找着。 两人一老一小,一个愿跑,一个愿寻。 由于天一真人所设下的法则,在紫微宗中的这方小世界里,没人能够作用真气飞行,否则晨曦子早应寻到他的爱徒了。 晨曦子足足找了一昼后才在一株桃树上寻到了他心念已久的弟子。 躲在桃树上的道溪生此时正拿着一个两拳大的大桃子津津有味地啃着,像是一只馋吃的小兔子。 看到晨曦子后,少年本能地将自己啃到一半的桃子藏到了怀里,十分机警可爱。 白发苍苍的清癯老人定睛仔细看清自己最为疼爱的弟子后,本来古井无波的老脸上不禁阵阵抽搐。 进入大道长河里修炼了几年的道溪生的脸颊不仅仅没有成熟丝毫,反而倒退了许多,时间在他的身上不进反退了。 “我的好徒儿,几年未见,你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可还记得为师?”久别徒弟多年,再度重逢后的晨曦子言语中的颤抖难以抑制,他一把握住了千年的手,又摸了摸了少年稚嫩地脸颊,激动地说道。 “不记得,叔叔我真不认识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现在正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睡个好觉呢。”面对陌生老头子突然地骚扰,道溪生一时间内慌张得像是一直夹着尾巴的小狗。 “那就随师父,不,随老夫走好不好?老夫定给你找一个安稳的住处。”看到有机会再次收下老徒弟的晨曦子,狠狠地抓准了机会。 “好,那我就跟你一块儿走吧。”内心纯净如镜的道溪生对谁说的话都不会产生太多怀疑,他思考片刻后很快就同意了晨曦子的邀请。 就这样,晨曦子牵着自己的新徒弟很快便消失在了众多弟子诧异的目光下。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一章 掌门座下的第二个弟子 道溪生终于离开了大道长河,继续跟随师父晨曦子学习道术。 失去几年记忆后的道溪生虽然直接突破了洞天境,却依然将自己曾经修习的高超道术忘了个一干二净。 所谓的道术,便是修道者体内道气运用的特殊窍门,这种窍门能够使道气产生许多不同的特殊效果。 如杀伐,如治愈,如静心…… 在同境界的修士之间的较量,道术便是其最为重要的东西,它能够修道者到底能够拥有何等程度的战力。 道溪生闭关的这几年时间里,虽然忘记了曾经的一身所学,却自己悟出了一个颇为不凡的大道术。 道溪生把他称作百川纳,容纳百川,包容之道。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便是道溪生的道,足以包容万物的道。 …… 苏邬达到了结绳境后也一直在寻找适合他的道术,只有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强大道术,他苏邬才又把握能够在道会上取下云良吉的头颅,面对这个与自己还没有过一面之缘,却要暗中置自己于死地的同门,苏邬从来没想过要轻易放过。 不由人在明白苏邬想要修习道术后,几乎掏尽了紫微宗的半座藏经阁,把所有他认为称得上不错的道术的名字排列出了一个草纲,将之扔到了苏邬的手中。 苏邬这几日里除了闭眼修炼之外便是蹲在木桌前一页一页地翻阅不由人所列出来的一叠厚厚的草纲。 “《太玄感应经》,《九天化道决》,《亘古幻灵经》,《万剑问天》,《大黾神经》……” 苏邬一边草草地阅读着不由人呕心沥血才写出来的紫微宗道术精粹,一边用嘴轻轻地哼着各种各样霸气绚丽的名字,有些恹恹欲睡。 这些道术虽然都品质不凡,但却依然引起不了苏邬丝毫兴趣。 修炼道术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苏邬若不挑选一个十分有趣的道术,想必很难能够修炼下去。 又是几个时辰的光阴过去,苏邬已经开始抓耳挠腮了,想来这次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修行的道术。 翻完这最后一页,苏邬就准备睡觉了,也就是这最后一页,牢牢地抓住了抓住了他的眼睛。 《霸王刀法》,紫微宗三长老不由人所创,其霸道刀罡能够轻易斩断一切硬物。 不由人将它写在了整本草纲的末尾处,是因为他已经很久不用刀了。这本《霸王刀法》是他刚踏入仙途是自己悟出的刀术,太过于锋芒毕露,且略显粗糙。 他不太希望苏邬去修习这本细节不够完备的刀法,因为这本刀法本就破绽百出,远远比不上他罗列在前面的任一道术。 但苏邬一眼便挑中了这本道术,看中的并非是刀法的本身,而且不由人的道,不畏惧任何的霸道。 不由人知道苏邬要修自己当年所修的道后并没有再多言半句,这几天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苏邬的心性究竟会选择什么样子的道术。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全部错了。既然苏邬选了自己所修的霸道,那便能够更好地继承他的衣钵,倒也是一种十分不错的选择。 继承了不由人的道,意味着苏邬将在长时间内将刀作为自己的兵器。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练刀的事情了,练刀的事情,便是辛苦的事情。 不由人先是示范了几个用刀的最基本动作给苏邬看。 缠头刀,裹脚刀,劈刀,砍刀,撩刀,挂刀,扎刀,抹刀,斩刀,横扫刀…… 不由人不断地演示着自己一生所学的刀法,虽然行刀之间有明显的生疏,但却掩盖不住刀锋下的那抹老辣。 苏邬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师父动作中地每一个细节,并且将之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 刀之一道,虽然讲究的是凌厉霸道,但其中的容纳的细节玄妙仍然最后让人让人钻研一生。 苏邬当夜便练刀练了一个通宵,一共练了不下一千刀。 竹屋上的地板上一夜间多出了无数条深深浅浅的刻痕,还有两把刀锋已经被磨得钝掉的刀,这足以看出苏邬为了练好刀术付出了多少努力。 不由人将《霸王刀法》的刀式全部传给苏邬时,告诉他若要在刀道上真的登堂入室,至少要练十万刀。 十万刀,队伍苏邬来说绝对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但苏邬若要是想在道会上将云良吉的脑袋取下,便必须要将这十万刀一刀不落地踏实练完。 于是苏邬就这般努力的每天疯狂地磨炼着自己的刀术。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掌门大人破天荒的收了第二个徒弟,他的名字叫做晓明,也是一个从小便在乡村里长大,无缘无故遭受到灭族之灾的孩子。 他的命运和苏邬那么相象,甚至连他眼中空洞的悲伤都和曾经的苏邬一模一样。 苏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师弟时是在紫极殿的大殿里,除了这个惊魂未定的小徒弟外,殿中只有苏邬和不由人两人。 就算是如此,这个刚刚被引入门的新弟子仍然害怕得像是一条迷了路的小猫,他的目光永远迷离地,不敢直视不由人和苏邬中的任何一人。 “师弟不用怕,如今你已经是紫微宗掌门不由人的第二位亲传弟子了,在紫微宗内一定没谁敢欺你。”苏邬摸了摸师弟晓明不停地颤抖着的小脑袋,几乎用尽了全部温柔,和煦地说道。 但这似乎没有半点减少这个小师弟的恐惧,他的眼神已经游离无所,身子下意识地向旁边缩着,想要拒绝与苏邬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曾经在苏邬的眼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变得不可托付信任,知道他遇到了一心护着他的不由人的天一真人。 现在的晓明便是曾经的苏邬,在经历像是末日般的生离死别后,所有不熟悉的人对他来说都不可信任。 苏邬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回了自己的竹屋,在屋里又添置了一张床铺,原来空空的房间终于又填满了许多。 不由人开始煮菜烧饭,苏邬开始练刀。 新来的师弟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躲在屋里的旮旯一脚默默地发着呆。 比起苏邬,这个叫做晓明的骨子里多了几分软弱,少了几分修道者应该拥有的傲气。 他整日地待在竹屋中发呆,既不出门玩耍,也不喜欢捡起秘笈修道,安静得像是一个哑巴。 苏邬很不喜欢自己师弟这种软弱无能的性子,却又不忍心看他整日活在对过去缅怀的悲伤里,只好每天主动地找他说一些家常话,日复一日过去,也算是减少了晓明的一些抵触之心。 这个腼腆的少年偶尔也会主动开口同苏邬将一两句交心话了,他喜欢叫苏邬哥哥,苏邬也自然乐意叫他弟弟。 这个骨子里只有纯洁的善良的孩子经常会问苏邬一些关于生离死别,人间百态的问题。 “哥哥,为什么有些人出生来便是天地的宠儿有些人却只能是地上任人踩踏的草芥呢?” “因为天道如此,命运如此。但就算我们只是三千世界里的一颗尘土,也要有心向天空的勇气。” 晓明这时候总会似懂非懂地点一点十分可爱的小脑袋,然后很快便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 “若是命运将你最爱的人带走,那么这个世间究竟还有何物称得上有所意义呢?” “世间的山川草木,众生百态,都是你活着的意义。师父经常同我讲,修道者本来所修的便是万物苍生。我们虽然也只是其中的渺小一份,但却也要好好地活着,为了别人而更好的活着。” “那哥哥哥哥,如若我们有了拯救苍生的伟大神力,是否有机会可以改变过往?” “过去无须改变,我们应该看向更远的未来,未来也是过去,在未来的日子里也可追寻过往。” “若我有一天能够真正地掀翻这天了,那过往的一切也自然被我握在手里了。” “所以我们要修行,把握好也是把握好过往。” “弟弟明白哥哥的话了,日后一定会时时刻刻将修行二字牢记于心,为天下的苍生不再受命运的任意摆布而修道。” “很好。” …… 苏邬虽然不喜师弟骨子里透露出的软弱,但却又由衷地敬佩男孩心中的纯净无暇,男孩心中的善良总会在只言片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听得苏邬又是羡慕又是想笑。 苏邬喜欢心地里善良的人,也知道只有心中向善才能在修道的路上走得更远。 一向不喜欢同人说大道理的苏邬,这几日竟然也习惯了每日同师弟清谈。知道那些大道理从苏邬的口中说出来时苏邬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里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曾经让他咆哮,使他绝望的小霞村了。 修道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最为向往的事情,境界修为越高的人看到的万物苍生也便越多。 如今苏邬看到的还仅仅只是苍生的一角,但就是这窄窄的一角使他想看的更多。 他想总有一天能够看见这整个世界,看遍所有万物苍生。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二章 长枪与短镰 离紫微宗道会仅仅只剩下了十五日,苏邬已经足足练了八万刀,虽然还没有修出不由人口中所说的王霸刀意,却能将一些基础刀式使得有模有样了。 对苏邬完全放下防备之心的小徒弟晓明终于开始了他的修道之路,并且在一个月里便突破至了蜕凡境。 苏邬刚拜不由人为师不久,便当了半个师父,不由人将晓明甩给苏邬后便没有再加过问,这个小徒弟所有的修道常识都来自于苏邬的耐心教导。 体会到初为人师的感觉的苏邬并不觉得教导晓明修道有丝毫麻烦,反而感觉十分有趣,这个看似呆呆楞楞,善良的小孩子虽然平时看上去像是不太聪慧,但在修道一事上却着实能够称得上天资过人。 苏邬每一句训导,晓明都能从中读出自己的新解。 这个小师弟经常能够给他一些惊喜,令他刮目相看。两人一起的修行的日子过得很快乐,一直十分孤单的苏邬终于有了一个能够陪他说上一两句话的人了。 时间过得很快,所幸的是,有了云良吉的前车之鉴后,再也没有任何弟子来打扰苏邬和晓明二人的清修了。 两人在这些日子里也曾偶尔出门玩耍,消遣心情,却没有人再敢轻易对二人出手了。 因为没人能够有胆子敢去触动那个脾气极其古怪,手段十分残忍的不由人。 死在不由人双板斧下的邪道弟子已经可以填满一条深沟。 天一真人没有做的事情,他不由人在短短几个月内全部将之做完了。 但那些真正恐怖的影子,如今应该还躲在黑暗最深处,不会轻易暴露。 不由人不会着急,半月后的道会,他将把整个紫微宗所有隐藏在深处的魑魅魍魉全部拔除干净。 …… 紫微宗的东边有一片十分宽阔的药田,药田里所载种的皆是天一真人曾经精挑细选的名贵仙草。 天一真人那多最为珍惜的千年彼岸花便曾栽种在这片药田中,让它汲取整片灵土的滋养。 当年在在那朵千年开花的彼岸花栽入药田后。一夜之间,药田内的其它药草全部凋零枯萎,唯有那朵彼岸花开得更加娇艳欲滴,妖艳得不似人间所开。 我花开时百花杀! 那一夜霜杀百草过后,天一真人才只好将这朵妖花栽在了花盆里,并且每日用自身的真气浸润,这才勉强保持住了妖花的活性。 但花香终究还是淡去了一些。 若干年之后,这片药田终于又一次长满了灵药,百废俱兴,兴兴向荣。 天一真人卸去了掌门职位,不由人上位后,这片肥沃的药田也自然也落入了不由人手中。 于是这片药田基本成为了苏邬和晓明的后花园。 每日苏邬都会叫自己的小师弟来药田里寻找自己所需要的药草。 苏邬所修行的原始道气十分特殊,他几乎每日都要通过吞噬大量的灵药来维持体内的平衡。 不由人曾经和苏邬讲过,这片药田中的全部灵药本就是天一真人为他所种。 事实上也亦如此,天一真人在苏邬出生那年便在这片灵土里种满了灵药幼苗,如今这些药苗都已长成了成熟的灵药,而苏邬也已经渐渐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然的少年郎。 这本就是天一真人随手扔下的一颗棋子,没想到如今却真真正正地派上了大用。 当然这些事情,诸多的紫微弟子是不曾知道的,因此每日进出药园的晓明很快便成了紫微宗弟子们所嫉妒的对象。 许多弟子已经在心中深深地种下了妒火,他们同是紫微宗的弟子平日里,所受的待遇却千差万别,在他们看来,这赫然便是掌门不由人偏爱护短的表现。 若是一个掌门在自己的弟子面前都藏有私心,那他便迟早会失去这个做掌门的资格。 …… 这一日正午,晓明同往常一般独自一人来到了药园中采撷灵药。 身材矮小却格外可爱的晓明背着一个足足有些半身长的竹子编笼,走着趔趄地步子在药园里寻寻觅觅。 “五竹草,白玉根,幽心结兰,一柱香,蓝田烟……” 晓明一遍在心中默念着灵药的名字,一边用手飞快地采撷着,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摘满了整个编篮。 做事认真细致的晓明没有立即转身离去,而是将篮子里的灵药反复地检查了几遍,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背着沉甸甸地药篮子,在灼灼地烈阳下,晓明终于踏上了归去的脚程。 不同往日的是,今日十分空旷的药园外站着一个提着长枪的人。 提枪的人笔直地站在了晓明回去必定要经过的小路上,像是一尊没有意识的石像。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甲胄,又提着红缨枪,像是一个在等待着主人的死侍。 但他确实不是一个死侍,不仅仅不是一个死侍,他还是紫微宗中赫赫有名的枪道宗师,长老晨曦子座下第二弟子。 他和曾经的苏邬一般过着孤独的日子,但其实他比苏邬还要孤独上百倍,千倍。 整座紫微宗里除了晨曦子之外,这个枪客没有第二个属实的人,他没有一个朋友,或者说他有很多朋友,但那些朋友却并非是人。 而是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枪,可以捅穿一切的枪。 他的的确确有着很多的朋友,但那些朋友都是枪。 霸王枪,红缨枪,梅花枪,绿沉枪,芦叶枪…… 这些都是他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朋友,只有这样的朋友才会让他觉得可靠。 也只有这样的朋友才能帮他杀人,才能抱他安全,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他的师父晨曦子。 好似他的世界里只有枪一种东西,他活着的的意义便是将自己手中的枪变得更快,更利。 他曾经拜师不由人,却被之狠狠拒绝,那次之后他将自己的全部都融到了自己的枪中。 然后他三次挑战不由人,却被不由人连续将枪折断三次。 如今他最小的徒弟就在眼前了,他自然无论如何都要问上两枪。 他想看看自己曾经不能坐上的那个位置,究竟有多高。 他的枪间上还残存着带着温度的鲜血,鲜血将红缨与枪头黏在了一起,显得十分瘆人。 背着一满篮子灵药的晓明很快便踏上了提枪男人所拦住的那条小路,找到了苏邬所需要的草药后的他十分愉快,嘴边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哼起了小曲儿,脚下的步履隐隐生风。 很快,晓明便看到了那个穿着红色甲胄的好大男人,看到了他后自然也看见了他手里所提着的枪也看到红缨枪上不停簌簌落下的鲜血。 才将自己心里阴霾驱逐不久的晓明又再一次看见了血,他上次看见的血是从自己的阿爸阿妈身上流下的,至今他仍然常常会梦起那个充诉着无尽的血腥的夜晚。 但现在的晓明不再是曾经那个卑微得像是地上的蚂蚁的小屁孩,他有了一个高居掌门之位的师父,还有一个天天对自己无微不至,默默地呵护着自己的师兄。 这些都让他全身上下都像是充满了无数的力量,他修的也是不由人的王霸道气,在苏邬的帮助下,他很快便成功掌握了身上时时刻刻都在弥漫着的暴戾,将之化作了自己绝对的力量。 既然晓明所修的也是不由人的王霸杀戮之道那么便没有半个畏惧鲜血的道理。 他看似羸弱的身体里如今实际上藏着一个快要暴躁到极点的魂魄。 提枪的刻板男人没有急着用枪,而是先用他那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对刚入门不久的晓明说道:“我是晨曦子座下第二弟子聂远风,今日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想从师弟手中讨教几分苦头。” 被紫微弟子们称作枪痴,武痴的聂远风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每一句话吐词都显得十分僵硬,正如同他手中所提着的那柄泛着冷光的红缨枪,不会言语,只会攻杀。 浑身充满着难耐的战意的晓明缓缓地放下了身后所背着地药篮子,紧紧握住用来收割灵药的镰刀,平托在掌间。 他点了点头示意聂远风可以先出枪了。 但聂远风没有出枪,他知道以自己的心气,就是求胜心再有多强,都断然不可能先向自己师弟先出枪的道理。 只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他不顾一切地先出枪,那便是愤怒,难以遏制的愤怒。 而要聂远风生起这种愤怒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侮辱他的枪。 而恰恰不巧,初出茅庐的晓明刚好激起了他心里的全部愤怒。 刚迈入蜕凡境的晓明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男孩天真的眼睛里,还没有境界层次的意识。 在男孩单纯的意识中,只要他能够握住自己的镰刀,那么割下眼前外强中干的男人的头颅应该像是割药田里的灵药那般简单。 所以他一直摇晃着自己的镰刀却迟迟不出刀,这是种赤裸裸地挑衅。 这种挑衅十分奏效,它很快便激起了聂远风心里的怒火。 既然他生气了那便意味着他再也没有了半分不出枪的道理了。 于是他出枪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三章 枪客和刀客 聂远风的枪出得不快,气势却汹涌得像是倒灌的海水,携带者强劲的罡风。 平时喜欢藏锋的聂远风这次没有选择藏拙,一出手便拿出了八成枪劲。 红缨枪是他所有的朋友中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个,他喜欢红色,喜欢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能够让他觉得安心,因为这种颜色从来都是从别人的身上流出来的。 在开府境中他很少能找到更强的修士,既然感轻易挑衅他,那么只能证明这个不由人二弟子的境界要在他之上。 无论晓明的境界究竟达到了何等高度,总之他认为一定会在自己之上。 这个孩子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王霸道气确实稀疏得像是晨间的云雾。 但他他只觉得觉得对手在藏拙,所以提手便使出了自己十分凌厉的一枪,这一枪的威力,足以直接将一颗十丈的树木挑成两半。 这一枪十分简单,就是一式简简单单地挑刺,他想挑开的并非身旁的参天古木,而是晓明平举在跟前的短镰。 这一个挑刺的动作虽然十分简单,但其中的奥妙却足够紫微宗中其他任何用枪的弟子学上半年。 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直接的招式其中所包含的力量便也更加暴力直接。 这一枪看似简单到了极致,其实其中凝练着无数神妙。 红缨枪上有有些若隐若现的金光,那便是枪意,这些枪意不停地在枪尖上闪烁着,发出一声声像是龙鸣的铮铮尖声。 这杆枪虽然徒有枪意没有枪魂,但也远远不是仅仅才是蜕凡境的晓明可以抵挡的。 修为尚且浅薄的晓明丝毫没有感受到聂远风枪尖上传来的致命危险。 他依然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挡住这足以要他小命的一枪,所以他很自信的出镰了。 同样是攻杀的招式,晓明的镰刀上同样带着缕缕铮鸣,但同聂远风上完全成形的枪意还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会败,也不觉得自己这一刀会落于下风。 长枪终于撞上了短镰,就像是石头碰上了鸡蛋,高下立分。 猛烈的枪意和枪罡猛烈地撞上了晓明的短镰刀。 短镰在一瞬间便碎成了齑粉,在狂暴的红缨枪面前,晓明的镰刀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不堪一击。 这一枪过后,化为齑粉的不仅仅是他紧紧握住的短镰,还有他握刀的友臂。 在狂暴到极致的枪罡的摧残下,晓明抓刀的右臂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碎成了片片肉末。 这些肉末一齐落在了深深地草地里,很快便染起了一片血红。 鲜艳的深红在娇嫩的碧草中十分醒目。 晓明还没来得及叫出疼痛,便发觉自己的右半身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他凭借着左腿的苦苦支撑,让自己的整个身体不至于直接倒下。 他摇摇晃晃,十分勉强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知道现在晓明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知道了原来境界之间的差距真的如同天壑,感受着半身的失力,左眼开始不停地掉落着晶莹的泪珠。 一枪将晓明的右臂撕成粉碎后的聂远风像是一个木桩一般,彻底地愣住了。 显然晓明断臂的这一幕他也从未想过,他从未想过不由人的弟子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聂远风没有表情的脸上像是瞬间生起了一片旭日,他的整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干愣了许久之后,这个平日里几乎达到了无血无泪地步的男人竟然迟迟憋不出一句话。 又过了最后,他才像是一个女人一般扭扭捏捏地问道:“你究竟……修到了哪一境界?” “蜕凡境。”晓明十分平静地回答,话音落后,吃力的左腿颤抖得更加剧了一分。 “那你……为何……要接下我的枪?”聂远风已经在极度地压住自己语调里的颤抖,但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加漂浮。 “因为我是不由人掌门的弟子,掌门的弟子又如何不接别人枪的道理。” “我不想给师父丢脸,也觉得我的刀术已经足够强了。如今看来,确实荒谬得打紧。”晓明叹了口气,已经像是一个死人。 半身不遂的他,确实同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但是他并没有想要去死,因为活着便有希望,活着便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活着便还能多看看这世间的风景。 作为不由人看中的第二个弟子,他不允许懦弱到自己去死地地步。 所以他还苦苦地支撑着自己站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倒下去,便很可能再也不会想要站起来了。 只要他还站着,那么他便还活着,所有一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一向孤傲得如同霜雪的聂远风眼里已经隐隐有了许多敬佩之情,但更多的是羞愧,无地自容地羞愧。 “我断了你一条手臂,现在便还你一条。”以聂远风孤僻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容忍自己误伤一个境界远远比自己低下的孩童白白受苦而一走了之。 所以他决定了,要自断一条手臂作为偿还,从此也算得上两不亏欠。 只要是稍微习过武的人都明白,要真正用好一柄枪绝对需要用一双协调有力的双手。 所聂远风今日断臂,势必将会严重地影响他对枪之一道更为深入的追求。 但他叫聂远风,不叫聂近风,聂远风自然便有聂远风的性格。 几乎没有做出太多思考,他的那柄沾满了血的红缨枪便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枪头上凝聚的枪意亮得更盛,枪尖所发出了龙吟也更加清亮。 聂远风这次仅仅只用了左臂握枪,但枪上的凌厉之气却更盛,所散发出的枪罡也更劲。 “师兄大可不必这般鲁莽,断臂一事本就是晓明咎由自取,与师兄实在是没有太多相干。”晓明看见聂远风真的要自断一臂,立马出言相劝。 这次聂远风没有再理睬他,锋利的红缨枪枪间很快便靠近了他的右臂,只要再逼近一步便会斩断自己的手臂。 聂远风狠狠地刺了下去,站在旁边的晓明只能惊呼一声,却没有资格制止。 他不想看,便闭上了眼睛,才这是才发现眼眶里已经满是热泪。 不争气的眼泪,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从小到大,他永远好像是这么呆呆地站着,呆滞着看着自己的一家被人杀死,看着聂远风自己斩断自己的手臂,断送自己的武学前途。 他想呼喊,去发现自己的喉咙在疯狂地颤抖着,什么也叫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把刀破空而来。 这把刀来的极快,携带着像是要把天地分开的刀罡。 这才是真正的刀,霸道纵横的刀。 比起这把刀,晓明之前所使用的刀只能算的上一根女人用来刺绣的绣花针。 这把刀不仅仅携带者极致霸道的刀罡,更掌握着千钧一发的时机和角度。 这把刀是一把沉重的大刀,这把刀本来是有锋利的刀锋的,但在无数次的磨损后,刀锋便钝了。 但刀不是剑,就算失去了锋芒,它依旧能够切开很多东西。 在红缨枪就要落在聂远风右臂上的前一刻,那把刀来了。 刀来了,枪便偏了。 枪偏了,直直地插进了草地里。 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有两只手臂宽的大坑,聂远风现在大坑中间,脸上一阵呆滞。 枪插在了地上,刀也插在了地上。 既然有刀,那么便一定会有一个用刀的主人。 刀落在了聂远风的身旁,那么刀的主人也一定李这儿不远。 前前后后,晓明采药已经花费近乎平日两倍的时间。 他迟迟没有回去,便自然有人会担心。 晓明知道如今整个紫微宗内只有一个人会担心自己,这个人便是苏邬。 如此看来,这把刀的主人已经明了得不能再过明了。 刀的主人就是苏邬。 聂远风感觉背后有些丝丝凉意,他见过很多人用刀,也见过很多飞刀。 更见过无数道比这把刀罡气胜过百倍的霸刀,但却唯独这么精准的刀。 这把刀精准到已经没有刀能够比它更精准。 这把刀所早来一秒,便打断不了聂远风落枪的动作。 这把刀若再晚来一秒,那么聂远风要丢掉的不仅只有自己的手臂,甚至还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如今这把刀准时的来了,聂远风便没断手臂也没丢性命。 换句话说,这个用刀刀的刀客算是称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个刀客要是想取他性命,那他此时早已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但他没成为一具尸体,况且他叫做聂远风。 永远不会服输的聂远风。 今天他已经输过了一次,代价是一条手臂。 他不想再输第二次,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 如今他活着的每一秒都比死了要难受千倍万倍,所以他输得很彻底。 用刀的要是想要他死,他便早就起了,但刀客只想要他活着,便是对他手中的红缨枪的最大侮辱。 他现在想去死了,却想在死之前能够看一眼这个能够随便抓准杀死自己时间的刀客。 他在等刀客来捡他的刀。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四章 苏邬之痛 聂远风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想错,那个刀客很快便来取刀了。 来取刀的正是苏邬,但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刀,一把有着刀锋的刀。 在近距离的厮杀中,一把有刀锋的刀实在要比一把钝了的刀要有用太多太多。 聂远风挑了挑眉毛,眼里不经意间露出诧异之色,但短暂的诧异后,是无比的凝重。 虽然苏邬的手里仍然握着一把刀,但他却无比地确信落在地上的刀的主人一定是苏邬。 原因很简单,因为晓明是苏邬在紫微宗唯一的朋友,只有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才知道一个真心的朋友对自己究竟是多么的珍贵。 这些日子苏邬与晓明的感情之深所有紫微宗弟子都看完了眼里。 从天亮到天黑,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只有晓明每天采摘灵药时候,他们才会稍微分离片刻。 聂远风知道苏邬的痛,也知道苏邬的刀。 他知道苏邬的刀切开自己覆及全身的甲胄一定像切开一片豆腐那般简单。 但苏邬没有一刀杀死他,纵然他心中已经有了无尽燃烧着的愤怒。 这便是聂远风觉得奇怪的地方,这种不知所解的情绪一直缠绕在聂远风的心头,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他思考之际,苏邬已经毫不设防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两指间轻轻一捻,便将半个刀身都插在土地里的钝刀顿时被苏邬拔了出来。 要对失魂落魄的聂远风突然袭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的事情,但苏邬没有做,也不屑做。 这等于又救了聂远风一命。 苏邬在短短地半柱香之间似乎已经救下了聂远风两条性命,按理来说,如今苏邬已经算得上是聂远风的救命恩人了。 但很可惜,聂远风从来不是一个懂得知恩投报的人,苏邬保了他一条手臂后又保了他两条性命,却依旧没有消除他对苏邬彻骨的杀心。 一切磨损他枪心的人,都有必须去死地理由。 苏邬拔完刀之后,将双刀插回了腰间的两个刀鞘,然后死死地盯住了聂远风那双夹满了眼睛。 狮子的眼睛顶住了猛虎的眼睛,两者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意思,彼此间步步紧逼。 “今天这条手臂是我赏给你的,三天后我自然会来取。希望聂大枪师给我留着,不要自己取了。”顶着聂远风凶狠眼神足足半刻钟后的苏邬终于开口说话问罪了。 没有任何温度的语言,同他的刀一般冷漠无情。 越是精准得刀,越是无情的人。 但有时往往无情的人反而最至情。 聂远风并未对苏邬无情冷漠的话进行回答,反倒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否开府?”他问道。 简简单单,只有四字。 但这四字,便是他的心魔。 若苏邬没有达到开府境,那他便会等,等到他到开府巅峰,等他到洞天,等到他在境界上能够追上自己,然后再将之杀了。 他深深地知道,若再对一个境界比自己低太多的师弟出手,那么他心中的心魔便不会有解开的那一日了。 “我许久之前便达到了开府,如今已然稳稳地踏入了开府初境。”苏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说出自己已经达到开府时,言语里的平静足够让自己都为之信服。 苏邬虽然深深的知道自己的境界还无聂远风还有着天壑,但却毅然决然地谎报了自己的修为境界。 只因为他急着早些把聂远风杀死,只有这个枪疯子的全身分成九九八十一段,才足以平息他心里的愤怒。 一个人若是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表现成一种绝对的平静。 苏邬说话越是冷静无情,越是在掩饰心中已经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今日的事情看与他毫无关系,实则与他最为相关。 晓明每日出来采药为的是他的修行,被斩断手臂也是因为他的疏忽。 他的疏忽也的确是很难避免的事情。 苏邬本以为作为不由人的弟子,在紫微宗内一定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 不由人平日里虽然待人处事都是十分冷漠残酷,但论护短,没有那个长一辈人物能够与之一较高下。 所以平日里没谁敢触碰这个护徒狂魔的眉头,苏邬也因此大大地放松了警惕。 但世间本没有绝对的事情,更没有绝对的安全。 聂远风接下了苏邬的约战,提着红缨枪渐渐地消失在了阳光和煦的青草地上。 小路上只剩下了苏邬和晓明。 这对师兄弟在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后,彼此间沉默无语,千万无语都放在了眼神之中。 晓明用左手缓缓地抹去眼角的泪痕,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向苏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苏邬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带着不少学迹的长发。 “师兄一定会让你的肩膀重新长回来的,给师兄时间。”苏邬将自家师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后才勉强能够开口说话,他说的每个字都显得十分斩钉截铁,像是要把自己的嘴巴里的牙齿全部咬碎。 脸色苍白得像是纸张一般的晓明纵使失去了一条手臂,但依旧可爱的像是一直猫,他点了点头,无论苏邬说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 除了生他的父母之外,苏邬便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真心的人了。 所以无论苏邬要他去做什么他都一定会愿意的。 在竹屋里寻了一个空的不由人此时也正交集不安,他四处寻找俩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地等待着。 背着晓明终于迈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房门,出现在了不由人的眼前。 只不过才一天不见,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机灵儿鬼便成了一只断臂的残障人。 不由人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像是一只随时便要撕裂猎物的雄狮,被坐在屁股下的床板子在他的剧烈颤抖下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将只巨大的板斧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地镶进了竹壁上,将厚厚地一层结实竹壁直接洞穿。 “谁动的手?”不由人拳头紧绷,全身上下的青金笔直绷起,像是在不由人质问。 “我去杀了他,把他的头颅提回来,刚好老朽正好缺一个大酒杯。”不等苏邬回答不由人又接着道。 “那那个酒杯实在太大,怕掌门真人一杯便喝罪。”这是苏邬第一次称呼不由人叫做掌门真人,很显眼他对最疼爱自己的师父有些责怪的味道。 一个人若是真的生起起来,只怕是遇到谁都要责备上一番。 “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不由人继续问着,这次他叭声音提得更加高亢,几乎要掀开竹屋一的天花板。 “是二长老座下的那个枪痴聂远风,不需要师父出手了,在三日后,弟子苏邬定能取下他的脑袋。” “以你如今的境界,三日后掉的只怕是会是你的脑袋!”不由人怒火更盛,他凭空将镶在床上的双板斧拔下,怒气冲冲地便想要去寻晨曦子的麻烦。 但是苏邬已经当在了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将竹门封了个严严实实。 但以不由人的性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挡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绕道走。 若是苏邬再执意要将他留下,那么他不介意将这座竹屋直接变成竹屑。 …… 痛。 刺骨的痛。 这股痛感如潮水般突然袭来,却迟迟不肯褪去。 苏邬只能强忍着这股疼痛,将自己的眼皮疲倦地撑起。 他的视野还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女孩的轮廓。 倏然间,苏邬全身上下的痛感一扫而空,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又能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女孩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两双有些发冷的嘴唇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一切都发展的得那么自然。 男孩和女孩在一年后终于再次找到了彼此,这一个亲密的拥抱,在这个漫天飞雪的天气里已经胜过了一切言语。 有时候,时间让人觉得冷得刺骨,又有时候,时间会让人感到无限温暖,温柔。 苏邬所所度过的最温暖的时间,大概便是和这个叫萧萝的女孩紧紧相拥的时候了。 天界,天阙宫。 弥漫着氤氲的灵池里浸泡着几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老者们皆一丝不挂,完全裸露着他们如同岩石般的健壮身体。 在几天前,这里几乎聚集了五大天宫中所有仙灵,热闹非凡。 几天后,这个偌大的仙宫里仅仅只剩下了浸泡在池中的老妖怪。 前一任老宫主已经在他们的联手下仙陨,新一任年轻宫主虽然有治服他们的仙力,却自作主张地跳下了凡间,变成了凡俗生命中的一分子。 于是这些老妖精自然而然地便变成了这座未在整个天界最中央,聚集着天地混沌精华的天宫的新主人。 这座被其余四座天宫包围着的天阙宫被称作是世界的中心,自古至今它一直是那个天界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宫阙,受无数仙灵崇拜,圣洁而又高贵。 他们就是这众生百态。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五章 秋倦 凡间已经到了秋季,苍黄枯萎的落叶,光秃的树木枝干,还有匆匆别离的行人们,无一不在充斥着秋天的味道。 谈到秋天,大部分的凡人第一个想到的应是田里已经可以收成的麦子,以及即将要交纳的繁重粮税。 再次之便是天边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落下的黄叶,每一片都蕴含着生命的凋零。 苍黄的落叶很快便铺满了凡间大块大块的地方,整座凡间像是仅仅只剩下了一个色调——漫天遍野的黄。 田里的农民在微冷的风中挥洒自己的汗水,开心地收割这一年耕耘的成果。 街市里的酒馆生意格外红火,几乎从清晨开张到黑夜,时时刻刻都坐满了饮客,成了冬天里人气最为旺盛的地方。 越是寒冷的天气,饮酒的饮客便越多,饮客们的酒量也越大。 烈酒能够驱寒,疏通经络,能够让人鼓足力气,更有精力地去干活。 那个天天扫着落叶的老人已经来到人间快要半年了,在这半年里,他的身影几乎遍布人间的整个角落,帮人们清楚了无数难以清除的污垢,解决了无数难以解决的洪涝,或是旱灾。 老人像是能够随意控制天气一般,凡是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自然灾害都会远离,所有的污垢都会被清扫,他要还人间片片净土。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天一真人虽然不是青帝,但却更胜过青帝,他在人间所积下的善德已经足够照亮一片漆黑的夜穹。 但当秋天的枯叶再次铺满霜华大地之时,那个每日都要清扫落叶的老人却失去了踪影。 所有人都有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天一真人在凡间的躯体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了,纵使他调动再多的真气也无法拴住时间的绳索。 烦恼的云集街上,形形色色地行人挨肩接踵,路的两旁是喧嚣的叫卖声。酒楼,茶馆,铁器店,面馆,所有的建筑应有尽有。 这是这块叫做天心城的城池里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在这儿路过的行人通常穿着华贵的服饰,腰间里的钱袋里装着沉甸甸的铜钱,一副社会上层名流的气派。 但就算是如此繁盛如烟的中心大街上,仍然铺着一层厚厚地黄叶,阻碍着马车的经过,更是让穿着长袍的行人行走起来极为不便。 不是没人清扫,而是黄叶落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快到城主夜里派上一百多人清扫都没能跟上叶落的速度。 今年秋天的的落叶格外多,多得让人觉得人间已然变成了金色的汪洋。 擦肩接踵的人群里,有不少的人在抱怨这个像是见了鬼一般的古怪天气。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树干上已经光秃秃的了,这叶子还是停不住啊。” “谁晓得呢?最近到处的天气都太古怪了,都说是有妖人在人间作怪咧。” “既然有妖人作祟,那便一定会有斩妖除魔的人,最近世道算得上太平了,切莫要想太多荒谬不经之事。” “确实如此,既然有落叶,那肯定会有扫叶子的。那个老人何时会来呢?” “他已经来了。” …… 满头白发的老人确实来了,他来得悄无声息,像是是风中随意飘来的叶子,轻轻地落在地上。 满头白发的天一真人十分粗鲁地坐在了地上,却没有哪一个人敢出言讽刺,老人这些年所做过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在凡间,天一真人已经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在是高人。 这个世上似乎没有能够难倒他的问题了,所有的问题在他那个扫帚下似乎都是那么简单。 曾经有人乘他不经意间偷过他的扫把,却发现这个扫把确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扫把,后来人们都知道真正拥有神力的是他这个佝偻得像是猎弓一般苍老的人。 老人对偶尔丢失的扫把没有任何兴趣,依旧四处云游,勤勤恳恳地解决一个有一个难解的问题。 老人这次并没有带扫帚,空手而来,坐在地上盘着腿,闭着眼,像是一个入定的老僧。 原本还在缓缓迟行的行人突然不走了,一个都停下悄悄地看着老人,在等待着他之后的动作。 但老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眼睛一直闭着,霜白的头顶已经黏上了几片枯叶。 老人坐得极为安详,身体没有一丝一毫颤抖的迹象,像是屹立在云雾中的一座静岳。 而那些不断飘落的落叶便是山间的云雾,它们不断地落在老人的身上像是在为他沐浴。 行人们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从老头坐在这后,天穹上所落下的落叶越来越多了起来,最后个街市的上空竟然像是下起了一场金光色的大雨。 一场由无数黄叶组合的金色倾盆大雨。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发问:“老头子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切有落叶的地方都能看到这个白发长得比柳条还长的老头子,老头子手里永远持着那个似乎永远都扫不坏的扫帚。 只要老人走过的地方,地上都不会再留下半片落叶,半点尘土。 老人像是想要把世间的所有尘土都扫除干净,还尘世一片真正的海晏河清。 老人不仅仅会扫地,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又格外精致的小物件。 老人每次扫地扫得直不起腰时,都会掏出自己的刻刀来捣鼓自己心爱的小物件。 老人把所有小动物的样子都刻成了木刻,最后又全部把它们送给了那些爱哭的小孩子,在孩子们不开心的时候哄他们开心。 老人常常向人家借宿,所有的人家都很欢迎他,并以他的寄宿作为吉祥。 老人常常与人说他曾经一个人坐在道殿里清修的故事,并说那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聊,只有他看到小孩子,大人们的笑时他才会稍微开心一些。 后来尘世便多了许许多多关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的传说。 世人都称那个天天在不断扫着落叶,给人们带来无限欢笑与快乐的老头子叫做扫尘翁。 扫尘翁,扫尽世间一切烟尘。 ———— 静心崖里苦修的苏邬已经快要忘记了世间的流逝,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每天的生活都不分昼夜,累了睡觉,醒了修道。 王霸道气所夹带的暴戾之气已经慢慢地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一股股更为纯粹的道气正在他身体里不断成形。 苏邬不知道临走前还保全了他一天性命的天一真人已经去了凡人的世界游历,却发现了更多了不得的东西。 在日日夜夜对三清,东来,王霸道气秘笈地不断钻研下,苏邬像是发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大秘密——三种看似截然不同的道气放在一起时会产生不少的共鸣,且三种道气在体内长接触时会自动地融合。它们就像是同本同源一般,彼此间亲密无边。 趁着静心崖里的清净,苏邬仅仅话费了不到两月的时间便领悟了紫微宗剩余两种道气,并将三种道气在自己的五脏六腑内暗暗相融,最后获得了一种新生的道气。 之前王霸道气上的失控的暴戾气息在融入了三清,东来道气后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现在苏邬所掌握的道气已经没有了任何不稳定的气息。 苏邬将三清,东来,王霸三种道气拿来一起修习后,不仅仅将之前王霸道气所有带有的弊端全部消除了,而且还发现境界的增长速度骤然暴增了起来。 这体现在他的全部感官都比之前放大了无数被,他的眼睛渐渐可以看穿云层,视向更远的苍穹,甚至夜晚里能够看清那深藏在夜空中的隐约星辰了。 静心崖对于来说可以算的上是一方福泽之地,之前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也没有人能够打扰他潜心的修行。 在这种像是与天地和为一体思念感受下,苏邬的修行速度可谓称得上是一日千里,每一天都有着细小的提升。 苏邬对深不见底的神秘夜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他几乎每一天都在努力的提炼天地间的真气占为己用,将自己道气吞噬之力发挥到极致。 五个月很快又过去了。 紫微宗里修行的弟子都有许多已经快忘掉苏邬这个名字了。 而那些对其恨之入骨的人来说,苏邬一天待在静心崖内,他们便一天活得郁郁不乐。 其中那个最为郁郁不乐的便是那个自认貌美,爱好风流的云良吉了。 他的一天手臂断掉之后的云良吉活得比死了还痛苦,曾经自诩貌美过人的他,在失去了右臂后失态得像是一只随时都会要发疯的恶犬。 从断臂之后,一向喜欢附庸风雅,懒散无比的云良吉每日所做的事情变得只有一件——苦修。 活得不人不鬼的云良吉自从断臂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房门,整日藏在阴暗的房间里苦修,甚至都没有怎么去碰那几把自己十分爱不释手的折扇了。 每一天他都活在仇恨之中,这种仇恨成为了他修道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个有些纨绔的弟子连连破境。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六章 酆都与天一 一番争执过后,天一和酆都似乎谁也没能说得过谁,所以这场斗法势必还将继续。 若真论修为深浅与道法高低,天一真人自然在这个修习魔功老魔头之上。 但他不敢轻易动手,因为这里是云集街,是这座城池人流最多最密的地方。 若他们两人真正要展开斗法,那这些躺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行人势必会死得连骨灰都不会盛下。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凡间,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巨大骚动的凡间。 凡间的人很多,大多数凡人的命都卑微得如同草芥,不值得一提。 但是但凡人的地方便会有嘴,嘴一多了便会有很多声音,若不好的声音太多了,即使是紫微宗这种仙道古门也会多出无数棘手的麻烦。 凡间的气球一之是仙宗道门们必定要争夺的重要的东西。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苍生便是水,诸多仙宗便是行驶在水面上的舟。 这些舟有宽有窄,有轻有重,但无一例外都需要足够的水位才能在大道这条长河上前行。 天一真人深之这一点,才会亲自下榻凡间,将自己的真灵藏在一具每天都会衰老一分的凡人躯体里。 他帮助这个孤苦伶仃一人生活,没有亲人,每日饿着肚子,想要死去却不敢自尽的老头子度过了他余生的最后光阴。 天一在位紫微掌门已经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这个生性懒惰的老人除了修道便是修道,几乎从未插手管过紫微宗内的事情。 现在他修道已经修够了,或许不久之后便要飞升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自然要为供奉自己这尊大佛已经一百多年的宗门做一些事情。 所以便有了苏邬,所以便有了这个凡尘里翻倒的老头子。 天一真人做出这些不为太多,只为心安。 心安,已经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情了,这世间真正能够心安的人少之又少,如同涅土中的白沙。 但酆都不想要他心安,按照天一真人性子,若是不能心安离开人间便不会飞升,不会飞升便能够一直留在凡间陪他。 酆都想要天一一直陪着他,因为天一是这座天地里唯一能够与之说上两句话的朋友。 他就这么一个朋友,要是这个唯一朋友都离开了,那这片天地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暂要是天一有一天走了,他便要毁了这座天地,灭了这座人间。 “如若再不放弃心中的邪念,休怪我哪一天将你诛杀在我的袖下。”天一真人狠狠地看着这个想要毁掉这个时间,杀了这座人间的老朋友,语言里已经有明显的气急败坏的迹象。 这次并非天人之怒了,而是天人心乱了。 天一的心已经乱了,并且不是一般的乱,而是乱得像是一团团乱麻了。 心乱如麻。 “我若念起,这些人都会死,云集街会从凡间消失,接下来整座天心城都会变成废墟。我若是想做这些,就算你也一定拦不住我。” “那我会杀了你,然后离开这个世界。” “你做不到,天上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在那里,你会活得比一粒烟尘更为卑微。” “天上的世界,才是真正地炼狱,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留在人间,因为你是我酆都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肯陪我喝酒喝上一个彻夜的人。” “我们兄弟俩在人间再喝几百年酒,然后再安然上路,岂不比飞升要痛快百倍千倍。” 空空的黑袍里突然冒出了不少的黑气,这些黑气虽然缥缈如烟,但却久久不曾散去。 这是酆都的情绪,每次天一真人看到这些黑气便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一定是有了什么十分在意的事情。 这一生,天一真人只看到过这些黑气冒出过三次。 前两次这些煞气都被酆都自己默默地吞了回去,但这一次天一真人知道这些煞气绝不可能会在自己的三言两语间收回了。 酆都既然叫做酆都,那肯定便不是人,而是鬼。 鬼没有人的感情,它们执意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算扯上这个世界垫背,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人是人,鬼是鬼,两者的情感就算再深也不可能相通的。 何况天一真人本就不是一般的凡人,且煞气盖世的酆都也不是一般的小鬼。 天一真人是圣人,酆都是恶鬼。 至圣之人,至恶之鬼,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两个极端,怎能心通。 这一战已经在所难免,这一战会让整个人间抖上几抖。 天一真人思前想后,实在没有想到半点能够解决的办法,所以他扬了扬自己长袖,示意这一战已经可以开始。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那便打吧。 就算这人间一片狼藉,就算世间生灵都化作灰烬,又与他何关。 这世间太不太平本就不是他天一真人应该去管的事情。 对于天一真人来说,除了飞升,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为之放弃。 就算他不安心,就算他要去渡更加凶险的劫难,那有如何? 既然心不能安,那就不安,既然不能拯救众生与水火之中,那便将天地作为熔炉。 做到自己能够做的,这便是天一的道,这也便是世间所有修士应该追求的道。 圣人既然能有广纳苍生之心忧,又何不能斩断所有尘心一心向道。 天一真人要斩道,那便是真要斩。 当他挥起宽广的袖口时,整座天空的光亮都黯淡了了下来。 浓密的黑云将整座天空都完全遮蔽了下去,十几年前那众星陨落的那一幕似乎又要降临了。 天一真人是天人,那便自然能控制那天,也能拨动那云,更能让云下雨。 酆都知道,若是那头顶的云若是真的落下了雨,那么这座人间便肯定不会再存在了。 酆都想要为他灭世,那他天一帮先帮他把将这世道全部毁个干净。 然后他再杀了酆都,将自己心中的凡心斩个干净,斩个通透。 天一真人所掀起的黑云,会落让整座天地都融化的雨。 当这场灭世的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这座人间终究还是没有被天一的一念毁掉。 在最后关头守住这座天地的人竟然是酆都,他几乎调动了全身上下的全部邪煞之气才将本来要落下的雨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这座人间最大的魔头,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拯救人间于水深火热当中。 这个来自地府酆都的鬼最后拼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封住整座人间的黄泉路,给了人间一片太平。 换做任何人都想不到这只恶鬼为何会这样做,就连挥袖引云的天一真人都没有明白。 这样实在是太没道理。 而这些异象都是这个天天帮他们扫落叶的那个老人引来的,这不得不让人对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人的来历产生些许怀疑。 老人就像是一位得道的神仙,凭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解决了许多事情,如今又像是又引来了劫难。 许多人已经开始了动摇了,但是一直改未有人出声质疑,他们都在等老人的下一步行动。 但天一真人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熟熟地睡去了一般,甚至许久没有半个呼吸。 万籁俱寂,叶子不断地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发问:“老头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问话的是一个手持羽扇,头顶纶巾的年轻书生。 年轻人便是年轻人,他们永远喜欢直白的说出内心所想,提出内心所问。 尤其是年轻的书生们,他们更是敢于直言不讳,直指问题所在。 既然这一切都是老人引起的,那么这一切便必须有他来了解。 这种东西叫做责任。 “我在等人。”天一真人的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但却回答了年轻的问题。 “这叶子何时能够落尽?” “等那个人来了,它们便不会落了。” “那么那个人何时会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 “他若不来,你便会一直等下去吗?” “他若不来,我便不走。” “若他永远不来了呢?” “那我便永远坐在这,等他来。” “但永远一定是有时间限制的。” “对于我们来说,永远可能真的便是永远。” “你们究竟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少年竟然敏锐地察觉出了天一真人身上的不对劲。 “当然是。”天一回道。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天人。” “什么是天人?” “接近天的人。” “那你们为何要来管教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事情呢?” “因为他要来杀我,我也正要杀他,他要灭世,我想救世,所以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得死。” 天一真人说完这句话时,满天飞舞的黄叶突然再也不落了。 所有地上的黄叶在一瞬间全部生起,又回到了光秃的树枝上。 脸色苍白的天一真人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如同宝剑般锋利的光芒。 那个人虽然还没现身,但却已经同天一真人进行过一次激烈的斗法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七章 故地重游 天一和酆都的故地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偏僻地方。 那个地方就算被称作世界最遥远的角落也绝不为过,那个地方谁也不会想去,谁也不会愿意去,那个地方不在人间,却更似人间。 那个地方便是帝都酆都,一个只有那些作恶多端,惨死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天一真人曾经在那儿普度一一个鬼,现在这个鬼却想要回去了,这又是一件没有太多道理的事情。 一个重新获得自由的人,为何想要给自己重新套上枷锁,这个问题没谁能够明白,除了酆都他自己。 “去了之后还打算回来了么?”天一真人有些郑重其事地问道,已是有了些许担忧之色。 “不打算,人间没有什么地方好的,我还是回老地方吧,之前在那里,还有鬼能够陪我说上几句话。” “说不定有哪天你也飞升了,我们俩在天界也可以一起修行,我在天上等你,不管多少年” “但你明明知道,酆都里的鬼就算苦修到地府消失都不可能飞升,你是人,而我终究只不过是个被普度过的鬼。” “人和鬼本来就不可能相通,又怎能永远相伴呢?这些年来确实是我想错了。我不可能留得住真人。要飞的鸟,要走的人,要升的仙是不可能留得住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天地间没用永远的人,也没有永远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相信你能够重新修成人。” 天一真人每说一个字,气息便更微弱一分,知道现在,装载着他真灵的这个凡躯已经无法再支撑太久了。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云集街又多了很多很多人,之前因为昏死而睡死在地上的人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整座天心城中的凡人都被黑云蔽天的异象给惊住了,于是他们赶来这条长街。 长街上有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和一个无风自鼓的衣袍,以及无数,密集,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并没有死出彩的地方,但他们确实也都是人,和天一真人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也知道,这个天一真人没有真正把他们看做是同他自己一样的人,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在有的人家里所留下的那些或多或少的感情只不过是他天一一时兴起想玩的一个游戏。 如今这座人间没有毁在天一真人的一袖之下,那么这些深受恐慌的凡人们便一定要有话说了。 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老人躯体无法再给天一真人更多时间,很快他真正的面貌便会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了。 没想到他天一也会有在世人面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那天。 估摸着又过了半炷香世间,这具寄存着天一真灵的苍老躯体终于要寿终正寝,归为黄土了。 天一没有任何悲伤,这幅躯体本就不是他,他自然也不可能对其产生任何可笑的感情。 苍老褶皱的眼皮在慢慢地闭上,白发苍苍的破老头子终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 天一真人这一路上经历的所有他都与之一同经历了,这些新奇的事情让他觉得这一生总算没有白走一遭,至少他已经让无数人记清楚了他这苍老干瘪的老脸,不像是曾经那个为一个热包子要想上一昼的穷苦人。 现在人间已经有很多人很多人知道他是谁了的,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只属于他的痕迹,就算这些不是他做的,那也已经足够。 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凡人的愿望,凡人的愿望通常十分简单,那便是成为万众瞩目的人,成为凡人眼中不平凡的人。 天一真人帮他做到了,所以他对天一只有感激而没有埋怨。 天一带着老人吃过了无数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美食,看过了许多他大半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美景,这些都让他想继续活下去。 但下一刻他便要死了,他用临死前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说道:“仙人……啊。” 三字吐出之后,老人苍白褶皱的眼皮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安然逝去。 “凡人的生命真的短得像是须臾啊。”酆都喟然长叹,心中泛起些许淡淡的心酸。 “是啊,凡俗的生命本就是一朵昙花,不值一提。”有人接上了不由人的话。 这个人是重新变回了自己原貌的天一真人, 也就是重新变回了年少面孔的那个英俊道长。 亲眼看到异象的凡人们此时都觉得腿脚发软战栗,没过多久便噗通地跪在了街道坚硬的石板上。 他们一起大声地道:“见过天上仙人!” 每道声音都无比虔诚,皆是发自肺腑。 “你们跪错了,本道不是仙人,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本道想要杀了你们,所以你们应该举起刀来捅我,杀死我。” 天一真人并不领情,甚至连一个好口气都不肯给,他施施然地向街道的尽头走去,转头不想再去理会这些无药可救的人。 跪在地上人们依旧没有起生,仿佛他们天生便是要这般跪着的。 他们在不同的场合跪过很多人,却不知道让别人来跪自己。 这种活着活着便把自己忘了的人们成了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 天一真人和那袭幽然移动的黑袍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他们却还不敢起来。 他们觉得天上像是有无数颗像星星一般地眼睛还在冷冷地顶着他们,让他们紧张得难以呼吸。 没人会信天一真人的话,没人会信和曾经和他们同是凡俗生命的人能够简单地挥起衣袖便能绝定他们的生死。 所以他们便只能活在这片黑云的遮蔽之下,而看不清真正地天穹。 这天,遮住了他们的眼。 …… 天一真人答应了酆都最后的愿望便一定会将它实现,他很少会骗这个心思耿直的死鬼,除非是万不得已。 身穿黑衣的天一真人牵着黑袍一步步慢慢地有些,脚下的每一步都是人间的万水千山。 仅仅在几个呼吸间,他们便走过了大半个人间。 这就是凡人的伟力。 一个月后,苏邬再次拿起记忆中那个叫做萧萝的少女赠予他的宝珠时才发现他已经变了颜色。 那种不加渲染的雪白颜色已经消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莹润,越是透明的东西越是质地纯粹,这是苏邬修炼的几个月光阴里所得出的道理。 这颗看似徒有其表的珠石在苏邬日复一日地原始道气地灌溉下终于是完成了一次近乎质的蜕变。 苏邬把这颗曾经救下自己性命,不段地变得晶莹的珠石称作雪天珠,以此来缅怀曾经那段难以忘却的时光。 紫微宗内虽然弟子众多,但真正能在道会上成为苏邬真正棘手的敌人的人物可以说得上十分罕然稀少。 