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高祖当儿媳》 第1章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大治十一年,六月初。 东都洛阳,治礼郎沈世言府上。 一间雅致的绣房内,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而帷幔低垂的床榻内,更是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 一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少女躺在床上。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清澈,却闪烁着一点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焦虑不安。 她,就是沈府大小姐,商如意。 而她焦急等待的,是自己终身大事的一个答案——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悔婚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她在自己病得最重的时候提出的,舅父沈世言立刻反对,毕竟,商如意的婚事是她父亲生前定下,许婚的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陇西十六望族中排名第三的宇文家。 她要嫁的,就是盛国公的长子——宇文愆! 半个月前她的庚帖就送去了太原,这个时候悔婚,别说做不成亲家,只怕两家要反目成仇了。 沈世言夫妇再三劝说,可商如意心意已决,最后甚至急的咳血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她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我,不嫁宇文愆! 如今,婚事到底如何 商如意实在坐不住了,正要下床,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一见她这样,立刻道:“干什么,赶紧躺回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舅母于氏。 这于氏闺名美仙,是个胡人,性情豪爽直率,说话间已经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商如意按回到床上:“病刚好就乱来,万一摔着怎么办” 商如意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抓着她的衣袖焦急的问道:“舅母,我的婚事——” 于氏瞪了她一眼,才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我跟你舅父已经想办法解决了。总之,你不想嫁给宇文愆就不嫁,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 只要不嫁给宇文愆,就好! 于氏又犹豫着道:“只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小厮突然跑到了门口,急切的说道:“夫人,不好啦!” 于氏不悦的回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哆嗦着道:“宇,宇文家的人,找上门了!” “什么!” 舅甥二人都大感诧异,宇文家的人不是住在太原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于氏想了想,说道:“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 商如意道:“舅母,他们是来找我的吧,这件事是我不对,还是让我去——” “胡说什么,” 于氏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按回到床上:“长辈还在呢,轮得到你一个晚辈去担责给我好好躺着!” 说完,于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虽然留在房中,但商如意却心神不宁,悔婚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一盛国公真要怪罪,两家坏了交情不说,更连累了她已故的亡父,还有舅父舅母,那她真的太不孝了。 这样一想,她还是撑着身子默默的穿戴好了,开门便要出去。 可是,刚一打开大门,商如意就僵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昏暗的天色下,那人投下的浓浓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第2章 你为什么要嫁我? 商如意一抬头,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剑眉凤目,英俊非凡;不仅如此,他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哪怕穿着一身儒雅的青绿长衫,也透着一股属于武人的英武之气,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可逼视。 好英俊的少年! 商如意出身名门,也认识不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但乍一见到如此英俊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你是——” 这少年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因为背后阴沉的天气和迫人的气势,让他整个人极有压迫感,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耳朵发麻。 “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得” “什么” 商如意听得一头雾水,只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这少年薄唇轻启,冷冷道:“我是宇文晔。” “……!”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宇文家的二公子! 她既然许婚给了宇文家,自然要对宇文家的情况先做了解,更何况,这位宇文家的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名扬两京,关于的他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 盛国公爱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不仅容貌出众,在西京东都为名门贵女竞相追逐,更是骁勇善战,在陇西协助其父屡立战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朝中重臣谓之——天下无双。 只是,这位“天下无双”的公子一开口,就把商如意震得目瞪口呆。 他刚刚说——要嫁的人 见商如意一脸愕然的神情,宇文晔冷冷道:“怎么,你们又要反悔了” 反悔 商如意的脑子飞快的转着,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看她仍无回应,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不是你要改主意,不肯嫁给我大哥,而是要——嫁给我吗” “……!” 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原来,舅母刚刚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这样解决的。 她既然死都不肯嫁给宇文家长子宇文愆,那就把她要嫁的人,换成宇文家次子宇文晔,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两家的婚约,也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商如意内心叫苦不迭。 虽然世风移易,如今的女子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三步不出闺门,她也能勇敢的对自己的婚事表达意见,但,悔婚这种事终究是她理亏,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悔婚,而是要改嫁给人家兄弟,伤害了一个人不说,还把另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面对找上门的“冤主”,商如意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烧,低声道:“宇文公子……莫怪。”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 商如意低着头,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又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嫁我” “……” 这种话,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回答 第3章 高祖…… 就在商如意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的时候,长廊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公子” 转头一看,是沈府的管家陈伯走了过来。 见有人过来,宇文晔这才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身上挪开,只这一挪,商如意感到身上好像压着的千斤重担都被拿走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陈伯走到宇文晔的身边,赔笑着道:“二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伯笑道:“盛国公在大堂那边跟我们老爷夫人说话呢,二公子还是先过去吧。我们家小姐身子刚好些,暂时不能见客。” “刚好……” 宇文晔转头看向商如意:“你,病了” 陈伯抢着说道:“是啊,小姐半个月前受了风寒,一直病着,这两天才刚见好。” “半个月前”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 半个月前,也就是,两家商议婚事的时候。 商如意也知道管家这是在帮她圆场,心里松了口气,还是轻声说道:“陈伯,既然国公已经来了,我做晚辈的自然应该过去拜见才是。” 说完,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请。”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陈伯还有些犹豫:“小姐,你这——” 商如意微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跟宇文晔一道往大堂走去。 这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不语,宇文晔大步往前走,他个子又高,腿又长,商如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幸好院子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大堂侧门。 还没进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如霹雳般震耳—— “行了!你们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话。但这一次,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宇文家!” “……”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 “你们可知道,我儿原本要议的婚事是谁家吗!” 商如意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抬头看向宇文晔,他的脚步似也沉了一下。 原来,他本有议定的婚事,却被自己破坏了。 难怪盛国公还在跟舅父他们说话,而他已经冲到了自己房中,让他这么生气,许婚的,应该是他的意中人…… 商如意愧疚不已,轻声道:“对不——”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疾步往前走去,直接冲进了大堂里:“父亲,不要再说了!” 大堂里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跟了进去。 只是,在抬脚迈进大堂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大堂中,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她的舅父,治礼郎沈世言,这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在朝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被人训斥得竟不能抬头;而他的妻子,性情向来火爆直率的于氏,这个时候也只能苦笑着连连赔不是。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刚刚说话的人。 此人大概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站在大堂中央如同立了一座黑铁塔,加上他浓眉阔目,满脸虬髯,更是显得气势逼人。 这人,正是盛国公——宇文渊!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跳都突了一下,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口—— “高祖……” 第4章 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 大堂上的人,包括看到商如意出现,脸上换上了和蔼表情的宇文渊,都被她口中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给震住了。 宇文渊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如意拜见世伯。” 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幸好于氏机灵,她急忙上前笑着说道:“国公不要见怪,如意之前病了一场,这才刚好一些,还有些糊涂呢。” “……” 宇文渊神情复杂的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口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不要多礼。” 他对沈世言夫妇虽然没有好脸,但一看到商如意就想起了她的父亲,自己早逝的好友,怒气也消了三分;至于刚刚那两个字——大概真的是这小姑娘大病初愈,口误了吧。 他和蔼的问道:“听你舅舅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宇文渊天生一副武将的面孔,哪怕极力的做出和蔼的表情,也显得很别扭;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别扭并不难看,反倒好笑中,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就是这个人,将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如意的身体已无大碍。” 可她到底大病初愈,加上刚刚走得急,这个时候刚说完话,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病态的嫣红。 宇文渊蹙眉道:“既然还没痊愈,那你就回去休息吧。” 他虽然怀念故友,但身为武将,对一个病秧子般的女孩子难以有什么好感,刚刚那一阵心疼也淡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想了想,镇定的说道:“如意一定要来,不仅是身为晚辈要来向世伯见礼,如意自己也想见见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大英雄。” 她这话一出口,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也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就在年初,龙门人束端儿聚众起义,时任山西抚慰大使的宇文渊领兵出击,在激战当中,他连发百箭全都射中敌人;之后,筑尸成京观,那一百支箭矢也通通找了回来,从此名震天下。 没想到,一个不出闺房的小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一旁的沈世言立刻说道:“宇文兄,这一次你在龙门可是一战惊天下啊!别说朝中的官员,民间也对你多有传颂。如意向来关心你这位长辈,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得一连好几天睡不着呢。” “哦” 听闻这话,宇文渊再看向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添了几分意外的喜色。 “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还会关心边关战事。” 商如意轻声说道:“如意身为女子,不能保家卫国自是憾事,但父亲教诲从不敢忘。父亲常说,世伯乃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世伯。所以,如意每每听闻世伯的战功,都甚为向往。” 谁不喜欢被戴高帽子 这一番话听得宇文渊身心舒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重重的拍着沈世言的肩膀:“好,好,好!” “……” “这个样子,的确像是我宇文家的媳妇。” “……” “来,晔儿,见过你这如意妹妹。” 宇文晔站在一旁,淡淡道:“我们刚刚,已经见过了。” 第5章 她的下半生,变了 “哦”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次子,又看了看脸上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正笑着要说什么,却听宇文晔淡淡道:“父亲,这种事莫要一厢情愿,还是要听听当事人的意思。别人,未必就愿意。” 宇文渊倒是意外了:“这件事,他们不是定了吗” 宇文晔眼波轻转看向商如意:“是吗如意妹妹”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 在此之前,她只坚定的表示了自己不嫁宇文愆,而改嫁给宇文晔的事,是刚刚才明白的,她的确不算是“愿意”。 但,为什么宇文晔会知道 她抬眼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沈世言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低头温和的说道:“如意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盛国公,舅父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你做主的。” 于氏也道:“是,是啊。”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却是看向站在宇文晔身后,那高大威武,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的盛国公宇文渊。 宇文渊,盛国公…… 高祖……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时,商如意终于下定决心,郑重的说道:“一切,听凭世伯的安排。” 只这一句话,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下。 她的下半生,或许,是她周遭所有的人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变了! 宇文渊闻言大喜,道:“好,就这么定了!” 商如意的呼吸还有些缓不过来,再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晔,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仿佛连表情都没变。 可是,那深邃的眼瞳中,却仿佛有一点玩味的目光,闪烁着从她的身上掠过。 宇文渊豪爽的说道:“既然事情定下来,那就定个日子。” 沈世言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宇文晔道:“沈世伯见谅,父亲这一次来东都主要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述职,龙门余事未了,不能久留。” “这样啊。” 沈世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连商如意也知道,盛国公的战功卓著,但与此同时,也就面临着功高震主的危险,这几年皇帝对他的猜忌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宇文渊又指着大堂外的敞院:“这聘礼就放下。我已经让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四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一天把事情办了。” 商如意这才发现,敞院内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二个硕大的紫檀木箱子。 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聘礼都带来了。 宇文渊又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的身体若无碍,就早些启程到太原,我们宇文家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 商如意轻声道:“是。” 宇文渊道:“那好,我还另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们父子二人便起身离开,沈世言夫妇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一路送了出去。 几个长辈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商如意也跟在舅父的身后,眼看着快到大门口了,走在她前面的宇文晔突然停下了脚步,商如意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急忙停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着她。 那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不知怎的,好像能洞穿她的身体,一直看透她的灵魂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怎么了” 第6章 我在太原等你! 宇文晔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并不想嫁我。” “……” 商如意只感觉呼吸一沉。 但这一刻,她似乎也并不奇怪宇文晔看透了她的心思,似乎那双漆黑的深瞳本就该洞悉世事一般,她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你,不也一样吗。” 这,甚至都不用她去看透他的心思,宇文晔人才太出众了,必然不会甘心迎娶她这么平凡的女子,更何况,刚刚提起他之前也议过婚事,再看他甚至不顾礼节直接冲到自己房中来的态度,想来,他应该是早有意中人了。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 他继续转身往前走,商如意也慢慢的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步,开口说话,声音低一些,也刚好彼此能听得清楚。 宇文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而宇文晔只是淡漠的看向前方,并没有看着她,好像这话,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 这时,他们走到了大门口,盛国公带来的人马已经在外面候着,几个长辈依依惜别,盛国公便上了马车,宇文晔却并没上车,而是翻身骑上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看着他利落的身手,商如意眼中也有淡淡的光在波动。 很快,国公的车队便朝前驶去,而宇文晔在策马行动的前一刻,转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商如意,突然道:“我在太原等你!” 商如意一愣,他已经策马,如乘风一般飞驰而去。 看着他矫健的身形,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连于氏都不由得道:“真没想到啊,这位二公子如此人才出众,看得我都——啧啧。咱们这次,是撞上宝了” 说完,转头看向还看着宇文晔的背影在出神的商如意,于氏突然笑道:“如意,你说呢” “……”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 于氏噗嗤一笑,然后说道:“走吧,先回去,外头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往回走去。 一家人走回大堂上,沈世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如意,你没吓着吧”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问道:“舅父,盛国公怎么今天就上门了” 沈世言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是来东都向陛下述职的,昨天在城外驿站正好遇上了我们派出的信使,今天就直接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带愧色的道:“如意,你可不要怪舅父改了你的婚事。和宇文家结亲,是你父亲生前定下的,我们不能违背了他的遗愿;但你,你又不愿意嫁给宇文愆,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商如意急忙说道:“舅父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如意任性,让你们为难了。” 沈世言摆了摆手。 一旁的于氏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意啊,你既然答应嫁给宇文晔,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不愿意嫁到宇文家,你悔婚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嫁给大公子宇文愆,是吗” 第7章 宇文愆,得罪过你? “……”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这样,便是默认了。 沈世言夫妇对视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起来。 要知道,宇文晔被朝中群臣赞誉为“天下无双”,可宇文家大公子也不遑多让,传闻他学识渊博,俊美无俦,虽然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淡泊名利,几乎从不出入官场,身上也无战功,但性情沉稳,智勇过人,也是世家公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为什么,刚开始商议婚事的时候,商如意都不反对,可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肯嫁他了 沈世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那宇文愆,可是得罪过你” “……” “还是,你听说了什么他不好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忽的沉了一下。 但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于氏见状便说道:“算了,既然如意不想说,你也不要再问了。反正,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沈世言见她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好吧。” 谁让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留下的女儿呢。 商如意的母亲,是沈家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在十八年前嫁给了名满天下商家三公子,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虽是填房,但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婚后不久便生下了商如意,一家人也算是和乐美满。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夫妇二人就相继病逝。 商家夫妇一过世,年幼的商如意便被她那异母兄长扫地出门,几乎要流落街头,沈世言心疼她,将她接来自己家中教养,对她视如己出。 而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压在沈世言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今尘埃落定,也算能对自家小妹和妹夫有个交代了。 这时,于氏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十来个紫檀木箱,对着他们招手:“快过来,看看宇文家下了什么聘礼。” 只打开第一个,就把他们震住了。 “嚯!” 于氏掩口惊叹:“好大的手笔啊!” 那里面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雕工精美,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于氏又让人再打开几个箱子,不是名家字画,就是古董玉器,沈世言夫妇算是见过世面的,也没见过这样厚的聘礼。 这让商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还以为,他们这一次悔婚的举动会让盛国公不满,却没想到,仍然下了这么重的聘礼。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等她细想,一旁的沈世言已经郑重的说道:“美仙,时间紧迫,咱们也得赶紧为如意置办嫁妆才是。人家的聘礼如此厚重,你可千万不能失礼啊。” 于氏笑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为商如意的病情忙乱了一阵之后,沈府上下又开始为商如意的婚事而愉快的忙碌了起来。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就在定下婚事的三天后,商如意被于氏叫到房中,一边帮着她收拾衣裳,一边红着脸听她说一些为人妇的私房话,正当于氏低头在她耳边说起新婚之夜时,突然听到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盛国公进宫面圣,引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杀他! 第8章 最大的危机 当今天下,称大业王朝,开国皇帝楚胤出身名扬四海的定川军镇,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建国称帝。 楚胤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只可惜天命不常,十一年前,楚胤宾天,谥号文帝,其次子继位登基,也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这位皇帝陛下自幼便乖巧伶俐,深得先帝与先皇后的喜爱,也是因此才取代了原本的嫡长子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沉迷酒色、荒淫逸乐,更是穷兵黩武,残暴嗜杀,朝中人人自危。 与楚胤同出身定川军镇的军士们因为建国之初的战功,都被加官进爵,如今皆位高权重,也成了他的眼中钉。 首当其冲的,便是盛国公宇文渊。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于氏立刻紧张起来:“盛国公不是刚在龙门平叛,立了大功嘛。” 沈世言道:“正是这点奇怪呢。虽然皇上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但这一次,盛国公毕竟是立了大功,理当论功行赏的,可不知为什么,不但没赏,还险些丢了性命。”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生气” “盛国公这一次来洛阳,除了上报龙门战事,就是跟咱们家的亲事……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商如意在一旁叠衣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氏道:“不至于吧。” 沈世言想了一下,也笑道:“是我多虑了。” “那后来呢” “幸好,左右的人极力劝阻,加上董必钦他们帮着说话,这件事才算是抹过去了。” 于氏松了口气:“这就好。”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商如意,忧心忡忡的说道:“盛国公现在可是皇上的眼中钉,咱们如意嫁过去,会不会——” 商如意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抬起头来笑着道:“舅母不必为如意担心。要说担心,其实如意反倒更担心舅父。” 沈世言有些意外:“你担心我” 商如意认真的说道:“盛国公虽然为陛下所猜忌,但他毕竟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兵在外,陛下对他还是有顾忌的;可舅父在朝中任职,任何一桩小事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 “如今,舅父又因我的缘故,与宇文家结亲,陛下猜忌盛国公,只怕会盯到舅父身上。” “……” “这是舅父眼前最大的危机。” “……!” 沈世言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如意。 他这个外甥女虽然聪慧过人,但性情沉稳,少言不泄,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那么多话,还是关于朝政的分析。 沈世言道:“你——” 于氏焦虑的道:“还真是那么回事。老爷,那你该怎么办呢” 商如意道:“依如意看来,舅父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如寻个机会告老还乡,离开朝廷这个是非纷争之地,也好颐养天年。” 于氏立刻道:“正是呢,我早就劝他了,别老想着什么忠君爱国,过好日子是正经。” 沈世言沉默不语的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似乎也察觉到舅父探究的眼神,忙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沈世言道:“这件事,让我再想想。” “是。” 商如意整理好东西之后,便起身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沈世言坐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如意病这一场之后,变得有点奇怪了。” 第9章 借尸还魂?! 于氏道:“什么意思” 沈世言皱着眉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之前咱们商议她跟宇文愆的婚事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对,为什么病了一场,就死都不肯嫁给宇文愆了” 于氏立刻道:“其实,我也奇怪这件事呢。” 沈世言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如意这场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于氏想了想,道:“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那个时候刚刚定下她和宇文愆的婚事,然后我就带着她去半岩寺礼佛,乞求佛祖庇佑。我们坐船过河,她正靠窗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水声,然后,就起了一阵风。” “一阵风” “是啊,说来也奇怪,那天天气还蛮热的,可那阵风却是透骨凉,吹得我们头昏脑涨的,如意当场就昏倒了。” 沈世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咱们如意,可从来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质女子啊。” “你是怀疑——” “……” 沈世言沉默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我说不出什么缘故,只是担心,她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意思” “我之前听过一些奇闻杂谈,说是,水里淹死的人阴魂不散,会找上过河的人……” 于氏闻言大惊,道:“你是说——借尸还魂!” “……!” 夫妇俩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四个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过了片刻,于氏立刻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借尸还魂,那活过来的肯定是不同的人。可如意的性情也没变啊,说话做事,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沈世言道:“她从来不对时政发表看法,可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说到这个,于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爷,这就是你多虑了。咱们如意话虽然不多,可心眼儿却不少,连龙门的战事她都关心着,你的事情,她能不挂在心上吗” “……” “再说了,你那妹夫是什么人如意从小就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只怕比我都多,他的女儿,能差吗。” 这话倒是让沈世言无法辩驳,喃喃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 “但她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嫁给宇文愆” 于氏想了想,说道:“我猜啊,只怕她本来就不愿意,只是她爹的遗愿她不能不遵从,但生了那场病,可能她也想开了,嫁人可不比其他的小事,那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 “……” “再说了,小女儿的心事本来就难懂。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我不也看不上你瘦不拉几,跟猴子一样嘛。可如今——” 沈世言面色一红,沉着脸道:“胡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都没脸红。” “你,休要胡闹!” 夫妇二人说着说着便笑闹了起来。 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正是刚刚要离开的商如意,她站在门口原是整理衣衫,却无意间听到了舅父舅母的那番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神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10章 惜别 一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还没亮,商如意便已经穿戴整齐,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几辆马车和送亲的家丁已经候在那里。 而沈世言和于氏也站在门口,交代下面的人。 沈世言对领队高封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只走大路。今夜住宿也必须在官家驿站,我先让人去打好招呼了,只要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到达太原了。” 那高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黝黑挺拔,对沈府忠心耿耿。 他说道:“老爷放心。” 一旁的于氏则对着陪嫁侍女图舍儿念叨着:“如意这一嫁过去,你可要好好的服侍。” 图舍儿是于氏陪嫁大丫鬟的女儿,母亲过世之后便养在沈府,跟商如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她聪明伶俐,是个极可靠的人。 她笑道:“夫人放心。” 于氏又低声道:“若如意在那边受了委屈,你也不准装眼瞎,得让我们知道。” 沈世言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于氏道:“我不管,这么多年我可没弹过如意一指甲盖儿,她嫁了人也一样,不能让人欺负了。” “你啊……” 沈世言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轻声道:“舅父,舅母。” 沈氏夫妇立刻回过头来。 为了此番出嫁,于氏特地为她做了好几套新衣裳,今天便上身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衫,简单又精致,加上稍事装扮,清扫峨眉淡点唇,更令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沉静又明亮,站在那里,恬静得如同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 明明之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可这个时候看着她,却好像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再是他们膝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想到这里,于氏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商如意呜咽着说道:“我的如意,你怎么就要嫁人了啊……” “舅母……” 其实这些日子,商如意无一日不沉浸在淡淡的哀伤当中,只是不便表达出来,如今看着舅母对自己不舍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言和于氏都急了,忙要拉她起来,商如意却固执的跪在他夫妇二人面前,哽咽着说道:“如意拜谢舅父舅母教养之恩。今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也不能再侍奉舅父舅母,只望二老能保重身体,一切顺遂。” “……” “舅父,您的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痛,如意做了两副护膝,放在舅父的书房里。” “……” “还有舅母……少吃些甜的吧,您总是牙疼……” 于氏拉着她起来抱头痛哭,周围的人忙上来劝解,几人难舍难分的痛落了几滴泪,商如意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时辰一到,车队便行驶离开了。 眼看着车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于氏哭得靠倒在了沈世言的肩上:“我这么大一个外甥女儿啊,就这么给人了……” 沈世言一听,跟妻子抱头哭在一起。 可是,他夫妇二人却都没有发现,一驾马车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慢慢的跟在了送亲的车队后面。 第11章 恭喜啊,如意小姐 另一边的马车内,商如意看着已经被马车远远抛在身后的沈府,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泣不成声。 图舍儿叹了口气,将一块手帕递到商如意的面前。 “小姐,别哭了。” “……” “再哭,眼睛该肿了。” “……” “哎,幸好夫人没有陪着你一道去太原,不然你们这样哭下去,黄河水都要涨啦。” 商如意虽然伤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一把拿过手帕擦了擦脸,嘟囔着:“胡说什么!” 见她不哭了,图舍儿也笑了起来,柔声安慰道:“其实小姐也不用太伤心,洛阳离太原也不算太远,小姐若真的想念老爷夫人,回来看望他们便是。” 商如意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嫁为人妇之后很多事情便会身不由己,也不再有少女时的自由自在了。 更何况,她嫁的,是宇文晔…… 一想到那张冷峻的脸,还有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其实准备婚事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为这件事忧心,不仅仅忧心她将来嫁到宇文家之后的命运,还有一点最让她不安的是—— 宇文晔原本定的亲事,到底是谁 这件事,好像在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小的刺,不痛,却让她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 商如意险些撞到车板上,图舍儿忙伸手扶住她,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商如意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图舍儿立刻挪到窗边,掀起帘子往外一看。 原来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架马车,与他们的车队在路上一道行驶,这条街道虽然不算窄,但那马车格外的宽大,占了大半条路,沈家的车夫不想出意外,便减慢了速度打算让他过去,谁知,那马车竟也跟着减慢了速度,与商如意这架马车并驾齐驱起来。 这看着,像是来找麻烦的。 沈家的车夫叱骂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那明显比寻常马车宽大不少的马车,想了想,道:“让他们靠边停下,等那马车过去我们再走。” 图舍儿立刻对车夫吩咐下去,马车很快停了。 谁知,那驾马车竟也跟着停了下来。 图舍儿本就不服气,这个时候也怒了,道:“是谁啊,这么没眼色!” 商如意也坐到了窗边,从图舍儿撩起的帘子一角望出去,那辆马车几乎与他们相贴,但停下来之后却并没有人下来,车门紧闭,帘子低垂,就只静静的停在那里。 好像,在等他们的反应。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那低垂的帘子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就在他们的车夫骂骂咧咧,下车准备过去质问对方的时候,从那低垂的窗帘里传来了一个带着三分笑意的,懒洋洋的声音—— “恭喜啊,如意小姐。” 第12章 讨喜气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很年轻,懒洋洋的,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居高临下,好像天生就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倨傲感。 商如意谨慎的道:“多谢。” 对方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笑意,懒懒道:“贺了喜,再讨个喜气,不过分吧。” 图舍儿也算机灵,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来。 可是,车厢内的人却冷冷说道:“我要讨的,是如意小姐的喜气。” 商如意想了想,让图舍儿拿过车厢里的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钗环,是女子佩戴之物,显然不能随便给人,商如意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圆润精致的白玉坠子。 这种东西,送人倒是合适。 于是,她递给图舍儿,图舍儿下了马车走过去,将玉坠子递到窗边。 “哪。” 一只白皙的大手从里面伸出来,拿过了那只玉坠。 图舍儿立刻探头,想要看看车内的人是谁,可帘子很快就落下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那个带笑的声音:“如意小姐果然豁达。” 商如意道:“那,我是不是能知道尊驾是谁” 对方却淡淡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小姐即将大婚,我也不能白得了这个喜气。” “……” “那我就祝愿你和凤臣——情,投,意,合。” 说完,他一声令下,那辆马车便驶走了。 图舍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回到马车上,嘟囔着道:“什么人啊,阴阳怪气的。” 商如意坐在那里,却是神情凝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臣,是宇文晔的字。 这个人这样称呼宇文晔,显然是对他熟悉的人,可是,若是朋友,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反倒要来拦自己的路。 更重要的是,这人祝自己和宇文晔——情投意合 两家大婚,一般人的祝语不应该是百年好合之类的吗他却祝“情投意合”,说得好像他知道自己和宇文晔并非情投意合一样。 还是,他暗示,自己和宇文晔,不会情投意合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问图舍儿:“你刚刚,看到马车里是什么人了没有” 图舍儿摇头道:“没有,那人动作可快了,我只看到他的衣裳,很华丽,不像是寻常人穿的。” “哦……”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图舍儿道:“小姐,咱们都不该给他东西的,这人一看就不是来讨喜气,是来讨嫌的,就该让高封把他拖下来揍一顿才是。”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那,咱们今天可就麻烦了。” 图舍儿不解的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你刚刚,可有认真看过那辆马车” 图舍儿摇摇头。 商如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辆马车应该是改制过的,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形制,绝不是普通百姓官员能用。” “啊” 图舍儿惊愕的看着她,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哑声道:“难道那马车,是宫里——” 第13章 是哪位王爷? 后面的话,她都不敢说出来,又想了半天,才说道:“是哪位王爷或者侯爷” “……” 商如意靠在窗边,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图舍儿又小声道:“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空旷的街道,然后放下帘子一角,淡淡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赶路吧,别误了时辰。” 图舍儿有些不安,还是立刻吩咐下去,很快,车队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顺利的出了洛阳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通畅,晚上在沈世言安排的驿站休息,第二天又重新上路。 只是,这天的天气格外炎热,商如意在蒸笼一般的马车里险些中暑,便索性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自己跟图舍儿骑马前行。 为了避嫌,图舍儿还特地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骑在马背上,阵阵凉风透过帽檐垂下的轻纱掠过脸颊,让人感觉舒爽无比,商如意高兴的策马小跑了起来,高封跟图舍儿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骑马飞奔虽然畅快,可看着周围的风景,她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出了洛阳城,大道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周围完全不见人烟,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着,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干涩的味道。 图舍儿轻声说道:“我记得几年前跟老爷来洛阳上任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附近还有几处村落呢,怎么现在都光秃秃的了。” 商如意道:“早没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点冷意,道:“朝廷已经把赋税收到了四十年后,老百姓哪里还活得下去,再不丢下田地跑路,他们的骨头怕是都要被榨干了。” “……” 听到这话,图舍儿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看着周围的一片荒凉,内心也是一片苍凉。 舅父虽在朝廷任职,每每喝了酒,也会关起门来大骂两句,但骂是不管用的。 当今天子不仅残忍嗜杀,而且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三征勾利国无功而返,已经让国库空虚,还不惜人力营建东都,将都邑从大兴城迁至此处,又营造宫殿无数,劳民伤财之外,更使得天下义军四起,反声滔天。 如果说眼前的荒芜像是烈火焚烧过后的惨状,那就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会烧到东都城内,天子的眼前。 图舍儿低声道:“都不知道,盛国公为这样的朝廷征战平叛,有什么意义。”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呵斥道:“不准乱说!” “……” “朝廷怎么做,是朝廷的事,但世伯和宇文晔,他们征战平叛,把命都豁出去,还是为了百姓的。”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高封原本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这个时候十分警觉的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图舍儿也皱起眉头:“那里,有什么吗” 商如意撩起帷帽前的白纱,仔细的看着前方的树林,隐隐觉察林中黑影晃动,好像有什么人躲在里面。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冲云霄! 第14章 马匪来了! 随着哨声穿云而去,一队人马突然从树荫里冲了出来。 那是几十个彪形大汉,身上穿着胡人特制的兽皮短衣,露出粗壮的胳膊和大腿,每一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雪亮的弯刀,呼啸着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坏了!” 高封反应很快,立刻大喊:“小姐快跑,马匪来了!” 马匪! 商如意大吃一惊,急忙调转马头就跑! 但这一刻,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点疑惑,这里虽然荒凉,但毕竟离东都不远,怎么会出现马匪 而且,刚刚那哨声——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但立刻在飞驰颠簸中被震得粉碎,而同一时间,身后已经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商如意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转头看,只见那些马匪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刀朝着他们冲过来。 高封面无惧色,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策马冲了上去。 就在他与那冲在最前方的胡人马匹交错的一瞬间,高封仰面一躺,堪堪躲过了那胡人挥舞过来的刀锋。 而他手中的剑,飞快的削过对方的手臂。 只听一声惊呼,那个马匪一只手软塌塌的垂落下来,人一歪,直接被飞奔的马甩落在地! 这一出手,也将那些呼啸着杀上来的胡人震住了。 但很快,那些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又一次朝着高封冲杀过来,高封也并不惊惶,策马穿行,灵巧的避过了几个胡人的围杀,回头对着送亲队伍中的侍卫们大喊:“快动手!” 后面的人反应很快,几个侍卫立刻从车上抽出刀剑,跟着高封应战上去! 霎时间,空旷的荒地上,两队人马战成了一团。 可是,那些马匪毕竟人数众多,就算迎亲队伍的护卫全都上前应战,也根本无法全部阻挡他们,几个壮硕的马匪骑马绕过了高封等人,直接朝着这边大路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向商如意—— “人在那儿,抓住她!” 只见那些搏杀中的胡人听到喊声全都抬头看向了她,果然,一个个目光如同狰狞的豺狼,恨不得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立刻,十几个胡人一起策马朝着她冲了过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这一下高封也慌了神,大喊道:“保护小姐!” 可是,他们一群人全都被那些马匪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眼看着那几个马匪就要冲到眼前,商如意也顾不得许多,调转马头便往大道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第15章 他们的目的—— 马蹄阵阵,踏碎了官道上原本的宁静。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如同擂鼓一般,快要将她的胸膛都震穿了。 这个时候,哪怕脑子里再混乱,她也很清楚一件事,这些马匪绝对不是普通的马匪,他们守在这里,就是等着她的送亲队伍,等着要抓她! 至于他们的目的—— 商如意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呼呼风声激得坐下的骏马愈加奋力的朝前飞奔,一边将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马背上,渐渐的,身后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她回头一看,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那些胡人紧追不舍,如同狩猎的狼群一般朝着作为猎物的她飞奔而来。 他们自幼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自然不是自己能比。 只怕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用力的夹紧马肚子奋力策马飞奔,但即便是这样,那些胡人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能听到那些人与她近在咫尺,发出的狞笑声,甚至,那些人一伸手,就能把她从马背上扯下来。 “快跑!快跑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祈求马儿,还是在祈求上天,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绝对不能放弃! 可就在这时,耳边一声炸响。 随即,后背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传来,商如意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啊——!” 是紧跟在她身后的马匪,扬鞭朝着她抽了一鞭! 商如意痛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她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高大的胡人狞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后背,眼看着第二鞭就要抽下来了。 商如意慌乱的反手扯下头上的帷帽,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那马匪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挨了一鞭子不仅没落马,居然还有心思反抗,他猝不及防被帷帽打在脸上,顿时吃痛,恼羞成怒的骂道:“妈的,你看老子抓住你——” 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 说话间,那马匪已经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又狠狠的朝着商如意抽了过去。 商如意眼疾身快,立刻抱紧马脖,整个身体朝着左边一斜! 那一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 商如意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一鞭子重重的抽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一下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了起来,重重的跌落下去! 这一下跌得她眼前一阵发黑,骨头都要摔断了,商如意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一抬头,就看见那马匪已经目露凶光,朝着她冲了过来。 完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因为恐惧而闭上双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已经来不及惊或是喜,她只下意识的一回头,就听见一阵风声呼啸,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头顶猛然掠过! 第16章 连人带马,被削成两半! 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那是——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只见一骑人马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惊起的烟尘一下子弥散了四周,可她都来不及闪避,就看着那人倒提着一柄陌刀冲向前方。 那马匪挥舞着长鞭,还没来得及反应,陌刀雪亮的刀光已经直接从他的胸前没入,风中传来“嘶”的一声响,随着那人长臂一展,陌刀从马股猛地闪出!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 就听一声惨嚎。 “啊——” 那马匪,连人带马,被一刀削成了两半! 这一幕,不仅是人马俱碎,也震得人心神俱碎! 只见人和马裂成了几块,还往前冲出了数丈之远,鲜血如同一片红布在空中展开,然后哗的一声洒了一地! 甚至有几滴血,也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 而那些原本呼啸着要冲上来的马匪只吓得全都勒住了缰绳,堪堪停在了血泊外围。 他们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那一骑人马立在了血泊中央,一只手倒提着陌刀,鲜血还在不停的随着锐利的刀身滑落,而他高大的身影连丝毫颤迹都没有,反而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透出了一股慑人的霸气! 虽然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可这个时候挡在那一群马匪面前,却好像千军万马一般。 那些马匪也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也都不敢往上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高大胡人策马上前,阴沉的道:“你来得好快。” “……” “宇,文,晔。” 马背上的人一言不发,他的脸上还沾着几滴鲜血,给他坚毅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是宇文晔! 真的是他! 商如意已经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这一刻,她甚至也忘记了害怕。 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说道:“再来,是谁” 那些马匪的脸上都露出了阴狠的神情。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单枪匹马,却视他们若无物,那种倨傲的神情和口气,好像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下的蝼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个,一个的杀光他们! 但,他有这样的资格! 就在那些马匪犹豫的时候,时间却已经不让他们再犹豫,前方已经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显然是宇文晔的人马,而他们的身后也紧跟着响起了阵阵马蹄。 不用问,肯定是送亲队伍的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这算是被两面夹击了。 那领头的马匪不甘的朝宇文晔看了一眼,立刻一扬手:“快走!” 这伙人策马四散奔逃,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得救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她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时候,前方的马蹄调转方向,慢慢的向她踱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跳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她,那双几乎还染着血腥味的双眸却淡漠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你” 第17章 她当然不简单 商如意的喉咙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胸口一阵剧动,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宇文晔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受伤了” “……” 又一次压制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之后,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丝颤迹:“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知道我会来” 商如意道:“你不是会来,你只是,在追剿这伙人吧。” 宇文晔目光闪烁:“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如意用绵软的手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刚要说话,高封和图舍儿已经带着人飞奔而至,一眼看到一地的尸块和鲜血,两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宇文晔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才回了魂。 与此同时,大路的另一边,宇文晔的队伍也到了。 图舍儿飞扑上来将商如意抱住,颤声道:“小姐,你,你没事吧” 高封也上前来,先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属下护卫不力,小姐可有受伤” 商如意摇了摇头:“放心,这些人只是想要活捉我,并不是要杀我。” 高封有些意外:“小姐怎么会知道” 商如意道:“我们的队伍里有装货物的马车,寻常的马匪一定会去劫车,可他们看都不看,只冲着我来;而且,我听出他们刚刚聚集用的哨声,是龙门附近的胡人所用。” “……” “所以我判断,他们是龙门叛军的余孽。” “……” “国公从洛阳述职回去,肯定要继续清剿龙门叛军的余孽,他们大概是被追得无处可逃,又听说了我们两家的亲事,就故意在这个地方等着我们。” 图舍儿明白过来:“他们想要抓小姐威胁国公” 商如意点点头,再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多谢宇文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宇文晔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先上车吧,这里离太原城已经不远了,我护送你进城。” 商如意道:“你,不继续追剿那伙人” 宇文晔道:“事有轻重缓急。” 说完,他已经转身一挥手,吩咐自己的人马调头回太原城。 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身边的图舍儿柔声劝她:“小姐,先上车吧。”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吩咐完部下的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那一鞭子只听声音也知道不轻,寻常的娇小姐挨那一下肯定会大哭大闹,但商如意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甚至在行动的时候,还挺直了腰背。 这时,他的长随穆先牵着马走了过来,也看着商如意的背影,笑道:“公子,这位商家小姐可不简单,能从那伙人中间杀出来,寻常人腿都吓软了。” 宇文晔淡淡道:“她当然不简单。” “……” “寻常女子,谁会定下与大哥的婚事之后,又突然悔婚改嫁给我呢。” 穆先道:“公子之前去洛阳,没问缘由” 宇文晔道:“会知道的。” 说完,他接过缰绳矫健的翻身上马,然后扬声吩咐:“调整队形,回城!” 众人立刻道:“是!”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重新踏上了赶往太原的路途。 第18章 他呢? 坐上马车的商如意脸色立刻就变了,后背的伤痛得她直抽搐,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拉开领口一看—— 只见一条血红的鞭痕,从后脖颈一直延伸下去,惨不忍睹。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的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喊痛啊” 商如意苦笑着道:“你这傻丫头,喊痛就能不痛啦” 更何况,她刚刚已经够狼狈了,怎么也不想在宇文晔面前露出更狼狈的样子。 “可是——” “别可是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图舍儿仔细检查了一下,鞭痕虽然又红又肿,但幸好隔了一层衣裳,并没有破皮流血。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等晚些时候帮我上点药就没事了,我刚刚还担心万一真的伤着了,会影响——” 说到这里,她自己红着脸停住了。 若是之前听到这话,图舍儿肯定是要揶揄她几句的,但这个时候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凑到她领口呼呼的给她吹凉风让她减少一点疼痛。 商如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抬起头来,正好车厢一阵摇晃,窗上的帘子也抖开了一条缝隙一眼就看到外面那熟悉的身影。 宇文晔一手持缰,策马不紧不慢的走在马车的正前方。 之前在沈府相见的时候,只觉得他很高大壮硕,这个时候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背挺得笔直,哪怕是坐在马背上颠簸着,整个人也如同一杆标枪一样。 刚刚那一幕之后,再看他的背影,总能感到一点安心。 商如意的脸从脖子开始红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的哎呀了一声,图舍儿紧张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道:“我刚刚忘了告诉他,之前我们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图舍儿松了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反正二公子也要护送我们去进城,等到一会儿安顿好了,你再跟他说也不迟呀。” “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又靠在车板上,看着摇晃的帘子缝隙里,宇文晔那挺拔的背影,原本因为获救而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知怎的,又好像有些乱了。 大概是之前逃命的时候太过紧张,这个时候一放松,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商如意软绵绵的靠在了图舍儿的肩膀上,图舍儿轻声道:“小姐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太原城奴婢再叫你。” “……嗯。” 商如意点点头,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快就闭上了双眼。 等她黑沉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入目所见,是一间简朴却也干净的房间,而她正趴在一张不大的床榻上,床褥绵软,帷幔低垂,倒是很舒服。 商如意动了动,刚要开口喊人,图舍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高兴的走过来:“小姐你醒了别乱动,背上刚上了药呢。” 商如意勉强扭过脖子一看,果然,后背被抽出的鞭痕涂上了一层药膏,清清凉凉的,也不那么痛了。 她问:“这是哪儿啊” 图舍儿道:“这是国公在城郊的别苑,国公安排咱们住在这里,明天就来这里迎亲。” “哦,”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他呢” 第19章 有话明天再说,才是重点 图舍儿知道她问的是宇文晔,便笑道:“二公子有事先走了。” “……” 商如意眨了眨还带着一点梦境的迷糊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失落:“哦……” 她还以为,醒来之后能见到他呢。 不过,他回了太原自然还有正事要去做,身为明天就要成亲的一对新人,似乎也不该再在这个时候见面。 这么一想,商如意又觉得自己的失落有点莫名其妙。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图舍儿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 “如意小姐,老身在此侍候。” 商如意急忙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微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有些粗糙,但相貌清秀,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秀丽佳人;而且,她的衣着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精致,满面笑容,可笑容中,又仿佛透着一些与笑无关的情绪。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商如意,温柔的说道:“如意小姐,你还好吧” 商如意谨慎的道:“您是——” 一旁的图舍儿立刻说道:“这是慧姨。” 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在出嫁之前,除了宇文家的几位长辈和公子,于氏特地跟她说了这位“慧姨”的事。 这慧姨本家姓韩,原是盛国公第一任夫人董氏的心腹大丫鬟,董氏因难产而死后,年幼的大公子便完全交由她照料。 过了几年,盛国公又迎娶了第二任夫人,也就是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只是,这位官夫人性情温驯与世无争,尤其在生下三公子后更是缠绵病榻,所以府中大小事务仍交由慧姨打理,几乎成了国公府的掌事。 明白眼前人是她,商如意急忙要起身行礼。 这慧姨伸手按住她,说道:“小姐的伤刚上好药,就暂时不要动了。” 商如意道:“那,如意就失礼了。” 她只能又趴了回去,然后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那慧姨低头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让她有些不安。 气氛,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这慧姨笑道:“国公从洛阳回来之后就一直对如意小姐赞不绝口,说你秀外慧中,聪敏过人,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 商如意勉强笑道:“国公过誉了。” 慧姨笑道:“哪里是过誉,如意小姐明日就要与晔儿大婚,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说话,没什么过誉不过誉的。” 商如意看了看她,又想了想,笑道:“是啊,自家人说话,不用太拐弯抹角。” “……” 这一下,那慧姨的目光闪烁了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然后笑道:“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准备婚事,如意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 “……” “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这慧姨便转身离开了。 “……” 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她的背影,敏锐的感觉到,这位慧姨来这一场,说了那些话,只有那句“有话明天再说”,才是重点。 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第20章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虽说是有话明天再说,但真正到了第二天,却没有一刻是说话的时间。 一大早,商如意刚起身便有侍女服侍她去沐浴更衣,回到房中,又有喜娘带着一众仆从前来闹喜,奉给她花生桂圆等各色果子,商如意每样吃了一个,算是讨了吉利。 等到闹完这些,已经是中午。 稍事用过一些茶点,侍女们便捧着衣裳首饰来服侍新娘梳妆。 当商如意换好了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到梳妆台前,图舍儿正要拿起梳子为她梳头,却见慧姨走过来,微笑着道:“让老身来为如意小姐梳头吧。” 商如意忙道:“怎敢劳动慧姨” 慧姨笑道:“这是老身该做的。” 她一边说,一边温柔,但也不由分说的按着商如意坐回到凳子上,拿起梳子来一点一点的梳理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然后笑道:“老身这梳头的手艺,还是当初陪着大夫人出嫁的时候用过。” 一提起那位“大夫人”,商如意顿觉有些尴尬。 毕竟,那是她当嫁,又悔婚不肯嫁的人的母亲,慧姨在这个时候提起大夫人,难免让人难堪。 正当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慧姨又笑道:“说起来,我心里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问如意小姐。” “……” 商如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她昨晚跟自己说的——有话,明天再说。 她不动声色的道:“慧姨要问什么” 慧姨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铜镜中商如意的眼睛,道:“如意小姐,可是对愆儿有不满” 商如意脸色一变。 这慧姨口中的愆儿,正是被她拒婚的大公子宇文愆! 直接在这个时候提起宇文愆,已经不止是让人难堪这么简单了。 商如意沉声道:“如意不敢。” 慧姨手上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一成不变:“‘不敢’二字,用得言重了。” “……” “再说了,再是不敢,如意小姐不还是改嫁给二公子了吗” “……” “老身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知道,如意小姐是否对愆儿有不满否则,为何明明已经许婚,又要悔婚” 这个时候是下午,日头正烈,可商如意却感到一阵寒意从四周袭来,直浸她的肌肤,让她不由得一阵战栗。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而且,也不是她一两句客套话就能敷衍的。 感觉到她的一双手仍然轻柔的在自己的脑后忙碌,丝毫没有受这谈话的情绪的影响,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也抬起头来,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慧姨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人各有因缘,如意只能说,也许如意与大公子的因缘还不到。” “……” “又或者——只到此而已。” “到,此,而,已” 那慧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她的口气带着一丝讥诮:“如意小姐倒是个通透的人,想来,看人看事也不似常人那般浅薄,应该是能看得长远的。” “……” “只是,” 她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几分刀锋般的锋利,道:“只是不知道,一些最亲近的人和事,如意小姐能不能看透。” 第21章 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商如意眉心一蹙。 而这时,慧姨已经将最后一朵珠花插进了如云的发髻当中,她后退了一步,打量了眼前这位仪容庄重的新娘一番,叹道:“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二公子好福气啊。” 她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像刚刚不太愉快的谈话只是一场幻象。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笑道:“慧姨谬赞了。” 慧姨说道:“再过一会儿,二公子就要来迎亲了,如意小姐且静候,老身先告退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定下婚事后,于氏提醒她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拒婚了大公子,又改嫁给二公子,那边的人难免对你会有非议;而那位慧姨对大公子视如己出,她的背后就是大公子的母家,这其中利害非一言一语能说得清,你可要好生处理与他们的关系。” 现在看来,于氏的担忧已经摆在了眼前。 还有慧姨刚刚说的——一些亲近的人和事,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提醒自己看透什么 这时,图舍儿走到了她身边,噘着嘴道:“小姐,她也太不客气了。” “……” “再是长辈,到底也只是国公府的奴仆,她怎么就敢这么跟你说话!” 商如意定了定神,才沉声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奴仆。” “……” “舍儿,你也要明白,国公府跟咱们沈府可不一样,国公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身边也有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这慧姨,就是最不好惹的一个。” 图舍儿想了想,轻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她原本的主子——董家” 商如意道:“她直到现在还称呼董夫人为大夫人,可见心里根本没把如今这位夫人,也就是我的婆婆看在眼里。她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国公对董夫人的感情;二来是她对大公子有养育之恩;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董家。” “……” “董家和官家都出身定川军镇,实力不凡,他们跟国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厘清的。”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这也太麻烦了。” 商如意苦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在国公府的每一天,你都要步步留神事事在意,千万不要再像在家里一样了。” 图舍儿郑重的点头道:“奴婢明白!” 她说完,从一旁拿起了却扇送到商如意的手中,又像是感叹的说道:“早知道嫁人这么麻烦,小姐还不如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笑道:“又胡说,谁家的姑娘能一辈子留在家里不嫁人的” 图舍儿道:“我可没胡说,临行之前,奴婢听到夫人好几次哭着跟老爷说舍不得你远嫁,就怕小姐在外头受委屈;还说,早知道就干脆彻底悔婚算了,养你到老也愿意的。” “……” 听到这话,虽然有些可笑,可商如意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酸楚。 舅父和舅母,对她实在太好了。 正因如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别胡说了,就因为舅父舅母对我这么好,我才一定要——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图舍儿一愣:“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 商如意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他,来了! 第22章 一觞合欢香消尽 迎亲队伍停在了别院门口,却有一队年轻人笑着闹着,簇拥着新郎走进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像一把火,顿时将这个宁静如水的别苑煮得沸腾起来。 图舍儿到门口一看,兴奋的道:“小姐,他们来了!” “嗯。” 商如意忙举起却扇遮在面前。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被清扫一空,她紧张的捏着扇柄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带来的人不多,加上最得力的图舍儿要一直在房中陪着她,所以外面拦门的女傧相根本不成气候,几乎就要被迎亲的队伍给撞散了。 幸好,还是有人在笑闹着大喊道:“新娘子还在梳妆呢。要不然,新郎官去催一催” 言下之意,是要新郎的催妆诗。 