其中最为嚣张的便是那个在几月前想对苏邬进行谋害却反而被天一真人夺去一条手臂的云良吉。 在一路破境直达开府境巅峰,距离洞天境仅仅只剩下一步之遥的他,几乎日日送来一封用血所书的请战书。 在紫微宗内,用血书下的请战书几乎代表着请战之人与应战之中必须分出生死,才算结束。 一向爱好清修的苏邬在云良吉地无数次挑衅下最终竟然接受了后者用心头鲜血所书写下的请战书。两人将要在三月之后的紫微大会上一战斗分出生死。 不由人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年轻人的事情本就常常只能用手脚来解决,紫微宗的未来,也终究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 谁拥有最后强大的实力,谁便有机会继承掌门的衣钵。 十六岁的云良吉虽然对上苏邬有不少的以大欺小的意味,但你情我愿的问道倒是也是符合宗里的规矩。 不由人会怀疑任何人,但从来不会怀疑苏邬,无论是实力还是性格,不由人都没有对自己的弟子产生过过多的怀疑。 他相应,在不久之后的道会上,这个自己静心教导下的弟子一定能够大放异彩,从所有的同龄人中超然脱出。 第一次进化后的雪天珠比之从前有了一个极大地飞升,苏邬已经能够将之隐藏在自己的体内,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最后的保命手段。 雪天珠融入苏邬体内后能够明显地提高他的修炼速度,能够起到一种提神醒脑,安定心神的作用。 在雪天珠的帮助下,苏邬的修为一直以一种十分可观的速度在精进着,在一个月时间里便将自己结绳境境的修为彻底地稳定了下来,并且隐隐有要更上一层楼的地步。 天阙宫给苏邬所带来的道之法则是时间,它不仅仅能够帮助苏邬在对敌时可以提前猜到对手的许多招式意图,还能够拉长苏邬的修炼时间,由此,苏邬每修炼一刻钟的时间,可以相当寻常修士的两刻钟。 就算是这样,在境界上,仅仅才处于结绳境初期的苏邬距离已经达到开府境后期的云良吉仍然具有着沟壑般的距离。 距离紫微宗道会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了,那些平时闭关隐修的弟子也开始逐渐地活跃了起来。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八章 酆都里的鬼 冥河的水很静,行驶在命河上的灵船也很静,整个世界都很静。 阴间与阳间,此岸与彼岸,看上去只隔了一条窄窄的河流。 但实际上这条黄泉路十分漫长,那道窄窄的河流实际上十分宽广,宽广得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虽然天一和酆都都能明显地看到彼岸,但却迟迟达不到。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往往不是事物的真实,就连天一这个得道的真人,也无法仅仅凭借自己的眼睛来看清这道静止的河有多宽。 河水是静止的,灵船也像是静止的,灵船像是在云端浮动一般,穿上的人感觉不到它半点的晃动。 但周边的事和物着实在不停地往后动着,让船上的人确定船在行驶。 天一和酆都在船上一直沉默着,他们看着阴间越来越近,河边的风景越来越疮痍。 这就是真正的地府酆都,越来越薄的生气,空气中弥漫的死寂,这些都让天一真人感到无比厌恶。 天一真人的眉头越皱越深,显然是对周边的环境十分不适。 酆都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是低头看着冥河里静止的水怔怔出神。 他想了很多事情,甚至想到了自己何时会成为这条冥河的一部分。 酆都无法想像这个世界若再也没有了天一己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一个会说话的鬼在阴都里找不到一个能够说上半句话的对象,他的心会慢慢地枯寂,然后他会死,和那些心死的鬼一样永远的被埋藏在那条深红得看不进底的河水里,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地永远消逝。 正是因为有了感情,酆都的心才可能会真正地枯寂下去,很多人都受不了得到后然后失去的感觉,鬼也一样。 在这个格在阴间和阳间的河流上唯一不会静止的只有时间,只有时间是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流动着的东西。 在阴间里,时间流得很慢,但确实在不停地过去。 这条河的宽度终究是有尽头的,天一和酆都终于看到了河的彼岸,当他们踏上岸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来到了阴间。 这里埋葬着真正地死寂,这里是整个人间最大的坟墓,它埋葬着所有死去的人的亡魂。 酆都还在发呆,天一的离去依然让他无法轻易接受,只要他低头开始想便会陷入一个永噬的漩涡。 天一真人拍了拍静止地黑袍,道:“你我两人是故知,只是来此地缅怀一番罢了,等游腻了,便也随我一同会回阳间罢。” “阳间里还有很多事情我需要请你协助。” “何事?”酆都回问时便代表着他已经接受了天一的请求。 他仔细想来,只要是天一的请求,他没有哪一次拒绝过,自然也不差最后这一次。 “护我飞升,如今修真界里应该没有第三人达到了你我的境界,有你的保护,我方能够安安心心地去解决那最后剩下的小事情。” “那我若是乘你渡劫时给你致命一击,你是不是就不要离开这座人间了。”听到了天一真人的话酆都瞬间兴奋得像是一个得到了糖的孩子。 但天一真人的下一句不但让他再也兴奋不起来了,更让他的整个魂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若我在飞升渡劫过程中遭受到任何外物的致命影响,那你便可以到这里来寻我了。” “当然以你的如今的力量是不可能在这儿找到那个失去了一切记忆的我的。”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不论是得道的仙人,还是普通的凡人,死去后都不会再是前世的自己了。 就像酆都丝毫没有生前的记忆一样,因为酆都再也不是上辈子的那个他了。 “我一定会保你安全,助你飞升成功。” “但是若让世人都看到了,天下闻名的正道领袖飞升时用一个邪物护发,只怕会让世人对紫微宗产生不少的误会。”突然变得紧张的酆都开始去想更多的事情,甚至想到了自己为天一真人护法会产生的不良后果。 有时候,一个鬼的心思能比人还要细腻无数倍,酆都便是这只心思缜密的鬼。 他所想的就是事实。 天一真人的飞升势必会引起整座修真界的震动。 到那天,紫微宗一定会有无数真人来访,无数宗派的目光都会盯紧这个被称为人间最强的天人。 天一的朋友不多,至少这个世界里只有酆都一个。 但想要他死的人不少,想要紫微宗倒的宗派更多得像是牛毛。 一但他飞升失败,只怕是魂魄都难以难以残存,到那时紫微宗一定会倒。 所以他不能倒,就算是让世人知道他凭借一个邪物来护发也无所谓。 所以他同酆都说道:“我不在乎,飞升是我的事情,这个人间只有力量才是永恒的道理。” “只要我紫微宗足够强,便没有人嚼舌根的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正因为有了天一真人的存在,才有了紫微宗在整个中原境内的道理。 天下的大道理,本就是由大能者书写的。 天一真人为紫微宗写下了一个很大的道理,这些道理必须有人来继承。 继承这个道理的人便是苏邬。 所以天一真人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给酆都。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我飞升了之后,紫微宗将会交给不由人,你要替我好好地保护住一个少年。他的名字叫苏邬,是不由人座下的大徒弟。” “这个少年为何值得你如此看重?”酆都这是第一次听到天一赞赏年轻人。 他很好奇,究竟拥有着多么逆天的天赋才能被天一真人青睐看中。 “因为他便是未来紫微宗对外的道理。” “他的天赋究竟有多好,竟然让真人万分重视。”酆都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讲自己心里憋着的问题问了出来。 “若给他世间成长,他日后的修为将远远在我之上,我只是依稀地觉得,这个孩子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天一真人答。 天一真人古井无波的声音落下后,酆都已经诧异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 凡间已经到了秋季,苍黄枯萎的落叶,光秃的树木枝干,还有匆匆别离的行人们,无一不在充斥着秋天的味道。 谈到秋天,大部分的凡人第一个想到的应是田里已经可以收成的麦子,以及即将要交纳的繁重粮税。 再次之便是天边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落下的黄叶,每一片都蕴含着生命的凋零。 苍黄的落叶很快便铺满了凡间大块大块的地方,整座凡间像是仅仅只剩下了一个色调——漫天遍野的黄。 田里的农民在微冷的风中挥洒自己的汗水,开心地收割这一年耕耘的成果。 街市里的酒馆生意格外红火,几乎从清晨开张到黑夜,时时刻刻都坐满了饮客,成了冬天里人气最为旺盛的地方。 越是寒冷的天气,饮酒的饮客便越多,饮客们的酒量也越大。 烈酒能够驱寒,疏通经络,能够让人鼓足力气,更有精力地去干活。 那个天天扫着落叶的老人已经来到人间快要半年了,在这半年里,他的身影几乎遍布人间的整个角落,帮人们清楚了无数难以清除的污垢,解决了无数难以解决的洪涝,或是旱灾。 老人像是能够随意控制天气一般,凡是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自然灾害都会远离,所有的污垢都会被清扫,他要还人间片片净土。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天一真人虽然不是青帝,但却更胜过青帝,他在人间所积下的善德已经足够照亮一片漆黑的夜穹。 但当秋天的枯叶再次铺满霜华大地之时,那个每日都要清扫落叶的老人却失去了踪影。 所有人都有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天一真人在凡间的躯体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了,纵使他调动再多的真气也无法拴住时间的绳索。 烦恼的云集街上,形形色色地行人挨肩接踵,路的两旁是喧嚣的叫卖声。酒楼,茶馆,铁器店,面馆,所有的建筑应有尽有。 这是这块叫做天心城的城池里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在这儿路过的行人通常穿着华贵的服饰,腰间里的钱袋里装着沉甸甸的铜钱,一副社会上层名流的气派。 但就算是如此繁盛如烟的中心大街上,仍然铺着一层厚厚地黄叶,阻碍着马车的经过,更是让穿着长袍的行人行走起来极为不便。 不是没人清扫,而是黄叶落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快到城主夜里派上一百多人清扫都没能跟上叶落的速度。 今年秋天的的落叶格外多,多得让人觉得人间已然变成了金色的汪洋。 擦肩接踵的人群里,有不少的人在抱怨这个像是见了鬼一般的古怪天气。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树干上已经光秃秃的了,这叶子还是停不住啊。” “谁晓得呢?最近到处的天气都太古怪了,都说是有妖人在人间作怪咧。” “既然有妖人作祟,那便一定会有斩妖除魔的人,最近世道算得上太平了,切莫要想太多荒谬不经之事。”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二十九章 阴间故人 “我是叫天一,这个破簿上应该没有我的名字。”沉默了良久之后,天一真人总算是回答了判官笔所说的话。 一直在不断落笔的判官笔突然戛然而止,然后再也不动了。 判官笔知道生死簿上确实没有天一这个人,也知道天一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是个连它的主人阎罗都要畏惧几分的人。 在一百多年前,阎罗曾经对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判官笔和生死簿说过,只要那个男人愿意,这个阴间也可变成阳间。 阴间换阳间。 这就是天人所拥有的力量。 天一真人在一百多年前便能够飞升了,但仍然选择坐上紫微宗的掌门,在人间继续逗留一些光阴。 天一真人不是一个喜欢浪费人时间的人,反而他不喜欢做任何无用的事情让时间从自己的指尖流走。 那他为何还要在人间浪费百年? 答案其实十分明了。 时间对于这个外貌能够永葆年轻的天一真人算不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成功地飞升却实实在在地将影响天一真人的性命。 现在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算清了事情发生的所有可能便来冥府了,这是他次行的最后一段旅程。 他要来寻几个人,几个鬼魂。 知道天一真人的身份后的判官笔没有再说半句无用的废话,而是直接将地府的门向天一和酆都打开了。 酆都有些唏嘘,在一百多年前,他曾与那些仅仅保存着模糊意志的鬼魂们一起生活,同他门一样没有目的地活着时间。 知道那天,那道他干瞪着不知多长岁月的血色铁门终于洞开,他只记得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突然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便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 神智逐渐清醒,虽然前世的记忆已经完忘却,但他却拥有了其他所有的鬼都无法比拟神智,只属于活着的人的神智。 天一真人像是专门来冥府来找一只鬼,好似他们曾经是亲密的故友。 那满天的繁花中,他一眼便看见这朵,那其他的花也便不是花了。 在冥府所有的鬼中,天一真人一眼便寻到了他酆都这只鬼。 从此以后其他的鬼在他眼里便永远只算的上是鬼了,酆都成了他身边有血有肉的人。 天一和酆都终于在时隔一百多年后再一次跨过了那一张门,那一张沉重的血色大门。 门的里面又是一个偌大的世界,一个同阳间一般大小的世界。 天一和酆都跨过了那张门后,像是现在了世界的顶端,俯瞰阴间的众生。 无数团过浮起或下沉的黑雾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内容。 黑雾们不会说话,动或者不动,是它们生活的全部内容。 这是一个安静到极致的世界。 这种安静一点也不突兀,无比和谐。 或许这个世界本该便要是这般安静的,天一和酆都不忍心打破这种安静,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沉默,再沉默…… 血色的寂静,血色的沉默。 不断蠕动的黑色雾气们给天一的感觉确实是一片安详。 没有争吵,没有恶魔。 这个真正的阴间与凡人们想象的阴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天一和酆都的故地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偏僻地方。 那个地方就算被称作世界最遥远的角落也绝不为过,那个地方谁也不会想去,谁也不会愿意去,那个地方不在人间,却更似人间。 那个地方便是帝都酆都,一个只有那些作恶多端,惨死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天一真人曾经在那儿普度一一个鬼,现在这个鬼却想要回去了,这又是一件没有太多道理的事情。 一个重新获得自由的人,为何想要给自己重新套上枷锁,这个问题没谁能够明白,除了酆都他自己。 “去了之后还打算回来了么?”天一真人有些郑重其事地问道,已是有了些许担忧之色。 “不打算,人间没有什么地方好的,我还是回老地方吧,之前在那里,还有鬼能够陪我说上几句话。” “说不定有哪天你也飞升了,我们俩在天界也可以一起修行,我在天上等你,不管多少年” “但你明明知道,酆都里的鬼就算苦修到地府消失都不可能飞升,你是人,而我终究只不过是个被普度过的鬼。” “人和鬼本来就不可能相通,又怎能永远相伴呢?这些年来确实是我想错了。我不可能留得住真人。要飞的鸟,要走的人,要升的仙是不可能留得住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天地间没用永远的人,也没有永远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相信你能够重新修成人。” 天一真人每说一个字,气息便更微弱一分,知道现在,装载着他真灵的这个凡躯已经无法再支撑太久了。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云集街又多了很多很多人,之前因为昏死而睡死在地上的人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整座天心城中的凡人都被黑云蔽天的异象给惊住了,于是他们赶来这条长街。 长街上有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和一个无风自鼓的衣袍,以及无数,密集,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并没有死出彩的地方,但他们确实也都是人,和天一真人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也知道,这个天一真人没有真正把他们看做是同他自己一样的人,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在有的人家里所留下的那些或多或少的感情只不过是他天一一时兴起想玩的一个游戏。 如今这座人间没有毁在天一真人的一袖之下,那么这些深受恐慌的凡人们便一定要有话说了。 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老人躯体无法再给天一真人更多时间,很快他真正的面貌便会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了。 没想到他天一也会有在世人面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那天。 估摸着又过了半炷香世间,这具寄存着天一真灵的苍老躯体终于要寿终正寝,归为黄土了。 天一没有任何悲伤,这幅躯体本就不是他,他自然也不可能对其产生任何可笑的感情。 苍老褶皱的眼皮在慢慢地闭上,白发苍苍的破老头子终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 天一真人这一路上经历的所有他都与之一同经历了,这些新奇的事情让他觉得这一生总算没有白走一遭,至少他已经让无数人记清楚了他这苍老干瘪的老脸,不像是曾经那个为一个热包子要想上一昼的穷苦人。 现在人间已经有很多人很多人知道他是谁了的,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只属于他的痕迹,就算这些不是他做的,那也已经足够。 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凡人的愿望,凡人的愿望通常十分简单,那便是成为万众瞩目的人,成为凡人眼中不平凡的人。 天一真人帮他做到了,所以他对天一只有感激而没有埋怨。 天一带着老人吃过了无数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美食,看过了许多他大半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美景,这些都让他想继续活下去。 但下一刻他便要死了,他用临死前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说道:“仙人……啊。” 三字吐出之后,老人苍白褶皱的眼皮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安然逝去。 “凡人的生命真的短得像是须臾啊。”酆都喟然长叹,心中泛起些许淡淡的心酸。 “是啊,凡俗的生命本就是一朵昙花,不值一提。”有人接上了不由人的话。 这个人是重新变回了自己原貌的天一真人, 也就是重新变回了年少面孔的那个英俊道长。 亲眼看到异象的凡人们此时都觉得腿脚发软战栗,没过多久便噗通地跪在了街道坚硬的石板上。 他们一起大声地道:“见过天上仙人!” 每道声音都无比虔诚,皆是发自肺腑。 “你们跪错了,本道不是仙人,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本道想要杀了你们,所以你们应该举起刀来捅我,杀死我。” 天一真人并不领情,甚至连一个好口气都不肯给,他施施然地向街道的尽头走去,转头不想再去理会这些无药可救的人。 跪在地上人们依旧没有起生,仿佛他们天生便是要这般跪着的。 他们在不同的场合跪过很多人,却不知道让别人来跪自己。 这种活着活着便把自己忘了的人们成了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 天一真人和那袭幽然移动的黑袍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他们却还不敢起来。 他们觉得天上像是有无数颗像星星一般地眼睛还在冷冷地顶着他们,让他们紧张得难以呼吸。 没人会信天一真人的话,没人会信和曾经和他们同是凡俗生命的人能够简单地挥起衣袖便能绝定他们的生死。 但天一真人的下一句不但让他再也兴奋不起来了,更让他的整个魂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若我在飞升渡劫过程中遭受到任何外物的致命影响,那你便可以到这里来寻我了。” “当然以你的如今的力量是不可能在这儿找到那个失去了一切记忆的我的。”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章 生与死,刀与枪 天一真人终于在人间玩得腻味了,所以也到了该回紫微宗准备飞升的事物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比如不由人门下又新添了一位弟子晓明的事情 又比如这个不由人的二弟子晓明又被晨曦子门下的二弟子聂远风用红缨枪误伤了一只手臂。 以及苏邬誓要为自己的师弟报仇雪恨的故事。 说完了天一和酆都的故事,接下来也便该来说说苏邬和聂远风的故事了。 这是一段刀与枪的故事,更也是一段生与死的故事。 …… 竹屋里抓耳挠腮的苏邬,已经茶不思饭不想地算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他算出的纸张快要把整座竹屋的地面给铺满。 受伤极重的晓明在不由人源源不断地真气灌溉下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得以苟活,但以后在修炼的路上应该是走不太远了。 不由人心中的愤懑难以平息,苏邬心中的愤懑也难以平息。 这三天里,竹屋内的欢声笑语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死沉。 天一若是这三天也在竹屋里休息,一定会觉得这个地方已经沉默得与阴间近乎一样了。 整整三日时间,苏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闭眼超过一刻,他除了沉思之外,便是用自己手里的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写自己与聂远风之间的生死,但是到目前为止,地上铺满的雪白纸张最后一个字都是写的死。 苏邬用自己的大道法则整整算了三天,仍然算不出任何取胜的可能。 但这一战避无可避,苏邬虽然找不到任何能够杀死聂远风可能性,却仍然要上。 他不但要上,而且还要取下聂远风的脑袋,他不但要取下聂远风的脑袋,而且还要取得干净利落。 没谁能够拦住他去做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对于苏邬来讲非做不可。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初日的阳光撒在紫微宗布满了晶莹露珠的草地上时,这一站便要开始了。 此时天一真人刚刚回宗,却没有去那个他十分熟悉的紫极殿。 人间的时间比紫微宗里的时间要过得慢的多,到就算是这样,天一真人那英俊动人的脸颊却仍然没有半点变化。 依旧是那般冷漠,冷漠得让人除了彻骨的寒冷之外感觉不到其他。 唯一见到天一真人的便是如今的紫微掌门人不由人。 他们相见的地方在一个没有人能够发现的地方——静心崖。 他们说的话也仅仅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苏邬境界可有增进?”天一真人问。 “有。”不由人答。 “听闻他要与那个叫聂远风的白痴死战?”天一真人再问。 “没错。”不由人再答。 “虽然苏邬不是那个白痴的对手,但是那个白痴一定会死。” “好。”不由人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反驳半句。 因为他是天一真人,天一真人要谁死,谁便会死。 现在天一真人要聂远风死,那么聂远风便一定会死。 聂远风死了,那苏邬便一定能活。 天一真人的护短之意已经表露得十分明显。 不由人对天一真人给苏邬的特殊照顾已经见惯不惯,真正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说话的次数。 天一真人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找到了他,并且说了这么多话,这很难让他不感觉到奇怪。 一个人只有快要死的时候,说的话才会变得很多。 如今天一真人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去凡间看了一遭,却像是性情大变,确实可以算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但不由人也只能听着,不敢开口质疑,天一真人不管怎样行事都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要飞升了,这几个月我会在静心崖静修,我希望你啊,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到我的清净,以后你就是紫微宗的一宗之主了。” 现在不由人知道了,天一要走了,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紫微宗真正的靠山将要倒了。 不由人已经能够想到天一真人走后,紫微将被直接推向整个中原地区的风口浪尖。 树倒猢狲散。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懂的道理。 …… 又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日子,紫微宗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热闹闹过了。 一直在潜心修炼的弟子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放下悬起的心来看上一场好戏。 这场戏应当十分精彩。 两个万众瞩目的弟子将在今天杀出一个生死,让他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弟子感到万分兴奋。 一个人失去了性命便是失去了全部,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 但苏邬好像不知道,所有前来观战的紫微宗弟子都觉得苏邬不知道这个道理。 没谁觉得苏邬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紫微宗的规矩里,一旦签订了生死契,便意味着这场斗法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知道,如今的苏邬还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结绳境的修士,虽然在宗内不是最末,但却也绝对不能算是拔尖。 他的对手是所有紫微弟子里能够排进前十的聂远风。 聂远风走的是极致的杀伐之道,在真正没有任何花哨技巧的生死战里拥有者绝对的战力。 况且只有他一人不知道此时苏邬仍然徘徊在结绳初期,在境界上远远落后于他。 他所修的只有枪,除了枪之外的事情,他通常都很难把他听进耳朵。 在这三日里,聂远风同样没有歇息过。 他一直在大道长河里打磨着自己最为得意的红缨枪。 红缨枪上的血迹终于被河水完全清理干净,褪去血迹的红缨枪锋芒更盛,像是一把许久未曾开锋的宝剑。 从来没有开过锋的剑,和许久没有沾过血的枪,都是极品的杀人利器。 洗去血迹的红缨枪,是为了再次沾血,这个世上没有哪一件兵器不是生来就为了沾血的。 苏邬的刀又换了,两把锃锃发亮的新刀又插在了他的腰间。 这两把刀前几日才被宗里的工匠打磨出来,如今却立刻便要用来杀人了。 苏邬的刀的确从来没有沾过血,他唯一杀过的人现在已经死在了那个梦魇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逃得过梦魇,但很多人能够斩灭梦魇,苏邬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苏邬已经成为了聂远风的梦魇,所以聂远风一定要让苏邬死在他的红缨枪下。 人群里还有一个同样与苏邬订下了生死之约的少年。 云良吉。 他也要来看这场好戏,看看那个害得他断了一只手臂的小弟子如今的翅膀究竟都够坚硬到什么程度。 在众目睽睽下,只有苏邬一人有资格保住自己的性命。 云良吉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终于也快要变得像是一只鬼了。 满是阴柔的惨白脸颊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属于人的神色。 呆滞的目光里透露的满是苍白无力,这个曾经酷爱风雅风骨的才子如今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往日的风姿。 现在人群中央的苏邬和聂远风都还没有动。 但无数看戏的人的心已经开始摇动了。 清新,欢快的清晨在此刻变得肃杀。 苏邬今天穿着一袭白色道衫,他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两把刀。 面对强大的聂远风,苏邬选择了以双刀对敌。 虽然平日里他一直练的都是单手刀,但此刻多一把刀一定比少一把刀的胜算要高出许多。 苏邬算了无数次今日死战的内容,却没有算到聂远风的冷静,和自己的慌张。 在真正的生与死面前,慌张的永远都是没有把握的那一方。 苏邬在竹屋里没有找到过任何能够战胜聂远风的方法,现在真正要提刀时,他才知道自己在聂远风的枪下绝无胜算。 刀客一但慌张就会握不住自己的刀,握不住自己的刀便无法用出自己的全部刀术。 苏邬慌张了,在生死的面前他已经慌张得几乎握不住自己的刀,握不住刀的他,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没有任何区别。 聂远风还没有出枪,他在等苏邬握稳自己的刀,拿出他自己的全部刀术来同自己较量。 苏邬曾经在他慌张的时候放过自己一命,如今他很快便把这一命还了回去。 只要苏邬还没有稳稳地握住他自己的刀,他聂远风便不会出枪。 他要等到苏邬握紧自己的刀为之。 生死之间的斗法,绝非苏邬想像中那般简单。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本就无法用算术算出的。 苏邬的握着刀的手还在不停地抖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他的眼前浮过一桢又一桢让他刻骨铭心的画面,这些画面都是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原来它们从未离开,原来他苏邬一直不是所谓的完美蜕凡境。 聂远风虽然没有出枪,却已经在凝聚枪势,红缨枪雪亮的枪间很快便凝练出了金色如同实体般凝练的枪气。 一但苏邬出刀,聂远风相信自己的红缨枪尖一定会轻而易举的震碎苏邬的五脏六腑,到那时他的剑心将彻底圆满如珠。 没有了最快最准的刀的苏邬,还没开始斗法便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胜算。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一章 苏邬断枪(上) 静心崖里双眼紧闭的天一真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是一下子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去崖后便开始闭心的天一真人很快就忘记时间的流逝,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在忘我的境界里,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就在那短暂的瞬间,有人在敲门,敲天一真人的天门。 天一真人的世界很快便被敲开了,已经神游天地的他们很快便醒了过来。 敲醒天一的人正是苏邬,已经慌得快要握不住刀的苏邬。 苏邬要死了,聂远风已经起了杀心,如今他已经没有太多耐心继续等下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杀了苏邬,一个痴迷于枪道的人有时候往往反而会被枪道反制。 聂远风是一个把枪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的男人,别人能够若是能够随意取去他的性命他也只会安然的闭上眼睛。 因为他的枪还没输,他便没有输,纵使他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他的枪在他死之前还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爱一件东西过痴,常常会酿成一种不太好的结果。 走火入魔。 聂远风是枪痴,也是枪魔。 仙与魔在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区别,但世人却只会崇尚那些视万物为草芥的仙,厌恶那些永远活在月色黑夜里的魔。 人心如大山。 聂远风感受着红缨枪枪尖传来的阵阵铮鸣,眼前的的一切人和事都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枪就要控制住他的全部心神了。 聂远风感觉自己已经亢奋到了极致,爆裂到极致的枪鸣像是要把整个天穹都予之捅穿,所有前来观发的紫微弟子都感觉到了阵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冷风夹杂着极度无情的血腥杀戮之气。 杀意凌然! 反观苏邬,则已经颤抖得已经快要直不起腰杆子了,面对步步逼近的杀死,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直接面对死亡了。 一个丧失了全部战意的刀客,一个气势达到了全胜的枪道宗师。 所有看客都在等待鲜血从苏邬的身体里就出来,然后他们会为所向披靡的枪痴聂远风忘情呐喊,来吐出这么多天以来被不由人死死牵制的恶气。 同样在看场上情况的不由人眉头紧皱,却没有任何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已经有了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紧紧地盯着他,他任何的多余的表情都会被捕捉住,作为话柄。 但他脸上确实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天一从来不会说谎话。 天一一定会保下苏邬,也一定会让聂远风去死。 无论以各种方式,天一一定会做到。 但他还是皱眉了,不是因为苏邬,而是因为苏邬的慌张。 苏邬此时的慌张让不由人从他身上看不出自己那个大徒弟身上的半点影子。 此时的苏邬一定被人控制了心神,此时的聂远风也一定借助了某种力量,在极短的时间里突破了自己的桎梏。 如此下来,这次斗法便变成了一次单方面的屠虐。 紫微宗里有很多人想要看到这一幕,比如云良吉,比如蜉蝣子,他们都不希望活太久。 苏邬活得活的时间越长,对他们未来掌握紫微宗的障碍便大。 天一能够看出苏邬天赋,他们何尝不能看出这个年纪轻轻大男孩身上的超群之处。 刚来紫微宗时苏邬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但如今他确实成长为了一个心思不浅的少年。 男孩和少年虽然同样都代表着年轻,但其中的内涵却千差万别。 苏邬已经发展到了自己像是陷入了某个人的掌心,但却又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出。 静心崖里的天一真人的脸色阴沉如水,已经隐隐有了动怒之色。 有人抢在他之前,对苏邬的心神动了手脚,有人不想要这场斗法正常的进行下去,有人想要苏邬死,有人想要苏邬死得比一条狗还要难看。 天一真人猜不出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 他只要苏邬活着,他只想今后的人间,今后的紫微宗还有一人能够挑起大梁。 所以他念起了,这是接近仙人的一念。 天人是这个世界最接近天界的人,在这个世界称作仙人毫不为过。 仙人之念。天一的一念,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紫微宗的小世界。 一切都还是那般自然无恙,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样,但天一真人的意念确实侵入了每个弟子的心神。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天一真人的神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间便侵入了他们的心神,将他们心中所想读了个通透。 晨曦子想的是陪伴着自己真么多年的爱徒千万不要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并且准备随时出手制止这场要分出生死。 晨曦子在紫微宗中一向以宅心人厚,对所有长老的弟子都等同相待,并无差别,如此看来确实表里如一,担得起长老一直。 反观蜉蝣子心里所想的便要阴暗许多,他想要苏邬立马就死在聂远风的手里,以此解自己那个不是特别争气的儿子,弟子的报断臂之仇。 不由人表面上虽然一片平静,但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心里的火气已经快压不下去。 他在思考是谁在暗中作梗,有所怀疑却没有任何根据。 “看样子如今紫微里藏的东西还不少。”天一真人在嘴边喃喃自语,因为以他的神力都没有发现谁在其中做了手脚。 紫微宗之内藏的魑魅魍魉绝对不会在少数,天一真人先想的不是那个深藏在暗处的人,而是苏邬的安全。 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枪尖霸道之气的聂远风在天一真人靓神念广散的那一瞬间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狂暴杀意。 他直截了当地出枪了,这是一记凌厉至极的横扫式,他出枪的瞬间变将空气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聂远风在这一刻已经走火入魔了,半只脚直接跨入了邪道禁域。 暗中牵引聂远风堕入邪道的一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道大能,但他却能够在满是浩然正气的紫微宗中潜伏得不露声色。 天一真人不是没有方法找到这个隐藏的大能,只是此时已经已经很是力不从心。 密布的汗珠难得的从他宽大的额头上缓缓流出,天一真人在此时承受着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巨大的精神压迫。 无数紫微弟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杳来,在他脑海里久久地盘桓不去。 天一只能慢慢地理清脑子里的头绪,并且尽量帮苏邬找回原来真正的自己。 天一真人唯一没有做的事情便是阻止聂远风继续深深地堕入邪道,反而有煽风点火的意味。 平日里聂远风桀骜不羁,一身轻浮的傲气着实很难让天一真人能够喜欢起来,对于不喜欢的紫微弟子,天一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惋惜。 紫微宗里真正铁打不动的门训便是紫微弟子为惩除天下妖邪而生。 哪儿有妖邪,哪儿便会有紫微弟子。 要是紫微宗内都出了奸邪,那么今后在整座仙林中紫微宗哪里有立身之处? 天一真人想杀了这个对苏邬有着杀之后快之意的弟子,堕入邪道就是其最好的理由。 一个掌门铲除门中叛道弟子,怎么说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一真人已经对聂远风的性命势在必得,如今聂远风已经成了一只被她捏在指尖的码字,只要他想,下一刻这个自以为是的枪痴便会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这么做,在至关紧要的生死关头,他只是恢复了苏邬的清醒,并将他身体里的所有真气点至了沸腾状态。 此时的聂远风已经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手中所握的红缨枪上的枪意已经完全变得猩红,他的整个身体像是一头红眼的公牛,在一瞬间爆发出了犹如山洪般的狂暴之力。 这一枪横扫,终是将要撕裂苏邬那无比羸弱的身躯。 “徒儿,不可!”在远处观战的晨曦子看见平日里心性不坏的弟子突然走火入魔,一时间心乱如麻,出手阻止,却发现已经来不及。 晨曦子正欲起身想去保住苏邬的性命,却被不由人狠狠地拽住。 “既然已经订下了生死契,那么他们的生死自然由自己定夺,再说,我不由人的弟子不会不济到连一枪都接不住。” 不由人冷漠地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却拦不住额角不断坠下的汗珠子。 冰冷的汗珠子,不由人在流冷汗。 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流冷汗,对自己生死看得极其寡淡人在面对无数凶险的杀机时都没有体现过半点慌张。 但今天他确实慌张地乱了心绪,只因为苏邬这个大弟子在他心里是在太过重要。 不由人像是苏邬的第二个父亲,而苏邬则像是不由人的第一个儿子。 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会是他的最后一个儿子。 一生的杀戮,对不由人的身体影响极大,这个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的紫微掌门人实际上身体已经像是风中残烛,只要再有一口大气,这炷残烛便会永远地熄灭。 这一刻,所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都在思考苏邬会怎么去应对这足以取去他性命的一枪。 苏邬在最后关头终于克服了全身上下如同潮水般的恐惧。 他握稳了刀。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二章 苏邬断枪(下) 苏邬的确是握稳了刀,不仅如此,他还在最后的那一刹那使出了一招能够对敌的破解之式。 “缠头刀。” 摆脱了恐惧的苏邬在聂远风的耳垂边轻柔地道。 随机他将刀背贴近左肩,用肩膀撞向聂远风携带者强大狂暴枪意的红缨枪尖。 许多紫微弟子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惊呼,一些心性软弱的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有谁觉得苏邬能够接住这一枪,除了天一真人,不由人和苏邬自己。 摆脱了恐慌的苏邬已经对战局已经有了些许的掌握,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修道境界似乎在一瞬间又有了一定飞升。 他从结绳境初期直接来到了结绳境中期,能够掌握的法则之力瞬间暴涨了一倍。 这是天一真人在暗中对苏邬灌出道气,事实上,天一真人所修的道气便是苏邬口中所说的原始道气。 时间在他的眼里更慢了,所以他能够做的算术也便更多了。 在一瞬间,苏邬的刀像是活了过来,他这一式缠头刀精准得在静心崖内的天一真人都感觉到心惊。 聂远风只感觉他这凌厉霸道无比的一枪横扫遇上苏邬的朴刀后像是滑在了滑溜溜的青苔上,顿时红缨枪有几分要拖出他手心的意味。 所幸的是,聂远风及时回过了神来,紧紧地把红缨枪攥在了手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底已经掀起了万丈惊涛。 苏邬的嘴脸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云淡风轻。 刀道的是霸道的,是不加任何拖泥带水的,是斩钉截铁的。 但是苏邬的刀不同,他的刀不是寻常的霸刀,而是精细到极致的刀。 这一刀看似简单得没有练过刀的人都能够看懂,其实除了天一和不由人两人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其中的精妙之处。 聂远风虽然也没有看出苏邬这一刀的精妙之处,但它的枪却告诉他此时清醒的苏邬已经不可能轻易战胜。 感受着全身骨骼中几乎像是要溢出来的力量,苏邬有些跃跃欲试。 不由人看到紧要关头下自己的宝贵弟子暂时保住了性命,当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却并未彻底放松下来。 一直在暗中用天眼默默地观察着战局的天一真人嘴脸十分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淡淡的笑。 天一在这生死一刻并没有给予苏邬太多帮助,他只是让苏邬恢复了清醒的神智,再顺带帮忙提高了一层境界,让苏邬在生死瞬间打破了那层境界桎梏,获得了更强大的法则力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枪没有得手的聂远风,已经开始畏手畏脚,不敢轻易再向苏邬出第二枪了。 那么接下来自然轮到苏邬出刀了。 观战的人群陷入了一片尴尬,先前还在阴鸷地偷笑的云良吉得意的笑容霎时间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知道,换做使他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挡住这一枪,他虽然也看不懂苏邬的刀,却能够看出苏邬刀中所蕴含着的恐怖算力。 这场死斗在苏邬的脑中已经变成了一道不算太难的算数题,若苏邬能够将之快速解开,那么今天倒在这片草地上的一定是突然坠入邪道的聂远风。 这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从此以后,苏邬在紫微宗中的影响力绝对排上前三。 斩妖除魔,这是每一个紫微宗弟子心中最为崇高的事情。 今日若是苏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已经入邪的枪痴一刀斩成两半,在紫微宗里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但确实依旧还许多人希望苏邬死,就算心中大道不是如此,但这些人确实希望苏邬去死,而且越快越好。 修道又是修心,境界越高,心境越平,胸襟越广,这是所有修过道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但紫微宗里有些人确实配不上这个道理,这些人的胸襟只怕是比街廊上喝骂的泼妇还要窄上几分。 平日里常把大道浩然挂在嘴边的蜉蝣子便是这样的人。 不管聂远风如今是邪道中人,还是一个入了魔的紫微弟子,只要他能够帮他把苏邬给除掉,那么聂远风就是他的大恩人。 聂远风此刻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战意,现在轮到他握枪的手开始疯狂地颤抖了起来。 现在终于轮到苏邬出刀了,这对于苏邬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出招意味着可能露出破绽,在这种一招就能分出生死的斗法中,苏邬的每一刀都可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天一真人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漠不关心。 那个控制苏邬心神,引导聂远风堕入邪道的弟子并未被天一发现,天一的神识几乎已经覆盖在了每一位紫微弟子的识海深处,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效的蛛丝马迹。 但他并不会因此太过着急,也不会为此再去付出太多无用的精力。 他过不了几个月的时日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到时候紫微宗,乃至整座天地的邪魔纷争都不会再与他牵扯上任何关系。 天一真人的性子一直是这般冷静至极,既然消耗了无数神识还未找到那道“邪影”,这便只能说明这件事他自己也做不到。 既然是做不到的事情,那不如干脆不去做,如此既节省了心力,有节省了时间,也不失是一种正确的抉择。 况且今日里所消耗的神识已经让他必须花上十日以上的时间去恢复,这对于天一真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浪费。 天一一定会把这种浪费缩减至最小,所以他不会再去过多关注苏邬的生死,而是立马再次进入到忘我的修炼中去。 天一真人的骨子里的血一直是冷的,仙人的血,永远不会为凡人滴落。 修炼,才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只能算的上是小事。 他从始至终一直选择相信苏邬,如今就算到了紧要的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对苏邬产生过太多怀疑与担心。 因为苏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事实上苏邬确实没有辜负天一真人的期望,他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战胜了聂远风,带着一些属于书生的写意风流赢下了这场生死斗法。 所谓旁人看上去的电光火石,实际上在其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聂远风的枪断了,却头颅还没掉。 比如苏邬双刀中的一刀已经被聂远风红缨枪上传来的猛烈枪意击得粉碎,全身上下的衣衫在一瞬间便成了一堆碎布。 又比如,晓明在最后关头从人群中冲了出去,一把挡在了苏邬与聂远风的中间,并且恳求苏邬不要真正撕破同门之间的关系。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了电光火石之间。 很少有人看清了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也很少有人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大多数人都无法去相信一件自己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挡在苏邬与聂远风不断喘息着,心跳加速,无比恐慌的晓明,苏邬眼神中彻骨的怒意,以及聂远风眼中若隐若现的迷惘,都在证实着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已经发生过了。 苏邬在这一刀上竟然隐隐约约闪烁着刀心,那是比刀意更要难悟百倍千倍的东西。 有了刀心后的刀切开只有枪意的枪,简直像是用刀切开一块豆腐那般简单随意。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所发生的匪夷所思之事实在是太多太多,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一个境界才在结绳境中期的小修士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领悟剑心的,没有人能够想出答案。 只有苏邬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在其他人眼里所看到的时间放在他的眼中已经放慢了十倍。 就算是放慢了十倍,这段时间也不能算上太长,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 苏邬确实在这短短的几息时间里悟出了刀心,并且很快便将之融进了刀法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悬念。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而然,一切又如此令人匪夷所思。 苏邬在无数目光的紧盯下,完成了一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以结绳境战胜开府境。 但是弟子们的注意力此时却丝毫不在这上面,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在了晓明身上。 他本该不是此次生死斗法的主角,如今却确实将原本应该属于苏邬的风头全部压了下去。 晓明的突然出现显然让苏邬有些措手不及,苏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位置,并且以这种姿态来对待他。 自己这个师弟在许多时候是在是善良无知得有些过分,而有些时候,这种善良与无知往往会成为害死他的坏毛病。 苏邬有些火急火燎,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晓明。 已经走火入魔的聂远风随时都可能在他这个有些天真的师弟后面捅下一枪,终结掉他的生命。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三章 落幕 但聂远风确实没有下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破碎的红缨枪,不知真正破碎的是他的枪还是他的心。 聂远风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彻底地塌陷了下去,没有了枪的他的确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兔子,慌张得无所适从。 枪就是他的命,就算他的命丢了,他的枪也不能断。 如今苏邬把他的枪给震碎了,却暂时没有收掉他这条苟且偷生的贱命。 聂远风如今苟且的多已经同死了没有了任何差别,他的枪碎了,他的心便死了,他的心死了,便是真正的死了。 让他最不能接受的却不是他自己的枪,而是苏邬的刀。 苏邬的刀实在太过稚嫩,太过青涩。 聂远风实在是看不上苏邬的刀,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枪确实是碎在了苏邬的刀下。 聂远风练枪的岁月已经久地让他快要记不清了,但他却仍然参悟不出枪的心。没有心的枪就像是没有魂的人,纵使枪意在烈,终究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没有人喜欢行尸走肉的人,也没有人会看重没有枪心的枪。 聂远风一辈子都花在了枪之一道上,获得确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肉。 这就是天一真人呜不由人都对他不看重的原因,若为了练枪而练枪,往往会丢失掉其中的趣味,使之只具有形而没有意。 如此下去,就算聂远风与枪打一辈子交道,都不可能领会其中的枪心。 只因为他聂远风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情感,没有真心的皮囊。若没有人心,又何来枪心? 若没有七情,没有六欲,又如何能够理解手里所握着的枪的情感? 知道现在他的枪被苏邬的刀心切成了几段,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似乎真的像是丢了。 只有有心,才能体会到丢心的感觉。 聂远风有这般撕心裂肺的感觉,便意味着他确实有心了,只有有心才会感觉到痛,才会感觉失去不可挽回。 他最喜爱的红缨枪确实永远不可能复原了,这柄长枪不知伴随着他度过了多少孤独的岁月,不知道帮他撕碎了多少黑夜中的恐惧。 直到这一刻,红缨枪碎掉的那一刻,聂远风才发现那课枪心其实一直藏在他的心中,只不过平日是被他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戾气给彻底掩盖住了。 现在枪碎了,这颗心便出来了,这颗心出来了,枪心便有了。 虽然红缨枪已经变成了粉碎的废铁,但聂远风却终于发现了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枪心。 不是锋芒毕露,但却藏有玄机的枪心。 得到梦寐以求的枪心后的聂远风一时间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僵硬的面颊已经被泪水淋湿了。 人群中很快便传来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叹与唏嘘,他们从未看过这个无血无泪的枪痴有过太多多余的情绪。 聂远风从入门以来,就冰冷得像是一杆真正的长枪。 但真正的好枪一定是有温度的,枪虽冰冷,但人却不不会冷。倘若一个人真的活成了一把枪,那他也一定不配握枪了。 世间的万物本来都应是有情的,只有情之一字在,才会有这座人间,才会有世间的所有美好的万事万物。 所以苏邬胜了,不胜在杀戮,更不胜在境界,反而胜在可能会影响其计算的情感。 情感可以使人恐惧,也可以使人勇敢,情感可以使人堕入邪道,也可以使人坚守心中之大道。 苏邬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有情的人,所以才会博得天一与不由人的欢喜。 能够在大道一途上走到最后的人都一定是有情的人。 不由人有情,苏邬便是他的情。 天一真人有情,酆都便是他的情。 如今聂远风也有情了,他的情便是他最为疼爱的那一柄红缨枪。 聂远风找到了枪心,却再也不能握枪了,因为他的命已经被苏邬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若不是晓明的阻拦,此时的聂远风只怕已经早就变成了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这个曾经被他误伤过一臂的孩子,如今用他那孱弱,矮小的身体有些可笑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千只码字在疯狂地啃食着。 晓明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有勇气敢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去当他师兄的刀。他只觉得这些非做不可,要是聂远风死了,他的心会比自己断臂的痛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他知道聂远风虽然有些嗜血好战,却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坏人。 就算聂远风曾经断过他的一臂,却没有影响对他对聂远风的敬佩之情。 像聂远风光明磊落的直爽汉子如今在紫微宗里实在是找不出太多。 晓明觉得他不应该死,应该死的是那些一直藏在暗处的邪魔外道。 紫微宗需要这种人来继承所谓的浩然正气。 所以他挡了过来,克服了心中的所有的恐慌与羞怯,毅然决然地站了上来,第一次与自己的师兄为敌。 不管苏邬此时火气究竟有多大,他都不会有丝毫畏惧,因为他觉得这是已经应该做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到了,所以他面对师兄不会有丝毫恐惧。 在远处观望着的不由人和晨曦子都选择了沉默,他们要将这最后的时间,最后的决定交给了苏邬,晓明两个晚辈弟子。 苏邬握刀的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晓明稚嫩的脸颊涨得通红,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 双目相对,久久僵持不下。 “快点让开,生气契订下的那一刻起,这场斗法便是我和他两人的事情了,其他的人都没有资格插手,你也一样。”苏邬尽量地在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却仍然掩饰不住话里的怒火朝天。 他握着刀的手又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这一次不是恐慌,而是有些怒不可遏。 苏邬仍然还在担心着自己师弟的安危,在担心着晓明背后的空门。 晓明的性命对他来说与自己的性命同等重要,自然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苏邬对聂远风的狠早已深入到了骨子里头,至今为止,他还是忘不了那一日自己的乖巧师弟失去一条手臂后的苍白面孔,和那颤抖得如同寒冬中凋零的花朵的身躯。 把聂远风杀了或许他能够开心些许,苏邬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现在能让他再次绽开笑颜的应该只有聂远风身上就淌着的鲜血了。 天一真人点名要除掉的人,从来没有半个能够活下来的。 不由人眼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却无从表达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聂远风今日里一定会死在苏邬的刀下。 之因为这是天一的意思,也只因为天一不够喜欢这个枪痴。 从此之后,苏邬和晓明之间的深厚友谊也一定会结束,这件事情最后无论如何都会以一种悲伤的方式结局。 晓明虽然涨红了脸,但他仍然知道,苏邬想要杀死没有任何兵器的聂远风只需要一个念想的牵引。 报仇血恨的念想。 世人虽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真正仇恨现在自己身体上,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是,没多少人能够抵挡住它所带来的执念。 苏邬本来便是一个执念很深的人,现在又是一个十分能算的人。 现在苏邬已经算不出太多东西来了,因为这件事情的结果就算是白痴都知道只有两个。 一个是苏邬杀死聂远风,从此与自己的师弟晓明决裂。 一个是苏邬在这次生气斗法中放过聂远风一马,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但已苏邬的性格又如何能够耐得住这一口浊气,如今的他似乎已经进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无论如何,苏邬都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是他来参加此次生气斗法前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腼腆孩子骨子里竟然也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更没想到这个一向对自己所有百依百顺的师弟会在大庭广众对他公开反对。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此时的苏邬只需做出一个有用的答案,然后这场风波很快便会过去。 在静心崖内的天一真人没有必要多久后便又睁开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时,脸上布满的是有些顽皮的好奇神色。 苏邬究竟会如何抉择,这也同样也是他天一真人十分期待的事情。 所以他放淡了对聂远风的杀心,而是通过千里传音在不由人的耳畔说道:“这片天地以后迟早会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看东西便不必多管了,对于苏邬,我一直十分放心,我相信他一定做出一个正确无误地抉择。” 既然天一真人传话了,那么聂远风便得到了继续过下的可能。 知道如今,他的命才算是紧紧地被苏邬握在了掌心之中。 苏邬的一念,将决定他的生死,决定他往后能不能再练枪,能不能成为未来的一位枪道宗师。 聂远风的一切,如今都被苏邬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了。 苏邬在不停地思考着,仇恨的执念与深深的友情到底哪个更重要。 半晌后,苏邬终于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一个宽松的抉择。 “既然你想护着他,那边给我护着一辈子吧。” 他说。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四章 道会在即 苏邬只有已经生气到了极点才会对自己的师弟说出这般气人的话,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同时也意味着聂远风能够活下去,他和晓明的关系也不会就此决裂。 晓明知道苏邬说的是气话,也知道自己总算是保住了聂远风的性命,一时间竟然喜笑颜开,开心得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 来观看这场斗法的紫微弟子们只觉得这场生死战的结局实在是太过有趣。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这场斗法能够一波三折到如此地步。 虽然整场斗法经过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但其中所发生的事情却最后他们讨论上十天半月,乃至更久。 从此之后,整个紫微宗内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再去质疑苏邬的实力,更不会有一些无知的弟子去找苏邬和晓明的麻烦了。 用枪突然走火入魔的聂远风最后成功地叫醒了自己的枪心,从此以后不可能再被自己的枪所左右。 