外面的人也会意,手忙脚乱喊人拿过笔墨纸张来,商如意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落笔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少年们的吆喝:“催妆诗已成,请新娘——御,览。” 众人笑着拍门,图舍儿急忙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张纸笺然后送到商如意的面前,低头一看,上头是四句诗—— 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 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字迹显然有些潦草,是匆匆而做,但笔力沉稳,撇捺之间锋芒毕露,透着一种武人的张扬和自信。 商如意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女孩子,没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商如意知道自己容貌不坏,可比起宇文晔那出类拔萃的英俊,身为新娘子的她,的确是逊色了一些。 却没想到,他这首催妆诗,将她描绘得如天仙一般。 一旁的图舍儿也忍不住轻笑道:“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商如意道:“小声些。” 话音刚落,外头有年轻人大喊道:“仙女还不下凡吗” 众人又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图舍儿急忙扶着她走了出去。 大门一开,外头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色将晚未晚,夕阳斜照,也将新娘子一身嫁衣照得明艳亮眼,更衬得她脸颊如火,笑靥如花。 众人纷纷说道:“新娘子出来啦!” 商如意抬眼,只见眼前站着好几个来迎亲的世家公子,全都衣着华美,风流倜傥,而站在正中央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宇文晔。 哪怕隔着一层扇面,也能辨认出他挺拔的身形,尤其站在一群贵公子当中,不但没有泯然众人,反倒愈显得高大英俊,玉树临风。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一烫。 这时,图舍儿轻声道:“姑爷怎么不笑啊” 商如意一愣。 下一刻,图舍儿又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知道了,他肯定跟小姐你一样,不好意思。” 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在看见商如意步出房门的一刹那,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就闪过了一道光,随即,唇角微微一勾,挑起了一抹似是笑意的弧度。 周围的人已经大喊了起来—— “仙女下凡啦!” “青女下瑶台,快接回家吧!” 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刻,天地好像都安静了。 周围人的欢笑,喧闹,仿佛一下子都离得很远,商如意只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然后,耳边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走吧。” 商如意红着脸,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第23章 幸好当初—— 夕阳一点一点的下坠,终于,在天边敛起了最后一缕阳光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回到了国公府。 这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府中已经坐满了宾客。 商如意从花轿中走下来,抬头看到这样一座热闹的府邸的时候,神情一时恍惚。 这里,就过国公府。 也是她后半生的家了。 突然,眼前的灯火通明一阵恍惚,隔着却扇半透明的扇面,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好像看到这座府邸的光芒隐隐化作一条长龙,直冲天际!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响起,将她的神识拉了回来。 该进府了。 身边的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迈步走了进去,商如意也跟着走进了这座国公府。 府内,高朋满座。 商如意的耳朵几乎被喧天锣鼓声挤满了,而一抬头,就看到大堂正前方,高堂之位上,坐着两个身影。 那高大黝黑的,自然是盛国公宇文渊,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喜气的长袍,腰间还挂了一只玉佩,杀伐之气尽褪,看上去就像个富态的富家翁。 而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那正是他的夫人,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这位官夫人四十出头,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但即便如此,憔悴的面容和略带病态的神情也遮掩不住她优雅端庄,年轻时必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又紧绷了起来。 之前在沈府中,她算是过了宇文渊,也就是未来公公那一关,可谁都知道,身为媳妇,最难过的是婆婆这一关,连于氏也告诉她,这位官夫人不常见人,心性脾气如何尚不得知,让她千万要小心应对。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脚步都更沉重了几分。 不过,她巡视了一眼,却发现,堂上好像少了一个人。 宇文愆……好像不在。 难道,他有意避开了这样也好,至少避免了尴尬。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堂中央,有人将软垫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司仪站在一旁大喊:“新人到,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天地一拜。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便转过身来,对着盛国公夫妇二人深深的叩拜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 宇文渊和官云暮夫妇二人忙的伸手将两人扶起。 宇文渊本就对这个故人之女满意得不得了,刚刚看到这一对新人走进来,自己的二儿子高大俊朗,儿媳虽然手持却扇遮面,也能看得出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姗姗莲步间尽展大家闺秀的风范,俨然一对璧人。 宇文渊得意的笑道:“看看我这佳儿佳妇,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纷纷道:“那是当然。” 宇文渊得意洋洋的道:“幸好当初——” 话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停下,而站在一旁的慧姨目光闪烁了一下。 商如意也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身边的宇文晔嘴角虽还保持着一点淡淡的笑容,但目光已经冷峻得与初见时无异。 他淡淡的道:“父亲,我们还没礼成。” 第24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坐在另一边的官云暮也伸手拉了宇文渊一把,轻声道:“夫君,先让他们礼成再说,你太心急了。” 宇文渊大笑道:“好,你们继续。” 这时,司仪才又大声道:“夫妻对拜。”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身边的宇文晔也转向了她,两人在诸多宾客的注目下慢慢的俯身行了个礼。 礼成!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 从离开沈府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要开启完全不同的下半生,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惚的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嫁人了。 嫁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红烛高照,他俊朗的面容愈加清晰,就在商如意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就是我嫂嫂” 转头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了官云暮的身边,他衣着华美,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魁梧壮实,一双虎目闪烁着一点骄纵,甚至蛮横的光。 这少年就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宇文呈。 官云暮伸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说道:“是啊,这就是你的嫂嫂。” 宇文呈仰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突然道:“是大嫂嫂,还是二嫂嫂啊”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上的气氛都僵住了。 商如意的脸色也变了。 她悔婚的事只在两家人知晓,可外人也不是傻子,商家与宇文家定下婚约,如今,大公子宇文愆仍然未娶,二弟却先成亲;再加上宇文晔成亲,身为大哥的宇文愆却不在场——明显是婚事中间出了差错。 宇文呈一句话,就把这一切都掀开了! 宇文渊顿时沉下脸来,斥道:“莫要胡说。” 那孩子也不怕,只做了个鬼脸,就被那慧姨拉到一边去玩了。 而剩下大堂上的人都窃窃私语着,目光也落到了新娘子的身上,商如意只感到如芒在背。 幸好,司仪的反应很快,立刻大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这一声唱和,周围的宾客全都鼓掌欢笑了起来,随即,那一群男女傧相又走上前来,簇拥着他们这一对新人往新房走去。 这一路走去,红灯高照,喜气盈盈。 可因为刚刚在喜堂上那一幕,商如意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连带着脚步也有些发沉,好几次险些踩到衣角跌倒。 慌乱与茫然的情绪交织中,他们走进了新房门口。 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新人入洞房!” 然后,有人伸手过去,一把将房门推开。 一阵风忽的从他们的身后吹过,灌进了眼前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宽敞得有些过分的房间,雕梁画柱,精致得也有些过分,陈设和之前别苑里的房间一般,显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看来并非古董名作,但层峦叠嶂,隐去了无数的险峻,看得出,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 商如意走进房中,愣愣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时,身后传来了几个少年的调侃声:“我们就不打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说完便笑着一哄而散。 最后一句话听得商如意面红耳赤,而宇文晔已经展开双臂,将门关了起来。 也将一切世俗的欢喜,都关在了门外。 洞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第25章 这桩婚事,是一场交易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她。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乱跳。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危险又迷人的气息从背后袭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想逃跑,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宇文晔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眼前,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就如同初见时那般,感觉到他在低头看着自己,商如意虽然有却扇遮面,也忍不住红了脸。 这时,他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从初见这个英俊少年时的惊艳,到他单枪匹马如神兵天降,将自己从马匪手中救下时的感动,再到看到那催妆诗时的欢喜,一路行来,虽然只朝夕之间,却好像有无数涓涓细流绵延而来,逐渐汇聚成潮,在胸中涌动。 商如意突然觉得,这桩婚嫁,也许可以不必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也许—— 也许,她可以更真一些,更用心一些。 这样想着,她已经从却扇后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宇文晔。 “我其实——” “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商如意立刻道:“你先说。”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往下按:“你还举着这扇子,不累吗” 商如意微微有些脸红:“礼不可废。” 宇文晔道:“我的意思是,明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表面功夫,你还举着,不累吗” “……!” 商如意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道:“你是说——” 宇文晔眼神淡漠,平静的看着她,道:“既然你我皆知这桩婚事的意义,有些多余的事情就可以省了。” 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浇下。 她胸口那股暖流,也一瞬间冰冷了下来。 商如意慢慢放下双手,看着宇文晔冷峻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宇文晔已经平静的继续说道:“我知你有所求。” “……” “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所求为何。” “……”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以此,你就能换取你所求。” 商如意张了张嘴,试探了好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交易。” “不错。”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宇文晔微微挑眉:“不然呢” 他的神情显得那么坦然,倒让商如意此刻的诧异显得有些可笑了。 是了,他在离开沈府时跟自己的对话,其实两个人就已经说明白了一切,显然,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终于开口,也本能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好。” “……” “这样,也好。” 冰冷的交易,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比起真的放入感情之后,可能会心动,心痛,单纯的交易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看着商如意平静到有些麻木的表情,宇文晔倒是放下心来,他没有看错,这不是一个受不得半点挫折,遇事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女子。 她冷静得,甚至让他有些意外。 这时,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呢” “什么” 第26章 今晚,我们该怎么睡?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宇文晔一时间也愣住了,只见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也凝结了一层寒霜,让她的眼神更清晰,也更冷静了一些。 她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有所求,那你呢” “……” “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也非你所愿,可你还是答应了,还要费尽心思与我扮演夫妻,那你所求为何” “……” 宇文晔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商如意在冷静之余,竟然还会反问他,而他,也真的被她问住了。 商如意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意思。 宇文晔突然来了一点兴致,他慢慢的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抬头看着商如意:“那,你能告诉我你所求为何吗” “……” “若你说,我也说。”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反问能够得到答案,她只是,不甘心在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自己被浇了一桶冷水之后,还让对方一切尽在掌握,她要为自己扳回一盘。 只是,宇文晔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个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在这满是喜气的洞房中,一坐一立,却好似对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桩婚事都只是一场交易,那你我之间,倒也不必真的那么关心对方。” “……” “我不问了。” 说完,她慢慢的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精美的梳妆台,跟这个房间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显然是为了她的到来新置办的。 她默默的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褪下身上的钗环。 也真的没再说话。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宇文晔突然感到一点失望。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想要听听,这个突然悔婚,不肯嫁给他大哥宇文愆,却选择改嫁给他的小女子,到底为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商如意,比他想象的倔强太多。 对着她的背影,他慢慢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继续摘下了耳环,对着铜镜中映出的宇文晔冷峻的双眸,平静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 两个人不再说话。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宇文晔面前。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只见她褪下一身华贵的装扮,只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如同一块乌黑油亮的绸缎,这样轻简,更显得单薄纤细。 甚至,透着一点楚楚动人。 她再开口,声音仍旧淡漠平静:“今晚——今后,我们该怎么睡” 这是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既然宇文晔在洞房花烛夜把交易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必然是不打算跟她有任何夫妻之事的。 宇文晔抬头看着她:“你想怎么睡”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 然后,她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走向了房间另一边,靠墙摆放的一张休憩用的卧榻。 就在她刚把枕头放上去,正要睡下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手猛地拉了过去。 第27章 噩梦 商如意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宇文晔一言不发,只紧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指着床上道:“你睡这里。” 看着他冷峻的神情,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恼怒:“我睡哪儿与你无关,你放手!” 宇文晔根本不多话,一把将她丢到了床上! “啊!” 商如意跌到床上,虽然床褥绵软,可她后背毕竟还有被鞭子抽出的伤,痛得她低呼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宇文晔俯身下来,抓住她的双手用力的扣在床上,一条腿也半跪在床沿,整个人俯身在她身上。 “你,你干什么!” 商如意又痛又急,尤其感觉到两人现在的姿态,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挣扎,可宇文晔的一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的扣住她,完全动弹不得。 商如意咬牙道:“你放开我!” 宇文晔微微挑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相对,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因为她发现,虽然两个人是这样暧昧的姿势,可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冷冽如冰,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来触碰她一下。 反倒显得她的抵抗,那么多余,更可笑。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就算你不是我的妻子,我宇文晔也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 “我们是交易,不是对立。” “……!” 他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话语说得商如意的心一颤。 没错。 她的确有所求,而她所求,也只有宇文家能给她! 就算这桩婚事只是交易,他们也应该好好的合作,而不应该相互敌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恼怒,是恼羞成怒——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发现对方连“情愿”都没有的羞耻。 她将脸偏向一边,耳朵尖阵阵发烫。 “我知道了。” “……” “放手!” 宇文晔慢慢的放开了她,然后直起身来,站在床边看着她,商如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慢慢的坐起身道:“刚刚是我失态了。” “……” “你说得对,我们是合作的,不应该敌对。” 见她已经冷静下来,宇文晔便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了那个矮小的卧榻边,躺了下来。 商如意也慢慢的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胸口,还被刚刚剧烈的心跳震得隐隐发痛,她侧卧着,一睁眼就能看到红烛摇曳的光将宇文晔俊美的脸庞投影到墙上,哪怕只是清晰的轮廓,也带着他冷峻的气息。 如同刚刚,那泼在自己的一厢情愿上的一桶冷水一样,冰冷刺骨。 商如意转过身,背对向他。 | 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她甚至不知道红烛是什么时候燃尽熄灭的,洞房是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漆黑的,只感到自己身如飘萍,落入一个混乱的梦境里。 恍惚间,她置身在一处陌生又华美的府邸,正不知所措,突然,战火四起! 梦境化作人间炼狱。 她听着身边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看着那些如花美眷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那种恐惧和无助令她周身冰凉,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的家人们也…… “不,不要!” 商如意惊恐万分,她拼命的喊着:“我不是,我没有跟他——,我已经——” 第28章 你怎么可以—— 话没说完,她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商如意大喜过望,用力的抓紧那根稻草,却隐隐感觉,那稻草温暖厚实,好像,也在用力的抓着她…… 那种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又一次陷入沉睡。 这一次,不再有那些乱梦,但她隐隐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冷峻而深邃,好像在审视自己的梦境,更审视着自己的灵魂。 但不知为何,她却莫名的感到安心,竟没有再被惊醒,而是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双漆黑的眼瞳,近在眼前! 商如意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只见宇文晔就躺在她的身边,他半靠在床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好像要从她的身上挖出什么东西来。 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手。 “你——!” 商如意都不知这一刻自己是惊还是怒,昨夜他明明说了自己要去睡卧榻,为什么又上床了 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涨红了脸道:“你怎么可以——” 还没说完,宇文晔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虽然合衣睡了一夜,可因为心情低落的关系,她的手脚冰冷,全身也透着凉意,可宇文晔的身体却是滚烫的,一压上来,就好像寒冰遇上了火焰,商如意只感觉全身一颤,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 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感觉到宇文晔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然后,耳边响起了他淡漠的声音:“有人来了。”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果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口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听门内的声音,然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少夫人该起身了。” 商如意心跳如雷。 就听见宇文晔用闷闷的声音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侍女走进来,一看到床上的情形,几个人都红了脸。 商如意连忙伸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只是,在两个人分开的一瞬间,她才发现两人十指交扣,竟是紧紧的握在一起! 自己,怎么会抓他的手 她来不及想,立刻松开了宇文晔的手,待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衣领已经斜落到肩膀一边,露出一痕嶙峋的锁骨。 是刚刚,被宇文晔弄的。 几个侍女都不敢抬眼看她,只轻声说道:“公子,少夫人,请起身梳洗。国公和夫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他们虽然新婚燕尔,但新婚第一天新媳妇是要给公婆敬茶的,他们显然已经起晚了,侍女们才会过来叫。 眼看着那几个侍女脸红红,对着自己要看不看的样子,商如意的脸都要红破了。 新婚夫妇起晚了,还能因为什么 可是——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仍然半靠在床上,脸上仿佛在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只看着她,平静的使了个眼色。 原来,刚刚那样,是他做给外人看的。 因为羞耻而起的全身的热气,这一刻尽数褪去,商如意整了整衣衫然后下床,走过去让侍女们服侍她洗漱了。 第29章 见面礼 等到收拾完毕,商如意再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晔仍坐在床边,不急不慢的,毕竟,今天要敬茶的只是新媳妇。 她想了想,轻声道:“我先过去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去吧。” 两个人这话,听起来仿佛很亲近,但话语间却没有多余的温情,几个侍女刚刚看着他们在床上缱绻柔情的模样,这个时候又有些愕然了。 这时,宇文晔站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他低头打量了她一番,突然伸手,将她的一缕鬓发捋到了耳后,然后低声道:“我一会儿过来。” 商如意的脸又有些发红。 虽然明知道这是演戏,可他温热的手掌贴近她脸颊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战栗,她不愿过多的暴露自己的悸动,只轻轻的点头,便转身走了。 几个侍女自然也跟了上来。 其中一个年级较小,最伶俐可爱的,紧跟着商如意的脚步,笑着说道:“少夫人,二公子每天都早起去军营,连饭都不在家里吃,雷打不动的,这还是奴婢们第一次看到公子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是吗” 另外几个侍女也笑着道:“是啊。” “公子与少夫人,真是恩爱。” “奴婢们看着也高兴。” 商如意心里酸楚,却说不出话来,只回头对着他们一笑,又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到了大堂。 一进去,就看到两位高堂已经坐在了正前方。 盛国公宇文渊仍旧是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而坐在他身边的官夫人,脸上也浮着病容,但精神还算不错,身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两个人原本在说着什么,那仆妇见商如意来了,轻声说了一句,两人便停了下来。 宇文渊甚至还特地理了理衣衫。 商如意走到大堂中央,低着头轻声道:“爹,娘,媳妇来为二老敬茶。” 一旁的慧姨让人给她面前放上了垫子,商如意立刻上前跪拜,将两杯香茶奉到二老面前:“爹,喝茶,娘,喝茶。” 夫妇二人接过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喝过茶之后,宇文渊立刻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商如意手中,笑眯眯的道:“如意啊,从今往后,你跟晔儿要好好的过日子,我也会把你当女儿一般疼爱的。” 商如意接过红包,轻声道:“多谢爹。” 说完这话,她停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应该是做婆婆的官云暮给她红包的。 可是,坐在旁边的官云暮只慢慢的将茶杯放到桌上,就不再做声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宇文渊也转过头去,笑着问道:“夫人,你给咱们儿媳妇准备的见面礼呢” 官云暮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笑道:“今天出来得匆忙,忘记了。” 宇文渊的笑容一僵。 而跪在她面前的商如意,此刻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不论如何,身为婆婆的她,在今天要喝新媳妇敬茶,忘记带什么也不应该忘记带给儿媳妇的见面礼的。 除非,是有意。 难道,她也知道宇文晔只把这桩婚事当成一个交易,所以,并没有打算真的将自己看做儿媳 第30章 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父亲,母亲。” 商如意转头一看,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风度翩翩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衣着简单,但因为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简单的衣着反倒更衬得他玉树临风。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而周围的人看着她这样,只当是新婚夫妇害羞,几个侍女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宇文晔大步进来,先对着国公夫妇行礼,然后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头道:“敬完茶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看着他们夫妇这样,宇文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倒是官云暮说道:“晔儿,你今天没有去军营吗” 宇文晔还没开口,宇文渊已经说道:“你又糊涂了,新婚燕尔的,去什么军营” 说完,他转头对着这对小夫妻笑道:“晔儿,你这几天都不用去军营了。今天就带着如意出去逛逛,看看太原城的风景,再——总之,你们小夫妻好好的玩一玩。” 宇文晔闻言,想了想,道:“是。”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知道,他肯定并不情愿,只是,要在众人面前演出一对新婚夫妇的样子。 于是,宇文渊立刻吩咐人准备马车,夫妇二人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宇文渊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对了,晚上记得回来,一家人吃顿晚饭。” “是。” 宇文晔应声,然后带着商如意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侧门,只见下人准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并不华丽,但既然是出街闲逛,自然也不必引起太多瞩目,商如意跟他一起坐上了车,图舍儿和另外几个仆从则跟车前行。 很快,他们的马车便出了这条街,往太原城的中心坊市去了。 道路不算太平坦,马车行驶着,不断摇晃。 宇文晔与商如意并肩坐在马车里,因为车厢不大,两个人几乎要靠到一起了,商如意正襟危坐,两只手用力的按着膝盖,才能控制自己不贴上身边的人。 “不必如此紧张,” 车厢内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他眼睑低垂,淡淡道:“已经出来了,就不必再演。”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很清醒,什么时候该演,什么时候不该演啊。” 宇文晔淡淡道:“人若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 这句话,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商如意的脸上。 她知道,昨夜的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认真对待这桩她原本不愿意的婚事时,有多不清醒。 若真让宇文晔知道那一刻她所想,只怕会笑掉大牙吧。 商如意咬着牙,止不住的脸上发烫,轻声道:“就算这样,今天早上你——你也应该先告诉我,再那样做。” 宇文晔冷冷道:“我做事,不习惯跟人商量。” 商如意也冷冷道:“那我劝你,最好改掉这个习惯。” “……” 宇文晔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第31章 上天宫折金枝玉叶 因为出身行伍的关系,宇文晔虽然相貌英俊,但身上武人的气息盖过一切世家子弟的气度,当他有一点生气的时候,就有一股属于武人的煞气从周身散发出来。 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立刻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商如意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因为,这桩婚事是交易。” “……” “我们两个既然是交易双方,你待我就该公平。我不是你的工具,你有任何打算,任何安排的时候,都应该提前跟我商量,否则,这桩交易迟早会失败。”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看着她。 他道:“商如意,你说——公平” 商如意道:“对,公平。” “……” “交易,就得公平。”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盯着她。 他的目光,尖刻而锐利,仿佛有形的刀锋一般,刮得商如意的骨头都在隐隐发痛,可她始终没有退缩,只是在宇文晔看不到的地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他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这两句对话,是他们昨夜在洞房中曾说过的,此刻,竟是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宇文晔眼中的冷意更甚,而商如意,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马车,仍然不停的超前行驶着。 跟车的人也丝毫不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车厢内,有着何等看不见的交锋。 | 太原城不算大,马车走了一会儿,外面逐渐热闹了起来,商如意转过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出去,大路两旁过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边也开始有商铺,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 商如意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想问,又忍住了。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宇文晔先下了车,商如意走出车厢,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却见他站在下面,朝着自己伸出一只手。 商如意一愣,刚刚他俩谈话并不愉快,她还以为,宇文晔不会理她了,却没想到—— 看来,他还是很清醒的。 商如意没说话,伸出手去,宇文晔一把抓住,扶着她下了车。 一站定,就看到眼前一座热闹的三层小楼,名为香来居,一层大堂内不少客人在喝酒,店小二已经殷勤的等在门口,哈腰道:“宇文公子,里边请。” 宇文晔带着她走了进去。 大概因为是熟客的关系,店小二直接带着他们往二楼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对着他们侧目,显然都认得宇文晔,尤其有几个衣着华美,看上去也是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更是紧盯着宇文晔不放。 只是,在看到商如意的时候,又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其中一个冷笑着,用不高不低,刚刚好能传到她耳边的声音道:“宇文公子也真是,明明可以上天宫折金枝玉叶的,却折了根狗尾巴草。”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人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样子。 她没说什么,转头跟着宇文晔上楼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第32章 夫妻情深 到了二楼,这里就安静多了。 几个雅间依墙而设,大堂中央摆着几张酒桌,也没什么人。那店小二直接领着他们进入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地方虽然不大,但陈设精致,窗外便是沿街的大道,能看到不少风景。 商如意刚要落座,就听见宇文晔道:“老三样,送到宇文府去。” 那店小二熟练的道:“是。” 等到坐定,宇文晔又点了几道菜,那店小二送上清口的茶和几碟点心,便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幸好,因为是临街,还能听到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商如意第一次来也新鲜,便靠在窗边看风景。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短打扮的人拎着食盒出了酒楼,往宇文府的方向去了。 她回头问宇文晔道:“你给府里送了什么” 宇文晔喝了一口茶,道:“点心。” “给谁” “我母亲。” “她——”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只怕又要讨他的嫌,可宇文晔提起母亲似乎还愿意多说两句,放下茶杯道:“母亲的身体不好,胃口也一直很差,但她喜欢香来居的佐茶点心,只是也不能多吃。所以每个月,我会来为她点一次。” “哦……” 商如意点点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会主动提出过来吃饭。 两个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听见官夫人——” 话没说完,她自己顿了一下,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改口道:“娘……” 这个字说得她有些别扭,宇文晔似乎听得也别扭,只能支吾了过去,继续道:“她几次咳嗽,好像肺上不太好。这样的病情,怕是不能劳累的。” “……” “太原的气候,其实也不适宜养身体。” 宇文晔看着她:“你懂这个” 商如意道:“小时候跟父亲出使突厥,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巫医,学过一阵医术。” 她很少向人提起自己曾跟巫医学医术的事,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正担心宇文晔要露出嫌恶的表情,却见他并无异状,只说道:“我也知道。” 商如意道:“那——” 宇文晔叹了口气,道:“母亲不愿跟父亲分开,哪怕到山西上任,也坚持要跟在父亲身边。” “……” 商如意倒是有些愕然。 她到现在只见过官云暮两面,只觉得自己这位婆婆为人淡淡的,跟公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却没想到,为了跟在夫君的身边,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商如意轻声道:“真是夫妻情深。”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没说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商如意这才突然想起,他二人的婚事不过一场交易,还在感慨他人夫妻情深,实在有些讽刺。 幸好没一会儿,菜送上来了。 刚刚点菜的时候,宇文晔并没有问她,菜一送上来,才发现是一碟炙羊肉,一盆羊肉汤,还有一盘烩菜。 一股浓烈的羊膻味迎面扑来,商如意顿时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拿起筷子来,道:“请用。” “……” 她默默的拿起筷子,伸向那盘烩菜。 第33章 你们的征战,有意义吗? 一顿饭吃下来,商如意只吃了几口,肚子仍旧空空的。 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慢慢放下碗筷,又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世家公子的仪态果然也是无懈可击。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道:“接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商如意摇摇头:“我对城里不熟。” 宇文晔道:“那就回去了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走出去。 商如意有些无奈的想——他还真的就只是陪自己出来吃一顿饭,多一刻都不愿多待。 但这一次,她没有从善如流,而是开口道:“先不急。” 宇文晔有些意外的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商如意轻声道:“难得有机会,我,我想跟你聊聊。” 宇文晔更意外了:“聊什么” 商如意斟酌了许久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闲聊吧。我想知道,你对当今皇——如今的朝廷,有什么看法。” “……”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这个商如意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经历很多,性格却是少言不泄,两天相处下来,也感觉得到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谈朝政! 宇文晔看了她好一会儿,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既然我们要做一对夫妻,也应该对彼此有些了解。” “做夫妻,跟我对朝政的看法,有关吗!” “……” 商如意抿了抿嘴,没说话。 心里却想——那可太有关系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宇文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的放到了桌沿:“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是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看法。”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神情像是在说——骗谁呢如果你真的没有看法,又怎么会问别人的看法 商如意被他一声冷笑弄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说道:“我只是,到太原的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残败的景象,又看到,你在新婚前一天还追剿叛军。” “……” “你这么辛苦,对朝廷是有交代了,可对老百姓呢”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 商如意抿着嘴,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说道:“我想说,如果你和国公那么辛苦的征战,劳苦功高,对百姓却毫无意义,那,你们的征战,还有意义吗” 宇文晔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虽然他的眼神看似毫无波动,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涌着。 她的心里突然一悸。 自己的话,本来只是想要探听他的心思,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点燃的一个危险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突然起身,转头便往外走去。 第34章 这一眼,格外的深 “宇文晔” 商如意一愣,急忙起身要跟上去,可宇文晔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沉声道:“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再说。” “……” “我也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明白了吗!”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有一种危险又压抑的气息,从他高大的背影中透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商如意只能轻声应道:“哦。” 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格外的深。 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他的目光刮得生疼,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一个人慢慢的走了下去。 下到一楼,只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穆先和图舍儿也在门口等候,见她走近,穆先忙迎上来道:“少夫人,公子让小人送少夫人回府。少夫人若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就请上车吧。” “他呢” “少爷去军营了。” “哦……” 商如意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马车里少了一个人,比来的时候宽敞了不少,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觉得,这个地方更逼仄压抑了许多,心情也比来的时候更沉重了。 刚刚,她的那些话,是惹宇文晔生气了吗 可是—— 她浑浑噩噩的跟着马车前行而不断摇晃着,等回到宇文府,整个人也还有些恍惚,图舍儿见她脸色不好,便扶着她直接回房。 扶着她坐下,图舍儿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然后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 “刚刚那顿饭,吃得不开心吗” “……” “为什么姑爷一个人就走了,而且奴婢看他——好像不太高兴你们是拌嘴了吗” 商如意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好笑,便笑了起来。 图舍儿更疑惑了:“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他是有事先走了。舍儿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图舍儿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做主人的不说,她也不能强问,只能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一个人留在了房中。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的余晖染上了窗棂,外面响起了一个侍女的声音:“舍儿姐姐,少夫人还在休息吗” “嗯,怎么了” “膳厅那边摆好饭了,请少夫人过去用饭。” 商如意一听,这才想起,宇文渊特地吩咐了今天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于是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推门出去。 走到膳厅时,只见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仆从们正来往穿梭的忙碌着,宇文渊坐在主位上,笑着跟身边的官云暮说着什么,而他的另一边,就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宇文晔!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情顿时有点紧张。 两个人之前的不欢而散,尤其他近乎威胁的话语,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也对上了她有些慌乱的目光。 而下一刻,他已经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用十分平和,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柔的声音道:“怎么才过来是太累了吗” 第35章 什么事比陪媳妇要紧?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晔仍然会对她冷冰冰的,却没想到,他的态度会—— 但再一看到他的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她也就明白过来了,宇文晔,仍然是清醒的,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不管他再是不喜欢她,可这对夫妇的样子,他还是会做给他的家人看。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不累。” 这时,宇文渊也看到了她,笑呵呵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入座,又对着宇文晔嗔怪道:“让你陪着你媳妇出去逛逛,你怎么一个人先跑了不像样!” 宇文晔道:“父亲莫怪,只是,军中出了点急事,儿子要去处理。” “什么事情比陪你媳妇还要紧的” “父亲可还记得,那伙龙门叛军的余孽” 一听这话,商如意正要坐下,也愣住了,只见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说道:“不用怕,那伙人已经抓住了。” “哦……” “我让人把他们单独关起来,如何处置——到时候再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平淡,也没有露出狰狞的表情,但商如意却仍感觉到了一股近乎煞气的压迫感又一次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时,坐在官云暮身边的宇文呈突然笑道:“二哥,他们居然敢这样算计威胁你,你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的,对吧” “……” “处置他们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好吗” 宇文晔淡淡道:“你好好念你的书,军中的事,与你无关。” 宇文呈立刻垂头丧气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面色逐渐冷峻起来的宇文晔,倒是回过味来。 想来,他也是想出这口气的吧。 别的不说,身为武人,自己的新婚妻子——哪怕只是交易,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夫妻——被人这样算计,甚至还打伤了,是很丢面子的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处理了这批人,才能在军中树立威信。 “好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军中的事了。” 宇文渊摆了摆手,又笑眯眯的看着家人们个个落座,感慨似得道:“咱们家倒是很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笑道:“你跟晔儿每日都在外头忙正事,哪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 “说得也是。” 宇文渊说着,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挨着官云暮的宇文呈,突然,笑容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失落。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但桌上的几个人中,还是有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商如意也感觉到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时候,宇文渊应该是想到了此刻唯一一个不在这里的,宇文家的人—— 宇文愆。 一想到这个人,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有了那么尴尬的悔婚的事,他们两最好是永远不要见面,但奇怪的是,从昨天成亲到现在,她竟真的一直没有见到宇文愆,也完全没有人提到过他,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宇文家似得。 商如意对这个人,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6章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一顿饭,倒是平平安安的用过了。 像是难得享受这样家人齐聚的时光,饭后,宇文渊又要喝茶,众人自然也只能陪着。 闲聊了一会儿,官云暮便笑道:“老爷,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放人回去吧。小夫妻这么晚了还陪着你,岂有不厌烦的” 宇文渊也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我倒是糊涂了。” 商如意轻声道:“爹娘莫取笑。”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说道:“爹娘,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宇文渊指着他道:“你可不要给你媳妇气受,再像今天这样抛下她,我知道是不依的。”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爹说笑了,宇——” 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已经说定了一切,却连最基本的称呼都还没有定下,再在家人面前叫“宇文公子”,岂不露馅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二哥对我很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笑道:“那就好,你们小夫妻要互敬互爱,可不要闹脾气。当然,他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状,爹给你做主。” 商如意尴尬的笑道:“是。” 宇文晔对着她柔声道:“走吧。” 于是,两人出了膳厅,众人也都各自回屋了。 回到房中,屋子里灯火通明,刚进一门,就看见侍女卧雪迎上前来,将准备好的毛巾润了水送到他们手上擦了手,然后又奉上了温热的茶水。 这卧雪便是早起服侍他们洗漱的那群侍女里,最年轻也最伶俐的那个,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女子出嫁之后除了贴身的侍女之外,婆家往往也会再指派一个人来服侍新婚夫妇的饮食起居,因为她是慧姨派过来的,图舍儿对她多有戒备,不过这丫头勤快又麻利,做事倒也挑不出错处。 等一切都做完,那卧雪又笑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宇文晔摆摆手:“下去吧。” “是。” 那卧雪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也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宇文晔脸上的温柔也像是被隔绝在外,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商如意也明白——戏,演完了。 他们,要回到真实的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刚刚在饭桌上,面对公婆和乖张的小叔子,商如意那样小心应对也没有觉得太紧张,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宇文晔一言不发,却反倒让她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 那种感觉,好像下一刻,心跳就会停止一样。 商如意下意识的走到屋角的烛台前,拿起一根簪子挑了挑烛心,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有些紧张的双眼。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 商如意的心跳真的停了一下。 她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晔朝她走了过来,顿时,一股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袭来,正当商如意有些紧张的时候,只见宇文晔突然目光一凛,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一下子撞到了他怀里。 第37章 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这一刻,她完全傻了。 烛火猛地摇曳起来,火光忽闪着映照在宇文晔冷峻的脸上,也将他的神情照得阴晴不定,他微蹙眉尖道:“你不知道痛的吗” “痛” 商如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宇文晔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举起来,将她自己的手送到她面前,商如意这才发现,她的小指头指尖被燎出了一个水泡。 是刚刚,她剪烛花的时候走神,被烛火燎出来的。 商如意的心一沉,慌忙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有些无措的退开几步,却又不知该退到哪里,这个原本很宽敞的洞房,一瞬间竟也变得逼仄窄小起来。 看着她明显有些惊惶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刚刚,他一眼看到她剪烛花的时候,小指头被烛火燎过竟然毫无知觉,所以情急之下将她拉开,却没想到,她直到现在仍不觉得痛,只好像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不堪的一面,而手足无措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 “你的手,没有知觉” “……” 商如意只感到无地自容。 她的喉咙哽了半晌,才勉强发出了一声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被人……打伤了小指头,大夫说伤了骨头,所以这些年这只小指头一直都没有知觉。” 她这话,虽然说清楚了,但很明显,也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宇文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哦。” 说完,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旁坐下了。 显然,他也不打算多问。 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就在她揉着自己的小指尖,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商如意,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两个人目光相汇时,似有一种沉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 让人越发的压抑起来。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 但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淡淡道:“无妨,我也不感兴趣。” “……” 商如意的心一颤,随即低下头去,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他问,她是会回答的,但——倒也不是没想到,宇文晔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自然也不会关心她的过去。 只听宇文晔接着说道:“但有一句话你要听清楚——” “你说。”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管你在这桩婚事里算计着什么,如果你敢算计我的家人,如果,你的算计敢伤害我的家人,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 这句话,说得商如意心头一阵绞痛。 但她的脸上反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嫁给你了,哪怕是交易,我也是你的妻子,是宇文家的人。” “……”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也包括宇文家的人。” “……” “还有那个称呼——” 她苦笑道:“若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第38章 有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宇文晔道:“不必。”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其实,那句“二哥”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宇文晔的表情了,刚刚,又这样问起,显然他对这个称呼很在意,还以为一定会让自己改。 现在,却又说不必…… 商如意想要问他,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但就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起身走到屋子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显然,是不打算再跟她说什么了。 商如意低头看了看小指尖上那红突突的燎泡,其实仍旧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个时候,倒像是有一点热热的,烫烫的滋味流到心里去了。 她沉默着,也转身上了床。 这一夜,商如意仍然睡得很不安稳,乱糟糟的梦境令她如坠洪荒,可是,当耳边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时间立刻睁开了双眼。 昨天早上,因为宇文晔的刻意亲近的举动让她几乎“丑态毕露”,所以这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像是悬着,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无措的样子。 可是,一睁眼,意料中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转头去看,卧榻上,也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诧异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少夫人少夫人” 商如意镇定下来,立刻应了一声,图舍儿和卧雪便推门进来,一个手里捧着水盆,一个手里拿着毛巾,过来服侍她起床洗漱,又整理了床铺。 商如意洗漱完毕,这才问道:“公子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薄衫,腰带束得很紧,勾勒出蜂腰猿背的矫健身形,手上提着一把剑,大概是练了一会儿,额头脖子都是汗,身上蒸腾着一股男性的味道。 他一边擦汗,见商如意已经起身,便说道:“你起来了。” “嗯,” 商如意有些不自在,并没再用“二哥”称呼他,只问道:“你,起这么早” “练剑。平时都要去军中操练,这两天没法去,就在院子里练练。” “哦。” 商如意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并不打算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服侍他二人梳洗完毕,卧雪便从厨房拿来了早点,两人简简单单的吃完。 宇文晔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她:“今天,你想去什么地方” 商如意一愣:“今天还要出去” 宇文晔道:“若你不想出门,那就在家待一天。正好,跟慧姨学学管家。” “……”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件事,晚两天再说吧,我刚嫁过来,对府中的事都还不熟。”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去哪儿” 商如意想了想,突然道:“你,可以带我去军中看看吗” 宇文晔眉头一蹙:“你要去军中” “可以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可不能坐马车。” 商如意道:“我能骑马的。” “……” 他倒是想起了那天,她一骑人马从马匪的包围中冲出来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坐一会儿,消消食再去。” 商如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第39章 我,忘形了 再一次骑上马,被风拂过脸颊的时候,商如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虽然,只是隔了两天而已。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又或者说,是自己订婚重病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太过压抑,让她承受了比之前十几年都更沉重的负担,这一坐上马背,她好像灵魂都回来了。 尤其出了城之后,商如意更是忍不住策马在道路上小跑了起来。 脆生生的马蹄声在耳边,响成了一阵欢快的乐曲。 “小姐!” 图舍儿也骑着马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姐你慢一些,姑爷都被你甩在后面啦。” 话音刚落,就听见宇文晔道:“无妨。” 图舍儿急忙闭上了嘴。 只见宇文晔策马踱步,不紧不慢的跟着,而前方的商如意,此刻欢腾得像一只燕子,好像随时都要从马背上飞跃而起。 跑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勒着缰绳让马慢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宇文晔,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红扑扑的脸上被阳光照得连笑容都在发光。 她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宇文晔道:“就在前面了,军营附近若无战事不能疾驰,慢慢走吧。” “好。” 商如意索性单手持缰绳,半仰着身子,优哉游哉的踱步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道:“你的骑术是真不错。” 没想到竟然从他的口中听到夸赞,但看看宇文晔难得没有冷面冷声的样子,知道是在外人面前需要假装,于是她也心安理得的“演”了起来,笑道:“以前我在突厥,跟突厥的小孩子比过骑射,我没输呢。只是这些年没怎么骑,都生疏了。” 宇文晔道:“你倒不谦虚。” “谦虚过头就假了。” “这么说,你还会射箭” “会是会,但那个时候年纪小,拉不开大弓,” 商如意说着,又笑了起来,道:“那个时候最喜欢拿着小弓在草原上射老鼠。草原上的老鼠那么大一只,烤着吃跟兔子一样。” 她越说越兴奋,不停的比划着,整张脸也随之生动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而宇文晔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立刻闭上了嘴。 他肯定嫌弃自己聒噪了。 商如意道:“不好意思,我,忘形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看向前方,然后伸手一指:“到了。”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前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高逾千仞,如同一座屏障般矗立在大地上,而在山脚下,则有一座庞大的军营依山而建,如鱼鳞般的营房紧密有序的排列着,校场之上,无数的军士正在列队操练,旌旗飘飞,呼声震天,一派肃杀的景象。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阵风吹来,也卷裹着刀剑交击所激出的杀意,顿时,商如意和图舍儿座下的马不安的晃着脑袋,打起了响鼻。 商如意急忙附身摸着马脖子安抚它。 宇文晔道:“害怕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淡淡一笑,策马道:“走吧。” 第40章 为她出气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进入了军营。 正中央是一条能同时容纳八匹马行走的大道,将整个军营分作东西两边,正前方是中军大帐,两边则是宽阔的练兵校场,此刻有数个军阵列队操练,再远一些,则是后勤补给的伙房和马房。 这时,伙房那边已经升起了数柱炊烟,而士兵们这个时候也正好操练完毕,准备休息。 一见宇文晔带着两个女子进入军营,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再看那骑在马背上,与宇文晔并行的女子年纪虽小,骑术却不差,见着这些士兵也并无羞怯的神态,反而泰然自若。 众人立刻明白,这位应该就是国公府新娶的少夫人。 这时,有两个高大壮硕的副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白面赤发,是个长相如鹰隼的胡人,另一名是中年人,黑面虬髯,显得粗狂无比。这两人同时向宇文晔行礼:“二公子。” 宇文晔道:“就操练完了” 那胡人副官笑道:“今天起得比平时早半个时辰,公子虽未到,我们也不敢懈怠。” 说完,又转头看向商如意道:“这位就是少夫人吧”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这才说道:“他们是父亲的副将,达薄,还有黄公翼。” 两人立刻朝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商如意也客客气气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昨天抓的那伙叛军余孽呢” 黄公翼道:“在马棚后面捆着。” 说着,他又咧嘴笑着:“这伙人敢打少夫人的主意,兄弟们已经为少夫人出了一口气了。” 商如意一愣——为她出气什么意思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下了马,由这二人带着他们往马棚那边走去,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马粪马尿的味道,熏得图舍儿直发干呕。 两个副官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笑。 但再一看商如意,却都有些惊讶,这位看着金尊玉贵,甚至有些娇滴滴的少夫人,竟然全然不受这种味道的影响,神色如常的跟着他们走在混着一点马粪的泥地里。 黄公翼低声道:“这位少夫人……是马场长大的吗” 达薄冲着他摆了一下手,然后领着众人到了马棚后面,果然,这里用几根木桩子修成了一个简单的围栏,里面则绑着数十名俘虏,看衣着形貌便是之前在路上袭击商如意的那伙人,他们个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好几个浑身上下几乎是血肉模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他们的身边还散落着不少拳头大的石块。 一见此情形,宇文晔就皱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也被这情形惊了一下,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而且看上去,并不是搏斗被俘的打斗伤。 黄公翼笑道:“兄弟们是在横岭附近抓到他们的,我就下令,把他们拴在马尾后面拖回来了。” “那,这些石头——” “是兄弟们没事,拿他们当靶子玩。” 说完,黄公翼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冲着其中一个人打了过去,只听碰的一声,那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商如意的脸色变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第41章 一直这么对待俘虏吗? 商如意只想了想,立刻笑着摇头:“没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有几个重伤昏迷的俘虏慢慢的醒了过来,他们一见这一群人,立刻红了眼。 其中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重重的冲着宇文晔“呸”了一声。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耍横!” 黄公翼立刻越过栅栏,冲着那人狠狠一脚踢在胸口,那胡人本就重伤,这个时候更是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 图舍儿吓得低呼了一声,而商如意也蹙起眉头。 达薄看不过去,上前拉住了黄公翼:“老黄,别这样。” 那被踢倒在地的胡人挣扎了一下,又拼命的仰起头来看着他们,冷笑道:“成王败寇,我们被抓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别太得意,我们今天的样子,迟早也是你们的样子。” 达薄冷冷道:“都知道成王败寇了,还想着我们能沦落到跟你们一般在做梦吗” “哼,你们以为,我们是为什么反为什么做寇” “……” “还不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那个昏君,他好大喜功,横征暴敛,三征勾利国死伤无数,我们的族人,被几番征调,已经所剩无几。我们若反,今天还能活着,若不反,早就死在不知那个山沟里了!” “……” “现在,我们是死定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我们也看着,看着你们的下场!你们以为,你们逃得过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一为官兵,一为贼寇,但他们之间的身份,要说转换,也的确太容易了。 如今天下大乱,反声四起,又有多少跟他们一样的官兵,忍受不了朝廷的横征暴敛而举兵造反的 尤其商如意,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情更是沉重。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却见他双眸深不见底,只静静的看着那几个胡人,一言不发。 而黄公翼一下子暴怒了起来,拿脚拼命的踢那个胡人,骂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那个胡人被踢得满地打滚,却不肯讨饶,只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这时,宇文晔道:“不必听这些疯话。把他们看管好,过两天,朝廷那边就有人过来押送他们了。” “是。”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便走。 商如意也急忙跟了上去,只是走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胡人自知绝无生机,反倒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说不出的凄厉。 | 离开马棚之后,除了黄公翼一直骂骂咧咧的,大家似乎都很安静。 宇文晔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商如意立刻点了点头,于是,宇文晔便带着她去到了自己的营帐,这个帐篷不大,里头的陈设也很简单,只一个休息的矮榻,一张议事用的矮几和几张凳子。 穆先又给他们送了两杯茶,便退下了。 宇文晔去洗了手,再看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沉重的样子,他说道:“怎么,不舒服”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你们,一直都这么对待俘虏吗” 第42章 牝鸡司晨 宇文晔眼睛微微一眯:“你想说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的心一悸,以为他又要生气,可这一次,他身上却没有散发出那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息来。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只是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走到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然后说道:“用马拖他们回来的又不是我,只是我的手下。” “可你不该默许他们这么做。” “为什么” “虐俘这种事,不仅容易滋生军中恶习,更易失去人心。可对你和国公而言,人心有多重要,不需要我来提醒吧。” “……” “你的手下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就只安心当一个兵士,或者说一个副将;但你,你若不想只是当一个宇文二公子,那你最好不要纵容你的手下虐待战俘。” “……!” 宇文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坚定的说出来,但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她和宇文晔的关系摆在这里,他对她是毫无情意可言的,若在这个地方惹恼了他,还不知道他会对她做什么。 前一天,他对她的那些“威胁”,言犹在耳。 说完这些话,商如意的心也是咚咚直跳,再一抬头,对上宇文晔深黑的眼睛,更是心头一阵发慌,急忙将目光移开。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 就在商如意越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宇文晔拿起一杯茶,笃的一声放到她面前。 “喝茶。” 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温度,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似得。 商如意抬头看他,宇文晔也只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神情无异。 他,生气了 就在她惴惴不安,拿着茶杯往嘴边送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你听说过四个字吗——牝鸡司晨。”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道:“但,身为妻子,我有义务劝谏自己的夫君。” 宇文晔看着她,突然冷笑道:“妻子” “……” 这两个字一出,就像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商如意的脸上,她顿时满脸通红。 自己,又忘了。 这桩婚事只是交易,自己跟他,只是表面夫妻,而自己,大概因为这一路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又忘形了。 拿着这层身份来劝谏他,对他而言,更像个笑话。 商如意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可,就算——” 这一次,不等她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用再说了,你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军中不再出现虐待战俘的事,对吗” 商如意点头:“是。” “好。” 宇文晔淡淡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心中疑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立刻也起身跟着他,刚走出他的营帐,就听见隔壁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仔细一听,是黄公翼的声音。 只听他怒道:“我们拼死拼活的征战,抓着这些俘虏,凭什么让人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第43章 把她放火炉上烤?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看来,刚刚他们在营帐中的对话,已经被人听到了,而黄公翼这个人脾气粗暴,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旁的达薄压着声音劝道:“你不要嚷。” “嚷怎么了老子立的战功比她吃的饭还多,嚷也不行” “老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这军队让一个女娃儿来带好啦!” 商如意的脸顿时有些发烫,而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抬头对着前方道:“老黄,你嚷什么。” 那黄公翼一见他二人出来,大步的走了过来,也不看商如意,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便说道:“二公子,这军中原就有明文规定,不能让无关之人进出,今天这样——我们只当少夫人与那伙马匪有关,就算了。可是,若还有无关之人进来对着我们军中的事指手画脚,那老黄这兵就没法带了!” 这话,已经是直接问到商如意的脸上了。 商如意也算是能言善辩,但黄公翼这样的人粗直,直接把一些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这反倒让人不好应对了。 而宇文晔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道:“谁跟你说,今天来的,是无关之人。” 黄公翼一愣,商如意听这话也愣住了,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道:“如意——我的妻子,乃是先帝最信任的左勋卫骠骑将军商若鸿的长女,曾经在突厥精习骑射,今天让她过来,可不是简单的看看那些俘虏,更是要检阅一下咱们军士们的骑射。” “……!”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宇文晔这话——是要把她放火炉上烤吗 可这话一说,周围的几个副将却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尤其是达薄,更是一脸惊羡:“商,商若鸿……原来少夫人竟然是商若鸿的女儿!失敬失敬!” 他急忙对着商如意深深一揖。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而那黄公翼显然也知道“商若鸿”这三个字的分量,憋红了脸,半晌才说道:“那,那又如何父亲厉害,未必女儿就厉害。” 