而那个把水搅得一团浑浊的人,却依旧没人能够查出,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众多普普通通的紫微弟子之中,像一个不断滋生繁衍着的疟疾。 天一真人仍然在静心崖里修着自己的道,不知何时会要出关进行最后的的飞升。 酆都藏在暗中,冷漠地洞察着一切,不动声色,像是暗夜中的眼睛。 苏邬与晓明最后终于重归于好,一起继续安静地修道,他们还多了一个新的朋友,这个朋友的名字叫做聂远风。 聂远风与苏邬经历了生死的纠纷后,最终终于放下了一直隔阂在两人之间的仇恨,成为了较为不错的朋友。 从大道长河中走出的道溪生已经隐隐成为了年轻一代弟子中公认的最强者,几乎没有弟子能够在他的手下撑过三刀。 紫微宗开宗以来的第一次道会即将展开,无数弟子的心弦都为这场道会的到来绷得很紧。 有人想夺得继续,有人只求能够继续留在紫薇宗里修炼,接住宗中浓郁的天地真气来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境界,为下凡问道的日子做好扎实的准备。 紫微宗在不由人的管教下,终于彻底地褪去了往日的懒散之风,有了一副名门大派还有的作风。 时间过去得很快,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进行着。 直到道会前的第三天,又有一个人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磨道林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须臾,是蜉蝣子座下三弟子,同时也是蜉蝣子亲传弟子中最强的那一个。 这一场道会终于把紫微宗里最后一个闭关了漫长岁月的天才少年给引了出来。 须臾与蜉蝣都是这座天地间生命极为短暂的两种渺小生命,用在这对境界超绝的师徒头上实在是与之有些不相配。 磨道林与大道长河同样都是一般弟子会选择禁足的地方,这两处地方对于寻常弟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凶险。 虽然许多弟子都未曾迈入过磨道林一步,但他们都知道这里面一直藏着一个修为通天的天才少年。 磨道林与其说是一片竹林,倒不如说这是一片剑林,因为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是一柄锋利的竹剑,弥漫在林子里的是凌冽的彻骨剑气。 须臾是一名剑客,所以这个磨道林也便成为了他修行的一个绝佳的圣地。 在这片林子里,须臾盘做了整整五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碰过一把剑,也没有碰过一根竹子,永远只是默默地枯坐着,将林中的需求剑气强行引入体内,洗骨伐髓,将自己的身体打造成一把日益锋利的剑。 在修道界内这种身体被称作后天剑体,代表着剑修的巅峰体质。 在磨道林中静修了整整五年的须臾,如今已经将后天剑体打磨到完美无缺的地步了。 直道磨道林中的每一把竹剑都能与他产生强烈的共鸣,他才绝定出关,来争一争这个道会第一的位置。 曾经明动中原的两个绝世少年天才,如今终于一一出关,要在道会上有些碰撞了。 中原里许多年轻修士们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两个曾经代表着年轻一辈的传奇了,直到如今他们出关,他们才记起紫微宗还藏着这么两个传奇。 如此看来,紫微还远远没有沦落到青黄不接的地步。 须臾的出关与道溪生完全不同。他的出关,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紫微宗内少见的月圆之夜。 朦胧的月色下,那个曾经锋芒毕露,逢人便要问上一剑的须臾带着他瘦削得如同竹竿一般的身躯从磨道林的深处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这就是后天剑体最终成形的形状。 须臾的全身脱去了大部分的水分,五脏六腑为在剑气的冲刷下变得十分干瘪,所以如今的他看起来就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无鞘剑。 在磨道林的五年时间里,他似乎被磨去了曾经的一身锋利,变成了一个有些年暮的颓圮中年男人。 原本合身的道衫如今穿在他身上像是一袭戏子的戏服,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但若是有人在此处观察的,一定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森然剑意。 已经练成了后天剑体的须臾自然拥有了最为坚定的剑心,一颗枯寂到了极致的剑心。 这颗剑心的存在,最后让他使用出最为无情的剑法。 越是无情的剑发,便越是能杀人。 苏邬的刀心终究还是夹杂着太多的执念,不可能达到须臾这种枯寂。 但苏邬还是太过年轻,并且完成了一件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 几息之内悟出剑心,然后凭借结绳战胜了开府。 这些都是道溪生和须臾没有完成的事情。 故道溪生与须臾的再次出世并没有讲苏邬的风头彻底压下,反而让许多人弟子将三人对比,更显出苏邬的妖孽之处。 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看到苏邬身上了绝顶天赋点的不由人和天一真人,愁的便是在几天后便要与苏邬进行生气斗法的云良吉,还有他的父亲加师父蜉蝣子。 上一次枪痴聂远风保住性命的原因是有一个叫做晓明的小师弟挡在了苏邬面前,才让苏邬放下必杀之心。 如今换做自己,将没人再会去可怜他,也没有人会奋不顾身的挡在苏邬的刀心前面为他诉求。 云良吉有些慌张了,一个人一旦慌张了便很多事情都会做不好了。 比如即将要突破至洞天境的境界突然凝固了下来。 这几天里云良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境界提升至洞天境,却迟迟没有任何突破的迹象。 所谓欲速则不达,云良吉越是慌张,越是急躁便越是不可能达到自己想要的境界。 反观苏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彻底地将结绳境中期稳定了下来,他的境界虽然在这许多核心弟子中算不上高,却胜在根基牢固,完美无瑕。 苏邬的每一个境界都做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了,要做到这些,比飞速提高境界还要难上百倍千倍。 苏邬在最后的这些时间里终于是练满了十万刀,一招一式间或多或少已经夹杂了些许老辣。 晓明则是整天看着屋顶发呆,百无聊赖地养伤。 紫微宗里的一切安好。 天一真人便能够放心了。 时隔百年,那座平日里从来不显露的天云山终于被展示在了众弟子眼前,像是命运的重启,又像是万物的轮回。 这是紫微宗的不可知之处,也是曾经紫微开派宗主悟道的地方。 紫微的弟子们都将这座山峰叫做祖峰。 没有这座山峰就没有那个得到飞升的仙人,也就不会有这块孕育着一代又一代修士的紫微宗。 这座天云山是一座没有尽头的山,它向上无限高,传说中可以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天上的世界。 天一真人打算登顶飞升,直通天界。 在这之前天云山还有其他的用处。 他将作为此次道会的第一关。 所有的弟子都要登山,没有走到半山腰的弟子将直接被下谴凡间游历。 这是不由人的意思,也是天一真人的意思更是。 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的规律。 紫微宗不需要凑人数的废物,而是需要真正的可塑之才。 宁缺毋滥。 紫微宗的弟子不能给天一丢人,也不能给不由人丢人,要自己长自己的颜面。 所以才会有道会,所以才会有革新。 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 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所以紫微宗也要变。 总有新桃换旧符,只有不断革新,方是生存之道。 虽然这条路上并不会那么简单,但该变的东西总应该是要变的。 不由人虽然知道如今已经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但就算是在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他随时也有可能毙命。 但是紫微宗是他的第二家,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这些没人愿意花费心思去做的活,就让他来罢。 这个世界里任何伟大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巨人站出来做,大道将坠,那么总该有一人站出来,将之一肩挑之。 那个挑起紫微宗青黄相接这段艰辛时期的人就是他不由人。 虽然这个老翁叫做不由人,但他在做许多事情时候常常由己。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五章 向 一番争执过后,天一和酆都似乎谁也没能说得过谁,所以这场斗法势必还将继续。 若真论修为深浅与道法高低,天一真人自然在这个修习魔功老魔头之上。 但他不敢轻易动手,因为这里是云集街,是这座城池人流最多最密的地方。 若他们两人真正要展开斗法,那这些躺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行人势必会死得连骨灰都不会盛下。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凡间,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巨大骚动的凡间。 凡间的人很多,大多数凡人的命都卑微得如同草芥,不值得一提。 但是但凡人的地方便会有嘴,嘴一多了便会有很多声音,若不好的声音太多了,即使是紫微宗这种仙道古门也会多出无数棘手的麻烦。 凡间的气球一之是仙宗道门们必定要争夺的重要的东西。 聂远风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想错,那个刀客很快便来取刀了。 来取刀的正是苏邬,但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刀,一把有着刀锋的刀。 在近距离的厮杀中,一把有刀锋的刀实在要比一把钝了的刀要有用太多太多。 聂远风挑了挑眉毛,眼里不经意间露出诧异之色,但短暂的诧异后,是无比的凝重。 虽然苏邬的手里仍然握着一把刀,但他却无比地确信落在地上的刀的主人一定是苏邬。 原因很简单,因为晓明是苏邬在紫微宗唯一的朋友,只有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才知道一个真心的朋友对自己究竟是多么的珍贵。 这些日子苏邬与晓明的感情之深所有紫微宗弟子都看完了眼里。 从天亮到天黑,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只有晓明每天采摘灵药时候,他们才会稍微分离片刻。 聂远风知道苏邬的痛,也知道苏邬的刀。 他知道苏邬的刀切开自己覆及全身的甲胄一定像切开一片豆腐那般简单。 但苏邬没有一刀杀死他,纵然他心中已经有了无尽燃烧着的愤怒。 这便是聂远风觉得奇怪的地方,这种不知所解的情绪一直缠绕在聂远风的心头,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他思考之际,苏邬已经毫不设防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两指间轻轻一捻,便将半个刀身都插在土地里的钝刀顿时被苏邬拔了出来。 要对失魂落魄的聂远风突然袭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的事情,但苏邬没有做,也不屑做。 这等于又救了聂远风一命。 苏邬在短短地半柱香之间似乎已经救下了聂远风两条性命,按理来说,如今苏邬已经算得上是聂远风的救命恩人了。 但很可惜,聂远风从来不是一个懂得知恩投报的人,苏邬保了他一条手臂后又保了他两条性命,却依旧没有消除他对苏邬彻骨的杀心。 一切磨损他枪心的人,都有必须去死地理由。 苏邬拔完刀之后,将双刀插回了腰间的两个刀鞘,然后死死地盯住了聂远风那双夹满了眼睛。 狮子的眼睛顶住了猛虎的眼睛,两者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意思,彼此间步步紧逼。 “今天这条手臂是我赏给你的,三天后我自然会来取。希望聂大枪师给我留着,不要自己取了。”顶着聂远风凶狠眼神足足半刻钟后的苏邬终于开口说话问罪了。 没有任何温度的语言,同他的刀一般冷漠无情。 越是精准得刀,越是无情的人。 但有时往往无情的人反而最至情。 聂远风并未对苏邬无情冷漠的话进行回答,反倒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否开府?”他问道。 简简单单,只有四字。 但这四字,便是他的心魔。 若苏邬没有达到开府境,那他便会等,等到他到开府巅峰,等他到洞天,等到他在境界上能够追上自己,然后再将之杀了。 他深深地知道,若再对一个境界比自己低太多的师弟出手,那么他心中的心魔便不会有解开的那一日了。 “我许久之前便达到了开府,如今已然稳稳地踏入了开府初境。”苏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说出自己已经达到开府时,言语里的平静足够让自己都为之信服。 苏邬虽然深深的知道自己的境界还无聂远风还有着天壑,但却毅然决然地谎报了自己的修为境界。 只因为他急着早些把聂远风杀死,只有这个枪疯子的全身分成九九八十一段,才足以平息他心里的愤怒。 一个人若是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表现成一种绝对的平静。 苏邬说话越是冷静无情,越是在掩饰心中已经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今日的事情看与他毫无关系,实则与他最为相关。 晓明每日出来采药为的是他的修行,被斩断手臂也是因为他的疏忽。 他的疏忽也的确是很难避免的事情。 苏邬本以为作为不由人的弟子,在紫微宗内一定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 不由人平日里虽然待人处事都是十分冷漠残酷,但论护短,没有那个长一辈人物能够与之一较高下。 所以平日里没谁敢触碰这个护徒狂魔的眉头,苏邬也因此大大地放松了警惕。 但世间本没有绝对的事情,更没有绝对的安全。 聂远风接下了苏邬的约战,提着红缨枪渐渐地消失在了阳光和煦的青草地上。 小路上只剩下了苏邬和晓明。 这对师兄弟在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后,彼此间沉默无语,千万无语都放在了眼神之中。 晓明用左手缓缓地抹去眼角的泪痕,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向苏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苏邬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带着不少学迹的长发。 “师兄一定会让你的肩膀重新长回来的,给师兄时间。”苏邬将自家师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后才勉强能够开口说话,他说的每个字都显得十分斩钉截铁,像是要把自己的嘴巴里的牙齿全部咬碎。 脸色苍白得像是纸张一般的晓明纵使失去了一条手臂,但依旧可爱的像是一直猫,他点了点头,无论苏邬说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 除了生他的父母之外,苏邬便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真心的人了。 所以无论苏邬要他去做什么他都一定会愿意的。 在竹屋里寻了一个空的不由人此时也正交集不安,他四处寻找俩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地等待着。 背着晓明终于迈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房门,出现在了不由人的眼前。 只不过才一天不见,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机灵儿鬼便成了一只断臂的残障人。 不由人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像是一只随时便要撕裂猎物的雄狮,被坐在屁股下的床板子在他的剧烈颤抖下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将只巨大的板斧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地镶进了竹壁上,将厚厚地一层结实竹壁直接洞穿。 “谁动的手?”不由人拳头紧绷,全身上下的青金笔直绷起,像是在不由人质问。 “我去杀了他,把他的头颅提回来,刚好老朽正好缺一个大酒杯。”不等苏邬回答不由人又接着道。 “那那个酒杯实在太大,怕掌门真人一杯便喝罪。”这是苏邬第一次称呼不由人叫做掌门真人,很显眼他对最疼爱自己的师父有些责怪的味道。 一个人若是真的生起起来,只怕是遇到谁都要责备上一番。 “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不由人继续问着,这次他叭声音提得更加高亢,几乎要掀开竹屋一的天花板。 “是二长老座下的那个枪痴聂远风,不需要师父出手了,在三日后,弟子苏邬定能取下他的脑袋。” “以你如今的境界,三日后掉的只怕是会是你的脑袋!”不由人怒火更盛,他凭空将镶在床上的双板斧拔下,怒气冲冲地便想要去寻晨曦子的麻烦。 但是苏邬已经当在了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将竹门封了个严严实实。 但以不由人的性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挡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绕道走。 若是苏邬再执意要将他留下,那么他不介意将这座竹屋直接变成竹屑。 “师父,徒弟若不能将那枪痴亲手刃之,从此之后便用不修炼。” 最后留住不由人的只是苏邬的一句话,一句分量千金的话。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说话很少喜欢开玩笑,一般皆是说道做到,毫无折扣。 苏邬说从此不再修道,那么从吃之后便一定不会再修道,苏邬不再修道,那他不由人一身的霸道本事便没有人能够继承了。 于是不由人瞬间便冷静了很多,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让苏邬去送死。 “你不可能挡得住他的一枪,这个枪痴干别的都不行,但在枪道上着实有着不俗的本事。” “弟子知道,但是弟子也已经练过了几万刀,整日里对着木桩使刀实在是太过于聊。” “那你有几成把握能够拿下他项上的脑袋?” “三成以上。” “那岂不是必败?” “不,在生死之间永远只有两种结果,生或者死。”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六章 阳 苏邬的确是握稳了刀,不仅如此,他还在最后的那一刹那使出了一招能够对敌的破解之式。 “缠头刀。” 摆脱了恐惧的苏邬在聂远风的耳垂边轻柔地道。 随机他将刀背贴近左肩,用肩膀撞向聂远风携带者强大狂暴枪意的红缨枪尖。 许多紫微弟子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惊呼,一些心性软弱的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有谁觉得苏邬能够接住这一枪,除了天一真人,不由人和苏邬自己。 摆脱了恐慌的苏邬已经对战局已经有了些许的掌握,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修道境界似乎在一瞬间又有了一定飞升。 他从结绳境初期直接来到了结绳境中期,能够掌握的法则之力瞬间暴涨了一倍。 这是天一真人在暗中对苏邬灌出道气,事实上,天一真人所修的道气便是苏邬口中所说的原始道气。 时间在他的眼里更慢了,所以他能够做的算术也便更多了。 在一瞬间,苏邬的刀像是活了过来,他这一式缠头刀精准得在静心崖内的天一真人都感觉到心惊。 聂远风只感觉他这凌厉霸道无比的一枪横扫遇上苏邬的朴刀后像是滑在了滑溜溜的青苔上,顿时红缨枪有几分要拖出他手心的意味。 所幸的是,聂远风及时回过了神来,紧紧地把红缨枪攥在了手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底已经掀起了万丈惊涛。 苏邬的嘴脸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云淡风轻。 刀道的是霸道的,是不加任何拖泥带水的,是斩钉截铁的。 但是苏邬的刀不同,他的刀不是寻常的霸刀,而是精细到极致的刀。 这一刀看似简单得没有练过刀的人都能够看懂,其实除了天一和不由人两人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其中的精妙之处。 聂远风虽然也没有看出苏邬这一刀的精妙之处,但它的枪却告诉他此时清醒的苏邬已经不可能轻易战胜。 感受着全身骨骼中几乎像是要溢出来的力量,苏邬有些跃跃欲试。 不由人看到紧要关头下自己的宝贵弟子暂时保住了性命,当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却并未彻底放松下来。 一直在暗中用天眼默默地观察着战局的天一真人嘴脸十分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淡淡的笑。 天一在这生死一刻并没有给予苏邬太多帮助,他只是让苏邬恢复了清醒的神智,再顺带帮忙提高了一层境界,让苏邬在生死瞬间打破了那层境界桎梏,获得了更强大的法则力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枪没有得手的聂远风,已经开始畏手畏脚,不敢轻易再向苏邬出第二枪了。 那么接下来自然轮到苏邬出刀了。 观战的人群陷入了一片尴尬,先前还在阴鸷地偷笑的云良吉得意的笑容霎时间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知道,换做使他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挡住这一枪,他虽然也看不懂苏邬的刀,却能够看出苏邬刀中所蕴含着的恐怖算力。 这场死斗在苏邬的脑中已经变成了一道不算太难的算数题,若苏邬能够将之快速解开,那么今天倒在这片草地上的一定是突然坠入邪道的聂远风。 这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从此以后,苏邬在紫微宗中的影响力绝对排上前三。 斩妖除魔,这是每一个紫微宗弟子心中最为崇高的事情。 今日若是苏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已经入邪的枪痴一刀斩成两半,在紫微宗里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但确实依旧还许多人希望苏邬死,就算心中大道不是如此,但这些人确实希望苏邬去死,而且越快越好。 修道又是修心,境界越高,心境越平,胸襟越广,这是所有修过道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但紫微宗里有些人确实配不上这个道理,这些人的胸襟只怕是比街廊上喝骂的泼妇还要窄上几分。 平日里常把大道浩然挂在嘴边的蜉蝣子便是这样的人。 不管聂远风如今是邪道中人,还是一个入了魔的紫微弟子,只要他能够帮他把苏邬给除掉,那么聂远风就是他的大恩人。 聂远风此刻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战意,现在轮到他握枪的手开始疯狂地颤抖了起来。 现在终于轮到苏邬出刀了,这对于苏邬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出招意味着可能露出破绽,在这种一招就能分出生死的斗法中,苏邬的每一刀都可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天一真人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漠不关心。 那个控制苏邬心神,引导聂远风堕入邪道的弟子并未被天一发现,天一的神识几乎已经覆盖在了每一位紫微弟子的识海深处,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效的蛛丝马迹。 但他并不会因此太过着急,也不会为此再去付出太多无用的精力。 他过不了几个月的时日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到时候紫微宗,乃至整座天地的邪魔纷争都不会再与他牵扯上任何关系。 天一真人的性子一直是这般冷静至极,既然消耗了无数神识还未找到那道“邪影”,这便只能说明这件事他自己也做不到。 既然是做不到的事情,那不如干脆不去做,如此既节省了心力,有节省了时间,也不失是一种正确的抉择。 况且今日里所消耗的神识已经让他必须花上十日以上的时间去恢复,这对于天一真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浪费。 天一一定会把这种浪费缩减至最小,所以他不会再去过多关注苏邬的生死,而是立马再次进入到忘我的修炼中去。 天一真人的骨子里的血一直是冷的,仙人的血,永远不会为凡人滴落。 修炼,才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只能算的上是小事。 他从始至终一直选择相信苏邬,如今就算到了紧要的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对苏邬产生过太多怀疑与担心。 因为苏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事实上苏邬确实没有辜负天一真人的期望,他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战胜了聂远风,带着一些属于书生的写意风流赢下了这场生死斗法。 所谓旁人看上去的电光火石,实际上在其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聂远风的枪断了,却头颅还没掉。 比如苏邬双刀中的一刀已经被聂远风红缨枪上传来的猛烈枪意击得粉碎,全身上下的衣衫在一瞬间便成了一堆碎布。 又比如,晓明在最后关头从人群中冲了出去,一把挡在了苏邬与聂远风的中间,并且恳求苏邬不要真正撕破同门之间的关系。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了电光火石之间。 很少有人看清了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也很少有人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大多数人都无法去相信一件自己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挡在苏邬与聂远风不断喘息着,心跳加速,无比恐慌的晓明,苏邬眼神中彻骨的怒意,以及聂远风眼中若隐若现的迷惘,都在证实着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已经发生过了。 苏邬在这一刀上竟然隐隐约约闪烁着刀心,那是比刀意更要难悟百倍千倍的东西。 有了刀心后的刀切开只有枪意的枪,简直像是用刀切开一块豆腐那般简单随意。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所发生的匪夷所思之事实在是太多太多,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一个境界才在结绳境中期的小修士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领悟剑心的,没有人能够想出答案。 只有苏邬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在其他人眼里所看到的时间放在他的眼中已经放慢了十倍。 就算是放慢了十倍,这段时间也不能算上太长,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 苏邬确实在这短短的几息时间里悟出了刀心,并且很快便将之融进了刀法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悬念。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而然,一切又如此令人匪夷所思。 苏邬在无数目光的紧盯下,完成了一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以结绳境战胜开府境。 但是弟子们的注意力此时却丝毫不在这上面,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在了晓明身上。 他本该不是此次生死斗法的主角,如今却确实将原本应该属于苏邬的风头全部压了下去。 晓明的突然出现显然让苏邬有些措手不及,苏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位置,并且以这种姿态来对待他。 自己这个师弟在许多时候是在是善良无知得有些过分,而有些时候,这种善良与无知往往会成为害死他的坏毛病。 苏邬有些火急火燎,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晓明。 已经走火入魔的聂远风随时都可能在他这个有些天真的师弟后面捅下一枪,终结掉他的生命。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七章 登山 紫微宗万众瞩目的道会终于要开始了,这是一件在整个中原境域中都穿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但紫微宗的道会终究是自己的事情,不由人将所有外宗前来观战的请求全部拒绝了后。 凡间初春这一天,紫微宗的道会在和煦的暖阳的中召开了。 事实上,无论凡间的春夏秋冬如何交替变化,但紫微宗里的太阳一定是温暖的。 温暖的太阳里,紫微宗的弟子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道衫,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但他们并不是要去远征,而是只是参加一个帮内的切磋。 在不由人的整饬下,整个紫微宗的面貌都焕然一新。 这才像是一个有规矩的门派。 不由人和往常一样,站在紫极殿前的台阶上开始训话。 “紫微宗第一次问道大会在今日正式召开,所有本宗弟子请张开耳朵,好好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不由人训话还是那般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就像是他背后那两张阔斧,一出斧便是要人性命的招式。 “弟子谨听掌门真人教诲。”紫极殿下密密麻麻的弟子异口同声地答道,一时间内像是让整座天穹都为之一振。 “本次问道大会分做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登山,第二阶段是演道。” “你们要登的山便是你们前几日所看见的天云山,登到半山腰着算做合格。” “至于更高的地方,诸位弟子需要量力而行,切莫因为逞强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至于演道,便是一对一的切磋较量,切磋双方可以自行组合,最后没有选择的,再听我安排。” “切记切记,演道仅仅只不过是同门切磋,请对同门弟子下手分清轻重,不要造成不好的结果。所有弟子恶意出手伤人,将被老夫废去全身的修为,斩断双手,流放人间。” “签订了生死契的除外。”这句话不由人是同苏邬和云良吉说的。 不由人的每句话都说得十分高亢严肃。 一个毁去全身修为,失去双手的修士,然后被流放人间,活得比猪狗还不如。 这就是不由人的惩罚,在这个惩罚下,敢于违规的弟子应该没有。 没有哪个拥有一身修为的弟子愿意作回曾经那个如同尘土般卑微的凡人。 不由人的惩罚虽然十分严厉,却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 同门之间手足相残是一种十分丑陋的事情,虽然没有友帮没有人能够前来观战,但不由人还是十分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他想看到的是整个紫微宗从头到尾团结凝固得像是一条绳子。 只有一根粗壮得让人斩不断的绳子才能经受住岁月的考验而永远不被腐朽。 紫微宗这根绳子已经经历了太多岁月的沧桑变迁,见证了太多历史烟云,早就快变成了一盘散沙了。 不由人想把这盘散沙重新再凝固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谈何不易。 但他确实已经在做了。 任何事情只要去做,便会有结果。 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至少都会有结果。 不由人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正道压过邪道的。 于是他大声道:“诸位弟子,开始登山,时间不限,登上半山腰即可,若想高攀,任何意外自己负责。” 不由人的声音落下意味着这场紫微宗声势浩大的问道大会就此拉开了序幕。 密密麻麻的紫微弟子像是一只只缓慢爬行的蚂蚁,又像是一只只扑向蜂窝的蜂蜜。 若有人从高处看下去,一定会觉得凡人眼中无比崇拜的修道者也是如此渺小,渺小得像是一只只扑哧着翅膀飞向火光的飞蛾。 扑哧写翅膀的飞蛾很多,但最终浴火重生,化作一只凤鸣六天的不死鸟的却往往只有稀稀疏疏的一只两只。 这一只两只不死鸟最后也会飞向那轮更为明亮的太阳,继续追求自己生命中的光与热,最后再陨落,连同羽毛和肢体一起落入泥土里,永远的消逝,不再为任何人所知。 踏入天云山后的众多紫微弟子只感觉自己的脚下的步子像是有千斤,万斤重。 每个踏进弟子身上都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座大山,却没有人弯下腰来,他们是紫微宗的弟子,没有还没上阵便弯下腰来的道理。 在天云峰的领域里,所有的修士都成为了一个负重前行的普通人,不管境界高低,所有人现在同一水平线上。 除了苏邬以外。 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一瞬间就把苏邬身上的巨大压迫力卸去了一大半,到就算是如此,苏邬还是感觉到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好像有无数双手将之往地面里按。 但比起其余弟子身上所承受的压力,苏邬身上所承受的东西已经可以算得上很轻很轻了。 从此之后,整个紫微宗内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再去质疑苏邬的实力,更不会有一些无知的弟子去找苏邬和晓明的麻烦了。 用枪突然走火入魔的聂远风最后成功地叫醒了自己的枪心,从此以后不可能再被自己的枪所左右。 而那个把水搅得一团浑浊的人,却依旧没人能够查出,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众多普普通通的紫微弟子之中,像一个不断滋生繁衍着的疟疾。 天一真人仍然在静心崖里修着自己的道,不知何时会要出关进行最后的的飞升。 酆都藏在暗中,冷漠地洞察着一切,不动声色,像是暗夜中的眼睛。 苏邬与晓明最后终于重归于好,一起继续安静地修道,他们还多了一个新的朋友,这个朋友的名字叫做聂远风。 聂远风与苏邬经历了生死的纠纷后,最终终于放下了一直隔阂在两人之间的仇恨,成为了较为不错的朋友。 从大道长河中走出的道溪生已经隐隐成为了年轻一代弟子中公认的最强者,几乎没有弟子能够在他的手下撑过三刀。 紫微宗开宗以来的第一次道会即将展开,无数弟子的心弦都为这场道会的到来绷得很紧。 有人想夺得继续,有人只求能够继续留在紫薇宗里修炼,接住宗中浓郁的天地真气来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境界,为下凡问道的日子做好扎实的准备。 紫微宗在不由人的管教下,终于彻底地褪去了往日的懒散之风,有了一副名门大派还有的作风。 时间过去得很快,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进行着。 直到道会前的第三天,又有一个人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磨道林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须臾,是蜉蝣子座下三弟子,同时也是蜉蝣子亲传弟子中最强的那一个。 这一场道会终于把紫微宗里最后一个闭关了漫长岁月的天才少年给引了出来。 须臾与蜉蝣都是这座天地间生命极为短暂的两种渺小生命,用在这对境界超绝的师徒头上实在是与之有些不相配。 磨道林与大道长河同样都是一般弟子会选择禁足的地方,这两处地方对于寻常弟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凶险。 虽然许多弟子都未曾迈入过磨道林一步,但他们都知道这里面一直藏着一个修为通天的天才少年。 磨道林与其说是一片竹林,倒不如说这是一片剑林,因为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是一柄锋利的竹剑,弥漫在林子里的是凌冽的彻骨剑气。 须臾是一名剑客,所以这个磨道林也便成为了他修行的一个绝佳的圣地。 在这片林子里,须臾盘做了整整五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碰过一把剑,也没有碰过一根竹子,永远只是默默地枯坐着,将林中的需求剑气强行引入体内,洗骨伐髓,将自己的身体打造成一把日益锋利的剑。 在修道界内这种身体被称作后天剑体,代表着剑修的巅峰体质。 在磨道林中静修了整整五年的须臾,如今已经将后天剑体打磨到完美无缺的地步了。 直道磨道林中的每一把竹剑都能与他产生强烈的共鸣,他才绝定出关,来争一争这个道会第一的位置。 曾经明动中原的两个绝世少年天才,如今终于一一出关,要在道会上有些碰撞了。 中原里许多年轻修士们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两个曾经代表着年轻一辈的传奇了,直到如今他们出关,他们才记起紫微宗还藏着这么两个传奇。 如此看来,紫微还远远没有沦落到青黄不接的地步。 须臾的出关与道溪生完全不同。他的出关,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紫微宗内少见的月圆之夜。 朦胧的月色下,那个曾经锋芒毕露,逢人便要问上一剑的须臾带着他瘦削得如同竹竿一般的身躯从磨道林的深处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这就是后天剑体最终成形的形状。 须臾的全身脱去了大部分的水分,五脏六腑为在剑气的冲刷下变得十分干瘪,所以如今的他看起来就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无鞘剑。 这把剑真正挥舞起来时候,将没有任何其他的剑毫无撼其锋芒。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五章 登山 紫微宗万众瞩目的道会终于要开始了,这是一件在整个中原境域中都穿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但紫微宗的道会终究是自己的事情,不由人将所有外宗前来观战的请求全部拒绝了后。 凡间初春这一天,紫微宗的道会在和煦的暖阳的中召开了。 事实上,无论凡间的春夏秋冬如何交替变化,但紫微宗里的太阳一定是温暖的。 温暖的太阳里,紫微宗的弟子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道衫,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但他们并不是要去远征,而是只是参加一个帮内的切磋。 在不由人的整饬下,整个紫微宗的面貌都焕然一新。 这才像是一个有规矩的门派。 不由人和往常一样,站在紫极殿前的台阶上开始训话。 “紫微宗第一次问道大会在今日正式召开,所有本宗弟子请张开耳朵,好好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不由人训话还是那般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就像是他背后那两张阔斧,一出斧便是要人性命的招式。 “弟子谨听掌门真人教诲。”紫极殿下密密麻麻的弟子异口同声地答道,一时间内像是让整座天穹都为之一振。 “本次问道大会分做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登山,第二阶段是演道。” “你们要登的山便是你们前几日所看见的天云山,登到半山腰着算做为合格。” “至于更高的地方,诸位弟子需要量力而行,切莫因为逞强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至于演道的规矩,登山过后再议。那些登不到半山腰,被视为不合格的弟子,将会直接从我紫薇宗中除名,逐回凡俗。” 不由人的每句话都说得十分高亢严肃。 一个毁去全身修为,失去双手的修士,然后被流放人间,活得比猪狗还不如。 这就是不由人的惩罚,在这个惩罚下,敢于违规的弟子应该没有。 没有哪个拥有一身修为的弟子愿意作回曾经那个如同尘土般卑微的凡人。 不由人的惩罚虽然十分严厉,却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 同门之间手足相残是一种十分丑陋的事情,虽然没有友帮没有人能够前来观战,但不由人还是十分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他想看到的是整个紫微宗从头到尾团结凝固得像是一条绳子。 只有一根粗壮得让人斩不断的绳子才能经受住岁月的考验而永远不被腐朽。 紫微宗这根绳子已经经历了太多岁月的沧桑变迁,见证了太多历史烟云,早就快变成了一盘散沙了。 不由人想把这盘散沙重新再凝固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谈何不易。 但他确实已经在做了。 任何事情只要去做,便会有结果。 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至少都会有结果。 不由人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正道压过邪道的。 于是他大声道:“诸位弟子,开始登山,时间不限,登上半山腰即可,若想高攀,任何意外自己负责。” 不由人的声音落下意味着这场紫微宗声势浩大的问道大会就此拉开了序幕。 密密麻麻的紫微弟子像是一只只缓慢爬行的蚂蚁,又像是一只只扑向蜂窝的蜂蜜。 若有人从高处看下去,一定会觉得凡人眼中无比崇拜的修道者也是如此渺小,渺小得像是一只只扑哧着翅膀飞向火光的飞蛾。 扑哧写翅膀的飞蛾很多,但最终浴火重生,化作一只凤鸣六天的不死鸟的却往往只有稀稀疏疏的一只两只。 这一只两只赤凤最后也会飞向那轮更为明亮的太阳,继续追求自己生命中的光与热,最后再陨落,连同羽毛和肢体一起落入泥土里,永远的消逝,不再为任何人所知。 踏入天云山后的众多紫微弟子只感觉自己的脚下的步子像是有千斤,万斤重。 每个踏进弟子身上都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座大山,却没有人弯下腰来,他们是紫微宗的弟子,没有还没上阵便弯下腰来的道理。 在天云峰的领域里,所有的修士都成为了一个负重前行的普通人,不管境界高低,所有人现在同一水平线上。 除了苏邬以外。 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一瞬间就把苏邬身上的巨大压迫力卸去了一大半,到就算是如此,苏邬还是感觉到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好像有无数双手将之往地面里按。 但比起其余弟子身上所承受的压力,苏邬身上所承受的重量已是可以用轻如鸿毛来形容了。 参加这次道会的弟子很多,但能够轻松走到山脚的弟子却实在是太少太少。 没有哪个弟子会想到道会试炼的第一关便会行的如此艰难,这座高耸入云的天云峰将他们眼前的视野彻底遮盖。 天云峰遮住了他们的眼睛,却埋不住他们孤独的求道之心。 通常来说,人的眼睛能够看到的物和事总归是十分有限的。 人的一生也常常会被无数因果缘结所束缚,达不到真正的“逍遥”。 登山的山路很窄,最多只有两三个身位那般宽,而前来攀登的弟子却着实不少,这意味着弟子们必须要遵循一定的秩序。 掌门不由人宣布此次登山问道时没有对登山的手段做出太多的要求与限制,对大多数弟子来说,只要登到半山腰他们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不由人把攀登天云山作为道会的第一个考验绝不是一时兴起,其中自有其深妙的蕴意。 既然没有规则的束缚,那么这就意味着弟子们可以在攀登的过程中不择手段。 攀登是一个有些大学问的事情。 每个攀登者在上山前必须要做好最稳妥的准备,并且对自己身上的斤两有着准确的掂量,分配好每一段山路需要消耗的力气,才能攀登到那个自己的极限高度。 紫微宗的每一个弟子在这座天云山上都有着自己的极限位置。 在参加道会前,每个弟子几乎都将自己珍藏了无数年的法宝都尽数携带于身。 知道现在他们才知道他们携带的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珍宝到真正的道会“热身”时都成为了会拖后腿的累赘。 负重前行和减负而行自然是两种感觉。 尤其是在这个每位弟子都失去了道气的天云山结界里,任何带有重量的东西都会拉开弟子们体力的差距。 苏邬这次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珠石,这颗珠石上所携带的力量又恰好能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座天云的真实,拥有十分明朗的意识,从而做到举重若轻。 一个人的意识越模糊,他所看到的世界也就越模糊。 大多数弟子还没有走到山脚便已经慢慢地快要察觉不到自己身体四肢的存在了。 但他们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凭借着类似于动物般的本能反应,举步维艰地向着山底不断地靠拢着。 随着时间的推演,天云山的山体逐渐附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这层雾气起初极淡,随后慢慢地变得浓如牛乳,几乎要将天云山的山体完全遮掩下去。 雾里是山,雾外也是山。 雾里的山是天云山,雾外的山是无垠的江山。 山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永远地等待着攀山的人,见证着那些登上顶峰的人,然后又看着他们从耸入云霄的山顶直直地坠落下去。 山脚下随处可见被丢弃的珍奇宝贝杂乱五章地肆意摆放着,却没有任何一个弟子做出半点拾取的动作。 他们的眼里存在的仅仅只有那座在浓郁里的天云山,他们其中大多数人的眼光都显得坚定而有力,没有太多畏惧。 山路虽然崎岖,但总还是有着一些像是蝼蚁般渺小的身影在吃力的匍匐前进着。 一个个渺小身影像是同时踩着拍子,用一种极其匀称的速度不断向更高的地方前行。 整座天云山终于彻底的被浓厚得宛如实质般的雾气给彻底笼罩了下去。 未几,安静得如同死水般的天云山山涧突然有一群群鸟儿飞过,它们像是在云雾中蹁跹的仙鹤,顿时引起了无数弟子的注意。 没有哪一个弟子没有看出这是什么鸟儿,所以也没有一个弟子会不对此番异象感到诧异。 这些成群结伴的鸟儿竟然是鸻鸟。 没有良水不栖,似乎成为了人们对于鸻鸟的绝对认识。 紫微宗的弟子们虽然涉世不深,但大多数却也都见过这种鸟,自然也知道这种鸟儿的挑剔习性,所以心头才会有疑惑。 整座天云山上并没有一条涧流,便更不用说水泊了。 弟子们实在很难相通这些鸟儿究竟从何处来,又要飞往何处去。 在这做仙雾缭绕的山峰间究竟是何种东西在吸引着它们注意? 没有哪个弟子能够想得明白。 世间万物,没有一个不值得去思考。 这是紫微中师父告诫弟子中老生常谈的道理。 所以很少有弟子不会去思考这在片刻间便成型的异象。 就在弟子们皱眉思考的时间里,这些鸻鸟似乎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像是要将整座天都将之包裹,换清天为浊夜。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六章 山路崎岖,道途难行 鸻鸟在不声不响地在静静浮动着的浓雾中疯狂地拍打着翅膀,搅出一个又一个看似十分渺小实则潜藏着不小力道的漩涡。 这些漩涡刚开始十分不起眼,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弟子的注意,但它始终不停地在在疯狂旋转着,它让自己变得原来越深,让自己的吸力变得原来越大,最后将整片安静的浓雾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个渺小微茫的小漩涡最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迅速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这个缺口正好开在了天云山的最高处。 还在攀山的弟子们这才突然发觉到他们头顶的天空好像在片刻之间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所有的浓雾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变得躁动不安了起来,他们的搅动让这片天空都换上了另一个深沉的颜色。 天有不测风云。 天云山的天要变了。 这一切的异象在弟子们还没有回过神之间便发生了。 原本就背负着沉重的天道法则的凡驱弟子们的精神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拽。 这骤变的天色,很快就让许多意志不坚的弟子心生慌乱。 现在,摆在所有弟子面前的是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大多数人一辈子到死都不可能经历压迫。 这种压迫从脑袋到脚踝,从躯体到识海,无处不在。 此时每一位弟子的心神都像是在接受着天道的愤怒。 就连有雪天珠护体的苏邬都有不禁些心神摇曳。 天云山里的一切都被天一真人尽收眼底,他妖媚的眉目之间透露着无尽的平淡。 但这种平淡当中夹杂着些许细微的动容。 他所动容的是,平日里那些过于悠闲放纵的废柴弟子们竟然还未有一个倒下,单单拿这份坚如顽石的意志来说,他们已经超越了太多太多庸庸碌碌的“凡人”。 但这些还不够,这还仅仅只是这曲如同暴风骤雨般压抑古曲的前调,真正的考验还迟迟尚未开始。 天一从来都是一个不急不躁的掌门人,自然不会太过着急地把这一曲精妙动人的古曲过快地弹奏。 有时候急于求成的指法,往往会毁掉一曲妙作中的韵味。 天一还在等,等待那惊鸿一指的到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总得找到事情来做,太久未沾雨露的天一觉得心里有些干渴了,于是他的掌间很快便多出了一个青花小瓷杯,小瓷杯里所盛放着的是还冒着沸腾热气的茶水。 奇怪的是这杯沸腾着的茶水里虽然没有茶叶,却依旧散发着复独特的清新香味。 茶水表面虽然源源不断地冒着温暖的雾气,但在进入天一真人口中确是清凉的。 这杯味道醇厚的清茶在清晨时还只是青草上所沾的的几颗露珠,到它被天一真人放入这个青花小瓷杯里时它便变成了一杯好茶。 这不是天地的灵气的造化,也不是青花瓷杯有古怪,而是天一真人的道气所化。 这天地万物之间无处不是道,露水上沾着自然的道,茶水上也沾着茶道。 天一真人已经把这些“道”尽数掌握至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能够随手便化出这世间口感最为绝佳的茶。 每个修士都要对世间所有抱有崇高的敬畏。 不管大到日月星辰,还是小到虫鱼鸟兽,他们都应该得到等同的看待。 这是天一真人在这次登山中要交给弟子们的第一个道理。 满天的鸻鸟还在乱舞着,丝毫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但是它们不再沉默了,也不再低声细语了,它们开始对无垠的天穹发出无比凄厉尖锐的撕喊,深深地震慑着天云山上每一个人的心。 它们曾经也是不起眼的存在,但现在它们几乎遮住了天云山上每个人的双眸。 这就是自然的力量,渺小又崇高的力量。 天一真人太久没有听过好听的曲子,突然想要自己弹奏一曲儿了,于是崖上的几珠竹子便化作了一把琴,这把琴很快便被天一握在掌间慢慢抚摸。 这把琴若是落入凡人手中,那么凡世间除了此琴之外便再也不会有琴敢称作名琴。 真人轻轻翘指便弹出了第一个悠然缥缈的轻声,然后是一连串好听到了极致的音节,最后汇成了一曲曲余音绕梁的仙乐。 但这些仙曲终究只有天一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了,终究难免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 但有些曲子终究是不可能被一座窄窄的山崖所掩盖住的,它终究要是响彻整座天地的。 天一指尖的弦音终究还是传了出去,不是他刻意为之,而只是一切美好的东西终究会与天道产生共鸣罢了。 花的美丽,清香是遮不住的,总有人要去看,要去闻,要去采撷。 世间真正完美无瑕的东西是无法被掩盖住的,就如同太阳被藏在黑夜里,但依旧会准时地照亮万物兴荣,被凡人抬头仰望。 这是天一真人要讲的道理,这一个道理,又像是很多道理。 ………… 天云山上。 虽然沉闷的漩涡蕴含着的压迫如同铜锣大鼓一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弟子们摇摇欲坠的身影上,但终究没有人选择退步。 终于,就连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个弟子的两个脚丫都踏在了山脚的第一级石阶上,这才正式宣告着宣告着所有的紫微弟子最后终于都是成功地踏上了攀爬的征途。 新掌门不由人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欣慰,但没有半点欢喜之色。 但这恰好仅仅才只是天一想奏出的古曲的一点前调罢了,天一真人真正为这曲古曲所留下的惊鸿一笔还有能够展现出来。 真正的考验永远会被藏在下一刻,或是是下一刻的下一刻,总之,它总是会来的。 天一果然没有给弟子们任何放松的机会,他原本缓慢悠然弹奏着的指尖在刹那之间化作了重重幻影,这意味着天云山上的压迫之力也会随之而水涨船高。 倏然间,漩涡深处突然多出了一道十分洪亮的古老声音,这道古老声音传来后,顿时让所有的鸻鸟都闭上了鸟喙。 这道来自九天之上的仙人之音像是在训斥人间的每一个凡俗,像是在高歌,又像是在哭咽,或急或徐。 没个弟子的耳朵里听入的话皆有所别。 没句圣诰的不同,意味着每个紫薇弟子的天赋,心境,意志,品性有些不同程度的差别。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每句不同的圣诰都能讲弟子们心中灯油快要枯竭的心灯再度点得雪亮。 “路在脚底,道在青天。” 苏邬耳边萦绕着这句像是十分简单,有又像是有些晦涩的古语。 他不知何时听懂的,也不知那道声音究竟是何时侵入到他的识海当中去的,只知道那道古音到他脑海只时便已经变成了这八个简单的字形。 和别人皆不同的是,苏邬听到的圣诰不仅仅来自他的耳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无数璀璨发光的字符在苏邬脑海里没有任何规律地胡乱冲撞着,像是要把他的识海生生地撕裂成两半。 苏邬听到的声音实在是太多太多,有云良吉识海中的,有道溪生识海中的…… 所有人识海中的“真经”全部囊括在了苏邬的识海中,他在这一刻也像是变成了一个无底漩涡,疯狂地吞噬着每个人识海中的字符,与此同时增加的还有他精神上所背负的沉重负担。 山上所有弟子的精神痛苦在这一刻几乎同时地存在了他的精神意志上。 这份精神负担沉重到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地步,原本几乎安步当车攀登着的苏邬在承受了这一份几乎不可能承受的压力后双膝直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乃至整个五官都开是逐渐的扭曲变形了了起来。 他将自己渐渐流出血泉的五官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衣衫中后,这才发现无论是前是后都没有半点脚步声。 这时他才知道只有自己已经甩下其他的弟子太远太远。 静心崖里的天一真人将苏邬狼狈的身影和扭曲的脸颊全部收入了眼底,指尖弹奏的节奏却没有任何要减缓的意思。 他送了天云山上的弟子每人一份天大的造化,又把这所有不同的造化全部硬生生地灌在了苏邬一人身上。 自苏邬入门以来,天一便从未在任何方面给过这个男孩任何压力,反倒是处处护之,生怕他出任何差错,那是爱才心切。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即将飞升,这个世界的所有因果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一定得狠下心来对男孩进行最后的生化。 天一知道只有这样,这个男孩将来才能够有资格同自己在那一个至高无上的位面再度重逢。 所以,苏邬的精神识海终于彻底的崩塌了,它被天一真人的仙音碾成了一片再无任何生气的荒死遗迹。 过不了半炷香的时间,苏邬的识海将会彻底沦落踏陷,化作一片虚无不复存在。 而其他的弟子的精神识海在天一真人仙音相助下纷纷完成了蜕变,皆是变得坚韧无比。 攀登,还在继续。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七章 俯首看人间(上) 天云山上的人影还在不停地攒动,有人停滞不少,有人高歌猛进。 大部分的弟子的修为境界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有了不容小觑的精进,紫微弟子们都保持着十分振奋的心情,爬山的速度也便越来越加稳定。 在不知不觉中,整个紫微宗里所有弟子的格局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许多平日里默默无闻,卡在瓶颈处多年难以突破的底层弟子终于突破了自己的桎梏,厚积薄发,境界徒增,一举超过了平日里只能抬起头仰视的同门。 尽管弟子们境界突破的速度已经能够用一日山里来形容了,但此时打达半山腰的第一却依旧没有一人。 苏邬依旧是离半山腰最近的那个人,但离其他弟子赶上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若他再不能够站起来,说不定会从第一名直接落入吊车尾的行列。 可是他的识海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了,芜杂的金光字符已经让苏邬已经快要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以及还在进行的攀登试炼。 沉浸在精神世界里,已经失去了所有感官知觉的苏邬已经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完全沉溺了下去。 终于,登山速度排在第二位的道溪生很快就将之超过,并且以一种比苏邬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很快向半山腰前进。 事实上若不是道溪生如同小孩一般在山路上走走挺挺,四处顾盼,也一定不可能会走在苏邬之后。 在道溪里常年痛不欲生的洗炼让他的躯体已经到达了另外一层十分超然的境界,所谓后天道体已是宝只脚踏入了仙躯境界了。 这座山给予他的压力,算不上太大,但也没有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越往高处走,就算连这个拥有着道体的天才少年道溪生也没有特别轻松。 这座天云山,永远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最后登上山顶那一人,才有资格知道它全部的过往。 紧跟在道溪生身后的是刚从磨道林中出来不久的须臾。 他脚下的步子看上去虽然称不上快,但一步一步之间的跨度十分之大,而且稳健得让人难以想象。 须臾紧挨着双眼,眉毛微皱,表情十分肃穆虔诚,像是一个正在参经的老佛,无论是对脚下的路,还是天上密布的云,都显得漠不关心,他只在乎往前走,实在走不动了,也能往返,不必逆天而行。 须臾是一个最不像是剑客的剑客,却也是如今紫微宗里剑术最为超绝的年轻一辈,他与道溪生一样拥有着后天打磨而成的道体,却拥有着后者永远也学习不到的稳重心气。 如果说苏邬的刀行的是快和准,像是一把长矛的话,那么须臾的剑一定像是一面厚重坚韧的镜子,这面镜子在面对对手的杀招手时能够平静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在主动进攻时又能长满无数锋锐的尖刺,攻防兼一,无懈可击。 须臾虽然走得不快,但还是把在原地没有任何苏醒动静的苏邬远远地甩开了。 接着是云良吉,聂远风等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一一走在了苏邬前面。 静心崖里不断指尖不断波动的天一真人似乎感到有些厌倦了,在弹完最后一个尾音过后他终究没有继续弹奏心中的下一曲绝章了。 “这一曲,且捎下罢了。”天一真人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了些许怅然,原本跳跃的手指渐渐地停息了下来。 “天太暗了,是时候该下场大雨了。”他又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曲调终止的刹那间,天云山那座天地又渐渐开始有了异变。 弟子们头顶渐渐变得阴沉的漩涡最终终于还是成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夹杂在这层沉闷乌云中的是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微微亮光,它们不停地闪烁着,撕裂着,像是一只只被囚禁在牢笼中搏命囚徒。 那是天帝的愤怒,惩击苍生的万钧雷霆。 天要下雨了,于是这座山峰迎来了最为黑暗无助的时刻。 这一刻,天云山路上的弟子们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在白昼还是在永夜。 他们都只知道天要下雨了,万钧雷霆将要落在他们的头顶了,却没有半点逃避的办法。 他们要接受这场大道之雨,洗净自己凡俗之躯内的所有不堪污垢,然后登上更加高远的山头。 在这暴风雨的前夜,也是所有弟子所接受的压迫达到顶点之时。 之前还能够勉勉强强半屈着身子缓慢前行的弱势弟子们总算是再也支撑不住像是有五河六岳般压在其肩膀上的沉重,纷纷吐出殷红的血,然后像是一只只丧家之犬般狼狈地趴在了地上,无力地感受着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里自己渐渐远去。 那些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被彻底压垮的弟子们最后无一不是化作了一道白光,离开了这座天云山,离开了这一方小世界。 在无数道白光闪耀然后彻底暗淡后,这场像是酝酿了千年,万年的瓢泼大雨终于降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那些如同披着金甲般的万钧雷霆最终终于撕裂了层层乌黑的厚云,再度向人间放歌。 我向天阙千求雨,我向人间放声歌! 一道道璀璨夺目,宛若实质的黄金霹雳终于降临在了每一位弟子的头顶,重新获得了属于它们的久违自由! 而那些如同泼水般的雨水,在黯淡的天穹边不断地分裂成了一颗颗硕大的雨滴。 那些硕大的雨滴尽管心有不甘,却只能任随大地无情的拖拽,降下。 除了苏邬之外的所有弟子瞬间感到识海之内一片清明与轻松。 但紧接着的,是一阵阵撕裂般的刺痛。 这一颗颗硕大的雨滴像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剑,落在他们身上时并未让后者感受到本该属于雨水的凉爽透彻,而是无数的灼烧之痛。 这种刺痛来得太过突然,让所有接受洗礼的弟子都感到有些始料未及。 这种灼痛之感十分特殊,不是一触及散,而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黏着在每个人的肌肤之上,并且随着更多雨点的降下变得更加恶劣。 这些还是雨,出了雨之外,还有雷。 能够撕裂天上与人间的雷,落在了每个修士的天灵盖顶,砸得弟子们神志恍惚,道心剧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弟子们在雷雨交加的天云山上疯狂的尖叫,众人的尖音混在了一起竟然有渐渐压过雷霆的轰鸣。 尽管他们的识海乃至左胸中的灵体遭受着多么惨绝人寰的折磨,但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人彻底失去意识。 入门紫微的弟子们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紫微宗最著名的道山上体会着像是来自地府阴间般的灵体炙烤。 这场雨的确不是天帝之雨,而是来自的地府的冥雨。 这场冥雨中的每一颗雨滴都代表着死亡,凡人的死亡。 凡人死亡的痛苦终于洒满了这座平日象征着圣洁的道山。 静心崖里的天一真人终于品完了掌间轻握的青花小瓷杯里的雨露茶,轻柔地泯了泯湿润的嘴唇。 这场雨来自他在地府时凝望冥河所悟出的生死之道,于是冥河里的死水便化作了这场瓢泼大雨萧然落下。 随后,天一只是轻轻地煽动了下衣袖,青花小瓷杯里装的液汁便变成了酒。 这杯酒依旧散发着雨露的淡淡清香,还是雨露,只不过这一次它被天一酿成了最烈的猛酒。 猛酒入喉,就连天一也没有忍住大叫一声:“好酒!” 悠然自得的天一似乎对天云山上仿佛在渡劫生死的弟子们有任何挂念,只是让雨继续下着,没有半点想要停手的意味。 