宇文晔道:“厉不厉害的,嘴上说了不算。” “公子的意思是——” “在军中,要说厉害,都是要上手比的。” 这一回,商如意再也站不住了:“二哥——”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道:“刚刚来的路上,听你说曾经在草原上跟突厥人比试骑射,其实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能赢得了突厥人的骑射之术,不如今天,就让为夫开开眼界如何” “……” “也让他们,开开眼界。”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在路上,她也的确是开心得有些忘形了,把过去那些事拿出来碎嘴,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她已经十几年没摸过弓箭了,让她跟这些每天都在操练的士兵比试,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这时,黄公翼竟也大声道:“好,既然这样,那老黄就得罪了。若少夫人能赢我,今后,你说什么是什么,老黄绝无二话!” “……!” 这一次,是真的架到火炉上了。 商如意头皮发麻,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黄公翼,终于咬咬牙。 “好!” 第44章 还比吗? 原本就宽大的校场立刻空出了大片的空地,东校场中央摆上了两只箭靶,中央的大道也已经清空,比试的人要从营地门口出发,在这条大道上策马疾驰,连射三箭,谁中靶的箭数更多,射得更准,谁就获胜。 阵势摆好,宇文晔和达薄等人都背着手站着,而商如意已经束好了衣袖裤脚,伸手准备接过弓箭。 图舍儿站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姐,算了吧!”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宇文晔。 看他一脸平静,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商如意咬了咬牙,一把从穆先手中接过弓箭,对图舍儿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图舍儿无法,只能退下了。 大道已经完全空了出来,给他二人策马,而军营中的士兵们几乎全都站在了周围,里十层外十层,一个个踮起脚尖来看这一场诡异的比赛。 谁也没想到,国公府的少夫人,居然会来军中跟副将比试骑射,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这时,黄公翼已经骑马走到了军营门口。 他一手高高举起强弓,扬声道:“我先来!” 周围的士兵们大多数都是他教练出身,也知道他的能力,纷纷扬声高呼起来,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黄公翼一夹马肚,座下的骏马立刻飞奔了起来。 烟尘阵阵,却被他抛在身后,只见黄公翼策马跑出了大段距离之后,已经逐渐接近直视箭靶的位置,他松手放开了缰绳,反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拉弓上弦,对着其中一个箭靶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只见寒光一闪,那箭矢正正射中靶心! “好!”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高声喝彩起来。 黄公翼面无表情,仍旧松开缰绳,在疾驰的马背上如履平地一般,又接连在直视箭靶的中心位置和过了中心位置的一侧接连射出两支箭,如闪电一般难觅踪迹,最终全都中靶。 三支箭矢,呈扇形,以三种不同的角度插进靶心。 这一下,整个军营的士兵们全都激动了起来,他们高声呼和,有几个甚至冲到了黄公翼的马前,对着他不停的欢呼,大声道:“黄公厉害!” “百发百中啊!” 连宇文晔,也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头。 黄公翼虽然生性粗鲁,而且依仗他自己是国公的亲兵出身,在军中有些横行霸道,但,身为军人,他的确是无愧自己的身份! 黄公翼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几声,将手中的弓箭丢给了旁边的一个士兵,然后仰着下巴,用挑衅的姿态看着站在另一边,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商如意。 他说道:“少夫人,老黄献丑啦!” “……”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叫苦。 她不是不知道盛国公治军严格,才能在各种战事中斩获无数的军功,但她也的确没想到,这个黄公翼有这么好的骑射之术。 自己这一下,怕是真的要露怯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还比吗” 商如意一悸,转头看见宇文晔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分辨不清他脸上到底是关切,还是看好戏的表情,只见他沉声道:“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第45章 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他,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不肯服输的犟劲儿来。 她道:“为什么不比” 宇文晔微微挑眉,而商如意已经背上箭筒,抓着长弓走了出去。 军营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 大家虽然为黄公翼精湛的骑射之术而兴奋,可是,跟他比的毕竟是一个女人,还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这种比试从根上就不公平,虽然肯定已经不会输了,但这样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这时,黄公翼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来,冲着商如意大声道:“少夫人,我老黄也不是个占女人便宜的人,你也不必骑马,就站在那里,能射中也算你赢。” 这话一出,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这样一来,这场比试不仅是黄公翼赢了,而且,他的对手也先成了一个笑话。 商如意想了想,没有说话,只又转头看向东校场中央那只还空空如也的箭靶。 沉默了一会儿,她反手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拉弓上弦,对准了那箭靶。 这一举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嘘声。 虽然大家也知道这场比试未必公平,可是,她既然上场,众人也都抱着一点见识她的“本事”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捡这个便宜,难免让人看不起。 一听这嘘声,达薄立刻回头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军士们立刻闭嘴了。 可是,那种讥诮的眼神,甚至气氛,已经包围在商如意的身边。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额头上的汗也泌了出来。 弓箭,原来已经跟她小时候不同了。 军中没有妇孺,自然也就没有配用女人和小孩子的弓,这是成年男子才能拉开的弓箭,商如意用尽全力,食指已经勒得发白,才勉强拉开,但手痛抖得厉害,她完全没有办法将箭尖对准靶心。 身后的图舍儿焦急得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商如意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一个淡漠的,仿佛毫无温度的声音——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虽然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宇文晔在冷眼旁观。 绝不能让他看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执念,可执念一起,心头的杂乱倒是一扫而空,手也突然静了下来,商如意眼睛一眯,对准前方那红得刺眼的靶心,突然一松手。 只听嗖的一声,寒芒飞出。 弓在手中一震,随即瘫软似得晃了下去,商如意立刻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箭,上靶了! 商如意心中一喜,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随即,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箭上靶了,算是她十几年前的箭术没有白练,但,却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只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又是这句话。 商如意回头,只见宇文晔站在她的身后,仍旧是那淡漠的,不喜也不怒的样子,好像旁观了一场对他没有丝毫意义的比试。 商如意道:“还没比完呢。” 说完,她提高声音,道:“把马牵过来!” 第46章 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一听她这么说,周围的士兵倒是都惊讶了起来。 刚刚这位少夫人站着能射中靶子,虽然不及黄公翼,也的确也让人刮目相看了,可输了就是输了,大家都以为她会放弃。 没想到,她不但不肯放弃,竟然还要骑马去射。 要知道,骑与射虽然分开来看都还算容易,但加在一起,那难度却不仅仅是叠加那么简单,而是要难上数十倍! 因为,一旦人和靶其中一个动起来,瞄准的用处就大大降低,还需要预判自己的位置变化和靶子的位置变化,这是一种难度极高的技巧,军中许多人骑马射箭分开来都是超群的,但加在一起,却往往烂成一滩稀泥。 可这位少夫人—— 众人眼看着宇文晔的近卫穆先将一匹马牵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身姿竟也轻盈矫健,忍不住又是一叹。 这位少夫人,也是不凡的。 可是,商如意上了马背,却没有策马去到营地门口,而是就站在大道中央,又一次反手拔箭,拉弓上弦。 一见此情形,众人立刻又笑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已经戏谑了起来—— “还以为她真的要骑马射箭呢,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骑射还用比吗不如就站着再射一箭呢。” 这些话不高不低的,却恰恰也能传到商如意的耳边,她一言不发,只用已经有些肿胀的食指慢慢的拉开弓弦。 然后,她对穆先道:“不必牵马。” 穆先一惊:“少夫人——” 他帮着牵马,是担心马会四处踱步,就算商如意骑术精湛,不会摔下来,但马动起来,难免会影响她的准头。 商如意却道:“放开吧。” 穆先似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只能松开了手,立刻,没有人制住的马匹开始晃动着脑袋,慢悠悠的在大道上踱步起来。 这样一来,虽然比不上之前黄公翼飞驰骑射的难度,但也比静立射箭要难一些。 穆先急忙回到了宇文晔的身边,轻声道:“公子——” 宇文晔没有说话,他面色沉凝,虽然惯常的冷峻神情,但在这一刻,却又好像比平日里,更冷了一些。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又灼灼的盯着那马背上的身影。 就在这时,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屏住呼吸,转头看向校场中央的那只箭靶子,却见上面仍然只有刚刚的那支箭。 宇文晔的目光一沉,但下一刻,他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这一箭,脱靶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叹息声。 也有人轻声笑道:“就说嘛,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的箭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因为发麻而开始颤抖了起来。 两次拉弓,她的指头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宇文晔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显然是并不打算再过来跟她说什么了,可是,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 商如意微微蹙眉,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靶子。 东校场的中央,偏左。 这个时候,在吹南风。 座下的马,是一匹黄骠马,脚力很好。 想完了这一切,她策马,开始往营地门口跑去。 第47章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这一回,人群里直接爆出了一阵惊呼声,大家再也按捺不住了。 商如意竟然是真的要准备骑马射箭! “小姐……” 图舍儿又是害怕,又是着急,眼睛红红的盯着商如意的背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达薄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他转头对着宇文晔道:“公子,要不要,劝一劝” 穆先也着急,他其实一直对这位能从一众马匪中单枪匹马冲出来的少夫人极有好感,如今见识了她骑射的本事,不及军人这是正常的,但若为了赌一时之气而受了伤,别的不说,国公就饶不了他们。 于是也说道:“公子,少夫人这样可不行,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宇文晔却是一言不发,只凝神看着商如意的背影。 不一会儿,她跑到了营地门口,然后调转马头,对着眼前这条宽阔的大道,而大道一旁,那围观的士兵们密密麻麻的眼神也像是无形的箭矢一般,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而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晔。 离得那么远,其实她已经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却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一些东西。 比如,他冷峻的眼睛,和没有温度的眼神。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低声一喝:“驾!” 就听马蹄一沉,座下的黄骠马疾驰而出。 一瞬间,人和马合为一体,在宽阔的大道上飞驰,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道迅影,众人全都睁大了双眼,生怕错失马背上的人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 不一会儿,那匹马已经接近中线,越来越靠近直视箭靶的位置。 到了!要到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只秉持着一个念头,紧盯着商如意,而她,两眼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情形,也只紧盯着一个点,便是那赤红的,如同一只也在盯着她的红眼睛的靶心。 然后,她放开手中的缰绳,反手拔箭。 缰绳一放,能维持身体平衡的就只剩下两条腿,商如意自然夹紧了马肚子,可这样一来,马儿也因为紧绷而越发加快了速度,马背上的颠簸感让商如意摇晃了两下,拉弓上弦的手也晃了一下,险些错失! “小姐!” 图舍儿的一颗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大叫,只能哑着嗓子,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可是,商如意毫不惊慌,她屏住呼吸,急提一口丹田气绷紧了腰部,整个人上半身坚挺得如同一块铁板,生生的稳住了身形,然后手指一扣,终于将箭矢搭在了弦上。 有人,仿佛松了口气。 图舍儿也不知是自己还是身边的其他什么人,但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只双手抱在胸前,不停的喊着:“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神佛保佑!” 这一刻,商如意似如有神助,箭矢一搭好,她便侧过身,长臂一展将箭矢对准了身体一侧,不远处那校场中央的靶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的呼吸也停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天地间,只剩下那赤红的靶心。 商如意低喝一声,一道寒芒化作闪电,从她的手中飞射而出! 第48章 少夫人!少夫人! 整个军营,一片寂静。 甚至,连风,也在这一刻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东广场中心,那只靶子,那赤红的靶心上,只见那如同血红眼睛的靶心中央仿佛多了一个白点。 就在大家都不敢认的时候,一阵风,忽的卷过。 随着风声,那白点也开始晃晃悠悠起来,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点是箭矢尾部的羽翼,此刻,正迎风轻颤。 中了! 射中了! 前排的人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面的士兵已经发出了一阵狂风呼啸般的欢呼声,大家雀跃着,开始一阵一阵的呼喊:“中了!” “中了!” “中了!” 阵阵声浪几乎要把地皮都掀起来,风也大了不少,卷裹着头顶的旌旗猎猎作响,而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商如意却安静得如同一块没有凿开的冰,只定定的看着那箭靶。 中了 真的中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五感仿佛才从刚刚那一瞬间的空寂当中恢复,随即,身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低头一看,是图舍儿流着泪扑了上来,仰头对着她大哭又大笑:“小姐!小姐你好厉害呀!老爷保佑!神佛保佑!” 商如意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噗嗤一笑。 这丫头这个样子,太丑了。 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又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近。 是宇文晔。 他的脸色仍旧沉静,但那双眼睛里仿佛被这一刻的风吹起了一点涟漪,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声音也有了一点温度:“你——” “什么” “不错。” 这两个字,让商如意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是一松一紧,她才感到力气用尽,身上一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而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伸手,两只宽大的手掌环住商如意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 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自己整个人就这么轻轻的落在了地上,而宇文晔炽热的手还在她腰间紧了一下,似乎是确定她已经站稳了,这才松开。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她,道:“不过,你还是输了。” “……”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让她难过,反倒,从他口中说出来,商如意更坦然了一些。 她淡淡一笑,道:“愿赌服输嘛。” 说完,她转头看向黄公翼,扬声道:“黄公,我输了。” 可是,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的士兵全都挥舞着手臂,奋力的高呼着:“少夫人!少夫人!” “……” 商如意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这些人竟然,竟然在为她的失败而欢呼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不仅是他们,甚至连达薄,穆先他们也都满脸堆笑,大声的呼喊着:“少夫人!”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终于,也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兵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崇尚力量,却也钦佩努力的人,输,若是输得全力以赴,若是输得光明磊落,也未必不能赢得他们的赞赏。 想到这里,她笑着紧握住手中的强弓,用力的举过头顶! 第49章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在那之后,商如意一直晕晕乎乎,好像整个人都在云端上。 唯一清晰的,是宇文晔带着她离开军营准备回府,却发现她全身脱力,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上马,更妄论骑马,于是一只手揽住她细瘦的腰,将她一把抱上马背,坐到他怀里时,那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这一刻,骏马奔驰,风呼啸着吹过,本来应该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可商如意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你——” 她的声音很小,但似乎因为自己坐在宇文晔的怀里,后背也紧贴着他的胸膛,所以哪怕只是细若蚊喃的一个字,宇文晔也听到了。 他低头,下巴触到了她的头顶,声音也从他的胸膛闷闷的传到了她的身体里:“怎么” 这样一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商如意本来就发红的脸更是烫的像烧红的碳。 她轻声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她发红的耳尖,也没说什么,继续策马前行。只是,走出没一会儿,他突然皱起眉头,全身一颤。 商如意感觉到不对,急忙回头看他:“怎么了” 只见宇文晔咬着牙抓紧了缰绳,一条腿僵直的踩在马镫上,额头也出了一层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呼吸,道:“没什么,抽筋。” “抽筋”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腿:“受伤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一边策马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没有受伤,这两年时不时会闹一下。没有大碍。”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但见他面色冷峻,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只能默默的又低下头去。 而宇文晔,此刻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握着缰绳,策马奔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冷峻,眼中却好像有一些深幽的情绪,在隐隐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侧门早就有人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迎上前来道:“公子,少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膳厅已经摆了饭,国公和夫人在等你们呢。” 商如意一听,也慌了。 他二人虽是新婚燕尔,但毕竟让长辈等候是最不应该的。 宇文晔倒是很冷静,先翻身下马,又转身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几个仆从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商如意的脸也在夜色中有些发红。 宇文晔道:“先去清洗一下,再到膳厅。我会跟父亲解释的。” 商如意轻声道:“嗯。” 于是,卧雪他们立刻扶着商如意回了房,简单清洗了一下,她便匆匆的赶往膳厅,刚一进门,就听见宇文渊沉声道:“你也太不像话了,让你这几天带着你媳妇去逛逛,你倒好,带她去军营,那个地方又脏又臭,是她女人家该去的地方吗” 宇文晔的声音倒是很平静:“父亲教训得是。”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站在一旁伺候的慧姨微笑着说道:“公子,少夫人毕竟是个女子,她去军营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男人,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第50章 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这时,商如意走进膳厅,一直走到宇文渊的面前,先对着他们夫妇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道:“爹,您可千万不要责怪二哥,都是我不好。” 宇文渊有些余怒未消,对她口气却还是缓和了三分:“你不要护着他。” 商如意忙道:“其实,是我让二哥带我去军营的。” “你你为什么”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时常跟着父亲在军中出入,如意有些怀念那个时候,所以让二哥带我去看看如今的军营是什么样。” 提起这个,宇文渊倒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是了,你爹当年治军,也是一把好手。” “……” “怎么样,今天去,可有收获”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但今天去军中看到士兵们操练勤奋,军纪森严,令行禁止,想来爹治军比我父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宇文渊颇为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还是假模假式的谦虚起来,摆了摆手道:“你可不要给我灌迷魂汤。” 他这一笑,膳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好了起来。 而商如意也顺势坐回了宇文晔的身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旁的慧姨一眼,对方也冷冷的看着她。 刚刚,慧姨那话显然是拿着她的“名节”做文章,但其实,如今世风移易,尤其先杜皇后不仅参与议政,她提倡创建的国学院中还收了女弟子,不仅宫中,朝中甚至也出现了女官,所以,闺阁之风早与之前不同。 再加上,商如意提起自己自幼便出入军营,算是家风,慧姨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官云暮轻声笑道:“老爷,还是先吃饭吧,一会儿菜要冷了。” 宇文渊也笑道:“是了,先吃饭吧。” 于是,众人都拿起了面前的碗筷。 宇文渊一边拿筷子夹菜,一边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嫁进咱们家,也要学着管管事。这家里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道:“你的手怎么了” 桌上的众人原本听到他的话时神情各异,这一下全都看向了商如意拿筷子夹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指肿胀,尤其食指指尖更是淤青发紫,颇有些吓人。 宇文晔顿时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商如意急忙将手缩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没有。” 宇文渊已经沉下脸,却是对着宇文晔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宇文晔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一桌的人都转头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仆人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渊道:“国公。” 宇文渊道:“什么事谁在外面吵” 那仆人道:“国公,黄公翼上门了。”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 “黄公翼” 宇文渊一听,倒是神情凝重,忙问道:“他来做什么可是军中出什么事了” 仆人摇摇头,有些尴尬的道:“他说,他来拜见少夫人。” 第51章 轻浮 宇文渊诧异的看向商如意:“他,来见你” 虽然黄公翼身为他出仕起就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后来屡立战功,又深得他的信任,平日里出入国公府的机会也不少,但,他一个军中的将士,居然跑来单独拜见国公府的少夫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商如意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今天比试自己是输了,黄公翼现在还来找她,是来找麻烦还是别的事 她犹豫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倒是很沉静,只想了想,便对宇文渊道:“我们先去见他,回来再把详情秉明父亲。” 宇文渊拧着眉头,道:“快去快回!” “是。” 说完,他和商如意起身离开了膳厅。 他二人一走,坐着的几个人都慢慢的放下了筷子,膳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才听到一声轻笑。 官云暮回过头去,却是正安排几个仆人布菜的慧姨站在一边,微笑着说道:“咱们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活泼的人。” 在他们这样的世家门阀,活泼二字若用在小孩子身上,那自然是夸赞;可是,用在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身上,难免会让人想到另一个含义—— 轻浮。 一听这话,宇文渊也忍不住微微的蹙起眉头。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不动声色,只微笑着夹了一点菜放到他的碗里,柔声说道:“有话让他们说去,咱们先吃。” 而另一边,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匆匆的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只见黄公翼那高大的身影坐在一张椅子里,连整个会客厅都显得逼仄了不少,他的身板挺得笔直,身形中似乎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两人走了进去。 一见他们,黄公翼立刻站起身来:“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先开了口:“黄公,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来见如意有什么话白天不好说吗” 黄公翼拉着脸,生硬的道:“公子恕罪。” 他毕竟也算是宇文晔的长辈,再加上心高气傲,脾气粗暴,这个时候直接认错,就证明是真的服软了。 见他这样,连宇文晔也有些意外了。 而黄公翼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商如意,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让商如意心里一阵发虚,道:“黄公,还有什么事” 只见黄公翼转身,从他手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忽的一下送到商如意面前。 因为手臂太长,动作太猛,这一下直接怼到商如意的身上。 商如意一愣,低头看着那包扎得竟有些精美的纸盒。 “这是——” “这是果馔,我特地去万家果馔铺买的的,” 黄公翼粗声粗气的道:“我听说女人家都喜欢吃这些东西,所以特地去买了来,送给少夫人,请少夫人笑纳!” “……” 虽然说着笑纳,但那将东西直接怼到人怀里的举动,不免让人怀疑,若人家不“笑纳”,他怕是要打人的。 商如意几乎是直觉的就接过东西,黄公翼立刻笑了起来。 商如意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黄公为什么给我这个” 第52章 我家的好媳妇 黄公翼的笑容又敛了起来,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羞愧的神色。 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我想了很久,虽然白天你输给了我,但,你是深居闺中的女子,而我是日日操练的男人,这样比是不公平的。若论你在女子中的本事和我在男子中的本事,那我是绝对不及你的。” “……” “所以,我这里来向少夫人说一声——我,黄公翼,服你了。” “……” “战俘,我不再苛待他们,今后少夫人若有用得着我黄公翼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嘴里没有一个‘不’字。” “……!” 商如意万万没想到事情还会到这一步,这黄公翼虽然性情暴躁,却是个直率洒脱的人,甚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黑脸都掩不住的一点红晕更让他显得有些可爱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黄公,这话我也不敢当。” “……” “其实,我也有句话没来得及跟黄公说。你那样对那些战俘,虽然我不认同,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所以,我要是要对黄公道一声谢的。” 一听这话黄公翼又似有些得意,挺起胸膛来:“不客气。” 他这个样子,更是逗得商如意笑靥如花。 黄公翼说道:“好了,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少夫人,再会。” 说完对着商如意郑重地行了个礼,又对着宇文晔拱手行礼,便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那背影,洒脱得如一阵风。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脸上的笑容许久都未消退。 而一旁的宇文晔,在沉默着注视了这一场相会之后,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慢慢的低头看向商如意,目光中仿佛有什么在闪烁。 商如意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微微一愣,但立刻说道:“咱们回去吧。” “嗯。” 圆桌边还坐着一家人,见他二人回来,宇文渊立刻说道:“怎么了那家伙跑来干什么” 宇文晔坐下来,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宇文渊立刻道:“你也是胡闹,带着如意去军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她去跟那伙人比试她可是你媳妇啊!” 宇文晔垂下眼睑,没有争辩。 商如意忙道:“爹莫怪,其实今天也是如意多话,才惹人嫌了。” 宇文渊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啊,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刀剑无眼啊,万一伤着你怎么办晔儿太没有分寸了。” “爹,别怪二哥。” 宇文渊又瞪了宇文晔一眼才罢休,但再一想,忽的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件事,倒是也办得漂亮。” 商如意一愣:“啊” 宇文渊笑道:“这黄公翼,仗着从小跟在我身边,立了不少战功,有的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他虐待战俘的事,晔儿也不知说了他多少回了,还扣过他的饷,可都不管用。” “……” “没想到,如意你一出手,就把这件麻烦事给解决了。” “……” “他可是不轻易服气别人的,如今竟然这么服气你,”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得意的笑道:“果然是我家的好媳妇啊!” 第53章 指尖的热意 商如意看了面无表情的宇文晔一眼,这才笑了笑:“不敢。” 一顿饭,寂然无声的吃完。 吃过饭,众人又在偏厅陪着宇文渊喝茶闲聊。 商如意直接拿了黄公翼给她的那盒果馔打开了给大家吃,众人虽然已经吃过了饭,但还是各自拿了一两块,剩下的半盒被宇文呈趁大家不注意整个端走了。 商如意又对宇文渊笑道:“爹,刚刚说让我管事的事,如今我的伤,恐怕——” 偏厅里立刻又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听见坐在一边的官云暮喝茶的时候,杯子发出叮的一声。 而宇文渊已经笑道:“自然,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家里的事你就先别操心了。” 商如意道:“是。” 说完,她坐到到椅子里,一抬头,又看着慧姨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那目光,锐利中又带着几分探究。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众人各自回屋了。 商如意跟宇文晔一起回到房中,宇文晔洗了个手,便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商如意知道,今天的戏已经演完了,他自然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好脸,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床榻走去,准备睡觉。 可刚一走过他身边,就听见宇文晔道:“你过来。” “……” 商如意一愣,还是走到他面前:“什么事” 宇文晔指了一下对面:“坐下。” 他有事要跟自己说 商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他的坐了下来,宇文晔又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她依言伸手。 白皙纤细的手,十指尖尖,称得起一句肤如凝脂,指若削葱,只是,那肿胀发紫的食指看得有些骇人,商如意不知道他让自己伸手做什么,正要问,却见宇文晔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用力的一捏。 “啊!” 她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 虽然食指已经肿胀得没了知觉,但被这么一捏,立刻有一阵钻心的痛从指尖传来,商如意痛得立刻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声道:“别动!” 他用力揉捏着商如意的指尖渐渐的,剧痛褪去,倒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尖用来。 这是—— 宇文晔低垂着眼眸,面色冷峻的道:“你的手指勒成这样,得活血散瘀。” “……” 原来,他是在帮自己。 商如意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指尖传来,直传到了她的脸上。 她也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粗大的,善于刀剑的手抓着自己的指尖揉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商如意轻声道:“你,是在赔罪吗” 宇文晔眉头微微一蹙:“什么”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又利用了我。” “……” “你早就对黄公翼虐待战俘的事不满,但他是你父亲的将官,你没有办法越过国公去处置他,而国公也碍于情面无法多说什么。所以今天,你故意激我说那些话,让他来跟我比。” “……” “你是利用我,驯服了他!” 第54章 你赢得了我的敬意 宇文晔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说完,这才慢慢抬眼,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既清澈也澄明的双眸。 他道:“抱歉。” “……!” 商如意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我说,抱歉。” “……” “我的确,利用了你。你这伤,应该算到我头上。” 商如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也并不奢望自己能得到宇文晔解释,更妄论歉意,可她没想到,宇文晔会向她道歉。 但是,真的当他开口道歉了,她反倒不知所措。 宇文晔又道:“不过,我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利用了你。” “那,为什么” “我没想过你会赢,不过是听你说的那些话,想——” 商如意瞪着他:“让我出丑” 宇文晔似是被说中了,面露一丝尴尬,轻咳了一声才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拿将兵之事开玩笑,可我也要承认,黄公翼的那些话说得对。” “……” “你在女子中的本事,能赢过很多男人的本事,或者说,你的意志,比很多男人都更强——当然,比你强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但你,你比的很坦荡,虽然输了,也输得光彩夺目。” “……” “所以,你赢得了军中的敬意。” “……” “也赢得了我的敬意。”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麻,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得,那股战栗之感从指尖一直冲进了她的心里,顿时胸口砰砰乱跳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居然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何尝不知道,宇文晔是个多心高气傲的人,连对着自己的爹娘都没有几句软化,可对自己,他竟然会说——敬意!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宇文晔一直将她的指尖揉得发热发红,这才松开,然后说道:“这两天不要做事,养一养自然会好。” 商如意无声的将手缩回来,用力的捏住,贴在心口。 宇文晔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兀自起身走到一边去换上了一件轻衫,然后道:“不过,我的歉意,仅止于对你的轻视。至于你说,我利用了你,我只能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商如意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你说呢” “……” 商如意的脸忽的一红,有一点被看穿的尴尬,她掩饰的咳嗽了两声,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已经走到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说道:“行了,你今天也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正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又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似乎是图舍儿送了什么东西来,等到门再关上,又有一阵脚步声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晔睁开眼,只见商如意手中拿着一只小碗,送到他跟前。 宇文晔眉头一皱:“干什么” 商如意将碗递给他:“这是我让舍儿准备的羊奶。” “羊奶做什么的” “你不是说这两年时常抽筋吗我当初在突厥的时候曾经看到他们那边的男孩子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都给孩子喝羊奶和牛奶,再不济就是马奶,喝了就不会抽筋了。” 宇文晔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浆液,道:“谁这么大了还喝这个” “……” “再说了,我抽筋也只是小事,用不着这个。” 商如意正色道:“可不是小事。你平常若在府中还罢,若是像那天一样上阵与人厮杀,突然抽筋骑不动马,那可是要命的事。” 听她这么说,宇文晔顿时一凛。 商如意道:“若你觉得不妥,那下次,我用羊奶加些果子做甜酪” “……” 看着她认真的,竟是真的为自己考虑的神情,宇文晔的心里忽的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柔软,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把接过碗:“不必。” 说着,一口喝完。 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商如意这才笑着将空碗接过来,说道:“今后,我每天会让舍儿准备一碗,你放心,都说是我喝,不会让人知道是你用的。”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宇文晔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而这时,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宇文晔道:“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脸一红,低声道:“你明天早上如果——记得先叫醒我。” 她不想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他那样亲近,再被他看到自己无措慌乱的样子。 宇文晔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淡淡道:“睡吧。” 第55章 国公府,哪一个不是人精? 虽然前一晚跟宇文晔提了要先叫醒自己,可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还是早早的就睁开了眼睛。 但宇文晔,却已经不在房中。 等到卧雪他们来服侍她洗漱,商如意一问,才知道他早起去军营处理一件要紧的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商如意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低低的“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那卧雪,像是看出了商如意的情绪,陪笑着道:“少夫人也别难过,奴婢虽然刚到府中服侍,但听家里人说,咱们二公子是常年把军营当家的,迎娶少夫人之前,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一趟。” “……” “为了少夫人,公子这次可是在家留了好几天呢。”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 商如意原想说自己并不难过,但又觉得没有必要。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镜中那张伶俐娇俏的小脸,道:“原来,你也是刚到宇文府不久。” 卧雪笑道:“是啊,奴婢是上个月刚入府的。” 商如意跟图舍儿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用过早饭之后,商如意便让卧雪去向慧姨说,让她为自己准备一架马车,她要去医馆找大夫看看手上的伤,不一会儿,马车备好,商如意让卧雪留在房中,自己带着图舍儿出门去了。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图舍儿陪着商如意坐在车里,几次欲言又止。 商如意半眯着眼睛养神,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你了。”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个慧姨为什么把一个新进府的人派到你身边来” 商如意对她使了个小声的手势,又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跟车的两个护卫离得较远,她二人说话小声,倒也听不见。 商如意这才轻声道:“虽然出来了,也不要忘形。” 图舍儿道:“我知道。” 商如意笑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该派个新人过来” 图舍儿理直气壮的道:“还还用说府里的正经夫人是官夫人,她还留在府上掌事,终究不妥。如今小姐嫁过来,这管家之权自然要交到儿媳手里,她岂能不提防小姐的” “……” “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卧雪是她派到你身边的眼线,这两天都不理她呢。” “……”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新人,还傻里傻气的。”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才说道:“你看,你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 “她知道不管派谁过来我们会提防,也就不费这个劲了,派个新人来,省大家的事。” 图舍儿恍然大悟:“她好狡猾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这国公府上,哪一个不是人精” 图舍儿长叹了一声。 她又看了看商如意肿胀的指头,心疼的道:“呆会儿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好好看看,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 商如意淡淡笑道:“这只是看着吓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伤,我小时候练习箭术也这么着过,养两天就好了。” 图舍儿一愣:“那,小姐怎么还要出门去医馆” 第56章 一个遗世独立之人 商如意道:“若不闹大一些,家里的人怎么相信我是真的伤着了。” 图舍儿愣了一下:“小姐是做给人看的” 商如意默默的点了点头。 图舍儿道:“奴婢昨晚还在奇怪,国公都提出要让小姐管府上的事了,小姐却拒绝了,我还以为小姐真的伤着不能,这么说来,小姐也是故意拒绝的。” 商如意又点了点头。 图舍儿更诧异了:“为什么啊小姐的伤既然不严重,为什么要借口养伤推掉啊”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商如意反倒笑了起来,道:“你为我想得倒是长远,只可惜啊,想得还不够远——这管家的权力,我不能拿。” “……” “或者说,” 商如意目光闪烁,虽然置身在狭小的车厢内,但目光却好像已经落在了千万里之外:“还不到我拿的时候。”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道路上行驶着,发出单调却又沉重的声音。 终于,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图舍儿扶着商如意下车,进去找了个老大夫看伤,那老大夫看过只说没伤着骨头,让她养息一阵便好,图舍儿却是硬磨着人家开了几贴药,这才往回走。 刚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热闹的叫卖声。 商如意撩起帘子往外一看,这条街上全都是些吃食零嘴铺子,空气里都满是香甜的味道,引得过往行人流连不已,更有些小孩子嬉笑着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图舍儿突然指着前面一家店铺道:“小姐,黄公翼送你的那盒果馔,好像是那一家的。” 商如意一看,正是万家果馔铺。 她想了想,道:“不如去买一些回家送人我看昨晚大家吃得也不少。” “好呀。” 于是,两人便下了马车,进了那万家果馔铺。 这铺子店面不小,里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果馔,不仅五颜六色,而且花色齐全,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老板见来了主顾,也立刻迎上前来:“夫人,看看要什么” 商如意道:“掌柜的,你给我拿几盒果子。” 老板笑道:“好,不知夫人要什么口味的。” 商如意想了想,道:“要一盒,你家所有的果馔,各色齐全;再要一盒,多些山楂,茯苓和蜜糖的;再要一盒,颜色要好看,摆得要漂亮;再要一盒,放些小孩子喜欢的;再要两盒,口味不拘,东西多一些。” 那老板笑道:“夫人真是个细致的人啊。” 说完,便立刻乐呵呵的去忙了。 等待东西的时候,商如意便站在店铺中,往周围看了看。 正当她四下打量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青衣公子从这店铺的门口走过。 那人走得很快,商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此人挺拔俊逸,体态风流,哪怕只是背着手散漫的走过,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那流云般的衣袖中露出了一双白皙的大手,而一只手的指尖上,勾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第57章 杨随意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那人已经走了过去。 她想了想,回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留在这里等老板的东西,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 图舍儿一愣:“小姐,你要去哪里” 商如意道:“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走,也不要回马车上。” 说完,她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出这店铺的大门,却不见了那人踪影,商如意急忙往外走了两步,转头一看,只见长街的另一头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那形制和模样,正是之前在洛阳城中阻拦她的马车。 车尾处,一抹青衣一闪而过。 商如意急忙走了过去。 而那马车,竟也停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刚一靠近,就听见从低垂的帘子里传出了那个懒洋洋的,却又透着几分倨傲的声音:“如意小姐——哦不,如今应该称呼你为——少夫人了。” 说着,对方轻笑了一声:“少夫人,好久不见。”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 这声音,果然是那个人。 她沉声道:“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笑道:“我来这里散散心,忽见故人,特留残步。” “……” 商如意原想问他来太原办什么事,但想了想,这个人口气倨傲,显然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自己若贸然问他,难免会惹恼对方——她倒不怕惹事,只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犯不着去惹他。 于是,她说道:“尊驾竟是将我视为故人吗” 对方也笑了笑:“难道,我不配称为少夫人的故人” 商如意道:“我一不知尊驾名姓,二未见尊驾真颜,这样的关系,如何能称为‘故人’” 马车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听到那人道:“杨随意。” 商如意一愣:“什么” 那人道:“我叫杨随意。” “杨,随,意”商如意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又沉默片刻,忽的一笑道:“若非尊驾妙手偶得,那这个名字,就真的有些神来之笔了。” 她的原意是,如果这个名字不是刚刚想来骗她的,就是这“杨随意”的父母当年取名神来一笔,正合眼下的情形,原是讽刺之意。 却没想到,对方一听这话,竟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人的声音一直懒洋洋的,也十分倨傲,但此刻的笑声却显得极为爽朗,甚至,只听那笑声也让人感到身心畅快。 商如意心里都有点奇怪的感觉,虽然她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好像天生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但现在,他却笑了。 而笑过之后,这杨随意又说道:“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啊。” 商如意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对方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她,可一个陌生男子称呼一个已婚妇人为“妙人”,实在有些轻浮。 于是她说道:“这话,请恕我不敢领受。” 对方也笑了笑,道:“是我冒犯了,我收回这话。” “……” “不过,少夫人才思敏捷,兰心蕙质,非寻常女子能及。我愿引少夫人为知己,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第58章 我和他,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这话,虽然不轻浮,但对于商如意这样一个国公府少夫人而言,仍是不妥。 于是她说道:“商如意何德何能,能被尊驾引为知己呢。” 对方笑道:“少夫人还是拒人千里啊。” 商如意道:“实在是,我对尊驾——除了杨随意这个名字,其余完全一无所知。就比如,尊驾为何会来太原城,我就完全不知道。” 对方笑了笑:“原来,少夫人是想知道我的来意。” “……” “其实,我来太原城并无目的,只是因为心绪烦乱,许多事情难以抉择,所以在城中走走,散散心。”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笑道:“不过,我已经知道如何选择了!” 商如意道:“哦” 杨随意道:“正是夫人给了我答案。” “我!” 商如意更疑惑了几分。她回想起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深思熟虑才出口,并没有任何指向性,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就只是站在这辆马车的东北边——如果,这也算答案的话。 就在她疑惑不已的时候,那车里的人已经笑道:“少夫人果然是我的知己。” 商如意谨慎的道:“杨公子言重了。” “……” “商如意也不过一介凡夫,如何就能给你什么答案呢若真有答案,也是杨公子自己的体悟罢了。” 对方笑道:“少夫人过谦了。” 她也不想再跟这人纠缠下去,便果断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寻尊驾,是为了问一件事,也请尊驾赐教。” 杨随意笑道:“少夫人解了我心中最大的困惑,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商如意道:“尊驾上次在洛阳城中向我讨喜气时,曾经提起了我夫君,看上去似乎跟他十分熟悉,可在我成婚之日,却没并没有在男女傧相,甚至在到场祝贺的宾客中见到尊驾。那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道:“杨公子” 过了好一会儿,这杨随意像是才回过神,再开口的时候,虽然也是带笑的声音,但那笑容,显然与之前畅然的笑声不同,他说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少夫人要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凤臣。” “……” “当然,也请少夫人不要告诉凤臣你曾经遇到过我,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 对方道:“若少夫人不能答应,那我,也只能缄口不言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我夫君关于你的事。” “一言为定。” “那,你能告诉我了吗你跟我夫君,有何关系” 车厢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商如意看到那帘子被一只白皙的大手撩起一角,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里面传出了杨随意带笑,但笑意中,又仿佛暗含着某种深刻情绪的声音。 他一字一字道:“我和他,将要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第59章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 商如意只感到心突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那撩起的帘子的一角内,一张薄唇线条优美轮廓清晰,微微抿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瞬间消失在的落下的帘子后。 商如意道:“你——”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朝前驶去,商如意追之不及,只听到那晃悠的帘子内传来了那个带笑的声音道:“如意夫人,我们东都再见!” 说完,马车已经走远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盯着那马车消失在远方,许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感觉胸口突突直跳。 这个杨随意,他在说什么! 他要和宇文晔结仇。 为了一个女人 难道他的意思是——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重重的甩了一下脑袋,像是要把那不堪的念头甩出脑海一般——这个杨随意实在太奇怪了,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举止怪悖,常人难以捉摸。 想来,他的话也不能当真。 这么想着,商如意平复了心跳,便转身往回走去,可每走一步,心里的疑惑却是又加深了一分。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是,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仇!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自己吗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这数不清的疑惑像是乱糟糟的麻线搅成团,缠得商如意一头乱麻,等回到那果馔铺,图舍儿正在里面等她,商如意匆匆付了钱,带着图舍儿离开了这个铺子。 等上了马车,图舍儿放下几个盒子,再回头看时,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她小声的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 “你刚刚,是去见谁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 商如意迟疑了半晌,才说道:“我又遇到之前,在洛阳拦着我们的马车,问我讨喜气的那个人了。” “啊” 图舍儿对这个人记忆深刻,尤其是听商如意说他坐的马车形制特殊,至少是王侯级别,心里忐忑不已,生怕那一次相遇埋下什么隐患,这个时候一听商如意又遇见了他,急忙抓着商如意的手上下打量:“他,他没有对小姐做什么吧” 商如意哭笑不得:“光天化日的,他能对我做什么!” 图舍儿这才松了口气,又疑惑的道:“那他找小姐干什么还讨喜气啊” 商如意苦笑着在心里想,讨晦气还差不多。 说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梁子,这种话就算他不叮嘱,自己也没办法去跟宇文晔说,可是不说,心里又像是扎了一根刺,让人十分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 他说,自己为他解了惑。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隐隐有一点不祥之感。 在忐忑的情绪里,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已近中午。 马车停在侧门,商如意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外已经停着一辆装货的马车,正有几个工人往上搬东西,而慧姨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口,对着两个身负行囊,似要远行的人交代着什么。 第60章 去东院,见娘 只听她清楚的说道:“这一包五百两银子,除了修缮挟屋,支付工人的工钱,也记得采买一些纸料备用。” “是。” “完事了早些回来交差,我这边也好销账。” “小的明白,慧姨放心。” 说完,那两人接过银子,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驶离了宇文府。 商如意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再回头的时候,正对上慧姨的目光,她笑容满面的上前来行礼:“少夫人回来了。” 商如意笑道:“慧姨真是辛苦了。不知刚刚那是——” 慧姨道:“那两个人是去修缮洛阳家宅的。” “洛阳的家宅” “是啊,国公在洛阳城内也有宅邸,只是这两年放外任,宅子空了大半没人住;前阵子雨水多,几间挟屋都被淋坏了,所以找人过去修缮一番。” “原来是这样,洛阳那边的木料,听说可不便宜。” “少夫人知道这个” “以前在家,听舅母管家的时候说起过。” 慧姨微微一笑,道:“这可正好,我年纪大了,眼睛也花,正愁得慌呢。少夫人既懂这些,那这账本,少夫人不妨帮我看着点” 说完,她将手中的那本账递了过来。 图舍儿神情一凛,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却摆摆手道:“慧姨说笑了,国公府家大业大,岂是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得懂的。爹既然将家事都交给了慧姨,少不得要让慧姨多操劳一些。” 慧姨道:“少夫人,真的不看” 商如意笑道:“慧姨千万别笑我懒,昨天去军中伤了指头,再加上,之前背上的鞭伤,昨天因为骑马又加重了,刚刚才去医馆看过大夫,大夫说让我务必静养,绝不能操劳。连药都开了好些呢。” 她这话一说,再要劝她,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慧姨又看了看图舍儿的手中,的确是大包小包的药剂,这才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少夫人可要好好休息。” “是,” 商如意说着,转身从图舍儿手中拿过一盒果馔给她,笑道:“对了,今天在街上看到这些果子还不错,就买了些回来,这一盒是送给慧姨的,希望不要嫌弃。” 慧姨目光闪烁,伸手接过盒子:“多谢少夫人了。” “慧姨千万不要客气。” 如意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远,又回过头,从图舍儿手上拿了一盒果馔来递给了跟随自己出门的两个护卫。 那两人愣了一下:“这——” 商如意道:“这两天,你们兄弟都很辛苦,这盒果子就拿下去大家分一分吧。” 那两人受宠若惊,急忙接过来道谢:“让少夫人破费了。” 商如意笑着摆了摆手,便带着图舍儿进府了。 走了一会儿,图舍儿还回头看了一眼,略有些不满的道:“小姐,原来你攒的那盒最漂亮的是给她的呀。” “怎么,我不该给她” “这,倒也不是不该给,只是,那么多钱花在她身上,难免是白花了。” 商如意笑了起来。 他们一路走进去,图舍儿发现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回房,而是在往东走,图舍儿轻声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商如意道:“去东院,见娘。” 第61章 婆婆为难新媳妇 图舍儿道:“小姐,这些天,官夫人对你都不冷不热的,说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其实就是冷着你。那见面礼,直到现在都还没补给你——你还要去见她啊”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婆婆为难新媳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我身为晚辈,却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着,她又低声道:“刚刚那些话,今后可不准再说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到了东院。 官云暮因为需要静养,所以住的东院不仅深,而且服侍的人也不多,园中打扫得倒是干干净净,但与大多数公侯夫人喜欢养些花草不同,她的园中除了一棵枫树,几乎没有任何的活物,一走进来,哪怕是盛夏,也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房门紧闭,只有窗户开着一线。 因为门口没人,也无人给他们通报,商如意不敢贸然进入,走到院门口就停下了。 正迟疑着,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仆妇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道:“少夫人。” 此人便是官云暮的陪嫁大丫鬟锦云,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官云暮身边独身未嫁,虽然权势不比慧姨,却是国公夫人最信任的人,家中晚辈也都称呼她为云姨。 于是,一见她,商如意立刻道:“云姨。” 锦云跟她来往不多,但见面总也客客气气的,笑道:“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想来向娘请安。” “少夫人见谅,夫人刚刚喝了药,已经休息了。” “哦……” 商如意看了看日头,没再问,只从图舍儿手中拿过那盒子递给锦云,笑着说道:“那这些点心,就劳烦云姨转交给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今天逛街的时候路过万家果馔铺看见的。” 锦云笑道:“少夫人有心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盒子,又说道:“只是,夫人脾胃不好,不大吃外头的东西,少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商如意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那天听二哥说娘常爱吃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我特地尝了尝,那三样点心大多是山楂茯苓和蜜糖做的,所以,特地买的是这几样制的果子,都是健脾开胃的。娘吃着若好,我今后再买,若不好,我也不敢再买了。” “……” 听完这些话,那锦云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丝诧异的神情。 但,她立刻敛起表情,双手将盒子接了过去,笑道:“少夫人既如此孝心,夫人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商如意道:“那我就不打扰娘休息了。” 说着,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那锦云一直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捧着盒子转身回了房间,一进屋,那原该休息的官云暮却是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见她进来,道:“怎么絮叨了半天” 锦云走过去将盒子放到她跟前,笑道:“夫人,您这位新儿媳,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呢。” 第62章 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哦” 官云暮抬头一看,见她手中捧着个盒子,便问:“是什么” 锦云将刚刚商如意说的话转说了一遍,官云暮放下手中的书,打开盒子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拿手帕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锦云急忙扶着她坐下,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端来了热茶。 官云暮咳了半日,脸色仍旧苍白,倒是眼睛亮了不少,好容易顺了一口气,才低声道:“这盒东西,是她单给我的” “不是。” “还给了谁” “少夫人带着好几盒,一回来就在侧门那儿给了那韩予慧一盒。” “韩予慧怎么会跑到侧门去了” 锦云俯下身,轻声道:“就是前几天国公跟夫人说的,修缮洛阳家宅的事。韩予慧特地在侧门给了那边管事的人五百两银子,好像,还是带着账本去的。”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平日里都是让下人去她房里回话的,今天倒勤快,带着账本去侧门给钱。” “……” 官云暮微眯着眼睛,沉思不语。 锦云见她并不打算用那些果馔,便将盖子盖上放到了一边,然后回来说道:“对了,那韩予慧还说,要给少夫人看账本。” “看账本” 官云暮神情一凝:“那商如意看了吗” 锦云笑道:“少夫人没看。” “为什么没看” “说是,看不懂。” “看不懂……” 官云暮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商若鸿的女儿,沈世言的外甥女,竟然看不懂账本这话,那韩予慧也信” 锦云笑道:“正是呢。昨天,少夫人就推了管家的事,今天又去医馆看病,还拿了几包药回来,说是手上的伤得养些时日,韩予慧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哦……” 官云暮目光微微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道:“那,他们还说了什么” 锦云道:“就没再说什么了,少夫人把带回来的那盒果子给了她,就走了。” 提起这个,官云暮又道:“你不是说,之前在别院的时候,韩予慧在她跟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吗” “千真万确。” “那她还给韩予慧东西” “奴婢正是觉得这点奇怪呢,”锦云轻声道:“这位少夫人若不是太憨,那就是——” “就是什么” 锦云想了想,轻声道:“聪明得紧。” 官云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嫁到咱们家来的,太聪明了不成。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锦云回想起之前商如意面对婆婆没有准备见面礼时克制又平淡的情绪,道:“奴婢倒觉得,这位少夫人看着还好。” 官云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还会夸人啊。” 锦云赔笑道:“奴婢也是在为夫人打算,这个儿媳若能省心,对夫人和公子都有好处。” “……” 官云暮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了一声,道:“那管什么用,晔儿的心里——” 第63章 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离开东院后,商如意又带着图舍儿将东西分别送到了宇文渊和宇文呈的房中,父子二人都不在家里,倒也省了一番口舌。 然后,他们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回到房中后,商如意又把剩下的一盒果馔给了图舍儿和卧雪,让他们拿下去也分给其他的人吃一些,两人高高兴兴的捧着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敛起。 累了。 她虽然知道,出嫁之后定然不会像在舅父舅母身边那么轻松愉快,但宇文家的复杂程度,也的确远超她的想象,这几天下来,她不仅一身伤,也有些精疲力尽了。 她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原本只是想靠着枕头歇息一会儿,但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夕阳的余晖立刻洒了进来,也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投下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阴影几乎将商如意整个笼罩起来。 是宇文晔。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见她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睡得极不舒服。 宇文晔俯下身,平视着那张满是倦意的,清丽如画的小脸。 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仔细的看清了自己妻子的样貌——猫脸圆中带尖,鼻梁很直很挺,看得出个性很强,小嘴倒是嘟嘟的,仿佛含着一颗肉珠,给她平添了几分稚气和娇气。 怎么看,都是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商如意…… 他对这个名字,要比商如意对他知晓得更早,也更熟悉,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定在兄长身上的婚事,会在那个关键时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这个少女,更是全然不在他的想象中。 就在他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商如意的时候,浅眠的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专注的目光,微微蹙眉,然后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眼前那张俊美的脸。 “啊!” 她吓得低呼了一声,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你,你干什么” “……” 宇文晔直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看你睡得那么不舒服,怎么不躺下睡”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对方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去,好像只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反倒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她脸有些发红,伸手捂着胸口,心跳咚咚的让她许久都无法平静。 幸好,图舍儿和卧雪很快就进来了。 他二人倒也没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按部就班的准备服侍宇文晔换衣裳洗手,商如意坐在一边背对着他们,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 等做完一切,两个侍女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这才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晔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薄衫,他身上的武人气息很重,可一旦换上那些华美闲散的衣衫,又透着一股世家公子特有的倜傥风流来。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轻声道:“你今天去军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处理吗” 第64章 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宇文晔道:“洛阳那边来人了,把那伙叛军的余孽押送回东都。” 商如意忙道:“那他们会如何处置” 宇文晔淡淡道:“造反,十恶之罪,你说会如何处置。”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其实,她倒也并不太同情那伙马匪,毕竟这伙人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宇文晔及时出现,只怕她的下场比他们还更惨。 可是,那些人说的那些话,这两天却总是不知不觉的在她耳边回响。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宇文晔道:“你倒也不必心疼他们。” “……” “与其惋惜他们,不如多考虑活着的人。”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感到心有戚戚焉,她轻叹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晔慢慢走到矮几前坐下,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听说,你今天花了不少钱。”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不由得一热。 其实,她在家里大送东西,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收买人心的举动,毕竟身为宇文家的新媳妇,这点人情还是要做的,只是,她有点担心宇文晔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记得很清楚,宇文晔不喜欢她的算计。 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想算计什么。” “……” “我只是觉得,既然嫁入宇文家了,就应该做好一个儿媳妇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做你自己觉得该做的。只要——” “只要,不要算计到你的家人,对吗” “嗯。” “我不会的。” 说着,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苦笑道——她怎么可能算计宇文家的人。 看着她黯然的眸子,宇文晔似乎也感到自己刚刚的话过于生硬——不论如何,他二人如今的情况,就算不论夫妻,也不至于如此生分了。 于是,看着商如意也起身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便也倒了一杯递给她,商如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急忙伸手接过来。 而一伸手,宇文晔就看到了她的手指。 “对了,听说你今天去医馆了” “你也知道” “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如何” “没什么大碍,大夫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 宇文晔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顺口问道:“今天出门,没遇上什么事吧。”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自称“杨随意”的男人。 从东都到太原,这个人近乎神出鬼没,说的话,做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是在常人的范畴内,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尤其想着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里更加不安了几分。 见她沉默下来,宇文晔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起身便准备走到一边床榻上去休息,但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商如意突然道:“宇文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宇文晔头也不回:“什么” “……” 商如意犹豫了半晌,终于轻声道:“之前,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第65章 皇帝要征辽东了! 一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 “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道:“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 “突然想到” “也,也不是突然想到,”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轻声道:“我其实也一直想知道——你我的婚事,你知道我是拒绝了你大哥之后才嫁给了你;那你,你又是放弃了和谁的亲事,才娶了我呢” 或者应该问,因为自己,他错过了谁 “……” 宇文晔神色古怪,拧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无需介意,也不该再问,毕竟——” 不知怎的,商如意有点害怕他再说出什么“我们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这种让人难堪的话来,急忙接过他的话头道:“我明白了。” “……” “我,我不该问的。” “……” “我不再问了。” 看着她满脸尴尬的神情,宇文晔又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然后沉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宇文家的少夫人,你尽可以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但有些事,你不该多管,更不要多问,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他的口气,甚至话语,比起过去那生硬的,近乎威胁的话,的确已经缓和了不少。 商如意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起这个 于是轻轻的点头:“好。”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便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可刚躺了一会儿,又闻到一阵浓浓的奶香,睁眼一看,却是商如意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送到他的手边:“喝了,再睡。”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了碗。 奶显然是刚刚温过,不冷不热温度正好,喝下去的时候,浓浓的奶香和融融的暖意一瞬间便温柔的将人包围了起来。 宇文晔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点发软,是让他非常不适应的柔软。 他三两口喝完,将空碗递给她,商如意接过空碗,笑着道:“再喝一阵子你看,肯定不会再抽筋了,我不骗你。” 说完,便拿着空碗走开了。 宇文晔看着她的背影,又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胸口,那柔软的地方,好像变大了一些。