已经彻底昏眩过去的苏邬在这场雨的洗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进入了假死的状态。 天一呼来的这场冥间雨,也正是为苏邬才落下的。 他不是想要苏邬就此陨落,而是想要他死而后生,破而后立。 但要做到这些所能依靠的并不是他身上的通天修为,而在于苏邬的本身天资。 天一很不喜欢去赌,但这一次,他不得不告诉自己如今就是在赌。 他在赌苏邬的生死,所花的代价是整个紫微宗的全部气运以及所有弟子的生灭。 若苏邬就此气绝,那么所谓的紫微宗也将不复存在。 树倒猢狲散,猢狲散树无。 死气始终弥漫着天云山,此时的天云山好似化作了人间的地府酆都。 苏邬还没有醒来,也没有人能够再向山顶前行半步了。 一直目不转睛地在观看着的不由人满脸横肉的糙脸不知何时已经凝固了,他的眼睛不再散发出任何情绪,宛如一具被人牵扯的木傀儡。 事实上,在这一个永恒的瞬间,整个紫微宗的洞天里除了天一真人以外的所有修士都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包括万物。 紫微宗的所有都在刹那间“死”了过去。 原本那些如同困笼之兽所发出的刺耳尖叫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天一真人最后高举酒杯,将杯中剩余的所有残酒一口纳入了腹中。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八章 俯首看人间(中) 天一真人一口将杯中残酒饮尽后,整个紫微宗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失去了生气的万物都在这一瞬间快速地苏醒了起来,呈现出一片枯木逢春的景象。 紫微宗,又活了起来。 所有灵体已经没有半点生机的弟子们身体内突然迸发出了喷薄的生机。 一直深跪在地上的苏邬瘦削的身体突然微微地颤抖下,然后传来的是骨骼噼噼啪啪的重组之声。他的五脏六腑,全身脉络皆在这一瞬间开始了新陈代谢,重新生长。 苏邬的生命再重塑,包括他身上所携带的所有气运因果都在悄然无声间进行着快速地转变。 天上的乌云终于被金色的和煦阳光彻底驱散开来,比之前更加浓郁蓬勃的生机密布在了天阙宫的每一个角落。 天一真人没有喜形于色,但心中的兴奋和快意却难免遮掩不住。 他的猜测是对的,或者说他在凡界的一生里终究是没有看错过任何东西。 苏邬的降生确实是引起当年那场天地异象的缘由,在那个天象大乱的日子果真是天胎落凡。 苏邬就是那个天胎,他从在这座天地降生的那一刻便拥有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先天道体。 所谓的天生道体,也只不过是凡世的修道之之人对仙人之躯一个约定俗成的概括而已。 说明白些,天生道体就是仙人之躯。 苏邬所拥有的便是真正的仙人之躯,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躯体,自然会遭受到这个世界规则大道的天然排斥。 这突兀降临人间的仙胎,将给人世间带来的是福还是祸,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既然这个仙胎被他亲自揽入了紫微宗修习,他便应该尽自己的道行尽力多帮助他一些。 所以苏邬结绳之时人间多了一个白发垂窕的扫地僧,助他看清天上那座与他有着不解缘分的天阙宫。 所以这座圣洁无暇天云山的天云山上会莫名地降下一场属于酆都的冥河浊雨。 这些都是天一真人为苏邬做出的事情,他为的只是帮助比他天赋要更高的年轻天才稍加指点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 当像是死而复生了的弟子们彻底清醒过来时,天云山顶早已是变成了湛蓝一片,温暖和煦的夏风不急不躁地扑打在了每个弟子的肌肤上,让弟子们瞬间觉得神清气爽,无比舒适。 只是有些记忆,似乎变得太过于模糊了。 比如天色是何时变得如此明亮的,他们如何一步一步地爬到了离山腰如此近的地方,这些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在他们的脑子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把糊涂账。 每人记得不久前才下过的那场雨,也没人记得自己的灵体曾经受过的着火疼痛。 他们终于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又回到了这个看上去不是那么阴暗的世界。 能随意抹去活着修饰一个宗门弟子全部记忆的修士在这个世界里绝对可以称得上屈指可数。 而天一真人,便是这个世界里能够做到这些事情的那个最为强大的修士。 紫微宗的未来,将会放在苏邬这个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身上。 最后苏醒的苏邬身上衣衫已经被其体内爆发得如同山洪般的道气彻底撕碎,显得有些狼狈,又有些狰狞。 但这个已经从大男孩成长成为少年的焦点弟子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脸上流露出的确没有半点痛苦颓圮之色,反而是强烈的狂喜。 那层一直没有突破的桎梏,在此刻终于迎刃而解了。 他终于连头带脚地一并迈入了开府之境,一举挤入弟子们境界排行的前列。 开府之境,在修士的胸口之内开辟一方寄居灵体的小世界,并且能够引入天地间某一种独立的元素进入体内,化为自身所用。 修士们把开府境所开辟的“洞府”称作气府,又把气府分做了金,木,水,火,土五中截然不同的类别。 金气府主要修炼的万物之固,即苍生万物中那些坚不可摧的物,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刀,剑,枪等兵器。此欺负能够大大增加修士和兵器的亲和程度,为许许多多修士所青睐。金气府外表呈出金光璀璨之相。 木气府主要修的为万物之生,万物兴荣,在乎生生不息也,未有生灯不灭,方才可得大道长存,木气府所拥有的力量也十分容易理解,那表示拥有着生生不息的再生之力,也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木气府,外表呈现为森森的古木,恍若一座远古的遗迹。 然后是火气府与水气府,两者给修士所带来的皆是附魔之力,正所谓万物皆有灵,无物不可燃,无物不可灭,这两种气府最为恐怖的力量那便是附魂,将火与水两种不同的魂灵依附在不同的生命之上,皆可使其产生一种极为恐怖的巨大变化。一切被放入水与火气府中养润的生命都将产生质的蜕变,化成极具杀伤力的物种。 但这两种气府由于对修士体质的要求实在太高,很少有人能够将之凝练成型。 火气府和水气府,一个在体内呈现为一团在不断燃烧的虚火,一个在体内呈现为凝固柔软的蔚蓝清水。 最后,就是在无种气府中显得最为平庸的土气府了,它的平庸不仅仅是因为它所携带的能力平平无奇,更是因为开府成功的修士当中,十有八九为土气府。 大地是土,滋润了苍生万物。 泥土,永远是这个世界里最不缺少的东西,土生在大地之上,与大地融成了一体,日复一日的被众生芸芸们踩在脚底,永远吸夺不到太多的目光,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苍生如草芥,万事如蹉跎。 那些最不起眼的土,成为了大多修士一生为之前行的目标。 苏邬感受着自己胸口那个像是婴儿般柔弱的灵体在他几乎呼吸的时间里肆意生长着,很快就长成了一个普通他一一般模样的青涩少年。 于此同时增长的还有他五脏六腑,全身筋脉中的原始道气,在他体内流淌的道气最终突破了某一道坚硬的桎梏,在他的胸口中缓缓凝练成了一座时而可见,时而消失的桥。 桥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这个世界里的另外一个他,那是他的灵体,和他拥有着同样意识的灵体。 这座明灭不停的桥,显得十分的意味不明。 他在苏邬眼前闪烁的每一个瞬间,都能让苏邬感受到一阵阵极为原始的力量,这种力量携带着不明的力量,让苏邬完全无法看清,反而使得他神魂惊颤,双脚颤抖,几乎要侧身坠入那桥下看不出深浅的湖水中去。 越是平静的水,越是危险,越是死水。 苏邬不想就这么坠入这滩没有任何生机的死水里去,他尽可能的把自己的双目睁到了最大。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座桥不仅仅是在不断明灭闪烁,而且桥身的颜色也在不停不住地疯狂变幻着,宛若霓虹。 苏邬忍受着强烈的精神镇痛,顶着那座桥,以及桥上的人足足看了估摸着有大半炷香的时间后才发现,那座桥永远在变换着不同的样子,不同的颜色,而站在桥上默立的那个人无论是姿势还是形态,都未曾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桥在变,人没变。 这其中所隐藏的神秘力量苏邬一时间内还不得而知。 所以他再整眼时,脚已经踩在了山路之上。 接着他看到的是许许多多充满着厌恶与嫌弃的眼睛,还有他下身传来的一阵阵通透的清凉。 原来他已经一丝不挂,然后他有些娇羞的用手掌挡住了裆下部位,但脸颊却已经掩饰不住他心里的忐忑。 这是他,苏邬,第一次被别人看光,且当着无数同门的面,直觉地颜面扫地贞洁无存。 虽然他是一个大男人,但此刻羞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天上无缘无故落下了一套衣衫,是紫微宗的道衫,虽然不知道这件天降而来的道衫是拜谁所赐,但苏邬下意识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之胡乱穿好,这才看向周围,发现没有一个面熟的面孔这才放下了心。 直到把腰带稳稳系紧后,苏邬这才开始赶紧加大脚劲儿继续往上爬。 这时候他才发现所有的精神压迫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神清气爽。 一阶阶陡峭的山剃在苏邬脚下如履平地,很快地向后退去。 苏邬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寒冷,这意味着他离半山腰已经很近很近了,但这并不是重点,而是起点。 随着周边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山上去所传来的喧嚣之声逐渐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 直到他走过最后一道山阶,他都不知道山上的景色会有多么美丽动人。 下一刻,他登上了半山腰,终于看到了一个由虹彩搭铸的凉亭。 说是凉亭,倒更像是天庭,因为这个凉亭能够容纳的人数可以达到几百位,已经超过了苏邬的所有幻想。 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个偌大的凉亭里居然塞满了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能够继续在紫微宗待下去的精英弟子。 苏邬实在没有想过能在这么美丽,这么偌大的凉亭里看到这么多人。 他心想师父不由人终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将大多数庸才留了下来,有着不解,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事情越发古怪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三十九章 俯首看人间(下) 苏邬脸上并没有粘上什么很脏,或者很臭的恶心玩意儿,身上的衣服也装束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但这些弟子们的无数双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有些弟子脸上显露出了不少的失望之色。 苏邬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如此多人聚焦,他感到有些尴尬,甚至有些一头雾水。 但其实他身上能够被关注到的地方确实很多很多,比如他是如今十分雷厉风行的新掌门不由人的第一个关门弟子,更是被天一真人所大家青睐的天之骄子。他甚至用刀打败过赫赫有名的枪痴聂远风,并且将后者治得心服口服。 这个刚入门没多久的新弟子,在不久的时间里便和宗里不少的“大人物”结下梁子,并且没有半点吃亏,反而立下了诸多“丰功伟绩”,这些实在是让无数无名之辈有些羡慕嫉妒,甚至有些钦佩。 虽然苏邬只记得在座弟子上少属人的脸,但几乎在座的所有弟子都能后牢牢地记住苏邬这张脸,或许在很久之后长着这张脸的少年郎会成为宗内的一位巨擘,但时候那些与之相识的人说不定能够从中沾到不少的好处。 当然这些皆是从长远的方向来思考这些问题的,若从现在来讲,弟子们同时把目光投在苏邬身上的原因最多只有三个。 一,他的名字叫苏邬。 二,他是在座所有的弟子中最后一个来到这个霓虹停中的弟子,也意味着这次道会的第一次试验,他所拿到的便是一个垫底的成绩。 三,他们心里的好奇心。 为何苏邬像是比他们走得都要艰难百倍,这是他们心里最大的疑惑之处。 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在登山的路上都路过过苏邬,都看过他十分狼狈不堪的样子。 比如少年此时肩头边像是被大火烧焦过的都发,还有他布满灰土的稚脸。 只有苏邬一人看不见他自己现在肮脏不堪的脸,所以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究竟是多么的狼狈。 苏邬现在狼狈得像是一个饥肠辘辘,到处在寻找着事物残渣的穷困孤儿。 一直心气颇高的同门们自然会看不起苏邬这一副如同乞丐般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狼狈成这副模样的苏邬实在是让让他们感到无比厌恶和恶心。 于是乎,那些原本还想与之结交成为朋友兄弟的同门们都没有了任何动作,因为他们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实际上,他们也曾在那片雨里饱受过于苏邬同样的煎熬,也曾狼狈得像是一只只从地狱中攀出的恶鬼。 只是天一真人最后让他们忘记了痛苦,并且在他们痛苦打到顶峰的时候把这些痛苦全部转交在了苏邬一个人身上罢了。 就是天一真人把酒全部饮尽的那一刻,他讲所有人身上的“死”全部灌入了苏邬体内,最后由死而生,成功觉醒先天道体后,才换来了他们的生。 若是苏邬没有完成蜕变,那么现在的他们一定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再也睁不开眼睛的尸体。 那时候的紫微宗将再也不是一个道法名门,而将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坟地。 是苏邬的“生”给予了他们能够抬头再看天上虹彩的机会,也是他们的“死”让苏邬能够度过这个十分危险的蜕变。 生与死,生生不息。 凉亭中本来还有些热闹的氛围顿时冷淡了下去,所有人都在等待苏邬下一步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苏邬的反应简单,只是撅了撅屁股慢慢地坐了下来,然后开始眯着眼调息打盹。 众人眼里的苏邬看上去确实是一副闭上了双目静静养神的样子,但其实并非这样。 相反,苏邬如今身上的力量像是多得完全用不完,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能够用力的地方,这让他感到有些苦恼。 现在的他是这座山上唯一有道气掌握在手中的人,要是他愿意,他可以像杀死凡人一般地杀死现在围绕在他身旁的每一个人。 而且他此时确实想杀人,他坐下来只是为了暗暗地找到那一个人,然后作用自己的原始道气将那个人悄无声息地杀死。 那个人的名字也十分了然,他的名字叫云良吉,那个曾经在一个夜里想将他彻底铲除却反而废掉自己一天手臂的废物。 现在苏邬要在所有能够就在紫微宗中弟子的眼皮底下,让他就此横尸。 这是一件快意十足的事情,苏邬正好想要将他体内汹涌澎湃的道气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然后一泻千里。 他十分迅速的用自己的强大道识扩散到内一个同门之上,却发现那个人的踪影已然完全不见。 云良吉,竟然没有出现在这,这是一件比他最后到达山腰更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随后,苏邬更是发现,不仅仅是云良吉,还有道溪生,须臾等一些在宗里颇有名声的弟子也失去了踪影。 苏邬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凉亭的另外一端快速走去。 山腰并非终点,山顶才是。 苏邬很想知道那一列人是否此时都已经在冲向山顶的路上了。 这座凉亭比苏邬想像的要大,至少他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随着苏邬越来越接近凉亭的另外一端,他身边的弟子也在快速地变得稀疏零散,最后基本只剩下了苏邬一个人在往前走,这让他更加急躁。 终于,苏邬走到了凉亭的这一端,这朝着山顶方向所望去的一端。 然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依旧是那边红缨枪,依旧是那个从内到外都冰冷的像是一杆沾着血的枪的瘦削的男人。 那个人聂远风,他们在这儿又相遇了。 但这次聂远风背后还背着枪,苏邬的腰间却是没有了刀。 这次聂远风没有将背后的红缨枪指在苏邬的脑门上,苏邬也没有一把朴刀能够当做飞刀扔出去。 他们只能说话。 聂远风算得上苏邬在同门中相交得较深的弟子,苏邬也是这个枪痴在门中唯一算得上熟悉的人。 所以他们能够有两三句话可以讲。 稀奇的是,这次首先说话的聂远风,他说的话十分简单:“你为何此时才至?” 他不仅说的话十分简单,言语中的失望之意也表达得十分简单。 他对苏邬的登山速度很失望,但也确实是苏邬让他在这儿白白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一直在等苏邬,等苏邬一起比谁登山山顶的速度更快。 苏邬苦苦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淡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的枪,是怎么陪你到这儿的?” 在巨大的大道压迫下,聂远风仍然没有舍弃他那柄沉重无用的长枪,并将之成功地带到了半山腰,这也是一桩奇事。 “背上来的。”聂远风若无其事地道,他边说话还没有忘记用手剃尽那红缨枪上所沾的脏东西。 “还想继续背着上去。”苏邬继续道。 “我还要继续上去。”聂远风回。 对于聂远风来说,枪就是他,他就是枪,他还要继续上山,意味着枪也要跟着上去。 “他们的人在哪?”苏邬慢慢开始问那些消失的弟子。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掉到了山脚下。”聂远风回道。 “那我们去山顶吧。”苏邬道。 “好。”聂远风回。 于是苏邬抬眼看向了凉亭外面的世界。 再也没有了一阶阶的山路,只有五道横亘在半空之中的青色长梯。 五道梯子像是由纯粹的翡翠所铸造,绿的娇艳欲滴,它们在层层薄云的遮掩下有些妖冶,有些诡异。 五道梯子上刻着五个截然不同的古字,但苏邬不知如何,却能将之读懂。 这五个字连在一起读出是:“俯首看人间。” 俯首看人间! 一股苍老遒劲的力量在一瞬间扎进了苏邬身体里的每个角落,让他原本浑身难以宣泄的力量顿时快速的流失着。 “他们最多登上了第几阶?”突然,苏邬转头问聂远风。 “须臾,道溪生,二阶。”聂远风回,背着沉重长枪的他,像是没有任何压力。 但事实上,他的心里也没有太多自信。 因为每一阶青云梯之间所隔的都像是天堑,看似很短,是则像是要长过这世间所有的路。 聂远风从来没有看到须臾师兄狼狈过,但这次,他亲眼看到了那个曾经在他眼中总是无所不能的师兄在那个“俯首看人间”的看字上痛苦得想要把自己撕碎两半。 但他不能放弃,就算他觉得自己最终无法达到那个最顶峰的地方,他的枪也不会轻易同意。 他背后的枪一直在告诉他,向前,向前再向前走,于是他才能背着它走到这个地方。 这个快要能摸得到大道的地方。 苏邬也不敢放弃,因为他忘不了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忘不掉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现在想起来却有些模糊的面孔。 他要再次见到他们,并且是要在春风里,不是在雪地里。 所以他要登至天尽头去摸那大道,俯首看看这人间!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章 青云之上的诉说 苏邬终于一跃而起,跳到了第一阶刻着俯字的青云阶上,开始了这段最后的路程。 …… 关于九霄云外那个世界的传说,从来都不在少数。 曾有一仙人著诗云之:“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此句五律在后世传送颇广,是为无数人心中向往的青天。 此句诗的作者李青莲也由此被世人称之为诗之仙,而获得名声鹊起后的李青莲并没有像别的诗人一般四处传播自己的诗情诗义,而是云游天地之间,最后获得了齐天的修为,化道为仙,永远地离开了凡间。 人们对青天只上的世界永远是无限地向往的,因为比起苍天,渺小如蚁的他们实在是太过渺小卑微。 苏邬现在正要踏上青天,如今至少他已经超过了太多平庸的人,因为他已经稳稳地现在五阶青云阶中的第一阶上,完全是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苏邬的青天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他很快便要知道了。 世界一片死死的安静。 苏邬双脚踏实在那第一阶“俯”字梯上时,他好像踏入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 接着,他的内心突然间像是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藏在他心中好的,坏的,光彩的,阴暗的所有情绪,都被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有人在同他讲故事。 讲的是一个孩子的故事。 那个讲故事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嗓音。 苏邬开始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像是一个在佛前等待超度的浪子,叙述着他那空虚寂寞的内心。 像是忏悔,又像是诉说。 苏邬在诉说,苏邬在听。 有一股力量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的心,让他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 这段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说的确实实在在的是苏邬的心。 ……………… 我,苏邬,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我出生在一个四季分明的小村子里,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过贫苦不堪的日子,看不到太多未来的希望,只求我们母子能够安然的度过不长不短的一生,不求长生,平安就好。 苏邬“心”的开始,果然还是在那窄窄的落霞村里,在他从小到大一直无比尊敬与敬佩的母亲大人身上。 进入叙述状态后的苏邬,已经完全被掌控住了心神,不掺任何杂念,平静地娓娓道来。 只要他对自己的敞开的心扉稍有抗拒之意,变会被直接摔下这青云梯,失去问鼎的资格。 所谓的青云梯,其实也不过是天一真人的仙人手笔罢了。 没错,这五阶青云梯,其实在不久前还没有存在,他仅仅只是天一真人一时兴起的手笔。 天一真人叫它心桥。 心桥,吐露真心的桥,若是不吐真心,那结果便只能从这座桥上摔下去。 聂远风同苏邬一起登上的“俯”字梯,但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却要比苏邬凝重太多太多。 很显然,他还在抗拒,他还无法直视那个真正的自己,这源于他对自己枪过深的执念,还有过度的信任。 任何过于极端的东西,都往往蕴含着往坏处发展的可能。 聂远风只要还有着一口气,便永远不会去怀疑自己的枪的力量,更不会去发现它的弱点,这些实在是太不完美,所以他很急很快地便将较踏向下一阶“首”字梯,最后一个落空,坠入山底,宣告失败。 而苏邬脸上的表情则是十分淡然,无喜无忧,仍然双脚稳稳地伫立在“俯”字梯上,没有任何轻举妄动。 就现在来讲,苏邬的心扉还是彻底敞开着的,他口中的故事也在继续,没有半字是假。 其实,听故事的不仅仅只有苏邬他自己,还有搭建了这座心桥的天一。 …………………… 就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一直不停地流逝着,像是直接要到永远。 我的身体慢慢开始成长,逐渐快要赶上的母亲的个子,我开始慢慢有了很多烦恼。 我是一个很不合群的孩子,从来不能和同龄人人们玩到一起去,他们玩的津津有味的游戏我看来只不过是虚度光阴的无聊事情。 我开始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得不到同伴的理解,或者说我压根便没有同伴这种东西,也不配拥有他们口中所说的所谓的“朋友”和“友情”。 我和寡妇母亲一样,都成了村里被人唾弃的罪人,事实上我们没好活半件坏事,反而被那些满口教统的村民欺负。 年纪轻轻的我很快就对“人心”这种东西有了十分深刻的理解,所谓的“人心”更像是“凡心”,是那些愚笨的人天生便带有的极端偏见。 我不狠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什么也不懂,只是愚钝无知的凡人罢了。 我虽然不像他们那般刻板愚钝,心里却也有些无法放下的偏见。 我的偏见是一个人,那个在繁华如烟的京城中无处立足却死不回头的父亲,他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母亲的生活,一直沉溺在那考取功名,青云直上的虚无梦里,总有一天会要饿死在街头。 我很狠他,狠他不管我母亲的寡妇臭名,一心只想着自己心里的问人里面,在我的心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糜烂的差父亲。 不,在我心中他远远配不上“父亲”二子,最多只能够算得上一个让母亲整天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陌生男人。 但不得不说,我又有些羡慕他,甚至有些敬佩他。我羡慕他能够追求自己的自由,能够看到恢弘大气的城府,能够看到我只有在书中才读过的琉璃楼阁。我钦佩他敢于想一条独狼那般放弃已有温暖,去追求所谓的自己,还有那完全未可知的辉煌明日。 但随着母亲的腰杆子越来越弯曲,我对他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到最后已经到达了完全无法原谅无法饶恕的地步,只有我还活着一天,我便会记恨他一天,就算我的那个傻傻的母亲对他仍然保持着如初炽热的爱情。 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一闪即逝的东西,我从小便明白这点。 我的心态已经太过苍老,暮气沉沉,没有任何生机。 ………… 苏邬的故事讲到这里时,他已经踏上了青云梯的第二阶,并已经稳住了脚跟。 只是他本来平淡得像是一口古井的脸上终究是掀起了不少波澜,他开始皱眉了,本来坚定而挺拔的双腿也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他也开始有些抗拒了,有些痛苦了。 这是父亲给他的心病,在这种时刻终于爆发了出来,紧并的指间漏出的几颗沙,这几颗沙子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很有可能将他带入某种极端的情绪,人的内心在不设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是最为脆弱的。 但苏邬还是继续说下去了,这又是一段漫长的独白…… 关于那个女孩的独白。 ………… 当我对所有东西都逐渐失去了兴趣的时候,有一个女生深深地吸引住了我,这是一件多没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竟让会因为一个素未相识的女生产生了一种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的情绪,我感到难以置信,所不能彻底否定他的存在。 可能这种情绪便是“喜欢”吧,或者说是一种孤独的思念,我实在是太过孤独了,我希望有人能够理解我的孤独,所以我深深地注意到了那个女生。 那个整天挂着笑颜的女生,笑得像是向日葵般灿烂的女生,但我从她的笑里所看出的仍然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我想,肯定是我自己太孤独,太无趣。 从那之后,我总会躲在偷偷地躲在某个不可能有人会发现的角落里,窥探着她每天同别的男孩一起玩耍,她好像注意到了我,好像又没有看到我,我大概是想要他能够稍微注意到我的,因为我似乎也有了一种想和她一起去做这种无聊事情的冲动。 后来我才发现,她是一直注意些我的,她也是懂我的,她好像这个世界里的第二个我。 她和我一样的孤独,一样的痛苦,却选择用外表的阳光和光鲜去遮掩,我知道这样很累,但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于是我们有了一个约定,每年春节都要与对方偷偷相见。 自那之后,我终于变得有些阳光了起来,也懂得了母亲每天夜里睡在凉椅上望着天上的星辰在想着什么。 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我终于能够明白了,我开始觉得或许人与人的心是真正能够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的,我开始期待那个男人回来,载着他的荣誉。 后来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我好像终于拥有了一个家了,我好像真正地拜托孤独了,真正地不再是一个无趣的人了,这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父亲的回来比我接触到修炼带给我神奇的力量还要开心千倍万倍。 因为从此之后,母亲终于不是没丈夫的寡妇了,他能够把头抬起来在村子里的林间小道上抬头走路了。我也不是一个没爹的孩子了,真好。 说到这里,苏邬已经不知不觉地慢慢跨上了第四阶“人”字梯,并且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看得出,这个很早便成熟的少年,心里深藏阴霾比其他的同门反而要少上很多,因为他通常不会被太多事情所困惑,能从中冷静跳脱。 眼前还剩最后一阶,苏邬已经走到了天一真人所布置的心桥最后路段,只差一步,他便能登天。 但有时候一步之遥,往往又是最远的距离。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一章 登顶 随着苏邬逐渐已要登上山顶,他的故事也便该讲到尾声了。 故事的尾声虽然不长,但却蕴含着千钧的重量。 苏邬的心里从未忘记过这份悲伤,直到现在忆起仍然会感受到不甘,以及难以承认。 但最后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已经是一个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孤儿了。 ………… 故事还在继续。 在父亲回来后,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过上了一段其乐融融的,十分温暖的日子。 但我知道这种日子一定不可能持续到永远,父亲成功的考取了功名后一定不会甘于一直过这种索然无味的贫苦日子。 再大的牢笼也一定囚禁不了一心向往着自由的雄鹰,父亲一定会带着我们去“外面的世界”,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心里却总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父亲取得功名了后还会不会对母亲好,看他如今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说不定在外面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吧。 我和母亲在京城里生活会不会被别人看不起呢?这些都是我需要忧虑的事情,我开始感到隐隐的不安。 未来的事情,没人能够清楚。 我知道人心易变,也知道权利和银子能够让君子变成小人,但我相信我的父亲对母亲的真心永远不会改变。 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真正完美的人,父亲虽然看上去有些柔弱,但我始终坚信着他一定还是曾经那个饱读诗书的正气书生。 终于,在新年的前夜里,父亲终于和我说了将要离开的事情,我虽然早就预料这天或许会到来,但它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仍然难以接受就要离开的现实。 虽然我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期待太久太久,但这片土地里仍然有着那些让我完全放不下的东西。 她不是东西,她是一个我喜欢的女孩,他的名字叫苏萝,她的名字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都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忘掉他,也无法舍弃她一个人去京城里。 但我没有将这些同父亲说,尽管我对自己的心事一直遮遮掩掩,但一直心思缜密的他很快便发现了我的那些心事。 他好像看穿了我心里想的一切,包括那个我一直思念着的小姑娘。 在那个本应应欢庆,却下着鹅毛大雪的除夕夜里,他叫我去找那个已经有一年未见的苏萝姑娘,并同我说一切的问题的答案都会在这个雪夜里得到解决。 我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去找她了,我在一片茫白的雪地里疯狂地寻找着,但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个让我刻苦铭心的芳影。 后面我晕在雪地里,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睁开了眼睛。 我终于见到了她,那个让我日思夜寐的女孩现在中午就现在了我的眼前。 原来她也一直在找寻着我,我们只是十分不巧,才没有会上照面。 再次看到她的脸时,我的心脏几乎像要跳出胸腔来了一般,一向处事冷静的我从来没有这般狂喜过,也没有这么失态过,但此时我完全顾不上这些东西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了她。 我还只是一个男孩,虽然内心有些早熟,但也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总归还是会控住不了表达自己心里的欢喜的。 但我也发现今天的女孩没有了往日的开心,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实在是笑得很勉强,很难看。 她突然哭了出来,我一时间里有些木然,然后很快便回神来,才明白她是受委屈不开心了,想要一个男孩的肩膀狠狠地发泄会儿。 我听着她哭,听着她讲着自己的故事,恨不得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我愿意永远地听她讲下去,不管她心中所深藏的委屈有多少,我都会慢慢地替她抚平。 后来我们牵着彼此的手在雪地里走了很远,很远,很长,很长………… 直到最后我只能和她道别,再见。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一定不会允许爱上一个心里同样有些裂痕的女孩,他们会强行把我带往京城里,不会允许我胡来。 所以最后我还是和她道别了,我能看到她眼里的不舍,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永远陪在她的身边,她送给了我了一刻像是苍雪般的白珠子,并且说会永远等我回来。 我心里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同时啃食了一般,疼痛连喘息都有些困难,但我只能收下珠子,把它当做永远地缅怀。 我在心里发誓,若是我将来能够功成名就,一定要回来娶她当做自己的唯一妻子。 再后来…… ………… 讲到这时,苏邬已经的双脚已经站在了青云梯的第五阶“间”字阶上,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无数朵色彩不一的祥云,这就是天云山峰顶的景色,祥云散。 他苏邬终于站了上来,他终于现在了天云山最高的地方,也几乎站在了离天界最近的人间。 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显得无比伟岸,他是所有紫微弟子中唯一一个登上了山顶的人。 但他还没有睁开眼睛,还迟迟没有从故事中醒来,这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脸上原本只是微皱的眉头此时像是被打上了两个死死的结扣,面目狰狞得像是一只发了怒的饿虎,他现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成功或者失败,踏上峰顶或者功亏一篑,都只在他的一念执着之间。 ………… 天地安静了,一切再离我远去,我很难理解这突然发生的天地巨变,这实在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思考范畴,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些事情,只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然后毁灭,除了这个无力懦弱的我没能消失。 我实在是太过无力,无力改变任何东西,甚至连消失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那颗不起眼的雪白珠子,把我这已经快要坏掉的废物躯体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我保护不了任何人,我永远被别人保护者,我看着村民们身上所留下的液体像是海水一般蔓延渗透进泥土里,然后又在眨眼间变成灰烬。 最后这片世界好像变成了一片陌生的大海,我保留着最后残存的意识像是一块破烂浮木一般在静悄悄的海面上四处飘荡着,随波逐流,不知所来,不知所往。 我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不要再做像这样的噩梦。 ………… 苏邬还没有睁开双眼,这次他一直使着全部力气的双腿突然软了下去,他的全身都想是散掉了一般瞬间变得松垮。 人只有在睡觉前,或者死之前才会有这样的动作,苏邬再这样下去,很快和其他的所有弟子一样,落回山底,直接消失。 他的四肢还在疯狂地变得疲软无力,他的整个身体都向身后的世界倾斜了下去,他就要从天上掉回地下了! 但突然好像有一只手拖住了他的后背,把他疯狂的往前拽,把他弯曲的身体拽得笔直,把他禁闭的眼皮狠狠拽开。 那是另一个他,另外一个在叫醒现在的他。 ………… 苏邬再次醒来时,真正地站在了一座桥上,桥上站着那个五官轮廓基本和他完全一致的灵体,不止为何,刚才的他还在敞开心扉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再次睁眼时他便站在了那座桥上。 这座桥就是他的灵府,现在他终于能够像是主人一般地现在上面了,这是一件能够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 但这些仍然不能够让苏邬彻底醒来,他心里的希望还是太过稀薄。 苏邬斩断过天一真人曾经用千年彼岸花制造出的幸福幻境,到现在却迟迟犹豫着,难以真正地迈出这一座心桥,他终究还是一个尚未脱俗的凡人。 但凡人也有些自己的天空。 这次苏邬不会再选择改掉自己身上的懦弱,也不会再次去踩碎梦境,他要坚持自己的本真。 苏邬站在色彩在不断变化的小桥上,看着桥底下的死水,没有任何动静。 突然,他身边那个像是永远不会动的灵体突然间动了。 动的不是别处,而是嘴唇。 另一个自己想和苏邬说话。 到最后他还真是支支吾吾的憋出了几个字,他对苏邬说:“跳下去。” 他在叫苏邬从桥上跳下去,他叫苏邬去死河里游泳,这不是一个灵体该要做出的提醒,要是苏邬的意识永远死在了桥下的河里,那么他也会随之一起消失,所谓形神俱灭。 他在叫苏邬向下跳的同时,等于也在将自己的性命往河里送。 苏邬的意识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他的灵魂,直接从桥下一跃而下。 在生的腐朽和死的流动之间他选择了死。 于是乎,原本静止如镜般的死水因为苏邬的跃入缓缓掀起了波纹,然后慢慢地流动了起来,最后开始变成了湍急的河流。 死水最后变成了活水。 苏邬也成功了地睁开了那双已经闭了太久的眼睛。 桥上的另一个他突然开始发出“吱吱”的怪叫,像是有些开心。 就这样,水动了起来,桥跟着水一起动。 这才是时间。 苏邬终于看到了那一片片色彩纷呈的云儿。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二章 与天比高的山(上) 苏邬终于走过了天一真人所设的心桥,成功登顶,这一刻,所有的紫微弟子都在看着现在山顶的苏邬,有的崇拜,有的嫉妒,有的不甘,有的激动。 天一真人的万物镜,将紫微宗的整个天空都给到了苏邬。 这一刻,苏邬便是天选,便是第一。 没有哪一个仙人能够做到绝对的无欲无求,就算曾经名声最盛的青莲仙人在飞升前都还是对人间的宝剑和美酒念念不忘。 苏邬抬起脚间,踩在了云上,像是踩在了天上,他只抬起手好像便能摸到天。 当苏邬真正登上了山顶时,除了看看丰富的美景,便好像没有其他的可做的事情了。 苏邬在云上随意地走着,颇为悠闲自在。 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而归,不然之前的痛苦,之前挣扎,岂不是都将白费。 苏邬在这登山的路上已经收获了太多太多,但这些却都不能够让他完全满足。 山上,一定是会有东西的。 所以他还要找。 不管找多久,他都要找,就算是空无一物,他也要找。 苏邬在向云深处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苏邬走进了云层最深处。 云层最深处有人在等他,那个人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所幸苏邬并没有让他白等,最后终是找到了这里。 天一真人还在静心崖里,只是像是沉睡了过去。 苏邬推开层层云群,终于柳暗花明,进入到了那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盛开着桃花的世界。 桃花开在了天上。 桃花盛开离不开肥沃的土壤,只有肥沃的土壤才能培育出最美的桃花。 苏邬的双腿终于扎扎实实地站在实实的泥土地上了,他在看到满眼的桃花树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个躺在桃花枝上的花妖。 这是个一个外表十分年轻妖媚的花妖,苏邬一时间看着竟然有几分眼熟。 事实上这看上去像是桃花树上长出的花妖的年轻男子并不真正是花妖。 苏邬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眼中已满布惘然之色。 他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记起眼前的这个熟悉面孔究竟是谁。 是那个年轻的掌门,天一真人。 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为何又会穿上这一身十分轻浮的花衣呢? 苏邬从来没有看过天一真人有过这般打扮,穿着一身由桃花花瓣所编织的花衣的天一真人比起平时的仙气飘然多出了几分灵动自然。 这个神气懒散的“花妖”同那个坐在紫极殿里整天闭目养神,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对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就算如此,苏邬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怠慢,看到天一后,他立马屈下了身体,恭恭敬敬地问候道:“掌门大人好,在下弟子苏邬。” 苏邬将“掌门大人”四字脱口而出后,才想起紫微掌门在很久之前便已经易主,现在天一对他来说只能说是师祖。 “起身吧,不必多礼,在这里我们不必以师徒身份相见,你就权当我只是一个和你相熟相知的朋友,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向我提出,我皆会如实回答。” “弟子遵命。”苏邬下意识道,说完之后又十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 “来,边喝酒,边说话。”天一真人没有过多在意苏邬的言辞,他像是真正地把苏邬当做朋友一般,不知何时准备好了两个木墩,还有两壶散发着阵阵桃花清香的美酒。 “这是我精酿了快百年的桃花酿,快坐下来尝一尝。”天一亲自动手帮苏邬打开了酒塞,开始劝起酒来了。 苏邬不敢怠慢,直接举起酒壶开始咕噜噜的大喝了起来,桃花的香气顺着他的唇口很快便散遍了全身上下。 它从来没有喝过这般可口的美酒,一时间激动得有些忘记言语。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天一一时兴起,嘴馋想喝酒了罢了。 这个桃花林中的天一像是变了性子,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但就算是这样,苏邬仍然不敢开口和他搭半句话,心慌得像是一个哑巴。 这些压力不仅来于他对这个曾经“德高望重”的掌门的尊敬,更来自于境界修为的压迫。 这种看不了,摸不着的压力,让苏邬畏缩得头都抬不起来,更不用说去双目对峙。 天一一直在盯着苏邬看,像是永远看不腻一般。 苏邬不知道掌门大人究竟在看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够吸引住这个掌门真人的地方。 天一真人给他的压迫越来越重,他的额头已经流出了一颗颗密密麻麻的冷汗。 “别紧张嘛,既然你成功来了这儿,本道一定少不你的造化,只是现在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天一真人脸上的笑越温和,苏邬的心就越慌,但他总喜欢笑,并且还笑得十分灿烂,若无其事。 “弟子一定洗耳恭听,不负………真人教诲。”苏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声音有些颤抖地回道。 “不必如此,你只需当作一个故事来听罢,无需过多思虑。”天一真人脸上调皮的笑意倏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往日作为掌门的严肃和平静。 ……………………………… 天一真人的故事。 我,曾经紫微宗的掌门,天一真人,一个十分无趣的人。 或者说,我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人,与其说我是一个人,不如说我是一座山。 事实上我就是一座山,一座比其他的山都要高上许多的山。 我意识诞生的那刻开始,我便知道我的这一生绝对不会过得太轻松。 因为我的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平原,我只是那片平原里最矮小的一个小丘,我出生以来便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我的身上没有同伴们那么多葱葱绿绿,仅仅只有着一树孤独的桃花。 我出生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它,从此之后便爱上了桃花,我爱上了桃花的花瓣,爱上了桃花的香味儿,爱上了那一树的桃花。 只要它还在,我就不会觉得孤独痛苦,不会觉得迷惘无助。它们有许多棵不同的树,我却只有他一棵,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归属,我很开心。 于是我决定不和其它的同伴一起长高,那样就会有更多的种子会洒在我的身上,那时候我就不能只陪着它一个了。 所以在同伴们努力长高的时候,我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再长一丝一毫。 然后日子一天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它们越长越高,身上种下的树也便越来越多,最后它们都长成了高高的山,只有我越来越矮,最后快要变成平地了。 所幸的是它一直陪着我,只是枝头盛开的桃花最后渐渐变得稀疏了。 我以为它只是和我一样渐渐变矮了,直到有一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枝头上的桃花已经一朵不剩了。 再后来它摔倒了。它的树根烂在了我的身体里,我才知道它是死掉了。 我整日冥思苦想,最后才知道害死它的人就是我,就是那个不思进取的我。 山的寿命是无限的,就算卑微得已经像是平地一般的我,也还是能够用另外一种默默无闻地方式活下去。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陪伴我了,但我曾经是一座山丘,而山丘是没有死的资格的。 我只能孤独地继续活下去了,山是不能说话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机会对它表达我心里的喜欢。 我颓废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我只知道它们还在变高,它们身上的树越长越多,长成了一片片碧绿的森林。 最后我才明白,桃花的死,和它们也有些洗不清的关系,是它们夺走了我身上的养分,让我身上的泥土变得稀缺,最后害死了桃花。 从那之后,我变得坚强了起来,我忘掉了以前的所有懦弱,开始坚强起来。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努力向着天空延伸着,就算每天没有任何成果我也日复一日地挣扎着。 挣扎,成为了我这漫长一生的唯一内容。 我把痛苦当做快感,因为每当我感到痛苦的时候我的身高便会增高一分,我越痛苦,便意味着我长得越高了。 野心逐渐将我完全吞噬,我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成为世间所有山峰中的最高峰。 我花了接近百年长回了曾经那一座山丘的样子,这次我的身体里已经长出了三棵树了,但我对它们却已经没有了半分感情。 因为我知道,我同它们只是最为原始的共生关系罢了,只是纯粹的共利罢了。 但我知道我这一生一定忘不了那珠桃花树了,它是我懵懂无助的时候唯一给我我温暖的东西,我会永远记得它,直到我成为这个天地间最高的巅峰。 我依旧还是群峰底下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山丘,但我坚信着我总有一天能够冲破青云,把自己曾经失去过的东西全部给拿回来。 我继续不分昼夜生长着。 好像又过了几百年,或者是更久更久,我终于成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峰,不再是山丘了。 我有些开心,我和它们的距离在慢慢拉近,我渐渐能够看见它们的山腰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三章 与天比高的山(下) 当我看到了他们的山腰之后,我便更有信心将它们远远地超越了,我的身上开始长满许多不同样子的树,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桃花树。 可能是心有所念的缘故,我身上生长的桃花树越来越多了起来,最后在我的头顶,终于诞生了一片盛开的桃花园。 随着我的身高不断变高后,我又诞生了新的疑虑,越高的地方便越冷,越冷的地方便越难以生存。 我总有一天会长得比其它所有的山都要高,到那时候,它们一定会像曾经那般枯萎死的。 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它们尽管同样也是桃花但绝对不是当年陪着孤独的我的那一株了。 既然已经物是人非,那我便不用再想太多,只管往上生长就好了,等我长到接近太阳高度的时候,它们一定会再度长出来的。 到时候我便能够给它们最为肥沃的土地,让它们成为这坐大地里盛开得最艳丽的群芳。 所以我选择继续长高,不择手段的长高,就算把它们身上养分全部都吸收过来都无所谓,只要我能够呼吸道更好的空气,获得更多的雨露。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终于长成了这些群峰当中最高的那一座。 我的身上开始有了它们身上都没有的鸟兽凶禽,它们整日整夜地在我的身上活动着,有时互相帮助,有时相互厮杀,那时的我感到很奇怪,我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矛盾的行为,更无法理解他们的生命的意义。 比起我,它们的生命短暂得像是须臾一瞬,在这个世界里留不下任何永恒而深刻的东西,我一边觉得它们可悲,一边觉得自己幸运。 山只要坐立在那里,便总有人会看见的。 但那些在山里生活的生灵们,从来都看不见天空的颜色,终日高竖双耳,保持警惕,以防下一刻后便将一切失去。 我从他们身上渐渐看出了自己的影子,它们相互撕咬优胜劣汰,只能啃食着彼此的四肢骸骨才能生存下去,这很残忍,我不喜欢。 我从出生以来便不喜欢容易消逝的东西,这可能是我作为一种庞然大物的盲目自傲。 …………………… 说到这儿,天一真人突然拿起了酒壶来说咕噜噜一顿大喝,看上去有些慷慨,又有些怀念。 苏邬已经被真人的这段故事吸走了魂魄,颇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听众。在这一刻,他已然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只记得他是一座山,一座能够不停地长高的山。 “山兄,后来的你是如何被超度成一个人,而且又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巨擘的呢?”苏邬有些好奇的问,他也闷下了几大口桃花佳酿,一时间醉意渐渐上头,胆气也随之一起变得大了许多,直接将天一真人称呼为了山兄。 天一像突然间又像是变回了那一个调皮的小孩子,突然吐了吐舌头,有些戏谑地道:“好兄弟别急嘛,有趣的还在后头,我们先喝酒。” 于是两人交杯接盏,苏邬终于抬起了头,足足和天一真人双目对视了几个呼吸,这才收回目光。 “你真好看。”又过了半会儿,苏邬有些木楞由衷地向天一称赞,又惹得后者一阵发笑。 既然喝了酒,又聊完了天,那剩下的也只有天一那没有讲完的故事了。 故事继续。 …………… 总有一些云是要遮住天的,因为天是无穷的所以云也是无穷的,天有多高,云便有多远,岁月便有多长。 世间所有的长,都一定长不过岁月之河的长,那是永恒的长度。 我虽然没有算过我已经在这个世界里活过多少岁月,但我知道那一定要比一千年还要长。 我已经向上生长了一千多年,但我的心还未曾苍老,我的头顶已经连上天上的浮云,但我好奇的只有那浮云的后面究竟有着什么东西。 越是好奇越是要命,我又陷入了苦恼,每日冥思苦想,却想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这时我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最高的山,而且比其他所有的山都要高出无数。 头顶的那些盛开的桃花终究还是渐渐地枯萎了下去,凛冽的寒风中终究将它们摧残成了枯枝败叶,最后又融进了泥土里。 我替它们哀伤,却奈何心气已经衰老,已经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向上爬。 我穿过了太多太多的云崩,却终究没有看到那个别人口中的熠熠生辉的金色大球。 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可悲了,天地这么大,我却只能远远观望不能走动,也没人能够同我说上半句话,因为我不会说话也没有朋友。 我日复一日地萎靡不振,整天满身暮气,对明天没有任何期望。 我想去死,但却无法做到。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新事物,那就是凡人。 我见到的第一个凡人是一个不肯承认自己是凡人的人,我似乎能够听懂他说的话,但我却不能同他对话。 但我觉得他十分有趣,因为他确实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因为一个脑袋正常的人是不会想要去登一座山的,他不同,他看见我的第一眼时似乎就被我高耸入云的峰体深深吸引了,他大声地感叹:“原来山也可以长得这么高。” “我想爬上去看看。”他像是一只胡乱爬窜的小蚂蚁,在我的脚下左顾右盼着,寻找着能够攀爬的落脚之处。 我觉得他有趣,又觉得他可悲。 有趣的是竟然是会有人无聊到不抱任何目的的来攀爬我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可悲的是他永远不可能在山顶与我想见。 我心里是这么觉得的。我喜欢将他看做一个笑话,看他在我硕大的山脚一次次跌倒后的狼狈不堪之色。 就这样过了十年,他通过吃树根,嚼草木来维持自己的性命,我感受到他越来越轻,却感受不到他的沮丧。 因为他一次要比一次爬得更高,虽然一次次不慎滑落谷底,也从来没有沮丧过,他反而很兴奋。 他兴奋的是每向上爬一点,便能看到不同的树木,哪怕多越过一棵灌木他也会欣喜不已。 又过了十年,他已经能够越过我的山脚了,但却已经老了。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了,在岁月的不断蹉跎下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上全是摔倒时所割破的伤疤,这些伤疤像是将他整个人全部遮盖了下去。 不得不说,我有些动容的,我看见了凡人的伟力,看到了比我还要坚定的信念。 或许是我错了,我竟然开始相信他能够登到我的脑袋上,我的心已经开始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但却依旧无动于衷。 ………… 又是十年过去,曾经那个满头黑发的少年如今在四十多岁的年头便已经彻底被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头发。 但他已经快要碰到我的山腰了,就算头发已经花白,面容已经苍老,但他的四肢依旧显得孔武有力,攀爬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他可能真的要到我的头顶上来了,让一个卑微得普通蚂蚁的小东西爬在我的头上,这让我想着便觉得痛苦,所以我也要爬,我要向天上爬,就算永远见不到那一轮火球也无所谓,我一定要赢过这个渺小而卑微的生命。 我继续开始了没日没夜地疯狂生长,开始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云,这时候的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活着的。 只有在不断改变的东西,才能算是生命,否则仅仅只是死物。 我想,我要与这片天穹的高度一较高下,我要顶破这个天,到天空外面去看看,希望这个小东西能够跟上我,我们一定会在天外的世界想见的,或许那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罢。 又过了二十年,那个天天攀爬着的小东西突然不动了,我想他大概是死掉了罢。 果然,就算再过坚韧的生命也避免不了须臾一生的命运,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还是得继续向天外生长。 我的生命是无限的,不管天有多高,总有一天我会捅破。 …………………… 一百年后的某一天,在我的半山腰处的那个弱小生命突然又动了起来,这次他动得比以前都要快,都要轻松。 他似乎在这一百年里完成了一次由死向生的重要蜕变,我替他感到高兴,同时又感到不小的压力。 他的容貌已经变回了我同他初见之时的少年模样,时间像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少印记。 这一百年里,在我的不知不觉间,我又已经长高了太多太多,曾经的山腰,又变成了山脚,我在动,他却没在动。 事实上他也在动,而且动得远远比我要厉害,他似乎将生命的长度延长到了同我一样的长度——永恒。 他在我的身体上得到了永生。 少年这几十年的时光似乎得到了最大最大的收获,他终于已经褪去了凡人之躯,成为了其同类口中的仙人。 仙人,来自凡尘。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四章 紫微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了那一轮太阳,它就映照在我的头顶,温暖,终于重新回到了我的头顶。 众生都说,头顶有三尺神明,我却觉得那个神明就是成长的自己。 在我看到头顶上太阳的第二天,那个已经褪凡的凡人便爬上了我的头顶,他和我一样显得十分开心快乐。 他终于是走在了时间的前面,终于爬上我这座陡峭拔峻的奇峰。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大概是转头要离去了。 我开始等待别离的那天,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都没有任何要动身的意思。 而且他好像在我头上在捣鼓着什么东西,很多天过后的某个早晨,我才发现了头顶已然有着一片漫山遍野的桃花林静静绽开。 他在桃花林中徜徉着,摘下一朵又一朵桃花慢慢编织成了好看的衣裳。 在某一天的午后,他突然对我说话了,我先是感到十分的震惊,随后阵阵狂喜像是潮水一般涌上了我的心头。 他对我说:“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心好像连结在一起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变成独一无二,堂堂正正的人。” 我从那时才懂得,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生灵。 我开始爱上了这种生灵,但我知道我一定没有资格变成他们。 我是一座山,却是一座想是人的山。 我没有人的情欲,却有干净的心。 他的心也是澄澈干净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但他是人,我是山。 突然有一天的清晨他离开了桃花林,走得匆匆忙忙,像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我能理解他,逼近他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同一座山度过一生。 人,是一种同居的生灵,他们需要有同伴,需要有爱,才能活下去。 ……………… 可是没过几天,他又回来了,这次他穿上了绛紫色的华丽道服,一副大贵人的模样,他像是变了,变得没有那般干净了。 人总是会变的。 但他变得却不打,他只是带回了一些心思和他一般纯净的小孩子,他抱着那些小孩子踩在拂尘上,将他们带到了桃花林。 他要在这儿教书育子,他要帮助更多被困在凡尘里的人洗去凡俗,成为超凡之人。 又是十几年后,那些牙牙学语的弟子们都学会了一身神通,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眼泪,它比我想象中的浑浊液体要纯净得多。 总之,那是一种十分像露水的液体,它们落下来时是滚烫的,不久过后就会变得冰凉,最后干涸。 少年们走之前,哭哭啼啼地对着那个同样年轻的男子道别:“师父,弟子们一定不负师父的教诲,好好活着,为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也哭了,他说:“无需惊天动地,只需好好活着就好,你们活得好好的,就是为师最大的愿望。” 师徒分别,那一夜,他彻夜未眠,顶着瘦削的身子在星光璀璨下,喝了一夜的桃花酒。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 后来那几个年轻人果真在凡世间都走了不少的名声,他们都活得很好,他们的名字被无数人知道。 世人都只看到了如今的他们像是高高在上的太阳,却为不曾想过他们的过往。 他们曾经是没有爹没有娘的孤儿,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乞丐,然后他们在山上度过了十几年非人的修炼生活,这才有了一身的非凡神童。 后来他又带来了一些邋遢孩子,然后那些孩子又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下山,名扬天下。 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上山,又一批一批的少年下山。 每有一个弟子下山,他便会在我的山壁上刻下一个名字,最后整座山顶无处不在的都是他刻下的名字。 他的名声也随之传遍了凡世的每一个角落,他在俗世中逐渐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隐山真人。 隐山真人确实名副其实地喜欢隐居在少林之中,面对俗世的声誉和传闻。他好像从来不为所动,他从来没有在世俗中露过半点真容,总是默默地养活一个又一个质地淳朴的孩子。 后来终于有一个砍柴的樵夫误打误撞来到了山上砍柴。 樵夫砍柴一个不小心双脚落在了空处,失足就要坠落身亡。 一张宅心仁厚的他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出面救助了这个冒犯的樵夫,并请他桃花林子里喝酒吃菜,畅谈心扉。 樵夫走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终究是被香火的喧嚣给彻底打破。 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天云山。 那是他给我取得名字,我觉得取得不错,便打心底承认了下来。 自从我被天下人知道之后,他便过上了忙忙碌碌的日子。 他终于要自立门户了,我为他感到高兴,我很喜欢人,我也愿意为更多善良的人有一个安稳的修炼仙境。 紫微宗,便由此诞生了。 一向孤傲的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傲骨铮铮的称号——神明。 他就是到如今还被无数人所传送着的神明道人,也是人间第一位飞升仙界的真仙。 他的第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紫微却终究未能保持曾经的昌盛,反而从山门中结课的弟子最后大多数都选择自立宗派,后来才有了天下修士。 他知道离开人间前的最后一天都没能将我度化成一个堂堂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他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在人间里,继续感受人间的风和月。 ……………… 又是漫长岁月后的一天,我出生在了一个石头里,转灵成为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有灵有志的人。 当代的紫微宗掌门大人像是知道这一切将会发生一般,他将我无微不至的呵护照料,养育成了真正的人,纯粹的人,我终于从那座山里爬了出来。 后来我便成为了掌门,成为了名声不小神明道人的天一真人。 与天争高的仙人。 神明他曾经留下过一个慎重的遗嘱,也是谶言。 当我化为凡胎出世的那时,凡间一定会掀起一场真正的大乱。 在我看来,那场大乱就是你的诞生! 一个真正的神明诞生在人间,一定会引发天地大谴。 不过,小苏邬,我相信你,一定能够亲自平定这一切浩劫。 我几乎每一日都在思念着在九天之上的神明道人,所以我要飞升。 紫微宗的未来,永远把握在你们这些新生儿手中。 ……………… 天一真人的故事总算讲完了,事实上,他的嘴唇并没有半点蠕动,在讲故事的不是他的嘴,是他的心。 那么长的,那么久的故事只有用心来讲才不会太费力气。也只有用心来说,苏邬才能感同身受的领会这个故事里的所有感情。 苏邬用心听完了这个故事,已经忘记了自己脚下所猜的天云山就是天一曾经的躯体。 时间很伟大,它能让白变成黑,也能让山石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活着的人。 天一曾经是一座山,现在也是一座山。 紫微宗最大的靠山,紫微宗最后的大能。 修士们都知道这么多年来,紫微无艳才,唯有一天一。 倘若有天天一真人飞升离去了,总要是有人将他身上沉重的担子继续挑下去的。 酆都不能活在阳光里,他只能成为苏邬身后的影子,而且光只凭借着苏邬和酆都的力量是无法支撑起紫微这庞然大物的。 只有香火钱够,弟子们才能够有崭新的道服穿,才能有最后的银子去凡间行走。 天一真人的顾虑实在是不少,但这些顾虑很快就会与他无关了。 不由人会替苏邬先接下掌门的重担,酆都,悟道,悟天会像是影子一般守护在他身边,保护他茁壮成长。 想到酆都,他不经意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他们都是那般懵懂无知,最后皆有贵人超度。 天一会在天界等待酆都的飞升,就算等再久也没有关系。 ………………… “此次道会结束,我希望你能够去凡间看看,多增长些认识,多认识一些人,多走一些路,多看一些事儿,这些总归都没有错。” 不喜欢啰嗦的天一啰嗦了起来,开始讲着一些让人觉得没用的天大道理。 苏邬这才从故事里回过了神,赶忙点头答应。 两个装满着桃花佳酿的酒壶终于被饮得一滴不剩。 这个酒局看样子到这儿已经该画上尾声了。 苏邬还没有拿到那份属于自己的造化。 “掌门,那份属于我的造化…………” 天一自然看出了他的期盼,但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这个年轻人,只好许诺:“整个紫微,都是你的造化,接下来的道会还需谨慎对待,我期待下次再在峰顶见到你。” 说完,披着满身桃花的天一突然化作了一道幻影,在苏邬眼前缓缓消散,又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是天一真人的真我,也就是天一真人的真心。 只有真心才能将真故事,既然苏邬成功走过了心桥讲过了他自己的故事,那么天一也要把自己的故事还给他。 像是一报还一报。 最后,再看了几眼桃树林后的苏邬不想在此无人之境再做更多无用的耽搁。 他纵身一跃,从山顶跃了下去,从云端跃了下去………… 他相信他还会上来。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五章 微寒的锋 在经过了第一轮的登山后,已经有些弟子将要离去了,他们为曾经的蹉跎度日付出了响应的代价。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 留下的人虽然能够继续在紫微宗中修行下去但也多半不敢闭着眼睛瞎过日子了。 接下来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更多艰苦的岁月要去走过。 苦修,一直是修士们快速成长的不二法门。 道会,还未结束。 登山炼道仅仅只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插曲,接下来的真刀真枪考验才是紧要的。 紫微弟子间的精彩较量终于要展开了。 …………………… 翌日,奇石台。 八荒风云汇聚于此,来观摩此次紫微举办的重头大戏。 奇石台,一个紫微用来举办各种盛大仪式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容纳四方贵宾的大道场,此道场自天一真人接管掌门之位后,这个可以容纳足足千人的道场便很少使用了。 紫微,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与其他帮派通气过了,所以道台上的灰尘也足足积累了快有几寸之厚,这些都是岁月的沉淀。 这日来的人很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穿着长长的道袍,有的穿着金色的僧衣,形形色色的人群都已经十分安静地坐在了观礼台的位置上了,作为来客的道友们,自然不能够太过喧嚣,毕竟他们代表着都是本派的声誉与形象。 穿着道袍的修士们有男有女,背后皆是背着长长的剑,他们身后的剑虽深深地嵌入了剑鞘剑鞘之中,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其传来的阵阵锐利气息。 他们是来自万剑门的剑客,也是自诩拥有天下第一剑术的宗门。 于是他们坐着像是一把剑,站着也像是一把剑,活生生地快要将自己锻造成了一件没有温度的兵器。 出了使剑的道士们外,还有手捏佛珠的光头男人们。 他们是和尚。 这些一身金色袈裟的和尚们不管年幼还是年长,手里皆是捧着一串被磨得光滑剔透的佛珠,年纪稍长的领头方丈右掌还紧紧握着一件金光璀璨的禅杖。 品和,肃穆,大慈大悲,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全部气息。 他们来自金禅寺,为首的方丈金禅子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漫长岁月。 除了锋利的剑客和阳刚的和尚们,来的还有一些同样没有头发的女人,她们全是比丘庵的尼姑。 江湖上曾有传闻,说是这些尼姑年轻时都是在红尘中捣鼓的风尘女子,到了老了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太过腐烂的时候才想着要步入佛门清心清身。 且不管这些真正假假,假假真真,总之这些女人都是那些生得不如意的可怜人。 接下来剩下的宗门便是修行界里不知名的臭鱼烂虾宗门,他们带不来礼钱,只是单纯的来看个热闹罢了。 曾经的中原四大宗门终于在若干年后又聚在了一起,但和天一真人相互熟悉的老家伙们确实没有。 天一真人的性子太过孤傲,太过冰冷,太过古怪,太过不讨人喜欢,他被人崇拜,也被人嫉妒,自然几乎没有朋友。 这次其余三大宗门出色弟子云集于此,所收到的是紫微的邀请,而不是天一的邀请,况且他们只是来这里看一个笑话的。 那便是紫微年轻一代的青黄不接,事实上最近几百年里,没人再会把这个名声渐薄的懒散宗门再看做中原宗门之首,人们眼里的紫微已经完全成了四大宗门中最为衰败的那一个。 虽然观礼台上死寂一片,但这不妨碍紫微的弟子们有说有笑,但很快他们便会笑不出来了,因为新掌门不由人要说话了。 没有敢继续笑了,这个天天提着两板斧的男人一直是台上所有调皮懒散弟子的梦魇。 但这次不由人开口说的话似乎完全失去了他往日的严肃,反而容易惹人发笑。 他当着其余三大宗门所有的大能和新生精锐们面前说话依旧时依旧与平时一样粗横大声:“诸位弟子自己打自己的吧,这么多年了,宗里有谁看不惯,现在就给我往死里揍,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咯。” “有德的报德,有怨的抱怨,排着号来,别真打残了就行。”说完后,老头似乎感觉有什么地方没有说得足够明白,硬生生的不充了几句规矩。 满坐寂然。 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外来观战的道友还是紫微的弟子,都怀疑自己的听错了话。 尤其平时是饱受磨难弟子们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但没有敢第一个站出来下战书。 场面一度有些沉默。 天一依旧许久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但看此行事的风格,确实与之过于相似。 事实上也是如此,不由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由天一亲口所述。 天一如今是整个修真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大能之一,性子和脾气自然也是古怪得离奇。 既然你们想看笑话,那我便给最为荒谬的东西给你们看,让你们都看足够了,看开心的再离去。 原本一场十分正式的道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场荒谬的寻仇会。 这就是天一的态度,极度不屑的态度,像是仙人看不起凡人,雄狮看不起蝼蚁。 如此一来,有人欣喜,有人发愁。 欣喜的是那些原本要被赶鸭子上架的弟子们,他们终于能够不用被迫上场遭受耻辱了。 发愁的是那些籍籍无名却有些不小本事的资深弟子们想要表现自己却没有合适的对手进行挑战。 这些在紫微中度过了无数籍籍无名时光的老弟子们虽然拥有着不弱的实力却不敢轻易的展示自己的修为,否则容易容易落人口舌嫌弃,况且还可能同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们成为敌人。 这些无论何时都深谙处事之道的老狐狸们通常都在暗中有些自己依傍的宗中的某些长老亲徒来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 于是一时间,没有人提出挑战,也没有人站出来挑衅,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让时间白白过去。 ……………… 但总归有人会站出来的,站出来这两个不仅无仇无怨,且都是众人眼里的陌生面孔。 或者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的面孔,因为他们的半边脸上都带着奇怪的面具,一半黑,一半白。 众人虽然看不出两人面孔却都瞬间猜到了两者的身份。 悟天和悟道。 黑与白象征着太极的两仪,阴柔和阳刚。 天一真人的两个徒弟,紫微未来的双子星。 天一在这紧要的的关头将两人叫唤了出来,并叮嘱其手段用的越狠越好。 如此一来,先前他所设计的一通胡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天一在打着幌子遮掩紫微的短小之处,尽量地祭出其最强的战力。 悟道和悟天的实力比起门中的长老们都不逞多让,自然是紫微年轻一代中真正的佼佼者,他们的斗法,势必会给观众们造成极其强烈的震撼。 这么看来,就算天一飞升离去,他所留下的手段也实在不少。 至少能够多到让其余三宗所有心有不服的人闭嘴几百年。 说打就打,悟天和悟道很快就站在了道台中央,站在了那个太极之上。 奇石台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圆盘。 带着黑色半边面具的悟道站在了太极的阴极一边,反之,站在太极的阳级一边的则是悟天。 悟道悟天两人之间的默契几乎已经达到了同体同心的地步,彼此间的每一步动作所蕴含的动机都会被对方完全察觉。 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斗法。 悟天拔出身后的剑,悟道举起掌间的浮尘。 一个锋利,一个柔软。 悟天没有说话,但他的剑已经先一步替他说话了,剑客说话的方式永远是用剑。 剑客手上的剑,便是剑客的第二张嘴,这张嘴的硬或软,取决这把剑到底是快还是慢,是迅猛还是迟钝。 悟天出剑的姿势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刁钻狠辣。 在众目睽睽之下,悟天的剑瞬间在他的掌心消失不见,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残影,就这般凭空消失不见了。 下一瞬间,所有人眼里的空气都被撕碎成了两半,平静的空气突然变得像是煮沸的水,开始剧烈的扭曲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野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噼噼啪啪的骨骼颤抖之声瞬间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缓缓地爆发开来,让许多人的精神都产生一片长长的空挡。 这一切的发生让人很难反应得过来,下一个瞬间,所有万剑门前来的弟子背后的长剑都开始在它们剑鞘中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他们的佩剑的剑柄,并将之狠狠地往外拔去。 这一刻,所有剑修的脸颊在刹那间都变得没有半滴血色,苍白得像是一张张在罡风咆哮中被卷起的白纸。 万剑门的弟子们为了保证自己的佩剑不会“叛离”,只好纷纷伸手取下身后剑鞘并简直狠狠抱在怀里,这才让它们没有跟随着以悟天为中心的剑气漩涡随波逐流。 一切都渐渐开始乱了,只有那模糊空间里的两个少年身影,像是永远屹立不倒。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六章 锋利的剑,锋利的眼 悟天像是在教万剑门的所有人如何用剑,如何才能将剑变成真正地杀人兵器。 这才是真正的剑客,只要一出剑便能够让敌人嗅到死亡的味道,他让众人感到死亡并非那么困难,在他的剑下,死亡只是下一秒就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 悟天已经按照天一真人所说的去做了,他在尽量的控制剑气的数量以及剑意的强度,并且还并没有展现出他真正地剑心。 他不怕自己剑下死人,只怕给师父多添不必要的麻烦,因为那样他又要被罚禁闭了,那时候悟道便又能够耻笑他像一个倒霉蛋了。 幸好他不想做一个倒霉蛋,在座的万剑弟子们才没有成为倒霉蛋。 没被悟天的剑气冲成蜂窝,已经是万剑弟子们的最大幸事,悟天的剑,不同于他们的剑,是噬血的剑。 空气被撕得越来越零碎,悟天悟道脚下的太极纹理在刹那间布满了龟裂,当然这并不重要,石板坏了是可以补的,但要是人的手臂断了,那便再也补不了了。 悟道是这阵飓风的中心,也是那个最可能被撕成粉碎的人,他的身影伴随着空间一齐变得模模糊糊,在无数道横冲直撞的气流下,没人能够看到他究竟在做着什么动作。 但不会有人觉得他会出什么意外,因为在中原修士界中,悟道的名声是远远要高于悟天的。 只要他走过的地方,后来都成为了真正的仙迹,这些仙迹总能在不久后变会诞生一些出尘修士。 三尺仙尘,是无数修士眼中的璀璨星辰。 在座的所有人知道悟道就是那所谓的三尺仙尘,他手中的纯白拂尘,是传说中的仙品灵器,其蕴含的力量神秘莫测。 但悟天的剑像是停不下来一般,这种气冲斗牛的剑气一时间内不仅仅没有半点虚弱的现象反而在疯狂地攀升着。 沸腾的空气突然发出惊雷般的炸响,让所有人感到振聋发聩,头晕目眩。 不过总有很少一些同样优秀的年轻人,在这种窒息一般的压迫下能够仍然保持勉强的清醒。 比如拥有着先天道体的苏邬,比如拥有着后天所锻出的奇异体质的须臾和道溪生,还有万剑门的少宗主剑枉然,比丘痷的年幼主持妙月,金禅寺的小禅子慧心。 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是未来宗门的扛鼎人,却同时也都感受到了一种泰山崩于身前的巨大压力。 他们虽然被随风吹得闭上了眼睛,但其神海还能保持一些清明之感。 正因为他们的脑子现在还长在脑袋上,他们才能懂得和明白自己和悟道悟心两兄弟的修为差距有多大。 大到像是隔着鸿沟,隔着天堑。 至少短时间内他们难以跨越。 ………………………… 在空气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的巨大爆炸之声后,悟天突然对着被他快要撕成碎末般的空气大喝一身。 “借剑!” 说时迟,那时快,悟天话音落下之后,果真有不少把剑顺从着暴烈的气流向他滑去,这下万剑门的弟子们彻底开始慌了。 没有剑的剑客就像是失去了双腿的残疾,万剑弟子们在失去自己的佩剑之后心乱如麻,再也没有任何泰然自若可言。 这些自诩本宗剑术天下独尊的亲传弟子们感到无比的羞愧,但苍白的剑却没能变得羞红。 悟天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在他们身后的佩剑被抽离剑鞘的那一瞬间,他们引动了眉间的“血之印记”,却仍然没能与自己的佩剑建立起任何有效的联系,他们的剑像是脱缰之马一般逃离了他们的控制。 所谓的“血之印记”,只不过是万剑剑修用自己的眉间真血与自己佩剑缔结归属的一种契约。 这实际上是对剑的妥协,一个剑客所掌握好自己的剑的信心都没有又谈何能游刃有余地用它进行斩敌。 他们眼中引以为傲的“血之印记”在真正的面前脆弱的不值一提。 话说回来,获取了更多把样式不同宝剑后的悟天并没有将剑势刻意扩大,反而是将其雷霆万钧的剑气有所内敛。 一是怕一时兴起对观战的“友宾”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二是那样做其实对悟道也无法任何有效的威胁。一直没有动静的悟道似乎一直在破碎的风中隐隐地含着笑,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看着自己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悟天心里很不舒服,既然一些过于“耀武扬威”的绮丽招式已经展示得七七八八了,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要动用自己的真正杀伐了。 有时候过于华丽的招式往往没有真正地一横一竖更具有力量。 悟天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和他的剑一样的锋芒毕露。 下一刻,他选择了变式。 空气在片刻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但那些像是无头苍蝇般的剑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懂的更快,但这次观礼台上的来宾及远处观战的本门弟子都感受不到空气的再度流动了。 这代表着悟天要动真格了。 所以满天散乱的剑终于不再散漫,它们突然像是突然收到了主人的某种讯号一般骤然紧缩,稳稳地围成了一个球体。 这次依旧没有任何金石碰撞的铿锵声发出,这些剑彼此间看上去像是紧贴着,深深镶嵌着,像是鳞次栉比的龙鳞,但事实上没一把剑之间都隔着像是发丝一般细小的距离,并没有紧贴在一起。 所有的剑都井然有序地向着同一个用同一种速度律动着,极为好看。 这些剑刚开始行得慢,然后越来越快,最后它们悄然地靠近了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悟道,并将之牢牢包裹在内。 剑运行的速度还在加快,有人已经开始想象剑球内的悟道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地如同灰尘般大小的肉末。 剑球中的悟道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现在许多人都已经开始暗暗地吸起了凉气,多半是开始担忧三尺仙尘的安危了。 三大宗的弟子们虽大多数都看不起紫微的新生一代,却没有哪一个不对三尺仙尘悟道没产生过敬佩向往。 关于他行善除恶的事迹传说实在多得像是牛毛一般数不过来,他做过的善事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心口诚服。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着,但那个像是龙鳞般排列着的东西却没有任何要松动的征兆。 但既然悟天没有停剑,只能说明悟道还并没有落败。 或许他仅仅只是在等待着某个时机,某个悟天露出巨大破绽的时机,到那时他将破茧而出,将局势一举逆转。 果真如此,比众人想象得要快得很多,悟天没过太久便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看似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的冷漠表情下真实埋藏着的是巨大的吃力之感,他已经很努力的把自己的汗珠控制在他不长的头发里,但晶莹的冷汗终究落在了他的额间。 其他人看上去似乎是一边压倒性的攻势事实上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随意。 将几十把剑精准微妙的控制就已经是一件十分伤神的事情了,若不是悟道天生掌握的大道法则便是秩序,只怕这件事情都十分难以完成。 随着飞剑地不断提速,旋转,悟天身上的道气也在飞速地消耗着,最后使他不得不有些不得已的懈怠。 被层层剑鳞包裹住的悟道也并非众人所想的那般难堪。他手中的拂尘不知何时变得已经大得能够将他的身体彻底包裹,他像是坐在了一个莲台之上,周边的白色毫毛在为他卸去一丝又一丝锋利狂暴的剑气。 这本就是一场攻坚战,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但事实证明了,先露出败相的正是一直执着地出剑的悟道。 出剑总要比不出剑费力太多,用力过猛,过急一直是悟天难以改正的缺点。 过于急躁地求胜最后往往可能反而落败。 在悟道稍微懈怠的那一瞬间,有一根白色的长丝从剑与剑的间隙中露出了头。 这跟白丝纤细,柔弱,像是年暮的老者的白发,像是下一刻就会被悟道锋利的剑刃很快撕成粉碎。 但它没有,它虽然软弱无力,细得像发丝,但却不容易被斩断。 既然它没有被斩断,很快便能生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跟,无数根………… 无数根柔弱的“白发”不疾不徐地从剑球的身体里慢慢地长开来了,它像是一朵纯洁花朵般慢慢地挣脱了钢铁的巨茧,静静地绽放着生命的百态千姿。 随着“白发”如同野草一般疯狂地“生长”着,悟道脸上的汗珠也便越来越密集,最后几乎已经能够铺织成网了。 现在谁都能看出悟天已经成为了强弩之末,已经无力再度展开下一轮攻势。 一张不服输的悟道这次心里的委屈像是一条要溢出河岸的大江,他的剑心还没释放,他最得意的剑术还没展示便要落败了。 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停下手来,他不想输得太过难看,所以选择自己收剑。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八章 接下来还是剑 随着悟天的选择认输,那些前一刻还在飞速旋转流动的飞剑们当下直接停了下来,它们像是一块块被遗弃地废铁般直直地坠在地面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众人先是都深深地松下了一口气,然又目瞪口呆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拜托了悟天剑海侵袭的悟道坐在了他的拂尘里,无数根苍白的细丝将他的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在内,看上去无比坚韧。 原来那个能被他一手抓住的拂尘不知变大了多少倍,它的柄把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银白圆盘,将悟道拖在半空,静静地漂浮着,一动不动。 当所有的罡风都完全平息了后,那些紧紧缠绕着悟道的苍白细丝才敢缓缓松开,里面那个半边脸带着面具的男子安然无恙,甚至连头发都未被吹乱半根。 他将屈折的双腿渐渐摆直,不急不躁地站了起来,接着像是一根羽毛一般从半空中直接飘然跃下,稳稳地落在了实地上,脸上还带着礼貌的淡淡微笑。 那群已经脱俗的尼姑们脸上瞬间露出了姨母般的痴笑,其实有几人甚至脸上直接被抹上了一层羞红。 她们也不顾自己的失态,纷纷开始向一身白衫的悟道眨巴眼睛,暗送秋波,哪里还有半分脱俗之意。 悟道看到这些尼姑虽然心里觉得恶心,却没有写在脸上,他长袖一挥,那个变得巨大的拂尘在众人并未回过神来时便已经被他再度握在了掌心之间。 他手中的拂尘名为,扫尘,意为扫去世间所有尘埃肮脏,为正道斩邪除魔。 如今的世道早已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当代掌朝的君主也是一位半年内少有的真正明君,他深受天下百姓爱戴尊敬,被称作太平大帝。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天燮王朝,是一个前无古史的鼎盛之朝。 ………………… 且慢,话说回来,自认为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的悟天在知道这次又没有伤到自己的师兄弟半丝头发后,很快便沮丧的离去了。 这场斗法也算是到此结束了,结果自然十分明了,那表示悟道再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了胜利。 悟天和悟道之间并没有长幼之分,如果说悟天是天一打磨出来的最锋利的剑,那么悟道便像是天一用来打消悟天这把剑上过于刺人锋芒的最坚之盾。 最锋利的剑永远不可能刺穿最坚固的盾。 所以悟天会显得轻浮,悟道会显得沉稳。 悟天和悟道常常是一起出现,然后一起消失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斗法结束后,两人很快变踏脚离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残局。 破碎的石板上摆着几十把零零散散,随意散落的长剑。 奇石台很大,俩人斗法的中央位置离观礼台上的弟子们有着不断的距离。 作为一名万剑的剑道修士,隔着几里距离观战一定算不上是一件难事,但要他们上台去捡那些毫不犹豫便将自己抛弃的佩剑一定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简直是奇耻大辱。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让剑自己飞回的修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垂死挣扎。 他们一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把自己的剑运调回身边,但都只是于事无补。 所谓的“血之印记”在悟天借走剑的那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悟天甚至刻意用道力去消磨和掩饰了他们精神上的痛苦,不让他们的表情显得太过难看。 但现在这些自诩为大剑客们的剑终究是变得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没有剑的万剑弟子们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到奇石台中央去捡剑。 最后他们终究还是对自己的剑妥协了,纷纷起身,在不失仪态,不动用轻功的情况下,将脚下的步子迈到最大,一个一个地将自己的佩剑取回,插剑入鞘,然后继续静静默坐。 这些整天背剑的弟子们身上的锐气现在已经被搓得丁点不剩了。 悟天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夜郎自大。 原本想着悟天和悟道之间的斗法一定会惊天地泣鬼神,但事实上他俩根本没打多久就打不不下去了。 不是不够精彩,是结束得实在是太快,在所有人都没有看过瘾,甚至没有看清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悟天还是那个悟天,悟道还是那个悟道。 但没谁敢说紫微宗的新弟子们是所谓的青黄不接了。 在这儿,一直想要谋求四大宗门霸主低位的万剑门碰了一脸的灰,他们活脱脱的像是一只只跳梁小丑,来这儿看自己的笑话。 道会还没有就此结束,时候也还很早。 不由人站在苏邬身旁,有些突然地问他:“要不要上去露几手,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的小杂碎看一看真东西。” “还太早,要死人的事情,还是放在最后面做吧,免得打扰了大家的雅兴。”苏邬也在不由人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 “也不错。”在无数人注视下,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像是在给他某些勇气。 这些动作落在蜉蝣子的眼里显得十分刺目,但没有任何办法。 修士的所有的命数,本就应该由自己的修为来决定。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想要打上一架。 这个就是须臾。 须臾的名字的来自于他的佩剑须臾,为何叫做须臾,是因为那是一把奇怪到了极点的剑。 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它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须臾的右肩上,酣然熟睡着。 它俨然看上去就是一只春蝉,事实上它也就是一只春蝉,只是这只春蝉和其它的蝉都要不太一样,它是一只独一无二的春蝉。 因为它是在磨刀林中出生的,很重要的是它在磨道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还依旧保持着生机盎然。 它早已不是须臾,却只是被他的主人叫做须臾,后来他的主人干脆也改名叫做了须臾。 这一切的故事都只是来自于一只春蝉,一只平时没人会在意的草芥生命。 须臾是个直接的人,在万剑门的弟子们收拾完自己的剑后没过多久他便站在了那个太极上,并且开始指名道姓。 “道溪生,出来与我一战。”他故意把嗓音拉得很高,像是怕有人听不见的高傲挑战。 在场认识须臾这个人的贵客们实在是太少太少,要不是不久前他走出磨道林甚至没人会记得还要他这一号人的存在。 所以他要在人多的地方出剑,这样才会被更多人看到。 既然要出剑,那便要找一个对得住他每一剑的对手。 这个人就是道溪生。 同样闭关修炼了漫长岁月的道溪生是他曾经最为亲密的道友,虽然现在道溪生似乎完全已经忘记了以前的那些故事。 但他的剑一定不会忘记。 像是小孩子脾气的道溪生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后,很快便一蹦一跳的过来了。 他睁大了系列的眼睛,小声地说道:“大哥哥,你认识我吗?”他的身音糯糯的,十分可爱。 脱胎换骨后的道溪生,实在是可以将人萌出一摊血来。 “当然认识,我们以前可是像是手和足般的亲兄弟。”须臾突然眼睛死死的顶着这个可爱到人畜无害的小孩子,实在是难以将之与曾经那个沉稳宽厚的兄弟联系在一起,但他还是说了实话,他们曾经确实亲密无间。 “那好,为什么大哥哥要找我打架?”道溪生天真的眼睛里仍然写满了疑惑。 要是曾经的须臾一定会不耐烦的拔剑,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名字叫做须臾了,他的兄弟的名字也叫作道溪生了。 或许他们真的很难回去了,但剑他是永远不会变的。 “打了就知道了,打了之后我们就会更熟了,哥哥天天来找你玩儿。好不好嘛?”须臾难得耐心地说一次话,这次却一次说了很多很多话。 “那好,那我就陪大哥哥玩打架的游戏吧,不过我可能会打烂哥哥的哦。”道溪生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笑里满装的满是是一个孩子的孤独和迷惘。 “不会有事的,就是一起玩游戏啦。” ………………… 原本寸寸毁裂的石板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了,站在前面的人也是换了一换。 道溪生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法宝。 这让万剑的弟子感到紧张,他们纷纷抱紧了自己的佩剑,有的甚至将它藏在了衣服里,他们不想出丑第二次,今日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已经够将他们宗派的威望大大削减,若是还出丑,怎么得了? 道溪生也要借剑,但他要借的是什么剑,稍后自然会揭晓。 两个没剑的人站出来说完比剑,这确实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但过不了多久,他们便又要目瞪口呆了。 道溪生和须臾的剑,是他们都从未见过的剑,但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剑。 就当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时,须臾肩上的春蝉扑哧着翅膀慢慢地飞了起来,它越飞越高,越飞越快,最后它小小的翅膀突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了起来,逐渐变得庞大。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四十九章 须臾和他的天下至快之剑 那只翅膀不断剧烈膨胀的春蝉最后面真的变成了一把剑,这就是须臾的须臾剑。 须臾把这只蝉的性命看得如同自己性命一般重要,不到必须要用剑的时候,他绝不会轻易将它展示出来。 那天夏日的阳光里,他抓住了一只蝉,获得了一把剑。一把有生命的剑,一把能够懂的他内心的剑。 哀人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是多少人一生的伤悲。 但这种伤悲若是放在剑上,那边一定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才是真正的快速斩断,无声无情,当你发觉到它的到来时,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抵抗。 它是死亡,是生命的凋零,是岁月的蹉跎反复………… 蝉的一生短暂得像是须臾一瞬,那么当它的生命变成剑后,会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速度。 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剑,这样子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感情的剑。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道理,有生有死。 须臾握住了那把由春蝉变来的剑,并将之高高举过头顶,像是想让众人看得更清楚,又像是一个虔诚教徒对其头顶的神明供奉。 须臾剑看上去也和其他的剑不大相同,他的剑柄剑身,乃至剑风都呈现出像是琉璃一般的透明无暇,这是把透明的剑,像是水晶雕刻出来般的美轮美奂的剑。 若不是今日的太阳太大,天气太晴,眼光太亮,众人单纯凭借着眼力只怕是难以看出它的形状。 变成须臾剑后的春蝉像是听得懂主人的心意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再生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反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死物。 死物是无情的,剑也是无情的。 无情的才是最适合用来杀人的。 须臾没急着出剑,也没想着要杀人,他不喜欢血,血的肮脏会玷污他的剑,也会玷污眼。他是想看道溪生的剑,他相信对手的剑一定不会比他的差上太多。 但道溪生依旧两手空空没有拿起任何东西。 “我的剑不在这,但等下它便会来见我。”道溪生没有半点畏惧,脸上的天真无邪在一瞬间已经褪去了许多。 小孩子也会有认真的时候,道溪生大多时候都不太会认真,只有干两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打起精神。 一件事是练功,一件事是打架。 这两件事是他嬉皮笑脸做不好的事情。 用活物作剑,这种法子很少有人见过,但确实一直存在着。 须臾要展示给这些见识短浅的人看看。 这是一场洞天之间的斗法,精彩程度也一定不会太低。 洞天之境,妙法万千。 没谁会轻易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洞天,须臾和道溪生也不会。 他们将刻意压低自己的境界进行斗法,把自己对于剑的全部认知都毫无保留地使用出来。 既然道溪生没有剑,那这先手之剑便只能让须臾来开。 须臾动了,须臾剑也动了,两者不分先后,像是一起动的,他们不仅是一起动了,而且是一起消失了,整个奇石台上午无论那个角落都失去了他和须臾剑的身影。 距离两人最近苏邬将自己的识海放至最大,却仍然察觉不到这一人一间的存在。 兵者,诡道也。 须臾的生命在他出剑的那瞬间便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不由人沧桑的老脸上满是深刻地赞许,他自认为能够看出须臾的伎俩,但这一生是不可能将之掌握了。 “好快的剑!”不由人感到诧异,震惊,甚至在心里叫出了声来,但其表面依旧装作波澜不惊,这就是为人师表,不管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弟子们先看出自己的深浅。 这一次没有剑气,没有身音,但极度危险,道溪生很可能在刹那间就被击败,甚至来不及祭出自己的剑。 须臾不知何时开饭了道溪生的背后,他手中握着地透明长剑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柄水晶小短剑,须臾剑又一次变了个样子。 须臾体内的金气府在这一刻骤然间爆发出了摧枯拉朽的力量,这种力量让须臾的剑以一种极端恐怖的速度在向道溪生的喉锁处逼近,当须臾的须臾剑将道溪生的喉锁紧紧缠住之时,这场斗法便会更快的结束。 众人这时才找到了须臾的影子,但一切好像已经为时过晚,似乎一秒须臾手里的小短剑便会锁在道溪生的脖子上。 事实上须臾能够做到这些的速度还远远比他们能想到得快上太多。 但最后须臾的剑并没有成功的放在道溪生最致命的位置上,反而被其一把弹开。 道溪生终于亮出了他的剑,那也是一把透明颜色的剑,是一把有河水铸成的剑。 道溪里的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又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剑,而且这把剑很快就把须臾剑给弹开了。 那把像是水一般的剑好像比须臾剑更加具有韧性,也更加神出鬼没。 但它看书上去也确实像是一把剑,道溪生手中的剑是一把没有锋刃的剑,它想出现时便会出现,想消失时便会变成空气。 “水气府,开!”那一瞬间,道溪生在心里默念。 果然,道溪里的水,没有让道溪生失望,在最危急的关头成功护主。 道溪生用自己的水气府将道溪中的水都赋予了新生,并且让他们成为了自己的剑。 温柔而坚定的剑。 须臾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不知又藏在了何处。 众人们眼中的静,其实是须臾眼中的动,当一种动快到了极限时,往往会突破动,反而成为静。 因为这是他已经快到了让所有人看不见他在动。 须臾确实在不停不住地动着,跟着他一起动的还有他的剑。 或者说是他的剑牵引着他在不停的动着,快到空气间产生不了任何的气流波动,快到骗过了在座无数人的眼睛和识海。 这是一件让人不敢仔细思考的事儿,因为在你思考的时候,这把剑很可能便架在了你的脖子上,甚至可能已经撕开了你的喉咙。 这种快到极致的剑虽然看上去没有悟天剑上的那种霸道的压迫感却也别有一番作为。它很好用来刺杀。 须臾像是一个天生行走在阴影中的刺客,他的剑太容易让人感到惊艳,震撼,惊愕,以至于道溪生的剑一时间里没有引起太多瞩目。 道溪生的剑便是道溪,日后只要他境界足够好高,硬生生中道溪中的水尽数拖出铸剑也不是一件难事。 须臾的须臾剑来自磨刀林,道溪生的剑来自道溪,这让这次斗法变得像是紫微中两处绝佳的修炼之地在争长短。 道溪生的剑还在便,那些道溪里柔软的水突然在他的掌心逐渐凝练成冰,最后变成了一把有坚硬锐利锋芒的剑,这把剑极短,然后在其不断凝练的过程中慢慢变得狭长,最后像是成了一把长长的冰锥子。 须臾还在暗处等待着出手后便能一击必胜的机会,他等了了很久很久,还是没能等到。 快剑的精髓在于先发制人,在于在电光火石间跳舞,在于功伐。 所以须臾不可能等待道溪生来寻找他,只能是他主动发起进攻。 这次须臾选择出现在道溪生的头顶,他带着他的剑一齐向着道溪生的左肩习去。 这一件出得很重,若道溪生没能挡住,可能当场便会要受到重创,一时心急的须臾似乎没有想到那么多事情,此时的他,急着需要一次胜利来证明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成功并没有白费。 这一剑是刁钻的一剑,若道溪生出剑去挡住这一剑,那么他的上盘一定会出现一个十分短暂的松动,这个松动就是他的破绽。 寻常的剑客尝尝会看不到这微不可查,转瞬即逝的灵光,但是须臾却一定能够牢牢把握,而且还能做到游刃有余。 这就是快剑,任何细小的破绽都可能成为它撕碎猎物的口子,且只要是人,便或多或少的会出现一些可以被忽略掉的破绽。 所以快剑,又是很好得手的剑。 和须臾预料中出奇的相似,他的快剑果真轻轻松松地便快要刺在道溪生的左肩上了。 但道溪生好像没有任何防备,他带着些许呆滞的眼睛依旧张得大大的,像是没有察觉到半点危险。 但危险确实在很快的逼近,众人的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被强行提到了嗓子眼。 道溪生没有做出任何想要挡剑的动作,这让须臾大叫不好。 这一剑下去,道溪生的左臂可能将要永远地和他分别了,那时候的须臾一定会愧疚的无地自容。 所幸的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须臾的剑最终还是落在了道溪生的肩膀上,但落在地上的确不是断臂。 而是一些凌乱,细碎的冰渣子。 道溪生的剑也很快,在最后的关头,他的冰剑悄无声息地碰上了须臾剑,然后别震碎。 道溪生的剑碎了,但肩膀确依旧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 事实上,道溪生自己这次并没意识到这一剑的到来,但他的剑却意识到了。 他的剑是道溪,拥有着无限活水的道溪。 所以那把被斩断的冰剑,在眨眼的功夫间便又长成了一把更长的剑。 这把剑刚想要指向须臾的眉心,却发现须臾和他的剑已经又一次地销声匿迹。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章 苍生之意 须臾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剑客,他无论是对快剑还是修炼的坚持都不是寻常的修士可以比拟的。 一次次出击失利,没有让他露出任何颓圮之色,反而使他变得更加冷静。 须臾在继续冷静地在寻找着道溪生身上露出的破绽,然后蜻蜓点水般一次次出剑,然后一次次被挡下。 这时他才能够确定,道溪之水似乎像是和他的须臾剑一般生出了特别的灵智,竟然会学会主动护主。 又是半炷香过后,两人一已经过上了百余式仍然没有任何胜负分出。 须臾终于不在用快剑了,在道溪水天一无缝的防御下,他选择了重新现身,与道溪生正面斗上一斗。 若是有人觉得须臾仅仅只会快剑,那他便一定大错特错了。 须臾不仅仅会用快剑,还会用太多太多剑。 千剑万剑。 又回到原来位置的须臾手中剑又变回了原本的长度,只是剑上已经沾满了长长的发丝,那是道溪生的头发。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剑已经向道溪生的头颅靠得越来越近了。 在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到这个师弟的时候,须臾终于开始展露出了他的全部实力。 道溪生成了一个他练剑的靶子。 他要拿出自己的全部的功夫,看能不能让这个靶子出现半点破损,毕竟现在的他连后者的衣衫都未曾沾到过几下。 须臾又出剑,但这次不是快剑了,是慢剑,慢中又慢的剑。 慢到众人能够看到他手腕上的每个动作,所看不懂剑上散发出的磅礴气息。 重如山岳,坚不可摧,穿山荡海。 这是须臾的剑心,充满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和沉重,那是生命的沉重。 无论是永恒还是须臾而逝,生命的轻重永远不能用时间来衡量。 高傲的昙花通常生在雄伟的高峰上,经历无数光阴的历练,最后在黄昏或黑夜里开花,不需要有人欣赏,只为欣赏自己在经历漫长的触痛后开出的绝美仙姿。 昙花虽然一生仅仅开花三个时辰不到,却也有过最美的惊艳,这已经胜过世间太多一生庸庸碌碌,蹉跎度日的凡人。 所以生命永远是沉重的。 就像是须臾手中的这把剑,曾经也只不过是一只普通地春蝉,后来它经过千般磨炼后才成为了现在这样锋利的剑。 须臾花了很久很久才站下了这一剑,这一剑包囊着他的剑心,还有许多他独自一人在磨道林中所得到的感悟。 须臾还没将这一剑斩尽时,剑上的剑气已经先行一步横扫了出去,这道剑气刚出现时,微弱得像是初生婴儿的呼吸,随后它逐渐边实,化作了一根不长不短的气针,随着须臾的每个动作完成,这道剑气也再不断变得明显,它像是一个新生后不断成长的生命,跨过了时间长河,在短寸的时间里不断变得气势浩荡。 变成一根气针后的剑气在半个呼吸之间就又扩散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直线,这道直线又不断不断向天地两端疯狂地生长着,很快就变得极其狭长。 冰剑已经出现在了道溪生的手上,道溪生也出剑,他的剑再度出现在他的手上时便已经再度长长了三尺,并且还在不断的剧烈生长着,只不过这柄剑途具剑形却毫无剑力,看上去虽然华丽无比,但同须臾的剑气相比仍然显得相形见绌。 这时,须臾的那根如线一般大小的剑气已经悄无声息地向前扩散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纯白色的剑面,但与道溪生的冰剑相遇还隔着不断的距离。 这个像是静止又在不断生长的扇面像是与空气融为了一体,它和空气彼此之间没有产生任何的排斥之感,反而相伴相生。 这也来自于须臾的剑心,生命的相伴相生,生生不息。 须臾的慢剑就像是无声地春雨轻轻落下,你不知道它何时会出现,也很难发觉它已经出现,但它出现时便就一定已经快要落在你的头顶之上了。 这道不断扩散的剑气就这么慢慢地走着,然后碰上了道溪生已经估摸着有八丈长的冰剑上,两者相遇先是寂然,然后是爆炸般的轰鸣。 这声轰鸣不仅仅是让观战的众人感到猝不及防,而且让以道溪生和须臾两人为中心的空间都开始坍塌,萎缩,呈现出一片混沌。 须臾这一剑中实在是暗藏着太多暗劲,这些暗劲一直被藏在剑气里,未曾释放。 但在接触到道溪生的冰剑那一瞬,它就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般,突然疯狂地倾泻膨胀到了极点的力量。 道溪生是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对象,强烈到极致的暗劲,在一瞬间摧枯拉朽一般地将他手中的冰剑变成了齑粉。 接着受损的是他的衣衫,然后是他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所幸的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灰头土脸的道溪生在发现自己在须臾的剑下似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后,显得有些呆愣,然后有着几分沮丧。 在他的印象里,他好像是第一次被同龄人打得如此狼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现出自己全部实力和招式,就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了。 “大哥哥,我现在明白了,我不适合剑,虽然用剑的人看上去的确很帅,但我确实不是那块材料。”被打得十分狼狈的道溪生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甚至开始自怨自艾了起来。 “你确实不适合练剑。”须臾毫不留情地回答。 他知道,道溪生手中的剑不像是剑,反而更像是一个获得了灵智的法宝而已。 道溪生的剑是一把没有剑锋,没有剑意,更没有剑心的剑,所以这根本就不是剑。 须臾已经没有把话讲得过于直白。 聪明灵敏的道溪生又怎会不懂其中的差距,因为了解,他才明白真正地剑客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水润万物,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本来就不应该有他固定的形状。 这时道溪生才想明白这些问题,但为时的确不晚,他还年轻,还有无数琢磨的时光。 斗法落败的道溪生突然感到有些疲惫,有些无趣,他现在知道了,原来打架并不是一件那么有趣的事情,只有打架打赢了,才会感觉好玩。 所以他再也不想经历这种难受的感觉了,他要继续认真,不要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最后道溪生有些恹恹地离开了,而斗法取得漂亮的须臾也赶忙赶忙地跟来他屁股后面一起走开了。 要打也打完了,这里剩下的事情都与他们俩人无关了。 …………………………… 静心崖内仍然在给飞升做准备的天一在苦修之余也刚好看到了须臾和道溪生的斗法,他禁闭的一时间里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这个世界里能够让天一把眼睛挣到这么大的事和人实在是不多了,但须臾的剑心就是其中的一个。 天一一生看过的剑心成千上万。却没有一个能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人们想起剑,通常首先想到的便是一件沾着血的兵器,其次想到的便是生命的凋零,最后可能还会想象到那些面无表情,和剑一样冰冷绝情的剑客。 没人会想到生命,没人会想到生长。 但须臾的剑,偏偏是生长的剑,这种剑在温润如玉的儒雅中带着致命的藏锋,很容易出其不意。 这才是真正的剑走偏锋。 天一见过太多生命的凋亡新生,也曾对生命产生过悲叹,但最后却被那个年轻的少年折服,最后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有着七情与六欲的人。 他能读懂须臾的剑,只可惜没有时间去指点这个有趣的年轻剑客了。 事实上,在对与生命的感悟,须臾也没有落下天一太多。 毕竟一座永生不灭的山就算变成了长生不老的人也是一定无法理解一个只有有限光阴的人在生老病死之前的挣扎。 天一眼底的黑像是更深了一层,这意味着他离开的的那一天已经迫在眉睫了。 ………………………… 打架没打过的道溪生就像是一个被抢了糖的小孩子,脚下生风,跑得极快,让在后面苦苦跟寻的须臾叫苦不迭。 “姑奶奶,快点停下来,让我问几句话呗?”须臾在道溪生屁股后面嗷嗷叫叫着,想把人给喊住扯几句谈。 “别吵了,人家今天心情不太好,改日再来一起玩吧。”心情差到了极点的道溪生毫不领情地走得更快了,甚至开始跑了起来。 两人都忘记了自己可以借助脚下的轻功,都像是普通人一样费力不讨好的走着,跑着。 跑在前面的道溪生跑着跑着突然哭了起来,然后跑得更使劲了。 一脸无可奈何的须臾只好也抓紧步子在后面苦苦地继续紧跟着。 最后,哭累了,也跑累了的道溪生终于停了下来,向须臾毫不遮掩地露出了那张楚楚可怜,鼻涕眼泪都混做了一团的大花脸。 他的委屈已经溢于言表。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打不过我就跑,就哭,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挺可怜的。为什么天生就那么倔?太倔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很累的。”须臾伸出双手将他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都通通擦了干净,有些心疼。 曾经的道溪生也是这般爱哭,只是他永远之会在须臾面前哭,因为须臾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那是唯一能把他打的还不了手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但他的眼泪和倔强所像是超越了时间,从来没有变过。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须臾再问。 道溪生没有回答,记忆却像是飘到了十分遥远的从前。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一章 那些清冷的光阴里 须臾帮道溪生擦干眼泪后,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有些陌生,不知何时,曾经的那个干什么都输不起的鼻涕虫已经变得有些挺拔,有些俊秀,但没人会把他看成一个长大了的少年,他的一举一动看上去确实只能算的上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男同。 纯洁,干净,一尘不染。 这便是孩子。 但是所有孩子总归是要长大成少年郎的,所以须臾也不能永远将他当做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弟弟看待。 这次须臾没有再去安慰他,只是把他的腰杆慢慢扶正了些,然后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 “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须臾不甘心继续问道。 在问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出来之前,想必他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大哥哥,我真的不认识你啊?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这次道溪生终于直接地回答了须臾的问题,这无疑是给仍然抱有希冀的须臾直接泼上了半桶冷水。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终究是无法阻止这一对怪胎在久别后的重逢。 就像是命运的牵引,须臾和道溪生的因果之线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迫分离,但最终往往又会缠结在一起。 被大道长河洗礼过的道溪生,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须臾的思绪很快便像是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想起了那个很久很久的从前。 那两个孩子的事情。 …………………… 那年的冬天很冷,天寒地冻,他们在一片寒冷的雪地里相遇,却不是浪漫,而是四肢麻痹的痛苦。 那年的须臾还是一个家里有些一个残废父亲的命苦小孩,为了尽量让父亲不饿肚子,有力气接着过后面的日子,他每一天都会出现在那个小城里的每个角落四处寻找食物,给父亲续着那苟延残喘的薄命。 那时的每一个冬天都像是须臾人生的最后一季,因为每到这个季节,他那病卧在床的父亲的咳嗽便会变得更加严重,没有保暖的衣物,没有能够偷偷采摘的果子,还有无时无刻落下,像是用不远不会停下的鹅毛大雪,这些都会加剧他们的痛苦,让他们这对蝇营狗苟存活在世上的贱命渐渐失去生的希望。 正所谓命越贱,越容易活,他们这俩条贱命便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撑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冷冬季,始终没有被生存的压迫给彻底摧垮。 就这样,这个残缺破烂到修护不了的一家俩口,度过了将近五个春秋。 这五年里,须臾从来没有想过父子能够接着活过明天,但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了。 也就是这样才让须臾的心中渐渐生起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个嫁入富贵人家,抛下他们父子两人不顾的女人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回来,最好要带着不少的银两,实在不行,铜板也是不错的。 须臾从来没有对他记忆里那个面庞已经模糊的女人产生过半点怨念,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抉择不了的时候,在这个只有一个强壮男人才能撑起一个家的世道里,没有一个能够正常劳作的男人,这个家吃早得垮掉。 我知道她是真心爱着父亲了,不然他也不会在离开之前,没日没夜的织布作衣,将身上所有值钱的宝贝全部留下。 是生活将他们拆散的,须臾常常这般想着。 须臾这辈子大概是永远忘不了自己刚出生时母亲的那绝美容颜的。 毁掉这个家的,事实上是这个每日躺在病床上快要不省人事的父亲,是他没日没夜的酗酒换来的这一身孱弱无力的疾病。 但须臾不能让他死,原因很简单,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他要尽全力让他活下去。 到了这个冬天后,须臾的父亲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须臾曾在脑袋里构想过无数次父亲死后的感觉,那一定是如释重负。 但这一天真正来时,他仍然悲伤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知道他发现自己快要饿死时,他才拖着行尸走肉般的孱弱身体,出门去找些被人丢掉的残羹冷炙来面上填满自己已经“咕咕”直叫的肚嚢子。 刚好就在前几日里,他听闻皇宫里的那位盖世明君派出了几辆豪华的马车来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城里来接未来的贵妃之一。 听说马车上尽是一些珍贵无比的细软,须臾便起了歹心,横着心想要偷偷去捞出一笔油水来度过这个很可能过不去的冬天。 尚且年幼的须臾已经做过太多冒险的事情,如今也不差这一件,所以他很快便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小城城门口,静静等待着那些宫廷中车队的到来。 须臾一直具备着这个年龄段不具有的勇气和力量,在成群的捡残次的难民之中,他永远都是个子最矮小且最有劲的那个,事实上他每次都将抢来的剩饭剩菜都先通通灌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父亲的肚子里去,然后自己舔完男人吃不下的残渣粉末,就算这样,他每天也都不会觉得。 这是一种奇异的体质,只是须臾太小,并没有重视这些东西,他只觉得自己和父亲的身体不太一样,一个像是天,一个像是地。 须臾那一日不知道在某一个角落苦苦等待了多久,直到他睡着,然后被马蹄声震醒。 那些车马终于来了,同时须臾也被震撼得移不开眼珠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重骑,而是还是隶属于皇室的精英。 骑兵们如同艺术品般的沉银甲胄在无数光彩地映照下是那么的绝代风华,一个个握着玄铁所铸的骑兵们在这一刻都散发出了璀璨得如同太阳般的光亮,他们所行过的地方,所有的车马都会带着臣服的战栗为之让出道路。 这就是骑兵的威武,它从那一刻开始便永远地深刻在了须臾的一生里,让他难以忘怀。 他知道凭借他自己一个人的力气是不可能能够靠近那些马车半步的,事实上也有一些被穷困逼疯了的人,举起自己的破烂就冲上去了的,须臾亲眼看着他们最后都变成了两半,然后像是垃圾一般被无情的丢在了地上。 到了最后,那些骑兵们终于接到了他们所要的妃子,然后又声势浩荡地从城门出去,在最后的那一瞬间,须臾像是心有灵犀地一般回头望向了车队成众星拱月般供奉的那辆马车,刚好车里的女人轻轻地拨开了那翡翠珠石所做的帘子,像是想把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最后保留在记忆里。 女人露出了她的真切容貌,须臾和她的目光像是对上了,又像是错过了。 须臾的眼里突然像是飞进了许多沙子,热乎乎的液体很快便几乎覆盖住他的半边脸,那个女人的脸曾经在他的梦境中百转千回,现在终于能看到一眼,也仅仅只不过是最后的惊鸿一瞥罢。 那是她母亲的脸,那个所谓的妃子,就是他曾经的母亲,虽然现在女人的脸上已经有了好贵的红妆,但丝毫不会影响须臾的判断。 她的母亲要去皇宫了,丢下了他和一个身体彻底废掉的父亲。 曾经他每天都日思夜想,坚持等待着的阿娘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会成为天边的云霓彩凤,而他永远也只是那叫在泥泞之中反复挣扎的泥鳅。 母子再会的那一天,怕是无期了,后来又过了几天,他一直精心供养的父亲也离开了,他想要去死,但这么多年养成的兽性生存本能告诉他肚子饿了就应该去寻找食物,就算是一根草芥也要顽强扎根,然后活下去。 ……………………………… 这个带着凄然和绝望的日子里,须臾终于放弃死亡,开始出来寻找食物,然后他便碰到了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年龄同他一般大小,却穿着一身看上去十分华贵的衣袍。孩子面色同地上的血一般洁白,看上去竟然有些高贵,像是一个贵人家里的千金公子。 这个看上去像是千金公子此时却在干一件须臾都未曾做过的事情。 他在吃一具布满着苍蝇的肮脏尸体,而且吃的津津有味,像是品尝着一道美味珍馐。 须臾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吃完,最后又看着他借着地上的雪把脸上的血迹给擦洗干净,然后男孩才注意到须臾。 他面无表情地同须臾打招呼,并且邀请他一起进食:“这是我的东西,你是想吃吗?若是馋的话,我分给你一些也没有关系的。” 男孩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就这些都能让吃过无数脏坏东西的须臾感到胃部一阵紧张。 须臾楞在原地很久,才想出了一句算得上是套近乎的话:“你的家人也扔掉你了吗?” 男孩想了没想便回答:“我是一个私生子,我很讨厌那个家,讨厌那个家里所有的人。” “或许我,一直都很多余,所以我自己逃出来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活得快活一些了,就是肚子有些填不饱,不过现在也能够填饱了。”男孩像是很久没人讲话了一般,一说起自己的事情便滔滔不绝,像是能够说上个三天三夜。 须臾很冷静地听完了男孩的话,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而是牵起他的手,向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家里走去。 于是两个孤独的男孩,彼此间拉着手在月夜的雪地里慢慢地走着,像是两个受了重伤的稚嫩幼兽。 在这个看上去太平的世道里,实在是有着太多不太平的人。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二章 再分生死 那个残破不堪,每天夜里不是漏风就是漏雨的屋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两个男孩的重要回忆。 后来在某月某日某时,一个腰间插着两个像是有着千金之重的大板斧的老人突然在一个夜里找到了俩人,老人全身上下布满着恐怖的伤疤,但却精神矍铄,老人似乎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同他们说一些无用的废话,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们紫微宗的存在,并且做出了十分诚挚的邀请。 事实上,若不是迫于天一的压力,一向脾气古怪的不由人不可能将话讲得这般客气,也不可能在来时给俩人带上上好的丝绸织衣。 在不由人的要求下,俩孩子烧好了柴火,将挑选出的洁净雪快用火烤融,然后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把身上所有的污垢洗涤干净后才穿上了不由人带来的暖和新衣。 第一次穿上丝绸所织出得新衣的须臾心中突然有着一种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但这些总归是好的,只有有衣穿,有饭吃,他才能够去想一些别的其他事情。 那个像是瓷娃娃一般的男娃娃则是埋头沉默不语,像是在想着一些深深的心事。 那天夜里,俩个受尽了人间疾苦的男娃子连夜屁颠屁颠地跟着不由人离开了那座载满着无数痛苦回忆的小城,迈向了新的明天。 有了依靠后的孩子,第一次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上一个好觉了,在夜色的凉风里,他们躺在不由人的怀里睡着了。 不知为何,这两只从来没有小幼兽第一次见到老人时便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之感,这种依赖感让他们感到踏实。 他们遇到过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太多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事。 但就算如此,他们在看到这个外表有些凶神恶煞的老头儿第一眼后也没有生出半点的不安,只觉得他好像和他们像是同一类人。 同是那些融不去人群中的人。 不由人连夜扛着俩人回到了紫微,第二天便将俩人交给了掌门天一,从那后俩人几乎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外表刚硬,其内温和的老人。 