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倒是意外的平静。 自从与黄公翼那一场比试之后,宇文晔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并不如真正的夫妻那般亲近,可是,当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尴尬,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融洽。 商如意这些年虽也是深居闺中,但少时的游历让她见识比一般女子多广一些,每每谈起在突厥的见闻,宇文晔都会听得十分用心; 而他在军中的事务,闲暇时也会说给商如意听,商如意不似其他女子不通军事,有的时候甚至能与他讨论两句。 至于家中,一切照旧。 官云暮仍旧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作为新媳妇的商如意既不用管家中的事,也没有婆婆的为难,除了受到一些冷遇,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波折在生活中出现。 就这样,一转眼到了八月。 这一天,宇文晔比平时更早回家,天气很热,毒日头晒得他满头大汗,一进房,卧雪他们立刻服侍他脱下了外衣,又将冰盘摆到了屋子中央供他乘凉。商如意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中,然后让卧雪将衣服挂好再退下。 这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完全熟悉了彼此,也熟悉了两个人的相处。 只要有一个外人在时,他们就是一对找不出任何破绽的恩爱小夫妻。 只是,今天的宇文晔,脸色似乎有些阴沉。 商如意道:“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沉沉道:“东都传来消息,皇帝要征辽东了!” 第66章 心意已决 “什么!” 商如意大吃一惊:“又要打辽东” 要知道,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数项举措耗尽民力,其中最横征暴敛,令民不聊生的就是征伐辽东的勾利国。 这勾利国本是辽东的一个小国,自古以来便臣服于中原王朝,大业王朝建立之初,其国主便早早奉上国书以属国自居,纳贡称臣,从不敢怠慢,所以,先帝楚胤对勾利国也是安抚为主,少用刀兵。 可是,楚旸即位之后,却对勾利国几次用兵征讨,那勾利国国土虽小,可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也不甘示弱,索性倾全国之力奋起反抗。虽然大业王朝兵强马壮,但辽东地处偏远,地势险峻,朝廷的军队很难在远征中取胜,因此耗费了无数民力征伐无果,更是激起了无数的民怨。 所以,一听说又要打辽东,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宇文晔还没回答她,宇文渊就派人来叫他们去书房说话,商讨这一次出兵的事,还叫上了商如意。 于是,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匆匆往书房去了。 一走近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宇文渊沉重的声音:“你的身体,可不能这么胡闹。” 两人的脚步都同时一顿。 书房中响起一阵轻咳声,过了一会儿,官云暮喘息着道:“我心意已决,不用劝我。劝我,我也不听的。” 宇文渊急了,道:“勾利国那个地方,穷山苦水,当兵的过去都十去九难回,你这样的身体,去了岂不是——” 后面的话,他甚至说不出口。 相比起他的急切,官云暮反倒显得很冷静,轻声道:“你也不要与我争辩这些,这是皇帝的旨意,你也不能抗旨吧。” 这一下,书房里的气氛更沉重了些。 这时,宇文晔走了进去:“父亲,母亲。” 商如意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宇文渊眉头紧皱的坐在椅子里,而官云暮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一看到儿子儿媳进来,宇文渊立刻招手道:“晔儿,如意,你们来的正好,帮我劝劝你娘。我奉旨出征,她偏要跟去。” 宇文晔眉头一皱:“皇帝要父亲去辽东”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不是打仗,而是陛下有旨,让我到辽西前线征调军粮。” “哦。” “但就算是这样,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你娘的身体经不起的!” 宇文晔想了想,转头对着官云暮道:“母亲,大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度,等到粮草齐备,军队开拔,到达辽东的时间大概也是在十月底。辽东那边的气候跟中原不太一样,尤其入冬之后会下一种冰雨,冷冽刺骨,常人难以抵御。母亲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在那种时候过去。” 官云暮淡淡道:“我知道,不用你们蝎蝎螫螫的。” 她这样,竟是劝不动了。 宇文渊叹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有事要跟父亲商议,这样吧,如意,你先扶母亲回房休息。” 商如意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见这话,便立刻上前:“娘,我扶您回房吧。” 官云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第67章 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婆媳二人出了书房,一路往东院走去。 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说起来,商如意嫁入宇文家已经一个多月,但因为一些原因,她还从来没有单独跟自己的婆婆待在一起过,这个时候扶着她细瘦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位婆婆的确身体差得厉害,只走了几步,喘息声便不匀了。 商如意轻声说道:“娘的身体不好,还是要好好的将息才是。” 官云暮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也并不尴尬,就这么扶着她进了东院的房间,这里和宇文晔的房间一般,空而大,装饰摆设都很少,显得很素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也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商如意扶着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这才说道:“娘好好休息,若没有吩咐,如意就先退下了。” 说完,便准备要走。 但官云暮却突然开口道:“如意,你留一下。” “……” 商如意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叫住自己,急忙驻足转身,对着她道:“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官云暮又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坐下说话。” 商如意走过去,告了罪,虚坐下来。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两个人坐着也不怎么动,只有桌上的香炉里升起的一缕袅袅的轻烟仿佛是这房中唯一的活气。商如意有些不安的低垂着眼睑,心里估量着这位婆婆要跟自己说什么。 是要说家中的事 还是说宇文晔的事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官云暮说道:“这些日子,你送来的果馔味道不错,我吃着很好。”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娘喜欢就好。” 官云暮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里夹杂着一点笑意,道:“你挑的东西倒是难得合我的胃口。你懂医理吗” 商如意说道:“如意少时跟随父亲出使突厥,跟着那边的大夫学过一些。” “原来是这样,” 官云暮点点头,又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商如意意外的道:“娘也识得我父亲” 官云暮道:“我们几家都是世交,我小时候,你父亲还教过我骑马呢。” “真的” “他的骑术很好,教我的时候说,骑着马,走远些,能看大好风光。” “……” “只是我这身体——倒是浪费了他的好心。” 商如意有点不敢想象,原来她的这位婆婆竟然与父亲是世交。从她的话语间,似乎也能想象眼前这位体弱多病的贵妇人少年时应该也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可惜,岁月不肯善待她。 商如意立刻道:“娘好好保养,将来自有大好风光可看。” 官云暮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不仅是因为官云暮这句话不好接,更重要的是——她嫁入宇文家已有月逾,官云暮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跟她亲近起来 官云暮,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第68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房间里,静谧得有些可怕。 商如意能感觉到,官云暮在细细的打量着她,那目光虽然平和,却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官云暮突然微笑着,柔声道:“如意啊,你有没有怪我” 一听这话,商如意吓得急忙起身:“娘这是说哪里的话” 官云暮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说道:“这些日子,娘一直待你很冷淡,连新媳妇的见面礼也直到现在都还没给你。你,一定很委屈吧。”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 以她的教养和智慧,她有太多可以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的答案,但这一刻,对上官云暮那双充满了智慧,又平和得如同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她想了想,却是选择了一个最坦然的回答。 她说道:“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听到这个答案,官云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你能有这样的心性,很好。” 话音刚落,锦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商如意在房中,再一看官云暮的神情,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而官云暮已经吩咐道:“你把门关上。” 锦云立刻关上了门。 房间里,比之前更安静了。 官云暮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人需待七年期。其实,我原本打算再冷落你一段时间,看看你的心性,但现在,事情来得突然,有些话,也只能提前跟你说了。” “……” “但好在,你没有让我失望。” “……” “你并没有因为委屈而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冷遇而心浮气躁,相反,你还能够去思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说到这里,官云暮赞赏的看着她道:“不愧是商若鸿的女儿。” 虽然被称赞不怨天尤人不心浮气躁,可听见官云暮称赞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欢喜来。 脸上,还是淡然:“娘这话,赞缪了。” “……” “但不知,娘到底有什么话要跟如意说” 官云暮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接管家之权”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官云暮,正色道:“国公府一直都是慧姨管家,她是长辈,又有已故董夫人的嘱托,如意如果真的接过管家之职,若只是能力不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让家宅不宁,还是小事。” “……” “怕的是,让国公的处境为难,更影响到国公在朝中的安危,这,就是大事了。” “……” “所以,如意不敢轻易拿过接过这个权力。” 这话一说完,官云暮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一刻,她有些掩饰不住对这个儿媳的欣赏和喜欢,轻轻的点头道:“好,好,好。” “……” “你不愧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第69章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事实上,这件事,也是自出嫁之日起,就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一直在赌,赌自己的避让是不是对的,如今看官云暮的表现,自己的宝,押对了。 那慧姨韩予慧,乃是已故董夫人留下的人,为何董夫人已经去世,她却还留在府上管家,不仅仅是她养大了大公子,也曾经有过管家经验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董家,乃是与盛国公一样出身定川军镇的门阀。 让韩予慧还留在宇文家管事,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的位置,但实际上,却是宇文家和董家联成一线的一个标志。 这个标志,不能碰触。 这根线,更是绝对不能断掉。 之前听说宇文渊险些被皇帝诛杀,当时求情保下他的,便是神武郡公董必正,也就是已故董夫人的兄长,所以,商如意不是不能接过管家的权力,而是不能从董家授意的人手中拿走管家的权力,那样,会影响到宇文家和董家的联系。 当然,这样一来,也就无形中影响到了官云暮。 身为国公夫人不能管家,眼前还有一个已故夫人的心腹不停的晃悠,这对她而言,显然很不舒服。 若她是个浅薄之人,受冷遇便心浮气躁怨天尤人,那商如意这样的押宝无意就会恶化他们婆媳的关系——事实上,这一个多月,官云暮的确就对她很冷淡。 可商如意赌的,不仅仅是宇文家和董家的关系,更要赌,自己的婆婆不是个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她也赌对了。 官云暮显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利益纠缠,她并没有只为自己鸣不平,而更多的,是考虑夫君的处境和整个宇文家的将来。 就像她刚刚说的——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对上官云暮含笑的目光,商如意只轻声道:“娘赞缪了。” 官云暮摇摇头,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容易了。你说得对,家宅不宁还是小事,如今国公深受陛下猜忌,若朝中无人相扶持,他的处境会更难。” “……”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大业 而不知官云暮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多说了几个字,还是刚刚说得太多了有些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商如意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的帮她抹着后背顺气。 好一会儿,官云暮才平复下来。 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商如意坐下,商如意便又坐了回去。 仍是虚坐三分,正襟危坐。 官云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商如意道:“娘请问。” “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管家的事,而要以伤病为借口” 说到这里,官云暮叹道:“那一次受伤,你是故意的吧” 商如意点了点头,轻声道:“以病推拒,病愈了还有争取的机会;但若直接推拒,那将来再想要,就不好拿了。” “……” “这管家之权我现在不能要,不代表我永远都不要。” “……!”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你——” 第70章 给人,比下去? 她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孩子的所思所想,的确令人惊讶,甚至,令人叹服。 “……好。” 过了许久,她终于像是感叹一般说了一个好字,说完之后,又看着商如意,连连道:“很好。” 这一次,她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欣喜和欣赏之色,又微笑着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然后回头对着锦云道:“你去,把那个盒子拿来。” 锦云立刻道:“是。” 她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走了出来,放到了官云暮的面前。 官云暮打开那盒子,只见里头放着各色金银珠宝,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商如意明白,她这是要给自己见面礼了。 但官云暮看了看那些东西,却没有拿起任何一样,而是拿起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轻轻的拨开了手帕。 一个鸡蛋大小的玉牌静静躺在帕子中央。 她的目光变得沉重又温柔了起来,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那玉牌,然后带着几分不舍,慢慢将东西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这个,给你。” 商如意仔细一看,只见那玉牌是用极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晶莹透剔,温润的光泽中隐含着一股灵气,而玉牌中央,篆刻着一个“宫”字。 这是—— 官云暮道:“这是我在家中的名牌。” “……” “我们官家的女儿自出生,都会有这样一个牌子,若有需要帮助的,将牌子拿回家给家主看,就能得到家中的倾力相助。” “……” “如今,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这个做婆婆的给你的见面礼。” 商如意一听这牌子的用处,急忙起身道:“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若给别的贵重的东西,身为媳妇都敢接,但这个是官家的名牌,还牵系重大,她如何敢接 一旁的锦云见此情形,微笑着道:“少夫人,你就接了吧。” “……” “其实,夫人原本准备的是那些首饰,如今给这个,那是真的看重少夫人你啊。” “……” “若你不接,岂不辜负了夫人” 听见她这么说,又看了看官云暮,商如意咬咬牙,终于道:“那,如意就大胆了。” 说完,小心将那名牌接了过来。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笑过之后,她又回头嗔了锦云一眼,道:“你倒好,什么都说出去,那我这盒首饰也保不住了。” 说完,将那首饰盒也推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商如意推辞道:“娘,这就不必了。” “你收下吧,” 官云暮笑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看你总是那么素净,虽然咱们这些门阀子女不必靠那些首饰壮胆气,但,你到底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了也不能输了人。” “……”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商如意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在宇文晔身边,还要跟什么人比吗 第71章 祸兮福所倚 商如意看着手中的名牌,又看着那盒贵重的首饰,不由得有些心虚。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官云暮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儿媳妇其实是“假的”,她跟宇文晔的这桩婚事,不过是一场蒙骗了所有人的交易。 如果她不知道,那刚刚那些话,商如意只能听过便罢。 如果她知道—— 而这时,官云暮又说道:“晔儿他,脾气有些古怪,有的时候也不那么好相处。但他是个好孩子,你——我相信,你是能懂他的人。” “……” 商如意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去接。 犹豫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娘请放心,我跟二哥——我们会,会好好的。” 官云暮点点头,温柔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劳了神,官云暮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靠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锦云急忙附身下去扶着她,商如意也道:“娘,娘需要喝药吗” 官云暮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摆摆手。 “没事。” “……”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娘,您的身体实在不宜远行,这一次去辽西……” 官云暮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要帮着他们劝我,但,你也不该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皇帝下这样的旨意,就是看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反应。国公如今是被放在火上烤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触到皇帝的逆鳞。我是不能让他有这样的危险的。”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官云暮这样冷漠淡然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夫君,却有着这样如火一般的赤诚。 这时,锦云见官云暮的气色不好,便抬头对商如意道:“那,少夫人先回去吧,奴婢服侍夫人休息了。”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东院。 在走出这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慌神——嫁进宇文家这么久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就像一个冰窟,却没想到,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但,也不是突然之间。 官云暮说事情提前,想来是因为她要跟着国公去辽西,担心她一走,自己年轻不知事,在家里跟那慧姨发生冲突,引得家宅不宁,甚至更大的纠纷,所以才提前跟自己说定了一切。 还将那么重要的官家名牌作为见面礼给了她。 虽然,这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里却蓦地想起了一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 等到商如意将东西放回房中,刚准备再去书房的时候,宇文晔也回来了。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高大的身形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商如意急忙迎上前:“怎么样了” 皇帝要盛国公去辽西前线督运军粮,既然是圣旨,自然不敢违抗,但家中的人如何应对这件事,也是一个麻烦。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只盒子,他显然认得,立刻蹙眉道:“那是——” 第72章 是,做人质?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有些心虚,道:“那是你——那是娘给我的。” “……” “娘说,之前忘了给见面礼,今天正好补给我了。” 宇文晔微微挑眉,看了看那盒子,又看了看她。 商如意心里明白,他既然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妻子,那他的母亲给自己那么贵重的东西,他自然觉得不妥。商如意想了想,打算跟他说清楚,便对房中的图舍儿和卧雪道:“你们两个先下去。” “不必。” 宇文晔打断了她的话,不顾她有些诧异的神情,吩咐两侍女道:“你们留下来,立刻收拾我和少夫人的行装。” 商如意一惊:“为什么” 宇文晔坐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对着她招了招手,商如意也忙走过去坐下,只听宇文晔道:“我们要准备启程,去洛阳了。” “是爹安排的吗” “不,是皇帝的旨意。”宇文晔的面色阴沉,道:“这一次征伐辽东,不仅众多王公随行出征,而且要求这些人的家眷全都回到东都。” “……” 商如意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做人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两个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皇帝几次征伐辽东下来,国内怨声载道,他肯定也担心在大军出征的时候朝中反对征勾利的人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提前将这些人的家眷召集到洛阳,若有什么不对,立刻便能控制局面。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那家里的人——” 宇文晔道:“父亲和母亲要去辽西,我们两和炎劼去了东都,家下的人自然也都要跟过去的。” 炎劼,是宇文呈的字。 连那么小的宇文呈都要被叫回洛阳,看来,皇帝对盛国公一家是真的不放心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盒子。 他显然是知道,官云暮将见面礼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大概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吧,自己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却得到了官云暮的认可。 商如意心里忐忑,嘴唇开阖了一次,终于说道:“刚刚,我也劝了一下娘。”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商如意又心虚的低下头去,轻声道:“不过,娘还是坚持一定要跟着爹去辽西。”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中,似乎带着几分讥诮之意,像是把她的心事全都看透了。 他说道:“那,你就收起来吧。” “……”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 其实她明白,刚刚宇文晔盯着那盒首饰看,就是无声的告诉她,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真的将她当做儿媳,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应该把东西还回去,至少,交还给他。 可是,商如意却岔开话题,并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他才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似乎又感到气氛有些太冷了,抬头看了一眼,幸好图舍儿他们专心致志的收拾行装,倒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于是,他缓和了口气,温柔的说道:“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就出发。” 第73章 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三天后,宇文府的人便离开了太原。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在出了太原城之后不久分了路,因为粮草要比军队先行,所以盛国公宇文渊带着官夫人直接往辽西去了,而宇文晔则带着妻子与兄弟,还有一家老小往东都洛阳而行。 分路的时候,宇文渊还特地对宇文晔道:“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听到这话,坐在马车里的官云暮轻笑了起来。 宇文晔无奈的道:“父亲,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宇文渊道:“再多几遍我也说,你要记着,好好对你媳妇,别趁着我们不在就欺负她。” 这一回,商如意都听不下去了,只能红着脸道:“爹您放心,二哥一直对我很好,从没欺负过我的。” 两个长辈这才放心的上了路。 再回头,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不自觉的尴尬,商如意坐回到马车里放下帘子,而宇文晔已经指挥众人朝着洛阳前行了。 这条路对商如意来说,倒是熟悉。 一个多月前,她才踏着这条路来到太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原路返回了。 只是这一次,因为扶老携幼,前行的速度要比来的时候慢得多,商如意只在马车上坐了半天就被晃得骨头差一点散架,便跟宇文晔商量了一下,自己跟着他骑马前行。 一到马背上,商如意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哪怕只是策马小跑了一阵,她脸上的笑容也跟被蜜糖浸过一般。 看着这个样子的她,宇文晔只沉默不语。 又走了半日,夕阳渐渐的往西边倾斜,这个时候看到远处有一支队伍在往北前行,数十架马车上高高堆起的粮食像一座座小山,远远的与他们错身而过。 商如意问道:“那是什么” 宇文晔也看着那些车队出神,听见她问,才说道:“那是朝廷运粮的队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要在朝廷的军队赶往辽东之前,先运粮到那边。” “这么多粮草,是什么地方调集的” “应该是从兴洛仓调拨过去的。” “兴洛仓” “对,” 宇文晔说着,伸手指向了东南方向:“就在黄土岭附近。” 商如意想到了什么,道:“我曾经听父亲说过,先帝治下四大粮仓屯粮无数,兴洛仓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冷峻像是被阳光照得消退了一些,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道:“不错。四大粮仓中最大的就是兴洛仓,听说如今已经有超过千万石粮食。” “这么多” 商如意有些吃惊,忍不住喃喃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吃不起饭,兴洛仓里却储存着那么多粮食……” 宇文晔看向了兴洛仓的方向,目光闪烁,喃喃道:“如今天下大乱,粮草匮乏,谁要是占领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他们立刻抬起头,只见前方横贯一条河,河水清浅,而河对岸,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军士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第74章 叛臣——萧元邃! “黑甲骑兵!” 一看到那些人马,众人全都惊了一下,而穆先立刻说道:“公子,是王绍及的人马!” 宇文晔抬头看着那支队伍,神情沉了下来。 王家,是与他们宇文家齐名的门阀,族中能人辈出,而最出色的,就是如今掌管禁卫军的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虽然同为世家,这王绍及生性轻薄,贪婪骄横,因为掌管禁卫军而随时侍奉在皇帝身边,却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政令从无劝谏,反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之嫌,之前皇帝对盛国公的几次猜忌,也都与他进献谗言脱不开干系。 所以,一看到他来,众人都紧张了起来。 宇文晔想了想,低头道:“你上马车去。” 商如意这时也不多话,立刻便下马,由图舍儿扶着上了旁边的马车,而宇文晔已经策马往队伍前方走去。 在商如意进了车厢坐下的时候,感觉到脚下隔板发出了“扑”的一声闷响。 这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河对岸的黑甲骑兵堪堪停在了岸边,那些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一个个高大威猛,坐下的马匹也挂着铁甲,哪怕停下不动,也散发出一股迫人的腾腾杀气,令人呼吸受制。 就在这时,那黑甲骑兵的队伍从中间分裂开来,让出了一条路。 一骑人马,慢慢的从后面走了上来。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此时也忍不住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前方,只见一个二十多岁,身着重甲的青年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脸颊瘦削,颧骨很高,眼角微微吊起,虽然也算的上容貌俊美,却给人一种刻薄又傲慢的感觉。 只见他一手持缰,半仰着身子,冷冷道:“谁挡我的路!” 宇文晔道:“王绍及,你的心坏了,眼睛也跟着坏了吗” 那王绍及勃然大怒:“宇文晔,你——”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一笑,道:“哦,原来你的眼睛还没坏,那你挡我的路干什么” 他这话,正好将刚刚王绍及的话直接还回去了。 王绍及道:“本将军奉命,捉拿逆贼!”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的心里也忽的打起了鼓——抓逆贼又要抓什么逆贼 宇文晔道:“你要抓谁” 王绍及道:“叛臣——萧元邃!” 萧元邃,这三个字,令在场众人都震了一下。 不为别的,这萧家也出身定川军镇,与王家,宇文家乃是世交,萧元邃本人更是同辈中难得的军事奇才,曾经被先帝誉为柱国之相。 可惜,先帝宾天,萧家逐渐不受重用,而在前年,郢宋二州发生了一起声势浩大的反叛,萧元邃投身其中,几次献策,叛军围攻洛阳,几乎逼得皇帝走投无路。只是后来因为各方援助,最终将叛军围歼拿下,而萧元邃趁乱逃脱,一直在被朝廷追捕。 这么说来,萧元邃现在逃到太原附近了 宇文晔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 第75章 心战 那王绍及面色铁青,眼珠一转,突然狞笑道:“本将军一路追击逆贼到此,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肯定是你们藏起来了!” 说完,他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这一下,宇文家众人全都慌了。 要知道,窝藏叛贼,与反叛同罪,王绍及一来就给他们扣这么一顶帽子,分明就是有意加害! 那些黑甲骑兵也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策马朝他们冲过来! “慢!” 宇文晔一抬手:“谁敢乱动!” 他一开口,那些士兵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也停了下来。 毕竟,龙门叛军的余孽前些日子才被押送回洛阳,宇文晔一刀将龙门马匪拦腰斩杀的事迹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不敢轻易得罪盛国公的公子,更不敢轻易触碰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 王绍及狞笑道:“宇文晔,本将军是奉旨来此地捉拿逆贼,你拦着不让搜,是要抗旨吗” “……” 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都知道王绍及是借题发挥,故意为难,但他有旨意在身,宇文家的人也真的不能抗旨。更何况——他们这一次出行只是家眷搬迁,随行的只有一些普通的家丁和达薄这一队人马,若真的动手,肯定要吃亏。 想到这里,宇文晔抬起头来,冷冷道:“搜,可以,但如果搜不到,怎么办” 王绍及冷笑道:“搜不到就搜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宇文晔道:“我宇文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岂能被你无端猜疑,肆意抹黑” “……” “王绍及我告诉你,你要搜可以,但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宇文晔今日定在此与你拼到底!我们当然赢不了,可你延误了捉拿叛贼的时机,更延误了我们奉旨回东都的时间,这些,都要你去皇帝陛下面前交代!” “你——” 听到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绍及也被逼到了绝境。 商如意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候,她默默的将自己的裙角压在了马车的门帘下。 这时,王绍及道:“那你要如何” 宇文晔立刻道:“如果你在我的队伍里搜不到叛贼,我要你家的那把神臂弓!” 王绍及一听脸就沉了下去。 王家世代习武,家中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其中有一把神臂弓更是自上古流传至今,价值连城,算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没想到,宇文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那张弓上。 更要紧的是——如果这个时候他提的是一些过分的要求,那便是他虚张声势,王绍及反倒不怕;但他提的要求竟如此实在,倒让王绍及有些心虚了。 宇文晔,真的如此有底气 本意只是为难他一下,若真搜不出来,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搭进去一张好弓 想到这里,王绍及犹豫了。 一见他犹豫,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冷笑:“如何搜还是不搜” “……” “若不搜,那我们就走了。” 见王绍及沉默不语,宇文晔知道他在绷着面子,便也不再发问,只一挥手,身后的队伍便随他往前行进。 就在他们的队伍几乎与黑甲骑兵擦身而过的时候,王绍及突然道:“等一下!” 第76章 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 宇文家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晔眉头紧锁,转头看着他。 只见王绍及一双阴鸷的眼睛巡梭了一遍队伍中的马车。几辆马车上的人,刚刚都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只有一辆马车,帘子低垂,路过他们身边时始终没人往外看。 正是商如意乘坐的马车。 王绍及看了那宽大的马车一眼,又冷冷的看向宇文晔,道:“二公子,这辆马车,挺大的啊。” “大又如何” “这么大的马车,怕是不止能坐一个人吧” 宇文晔眉头一拧。 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王绍及已经大手一挥,对着手下一个士兵:“给我搜!” “是!” 那士兵领命,立刻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几步冲到了马车前,一把掀起了垂下的门帘。 就在他掀起门帘的同时,手上也抓着一片裙角,一下子也掀了起来。 那士兵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直接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仰面跌倒在地!就听见马车里响起了商如意响亮的怒骂声:“混账东西,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敢来掀本夫人的裙子!” 王绍及顿时傻了。 而商如意仍叫骂不绝,狠狠道:“给我打这泼皮养的无赖狗!” 跟在马车边的穆先和图舍儿本就压着怒气,一听这话,两人立刻上前围殴那士兵,一边打,穆先还一边骂:“好你个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冒犯我们少夫人!” 那士兵虽也是黑甲骑兵的一员,战斗力非凡,但今天毕竟理亏,哪里敢还手,被打的满地乱滚,最后头破血流的爬回到王绍及身边。 王绍及有些尴尬的道:“车中是——” 宇文晔沉着脸道:“是我夫人。” “……” “王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声色俱厉,王绍及也虚了三分。虽然两家仇怨不小,但带着士兵掀一个贵妇人的裙子,这种事情传出去只怕要让全天下人耻笑。 王绍及只能道:“得罪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咬咬牙,道:“等这边事了,我会将那把神臂弓送到国公府上。” 宇文晔仍然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早已是坐立不安,这个时候也不敢多留,只又拱手道了几声“得罪”,便挥手招呼身后的士兵,一队人马灰溜溜的走远了。 宇文晔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做停留,只让队伍跨过这条河后继续前进,等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队伍才停在了一处密林边。 因为延误了行程,今晚只能露宿。宇文晔让队伍中的人就地生火做饭,而他跟商如意坐在了最靠边的地方。 马车,则停在了他们面前,和家中的人正好隔开。 穆先为他们升起了一堆篝火,又送来了一些热水,宇文晔接过来,面色淡漠的道:“好了,你先下去,不叫你别过来。” 穆先谨慎的道:“是。” 说完,便退下了。 这一下,便只剩下了宇文晔和商如意守着一个火堆,而火光闪耀,将他们面前那架如屏障一般的马车照得晦暗难明。 宇文晔突然道:“还不下来” 第77章 世家公子的默契和敌意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下。 片刻之后,马车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一个黑影从车底猛地一下蹿出来,稳稳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这一刻,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商如意的呼吸还是窒了一下。 火光将眼前的人照得明明白白,此人身材魁梧,甚至比宇文晔还高大一些,面色黑如锅底,头发胡须乱成一团,显然是许久没有修剪过,已经看不清五官,也辨不清年纪,身上满是尘土泥污,简直跟乞丐无异。 但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虎目,炯炯有神,甚至比面前的火焰还更亮一些。 只看这样一双眼睛,也知道这个人,绝非等闲。 他站在这二人面前,虽然处境窘迫,却神态自若,甚至彬彬有礼的抬手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两位,萧元邃多谢二位搭救之情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果然,这个人,就是那个如雷贯耳的萧元邃!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萧兄,你这是何意” 萧元邃道:“听说宇文公子奉命前往东都,元邃借车一用。” 