他们一人拜入了大长老蜉蝣子门下,一人拜入了二长老晨曦子门下,俩人从此分开修行,但是一有时间便会聚在一起玩耍。 时间过得很快,在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日子里,须臾的修为境界永远要高于道溪生一头,渐渐成为了门中出名的用剑高手,而道溪生则依旧像是曾经那个有些懵懂,有些调皮的孩子,整日楞作者看着太阳发呆,也不想着在修行上多花着功夫。 若说他唯一唯一的兴趣,那表示和他的对头须臾打架了,不知道为何,在门中已经赫赫有名的须臾,几年来一次都没打赢过他。 直到那年道会上的巧遇,他正好对上了那个从来没赢过自己的须臾,并且三两下便败在了须臾的剑下。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修行的路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修为,只有苦修才能真正成长。 那一天他很生气,第一次在须臾面前哭了很久很久,无论须臾怎么安慰都听不进去。 他生气的与其说是须臾欺骗了他几年,倒不如说是自己的无能。 他从小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不是因为自尊,他也不会离开那个衣食无忧的家庭,然后饱受饥寒的风霜。 自此之后,须臾的剑对他再也没有流过半点情面,他也再也没有从须臾的剑下赢过一次。 每次打架熟了以后,他都会哭着鼻子离开,然后没过上几天又来。 须臾知道溪生的性子,却也不好说太多无用的假话。 从那之后,道溪生开始没日没夜的浸泡在修行里,最后在被须臾击败第一百次后选择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进入道溪苦修。 也是那一年,须臾选择进入同样凶险的磨道林,俩人就此销声匿迹,从此之后,紫微宗内关于两人的故事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要忘记他们了。 他们的命是自己拼命捡来的,他们所吃的苦比吃的饭还要多得多,自然不会怕修行上的这点风险。 一个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无数必的人一定会对死亡产生灵敏的嗅觉。 果然,进入大道长河后的道溪生和进入磨道林后的须臾的修为都在这几年里有着突飞猛进地蜕变,当他们时隔多年后在道会之上再度交手之时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所有弟子眼中的绝对焦点人物。 良久后,须臾终于从那漫长的回忆溯流中回过了神来,脸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些耻意。 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道溪生已经不再生气。 随后已经忘掉之前不快地道溪生突然道:“大哥哥在想什么啊?是想到了什么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情吗?”这次换他心疼了。 又呆愣了一下的须臾双手像是无处摆放,他摘了一片硕叶,在手中反复把玩,然后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像是在遮掩自己的情绪:“打得太累了,刚才发个呆,想了些以前的事情,没有别的事的。” “但你在流泪啊。”道溪生还是那个看到什么就要说出来的孩子,他会不经过太多思考,把骗到自己眼睛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已经有些哽咽的须臾最后再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突然紧紧地抱住了跟前那个长着少年面孔的男孩,不肯轻易松手。 故事故事,便是已经故去的事情,多说少说皆无用,只是每当去刻意想起时,总会觉得比现在美好太多。 不过道溪生和须臾总归是幸运的,至少他们现在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而且还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衫,被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崇拜。 一切都还刚刚好。 ……………………………………………… 与此同时,奇石台上的道会还是没有宣告结束,反而在悟天悟道,以及须臾和道溪生这两对天资绰约的年轻强者刺激地切磋后开始变得如火如荼了起家。 一对对对头,或者朋友兄弟,终于都鼓起了自己的勇气,站在了那个最瞩目的位置,将自己修炼了漫长岁月的神通都展现得淋漓精致。 那些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外门道友的脸色反倒是变得不断惭愧,难看。 很显然,他们没有看到先前想要看到的“精彩绝伦”的东西,反而因此感到了无穷无尽的压力。 但总会有一些人不会被轻易吓倒的。 比如金蝉寺领头的方丈和他的小徒弟小禅子似乎从始至终没有睁开过眼睛,比如万剑门的剑枉然已经直接开始在地面笔画着可能破解须臾的剑式,虽然他看的不够清楚,想得也不够明了,但总归是会去想的。 那个年轻的比丘庵小住持则更加有趣,自从看到三尺仙尘悟道的容貌之后,满脸的春水便开始不停荡漾,惹得身旁的老尼姑们不断捂嘴发笑。 总归,斗来斗去,也就只是那几个意思,看过前面两场龙争虎斗过后的众人再来看这越来越平平无奇的打斗总归会觉得有些寡然无味。 就当许多人都快要坐不住,也以为这次道会就要这般了了结束的时候。 头上像是长着茅草的不由人又突然再度出现在了奇石台最中间的位置开口大声宣布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本门不由人门下弟子苏邬与蜉蝣子门下弟子云良吉在几月前曾立下生死状,今日道会结束前最后的斗法将由苏弟子和云弟子进行展示。” “生死斗法规矩,不死不休。” 随着不由人的宣告进行完毕,那些所有感到疲惫厌倦的人们都在顷刻间被强行地提起了无数精神。 要说面部表情最为精彩的一定是紫微宗本宗的弟子,在座的紫微弟子们几乎都在不久前见证过苏邬和聂远风的较量,也知道苏邬在真正斗法中的恐怖领悟及蜕变速度,对于这场看上去在修为境界出现一边倒情况的斗法没人会轻易小瞧。 但这次,没有几个人会觉得苏邬能够再度创造奇迹般的蜕化了。 这次依旧没有人觉得苏邬能赢,只是因为紫微弟子们对苏邬的认识仍然停留在结绳境。 而卧薪尝胆了许久的云良吉倒是在很久前便突破至了洞天境,开辟了自己的道境,完成了蝉蜕。 这场一定要有人去死的斗法,终究还是降临在了这个有些特别日子里。 在这个四大宗门齐齐相聚的日子,天一真人即将飞升的日子,紫微宗即将发生巨变的日子…… 两个带着不凡身份的天才弟子,总有一个要像天上的启明星那般最后发出璀璨至极的星光,然后陨落,落幕,永恒地凋零。 作为这场道会落幕之战的主角苏邬和云良吉都为此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长过了所有的时间。 这一刻,两人终于现在那个又恢复如初了的大太极上。 苏邬白,云良吉黑。 究竟是白将吞噬黑,还是黑将白永远湮没,不久后皆会揭晓。 阴阳两仪的转变,就像是黑夜与白昼,更替不息。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三章 谶语之刀 只剩下一条手臂的云良吉如今看上去已经憔悴得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了,仇恨在像是一刻毒种,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并不断侵蚀他的神智,逐渐将他引向痛苦的深渊。 一端空空如也的袖口见证了他这些时日中所遭受的折磨,所经历的痛苦。腹中一直在不停地熊熊燃烧着的怨火,一直在提醒着他赶紧取下苏邬的头颅来献祭自己所有的失去。 云良吉手上的扇子虽然还没有任何动作,但他的心早已经在疯狂地燃烧了,他像是一只饿急了的洪荒巨兽,随时要张开他那血盆大口将苏邬整个人连头带腿都给撕成粉碎。 这是仇恨给人的力量,仇恨会让人变得勇敢无畏,无所顾忌,同时也会给人带来无端的残虐疯狂情绪,让人变得失去理智,不够冷静。 反之,腰间捆着十几不同样式的怪刀,一件淡然平静的苏邬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若不禁风,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在场的无论是紫微宗的弟子还是万剑门的剑客,都从来没有看过一个身上捆绑着一圈破刀的刀客,他们在在感到新鲜的同时,同样会对之嗤之以鼻。 人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两只手,也通常只能用两把刀,至少大多数的人在心中一定是这般思考的。 当然曾经也有过一个用刀的圣人在境界最为强盛的时候,曾一人动用过一城之刀,来抵御来自那些把邪恶作为信仰的教徒们,最后独自一人护下了全城百姓,被天下黎民们拥护为刀圣。 八荒刀圣,曹孔阳,那是一个让天下所有剑客都为之敬佩的刀客,在天燮国都玄阳将被八方汇聚的邪教教徒破城的最后关头,用刀,硬生生地保下了天下正道。 苏邬有些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刀圣曹孔阳堪称神迹般的御刀术,也不太懂得什么是刀。 他只觉得这种不长不短的,精悍有力的兵器用起来似乎没有长剑那般麻烦繁琐,故才将之当为自己的兵器。 苏邬既然带了十几把完全不同的刀,那便会把每把刀都派上用场,他一直都不喜欢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比起已经被弑杀之欲完全掌控的云良吉,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的苏邬自然显得更为冷静,虽然他对这位曾经陷害过自己的同门手足并没有滔天的恨意,但对其的厌恶之意确实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而且还不浅。 生死之大,大过一切,不会有人对自己的性命抱有任何轻视,除非那人是傻子,或者是脑袋坏掉了的疯子,否则不会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苏邬的冷静来源于他所做的充分得不能再过充分的准备。 这些准备虽然不一定能够起到过多的效果,但至少能让苏邬感到心安。 在有过天一所设的心桥过后,苏邬终于明白了那座小桥带给自己的一些十分特殊的能力。 这种能力不是水与火气府中所给予的培育之力,也不是金气府所给的兵器亲和之力,更不像土气府那般平庸无奇。 它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再影响人的力量,像是空气,却比空气更加深奥。 苏邬有信心将自己身体里的那种力量运用到极致,更有信心取下云良吉的脑袋,他冥冥之中感觉得到最后的结果。 虽然这种感觉有些模糊,但足以证明出太多事情。 面无血色,已经看不清五观的云良吉显然没有把苏邬腰间围着的一圈刀子放在眼中,当他看见这个“日思夜想”的死敌捆着一废铁来应战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准备好领死了么?” 云良吉打开了他那把沾满着各种不同野兽血迹的扇子,随时准备切开苏邬的脑袋。 苏邬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仍然沉默着,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应战,总之,看上去显得十分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这也是他心中的算盘,以不变应万变,似静则动。 苏邬的刀是找不出破绽的刀,云良吉的扇绝对不是一把找不出任何弱点的扇。 苏邬在等云良吉发怒,狂暴,然后让他用杂乱无章的招式对他进行疯狂冲击。 这时,苏邬已经取了自己腰间的一把刀,并将之偷偷藏在身后,他在等待云良吉的第一波扇舞,在等待那些肯定会出现的涂着荼毒的细小物件。 果然不就所不出料,云良吉表现出来的样子和苏邬想得如出一辙,面对苏邬最后仍然保持着的淡然不屑瞬间像是被点燃了起来。 这只野兽,要发疯了。 可惜身形已经变得弱不禁风的云良吉无法彰显出任何肌肉堆积的雄壮感,但满脸鼓起的青筋确实让他看上去拥有了同之前不同的力量之感。 突然,太极的边缘出现了八个同样影子,都是面目狰狞的云良吉。 从神态,动作以及虚实上来看,这八道十分凝实的影子看上去都具有着强烈力量感,都散发出同样的噬血气息,甚至连情绪,都显得一模一样。 这便是云良吉这些时间里苦苦修炼的成果之一,一种用作障眼的幻术。 这种足够以假乱真,遮人双眼的骗术,果然很快就遮住了很多双眼睛,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骗术究竟能不能骗过苏邬的眼睛。 云良吉没有急着出手,他还在观察着苏邬的反应。 他想看到了后者的反应,想看到苏邬恐慌的情绪,然后在他感到有些绝望的那一刻突然送出能够致命的暗器,将他射成一个全身都是细孔的筛子。 这是云良吉的最后一丝冷静的情绪,可笑的是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苏邬强行地打破了。 苏邬还是那般泰然自若,像是一个入定的白头老僧,又像是佛宗寺庙之中供奉的一具泥塑菩萨,岿然不动。 云良吉再也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果断地舞动了他那有着三张脸大小的铁扇,顿时扇出一道急促无比的乱风。 苏邬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风袭,却不知道哪一阵风中真正夹杂着致命地荼毒暗器。 所从最为致命地方向来想,这道风儿一定会从苏邬作后侧吹出,绕后渐渐向上升起,最后落在苏邬防不住的喉预颈处,然后将苏邬的上半身戳得百孔千疮。 但这道风却是从最不可能地角度吹来地,这道风刮出时,已经快要挂到了苏邬有些清秀脸颊上。 云良吉最后直接选择对苏邬的脸上将大扇中的大半暗器倾泻而出,有些出人意料,又有些凶狠老辣。 看到自己打磨了无数日子的精良暗器就要挂在苏邬那张十分好看的脸上,云良吉直接忍不住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狞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但他的笑在下一个瞬间便戛然而止了,接下来是苏邬的笑,苏邬带着无尽嘲讽意味的嗤笑。 接着观道的人群中,又掀起了一片如同浪潮般的笑。 随后,更多人跟着一齐笑起来,笑声瞬间塞满了空气,塞满了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至于众人为何发笑,其实没人能够明白,没人能够想清。 在苏邬笑的时候,他们便很自然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不知是惊艳,还是恐惧。 总之不会是真正地滑稽。 苏邬在最后的时间里,仍然没有将自己的刀藏在了腰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有抬臂的动作。 但当众人眨眼过后,那把刀,便已经被苏邬挡在了跟前。 那是一把百孔千疮的刀,却不是被云良吉的暗器所伤,而是这把刀打造出之时便是一柄满是漏洞的破铜烂铁。 但也是这把破铜烂铁,让原本已经开始狂喜的云良吉瞬间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也让众人莫名其妙地开始疯狂地苦着笑了出来。 云良吉所送出刚好一百件的刺针,刚好陷在了苏邬刀上的一把多个暗孔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刀上的每一个孔,都是经过精心打磨过的滑孔,不宽不窄,刚好能把每一支细到不能更细的细针给完美镶嵌。 时间像是在苏邬身上发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没人能够想象苏邬何时举起过那边破铜烂铁,更没有人能想到苏邬是如何将这一百个实际上有些细小差别的细针完全镶嵌在刀身之中的。 若不是云良吉眼中的恨意太过真实强烈,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试验过无数次的好戏,用来给人细细观赏的。 但云良吉那夹杂着无数恨意的眼泪,还有撕裂一般的无能怒火都在告诉众人,苏邬确实如数地接下了这些暗器,并未让其对自己的肌肤造成过多的伤害。 事实上,苏邬自己也很难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的刀,又是什么时候用每一个细孔按照细思极恐的准确来接下这一百枚细针的。 他的手似乎想去拿那把看似没用的破刀,于是他就让他的手去拿了,他的手似乎又想去用这柄千疮百孔的刀去接下对方那些每一枚都附带着剧毒和恐怖的道力暗劲的针,于是他便又随它去了,于是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般啼笑皆非的模样。 所以他想笑,而且笑得像是一个白痴。 他的手,像是天生会说着一些无声谶语,没说一句,它便要做出一个动作,没做出一个动作,云良吉便要倒血霉。 他有着一双会说谶语的手,便拥有了无数柄会说谶语的刀。 接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手里握着的谶语之刀,似乎在说要云良吉去死。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四章 乱 (ps:首先想说的本作的第一卷其实已经到了尾声阶段,应该最多不出十章就会结束。至于此卷剧情,故事描写,人物构造方面都有不少过于苍白骨感的问题,作者会找时间回头修改,填补一些不足之处,另外最近的几章里打斗的情节出现比较频繁,可能也会出现一些生硬过度的感觉,还请见谅,之后,还会有更多主要人物的故事继续展开。)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苏邬上一次云淡风轻的接针时,苏邬没有任何征兆地动了起来,身形移动的速度快得犹如鬼魅,除了须臾的快剑之外,只怕是很少有年轻弟子在身法上能够同苏邬一决高下。 在生死边缘游弋着的云良吉自然没有资格向看热闹的人们一样出现松懈,他的神经和他额角的青筋一样,自始至终都紧紧绷着的。 他生怕出现任何纰漏,让苏邬有趁虚而入,一击取胜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死战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两人如今都完全没有展示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境界,只是在做着一些看上去胆战心惊,事实上无关紧要的无聊试探。 在苏邬开始动了的那一刻,几乎于此同时,台上又多了几十个云良吉虚影,这些虚影同之前一样逼真,仅仅只是变得更多更密了起来,这样能够更好的起到混淆视听的办法。 云良吉突然冷静了下来。 是死亡的恐惧让他的头脑恢复了短暂的清醒明了,他的思路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这几十道影子这次不再是想之前那般现在原地不动,而是彼此间快速且凌乱的攒动着,他相信这次一定能过遮住苏邬的眼睛,能让苏邬感受到什么是无法破解幻灵之术。 苏邬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更加觉得古怪的动作,他用自己白皙如雪般的双手,在那插满了细针的破刀上轻轻一抹,那些恐怖的剧毒之针儿便不知道去向了何处。 接着是一身惨叫,前一刻还在不停地卖弄着自己幻灵术的云良吉突然发现自己紧握着扇把的独手突然被无数根细小的物件贯而穿之,他握扇的手掌被强行地同还藏着暗针的扇子完全融作了一体。 他的手掌被那一百枚细针给牢牢地钉在了扇面之上,深黑的不像是人身体里的鲜血从他的掌心掌背不断地流下。 云良吉的嘴唇和脸色在同时变得更加苍白无力了起来,如今这个屡屡受挫的野兽在苏邬的一次次精准无误的算计下,已经开始呈现出不少强弩之末之感。 但这一定都是众人的错觉,脸色逐渐变白的云良吉身上的噬血之气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是节节攀升了起来。 最后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有些类似发丝一般的黑毛像是杂草一般疯狂地生长着,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密,最后已经彻底的将他的肌肤完全覆盖下去。 接着他的头上的每一根青丝都在快速地化作白发,且越长越长,最后像是扫帚一般堆积在了地上,像是一团茅草。 他的指甲逐渐变得修长而锋利,与此同时瞳孔也在随之不断变小,他的嘴唇开始变得像是包子一般肿厚难看,然后长得有三寸长的尖牙最后刺破了他的嘴唇,他的每一颗沾着淋漓鲜血雪白尖牙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坚硬而挺拔,这是原始强力的力量感。 顷刻间,云良吉便像是变成了一条真正地野兽,他很快就染上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人的兽性习性。 他开始疯狂地在地上打磨着爪子,还有那血盆大口里含着的森然白齿,时不时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 那个曾经无时无刻不把把六书五艺挂在嘴边的俊逸少年,如今终于变成了他最讨厌恶心的模样。 众人看到兽化后的云良吉,第一心里想的一定会是世间为什么会有如此丑陋的一张人脸。 世上绝对不会有人生的脸比这张难看。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心中的梦魇越大,便越容易被其吞噬。 喜好风雅仪态的云良吉从小到大最怕的便是别人说他丑,最后他便成了这个世上最丑的人。 这也是一件有些好笑的事情。 但是苏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多余的心绪了,他在这次斗法中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这是真正站在生死边缘的压力,云良吉虽然此刻还是站的笔直,但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 云良吉落到现在这般模样,无疑是借助了无数邪门歪道的法门的后果。 这无疑会给紫微宗带来太多不好的影响,且很容易被其余宗派握住话柄。 所以,就算云良吉赢下了这场斗法,将面临的结果也只会有一个,那便是表示死亡。 已经快要被兽性完全吞噬掉的云良吉自然思考不到这些问题,他现在所想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将眼前这个身上流血可口人血的猎物撕成粉碎,让后将其心血吞噬,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随着云良吉变成一只“野兽”,紫微宗中这些时间里出现的那些坏事便通通迎刃而解了。 那些无端死去的弟子的心血现在一定流淌在云良吉身体内的每根血管里。这个失去了手臂的野兽,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已经完全不择手段。 紫微弟子所站的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将拳头紧紧攥紧,却不敢向前,他们从心底里透露出来的胆怯似乎写在了流露着无能的愤怒的脸上。 气氛有些森然,有些肃杀,有些沉重。 紫微宗中似乎真的暗藏许多还没被人发觉的东西。 ………………… 但这场恩怨没人能够插手,生死斗法的规矩不可随意改变。 但终究好像还是有人插手了。 就在苏邬和云良吉正准备继续动手的时候,一道清风吹到了苏邬和云良吉的身边,太极上的两人变成了三人。 带清风慢慢褪去后,此人才展露出他真正的面庞。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紫微宗的大长老蜉蝣子。 “竖子,你爹来收你的这条狗命了!”突然袭来的蜉蝣子满脸怒容,脸色通红,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一上来便揪着云良吉破口大骂,完全顾不得遮掩所谓的师徒关系。 蜉蝣子,作为紫微宗中保管禁忌道法的大长老,对自己的大徒弟,也是亲生骨肉的管教不严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知道今天,他自己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多可笑。在正统道门中偷学邪门妖术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云良吉的偷学,不仅会把自己的性命改掉,还会连累自己的父亲。 只要天一真人一个不高兴,那么云良吉和蜉蝣子随时便会变成了两具尸体。 蜉蝣子看似在对儿子发怒实际上另存心机,他的坦然,无疑是和云良吉撇开关系最好的方式。 他对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是失望过太多太多次,但如今,这种失望终于变成了放弃。 若不是对曾经那个凡俗女子的念念不忘,以蜉蝣子冷静正派的作风,是决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辈给自己抹上那么多不齿的污点。 修士的一生是漫长的,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只有时间,只有时间才能够让他们获得更多更多的时间,然后去拥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蜉蝣子是时候告别曾经的那个人了,也是时候告别那些忘不掉的光阴了,情之一字,能让人困,也让人悟。 所以他要斩,他要自己动手斩掉这个让人作呕的野兽,斩去心底那一份难以忘怀的思念。 那年还是凡人的他,在无数红尘胭脂里一眼看到了她,自此之后再也未能相忘。 那个相识尘土般朴实的女人,为他缝鞋,为他织衣,为他烹事,后来又在那只要他们知道的芦苇淀里结合,为他生下一子,最后又在那个没人会找到的地方独自一人等他到死。 那是蜉蝣子最怀念的一段光阴,也是他最后悔的一段光阴。 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云良吉要死了,他心里的那个女人也要死了。 怒发冲冠的蜉蝣子在看见自己儿子那张已经不像是人脸的脸时,便已经在悄然掐诀,只要他一念再死之时,这个丢人现眼的野兽便会变成一阵风儿吹走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是有个人挡在了云良吉面前。 这个人是苏邬,他像是一个生气的猎人再守护被自己打伤的猎物,来拒绝其他人想要获取渔翁之利的可能。 苏邬是一个倔强的人,为了这场斗法,他算过很多很多事情,却唯独没算到过这段父子相杀的桥段。 云良吉是他的仇人,蜉蝣子更是。 苏邬不喜欢别人做出他没算出来的事儿,也不喜欢看自己的一个仇人杀掉另外一个仇人。 但蜉蝣子似乎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这个急得满脸通红的老头只想快点斩断云良吉的脑袋,斩断那段他不想面对的过往。 “今日,老夫必须取下逆子的狗头,拦老夫的人,休坏老夫不讲情面,一并斩之。”蜉蝣子真正地动了杀心。 有的人站的太高便不容易当下自己的身段和位置了。 蜉蝣子曾经对那个凡间女子放不下自己的身段,现在对苏邬这个晚辈更加放不下面子。 在众多往日故人眼下,苏邬每一刻的阻拦对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苏邬知道他的杀意却依旧寸步未退。 蜉蝣子指尖继续凭空掐诀。 然后紫微宗的天发怒了。 接着碧霄之上便传来了一道压过世间一切的声音。 “给老子滚。” 一直站着地蜉蝣子突然站不住脚跟了,他突然跪了了下来,就直直地跪在了一个刚入门不久的晚辈脚下。 他跪在了苏邬脚下,已经只带着稀疏几根白发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吐出一口又一口殷红的鲜血。 带着温热的鲜血在坚硬的地板上四处流动,染红了苏邬的鞋底。 天一发怒了。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五章 地狱变 在绝对的境界压制下没有人能够不低头,在紫微宗这片天地里没人能够不向天一放下身段,蜉蝣子身上那所谓的放不下的辈分和骄傲极有可能成给他葬身的厚土。 天一虽然没有再说半个字,但其释放的强大神识却没有半点减轻,倒霉头顶的的蜉蝣子只能像是一条死狗一般匍匐在苏邬的脚下,像是一个请罪的仆奴。 苏邬没有给这个几次想夺取自己性命的长老本点面子,他将不少道气凝聚在脚尖,然后不断蓄力,最后一脚把脚下的东西踢得很远,蜉蝣子就像一个泥球般被苏邬一脚踢了出去,滚了很远很远,最后躺在了那一群光头和尚的眼前,一动不动。 “阿弥陀佛,唵嘛尼叭弥吽。”为首的红裟方丈看见自己的老友在天一面前自取其辱,狼狈成般模样,一时间感觉有些尴尬,于是乎直接念起了师父从小到大便在自己耳边念叨的六字真经。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尽外一边那我有老又幼的尼姑们突然笑得花枝招展,前摇后摆动。 这时蜉蝣子才能够开始穿得过气来,但他丧家之犬的模样要已经进到了无数老朋友的眼睛里了。 人群中与蜉蝣子相互熟悉的人不少,比如那个穿着红裟,脸上苍老得只剩下眼缝的智愚老方丈,还有那个外表看上去还有些年轻,其实也是活过了快百年的老尼姑妙绝。 这些如今同都是一门的顶梁柱的大能们,都曾经是同蜉蝣子一起长大的玩伴,但时光荏苒,那些都已经是过往。 现在没谁会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长老记得太清楚。 既然蜉蝣子已经失去了横蛮胡搅的能力,那么苏邬和云良吉的生死便还要继续分出。 体内流淌着一半兽血的云良吉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大人了,他的眼里连最后一丝一毫的清明都没有剩下。 云良吉的眼中只剩下了血的颜色,他那把最为疼爱的大扇如今已经被他的尖牙磨损得只剩下了的伞骨,地面上已经逐渐有了或深或浅的大爪印。 接着,太极之上的世界变了模样。 “洞天,开!”这可能是云良吉最后记得几句人话,也是他最后属于自己的模糊意识。 他在众人面前直接打开了自己的洞天,造出了一个只属于洞天修士才能够拥有的道境。 但云良吉所展现出的世界,与其说是道境,倒不如说是魔境,因为这个世界像是地狱,或者说就是地狱。 这个世界里没有通红的花,没有碧绿的草,更没有参天的树,没有半点属于生命的律动的声息,只有无穷无尽的猩红,以及无穷无尽地哀怨之声。 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又好似随时都可能疯狂地动起来,但那也一定不会是属于生命的悦动,只能是怨灵的缠结。 若不是生死关头,没有那个洞天修士会在别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洞天,更别说在如此多人面前。 苏邬被云良吉引入了那个地狱,外人已经逐渐看不起俩人的身影。 云良吉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险棋,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了太多原则。 若苏邬也是一个洞天境的修士,便能够随意撕碎这个摇摇欲坠的空间,在这个极端不稳定的洞天中露出自己洞天,到那时候云良吉一定会永远变成一条死去的野狗。 小鸡可以冲来蛋壳,洞天之内的洞天也可以轻松撑破位在外层的洞天。 洞天便是一个打到洞天境修士的命门,这是一件谁都明白的事情。 而云良吉没有选择,只能把自己的命门暴露在苏邬眼前,并用它将苏邬变成这所有怨灵中的一个。 苏邬确实只有开府的修为境界,面对这强力的道境压迫,自然会吃上不少苦头。 ………………………… 云良吉的洞天比起同其他修士那些用来只是当做修炼福地的道域显得完全不一样。 苏邬能够感受到,随着那如海一般的鲜血不断漫过他和云良吉的身体,他们俩人的生命气息同时都在疯狂地消逝。 只是云良吉身上的道气因为鲜血漫过而变得沸腾滚烫,而苏邬身上的道气却在不断的消逝,失去,最后同他的身体一般,完全地沉入了修炼弥漫视野的血水之中。 接着,苏邬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十分奇怪的变化,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头顶发丝开始疯狂增长,然后四肢开始鼓起,牙齿刺破嘴唇……………… 在云良吉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发生在了苏邬的身上,在这些毫无生机的死血浸泡下,苏邬的感官开始变得不断膨胀,食欲,贪欲,乃至性欲都在疯狂地攀升着,最后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已经渐渐忘记了自己叫做什么名字是否还活着。 苏邬像是一只落水的笨猪一般,凭借着本能的反应,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四肢,却只感觉身体越来越沉,最后沉到了血河的河底。 在云良吉道境外面的人们,是看不到里面的这极度恶心的一幕的。 急切地等待着苏邬得胜的不由人此时已经紧张得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苏邬的生死从来是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但这次云良吉的地狱道境散发出的极端危险气息让他感觉下一刻便会失去些什么。 天一还在看,他看着苏邬一步步堕落成噬血的野兽,看着生机在苏邬身上不断消散,看着云良吉将苏邬的道气一步步吞噬,获得境界的节节攀升,看着一切朝着最为糟糕的情况发展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对苏邬的信任还是对其生死的淡漠。 血红世界中的苏邬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他身上所剩下的道气已经像是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薄雾。 还有他的生机,已经无限接近于无,苏邬就要死了。 在苏邬的世界里,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一切好像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失去意识后的他,眼角竟然还能留下几颗晶莹洁白的眼泪。 这就是邪门之中的修习禁术,一种不断用自己的生气换取血魔力量的邪术。 云良吉从染上他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为了维持自己的性命和残存的神智,他只能吞噬掉一个又一个同门的弟子,其中包括他曾真心对待的挚友。 随着修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攀升地同时,他失去的有友情,亲情,人们心中至高无上的道义………………乃至一切。 最后他将真正地成为一个无血无泪的恶鬼,等到那时,他便已经一无所有了。 无数粘稠的血液迅速地从苏邬的嘴巴里,鼻子里,眼睛里流入,它们的剧毒比水银还要猛烈无数倍,死者的血液经过的地方都会变得一片死气沉沉,苏邬有一半的身躯已经被死神的血液流过了,同时他的一半身体已经完全进入死亡的状态了。 云良吉的境界还在飞速突破,最后直接突破至了极为可怕的半步炼道境。 云良吉的道境内突然出现了一座接近三十丈高的火焰,这些火焰虽然在不停地燃烧着,但看上去却像是静止的。 这座火焰从火根到火花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幽蓝之色,显得十分诡异。 这是云良吉的气府,已经彻底异变了的火气府。 这座气府出现在这,意味着他下一步便要踏入炼道境,他很快就会成拥有自己父亲一样的境界了,到时候,他说不定会亲手杀死那个想要取掉自己性命的父亲,然后把整个紫微宗搅得天翻地覆,最后离开。 在这个太平的世道里,所有不茹毛饮血的生灵都会成为他的敌人,然后被他吞噬。 既然境界已经吞噬得差不多了,那苏邬的这半口气对他来说也便已经没有了半点作用。 于是,永无穷尽的血彻彻底底地将吞噬了下去,现在的苏邬,身上已经没有了半分道气,同一个凡人并无一二。 苏邬算过很多很多,但却永远算不到这个长老的儿子兼门下大弟子会修习如此阴毒的功法。 被抽干了道气的苏邬,在境界大增的云良吉面前就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谁生谁死到如今已经十分分明。 “终于到这要结束了吗?还没能够…………再见到…………咳咳…………” 失去所有意识的苏邬突然开始呓语了起来,并且腰间的硕大泪珠落下越来越多,这一颗颗晶莹的累出从苏邬眼角流出之后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被吞噬,反而在深红的血河里,绽放出了些许微茫的白色光斑,随着苏邬的眼泪不断落下,这些光斑出现得也越来越多,然后这些渺小微茫的光斑最后聚集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光球又照亮了更多的视野。 就这样,光明在用一种几乎静止的速度缓慢增长着,随后苏邬胸口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雪天珠终于有了奇怪的反应。 它从苏邬的胸口滑落,然后慢慢的升起,将那些白光的占位己用。 随着吸收的白光不断增多,雪天珠的珠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地变得明亮。 突然,这颗散发着微弱之光的雪天珠突然一振,瞬间将这座地狱照亮得如同白昼。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六章 谢幕 光刺破了黑暗,生机再度迸发,万物正在复苏,死亡被希望驱逐,苏邬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中心,成了了这个属于死亡世界里的一束光。 他失去的所有一切都在快速地回到体内,并且还有更多更多纯净的天华被他不断汲取吸收,一切污秽之物在雪天珠所散发的圣洁之光照耀下都会净化为纯洁无暇的精纯道气,然后为苏邬所有。 这一切发生在静谧的祥和之中,装满了整个地狱的血水在快速的退去,然后有着更多的金色氤氲缓缓生起,将这个世界包裹,将一切变得多姿多彩。 这个世界又被抹上了浓浓的颜色,所有的,一切的污秽都要被圣洁净化,包括那座像是要焚尽世间一切美好的火焰,还有坐在火焰上那个如同君王般的强大野兽。 看似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有一瞬,在那一瞬之后,云良吉野兽般的身体化作了一束金色的光晕,被苏邬收入了体内。 苏邬体内那座不断变化着鲜艳颜色的小桥变成了更长的大桥,桥上站着的另一个苏邬已经长出了完整的四肢和五官,看上去已经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 云良吉费尽心思所得来的境界最后终究是成了苏邬在修行路上更上一层楼的嫁衣。 可能直到最后的时刻,已经完全兽化的云良吉也未曾能够收回半点属于自己的神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在天地间就此消逝。 云良吉的黄泉之路已被雪天珠彻底斩断,从此往后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不会再有这一号人的出现了。 苏邬还没有醒,但意识已经渐渐变得清晰明了了,他脸上的痛苦无助之色不知再何时已经变成了自信的微笑。 这天地间的正道永远都是这般自信随和,安然自若,而那些永远只能躲躲藏藏的邪道则永远展露着狰狞,无力,愤怒。 这场生死斗法,苏邬用一种十分特殊的方式将之赢下,并且还活得一场不小的造化。 雪天珠也再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血腥洗礼中得到了退化,这个原本只有着纯粹雪白的珠石现在隐隐沾上了几丝恍惚的金色流光。 江湖中曾把天地间的宝物分为凡,奇,灵,仙,圣,如今的雪天珠已经名副其实地算得上一件灵品道宝了。 在未来的时间里,随着苏邬修为地不断攀高,它一定还会得到更多次不凡地蜕化。 这场万众瞩目的道会终于到了落幕时刻,取得流下资格的紫微的弟子们将会继续在这座秘境中修行,追求更好的境界。 但也有人要离开了静心崖中已经数日不见人的天一真人即将要离开这片天地,去向那个更为广袤无垠的天界。 ………………………………… 奇石台上,那座十分突兀的昏暗道境突然间开始疯狂地颤抖着,无数道细小的裂纹绽放在这个世界的尽头边界。 在下一瞬,这个看上去不是那般清雅悦目的道境彻底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当那个清晰的太极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在其上的少年只剩下了一个。 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的苏邬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那个变得像是野兽般的狰狞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趴在地上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的蜉蝣子突然站了起来。 “我的儿在哪?快把我的儿还回来!”他像是失心疯一般地大喊大叫,丝毫不顾众人冰冷不屑的眼神。 天一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伸出了拇指和食指,直接将隔空将没有半点长者风范的蜉蝣子扯到了半空间,然后像是丢垃圾一般将之抛出了九霄云外。 “聒噪!”有些怒意的天一真人,这一捏便直接将蜉蝣子丢出了紫微宗,当着无数人面开始了清扫门户。 但众人的注意似乎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耽搁太久,他们的眼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刚刚得胜的苏邬。 苏邬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腰间挂着的依旧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刀,但没有哪一把刀是沾着血的,很显然,苏邬并没有能够动用这些兵器。 苏邬算过的很多,甚至算过了每把刀该在何时出,何时收,却实在是没算到云良吉的手段。 他最后清醒的意识看到的是无边的血水将他淹没,当他再醒来时,已经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了。 静心崖里的天一真人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准备起身了。 先前帮助苏邬挣脱血海确实让他消耗了些九牛一毛的道力,但这并不会影响他飞升的大局。 真正将这一切都算出的那个人,也只能是这个没有人能够看清境界的天一了。 苏邬脚下那个似有似无的太极便是天一的算盘,算盘上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牢牢掌握之中。 在最后千钧一发的关头,是天一动用了苏邬和云良吉脚下的太极两仪阵,然后神迹便就此发生了。 天一真人一直想给这个未来一定比自己还要有得更高更远的年轻人一个造化,如今他在离别前给到了苏邬。 苏邬从来没想过这场可能让他丢掉性命的恶斗会是天一真人还与他的一场造化。 在十几年的那个雪天里,一位从天外飞来的年轻人,用道法将自己隐匿于天地之间,在一个正在玩雪的女孩面前丢下了一颗骨碌碌的白色珠石。 少年一直等到看见女孩将它欢天喜地地精心收入怀中,才肯离去,于是这才有了现在的苏邬。 雪天珠中藏着天一的一丝残念,藏着一股被封印的强大力量。 但苏邬真正生死攸关之时,它自会起到无力强大的作用。 天一在苏邬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曾经叫做隐山真人的凡人,似乎同这个孩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就算是算尽一切的他都看不出真正地答案。 他很快就要去天上看看了。 许多事情,只有亲眼看看,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 随着苏邬赢下这最后一场斗法,紫微此次举行的道会也到了落幕之时了,众多宗门派来观会的修士们纷纷准备起身告别,他们此行并未留下太多遗憾,若唯一感到有些美中不足的,那便是没有能够见到天一真人本尊了。 毕竟那未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紧。 恰巧,就在各宗之人前半只脚刚刚踏上离去的宗派法器之时,天一真人刚好不声不响地从静心崖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奇石台只上。 真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各帮各派之人最后回眸一撇的那一刹那,终于是看见了那穿着一袭白衣的年轻男人,随后他们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世人皆知道天一真人的俊秀容貌盖世无双,却鲜有人能够有机会真正一窥仙容。 众人知道今天看到外表仍然年轻的天一后才知道天下真有五官生得如此完美的男子,所谓天人之姿,就是如此了吧。 看到穿着一袭如雪白衫后的天一真人,来访的众人,无论张少,无论尊卑,都不自觉地同时弯下了腰来行李,这皆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崇拜与仰慕。 他们曾经可能轻蔑过“紫微”二字,但却从来不敢对紫微宗中供奉的那个活菩萨有着半点的不敬之语,因为天一二字,便是天燮王朝天上的风和云。 这个传闻中性格极其寡淡,脾气十分古怪的年轻男子似乎并也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骄纵无理,反而显得有些平淡随和,男子说起话来像是夹杂着温柔的春风,并未让众人有丝毫的不适之感。 “寒宗能邀来诸位英杰实属不易,既然来都来了,不防再看看热闹再走如何?” 天一如此挽留,无疑是想要江湖中的所有人都来见证他的飞升,来见证上位世界的那个新生的真仙。 虽然不知道这些有何用处,但却觉得有趣,所以天一便借此机会叫住了众人。 事实上表面上请各宗高手来观摩此次紫微的道会倒不是想借此机会让更多人记住他天一的名字。 自古以来,仙人飞升都会选择一个十分清净隐匿的地放,然后独自一人默默地面对所谓的天劫,最后飞升成仙,过陨落成灰,终究都不会被人看到和记得。 天一不喜欢这样,既然要做天地间最强的那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世人永远地记住。 没有人想被人遗忘,没有人想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干净。 没有哪个修士能够拒绝一个即将成为真仙的最强修士的邀请,也没有人想错过那蕴含着世间所有大道的天劫。 所以众人很快便回头了,并且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原本的位置之上开始等待。 既然是仙人,那便至少应该拥有偷天换日的神通,天一自然不可能就在这简陋的奇石台上面对最后的天劫。 所以他挥了挥衣袖,众人的眼睛突然黑了下去,然后又亮了起来,当他们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已然是一个新的世界。 云的世界。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七章 请看吾辈凡姿 天界,天阙宫。 灵池中,几个沉沉紧闭着老眼的老仙们正在安然熟睡,除了他们自己醒来外,没有其他仙灵敢来打搅他们的清净。 天界已经安静了有很长一段时日了,那场末世的浩劫终究就此被摆平了下去,往昔的一切荣光现都已经重现,无数仙灵们又过上了他们安乐无忧的漫长岁月。 作为五宫之首的天阙宫如今却被鸠占鹊巢,一切的原由只能从那个初生幼仙的任性谈起。 散发着阵阵氤氲的灵池中的苍生精华之水如今又已经渐渐溢过了池顶,不过如今确只供这几个为老不尊的老仙享用了。 这一日,在如雾氤氲中沉睡了许久的老东西们突然从熟睡中逐渐醒来,皆是有些神情不安,吵醒他们的不是天界的众仙仙音,而是凡界突然传来的长鸣。 似乎有个凡俗生命想要向天上放歌,更为恐怖的是那个生命似乎找到了天阙宫的位置,并对之再说着这些老家伙都听不懂语言。 那是人间的语言,一种踩在众生之上的仙灵们格外厌恶鄙夷的语言。 仙灵们厌恶这种语言的原因倒不是说这种语言是多么难听粗俗,而只不过是因为生命等阶天堑差距所生出的不屑与偏见。 老家伙们虽然听不懂这个渺小凡人的语言,却不能不为之感到吃惊。 这个渺小得如同蝼蚁的凡人,竟然让他们看不清任何命数,这些事情就算是在天界的仙灵们身上都鲜有发生。 他们活过的岁月应该比吗那些蝼蚁中所谓的修士要多千倍万倍,一身通天的修为早已经是如经所有仙灵中的佼佼者,但就算如此,他们仍然能够从这个渺小的生命上嗅到一些危险的味道。 “我要来了。” 天一真人其实仅仅只是传达了这四个简单的字符。 但以这些老家伙们的城府绝非会这般去想。 “下面终于有人又要上来了啊。”水池里最中央的那只长满了白毛的苍老羊精醒了瞌睡后瞬间变回了人形,在说些听不懂的语言。 “是啊,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一直得不得安宁咯。”另外一位也是全身浸泡在灵液里的老黄牛也是“哞哞”出声。 “总是有些小蚂蚁不怕死罢。”接着是一头粉猪说道。 “想要找死便让他上来吧,上次那个喜欢喝酒的小东西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最后发出声音的是一只长着丑陋的长嘴的老鸭子,他一边浮在灵池的面上,一边用长嘴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嘎嘎之声。 “凡间已经多久没人上来过了?”老羊问? “记不清了,应该已经很久很久了吧?”老鸭子道。 “那这次同以前一样,让那些僭越神格的可笑凡人们都好好看清自己的愚蠢吧。” “天界的净土,从那以后,再也不可再受凡人染指了。” 这些所谓被万人仰慕的神仙,原形毕露时同寻常家里所养的家禽并无太多差异,只是他们掌握着所谓更高位的力量,但他们的心被一把剖开开之时,所流出的一定是肮脏的臭水。 仙界在很久很久,很遥远的曾经,也是一个鸿蒙未开的世界,知道后面有些不甘于天空之下的人们摆脱了某些无聊的法则,才来到了这一方世界。 在这方广阔自由的世界里,他们抛弃了曾经生活的一切桎梏,开始了健康自由,没有节制地繁殖,最后变成了下界凡人们眼中所谓的神明。 这些神明逐渐在永恒的世界里忘记了自己的过往,自诩为最为高尚的完美生灵。 他们阻止一切下界飞升的生灵们,他们拥有强大的生命和力量,又怕这种力量最后被人突然夺去,说到底,所谓的神明,只不过是那些恃强凌弱的胆小鬼罢了。 凡间所谓的飞升,不过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所谓的天界,对于下位面者来说,比地狱都要不如。 在那个天阙宫的新生皇帝跃天下凡之后,那四个号称为镇界神兽的野心家们终于如愿以尝地坐在了自己想座的位置之上。 天一的飞升,让他们嗅到了一些不安稳的气息,为了断绝这些可能产生的不必要麻烦,他们决然不会让天一安稳地度过所谓的天劫。 …………………………… 紫微宗内,众人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踏在了很高的半空中。 正是那个霓虹云亭,天一没有让任何人看清楚天地转换,便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上。 众人脚下所踩着的天云山,就是天一庞大的身体,虽然如经天一已经与之脱离,一分为二,但斩断不了的是命数的联系。 天一仍然能够感觉到他脚下的山似乎活得很高,山顶的桃花林里的桃花似乎开得更漂亮了不少,那些参天的大树似乎还在不停地往上张扬,树干看上去也更粗壮了些,一切都在向着更高更远的天穹奋力拼搏,留像是曾经的天一。 天一从未把它们当成过树,有时觉得他们或许有一天会像自己一般,脱去那呆笨的身体,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儿。 天云峰的雾气,越往上越密越浓,当初它们让紫微弟子们吃过不少苦头,现在却只会让弟子们感觉到亲切怀念。 那浓得像是牛奶的雾气里曾经有过他们的汗水,他们曾经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寻找前进的方向和希望,现在的他们估摸着是找到了,所以就算再次看见这些曾经困住过他们的障碍也只会觉得是甜的。 众人虽然稳稳地站在了那个由五彩虹霓所铸成的巨大凉亭中,但唯独天一真人失去了身影。 今日天云山山头的天气很好,众人抬头便能看到闪耀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像是能净化内心的一切阴霾与不快。 天一真人如经已经坐在了那片桃花林中某棵桃树的扎枝上,像是再捣鼓着什么东西。 他又变得像是一个小孩子,开始在翻自己曾经藏在树洞里的酒坛子,最后虽然翻到了酒坛子却发现里面的桃花佳酿都已空空不见踪迹。 苏邬在离开前,确实闻着酒香味,十分大胆地将天一所留下的所有的桃花酒都喝了个干净,把这些美酒当做了天一要赔给他的造化。 天一有些生气,但不至于太过着急,毕竟酒喝光了可以再酿,这满园的桃花还有清澈的露珠都是他的酒。 于是仅仅在他抬指捏决的刹那间后,那些空无一物的酒坛中便已经盛满了散发着真正新鲜清香的佳酿。 旧瓶装新酒,有时候也会别具一番风味,事实上那些被埋藏在树洞中里的陈酿也皆是来自于天一的一时兴起,他觉得自然的味道有所趣味便学习别人那般将酿好的酒用泥土封口,等到多年之后再来饮用便别有一番时光的味道。 但事实上,只要天一想要喝酒时,无论是新酒还是旧酒,皆只要他轻弹之间,便能酿出。 用这种方法酿出的陈酿虽然入口时的味道并无一二,但若要仔细一一品来,那些缺失的时光的沧桑,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老酒徒的舌头。 所幸今日天一想喝的并不是旧酒,所以也便是勉勉强强将刚酿好的桃花酒直接一饮入肚了。 酆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天一身后,却没有直接打搅天一继续喝酒。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酆都实际上这些日子都在紫微宗里窥探着许多秘密,他成为了天一真人在修行时的第三只眼睛。 突然出现的酆都,自然不全是为了来同老友道别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天一需要酆都的力量,酆都会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最后守护他心中的主人,虽然天一一直将他看做为朋友,或许有天,酆都也会重新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会喜会痛之心的完整的人。 那是他才会真正懂得天一的心。 “少喝点吧,过不了多久就要上路,不要喝多了酒,把天路走成了黄泉路。”一直十分关心主子的酆都看着天一在不停地饮酒心中还多半有些担心。 “现在多喝点好啊,到了天上,就不一定有酒喝咯。”天一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酒气熏熏,说起话来也有些吐白。 但只要他想醒,这些不值一提的醉意很快便会散去。 天一只是想在这最后一点在凡界的时间里,喝下他最不舍的东西。 酒,一直是一件让人难以放下的东西。 “你还曾记得那个酒仙青莲最后飞升失败的事情?”酆都担心其实也得不无道理,在江湖的传闻中,那个叫李青莲的潇洒剑客就是在飞升之前放不下手中的酒杯才被天雷直接轰窍而死。 如经每当有着修士想起,终究还是会感到意难平。 人间有资格面对天劫的人并不多,所以不管是正道修士还是邪修,最看不得的还是有人飞升失败,那样终究是太过可惜。 “我心中已然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这一次,就让那些徒有其表的凶雷向我低头便好,天上的日子终究不该太过平静。” 随着酆都说完酒仙李青莲的事情后,天一真人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就在前几日里,天一似乎感觉到了在那遥远的天界里,似乎有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缺少了。 直觉告诉他,这片天穹上的世界一定不会简单,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一定要去闯上一闯。 就这般一直饮酒,天一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向着无垠天地发出了那声带着愤怒,歇斯底里的嘶喊。 “央央天地,还请看吾辈凡姿!”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八章 星河悠远犹纳天地蜉蝣 (ps:本位对法宝,功法,丹药等仙侠小说的因素不会太过注重等级划分,当然一些基本的等级已经在文中提出,但不会过于强调,本文还是以故事情节为重,其余方面点到即止。) 天一终于要开始渡劫了,那声在天地间回荡了许久的声音传出后,直接将天云峰上的所有云雾都一吹而散。 聚集在在半山腰的那些等待着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再也没有云雾遮掩的山顶,那片绽放着无数灼灼桃花的桃花林终于落入了他们的眼帘。 “原来峰顶的景色竟是这般好看。”有紫微弟子开始啧啧称奇。 紫微宗里有着美丽风景的地方确实已经太少太少,若要挑出一件能够与这桃林能够比拟的景色确实没有。 仍然是那身白衣的天一真人也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但这一次他身上的温尔随和已经半点无存。 此时的天一,就像是一张将弦拉成满月的大弓,随时都像是要射掉天上的太阳。 不久前还微红着脸的他此时已经没有了半点醉意,那一坛坛装满了桃花佳酿的酒坛如经再次变得空空如也。 苏邬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毕竟那些酒是被他一时兴起所饮。 经过了之前斗法所消耗的一些时间,现在的太阳已经慢慢地要从天穹中最高的位置慢慢落下了。 但总会有人像是太阳和月亮一般永远地夺目着。 天一缓缓地站直了慵懒的身子,开始讲体内如同江洋般浩荡无边的道气散发开来,瞬间让人感觉眼前像是有千波万浪在向自己汹涌地袭来。 天一在于天地引起共鸣,或者说他在等待着天公降下无尽愤怒,来惩罚他这个想要僭越人间于天界界限的凡人。 “何来人间惊鸿客,只是尘世一俗人。”观劫的人群中有人开始不自觉地吟诗。 但大部分此时已经被潮水般袭来的道气惊叹得已经再也说不出半句多余的话。 天一的道气就像是一层实质的水,瞬间弥漫了整个天穹,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空气中不断流动的压力,它就像是人们每日都要吸入空气,让人无法抗拒,无法摆脱。 苏邬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他的道气和天一一般精纯如水,同样揉杂了三种截然不同的道气功法,只是在修为上还隔着巨大的差距。 当天一的道气真正铺散至紫微的每个角落之时,这场天劫终于悄无声息地如约而至了。 没有任何征兆,原本明亮着的整片天穹突然被层层厚重阴云给彻底掩盖,和煦的风,和温暖的阳光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所留下的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 众人头上的色彩鲜艳的霓裳亭盖也在倏然间褪去了全部要颜色。 天一真人成为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白,最后的光。 众多修士在受到强烈的天道压制后同时想到的都是调动体内的道气与之抗衡,但知道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体内的道气似乎像是被某种极为什么神秘的力量抽了个精干。 这就是天道中所包含着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苏邬众人还不是这次天劫的主角,所承担的压迫还十分有限,便已经失去了全身的道气。 那么那个位于黑暗中心的天一,所承受的力量才是真正让人想象不到的,但散发着微微白光的天一脸上的深色依旧是那般无谓和平静。 这仅仅是天劫降临的前奏,真正地毁灭还迟迟地藏在云层深处蓄势待发。 ………………………… 天界,天阙宫内的四个老家伙此时正在紧紧地盯着那片覆盖着层层黑云的世界,透过黑云的遮掩,他们能看到那个气势未有半点衰竭的天一真人,脸色有些紧张。 “这些云已经不能再多了。”这次还是那个满头白发的羊神先开的口。 “确实,这些云已经是有了当年的四倍之多了,若要再强加压迫,被吞噬的估计便是是我等几位了。”一头黑发的牛神回道,他是几位中仙龄最大的那位,也是平常时候看事看人最为老练的那个,在看到乌云的吸力似乎没有窃取半点道力之后,是他先提出要适可而止,等待下一个有利的时机。 “但小东西身上的道气仍然没有半点减弱哟,我们是不是应该………………”变成人形的鸭神是一个容颜保养得较好的半老徐娘,她只将话说到了半句,在等待着那只猪来接。 生着一头酒红艳发的中年男人此时正裸露着自己的身体,并将变成女人容貌的羊神紧紧地锁在自己的怀中,他便是那头粉猪。 在领会了女人的意思后,这个把肉体欲望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男人只能依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来些更猛的家伙吧。” “凡间的小东西还真是桀骜不驯成了一个样子呢。”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第二个神明皇。” “真是无趣啊~” …………………………… 天一真人听不到天上的仙语,却看得到那层层乌云后的深紫色雷霆。 在这些风平浪静的乌云后,那些深紫色雷霆多得像是在不停地就躺着的水,且还在不停地生长着,不久以后它们便要从一条小小的雷溪生长成为一条雷河,最后再变成一片广袤的雷海。 但天一真人能够做的也只能有等待,等待便意味着被动,被动便意味着失败。 不得不说,次此天劫的强势,已经完全超越了天一心中的预估,达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高度。 就像是天上冥冥有着神明在阻碍着地上的人踏上通往天界的道路,这种感觉一直以来困惑着天一。 现在,他要剥开这些云,去看看那片汪洋恣肆的雷海了。 藏在黑夜里的酆都嗅到曾经万分熟悉的味道,它蜷缩着的身体变成了极小的一团黑雾与黑夜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没人能够看到。 事实上,酆都一直在将体内永无穷尽地死气传向那个看上去游刃有余,其实已经有些吃力的天一身上。 生与死的气息在天一真人身上不断地轮回转换着,最后都是化作了精纯的原始道气。 天上的神们没有发现酆都,也没有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沉沉死气。 这些死气就是酆都的道气。 天一真人此时正使用者两份数的道气在抵抗着黑云的重重压迫。 一直紧闭着眼睛的老方丈终于再度缓缓睁开了褶皱得像是废纸的眼皮,看上去不再是恹恹欲睡,而是精神百倍。 这才是这个老僧原本的样子,不是回光返照也不是一时兴起,只是活佛睁目。 但他右手掌心紧紧握住的禅杖却没有再散发出半点灿烂的金色,在深黑中黯淡了下去。 还是一段漫长的安静,所有人都几乎要忘掉了呼吸,全身紧绷着,等待着那片可能摧枯拉朽毁掉一切的雷海。 终于在不久之后,那些严严实实的黑云突然开始流动了起来,然后它们变得沉重而笨拙,一块一块地往下陨落,像是都要砸在那个身影有些单薄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这一刻,苏邬才能感觉到那个男子同自己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遥远得像是隔了一条天河。 一朵一朵能遮住半边天穹的云朵不断落下,随着时间地推移开始浓缩,变小,最后变成了一颗颗略大的水珠子,开始啪啪地落在天一那有些瘦削的身体上。 每一滴水所包含的重量,都是着一座小小的山岳。 无数坐山岳落在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上,但那个年轻男子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未曾弯下半分。 天一真人仍然笔直的屹立着,身影是那般落寞孤独。 没有人能够了解他身上所承受的重量,也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心中在想着什么事情。 众人只看到了那个天一不但没有低头,反而抬首望向了遥远的天穹。 那里他曾经一步又一步,不知花了多少年地登上过那片天穹。 现在这片不知含藏着多少事物的混沌天地降下了恐怖的天劫,想让他在整个三界中消散成灰。 于是他要抬头看看这片天,像是在与之双目对视,又像是惺惺相惜。 天一的这一生始终都同这片天有关。 无数座山岳追落在了男人英俊脱俗的脸颊上,掉进了他漠然无情的双眼中,却没能让他抬头,没能让他闭眼。 天一就这般静静地看着那个天,沉默得像是一个泥人。 坐在大亭中的众人的眼中,天一像是真正地变成了一座山,一座能够容纳整片天地的巨山。 …………………… ……………………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那么总有那一根草,一朵花,会肆意生长,忘情绽放,最后撑破天穹。 在层层云雨落下之后,便是那一片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情震颤的雷海了。 但没有人感到有任何的风,因为天一真人已经默默一人揽住了一切。 既然邀请众人来观摩自己的飞升,天一便想过抗下更多重量。 他只是像要未来的日子里,能有更多人,敢去天上看看。 第一卷 人间游 第五十九章 天穹清浅不来日月缘由 那写汹涌地紫色雷霆,一下子便从天上落到了人间,发出嘶哑的震鸣。 但除了天一,是没人能够听到半点声音的,这些天雷,都是冲着天一独自一人而去的。 天一还是高高地抬着头,然后慢慢地想开了双臂,想是想要去拥抱这些就躺着流光的紫剑! 果不其然,无数闪烁明灭的雷浆最后完完全全一滴不漏地完全洗礼在了他的头顶,瞬间将那白衣之上的光亮洗去了大半。 天一在无数道紫雷的反复冲刷下,逐渐变得黯然失色,力不从心。 酆都只能隔着不短距离看着天一接受这愤怒的雷海洗礼,默默地在心中祈祷平安无事。 在越强劲的洗礼下,便将会诞生更为强大的仙灵。 同理,修为更好深莫测的凡世修行者,则会迎来更为恐怖无情的天劫。 天一所迎来的天劫带来的力量,已然是当年那个只 天一在很久很久之前便摸到了那一个打破界限的门槛,却迟迟没有选择引下天劫,想要的便是这场暴烈到了极点的雷雨。 又过了不久,天一真人整个身体都被层层流动的电浆浸泡在内了,天一就像是一只被层层蚕丝束缚的虫茧,一时间里消失在众人的眼珠里。 天上的紫雷却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天一已经被缚便出现任何的手下留情,它们还在不停地天上落下,就像是有人站在云端再拖拽着大江倒水,源源不断。 妙觉老方丈抖了抖眉头,将禅杖立得更正,又闭上了双眼,有些不忍去看那一幕的残忍。 “阿弥陀佛。”僧人们都双手合十,黑暗中的面庞有些穆萨。 未脱风俗的尼姑们眼中所飘然而过的是无比的惋惜之情。 如此一个人间绝世的美男子,就算摆在那儿每日看看但是一番佳事儿呀,就这般在天地间神魂俱散,岂不是白白地糟蹋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万剑门的弟子已然纷纷拔剑,面庞上写满着如临大敌。 那些剑术还远远不够精通的剑客尝尝是这般模样,感到任何危险便会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剑,就像是在稳稳地握着自己的性命。 已经有些黯然的天一最终在层层的雷浆的包裹之下彻底没有了的半点声响。 如果说先前的众人还对天一有着绝对的信心的话,那没现在那种不切实际的预估早已经消磨殆尽。 在天道的无形约束下,修士们的心常常是十分悲观的。 如经已经没有几人能够相信天一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那层层层紫电所结成的老茧了。 但天上的雷没散,也意味着天一可能还在苦苦地进行着挣扎。 直到天一灵体真正化作灰烬之时,这些沸腾得紫电汪洋才会像潮水般褪去,那是的天穹将会变回以往的模样。 破茧或者沉沦,只在这最后的一瞬之间。 下一瞬,飞升的结果似乎昭然若揭了,那些凝聚成一团紫雷突然开始消散,又变成了一片雷海飘在了天边,再也不动。 而那个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的身影却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人群里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又是潮水般涌起的叹息,没有那个修士不会未必感到惋惜,在凡人和天的斗争里,凡人终究还是棋差一招,落了下风。 天一真人虽然有些天人之姿,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个在天雷的惩罚下烟消云散的凡人罢了。 但是那些遮天蔽日的雷霆之海似乎还没有半天褪去的意思,仍然在云层之中徘徊踌躇,看上去竟有了不少的慌乱之色。 ………………………… 天阙宫中。 四位神祇脸上终于没有半点好看的脸色了。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但确实没有死。” ……………… “那也该离死不远了吧。” “十分难说,说不定这个小家伙还有一些我们差距不到的本事。” ………… “嗯……那便把他找出来吧。” “已经……彻底消失了。” 在天一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后,牛,猪,鸭,羊四神已经再没有了半点安逸享受的心思,表面上看上去虽然还没有太过担心,其实心中早已经感到一片空落。 他们的老脸上早已经一片阴霾,通通都俯首远眺着凡间的那一小片世界。 那些小蚂蚁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而那只为首的大蚂蚁早已没有了半点影子。 “既然如此,那便休怪我行一些僭越仙格的拙劣之是…………”留着红色长发的男子将他那一丝不挂的完美肢体暴露在三人眼里,脸上满是暴戾的凶狠。 既然那只大蚂蚁不在了,他便只能欺负欺负那些小蚂蚁了。 既然没有高个儿来撑天了,那么便索性让这个天塌了吧。 …………………………… 凡间。 在各门各派修士眼中那些像是安顺了不少的狂雷突然又开始变得不安,颤抖。 雷海又如同煮沸了开水一般开始四处溅射起来,又从平静的天穹上不断落下,但这一次所有人都能够听到它所发出的狰狞鸣叫了。 张牙舞爪的紫雷向众多修士发出了它的悲伤哀鸣,震得许多年纪较轻的弟子七窍已经开始有鲜血喷薄射出。 这仅仅还只是警告,若天一再不出现,这里的所有人将在片刻之间神魂俱散。 众人没有想清楚的是,自己何时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可以毁灭一切的劫难。 但他们知道自己今日很快就要葬身于此了,甚至可能永远堕出轮回,永无再生之日。 出奇的是,没有人感到有半分畏惧,也没有人跪下求饶,所有人都是站着的。 他们尽数都已经闭上了双目,再也不忍去多看一眼。 能看到天劫降临,已经是一个修士一生的幸事,死在天劫之下,也算是对得上半生的艰苦修行了。 修道一路本就是一路山路,不断爬向更高处看向更好的风景,现在他们还仅仅只是站在山脚或山腰便已经看到了山顶上的风景,如何能够不知足,不满意。 只是还有些遗憾,年轻的修士的遗憾是自己改为了成为那个身名远扬的少年天才,年老的修士则是痛恨曾经的自己为何没有勇气踏入尘海境重为凡人,然后在某一天同样的天穹之下,自己去领悟一番这绝世的妙景。 突然静悄悄的人群里在左推右挤,像是稳固野牛一般横冲直撞,冲得已经闭上双眼的修士们皆是十分好奇地睁眼去看。 “这……………” 睁开眼的修士们都十分愕然地怔怔愣住了,只有苏邬的眼中仅仅只是闪过几分欣喜,但没有任何诧异。 他甚至比掌门不由人更加懂得天一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因为他毕竟喝过天一酿过的酒,听过那么多他的故事。 在苏邬的心中,天一早已经便是一个不可能被打倒的人,一个能将天地自然随意降服的人怎么会那般容易地被几根图有声势的雷霆所击败。 但这次出现的天一真人却不像之前那般简单了,或者这次天一出现时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人。 而是无数人,在修士的人群里,突然变出了无数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天一真人。 这些天一真人不仅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而且有些完全一样的恐怖气息,这些气息汇聚在了一起,便凝聚成了一股能够与那片雷海相抗衡的力量。 无数袭白衣最后同时飘上了天穹,汇成了一片白色的汪洋。 最纯粹的白,比月光还要灿然几分,天上的月光再度落在了人间。 既然你可以是雷,那我便可以是月,如若你是天,那我便是那座可以将整座天捅穿的高山。 先前那一个被紫雷包裹着的天一确实已经在整个三界中形神俱灭,但却没能够带有他的半点记忆。 天一始终还是那座山,那座拥有着无数山灵的山。 每一个山灵都是唯一的天一,都有些同他一般的生命,所以只要这座山永远地立在这里,便会有无数个天一,无数个堪比仙人之姿的凡人。 “既然到了这里,那么一切也应该结束了。” 无数个天一开口说话,然后无数个天一散发出了全身的澎湃道气。 那座曾经把天捅了个通透的山,所看过的云,洗过的电,都比今日要多上千倍万倍,但也是经历过千倍万倍的洗礼后,天一才能够轻松迎接这场对他来说称得上满意的天劫。 虽然这场已经算得上史无前例的天劫,天一始终紧握着绝对的胜券。 只要这座山不倒,便会有无数个一样的天一站出来,和这片天抗衡。 与天斗,其乐无穷。 这应该才是天一的一生。 起于累土,铸为高楼。 天上的神仙们像是受到巨大的侮辱一般,显得更加愤怒。 然后那紫色的雷上便渐渐缠上了赤红的火,赤红的火海和深紫的雷海渐渐地重叠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更为滔天的气势。 但无论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上的天一都知道这些都不过是枉然。 那座山上的生机,已经蓬勃得像是万物。 天穹终究太浅,日月终究可争。 第一卷 人间游 第六十章 他离开后的紫微(本卷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无论是雷海,还是火海都无法遏制住天云峰上不断死去又重生的生机。 无数个天一真人顶住了这片天,无数个人间凡俗在向天界问道。 此刻的人间已然像是换做了天界,天一相信总有一天,天界和人间终究会合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待到那时,凡间的苍生万物们皆可一心专心向道,叩道长生。 那片肆意席卷的业火天雷海在与无数天一真人所构成的白海的碰撞下颓势越来越加明显,到最后已经完全招架不住。 无数个天一真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道气形成的海那洋在最后的关头终于将那些永燃着的业火和光芒璀璨的紫雷完全地吞噬了下去。 在于天劫的漫长对抗中,天一真人竟是十分从容地取得了胜利,像是提前将这一切都算计在了掌股之间。 天一是紫微宗历年来最慵懒的那个宗主,是因为他懂得做什么事有用,做什么事无用,除去那些无用的细枝末节,天一真人在离开之前做出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些立竿见影的作用。 比如在天云山的攀爬中让所有弟子明白了在紫微宗中的日子一定需要勤劳勉励,并点破无数弟子身上的内心困惑,助苏邬快速地打破那一层境界桎梏,快速破境。 苏邬破境成功后,便才有与云良吉有一搏之力,最后云良吉才会死在他的手段之下。并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地已经染上的邪道的蜉蝣子直接驱逐到了门外。 这些顺理成章的事情,天一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想好,在不久之后,这些事皆没有任何纰漏地做成了。 渡劫也自然而然地成功了。 天一真人在凡间要做的事情终于要做完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有些亢奋,又有些畏惧。 那些观看这次渡劫的修士看见紫雷和业火渐渐消散殆尽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一齐大声恭贺。 “吾辈小生恭喜仙人飞升!” 在众人不知不绝之时,那些无数个天一最后又变成了一个天一。 一切到此皆已经结束。 天一最后回过头来看向人群,最后向所有修士点头致谢,再深深地忘了苏邬一眼,随后转身看向那铺满着金光的通天大道。 那是人间通往天界的道路,但此时只有天一一人才有踏上去的资格。 天一踏开步子,一下又一下地踩在云上,他的身影距天穹越来越近,距众人越来越遥远。 ……………………… “那个小家伙终于还是要上来了吗?” “既然一心想要寻死,那么便快点让他上来好好看看吧。” “好多年未曾见过这般强大的凡人了,真是有些期待啊。” 天阙宫的四位神祇知道已经无法阻挡天一真人飞审的步子。 天门已经被天一推开。 ……………… 天一真人终于踏上了那条金光璀璨的通天大道,他一步一步地走远,最后终于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天一真人真正地离开了。 当天门闭上,天地再变回原本的颜色之时,太阳已经落在西山。 接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天云山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藏在山顶的酆都知道这是他待在这座雄伟之上的最后时光了。 要不了多久那些盛放着的桃花便要片片凋零成泥了,还有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和深草,都永远不会再散发出勃勃生机了。 天一离开了,那这座山也即将要消散在凡世的尘土之中了。 酆都曾经想过天一能够留下一个带着残念的分身来陪伴这些,但对此刻来说,这些皆是不可能了。 他脚下的那座屹立无数沧桑岁月的高山终于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那些原本盛开的桃花在天雷,业火的洗礼下也早已经只剩下了几枝获得幸免的焦黑枝丫,这场毁天灭地的天劫最终还是将这片世外桃源破坏得面目全非。 在脚下的大地被震得皲裂不堪,与此同时那片破败的桃林,还有苍翠欲滴的草木,及深藏在林木深处的鸟兽虫鱼们通通都在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黄昏的暮色里。 那片遥远的天穹最后逐渐离酆都远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云山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生机都在快速地化作虚无。 未过多久,那座雄伟的天云山便变成了一片一览无遗的平地,平地上所站着的是这次参加了道会的所有修士。 各门各派的领头羊都纷纷向不由人拱手道谢礼待,然后一批一批地离开。 紫微的弟子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继续进行修炼。 苏邬和不由人这对师徒再次站在了一起,虽然俩人依旧如同从前那般的亲密无间,但总有些物是人非的事情不由得不让人感慨。 “接下来的日子,打算怎么过?”长出一口气后的不由人,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要和徒儿说些什么话,觉得说什么话都显得十分多余,但却不得不说出一些话来减缓些许尴尬。 他明白自己徒儿这些时日同天一的接触,也知道他的不舍。 “在宗中待的太久总归会觉得有些腻味了,我想出去看看。”虽然不由人只是随口一问,但苏邬确实是认真仔细地想了许久才回答。 “除了紫微,应该没有别处能够更好地容得下你。”不由人想不到徒儿竟然会萌生出这些奇怪的想法,有些微怒。 从小就活在一个小村子里的苏邬,一直很想看看外面的大世界,但在成功摆脱了那个樊笼之后,来到的又是紫微这方小小的世界,到如今为止,苏邬仍然还是没有体会过那大千世界江湖里的那些人和事儿。 “我想去外面看看,在宗里的修行实在太过无聊无趣。”苏邬继续说 “这些理由还远远不够,外面的世界,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为师不希望你就半点岔子,要是你出了三长两短,否则又怎么对得住天上那个为你花费了那么多心思的人?”不由人始终没有半点想要松口的意思,他的态度很明了。 既然天一最后将你和掌门皆托付予了我不由人,那我便不能有半点纰漏。 “徒儿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告于师父。”苏邬还是坚持地道。 “何事?”不由人反问。 “九转天魂丹和九转天魄丹的药材宗里的药田中并没有栽种。”苏邬继续道。 “所以你要亲自去采摘?”不由人脸上的怒色更旺。 他觉得苏邬在同他说笑。 九转天魂丹同九转天魄丹的炼制方法早已在江湖中失传接近百年。 其药效甚至都不为人所知,这让不由人如何不感到生气和发怒。 “没错,真人他走之前已经将此二丹的炼制法门传授于我,并曾叮嘱我不要向他人泄露。” 天一真人说的话,不能教人不相信,知道苏邬不是疯了傻了之后,不由人终于是渐渐缓和了脸色。 “为何?”他板着脸继续问。 “因为只有我需要它。”苏邬回。 “是你们身上那种奇怪的道气?” ……………………… “没错,只有炼制出这两颗丹药,徒儿才能够继续修行破境,否则些许一生都停留在开府。” ……………… “既然如此,那便快点去,然后快点回来。紫微里的事物还需要我一人来打理。为师便不能够陪你一起去玩儿了。”不由人最后还是默默肯定了下来,然后把背对着苏邬,像是在怄气。 天一交代的事情绝对不会对苏邬有任何坏处,这是不由人一直迷性的地方。 正因为那年,天一的指使,才能够收得一个有些如此天赋的弟子,没有天一,他遇不见现在的苏邬。 “必行去采药,需要多少行程?”不由人最后问道。 “三年即可。”苏邬回。 ………………… “那便无妨。” 三年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只不过是短暂的须臾一瞬,不由人等得起,年轻的苏邬也能够经受得起。 说完这些事情,师徒两人到了该要分离的时候了。 不由人要去紫极殿中去整理这几日宗中所收到其他门派送来的礼金,并将之均匀地分配在合理之处,比如加厚加厚弟子们身上的道服,还有补一补紫极殿门前被天一踩碎了的门槛。 作为一个真正神仙的宗派,见客的地方,总是不能够整得太过寒酸的。 在蜉蝣子被逐出师门后,接替其一脉的新长老便也有了人选。 这个人是晨曦子座下首徒尤景明,一个同须臾和道溪生一般年纪的年轻人。 天一真人选他做下任大长老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天一喜欢他弹的琴声,还有他同天一一般绝美的容貌。 一个喜欢弹琴的人心性和品格一定都不会太差,更何况,有着一副较好的皮囊,更能替紫微出面多接点香火钱。 那些可笑的富贾们啊,他们从来不会看一个道士是不是真的驱魔降邪的力量,只会看皮囊长得像不像仙人那么回事。 毕竟商之一途讲究的确实还有些不少实打实的气运,找到一副天人面相供奉,终究是心里会有底一些。 尤景明确实是一个喜欢谈琴的人,也是一个会处事的人。 在有着老顽童的晨曦子,其实还有着不少的事情是这个年轻人在默默地处理着。 ………………… 一身疲倦的苏邬,踏着一路臃肿的步子终于回到了自己同晓明一起居住的小竹屋。 还未等苏邬踏进屋中,他便隔着老远闻到了浓浓的肉香。 苏邬推开竹门后,看到了那个仅仅只剩下了一只手臂的小男孩,小男孩是宗中唯一一个没有参加道会的男孩,这两天他一直一个人守在竹屋里,等待着哥哥回来。 今夜,他为哥哥准备了一道牛骨子汤。 小男孩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竹扇子一边去看陶壶里的肉汤究竟有了几分润色。 柴木扬起的灰土让男孩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但这些东西都抑制不住他嘴角的笑颜。 “哥哥终于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了,只等着哥哥来吃咯。” 男孩晓明的笑还是如同曾经那般纯洁无暇,惹得苏邬心中一阵明朗。 “哥哥回来咯,哥哥想你了。” 苏邬一把抱住了矮个子晓明,然后将壶里的肉汤装进了碗里,俩人开始一口一口地大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屋外的夜空上便挂满了星辰。 “哥哥今天的星星好像比昨天有多了一颗。” 在每一个天上布满星辰的夜晚,晓明都会这样同苏邬说着一句同样的话。 但这一次苏邬终于没有沉默了。 他说:“天上多的那颗大星星就是我们以前的宗主咧。” 少年的语气中满是幼稚的骄傲。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一章 天阙宫的仙灵们 天一真人成功飞升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天燮王朝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那处在极北极寒之地的邪宗妖孽外,无论是大村还是小巷都知道我大燮朝终于出了一个真正了不得的仙人了。 这无疑是稳定天下民心的一剂良药,仙人飞升是这片大陆上只在传说中发生的事情,随着天一的飞升,天燮王朝的统治毫无疑问在所有人的心中已是成为了文昌武盛的繁华盛世。 在这次飞升后,收益最大的无疑是紫微宗了。 天一的飞升,让紫微宗一时间内在整个朝中都名声大噪,越来越多的文人雅士来此处吟诗作对,朝廷中来此求字求画的官员更是不在少数,还有那些想要求得财运的巨商富贾们常常会来此对天一真人的仙人雕像来插上一炷香,求得行商气运。 天一真人在位之时,整个紫微宗同外界鲜有联系,故才会显得那般寒酸不堪。 天一离开后,登上掌门之位的不由人则是一改过往规矩,同外界积极往来,没过多久,紫微里旧殿被修成了新殿,所有弟子都已经换上了新的道袍,而那个入门不久,却同样闯出了不少名声的苏邬,却悄悄地离开了宗门。 忙里忙外的不由人,唯一空下来的时间都用在了小徒弟晓明身上,对于那只空空如也的袖口他心中仍然感到十分自责。 在苏邬离开的时间里,不由人一定会对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奉上无微不至的照顾。 紫微宗中的日子仍然像是从前那般悠然而快活,却没有那么多游手好闲,整日无事可做的纨绔子弟了。 ………………………………… 于此同时,在天的另外一边,不由人还在那天满布金光的通天之路上慢慢地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有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之重。 在踏入天门后,天一身上的许多东西皆已经发生巨变。 凡间关于天一所有的因果都在那一瞬间被斩得一干二净,天一也不再是那座与天争高的山。 现在的天一已经是一位新晋的真仙了,好处是他能感到身上那股同道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真气,这是种完全超越了凡俗的力量,正是凭借着这种力量,天一才能一脚一脚地往上走。 天一在寻找天阙宫,天阙宫的四位也在等待着他。 天一又不知道走了多少脚程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十分妖媚的女人声音。 “我们在这儿等你很久了,快上来吧。” 有人在呼唤着他,但这个声音中却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感觉了。 那个被称为隐山真人的男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天一只记得男人离开的那天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在天上的天阙永远等你。” 天阙二字实在是太过模糊,这让天一只能自己慢慢去猜,慢慢去找。 所幸他本来就是生在了与天相接的地方,曾经他还是天云山的时候,头顶上的那片天地便是凡人眼中的天界。 天一日复一日地在星辰之海中寻找,不知道凡间过去了多少年后,他才找到了个其实在所有星辰中最为打眼的那一颗。 那一颗星星的名字叫做天阙,位在所有星星的中央,像是星辰中的帝王。 天一现在正径直地在往那颗星辰去,用不了多久便会抵达。 ……………………… 牛,羊,鸭,猪四位神祇此时正坐在天阙宫空旷无比的正宫中摆酒设宴,观看那些被迫而来的女仙门轻舞罗裳。 整个天阙宫四处都呈现出了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之景。 四位神祗难得会如此大方地将天阙宫中的地儿让出来给其余的终仙门分享,要是说是无事嘱托,单纯雅兴,那是绝非可能的。 那些女仙门在卖弄自己的骚姿的同时还要刻意的将自己身上的某些隐蔽之处暴露在四位看客眼中,属实有着不浅的心思。 奈何这几个活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老家伙们对这一方面的需求早已经没有年轻血气方刚时的那种强烈。 谁要是想要同他们一起分享这一座天宫,他们便会要了谁的命。 天界的仙灵们本就总有近乎永恒的性命,每一个都惜命得很,没有人会敢去触碰这四个老家伙的霉头,那不就是自己嫌命长,自讨苦吃嘛。 所以这四位老东西才会在这个天界最大的宫阙里悠然无比地当自己的太上仙。 随着这些时日的过去,老东西们身上的通天修为也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但今日有个同样长在天阙宫安住下来的新仙要来了。 他来自来个渺小如尘的世界。 那种世界似乎很多,但又像是只有一个。 除了天界之外所有世界,都是凡间。 正当众仙饮酒饮得最尽兴之时,天一真仙已经站在了天阙宫外的云上。 高脚酒杯已经端在半空的牛神突兀的将酒杯放回了白玉雕砌的酒桌上。 接着他将自己的嗓门提到了最大,刻意用一听便能听出来的虚伪热情说道:“欢迎我们的新朋友,来自凡间的新仙,天一仙人!” 紧接着所有的歌舞都停了下来,所有饮酒的仙灵们也放下了酒杯。 只要稍微有些仙识的仙灵都知道这句话中的浓烈讽刺,没有个敢鼓掌,也没有人敢去友好迎接,原本摆出一场的盛宴的天阙宫霎时间内寂静得像是一座坟场。 天一不会管这些,只是自顾自地地大步朝着正宫的方向走去,对无数仙灵紧张的目光未曾侧目片刻。 以天一的性子,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天下都不会有让他值得畏惧的人。 事实上在很远时,天一便能感受得到那四个老东西上散发出的真气气息。 那些气息确实比如经地他强上些许,但那毕竟是四位身上真气气息地总和。 对此,他确实并不需要太过担心,至少来去自如,天一一定能够轻松地做到。 天一来对天阙宫没有半点兴趣,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在这里,他才能够问出个水落石出。 天一很快就站在了老东西们眼前,老东西们很快便看清了天一,天一很快也看清了这些老东西们。 这四个平时一直趾高气昂的老东西突然像是放下了身段,开始望着一身白衣的天一半假半真地笑了起来。 “吾名浩然,是我们四兄弟中的大哥。”头上长着两只牛角的男人首先笑着开始向天一介绍自己名号,脸上的神色就像是偶遇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天地,老二。”一头白毛的男人跟着说道,虽然就只有和煦的四个字但语气同样缓和客气。 “千宸,老三。”满头就火色的半裸男人接着自己介绍道,他语气中虽然有些微不可查的不屑但却也艳势番得正好。 “小戚,四妹。”最后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妖媚之气的中年妇人,她故意抬了抬胸前的一片血白,并抛出十分谄媚的眼神。 “我不想知道你们的名字,许多年前上来的那个人,现在还好吗?” “或者说,还活着吗?”天一没有丝毫可以,语气冰冷,开门见山地问。 凡间许多年前来的那个隐山真人,他现在活着吗?要是或者,他还记得那座山吗? “他死了,死在了我们整个仙族的手里?”浩然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天一的问题,嘴角还带着不少的嘲讽。 然后天地,千宸,还有小戚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笑的是无知的凡人,笑的是感直接质问整个仙族所有仙灵。 在整个天界之中,只有隶属于天阙宫的仙灵才有资格称作仙族。 虽然这些道行略少的小仙们曾经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被四位老神驱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坐在仙族的骄傲。 这种骄傲是可笑的。 天一真人不怒反笑,再道:“既然是你们杀了他,那这次便换我来杀吧。”他并没有把话完全说完,却没有仙灵听不懂他说的话。 除了那坐在高雅尊贵御座上四位外的所有的仙灵都觉得天一只是在说笑。 但没有哪个仙灵开始先开始笑,大概也是那四位没有一位在笑。 天一的修为在他们的眼中仍然像是一片一样无际的大海,但是他们仍然有一些手段可以将天一像曾经的神明皇那般封印至死。 神明皇,便是在那个年轻少年前掌管天阙宫乃至整个天阙的凡人。 后来他死在了一场外族的侵袭之下。 曾经的那些外族仙民,就是如经坐在此处看着莺歌燕舞的仙族们。 无论是人间,还是天界,背叛和叛乱都是永恒存在着的。 虽然仙界里的仙灵们都有着等同于永恒的生命,但却也同时沾染着无穷的欲望。 这些永无穷尽的欲望令他们踏上了无穷无尽地关于尊卑的叛乱和战争。 天一若是知道这些事情此时的地上一定早就已经有了血。 “这些往事不必再多加追究,只要你愿意,这四个仙座,随时可以变为五个。”羊神天地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鸭神小戚身旁变出现了第五个仙座。 只不过是这个仙座怎么看上去都只是像是一个普通的椅子。 看上去天地在给天地找台阶下,实则这同样是一种赤裸的侮辱。 四位老神们还在揣测这个凡人的脾气,城府究竟有多大。 天一是一个不会轻易动怒,懂的容忍的人,但那些容忍绝对不会放在这些降尊纡贵之上。 天一的尊贵,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故意挑衅。 在老神们还在等待天一的反应之时,天一直接动手了。 ……………………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二章 被封印的新仙 天宫的纯白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淋漓的血液,天一仙人没有坐上那第五个破烂仙座,直接让身旁的小仙们都吐出大口的渗人的血水。 仙灵们身上的血液并不像是凡人们那般充裕,这一大口血,便直接要了他们的小命。 这些修为不深的小仙灵们前一秒还在等着天一被降服而出丑,下一刻便知暴毙当场,他们甚至还不明白天一动用的是什么手段,便直接失去了所有神识,命丧当场。 天一真人没有想要收手的意思,而那四位作为天阙宫中的执牛耳者已经被天一将逆鳞彻底触碰。 要是四位老神在不做任何动作,从今往后天阙仙族只怕是在整个天界都会失去望名。 就在天一出手斩仙的下一瞬,浩然,天地,天宸,小戚突然出现在了宫殿的东南西北四个相对相忘的角落。 接着宫殿沾满了鲜血的地面上突然闪现出了一副神秘的图案。 那是一朵盛放的花朵,花瓣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没勾勒得淋漓尽致。这朵花是上古时期仙界的某一种物种,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们逐渐消失在了天界的自然之中。 天界的众仙们将之称为天耀花,此花名的具体由来已经成了未知。 如经,四位天界中最强大的大能将再次让它冰山一角的力量重现在众仙眼前。 天耀花象征着天界最为纯洁而神圣的力量,四位老神用之来对付天一无疑是一件十分讨好的事情。 这些自以为是的仙族们,从始至终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门户之见,对这个凡间新来驾到的新生命,他们没有半点想要讨好的意思,反而直接将之视为了绝对的死敌。 已如经天一的修为,或许真的有和众多仙族仙灵协作将这四位鸠占鹊巢的老东西赶下台的力量。 但没有那个仙灵会想到这些,他们脑子里所塞满的只有那些一无是处的门户,种族之见。他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凡人一眼,就算是如今的天一在天劫后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真气修为已经远远地凌驾在了他们头顶,却仍然得不到他们半点的认可。 这便是偏见,无论是人见还是天界,这种关于种族低位的偏见永远不会消失,反而只会随着生命阶位的生高而变得越加明显了然。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浩然,天地,天宸,小戚这四位平日里连宫门都不让他们进的领主来用这种属于天界的神秘法阵来将天一封印。 通常来说,越加强大的的阵法便需要越多的施法之人,只有那样,阵法才能看上去足够复杂强大。 而这个隐藏在天阙宫主宫地面之下的阵法却只要由这四个不同的兽神来操控,也只能由四位来布阵,多一人,少一人,都会使这道阵法不够和谐。 和谐与自然,便是这天耀之阵的精妙之处,所谓的天耀之阵,只需要四种拥有着极端不同真气的仙灵便能将之打开,至于强大或者弱小,便要看这四位仙灵的修为和默契程度。 浩然,天地,天宸,小戚四位本就是四只从小相处到大的仙兽,他们的血统虽然类似于人间的野兽,算不上高雅,却分别掌握着一种十分蛮横的极端力量。从小到大便在一起成长的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几乎已经达到了其余仙灵无可比拟的地步。 四位修为深厚强大又十分默契的仙灵,不多不少,刚好能够契合这座天耀神阵。 数年前那场神明皇的陨落,毫无疑问同他们有着一些难以洗清的关系。 在神明皇陨落之后,那个初生牛犊不知天地奥义的年轻宫主突发奇想地下凡尤里,并带走了那个同样年轻的岁痕宫圣女,便刚好给了四位一统天阙的机会。 岁痕宫的圣女同天阙宫的神皇本来便是掌管天地法则的两位至尊,而现在的天界,并没有这两个神位存在,觊觎天阙宫灵池已久的四位老怪物便借此机会登上的天界权利的顶峰。 曾经将神明皇的一切都夺走的天耀阵现在又摆在了天一眼前。 命运的轮回反转无论是在凡界还是在天界都是永恒地运转着的。 在天一面前的这座天耀神阵是那般的显眼了然,现在的天一同被阴招杀死的神明皇还是有许多不一样。 曾经的神明皇在没有任何察觉之下便被四位摆下的这座杀阵拉下了深渊。 但现在的天一和曾经的神明皇完全不同,曾经那座突然出手的阴损之阵如经正光明正大地摆在了他跟前,踏入或者离开,都仍然掌握在天一自己的足下。 若是今日天一不肉身入阵,便没有丝毫伤到这四个老妖精的可能。在结阵状态下的四位神灵彼此之间的力量是完全融作在了一起,这意味着如经四人身上都同时拥有着彼此间全部的真气和修为。只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是这四种不同的真气虽然并不能为他们四人随意动用,只能用作守住自己的本身。 天一所要踏进这个阵法,便只要同这种属于天耀之花的力量相撞。 天一知道自己的修为还达不到那般恐怖的地步,但给他无数的光阴,他便有着绝对的自信让褪去凡骨后的自己修为能够达到一个能够弹指便毁掉此阵的高度。 四兽神曾经是神明皇在整个天界中最信任的四个神灵,神明皇曾经视他们如同自己的手足,处处皆是优而待之,只差将其当成坐上之宾。 直到被困在那能够威胁到其仙灵的天耀神阵中时,他仍然没有想到过四兽神的背叛与暗算。 神明皇在死前的最后时间里仍然觉得这四只温顺乖巧无比的老兽们只是在同他开一些幼稚的玩笑,没有想过要浪费半点力气去反抗。 然后他死了,死在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四兽神的阴谋之下,死在了他在凡世时所崇拜的那些圣洁的仙灵手里。 神明皇到闭眼之前都没有想过,他这一生里唯一没有想过要背叛他的仅仅不过只有脚下的那座不会说话,没有眼泪的高山。 那些曾经含着泪离开紫微的弟子们在若干年以后选择自己门派,并都费尽手段想着如何将曾经的师门推翻。 到了后来,仍然是天一真人为他守住了紫微宗里的一切。 现在天一走到了这一步,天一抬腿,可能便会迈入神明皇曾经踏过的那道死亡深渊,若不抬腿,选择退却,那便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意气难以平息。 这种意气不仅仅存在于仇恨之中,还有人道对天道的低头。 要是天一真地选择就此逃窜,那人间便真的向天界低头了。 天一一生没有低头过一次,他的一生一直在朝着高处伸长,从未向低出看过。 那只是因为那时他是一座山,一座不需要顾虑太多凡世种种冷暖的山。 但现在的天一要顾虑的东西很多,其中最直接的便是自己的生死,还有是隐山的安危。 到现在为止,天一仍然没有觉得那个总会创造奇迹的隐山真人已经死了,他当了一辈子的山又当了半辈子的人,明白了过许多道理。 眼睛没有看到的事情便不是真的,他在凡间游走扫尘的那段时光里看过太多无知的凡人被自己的双眼欺骗,然后陷入错误的迷茫。 这个天耀阵法看上去确实十分凶险,但只有他自己用脚去踩一踩才能试明白虚实。 毕竟他也看过太多虚张声势的恐吓,既然已经天抬着头走了一个半辈子的光阴,那这一次,他也便要抬着头走完。 一条路走到黑,是一座高山的固执。 这是天一化为人以来第一次面对未知,但他仍然显得从容如初。 虽然经历过天劫后的他已经退化成了仙人之躯,但他的心却永远还停留在那具凡躯当中。 可以做错很多,但却不能不做,有血有泪,会痛苦,会狂笑,那才是人。 所以天一真人选择一脚迈了下去,在众多惊叹的眼光中,走进了那个被四座镇守的大阵。 天一的脚尖刚落在那朵天耀花上,无数根粗壮的,带着盛开着的天耀花的藤蔓便已经将他的整条腿完全束缚。 天一这时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那座阵法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抵挡的漩涡,将没有任何能力再做抵抗的天一吸入深渊。 深渊要将天一渐渐吞噬了。 天一仙人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真正地代价。 不过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进来。 明知道是错误,却还是要往里面陷,这也是人。 天一自始至终只不过是胸中意气平息不了的人。 再准确的算术也拯救不了一个不同算术的老先生。 天一算了很多事,但这件事却没有算过半点。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去算,他还未算便知道了这个算术的答案,却还要以身相试。 “请君入瓮。” 在天一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陷时,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请君入瓮。 这个词语来自他所生的那个世界,现在不是他那个世界里的人却像是要把这四个字的道理亲自讲与他听。 天一算过很多人,算过很多事,这一次却被别的人算进了算盘里。 只不过准确来说,这次打算盘的人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活了不能再久的仙。 那些繁茂的结花藤蔓将天一狠狠地束缚,然后将之一把拉入了阵法底下的世界。 坠入这个世界里人或者仙,从来都没有出来过。 天一真人来仙界所为的便是寻找那个凡人隐山,现在他像是真的能够同隐山相会了,这有未尝不是另外一种相见。 那些藤蔓随着天一真人一同消失在那复杂的阵法纹路下时,意味着又一位真仙的凋零。 人间同天界的争斗又输了一次,而且似乎永远没有赢的那一天。 四位兽神在彻底完成这个阵法后都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纷纷都吐出了一口新鲜的血液。 血液顺着地上的花纹慢慢地流到了一些仙灵的脚下。 但那些仙灵仍然不敢动弹,甚至浑身战栗得像是一个筛子。 这便是怯懦,彻骨的奴性。 “散了吧,我有些倦了。”最后说话的是脸色已经明显变得苍白的浩然。 紧接着,那些像是蚂蚁般畏缩的众多仙灵们选择了一哄而散。 其实四位兽神早就已是强弩之末。 他们一头栽进了灵池中的天地精华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地沉沉地睡了下去。 这一天,天界仍然无事发生。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三章 少年游 (ps:此章前几百字,作者将之前未写出的设定进行一个简单的补充,人间并非只有一个,在之后的故事里,或许苏邬的世界会同其他的世界相遇,就像是命运的齿轮,重重合合。本卷将会双线同时叙述,一线是苏邬的行踪,二线是紫微里的事情。) 讲过了天上的故事,接下来的事情又要重新回到人间。 天界些许只有一个,星龙些许只有一个,但人间却不仅仅只有一个,在这片幽微深邃的天穷之下,有着无数凡间。 每一个凡间便是一个块完整的大陆世界,在这些不同的的大陆世界上,有的大路上只有树和草,有的大陆还在生命原始阶段生长,我们所要继续讲的故事都是来自这个已经有着人类文明的人间——龙轩大陆。 紫微宗,苏邬,不由人,天一……………… 这个故事中的人都是来自这个人间,这个真正诞生了人,并且诞生了道的世界比其他的人间都要精彩太多。 或许其他的世界总有一天会诞生更加奇怪的生命,但都一定不会是这种永远不够完美,但一直在追逐天与道道路上的小东西了。 在这个龙轩大陆上又出现了一个叫做天燮的王朝,天燮王朝又有着中原,极北,极东,极西等多块不同的地域。 我们的故事起在了中原一个名声显赫的修仙道门,道门中的那个少年苏邬,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话说天一离开之后,一心想要独自行走人间寻找炼制九转天魂凡同九转天魄丹的苏邬,现在究竟走到了何处。 天一离开不久,苏邬自然也没有走远。 中原两字听上去不大,但真的一步走起来苏邬才感觉得到脚下的步子有些遥远。 所谓的中原,并不能笼统而论,比如中原又被区分为了四块彼此之间有着诧异的地域——东边的天心域,南边的天南域,北边的龙行域,以及西边的雨清域。 这四个名字不同的域界中又分别有着不同的郡县,以及小村和小城。 紫微宗便立宗在龙行域中,是在龙行域中一个掌寸秘境,该秘境从隐山真人离开时便有了,直到现在仍然还稳定地维持着存在,那个秘境便是苏邬呆了许久的那块有山有水有林,无道外之人的旮旯小地。 至于外人眼里的紫微,只不过是一座被修缮过的山头,用作给那些不是江湖中的凡俗之人来参观,献上香火钱的地方。 既然龙行域有紫微宗,那么东边的天心域便有万剑门,南边的天南域便有金禅寺,西边的雨清宗便有比丘庵。 但这三个同为中原四大派的宗派终究还是没有紫微宗那般丰厚的底蕴,他们的宗门皆是屹立裸露在世人眼中的地方,未像紫微宗那般脱离尘俗。 人间的第一位飞仙是一味地的开山人隐山真人,人间最近一位飞仙又是紫微的天一真人。 这些都意味着,紫微的地位将至少在未来的十年里,没有哪个宗门能够将之撼动。 苏邬此时行走在有着金禅寺的南行域,找寻着那九转天魂丹中最为重要的药引子——融灵草。 …………………………………………………… 黄昏,夕阳西下,落日的鲜红落在这条如同玉带般长长的水带上,将河中清澈见底的清水染得看不清底。 被晚霞染红的河水时不时会蹦跶出一天活蹦乱跳的肥鱼,这条河里的鱼极多,且都是浑身长满着肉的肥鱼大鱼。 这条河带的沿岸是将排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小木屋,没一栋小木屋都是一戶平河的人家。 这条河带极长,所以河边的人家也足足有着几十户之多,这些人家的家里都没有摆放任何农具,存有的只有那些用来捕鱼的数罟。 和煦的河风一阵阵地吹在人家的半开半掩的柴木门前,显得十分悠然惬意。 这条河是他们的生命河,向北向南都接通着许多细小的支流,那些河流上游每日都会送来无数条肥硕美味的大鱼,供着这几户人家能够不饿肚子,保证温饱。 照着常理来说,河边的河岸是不适合人家居住的,通常的动河都有些旱季和雨季,建造在河边的房屋很容易遭受潮湿,洪涝等天灾人祸的侵蚀。 况且人们日复一日的捕鱼很容易踩松河两岸的泥土,让两岸的泥沙沉入各种,破坏河水原本的干净和清澈。 但这些围绕着河带而立的家家户户们似乎没有受到过这些影响,从一代又一代以前的祖上开始,他们便是活在这片土地上了。 家户们门前的这条河流,被他们称作祖河。 既然有了这条河,有了这些世世代代便生活在这里的人家,那么所幸人家们有天集在了一起给这块地儿取了一个简单朴素的名儿。 村名们管自己所生所住的地方叫做小渔村。 小渔村的村名们都觉得,这条河流是天上的神仙赐给他们的福泽咧。 既然这是一条同外界有着不浅联系的河流,那么总会有一些零零散散路过的路人。 面对路过的行人们,小渔村的村民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搁脚太久。 他们都怕生人停得太久,惹怒了河里藏的河神,以后再也没有那些鲜美肥硕的鱼儿给他们解饥了。 在河两岸旁边不仅仅只有着人家,很多的是看不出深浅的林子,林子里有着不少的蛇鸟虫兽但从来不会来打扰在此安居已久的村民们。 黄昏里,一家家墙角架得格外高的厚实木屋的烟囱上同时飘起了袅袅的炊烟,炊烟随着一阵接着一阵的微风很快便如同云雾般四散来来,很快就为这个小村子添加了一些别具一格的仙味。 在快要迎来黑夜的最后黄昏里,一个浑身邋遢,满是污垢,穿着一件快要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少年施施然地踏着疲惫到了极点的步子慢慢地走进了村子。 在村子最前面的是一座破败不堪的老庙,常年的雨水侵蚀让这座老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已经多年没人经过的废墟。 像是随时便要断掉的良木,还有吱吱呀呀露着大风的庙门,以及庙前吗已经半垂,完全看不清字迹的横木,都像是在告诉别人这座老庙已经无数年没有人僧人踏入过了。 少年走路的样子虽然有些恹恹欲睡,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长得很大,并且炯炯有神,没有丝毫倦怠之意。 少年不是没有力气走了,只是觉得这一路上人也没有,鬼也没有,啥也没有,实在无聊得让他想要发疯。 腰间那两只像是用来装酒的葫芦已经被这个年轻人用嘴舔得棕中透白,但无可奈何的是,那些美酒总归是不可能凭空地回到他的酒壶里来。 这个全身邋遢却英气仍存的少年便是苏邬,在出了个宗门这几天里,他不是撞了鸟屎,便是踩了粪坑,总之一路上走得十分不如意。 这都是师父不由人对他的严肃告诫,若不是碰到一些威胁姓名的事情,切莫在路上动用道术和道气。 就这样,一心寻药的苏邬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紫微宗新的人间行走。 磨炼意志也成为了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了。 天一真人曾经对他的嘱托如经苏邬还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融灵草,沿着天南域的水流一直走,便能找到了。”天一真人曾经这样对苏邬说过。 然后苏邬便照着做了,怎知整个天南域有着大大小小河流流过的地方站了大块面积,几乎不可能短时间里找到苏邬想要找到的那一条。 于是苏邬一气之下便随便跟着一条小溪流找了下去。 天南域是中原地界里,被草木河覆盖得最多的地方,难怪当初金禅寺会选择在块地域中开帮立派。 苏邬就这样睁着眼睛,茶不思饭不想地整整走了五天五夜,走过了无数片没有任何活人脚印的密令,这才眼前有所开阔,看见了这座布满了灰尘的破烂寺庙。 一身破烂的穷酸少年最后直接一把推开了那啥破了几个大洞的腐木庙门。 一股腐朽阴冷的霉湿之气瞬间扑面而来,窜进了苏邬的鼻孔,野兽的粪便,尸体的腐烂,发霉的事物等等不同但是同样令人恶心的味道完美地杂糅在了一起,所幸苏邬这一路上已经闻过太多恶臭的味道,这才没有一个不小心直接呕吐出来。 苏邬没有去管昏暗的庙中还有没有其他可怖的东西,当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解开身上那肮脏的衣物,接着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在到清澈的河边开始十分粗糙地清洗脱下来的衣物,还有自己结了一层泥垢的身体。 在清洗的过程中,苏邬还始终没有忘记看紧那个装闹着银两铜板的钱袋。 不由人在离开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这种东西在凡间的作用比什么都要大,苏邬这才小心翼翼地生怕它丢掉。 在清洗好自己的衣物和身体后,苏邬又重新推开了庙门,不管已经叠了整整一层厚的灰尘的坑洼地面,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 又不不知过了多久,这座有些阴森的古庙中似乎亮起了两点摇曳的烛光,已经睡输了的苏邬自然没有了任何心思再去管这些。 接着,在烛光下的那尊生满绣迹的古铜大佛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很快,一切便又死死地安寂了下去。 少年第一次出宗的游行,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四章 老庙里吃肉的和尚 一觉醒来,乳白色,带着温暖的温度的晨光透过林木间的缝隙,再透过破烂庙门上的大洞正好直接照在了苏邬的带着疲惫的脸上。 感官格外敏感的苏邬很快就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接着他感受到了身下垫了某种十分柔软的东西,这让他打了个滚便像一条鲤鱼一般直接翻起了身来,然后望向四周的环境,这才发展他仍然在那个破庙之中。 在日光的照射下苏邬这才看清楚了昨天没有看到过的庙内物件。 一座有着三人高的青铜大佛,还有两支有着丈把高的香烛,此时已经被吹灭,不过苏邬能够看得出这两支高烛在不前还被点燃过,因为住烛台上所掉落的烛泪仍然是新鲜的,一尘不染的。 烛台上除了叠着一堆许久未清理过的烛泪之外还有着不少的贡品。只是这些贡品看上去十分奇怪,甚至不应该出现在如此神圣的佛像之前。 那是一堆横七竖八被烤焦过后的野兽骨头,焦黑的兽骨之上还带着一些没有被啃干净的剩肉细丝,苏邬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骨头旁边还沾着足足有人一小指厚的油渍,还有一些像是柴灰的黑色粉末。 在这做被弃置已久的古庙里,竟然还有人在这尊大佛前的烛台上烤野兽的皮肉来食用。 就算连平日里在紫微宗不太喜欢听从教义的苏邬都觉得这些东西摆在佛前烛台之上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 除了烛台上的一片狼藉之外,还有那许久没有被擦试过并且沾着不浅血迹的佛龛,还有自己身下和烛台下那几个同样沾着污秽的蒲团。 在那尊青铜大佛的旁边还摆放着一张铺垫着一层厚实兽毛的木床,木床上随处可见被剪落的苍白毛发。 敢情生活在这里的是一个邋遢的老人,苏邬能够在那张床上感受到一种十分暮气沉沉的腐朽味道,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之感。 就在苏邬刚醒不久后,身后那种之前还半掩着的们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推开。 苏邬赶忙回头去看,右手已经习惯性地去摸到腰间的刀,还有那鼓鼓的钱袋。 这儿不是紫微,无论何时,苏邬都可能死在别人偷袭的刀剑之下。 这一转头刚好撞见的便是那个夜里帮他垫上软净蒲团的人。 推开门的是一个满头花白,穿着一身破旧红袈裟的老和尚,这身红袈裟上沾满着或新或旧的血迹,老和尚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刀上还沾着一滴滴冒着热气的血,一滴滴还没凝结的血慢慢地在刀刃上来回流淌着,最后又支撑不住,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苏邬这是才发现庙里的每一寸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似乎都有些或老或旧,或清晰,或难以察觉的血迹。 流着血的除了老和尚左手那把刀以外,还有他右手所提的那只被一刀剖开肚子的野猪,野猪还保存着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在和尚手中蹬了一下后腿后便断了气。 提着野猪的老和尚并未太过多加理会碍着道的苏邬,只是默默地绕来了道,找出了墙角摆放着的一些半干半湿的木柴,接着开始兀自烧起了火来。 将火烧到旺盛之时,老和尚又开始熟练地对那只已经厌气了的野猪拔毛去赘,拣出那些容易入口的嫩肉,放在火上烤炙了起来。 在一边烤炙野猪肉的过程中,老和尚终于能抽出空来上下打量苏邬的容貌了。 “昨日晚上未看清你的容貌,今日一看,果真让老夫看出不少名堂。”没有胡子的老和尚在自习打量了苏邬一番后,许久才憋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话。 “前辈可从晚辈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之处?”苏邬一时间看不清老和尚的修为境界,却感受得出他也一定是一个修道的修士。当下摆出一份毕恭毕敬的模样,试探虚实。 “小娃子是紫微宗出来的吧,跑到这鸟不拉屎地方来做什么?咳咳咳咳。”老和尚一边同苏邬说话,一边还在挪动着火上烤着的嫩猪肉,一个没注意吃了一大口浓烟,鼻子被熏得通红,咳嗽了几声,又翕了翕鼻子。 这时他刀上的肉已经有了半分熟。 苏邬缩了缩脑袋,避开了要吹在了他脸上的浓烟,接着老和尚的话道:“小辈确实是紫微宗的弟子,前辈是如何看出的?” “紫微里出来的人身上都沾着一股臭味,老夫一闻便知了。”老和尚冷哼一声,头也不太,喉结哽咽了一下,显然是在对着烤肉咽口水。 “那前辈觉得自己如今还是一个和尚吗?”苏邬听到有人说他师门的坏话自然不会太过高兴,突然反问老和尚。 “老夫只是一个普通的屠夫罢了,就算以前是一个和尚,那也是以前。如经我手上已经粘过了兽血,那便就是一个屠夫。”老和尚理直气壮的说道。 苏邬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无言以对。 “有时候何必要那般死板呢?为了守住这片地儿上的人命,老夫都不知道在这儿浪费了多少时间了,罢了罢了。”接着老和尚突然开始长长地叹起了气,眼里隐约像是夹杂着不少的悲伤。 “前辈为既然已经不是佛,为何要执着于住在这个破庙里,以前辈的功力,去外面的地方好好吃酒肉岂不快活潇洒?”苏邬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头顶上已经流满了汗珠子。 老和尚突然反手抬刀,当即便将那在烤炙的一块大肉切成了两半,分别都用两叶硕大的树叶包裹起来,一份分给了苏邬,一份就给了自己。 “为何整只大猪,只取这一块肉烹熟?”苏邬伸手结果刚刚烤熟的野猪肉。 “试试便知。”老和尚只是淡然一笑,自己已经开始埋头啃肉。 被吊足了胃口胃口的苏邬也是在咽了咽口水后直接张开血盆大口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了起来。 鲜嫩的猪肉像是被揉锤过百遍千变的面团,在刚入口时十分滑糯,但当用牙齿去撕扯之时又十分有嚼劲同弹性,没有半点肉腥的味道,十分爽口。 “这块肉是野猪身上取下来的?”苏邬还是忍不住明知顾问。 这时候便轮到老和尚得意了,他抹了抹没有粘上半点油脂的干裂嘴唇,笑了笑道:“现在你岂非不是明白了,我为什么不当和尚,又为何只吃这野猪身上的这一块肉。” 苏邬这一口下去确实明白了许多东西。 “因为做了和尚便吃不到好肉,因为是好肉才值得动嘴巴。”苏邬道。 “聪明。”老和尚摸了摸苏邬的脑袋,话夹子像是瞬间打开了许多。 老和尚说,他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是那金禅寺的撞钟和尚,偶然一天偷偷喝酒吃肉被门中的老方丈看见了,便被逐了出来。 老和尚一直想不通的还是,这大佛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心眼无障,为何唯独看不穿这身外的诸多妙趣? 于是老和尚带着袈裟,拄着禅杖离开宗门,四处游山玩水。 然后游到了此处。 那时山里的畜生正猖獗,闹得这里的百姓们皆是民不聊生,老和尚拄着金光闪闪的禅杖路过此地,看见牲畜作乱,自然要出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于是老和尚将那些做乱的畜生全都碾死在了他右手握着的那个闪着佛光的禅杖之上,随后惹怒了山神,被幽幽地落在了这座破庙中不知多少年。 老和尚知道他不能走,只要他走了,便没人镇得住这脾气天大的山神了,到时候这些活得本来就不够明白的百姓岂非要遭受无妄的杀害? 于是老和尚便一年又一年的守了下来,他丢掉了禅杖,提上了屠刀,每日杀林中的野兽入食便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来了。 村子里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只有老和尚还是当年那个老和尚。 说到这时老和尚眼角已经隐约有了些泪。 他当年进金蝉寺入佛都是因为家里的妻子儿子管得太多罢,但真的入佛后,这个和尚还是忘不了妻子以前做的那碗好肉汤啊。 老和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着他那对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妻儿,一时间竟然像是哭得像是一个泪人。 老和尚现在不是和尚了,但还是放不下这一身袈裟,更放不下这一村子手无寸铁的百姓。 “晚辈愿随前辈去山里一探究竟,若是真的碰到了那山神,一刀把它斩了便是。”苏邬终究还是那个深得天一喜欢的弟子。 这便是天一眼中的紫微弟子,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先问问身上的一身道。 “也难怪,紫微出来的小家伙都是这般模样,做什么事情都不太喜欢想后果。” “有些事总归不是那般简单的。这么多年了,紫微的人还是没有改掉当年的老毛病,唉。” 老和尚最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眼神呆滞地望着庙顶怔怔出神。 有些往事,还是某要想起太多罢。 年迈的和尚仍然记得那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曾经酿下过的血腥罪孽。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五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小渔村里的白昼时光还是那般惬意悠然,无数条小小的渔船停在河流的两岸,一批又一批渔网被洒在清澈见底的河面上,当村民们再度动手之时,那些洒在河面上的鱼网里面已经装满了肥硕的大鱼。 村民们只需要在两岸赤着膀子吹着带着河水清香的河风,再收几次渔网,便能收获满满地回家了。 捕鱼的壮汉们将捕获的大鱼全部装在渔网中,将渔网的另外一头系在河岸的木桩上,便安心地回家去食用妻子们静心准备的午食。 这条河像是永远那般清澈见底,里面的鱼像是永远没有穷尽。 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村名们每日都只会从中捕出供一家三口食的鱼条。 直到后来那些穿着华丽服饰自称官员们的人发现了这条河,并且发现了河里像是永远在再生着的肥鱼们便动了歪心。 从那以后平时悠闲得几乎无数可做的男人们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表示捕鱼,不知疲惫地捕鱼,每多捕一条鱼便意味着他们可以从那些自命不凡的贵人们手中换得更多的细软,烈酒,还有各式各样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 看其他的东西都看得太过厌倦的村名们似乎对这些十分精致的大小物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越来越多奢侈的物件被那些吃水极深的朝廷商船一批一批的运了进来,这让身世清寒的他们似乎也能够享受同那些贵人们同样高贵舒适的高雅生活。 人的贪婪一但被勾引出便会变得永无止境,男人们一天比一天更卖力地捕着鱼,河中的鱼却没有丝毫变少,但他们从未注意过的是那些原本还泛着绿波的河水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变得苍白单调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日历上写着是四月初一。 每月的月初第一日,那些吃着深水的高雅大船们变回来此收取获众人捕鱼的成果,那些成果更加丰厚的,渔网里存的鱼儿更多的人家往往便能兑换到更多的金贵东西。 虽然村子里没有多上半个常居外课,但那些每月都会准时到来的渔船无疑会常常打破这里的所有宁静和祥和。 曾经那些关于河神的传说,还有铁律般的规矩似乎在所有人的心中渐渐消散。 这些美丽的新事物很快便在短短三个月的日子里让这儿的所有村名都忘掉了曾经的自己,也忘记了祖上一直流传下来的教训。 ……………………………… 这一日的正午时分,那只携带浩荡声势的庞大商船又踏着清澈的浪花,出现在这条河带的中央,不到片刻便将还在加中吃着午食的强壮男人们全部都引了出来。 “王官人的船来了,大伙赶紧快到河边上去,听说这次官人又带了不少好东西咧。”小渔村现任村长将嗓子扯得老高嘶吼着,生怕有哪一个听不到商船到来的声音。 事实上家家户户的村民们都放下了手上的饭碗,也像是各种的鱼儿一般游弋到河边上将自己的渔网都打点好,大体称好自己所捕的鱼的有多少,接着等待哪条商船上的大人们拿出一些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稀奇玩意儿同他们兑换。 原本这个十分安静的小村子总能在这一天突然人声鼎沸,变得像是大城市中的闹市。 在折腾了整整一昼之后,那搜渔船终于有带着巨大声势再度离开了。 村民们则都是拿着兑来的稀奇古怪玩意儿各自十分满足的归了家。 日落西斜,一天又这般匆匆过去。 家家户户今日的晚宴都摆放得十分丰盛,像是要过春节一般的喜庆快乐。 其实那些商船所带来的都不过是那些城中贵族丢弃掉的破旧布匹,还有一些十分低廉的种作食品,例如米饭,稻子。 但这些出生以来除了鱼和水似乎什么都未见过的土著们,似乎对着些低廉无用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们的饭桌上除了鱼肉之外还出现了许多其他的东西,这让这些土著村民们感到格外满足。 ………………………………… 苏邬在老庙中同和尚足足说了半日的话,然后便开始闭眼冥想逐渐,天阙宫上所传来的法则之力源源不断被他收入体内。 在结绳境之后,苏邬便同那座十分神秘的天宫构成了某种像是契约的关系,但这几日里,越来越多的不安之感开始不断萦绕在他的心头。 天阙宫里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十分不安的事情,让苏邬感到心神不宁,每天睡着都会做到的那个幻梦,也在一天又一天之间变得更加真实了气来。 黑夜又笼罩在了这条带河之上,将苏邬从沉沉的冥想中叫醒的是那个和他闲聊了半日的老和尚。老和尚只是伸出手指在苏邬的天灵盖上微微一点,便将苏邬从漫长的冥想中唤醒了。 “走,去庙顶上看看月亮去。”老和尚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也没有清理口齿,说起话来无时无刻不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腥臭味。 苏邬猝不及防地闻到这些味道干呕了几声后,便被老和尚自然而然带到了庙顶之上。 待登到庙顶上,苏邬便觉得自己似乎离天上的月亮更近了一些,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怀念。 在几天之前,他曾经就站在那片天穹只顶旁边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同天上的神仙斗法较劲。 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天一是否找到了当年陪伴了他度过了那般漫长岁月的男人。 这个庙顶的修缮看上去竟然比庙里要更新一些,至少能够看得出,这里的灰尘每日都有人擦拭过。 庙顶上摆着两个半卧的青色竹椅,显然是老和尚为苏邬和自己观赏月亮所准备的。 “大晚上的,这半弦月有何好看?”苏邬有些不解,被强行打断冥想本就是一件十分让人恼火的事情。 大晚上,谁会那般无聊地来看星星月亮,越静的时候便是越适合修行的好时候。 “今日我们不是来看月色的,看的这地上的虫子在水里到处乱爬。”老和尚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苏邬。 “我可没看出这地上除了水还有别的东西。”苏邬撇了撇嘴巴,有些不屑。 确实坐在这庙顶上,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那一条绵长的河微微泛着洁白的月光,除此之外再难看到更多其他的东西。 但老和尚再开口苏邬便知道他说的虫子是哪些虫子了:“山神最近没有动静,反倒河神像是要发怒了。” “是因为白天的那些事情吗?”苏邬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才问。 “确实没错,这几月里这些土著的乱捞乱捕已经完全触怒了河神。”右手把持这蒲扇的老和尚眼睛正盯着并无波澜的河面静静地看着,好像这一切都同他无关一般。 事实上这些因果也同他并无干系。 人总是这样,常常会为自己的懵懂而无知付出相应的代价。 “老夫管得了这山神却管不了这河神咯。”老和尚又沉默了许久,又道。 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做不到。 连修为微深的老和尚都做不了的事情,苏邬自然更加无能为力。 “这些人都会死在今晚吗?”苏邬问。 “这便要要看贪多贪少了,河神是长着双眼睛的,贪得多的自然活不过今晚,贪得少的便最多房子被水淹掉吧。” “那那些小孩童该怎么办?” “那些小孩子多半是全都活不过今晚了。” 河水要吃人了咧。 土著村民们吃了一辈子的河,现在换河来吃他们一次,也只需要这一次他们也便再也吃不了河了。 老和尚无喜无悲的脸上像是挂着许多释然,这一场大水冲刷之后,此处便再也不可能住人,就算幸存下来的那些可怜虫多半也要搬走了罢。 苏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他此行采药的目的,完全陷入了关于这座小村的思绪之中。 人若有背于天,天是要发怒的。 ……………………………… 半夜三更,河神终于在所有人都还现在深沉的睡梦之中突然发飙了。 平静如镜的水面在刹那间突然变得像是火浆般暴躁,很快就溢出了河岸,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那些已经黑了灯火的人家汹涌地袭去。 “老徐子,怎么好像外面有水声咧。”一个穿着薄衣的妇人正好半夜起来给尚在襁褓里的小女人喂奶吃,却听到外面越来越加清晰的流水声。 睡得像是死猪的中年男人小徐只是翻了翻身子,像是梦呓般呢喃道:“老婆子不要疑神疑鬼的了,哪里有水噢,干嫩娘的。别吵老子睡…………” 中年男人还没把话讲完,嘴里就灌满了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河水像是真的长了眼睛一般,第一个找的便是将那些商船带到村里来的村长老徐。 一家三口,很快就被河水灌满了全身,最后死不瞑目地被汹涌的河水很快吞噬。 已经打开灵识的苏邬刚好正正地看见了这一幕惨相,已经惊叹的说不出半句话。 鱼儿很快便被带到了河岸上,只是翻了几个身便没有更多反应了。 死去的不仅仅是那些完全无法反抗的可怜村民,还有那一天天翻着白眼的鱼儿,成千上万条的鱼儿就这般在河岸上搁浅,然后死去。 眼前呈现的景象,果然同老和尚说的有过之无不及,一个个人,一条条鱼在河神的发怒下都像是一条条在地上趴着的小虫子,无助绝望,然后被死亡给淹没。 这条河从开始到如经一直在这儿这般流着。 后来有几户人家在这儿安了家,那条河怕这些长着四条脚的东西饿着,河里便有了鱼。 每一条鱼都是这条河的寿命,但为了能够养活这些可怜的东西们,无论何时,河里都是有着不少的鱼的。 土著们每吃掉一条鱼,这条河的寿命便要短上一分,所幸的是,那些人儿似乎知道那些,便也没有贪吃太多。 时间就这般过去,这条老河似乎也未因此失去太多寿命,反而收获了很多快乐。 看着这些弱小得随时像是要被冲走的小东西们在面前窜来窜去似乎也算的上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毕竟所有不能说话,不能轻易动弹的生灵都是寂寞的,这些弱小的生命,便成为了唯一能够陪伴它们东西。 这条河流永远那般流着,同时流逝的也是土著们的渺小生命。 这些小东西们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便到了现在。 如今那些小家伙好像是变了,那这条河也跟着一起变了罢。 大水总算是冲垮了龙王庙,无论是那些土著还是那条河,都不会再有了。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六章 流离之人 苏邬同老和尚坐在朦胧的月亮下看了一个晚上的月亮,等待着那些河水将这个村子全部清扫干净。 苏邬躺在竹椅上渐渐感觉到有些疲惫,突然发现老庙庙里的河水在和他说话。 事实上苏邬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听懂河神的话语。 总之他抬耳便听明白了罢。 河神说:“你为什么不怕我?” 苏邬道:“我虽然也是凡人,却同他们不太一样。” 河神问:“同样是凡人,难不成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出来?” 苏邬道:“确实,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像他们这般无知的死去,有些人却活着活着比神还要懂得更多。” 河神问:“你觉得什么是神?” 苏邬答:“你就是神,为何问我?” 河神道:“我等只能算得上个初获神智的半神,真正地的神一定不会同你们这些抬脚就要被踩死的小东西计较的。” 苏邬道:“神也同你们这样,应该有自己的脾气,河神便就是神,有灵的东西都可是神。” “神和灵从来都是不应该分开来讲的。” 河神道:“你说是便是吧,能够听懂我的话,想必你也一定不是一个一般的人。” 苏邬道:“我以后可能是神。” 河神发出了一连串笑声,道:“今夜有些累了,我得先去睡一会儿了。” 苏邬道:“这一睡估计便再也醒不来了。” 河神又笑了笑:“醒不来了也罢,睡睡醒醒反正也是那么一回事,要是能够睡上一个好觉,就算醒不来了又何妨?” 苏邬道:“等等,在谁之前,你能不能先替我解个惑?” 河神道:“看在你同我闲扯这么久的分上,我便替你接了这惑吧,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 苏邬道:“你可听说过融灵草?” 河神道:“自然听说过。” 苏邬道:“你可知道融灵草在何处可寻?” 河神道:“这个我确实不知,但我知道有人知道。” 苏邬问道:“谁知道。” 河神答道:“在那片小家伙们都不敢进去的林子最深处,有一课长得格外粗壮的大树,那棵大树知道。” 苏邬又问:“那颗大树就是你说的山神吗?” 河神最后回道:“是。” 接着庙里的那些河水突然间像是被蒸发了一般,直接消失了。 河神不是睡着了,而是直接闭眼了,然后死了。 苏邬没有感到半点伤心难过,反而心情有些愉悦。 在才离开紫微后几天里他便是找到了一些关于融灵草的有效线索,此行终于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大水退去之后,剩下的便是这些命大福大而幸存的人了。 也是颠沛流离的人。 一个满身是伤的妇人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妇人在冰凉的夜色里痛声哭泣。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这次的突如其来的大水,让他们的神情到此刻还有些木然。 苏邬坐在庙顶上静静地看着一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但是看久了,总归还是会有些心软的。 何况苏邬还是紫微中走出来的弟子,什么也不做,实在是他的风格。 于是苏邬头顶着月亮,踏着劲风直接潇洒飘然地从空中滑落,来到了那几个人的面前。 五男二女,是这个小村子土著中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最后几人。 一身白衣,同银白月光融作了一起的苏邬像是一位天外飞仙般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两个在哭的女人霎时间愣住了神,只顾着上下打量着苏邬的容貌,忘掉了继续哭的事情。 仙体经过数次蜕变过后的苏邬确实已经有了半具仙人的皮囊,加上他是从半空中飘落儿下。致使这些平时就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的土著们很快就将苏邬当成了天上下凡的神仙。 见到这个面如白瓷的“活神仙”后那个右臂紧紧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的女孩突然一把跪在了苏邬的跟前,一边还不停地用手拖拽着苏邬的袖口。 “仙人老爷啊,我的儿,我的男人……我怎么办啊!”女人长跪不起,哭的越发难过。 苏邬称其没有注意,将手微微一抹,带出一抹乳白色的光,让这些光遍布无人的全身,然后在肉眼可见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全被苏邬抹了个干净。 苏邬还是不动声色地动用了道气,将这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女人安抚了下去。 女人哭着哭着便发现自己哭不出声来了,然后发现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也甜甜的打起了轻微的呼噜,赶忙连连道谢。 “多谢仙人老爷,仙人老爷大恩大德,我这贱骨头全都记在心里。”女人终于是平稳了激烈的情绪,完全收起了眼泪。 “不必。”苏邬扬了扬袖子,将女人推开。 女人还有话要说。 “仙人老爷不知道我那惹毛了河神的丈夫还能不能回?”人总是这样,眼看失去的东西变少了些便想要拿回更多。 “人死不能复生,带着你的孩儿,好生地过下半辈子吧。”苏邬又扬了扬衣袖,暗中释放出道气将其余人身上的伤痕尽数修复后,便转身离开。 “沿着这条河路向前一直走,会有一个村子,去投靠别人村吧。” 苏邬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空空留下一句毫无根据的话,便扬长而去。 这条河的尽头确实有一个村子,苏邬就是那个村子走过来的人。 那个叫农神村的小村落和这个小渔村的村民们每天的作息截然相反,男人们都是自己动手植作稻田来养家,不像这个村子里人那般整日悠闲自在。 一个勤劳朴实,一个好高骛远。 最后的结局不言而喻,这些不喜欢动手的,一味向河神索要更多的土著们最后一无所有,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管。 而农神村中勤勉种作的农民们如经仍然应是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吧。 河神无水便干涸而死,那每天都被挖松施肥养土的土地神,现在应该仍然活得十分滋润潇洒罢。 懂得知恩图报,最后才会得到好的结果。 所谓颠沛流离之人,只不过皆是自己不懂得珍惜罢了。 苏邬消失在了血色里,又回到了那个破烂的古庙里,庙里的那个老和尚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木鱼正一愣一愣地敲着,显得十分不熟悉。 老和尚虽然没有完全还俗却已经当了太久的屠夫了,以前的念经颂佛如经只怕是差不多忘了个干净。 “老夫知道你小子还想要去山里头看看,老夫配你一起去。”老和尚看似在敲着木鱼其实是心里想着许多事情。 “这和你搁这儿一个劲地敲着木鱼有何关系?” 苏邬捂了捂鼻子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地笑不出声来。 老和尚的眼中已有了当年的真诚,因为曾经的那个年轻和尚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要问过庙心的那个佛像心中才会放心,安然。 年轻和尚已经成为了老和尚,但这些习惯都已经是刻在老和尚的骨子里,是忘不了,甩不掉的了。 “我和河神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苏邬又在明知故问。 “确实,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和这条河里的河神也算得上是老相交了。”老和尚握着铜槌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然后转头看向苏邬。 “那为何你劝说几句,保住这些人的性命?”苏邬提高的语调。 “它就要死了,它身体里的鱼也快同它一起死了,若是它死了,那些整天只会做捕鱼一件事情的土著们今后改去做啥,又能去做啥?” “他们只会怪这条河害死了他们的好鱼,坏这条河毁掉了他们的快过日子。” “然后饿死。” 老和尚连着讲了一通话让苏邬感到有些云里雾里。 于是他接着道:“那些土著们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出去看看看,没了唾手可得的事物他们宁愿饿死也不会愿意做些别的事情。” “既然都是死,那便不如死的痛快了然些,也不失这人神的一场缘分。” 老和尚不再敲木鱼,也脱下了那一件陈旧的袈裟,从现在开始他便真正地不是一个和尚了。 苏邬闭上眼睛,坐在地上开始做算术。 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苏邬想要先算一算自己的生死,算一算此次的运数。 这座山的最深之处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至今为止仍然无人知晓。 老和尚也没有去过那片林子的至深之处,还未真正地见过那个树精一眼。 这是让他一直十分挠心的地方,因为那位山神的存在,让他这个老庙里抛下妻子女儿,一过便是这么多年,现在老和尚上要走了,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在走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亲自来看看那棵树到底是长着一副什么样子的。 在这些土著的妻离子散后,方丈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或许那时的他反而是选择去做了一件错事。 人总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反悔,佛也是一样的。 若世间人人都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反悔,那便不会有浪子回头,也不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老和尚有些后悔了,但木已成舟,往事云烟中的那些人都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要脱下袈裟,放下以前的一切,忘掉以前的一切,才能继续过好明天,后天,还有好多天的日子。 打了两个小时的算盘后,睁开双眼看向庙外熹微的光,活动了下全身手腕,就开始做准备了。 他掏出了那个是装着钱的钱袋开始捣鼓了起来,不久后地上多了一地的刀,苏邬将刀一把一把整整齐齐地挂在腰间,确定一把都未曾落下之后才轻轻地松口气。 “师父没有骗我,这玩意儿确实不太容易丢东西。”苏邬在心中呢喃。 苏邬的小钱袋其实就是一个可以用来装东西的袖里乾坤,是外出时携带衣物,药品,道宝的小袋子。 袋子虽小里面的乾坤属实不小,苏邬仅仅只是挎着这个小小的袋子,便能够将他的刀全部随身携带,确实十分方便。 老和尚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紧身衣,他见到苏邬已经将每把刀都推刀入鞘之后,才推开了庙门。 “出发吧,让老夫去看看片林子里所谓的真神究竟是长得什么样。”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七章 迷迭之境 挂着一大圈怪刀和一个就算脱掉了袈裟仍然还有和尚味儿的一老一少就这般出门。 那些在夜里十分模糊的惨淡景象现在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苏邬和老和尚的目光之下,事实上只要昨晚苏邬认真去看,总是能够看清这些景象的,只是苏邬不愿罢了。 昨晚不愿看的惨淡现在直直地拦在了苏邬上山路上,苏邬这时候才真的相信那个前几天看上去格外温馨安静的小村落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毁掉了。 放眼望过之处,皆为狼藉。 地上没有一块完整木板,更没有一栋没有被摧垮的房子,在破碎得如同鱼骨板的木片中是那些用各种难堪样子躺着尸体。 他们有些头脚分离,有的被撕裂成很多块,每一块肉只上都爬满了恶心到了极点的蛆虫。 那一天清澈见底的河流最后变成一天血河,就就算是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的现在,有些血迹还仍然在黑里泛出不少的鲜红。 人间疾苦,莫过于此。 苏邬无法想像这些河水究竟要花费多大的力量才能把一具具皮肉硬生生地撕扯成这般模样。 老和尚和苏邬都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后,便直接踩在了这厚厚一层的血上,从那条林间小萌开始登这片斜山。 曾经有过村民带着猎具想要去山上打猎,带几只野猪回家,品尝品尝猪肉的鲜味,但那些进山的壮实有力的大汉们便皆从此一去而不复返,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只留下守在家里的寡妇一个人孤独过日。 从此以后这片林子便有了一个难听的名字——死林,这座山头也被叫做寡妇山。 因为时辰还早,苏邬和不由人也便没有太过急着赶脚下的脚程,他们纷纷故意将全身地气息都用自己的法门完全遮掩了起来,尽量不去触碰任何不该触动的东西,不惊动山里还在睡着觉的野兽。 清晨里的这片林子布满了浓浓的雾气,苏邬和老和尚走得极近,生怕下一瞬间便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在这种十分诡异的环境之中,多一个同伴和少一个同伴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老和尚走在前面,苏邬走在后面,一个向前看,一个像后看,这才勉勉强强地能够做到瞻前顾后。 清晨的雾气落在了光滑的石子上再加上紧附的一层青苔,让苏邬和老和尚走起来显得格外的小心和吃力。 但他们有又不能动用道气的力量,如此以来山中的那位脾气暴躁的老妖怪一怒之下一定会派来成群的兽潮。 就算老和尚同苏邬有些通天的神通,面对上十几只被彻底惹怒了的凶猛野兽也一定会感到吃力难以应对。 苏邬和老和尚就用这种缓慢的步子,四平八稳地向林子更深之处缓缓移动。 一切似乎进行得十分顺利,这一路上,没有半只野兽想要阻拦两人的深入前进。 所谓物极必反,林子里越是空无一物,老和尚的心便越要掉高一分。 走了许久许久之后,明明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但那些浓郁的雾气似乎没有半点将要消散的意味,反而像是静止的浓汤一般,无论苏邬是吐气还是吹气,这些迷雾都不会有半点动弹。 这确实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俩人此刻就像是被困在了牛乳中一般,左看又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迷茫。 走了又走,还是那片荒无人烟的林子。 老和尚早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刚好两人的腿也走酸了,便原地停了下来。 “不可能是这样的,老夫平时每日早晨都要来这片林子猎食,就没有空手而归过。”老和尚将嘴巴凑到了苏邬的耳边,轻轻地细语。 “莫非是昨日的那场劫难把这片林子带着一起给毁掉了?”苏邬也是细声细气地说话。 “不可能,山神和河神一直以来都井水不犯河水。” “那是什么原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思考了起来。 最后还是对此处更为熟悉的老和尚想到了答案。 “是那些花,那些栽在山底下的那些黄色的小花骨朵。”和尚道。 “但那些花根本还没有开花,也没有香气。”苏邬反驳。 “这你便不明白了,有些花儿在未开花时反而比开花了之后有用。”老和尚颇为神秘地对苏邬介绍道。 “迷迭花,一种可以使人产生幻觉的花。这种花不开花时不会有任何味道不易使人察觉,等你察觉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老和尚突然加高了语气,脸上的紧张神色也更为明显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种花在没开花的时候没有味道反而能够更好地迷住人,待它花开之时便会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这时候你就算闻到了它的味道也会立马明白已经遭重。”头脑还算是敏捷苏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但已经为时已晚。 时间过得越久,苏邬和老和尚所陷入的迷幻便会越深,待到现在时,俩人已经完全陷入迷迭花所构造的幻境了。 “迷迭花的解发只有两种。”已经确定吸入迷迭花所散发出的气味后,老和尚开始冷静下来找寻解除效果的方法。 “哪两种?”苏邬有些焦急。 既然是环境,遍也意味着如今他们使用道气也一定不会被人所察觉到了,或者说他们从开始之时便已经陷入到山神所设下的局里了。任何的遮掩到如经都不能起到半点作用了。 “第一种是我们俩都死在这里,那么幻境自然而然便解除了。第二种则是找到一种十分珍贵的解药,那种解药叫做千露根,是一种只有在刚好千颗露珠的浇灌下才能够生长成型的一种草根。” 老和尚花费了许多口舌才将这两种方法详细地向苏邬讲明白。 苏邬是听明白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山神想要他们进入这没有尽头的幻境便一定不会蠢到在这片林子留给他们花香的解药。 现在他们已经中毒很深,若再不寻找些办法只怕是要永远地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了。 于是,苏邬和老和尚很快便开始动了起来。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八章 突破幻境 苏邬和老河尚开始在茫茫林海中找寻那一丝希望,在浓厚的雾气中,俩人不能够隔得太远,只能尽量紧靠,这样的行事效率会被降低许多。但没有办法,苏邬和和尚起初想到的是类似于“以力破法”类似的手段,结果俩人一齐把自己的道气释放开时却发现道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附着在俩人的身体之上完全无法散开。 这说明俩人已经在迷迭花的影响下越来越迷失自我了。俩人在这幻境中已经开始对如何驱用身上的道气产生陌生,苏邬自己想想才发现自己脑海里那些重要的人名,地名都变得十分模糊不清。 时间没过去一点,他们俩人的记忆便会消逝一点,等到俩人忘记自己是谁,忘了彼此是谁,忘了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便会真的死在这个幻境里了。 苏邬虽然忘记了许多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在小渔这几天的记忆他还未有半点忘却,仍然记得住每个细节。 时间是宝贵的,尤其是在它要决定某些能够影响一生的事情是,它才变得和生命一样宝贵。 时间紧,但不至于让苏邬感到心慌。 直觉告诉他这片地底下一定埋藏着不得了的东西,所以他找得格外细致,细致到没一寸的土地都不落下,就这样的寻找下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老头子,见过那千露根到底长什么样吗?”从生疏到熟悉,再到一起生气,苏邬同对这个老和尚的称呼很快便没有之前的那种刻意生疏了。 “没有见过?”老和尚不假思索地便回答了。 “那我们在找什么东西?”苏邬有些生气,有些沮丧。 既然千露根是各种样子都没看过,那有谈何从这么大一片林子中将之找出? 在迷迭花的迷惑下,老和尚有些迟暮的脑袋很快便出现了精神恍惚的情况,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在了地上,鼻子,嘴巴,还有双目都十分恐怖地开始汩汩地流出黑红的血出来。 多亏老和尚曾经是一个和尚,当下直接盘腿入定,在火急火燎之间突然找出了一些法门将不断流出的鲜血止住了。 “老头子,不是别人都说和尚的血都是金色的吗?你的血怎么和我的长得一个样子。”苏邬惨笑后,继续在泥土里像是犁田一般寻找。 这回苏邬没看见一株面生的草便把他往嘴巴里送,很快他便吃下了几十株长着不同样子的草木,却仍然迟迟拜托不了这些越来越让人感到窒息的浓雾。 雾越来越大,越来越弄,这意味着他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的记忆正在被更浓更广的雾气遮掩得越来越模糊。 在寻寻觅觅之间,刚刚止住血的老和尚手上又粘上了一手的猩红。 那是一窝十分恶心的虫子,恶心到没人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恶心东西。 这些虫子抓在手里的手感和其他的草根并没有任何区别,但只要你的眼光放在上面便一定会感觉到胃部的一阵翻腾。 那些抓起来像是草根的东西带着浓浓的猩臭味,而且每一刻都在往外排泄着红中带黑的淋漓鲜血。 将这把虫子抓在手里的老和尚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它的温度,更能闻到它排出的鲜血所带着的熟悉味道,那是属于野兽死后身上所流出的活血味道,这种味道十分细微,几乎是转瞬即逝,但老和尚就算脑袋变得在模糊,鼻子也能敏锐地嗅到。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属于兽性的本能。 这些年老和尚杀死过太多野猪野牛,老和尚闻到这种活血死去的味道就像是活人闻到饭香味一样,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活物和死物,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身上有没有那种带着温热的血。人们常常人为野兽身上的血也是冷的,其实不然,有时兽血比人血还会热上几分。 比如现在老和尚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疼痛难忍。 然后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虫子的血真的开始燃烧,没过多久便有了烤焦的味道。 这时苏邬也已经闻到味道了,立马摸到了老和尚身旁,眼睛很快便锁死在了这些满身都附着鲜血的虫子上。 这些虫子看上去确实像是在动的活物,但本质也不过是一根草,一根断掉头的草,但它们的头里所流出的东西不是露汁,而是实实在在的真血。 这是一种由死向生的过程。 由于这些虫子看上去实在是太过渗人,定力了得的老和尚在愣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运势想要将之丢到一边去。 这个动作却被苏邬慌张地制止,苏邬一把躲过了老人手里的沾血蠕虫,像是宝贝一般将之捧在手心里仔细打量,然后脸上逐渐布满狂喜。 “它们一定就是千露根。”苏邬十分笃定地点头说道。 “生得这么恶心的东西,应该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点…………”老和尚的丢掉二字尚未出口,苏邬却被少点般弹起的苏邬堵住了嘴巴。 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塞满了老和尚的老嘴,下一个瞬间,老翁突兀的消失在了层层的水雾中。 接着苏邬在服下手心里剩下的虫子,也消失不见了。 当苏邬和老和尚都再睁开双眼时,俩人已经回到了林子的狭窄入口旁,只是那几个还未开花的花骨朵未曾绽放与人看便已经电竞了。 俩人醒来之时同时感觉到的都是精神识海纵深之处传来的阵阵整痛,老和尚那张形同枯槁般的老脸上也已经见不到半点血迹了。 那些晨时的雾气还没有半点消散迹象,苏邬和老和尚身上所流逝的时间只不过是现实中的转眼花开一瞬罢了。 既然已经醒来,便要刻不容缓的继续登山,乘着晨雾依旧,苏邬和老和尚依旧能很好地隐蔽住自己的身形。 既来之,则安之。 苏邬和老和尚彼此间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继续潜往山上去。 这次林子里的景象和苏邬在环境中看到的完全不同了。 一头头藏在林木迷雾中竖起耳朵的野兽正潜伏者休息打盹,苏邬和老和尚的双脚仍然踩在那些十分光滑,满步青苔的石子上更加小心地缓慢前行。 倏然间,在林子的最深之处传来了一道苍老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声音。 这道声音在苏邬和老和尚的耳边不断缭绕,且迟迟不肯散去。 身音从极远处悠悠传来,刚开始十分细微,但等苏邬和老和尚听到时已经如同巨涛拍岸。 “草木皆有本心,何须美人摘折。”那人在疯言疯语般的大笑。 “这里的一花一木,皆是我的亲人,所以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东西,在我真正生气之前,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苏邬和老和尚这一路上走来虽然小心翼翼却难免踩碎些青苔和花草,不可能做到一草一叶都不沾身。 但两人确实已经十分刻意的不去触碰一些东西了,没有想到他们走得那般小心翼翼,还是被林子最深处的那个老家伙给逮住了。 “若我偏要进来会怎样?”苏邬知道是山神在同他对话,依旧故我,没有半分畏惧。 “老夫确实要看看你这个老妖精到底长了个什么丑样子的。”老和尚也道。 “哦?是你这个死和尚,要不是你这个死东西这些年一直守着这里,这片林子还有更大,树还要更多。”山神语气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了起来,没有咬牙切齿地拒绝两位的拜访,而且开始同老和尚吹起了水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和尚几乎每日都要来山里杀野兽,山神每日便看着这个和尚挥刀落血。 这也算的上是一种陪伴了。 “既然是你这个死和尚想进来,那便进来吧,不过千万不要死在路上,那样本神会十分失望。” 山神全是默许了俩人的继续入林。 只怪迷雾太浓,让他没看清苏邬和老和尚两人的身形,不然甚至之前的那般刁难也不会有。 这是老和尚第一次从那个入口走进林子,老和尚在这里狩猎多年,一段最近的路径还是能够找出来的。 从前也有几个可怜的土著从这个口子入林,结果还未踏出半步便被迷迭花的花香给生生毒死了。 这一条路不仅仅是走进林子深处的捷径,也是通向林子最深处的唯一路径。 现在苏邬和老和尚已经走完了一半脚程,只要再行一半,他们便能见到林子里的那个老妖精了。 他们来到的林子的半深处,同样半深处有时候往往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外面的野兽可以往里面包,里面的野兽可以往外面包,很快苏邬和老和尚便遇到了第二个十分要命的大麻烦。 那些装睡着的野兽其实清醒的很,它们在这个林子里呆的太久,同样生出了人一般的狡猾灵智,学会了埋伏暗算。 老和尚在之前猎杀了它们多少同类,它们现在便要用那锋利得如同刀剑的抓子将他撕成多少瓣碎片。 野猪,野牛,野狗………… 几乎所有的野兽都像是旨令一般地快速聚集在了一起,围着苏邬和老和尚包了一个整圈。 第二卷 江湖行 第六十九章 斩兽 “一份见面礼,不成敬意。”随着无数只面目狰狞的野兽向着俩人苏邬同老和尚两人快速靠近,那个古老的身音里明显有些幸灾乐祸意味。 苏邬和老和尚就这般再度先去了困境,成百上千只野兽夹杂着冲天的仇恨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看成了自己口中的美食。 一场捕食者和猎物之间的搏斗就此展开了,只是谁是捕食者谁是被捕者,如经还尚未可知。 苏邬有十根手指,八条指缝,所以他的手里便握着八把样子完全不同的刀,所寻不修道之人只怕是连这一把刀都握不住。 苏邬手里的怪刀看上去并非十分沉重,反而让人有一种轻如鸿毛的感觉,但只有同他对过手的修士,才知道苏邬手上这些看上去十分轻薄的刀实际上没一把都有着十分恐怖的重量。 苏邬将这把夹在指尖,随时可以用道气将之躯出然后收回,苏邬的刀是有着刀心的刀,虽然这种刀心到现在看来仍然没有多清晰明了,但它却有着大多数刀心都不具备的东西。 苏邬的没一刀不需要经过太多思考便精准地撕开了这些汹涌而来的野兽的喉咙,这八把刀像是八片在空中不断舞动的落叶,但不像落叶那般缓慢飘落,而是有力的逆风而行,掀起阵阵地骇人惊风。 这些飞舞着的怪刀还隔着那些野兽的喉咙口有着三寸远时,其刀尖之上蓄势而发的道气便在空气中像是雷霆一般凶猛地炸裂开来,一朵朵娇艳而危险的血花就此静静地绽放开来。那些被一击毙命的野兽还没来得及哀嚎,便死在了朵朵雪花的映照之下。 这八片像是落叶般轻盈的刀,在轮转了一周后重新回到苏邬手上之时,刀身上仍然没有粘上半点红艳,仍然像是苍雪一般苍白。 苏邬手中的刀都是苍白的刀,越加苍白的刀意味着它的刀尖更加锋利有力,可以斩断一切腐朽破败。 随着这一圈落叶般的刀飘舞过后,便是生命的消逝和凋零,几十有面目狰狞的野兽就这般睁大着着眼睛,看着这些来自死亡的落叶,然后来不及合眼便再也一动不动。 旁边的老和尚看的有点怔住了。 老和尚惊叹的原因不是因为苏邬的刀太快,而是因为他的刀实在是太过漂亮,漂亮到让这满山原野里的花儿都褪去了颜色。 那些成群结伴的猛兽很快就被这八把精准得让人窒息的刀震慑得纷纷后退了几步,苏邬的出手很快就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这些野兽在这片林子里生活了这么久,早已经不是寻常的普通野兽,它们大多数都萌发了不少灵智,其力量和生命力都同寻常的野兽有着质的差异。 在这漫长的岁月,一代又一代的进化蜕变过程中,它们都拥有了等同于灵兽的力量。 或者说,他们如今就是初阶的灵兽。 所谓的灵兽,就像是人族中的修炼者,在灵韵的滋养之下超过了凡俗的猛兽。 这些初阶的灵兽基本具备了同褪凡境等同的力量,其中的佼佼者甚至都已经触碰到了结绳境的瓶颈,甚至还更在此之上。 显然那些冲在最前面,被苏邬的八把怪刀轻而易举夺取性命的灵兽不过是这兽群中的地位最低下的落魄者。 真正那些拥有着强大生命力的野兽们,此时还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仔细地观察者这一切,在动不不动之间无限的动摇着。 苏邬的这八把刀虽然将一些本身力量比较羸弱的灵兽震慑得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吓到那些真正有些强大灵力的兽王们。 很快,更多带着微薄气息的野兽继续向苏邬和老和尚包夹了过来,并且以一种更加汹涌的气势开始张牙舞爪了起来。 苏邬也不甘落后,他晃了晃手,手里的八把刀很快就变成了十六把刀。 苏邬纤长雪白的指尖都已是夹上了两把刀,苏邬再出刀。 刀更快,所夹杂的道气也更为锋芒毕露。 第二波满眼猩红扑过来的野兽也变得一具具再也没有了灵性的兽尸,只是这次苏邬明显看上去吃力不少,他已经开始有些狼狈地弯下腰,气喘吁吁地抹着额头上冒出的层层汗珠。 这次那些灵兽不再对苏邬保佑半点胆怯,看见苏邬略显狼狈,有些灰头土脸之后,它们知道真正捕猎的时机已经到来。 一直没有动手的老和尚似乎依旧没有半点想要动手的意思,老和尚的脸上不止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而且还不声不响地带上了有些欣慰的笑容。 一个前辈看到未来可能达到无限高度的晚辈都是会忍不住笑的。 面对越来越加汹涌,越来越要以命相搏的野兽,苏邬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越战越勇,他指尖的那十六把怪刀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但每每当刀回到指尖之时,那些雪白的刀锋上锁沾的殷红也变得愈加明显。 刀上所沾染的血越来越多,这只能说明苏邬已经渐渐开始做不到游刃有余,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 刀不够快,不够准,才会粘上那叫人恶心的血。不管如何,刀上的兽血变得越来越多,了起来,那些殷红的,比水要粘稠的液体慢慢将那些雪白淹没。 这代表着,苏邬已经快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再这样下去,苏邬随时可能将自己身上的道气消耗殆尽,然后被那些灵力强劲的野兽练肉带骨头一起吞到肚子里去。 老和尚这时候像是一个菩萨,一动也不动,那些想要攻击他的灵兽都被苏邬一一拦下后那些灵兽逐渐将目标放到了苏邬的身上。 苏邬一人顶着两人的压力,还在奋力屠杀,他已经将每一丝道气都作用到了极致,把所有的刀式都精简到了厉害之处,虽然没有那种万古大能抬首便挪山移海的气势,但却杀得十分厉害。 有时候在生气气势太盛不一定能够起到最大的效用,若苏邬想,之前大可祭出有着排山倒海之式的大道法,那样虽然可以在短时间摧枯拉朽地让更多灵兽倒下,但却维持不了后续的战斗。 苏邬这种将道气节省到了极致的刀法,很快就杀死了一大半前来包夹的灵兽,只剩下啥少部分境界略微高深的灵兽还迟迟尚未出手。 就在苏邬快要抓不住十六把怪刀的瞬间,在兽群中像是有过一道皎洁贪婪的目光一闪而逝。 那是一头有着松木般高度的巨大野猪,它庞大的身影在其它要比它矮上一倍的灵兽兽群中显得十分醒目,很显然,这头体型格外庞大的野猪便是这些灵兽中的兽王。 从一开始,苏邬的注意力便停留在了他的身上,那是至少堪比结绳巅峰之境修士的气息。这只野猪毫无疑问是这里所有灵兽中的最高个子。 后来层层打前阵的小卒缠得苏邬无心管辖更多,便一时间忘记了它的存在。 只要到了结绳境界的修士都会拥有道之法则,这只野猪似乎也不例外。 在那些兽尸一具一具倒下的同时,苏邬能够感受到野猪节节攀升的气息,它就像是一个老餮一般疯狂吞噬着这些兽尸上残存的气息。 苏邬隐约能够猜到这头大野猪的道之法则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吞噬”,通过对同类甚至可能包括异类死后的魂魄来让自己的境界不断变强。 苏邬的杀戮或许在很大程度反而帮助了这头贪婪的野猪有了不需要任何借口吞噬同类的大好机会。 野猪眼看苏邬终于也要难以招架了,所以接下来他要出手了。 灵力越深,境界越高的灵兽往往有些更聪敏的脑袋,达到了结绳境巅峰的大野猪便清楚地掌握了乘虚而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种狡猾的策略。 杀死苏邬,然后将苏邬死后剩下的气息吞为己用,最后再杀死那个不知道杀掉自己多少下手的老和尚。 这个庞然大物的思路格外清晰。 也格外简单。 在苏邬不知道第多少次收回刀的那一瞬间,那头一直在观望着的庞然大物终于动了起来。 他这一动便携带者泰山压顶的气势,并且这一击是从苏邬未曾太过关注的侧背位置作为突破之口的,简直没有失手的道理。 庞然大物果然踩踏着无数兽尸来到了苏邬的侧被位置。 老和尚似乎仍然满脸慈悲,丝毫没有要抬手接难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这个庞大野猪携带者使出强大灵气的獠牙冲撞之下,这一次苏邬的那十六把奇形怪状的刀果然没能收回手中。 那些完全被染成红色的白刀失去了牵引,颓然地落在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苏邬吐出一大口鲜血,精瘦的身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那只庞大野猪獠牙上如愿以偿地冲撞在了苏邬的身子上,却没有像想象的那般直接捅穿苏邬单薄的身体。 野猪那两颗硕大又锋利的獠牙在碰到苏邬的身体后便彻底静止住了,无法再进一步纵深。 第二卷 江湖行 第七十章 长者和幼者 未几,苏邬的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层宛若金衣般的灵光,这层灵光像是和苏邬的皮肉融作了一体一般,看上去显得十分坚固厚实,这些金光像是就躺着的液体,在苏邬的身体上不断快速地流动着,以此完全消化掉野牛獠牙上所携带的滔天灵气。 老和尚那只皱皱巴巴的右臂已经按在啦苏邬的肩上,远远不断的道气从他手上传覆住了苏邬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将苏邬保护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苏邬终于有了换气喘息的机会,一口气若憋着太久,迟早会把人憋出毛病,苏邬吊着这一口气,一连串杀死这么多只赴死的灵兽,已经十分不易。 那剩下来的收尾之事,便交给老和尚来做便行了,老和尚这时候才真正站了出来,他第一个瞬间将自己身上的部分道气注在苏邬身上用出了佛门的金钟罩之式后,第二个瞬间便将那个负隅顽抗的庞大野猪变成了一具四脚朝天,再也无法找人撒野的尸体。 老和尚虽然身上没有刀,也没有金光璀璨的禅杖,却有一身多年无处撒放的浩然内力,这一身喷薄而出,像是山洪爆发般的大力比苏邬的刀来的更让人惧怕。 佛家的修炼讲究的是不像外取,所以这些内力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憋在了老和尚的身体之中,未曾有一个机缘巧遇将之彻底释放。 杀鸡儆猴,在这时候才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原本不可一世的守群们在丧失了无数同伴甚至首领的情况后选择了一哄而散。 那只庞然大物地倒下是击溃它们信心地最后一根稻草。 狡兔死,走狗亨。 就算是野兽,也会明白惜命之理,所谓舍身取义这种事情,一定不是他们能够做出的。 这些野兽如经终于成为了没有头目的败家之犬,为它们无知地拦截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老和尚似乎有些不满意,仍然做出摩拳擦掌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老顽童的意思。 这一架打完后,那些牛奶般的雾气已然完全散去,苏邬同老和尚被无数双野兽的目光紧逼。 但现在它们都已经是敢怒不敢言的一群的怂货,没有任何一头野兽敢拦截苏邬同与老和尚走向林子最深处的道路。 解决了麻烦后,这一老一少入侵者终于再也不必走得向之间那般拘谨,畏畏缩缩,他们开始大步流星地化作一阵轻烟把一切都远远地甩在了脑袋后面,不再有任何地束手束脚。 “进来吧,两位。”虽然自己孕育的那么多久的灵兽们就这么被苏邬和老和尚直截了当地斩死在了自己的林子里,但它似乎并未因此过多动怒。这些事情发生在了它的眼皮底下,但它像是对此闻所未闻,甚至语气中还透露出了些许客气的意味。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总是那些站在尸山骨海中的大魔头才会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苏邬和老和尚很快消失在野兽们视野能够看到的地方,来到这片林子的最深之处,也是这座矮山最高的地方。 苏邬的目标是在这所有林木之中最为夺目的那一颗树,那棵树有可能会让苏邬忘记这山里的所有其他树。 在郁郁葱葱的阴影里,苏邬和老和尚四处找寻着这一棵一定同其它的树木看上去有所差别的参天大树。 但越深处走,苏邬和不由人眼里的青色便更密,似乎每走一段距离他们都能看到一颗远远要超过其它树木体型的大树,但随着他们向着更深更深处走去时,会发现自己在片刻之前为之赞叹的大树是那般不值一提。 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木更比一木壮,一叶更比一叶硕。 苏邬和老和尚走在一层又比一层绿的林子之中,逐渐又开始迷茫。 “没有尽头”四字有时又往往意味着失去方向,失去目标。 万事万物,天地寰宇终究都会有尽头的,只是可能它们还未被人找寻到罢了。 所幸的是在苏邬同老和尚锲而不舍地寻找之后,终于在一个拐角之处闯进了另外一番天地。 这片天地像是本不属于这片矮小山头。 事实上它也是山神创造出来的只属于它一个人的世界,只要它不想,作为外来者的苏邬和老和尚便是不可能寻到的。 既然苏邬和老和尚进来了,那便也意味着山神是想要见到两人的。 “既然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放弃,那我所幸就让二位进来了。”山神对苏邬和老和尚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二位”。 若是没有最后的耐心,没有人能够在这片林子里绕来绕去,足足绕上两个时辰的。 这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后,山神才对两人心中的虔诚做出了肯定。 在神的眼睛里,所有前来找寻它的人都应该双腿跪拜在地上,虔诚而优雅地祈祷。 但让苏邬和不由人找到山神的的确完全不是所谓的虔诚,而是一种执着。 苏邬不能空手而归的执着,老和尚想要亲眼看看山神的执着。 这些执着让他们在没有找到山神之前都不会有半点气馁,而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这个世界是一片只长着一棵树的原野,但这一棵树却足足抵得上那林子里的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树。 这是一颗遮天树,他的枝枝叶叶繁茂得就像是字面上那般简单,将这个空间里的所有天穹完全遮住,一丝一缕的阳光都休想从他的枝叶缝隙中穿过,因为这棵树上所生长的,宛如棚盖一般的树枝,确确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亭亭如盖,说的便是这棵古木的枝叶。 这棵古木和苏邬想象的一模一样,只要看上一眼很快便会忘掉其它所有的树木长的模样。 但就算如此,本应该长跪在地上不起的苏邬和老和尚仍然屹立着身子,仅仅只是用一种平视的姿态看这棵参天古木。 这让山神感到像是被冒犯了。 “两个小玩意儿来找我有什么屁事?”于是它说起话来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客气。 “老夫只是想来看看你,等看完你我就能够回去了。”老和尚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用手去碰地上盘虬着的树根,绕后很快便被更多带着尖刺的树根将半个身子都包裹住了。 “既然看完了,还不给我该滚回哪里滚回哪里去!”老和尚这个看似十分正常的小动作,到了山神眼里便成了赤裸裸地亵渎。 所有能够挂上神号的生灵都达到了修士们口中所说的天人之境。 那个当着天下强大修士眼下飞升的天一真人曾经也是天人境,在天劫的涅槃洗礼下,终于完成了退化 “还不够,老夫想要看看神生气的样子,也不亏这老夫这一把老骨头的几个小时脚程了。”老和尚对山神的发怒显得无动于衷。 “老子生气的样子还没看到?要不要老子把你的眼珠子给早点扣下来?”山神怒极反笑,甚至开始说起了不雅地脏话。 常年长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山神虽然有些一身通天的修为,却少入世之人所缺少的灵智。 准确来说,它如经的智力只能相当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如同凡人。 易怒易暴,一直是这个山神的老毛病了。 老和尚看着在空中龙飞凤舞的巨大藤蔓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山神在很久以前绝对看到过老和尚发怒,那时候的老和尚只不过还是一个一心向佛,心存疑虑的年轻僧人。 老和尚来这里确实只是想要看河神失态,河神越加生气,他就笑的越厉害,到了最后,他笑的腰都要弯下去一半了。 地上那些粗壮的藤蔓开始一阵又一阵凶猛的向鞭笞向身躯已经十分年迈的老和尚。 那年的年轻,血气方刚的年轻僧人如经已经迟暮得不像模样。 但一身佛道修为也已经今非昔比了。 巨大的,夹杂着层层灵气劲风的巨大藤蔓在触碰到老和尚身体的那一刻便被其皮肤身上所附夹着的金色佛光给震出老远。 地上越来越多的藤蔓在不断苏醒,如果说刚才山神才动用三分修为试探的话,这下使上的修为便至少达到了六成。 但那些璀璨的金黄佛光在更为剧烈的,如同狂风骤雨班的袭击下依旧故我,没有丝毫想要退缩的迹象,反而逐渐有了扩散的迹象。 倏然间,老和尚身上所覆盖的如同黄金甲胄般的耀人佛光很快就以老和尚为中心扩散了与丈不止。 金种罩毕竟是老和尚本身的神通,这种神通被动的释放在苏邬身上时同此时被老和尚自己释放开来比起来简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 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僧人的老和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忘记过师父曾经交给自己的佛法,在那个破庙里日复一日的反复修炼着,只为了让自己再也不要看到凡人在自己眼前无力的死去。 后来的很多年后,这一幕还是再度发生了,但老和尚也不再是曾经那个路见不平便要义愤填膺的年轻僧人了。 他已经是一个习惯吃肉的和尚,在时过境迁之间,难免许多心念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但他总还是要看这个幼稚至极的山神发一发脾气的,就像是年迈的老人在逗一个抱着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芦痛苦的小孩子一般。 第二卷 江湖行 第七十一章 一个故事 你方唱罢我登场,待老和尚成功惹得山神恼羞成怒之时,苏邬也不逞多让,若说在苏邬说出此句话之前河神只是勃然大怒,那苏邬说完这句话之后河神的表现只能够用怒不可遏来形容了。 “晚辈来自中原龙行域,是为紫微宗不由人座下大弟子,今日冒犯来此境只为求得一味丹药药引,若前辈能够将之赐予,晚辈定当用全力报答恩情。”苏邬深深鞠躬,表现出了他的全部的尊敬,却惹得旁边的老和尚莫名其妙地一阵幸灾乐祸般的唬笑。 原本便愤怒得像是要将自己烧起来的山神更加生气了,山神已发大火,那些埋藏在地底下的老树根们便纷纷有了不小的动静,苏邬和老和尚在那刹那之间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这方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在深层的泥土之下好似有着无数头洪荒巨兽在猛烈冲撞,随时就要将苏邬和老和尚两人掀个四脚朝天,果不其然,在大地剧烈震颤了一阵之后,那些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岁月未曾动弹过的老树根们都纷纷探出了脑袋,露出了狰狞无比的面孔。 “小子,你可知道天子真人是我的何人吗?”山神说起话来显得更加语无伦次,它的声音在剧烈地抖动着,像是一个中了风老头子。 苏邬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些事情,那天老和尚在老庙中同苏邬说过的事情。 那年的隐山道人为天一犯下的滔天大罪,那件毁掉无数座山,堪比让自然界灭绝之事,眼前这座山头的山神如今还一直怀恨在心,每每想起之时仍然会感到一胸的怒气难以按捺。 苏邬虽然只是紫微宗不知道多少代后的弟子,但在不久前才飞升成仙的天一真人在当年那件事情中扮演的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隐山道人没有那座山峰想的那般伟大无私,隐山曾经也是一个难以脱俗的凡人啊。 山神发怒了,首当其冲要遭受到山神这么多年积攒的愤怒的是鞠躬表达敬意还在懵懂的苏邬。 苏邬没有说话,但山神又说话了,它继续用它那完全遮掩不住情绪的语调开始对苏邬进行了一段十分漫长的谩骂:“你这个狗杂种门派里生出的道貌岸然的臭杂碎,看老子今天不给整的碎尸万段,你这条臭狗,也配到老子的地盘里来放野,今日爷爷定要你魂归故里,去黄泉好好跟那个畜生叙叙旧,你这个吃屎喝尿长大的玩意儿。今儿碰到你爷爷,算是你运气不好,碰到太岁姥爷的脑袋上了,你娘的……………………” 山神没有急着动用它那些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许深的地里拔出来的老根,反而先是过了一番嘴皮子隐,骂的酣畅淋漓语无伦次,活脱脱像是一个吃了春药到处发情的寡妇。哦,不。应该像是一个上了年纪,整天在路边摊上找茬,到处乱骂,满口脏水臭水的大老娘们。 苏邬打娘胎里出来都还没有受过这种十个字儿中带着九个脏字儿的臭骂,但却并没有半点想要生气的样子,他带着虚伪的憨笑听着这个像是小孩子一般的神灵在自顾自地,津津有味地念着他的王八经,不为所动。 正在气头上的山神像是把别的东西都忘得了个一干二净,嘴里滔滔不绝地不断重复念着那几个十分单薄地脏字儿,看上去快意无比,如痴如醉,十分享受。 结果这场谒见和接见,长者和幼者,人和神之间的汇面便变成了了一场单方面,看不到尽头的语言羞辱和蹂躏。 山神骂来了兴致,抓着他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王八经再也不放开了,也没有注意到苏邬脸上若无其事的平淡神色。 当一个骂人的人被被骂的人惹得更加急躁之时,那这位骂人的人便一定是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干脆彻底。 山神看似满口泼着没有任何厘头的脏水,其实每句话说出后气的累了的都是自己。 这种看似单方面毫无止境竟然真的足足地持续了个把时辰,这时候山神才察觉到一丝怪异之处,这才止住了嘴,看着面面相觑的苏邬和老和尚更生气了。事实上山神这一串谩骂反倒给自己骂得有些有气无力,就算是神,精力也一定不是无限的。神也会感觉到渴,累,痛,甚至受伤,这些看似只会出现在形容身体的词语有时候反而常常刻在跃动的心房之上。 山神在破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突然感到阵阵痛楚的疲倦袭上心头,任何的幼稚和疯癫都只会来自于接近完美的呵护或者无数次绝望的洗礼后所孕育的颓废和不敢面对。 但山神恰好不属于这两种情况,它经历过妻离子别般的绝望,却又在绝望之后又受到了无数同类的拥趸,才造就了这个苍老而又幼稚的灵魂。 这个灵魂现在在燃烧,不过有些软塌塌的使不上劲,山神虽然对苏邬还有他后面的那个宗派抱着一种十分极端偏见,但在一顿痛骂之后,他突然又像是有些释怀了,对苏邬厌恶好似在这一顿谩骂之下消失得烟消云散了,或许这种谩骂本就未曾存在过,只是藏在它心中一道多年过不去的大坎。 这道坎迟早得跨过去,但绝对不是现在,越大的坎,便需要更大的毅力和时间去冲破。山神已经迈出来了第一步,那便很快就会有第二步,不管是人还是兽,亦或是神,都不会走路只走一步。 山神很快就走出了第二步,它开始心平气和地同苏邬开始说道当年的隐山道人做的那件十分任性的事情。 一个将苍生葬送,换取一人独成的事情。 “其实我并非这座山中的主宰,也不是你俩眼中的山神,我只是一棵树,在当年那场关于‘草木’的生灵涂炭唯一幸存下来的树。”山神的语气突然变得沉稳了起来,少了些幼稚,多了些属于岁月的凝练。 “那年隐山道人酿成的祸乱几乎毁尽了中原里所有山上的草木,而只有我和一些极少数的幸运儿一步一步顽强的扎根存活了下来。再说一遍,我不是一个山神,若硬是要冠以神的名号的话,现在的我也算是一个数神吧。你们这些人看过的树木都太矮,若不是当年的那场劫难如今你们一定能看到成千上万棵,我这般像是可以把天都遮盖住的大树。”随着说出口的真心话越来越多,山神也渐渐地真真地释怀了许多,那一幕幕曾经让他无比绝望的惨迹在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人都会放眼看更远的路,何况是神? 山神很快便组织好了这故事,静静慢慢地将它心中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苏邬和老和尚的脑海当中。 那件未曾引起江湖多大关注,却像是中原山河末日的事情发生在隐山道人逐渐在中原乃,至整个龙轩大陆名声鹊起的时候。 那时的隐山道人在众生的眼中一定是位比神还要崇高过无数倍的至圣之人,那时几乎整个龙轩大陆的人都崇拜着这么一个不像是凡人的凡人,但人们崇拜的同时,仍然对这个神秘的隐士真人有着十分不解之处。 圣人往往在凡人们的心中都是高高在上的,圣洁,不被理解,超脱俗世的存在,有一些奇怪的性子再是正常不过。 不过凡世中的俗人们自始至终无法明白的只有他的孤僻,明明可以出世教化万民却一直龟缩在那座山上。隐山道人离不开那一座山就像初生的婴儿离不开母乳,是一件十分让人费解的事情。 正因为隐山道人人常年龟缩在那一座神秘山中的原因,他才会有隐山这个读上去十分奇怪的名号。 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号,才会有了生灵对他的听闻,生灵因为这个奇怪的习性听闻了他,才有后来那些近乎狂热的崇拜。到了后来,这些生灵有反过来对他的习性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他们都怀疑自己心中的圣人爱上了一座山,圣人一旦在众生眼中产生了偏爱那他便不能算得上一个圣人了,在众生的眼中,圣人一定是博爱的,对苍生等同爱戴的,只有爱戴众生万物的人,才能得到众生万物的爱戴,方能成圣。 但既然隐山道人已经成为了人们心中的圣人,那他所做的一切自然便是真理,所以他爱上那座山也是龙轩大陆的众生眼中的至理。 这是一种盲目的崇高崇拜。 那座被隐山道人爱上的,名叫做天一的山刚好却市是一座十分不安分的山,那是一座要与天争高的山。 天一一直在与天争,却不知道任何争夺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隐山便在天一未曾察觉的情况下默默地付出这些代价。 这些代价对天一说来不算是大,毕竟让他在乎的只有他喜爱的这座山的高度,所以他一直暗中偷窃着其他山头的生命,以此为代价让天一长得更高,更快。 他们都是喜欢攀高的人,为了攀高,他们付出其他太多也无所谓。 太多的偷窃,最后皆会带来无法避免,无法想象的弊端。 那一天果然来了,在那春雨初临的夜里,本应该勃发的花草,林木们都在那一夜里化成了灰烬,中原的世界很快就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土,零零散散的幸运生命在贫瘠的山上活了下来。 自此之后,天下大半生灵都讲隐山看成了自己的敌人,只有那些站着的凡人们仍然把一心只想破天的隐山看成他们眼中的圣人,虽然失去大片良田,虽然流离失所,但从未怀疑。 不得不说,有时候那些自以为得天地聪慧的凡人们的脑子,连比那些地上爬着的野兽都不如。 后来的紫微,只不过是隐山为了在这个世界留下永世芳名所搭建的信仰之宗罢了。 故事之所以那般美好,是因为一代又一代人的粉饰太平,或许这世上许多凡人到死也明白不了,但幼稚的山神心中却是基本清楚。 第二卷 江湖行 第七十二章 山神的三个要求 苏邬也十分清楚颠沛流离,失去亲人的强烈痛楚,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没有私心之人,若一个人连私心都没有了,那活在这空茫茫的天地之间又有何意思呢?隐山道人当年做出的这件自私之事的真相若落入了那些天天抱怨这抱怨那的无聊之人口中,紫微宗好不容易在多年之后建立起的威望名声很快就会湮没在那些无知的谩骂之中。于公于私,苏邬都不会想要这种事情出现。 就算隔着岁月的长河,就算当年的事情同他们本没有半点干系,就算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大道命数,但他们只要生着一张嘴便要,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百无聊赖的庸碌人生添上些许乐趣,所谓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可能便是如此。 天一的心里有个梦,让那些所有灵智未开的人都能变得同他一样聪明强大,都能去上那个更为遥远的世界,然后把天上的神仙统统都挤下凡间来,那样兴许会十分有趣。天一把他的梦给了苏邬,在骨子里,他们都是一类人,永远不会屈服的人。 苏邬也有梦,苏邬有两个梦,一个小梦,一个大梦。 但若抽丝剥茧地分析,苏邬的小梦实在称不上小,大梦也称不上大。他的小梦是让时间倒流,找到他不舍离去却已经离去的人,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十分难,就连渡过天劫后的天一也应该做不到,所以这小梦并不小,小的只是关于他自己的私心。苏邬还有一个称不上大梦的大梦,那便是让那些整日活在愚蠢和人心中的人们能够稍微清醒些许,人心的偏见从他很小之时便一直困惑着他,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等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虽然这个梦对于苏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大的大梦,但同天一的凡间人人接成仙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人间不可能人人都是成仙,天一曾经是一座山,最后虽然化作了一个人,但他到最后都还没有明白什么是人,更不可能懂得人的享乐,人的情欲还有人心中五花八门的念想。 对形形色色不同的东西的争夺造成了形形色色的人,天地生灵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争夺,无论是踏上修炼之道的修士,还是未曾接触过任何修道的凡人的一生都是在无休无止地争夺中度过的,修士为了争夺机缘造化将同伴斩死在宝剑之下,通伤的贾人为了更多更多的财富而争夺,朝廷中的官员争夺则更加复杂多变,他们尔虞我诈,整日工于心计,只为了站在权利最高的地方,当站在权力的巅峰后又虚伪对人情进行论述,开始悔不当初。 苏邬心中的是非同样做不到太过分明,没有隐山道人当年所做的动作便不会有天一真人的诞生,就不会现在的苏邬,他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一段漫长的修行苏邬之所以进行地还算顺利这些都和天一真人特意的帮助有着不小的关系。 所以苏邬没有资格去责怪隐山道人曾经的作为给如今的紫微带来的不好影响,没有隐山就不会有现在紫微,苏邬甚至不可能踏上修行的道路。 说完故事的山神已经释然了大半,那些从厚土深处钻出的老树根很快就像是含羞草般地缩回了地底,苏邬和山神的对话还要继续。 既然已经释怀了大半,山神对苏邬幼稚的偏见很快就变得云淡风轻了,云淡风轻过后就是一段推心置腹地深谈,天南域唯一修成了真灵的山神,亦或说是一棵树,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成长了百年岁月还要多,直接面对永远是成长蜕变的不二法门。 “既然你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此处朝拜,那我便也要给你些许帮助才像话。”山神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扭扭捏捏,不过之前的愤怒之情已经是完全听不到了。 老和尚脸上也多出了许多肃然,当年的事情就算他没有亲身经历,但听过祖辈的训导之后仍然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罪孽深重,今日他想见到的事情皆已见到,剩下来的事情也都同他无关了。 此行最为重要的事情本就是苏邬寻药,耽误了的时间也已经不短,接下来的全部时间,都应该交在苏邬手中了。 和尚的时间虽然大多数都花在了枯坐,以及敲钟念佛之上,但对时间的珍惜,仍然无人可比。 “晚辈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寻求一味药引,倒没有半点想要朝拜的意思。”苏邬的话说的很直,或者说他从来不习惯别人站在高处同他对话,除了他的两位师傅以外,他不会向任何人低下脑袋,这是一种修士应该需要的傲气。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有时间在这里啰啰嗦嗦,老子困了。”受到不敬之后的山神明显有又有了些怒气,差点便原形毕露,不过总算是没有拒绝苏邬的请求。 苏邬突然又感受到了脚底深处传来的震颤,这时他便知道这个脾气格外幼稚的神又在忍不住摆架子,发脾气了,当下既然是来求人办事,也不好太多加无理,况且在这个修为通天的妖怪面前他也就像是地上爬着的蚂蚁一般弱小。只要这个稚气未脱的神一个不小心被脾气冲昏了脑袋,变卦动了杀心,那杀死苏邬应该就如同杀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随意。 “晚辈来找前辈请一药草,名为融灵,不知前辈可否告知?”既然山神已经松口,这也证明了苏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半,所以他说话的的语气也明显恭敬了不少,至少没有像之前那般大胆无理。 山神在听到融灵二字之时明显呆愣了起来,像是在沉思,更像是在回忆。 山神就像是回忆自己丢掉的一件东西,他用那些散落摆放在泥土之上,先前还是用来鞭笞老和尚的残根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最后直接十分悚然地探了进去。 随后,这些像是山神手脚的残根在他庞大的主干身体中疯狂攒动着,看上去有些瘆人,但他却没有发出半点痛苦的呻吟,反而发出了十分舒畅的怪叫之声。 苏邬陷入一阵不长不短的等待,在约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后,那些伸进山神主干身体中的残肢体终于又原模原样地从中爬了出来,这时山神才像是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地再次怪叫了一声。 若不是苏邬的提及,他可能会把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给彻底忘记,幸好有苏邬的提醒,这才让他终于回想起了这件万分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显然同苏邬所说的融灵草有着相当直接的关系。 “还好,它还在我的肚子里。”山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苏邬说话。 但无论如何,苏邬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天一真人口中所说的正确地方。 “沿着一天河走,就能找到这种草。” 天一真人离去之前所说的话似乎还在苏邬的耳边不断盘旋。 其实山神在那段沉默的时间里有在回忆,也有在沉思,但更多的却是计算,他计算的是时间。 他体内融灵草再生的时间。 苏邬所求的融灵草在这个龙轩大陆中只在一出有,便是在这天南域山神的身体里。 且这种药草对于山神来说都十分珍贵,因为这种得天地灵韵造化才能诞生的药草本就难以生长,只有人间每过三百年光阴岁月才会有这么一株得以诞生。 山神探索自己身体内树洞的世界之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的那株融灵草在数个时辰之前才得成功长成。 药草刚成,前来取药的人便来了。 待到山神十分耐心谨慎地向苏邬解释了融灵草整个的诞生由来之时,苏邬狂喜的脸色才逐渐变得冷静。 天下没有不要盘缠的膳食,苏邬从来知道这个道理。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难以获得,所需要的付出的代价也便越大。 苏邬知道自己这一副不同寻常的仙躯虽然强大,但修炼起来的代价一定不会太小,但却也从来没想过会大到这般境地。 苏邬境界的每一步攀升所要付出的努力,取得的造化都会是寻常修士的千倍万倍。 知道了融灵草的珍贵程度之后,苏邬地态度便愈加显得陈恳,毕竟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了。 “我能够为前辈做点什么吗?”苏邬突然像是变了一张脸,装出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山神又沉吟了许久之后才慎重地道:“要打开我的身体取草,小子你得完成我说的三个条件,接下来给我竖起耳朵听好喽。” 苏邬屈身道:“晚辈愿洗耳恭听。” 于是接下来山神说出了让苏邬感到瞠目结舌三个条件。 “首先要给我带来一颗金禅寺中所结千年菩提果。” “然后同比丘庵中的一个小尼姑结成情缘,并把他带给我过目,我自然能够看出是你同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最后在去万剑门的剑山里取出一把名叫‘天虹’的七彩神剑。” 满怀期待的苏邬在听到这三个难如登天的古怪条件之后,被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心里瞬间流过成千上万句骂人的脏话。 这不是刻意的刁难还能是什么?苏邬在心中意气难平地想着。 可以说,这三个条件,这个世界里几乎没有人能够同时做到,已经不能用荒诞不经来形容,简直是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