宇文晔道:“兄可知自己正被朝廷追缉你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难道就不怕连累了我宇文家” 萧元邃笑道:“不是不怕,而是知道,连累不了。” “……” “且不论宇文公子不会让王绍及捡这个便宜,连尊夫人也是如此精明,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商如意的脸色一红。 她其实在上马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马车隔板下藏了人,只是王绍及已经带人来了,她没办法声张,当知道他们追缉的是朝廷的叛贼,更不敢让人把他搜出来,所以,才提前把自己的裙角压在门帘下面,借题发挥将黑甲军的人打回去。 而她的这些举动,自然是瞒不了藏在马车下的萧元邃的。 于是,她说道:“萧公子借我这个弱女子之手躲过了搜捕,如今还取笑我,这未免过分了吧” 萧元邃忙说道:“不敢。” “……” “在下的确是——从未见过如少夫人这般冷静又聪慧的女子,着实令萧某佩服。” 被他这么一夸,商如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讪讪的转过头去。 萧元邃倒是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的转头看着神情复杂的宇文晔,两个人目光对视之下,有一种世家公子之间不需言说的默契,又似有一点敌意。 宇文晔道:“萧兄之前的事,我不想多说,只是,你既然被朝廷追缉,又为何还要回洛阳” 萧元邃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你也看到了,朝廷连黑甲骑兵都派出来抓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所以我想着,也许回洛阳,还能占个灯下黑的便宜。”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轻叹。 虽然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俗话,但危险就是危险,意味着一旦靠近就可能粉身碎骨。萧元邃在这个时候还敢回洛阳,除了智慧之外,他的胆识也的确惊人。 可宇文晔却说道:“你若这么回去,只怕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哦为何” 第78章 你跟我说请? 宇文晔道:“皇帝准备往辽东用兵,你也知道,一旦对外开始用兵,洛阳城内就会戒严。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跑得到哪里去” 一听这话,萧元邃也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什么” “我,不会允许你借我们的队伍回洛阳。” 一听这话,萧元邃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的确,若是他们还没发现,也许他还能藏身其中,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宇文晔是一定不会允许他再利用宇文家的队伍藏身,因为一旦被发现,这就是窝藏逆贼的大罪,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 宇文晔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萧元邃笑道:“二公子如此谨慎,在下也明白。”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虽然被宽大的马车挡着,看不到另一边家人忙碌的情形,但也能听到火光中传来了一些欢声笑语;再回头看向篝火堆旁,那刚刚救下他的宇文家少夫人,她静静的坐着,眼睛澄清又明亮,清丽的面容在火光下透着几分柔美。 如此素洁又恬静的模样,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刚刚她那样冷静的处事,又那么泼辣的解决事情的样子。 萧元邃道:“若在下有妻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的——”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萧元邃笑了笑。 宇文晔将手中的一根木柴丢进了火堆里,然后说道:“你之前为何要参与叛乱,我不想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今天,你是被王绍及追踪至此,但我们没有遇见,你也没有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 说完,他抬头看向萧元邃:“你明白了吗” 萧元邃淡淡笑道:“明白。” 宇文晔不仅不会让他藏身在他们的队伍里,甚至,连今天的“相助之情”,也不要。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是如何,是找到希望东山再起,还是就此流落天涯,更甚者,终有一天他会被朝廷抓住,五马分尸。 这个“相助之情”,可能会变成宇文家的催命符。 萧元邃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看着萧元邃的背影,想了想,说道:“请等一下。” 萧元邃的脚步一定。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商如意拿着一包干粮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说道:“这个,你带在路上吃吧。” “……” 萧元邃却并没有接过那包干粮,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商如意。 直到现在,商如意仍然分辨不出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但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盯着,难免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还是认真的说道:“我们是不可能带你进洛阳城的,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打算。这些干粮……不太好吃,但你在路上,还是可以果腹的。” 说着,又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萧元邃仍然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刚刚跟我说——‘请’” 第79章 我们还会再见的 商如意一愣——这,有什么问题吗 对上她有些莫名的眼神,萧元邃的目光却显得深邃了很多。 自从参与叛乱,兵败失势,流落天涯,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朝廷的追捕,无尽的恐惧,哪怕过去与他相知相交的好友,这个时候也都避他如蛇蝎,更妄论,当他去投靠一些故人,甚至会被他们出卖。 太久太久,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甚至一些基本的情感了。 可是,这位宇文少夫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并不客气,却保有了一个人简单的,直接的情绪,甚至,对他说“请”! 再看看她澄清的双眼,好像对一切又都一无所知。 萧元邃轻笑了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他双手接过商如意递过来的干粮包,郑重的说道:“多谢。” 商如意想了想,又轻声说道:“萧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王土的地方,自然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所以,你要多保重了。” “……!” 萧元邃的眼睛一亮。 他说道:“我明白了,少夫人,也请你多保重。”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然后,便转身走了。 很快,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当中,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身去。 一回头,就对上了宇文晔那深邃的双眼,正透过火焰,灼灼的盯着她。 商如意一愣:“怎么了” 虽然宇文晔说了他们跟萧元邃没有任何“相助之情”,但只是一包干粮,想来也惹不上什么麻烦吧。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去,用手里的一根枯枝拨弄着篝火。 商如意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想跟他过多接触惹麻烦,那包干粮没名没姓的,吃完了就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牵连到咱们的。” “……” “我只是想着如今这个世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 “这个萧元邃,他的路未必止于此呢。” 她续续叨叨的说了这些话,宇文晔却一个字都不搭,只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你的耳环呢” “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左边耳朵上的耳环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哎呀!” 她轻呼了一声:“怎么不见了呢肯定是刚刚打人的时候动作太大掉了……掉在车上还是外面的,若是掉在车上我刚刚肯定能看到,怕是掉在外面了……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怕是不好找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惋惜,又是庆幸:“幸好娘给我的那些我都舍不得带,还放着,若是那个掉了,那今天说什么都要回去找回来。” “……” 宇文晔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些无语。 半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商如意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宇文晔木着脸道:“没事。”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马车,脸色一沉:“你干什么!” 第80章 有机会,我也想造反 商如意吓了一跳,急忙回头一看,却见那马车顶上趴着一个人,此刻正探着脑袋对着他们两嘿嘿直笑。 仔细一看,原来是宇文呈。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而宇文晔仍然沉着脸:“你在那里干什么” 宇文呈笑嘻嘻的道:“二哥,嫂子,你们刚刚跟谁说话呢” “……” 宇文晔与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萧元邃藏在他们队伍当中的事,本就要瞒住所有人,所以宇文晔才会让人把马车停在他们中间,却没想到,还是被宇文呈看到了。 商如意立刻说道:“没有什么,你看错了。” 宇文呈笑道:“你们又想骗我,我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造反的萧元邃对不对” 宇文晔道:“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与你无关。回去吃你的饭!”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造反多好玩啊,如果有一天有机会,我也想造反试试。” “……!” 商如意都傻了。 这孩子,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开口闭口就把“造反”挂在嘴边,而且,他居然想试试造反!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宇文呈,道:“炎劼,我跟你说过,任何话都要三思而言,你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有一天要害到全家的人!” 宇文呈却毫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 “……” “其实,现在天底下哪个手里有兵的人不想造反只是有些人不敢说,有些人不敢做而已。我把大家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宇文晔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眼看他就要发作,这时,另一边传来了慧姨的呼唤声:“三公子三公子你在哪儿赶紧回来吃饭了。” 原来,他们那边已经把饭做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而慧姨已经找到了这边,看着他们几个人似乎面色不豫,便笑着说道:“二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吃饭吗我就先领三公子过去吃饭了。” 商如意忙笑道:“慧姨去忙吧。” 慧姨便拉着宇文呈转身走了。 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商如意的心也有些发沉,转头看向宇文晔,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才听见宇文晔道:“母亲生下炎劼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孩子,就交给慧姨教养,慧姨对他,倒是很——好。” “……” “养出今天这种样子。”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 难怪这个宇文呈的性子如此跋扈蛮横,在家里几乎无话不敢说,无人不敢惹,虽然和宇文晔同父同母,两个人却完全不亲近。 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只是有些讶异——宇文晔,竟然主动跟她说起家里的事。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对一个孩子太宽纵了不是什么好事。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宇文晔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她。 商如意道:“慢慢想办法吧,十四五岁,性子还没定呢。” “……” 不知为什么,他二人竟然谈起孩子的教养问题,明明两个人不是什么真实的夫妻,也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商如意说完这些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而宇文晔沉默半晌,才沉沉的“嗯”了一声。 第81章他是早有准备? 第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东都洛阳。 一进洛阳城门,商如意只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看着两边熟悉的街市,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味道,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她少见的露出这样欢喜的情绪,宇文晔道:“你就这么想回来” “当然,” 商如意高兴的说道:“我舅父和舅母还在东都呢!” 说完,看着宇文晔冷峻的脸庞,她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外露了一些,忙放下帘子坐好。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你能不能陪我——” “陪你回去是吗” 商如意小心的看着他:“可以吗” 宇文晔想了想,道:“这样,我们先回家安顿妥当,再找个日子去沈府,我也该好好的拜见一下你的舅父舅母,这也算是你回门了。” “……” 虽然知道他是要做出一个丈夫的样子,并不是真的,但他对自己的家人能如此上心,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暖暖的,笑着一点头:“嗯!” 车队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南城的宇文家宅。 这是一个比太原宇文府还大不少的宅院,门庭轩朗,雕梁画柱,虽无十分的庄严,却有不俗的气度,他们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家中的几个仆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相迎。 “见过二公子,少夫人;见过三公子。” 宇文晔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带着一众人走了进去。 这一路上,能看到家中各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刚刚修缮好的挟屋,许多地方也都重新糊裱了,看起来焕然一新。 慧姨笑道:“幸好国公前阵子突然提起来要修缮家宅,否则这一次回来,还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商如意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宇文渊真的是闲来无事,突然提起要修缮家宅的吗 还是说,他是早有准备 看来,自己这位公公看上去虽然粗犷,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的人。 众人都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之前的房间,宇文晔也带着商如意回到了他的房间,进门一看,这里跟太原府那个房间一样,也是宽大明亮,装饰简单,让人很舒服。 商如意走进去看了看,笑道:“这里和太原府那个房间完全没有区别嘛。” 宇文晔走到屋子中央坐下,道:“大兴城的国公府里,我的房间也是这个样子。” 商如意回头看他:“真的吗”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这话,倒是显得亲近。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太原府之后,两个人的心境都有些转变,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了不少,就像现在,哪怕没有外人在场,宇文晔对她的态度也显得自然而熟稔。 甚至,有几分亲近。 但商如意还是立刻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两个熟悉的人之间自然的亲近。 等到图舍儿和卧雪把行李收捡完毕,时间也不早了,商如意去简单沐浴了一下,一回房,就看见宇文晔伏案而书,在一张信笺上写着什么。 商如意走了过去:“你在写什么” 第82章 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信,” 宇文晔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道:“我跟父亲约定,等到了洛阳安顿好之后,要给他写去一封书信报个平安。” 商如意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宇文晔的手腕细而骨骼突出,显得十分有力,哪怕执笔的时候也跟握兵器的时候一样,笔尖落下,每个字也显得端正挺拔,和他本人一般。 上一次看到他的字,还是在新婚当天,那首风流的催妆诗,和此刻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 而宇文晔写着写着,鼻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是奶香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商如意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裙,头发还有些润润的,因为天气仍然很热,洗完澡之后身上就蒸腾出了一股属于她的淡甜的气息。 宇文晔突然感觉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于是皱着眉头道:“去把头发梳好。” 商如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只能坐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让图舍儿来给自己梳头发,一边梳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这封信,何时寄出” “自然越快越好。” “那,明天好不好我想买些娘喜欢的山楂果子,还有爹喜欢的樱桃蒸,顺路带过去。” 宇文晔的笔一顿,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他们喜欢吃这些” “……” 商如意眨眨眼睛,没说话。 她也不好告诉他,是因为她特地尝了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所以知道了官云暮的口味;更不能告诉他,自己那个时候送了宇文渊一整盒的果馔,之后再去公公房中请安,特地留意他哪些点心吃得最快,这才知晓了他的口味。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继续低下头去写,半晌,才道:“行吧。明天,我陪你一道去。”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是错觉吗好像自从回了洛阳之后,宇文晔对她比之前,态度好太多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也开始要准备晚膳,这时,一个仆人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晔道:“公子,有客来访。” 宇文晔抬起头:“谁” 那仆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笑的声音,悠悠然道:“早知道打扰了凤臣兄和嫂夫人的——,我们就不上门了。” 随即,更多的笑声传来。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仆人退到一边,几个年轻公子笑着走到了门口。站在最前方的是个白衣公子,年纪与宇文晔相仿,生得面如冠玉,手中摇着一把纸扇,颇有些风流之态。 刚刚说话的正是他。 而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年轻英俊,衣着华美,商如意看着他们都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之前成亲时,担任男傧相的就是他们。 尤其说话的这位,那天在迎亲的时候起哄喊自己仙女的就是他。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们每个人一番。 没有…… 就在这时,那位风流公子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不悦的女声道:“裴行远,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开口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生得格外美,而且,是一种凌厉的,甚至有些压迫感的美艳,尤其眉骨突出,眼窝深凹,当她盯着一个人看时,就给人一种目光如刀的感觉。 此刻,商如意就有一种被刀锋刺穿身体的感觉。 第83章 你的话,太多 一看到他们,宇文晔的眼中隐隐透过一丝笑意。 他起身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裴行远也不顾自己被人奚落,仍旧大大方方的晃着扇子,说道:“听说凤臣兄今日重归东都,我等特来相见,却不想扰了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他大概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如刀的目光又落到了后脖颈上,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转向商如意,笑道:“我们特来拜见嫂夫人的。” 商如意暗暗庆幸刚才宇文晔让她梳头,此刻自己还算衣衫齐整,急忙走过去对着来人行礼示意,而宇文晔也走到她身边,将来人一一介绍给她。 他的朋友,自然也都是些门阀公子,尤其领头说话的那位,便是当朝左光禄大夫裴恤的次子,裴行远。 商如意也算出身名门,虽然跟外人来往不多,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于是一一见礼。 而介绍到最后一个,也就是来人中唯一一位女子时,商如意明显的感觉到愉悦的空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再抬头看时,那压迫感明显是来自眼前这个高大美艳的女人。 宇文晔道:“如意,她就是左御卫雷大将军的千金——雷玉。”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而锋利的大眼睛。 她被刺得心中一颤,但还是立刻微笑着道:“原来是雷大小姐,久仰大名。” 这雷玉人如其名,连开口说话的时候也跟自己的名字一样锋利又直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的名字” “呃” 商如意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这话,谁都知道是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可雷玉这么一问,就显得她太虚伪了。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那裴行远又晃着扇子插进来,笑道:“你这话问得就过分了,这东都城里谁没听说过你雷大小姐的威名要说什么时候,谁知道是你拳打南山猛虎还是脚踢北海苍龙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啦。” 众人立刻被他说得大笑起来,连雷玉紧绷的脸上也松缓了一些。 她瞪了裴行远一眼,道:“你的话,太多。” 宇文晔道:“你还没说,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好不容易回东都来了,我们自然是要来为你洗尘的。今晚就在听鹤楼,我请客!” 说着,他又特地对商如意笑道:“嫂夫人也请赏脸。”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回东都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宇文晔的这些朋友,她虽然过去是个深居简出,不怎么与这些世家门阀来往的人,但做了国公府的少夫人,自然不能避免外出交际,况且这些人都是宇文晔的朋友——她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不好自作主张,便转头看向宇文晔,目光带着一丝问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听到雷玉又冷哼了一声。 而宇文晔沉思了一番,又看了一眼商如意。 然后道:“走吧。” 于是,他们跟家中的人交代了一番,便与这一群人出了门。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停了两辆马车,裴行远他们因为许久未见,一定要跟宇文晔同车,而剩下的,便是唯二的两个女子。 商如意看了看身边这位美艳又冷厉的女子,笑道:“那我就与雷小姐同车吧。” 第84章 不能给人比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内因为还没开始戒严,仍旧是灯火通明,坊市内更是热闹非凡。 可是,马车里,却是安静得让人窒息。 商如意端正的坐着,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身边这位雷大小姐一眼,却见她面色冷冽,对自己哪怕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不肯给。 看来,要好好相处,也是不能的了。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与她攀谈的打算,也免得自己被冷落了再尴尬。却没想到,先开口的反倒是雷玉。 她冷冰冰的说道:“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你与凤臣有婚约的事。”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立刻笑道:“我们的婚事,是临时决定的。” 雷玉转头看向她,目光闪烁中全都是审视的意味:“难怪,我们从未听到凤臣提起过你。” 这个“从未”二字,既奚落味十足,又让人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商如意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为这两个字而酸楚什么的,于是淡淡的做出一点微笑来,道:“哦。” 说完这个字,马车里又陷入了一阵沉寂。 但商如意的心却随着马车的摇晃前行而不断的悸动着,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在太原府的时候,官云暮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不能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说的,就是这位雷大小姐 就在商如意心中疑惑的时候,又听见雷玉说道:“你是商若鸿的女儿” “是。” “令尊,可是令朝中大将都甘拜下风的前辈啊。” 她的神情虽然冷冽,但提起商若鸿,口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景仰来,而听见她这么赞颂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雷玉又用那种冷厉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道:“令尊,的确是个非凡之人。” 说完,便冷冷的闭上了嘴。 这话显然没说完。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她的后半句话若要说完,只怕是——可他的女儿却不过如此。 的确,相比起精彩绝艳的父亲,自己不仅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甚至同在世家门阀的公子小姐当中,也是个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存在。 而雷玉话中更深的含义,自然是宇文晔。 如此平凡的自己,嫁给了宇文晔,也难怪会让“一些人”愤愤不平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知道自己再难跟她说什么,便也闭上了嘴。 马车在让人难堪的寂静当中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坊市中最热闹的地方,马车刚一停下,雷玉就撩起帘子,非常利落的下了马车。 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女。 虽然知道自己从内到外都比不上这位雷大小姐,但好歹输人不输阵,商如意小心的挪到门口,正准备下车,可还没往下跳,就看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抬头一看,是宇文晔。 他正站在马车前,伸手准备扶她。 站在他旁边的雷玉一见此情形,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第85章 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商如意的心还是用力的撞了一下胸口。 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下了马车。 周围的人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一直戏谑他二人的裴行远,这个时候更是故意冲着他二人挤了挤眼睛。 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她轻咳一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正是东都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听鹤楼。 不管城外如何荒芜,天下多少战火,东都城内仍旧是车水马龙,行人如潮,听鹤楼中更是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而一看到这一众衣着华美的世家公子,店小二立刻上前来迎接,将他们迎到了三楼,这里装饰华美,客人不多却都非富即贵,店小二将他们领进了一个宽大的雅间,放下珠帘便退下了。 几张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空气里也弥散着甘冽的酒香。 众人一坐定,裴行远立刻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别的不说,咱们这一杯先敬凤臣兄和嫂夫人。” 他二人也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喝了一杯之后,大家便开始举筷吃菜,一边吃一边喝,也一边说着这些日子身边发生的趣闻,那裴行远显然是个极风趣的人,谈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经他的口说出来也变得妙趣横生,席间笑声不断,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宇文晔,脸上也不时浮起一点笑意来。 酒过三巡,宇文晔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能在外头晃荡,裴大人不是不准你晚上出来喝酒吗” 裴行远脸上已经带着几分酒气,笑嘻嘻的说道:“今天,他老人家不管我。” “为何” “他老人家今天自己还在家里请客呢,怕我扰了他的兴致,所以把我赶出来了。” “哦” 宇文晔道:“请谁” 裴行远道:“还能请谁,自然是他那些同僚呗。说是酒席,一个个脸拉得老长,我可跟他们待不惯,就跑出来了。” 旁边有人笑他:“行远,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听听他们都说什么呢” 裴行远摆摆手:“在家里听他们说话,哪有出来跟兄弟们喝酒痛快呢。” 说着,又举杯敬了大家。 大家正喝着,就听见窗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众人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竹帘一看,才发现楼下大路两旁来了不少的人,有立木桩的,有牵绳子的,忙成了一团,周围的行人看到,纷纷拍手叫好。 商如意不解的道:“这是在做什么” 裴行远道:“挂灯啊,明天就是仲秋了,城内自然是要上花灯的。” 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对了,仲秋了。 这些日子,她每天心里算计着各种大事小情,尤其最近忙于回洛阳的事,连日子都忘了。 仲秋…… 倒是个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站在窗边,虽然是看着楼下,可那目光却仿佛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6章 裴阿蛋 看了一会儿风景,大家又回到房中各自坐下,正喝着酒,一直沉默不语的雷玉突然说道:“今晚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吗” 众人一愣,裴行远道:“喝了酒不回家睡觉,你还要干什么” 雷玉道:“难得今天凤臣回来,不如我们照老样子,去夜猎吧。” 商如意一听,有些惊讶的看着雷玉。 夜猎,就是夜晚去打猎,不仅门阀公子们喜欢这种游戏,连军中也会以夜猎作为训练士兵的一个手段,因为夜晚打猎,比平时更考验人的眼力和射术,是一种非常难的狩猎手段。 没想到,雷玉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 而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自从宇文晔随盛国公外放离开东都,他们这些人也没了夜猎的兴致,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打猎了。 于是有人问道:“凤臣兄,你意下如何”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目光闪烁,倒是真有动心的意思。 商如意顿时有些慌了。 她那点本事,在军营中射箭都难上靶,若是要去夜猎,只怕自己还没射出去几支箭,就被猎物叼去当猎物了。 再回头看雷玉,只见她微微挑着眉毛,正冷眼注视着自己。 她是故意的! 一想到她这样冲着自己,商如意的心里不免升起了一口恶气,她不等宇文晔回答,便转头对着他轻声说道:“二哥,我们刚回洛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话说得淡淡的,可她看着宇文晔的时候,目光闪烁着,却分明带着几分恳切。 不论如何,她都不要在今天晚上跟着他们去夜猎,那一定会丢脸。 更不要被他们丢下! 否则,她今后怎么在宇文晔的这些朋友面前,尤其是在雷玉的面前立足 而看着她近乎祈求的眼神,宇文晔似也明白过来什么,他想了想,转头对众人道:“今天就算了,如意说得对,我们刚回东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闲下来再说吧。” 众人有些遗憾,但也并不勉强,都纷纷点头。 只有雷玉,她眼中的失落挡都挡不住,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就在商如意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的时候,一旁的裴行远似乎也看出了雷玉的失落,笑着逗她:“雷大小姐,打猎天天都能打,不必急着今天,你的本事又不是过了今天就没了。” 雷玉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样一戏谑,也立起眉毛。 “裴阿蛋,我的本事就算没了,收拾你也不过是一根指头的事!” 她后面的话倒没什么,但一听到她叫自己“裴阿蛋”,裴行远立刻跳了起来:“你干什么又叫这个!”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不知所以,只看着裴行远暴跳如雷的样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有人告诉她:“行远的小名叫阿蛋,从小到大,他最恨人叫他这个小名。每次他一惹到雷大小姐,雷大小姐都会叫人敲锣打鼓在街上叫他的小名。” 第87章 明,月,奴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这么不苟言笑,冷峻得像块冰一样的人,竟然有这么有趣的朋友。 眼看着裴行远骂骂咧咧,几乎要跟雷玉打起来的样子,旁边的几位公子纷纷劝道:“好了行远,大家的小名谁又比谁好听了这里的又不是外人,没人笑你。” 裴行远这才气咻咻的坐下来。 哪怕坐下来了,他仍旧气不过,指着几个世家公子纷纷叫出他们的小名。 一听之下,倒也真的没谁比谁的好听,不是小彘就是阿厕,居然还有叫狗儿的。 只是,当他点到商如意的时候,停了下来。 “嫂夫人,你可有小名啊” 商如意支支吾吾的道:“没,没有。” 一看她这个样子,裴行远就知道她肯定有,忙说道:“哎,在座的可都把自己的小名说出来了——”旁边立刻有人说明明是你自己喊的,他也不理,继续说道:“嫂夫人若是自己人,就该把自己的小名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说着,还对宇文晔道:“凤臣兄,你说是吧。” 宇文晔原本坐在一旁喝酒,对周围吵闹的一切好像充耳不闻,这个时候才微微挑眉,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你有吗” “……” 商如意的脸顿时又红了些。 几个公子见状,也都纷纷起哄笑道:“若是连凤臣兄都不知道,那可过分了。” “是啊嫂夫人,这里不是外人。” 见此情形,商如意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况且小名这东西不过就是说着玩,倒也不会有人真的那么在意——除了裴行远,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我,我的小名叫——” 众人都竖起耳朵。 宇文晔举着杯子送到嘴边的手,也停了下来。 “明,月,奴。” 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感觉到雅间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看看众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怪异又复杂的表情。 宇文晔放下酒杯,低头看着她。 半晌,还是裴行远笑道:“嫂夫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小名” 既然都说出来了,商如意便也坦然的微笑道:“是我小时候顽皮,跟着家父出使突厥的时候,看见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玉盘一样,就骑着马追着跑,非要摘下来不可。父亲看我那么喜欢月亮,问我,可愿为月奴,我说愿意,父亲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明月奴。” 听完这个故事,雅间里更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裴行远拿着扇子重重的一敲手心,道:“好,真是好。这个小名虽然俗,但俗得那么雅,实在难得。” 旁边的雷玉发出一声冷哼。 商如意笑了笑,道:“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说没有,只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可当商如意再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的时候,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疑惑的低头看看,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却见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将目光又挪开了。 第88章 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 这一顿酒喝完,已经过了戌时。 众人虽然不至于烂醉,但也都有些酒酣耳热,出了听鹤楼,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舒服了不少,更加上街道两边已经挂上了一些花灯,虽未点燃,却也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于是,一众人便索性在街边散步,并不急着上车回家,马车只跟在他们的身后慢慢走着。 这样舒爽的夜晚,倒是商如意前些日子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正当她踱步的时候,身后的雷玉突然走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走到宇文晔身边去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你——” 但想想,终究还是把那一点怨气咽了下去。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回头一看,却是裴行远,他笑眯眯的走到商如意的身边,说道:“嫂夫人不用介意,雷玉喜欢凤臣很久了,所以看你不顺眼。” “……!” 商如意惊愕的看着他。 并不是因为他说雷玉喜欢宇文晔——这件事,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重要的是,这种事,是能当面对自己说的吗 可是,看着裴行远笑嘻嘻的样子,他好像真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上商如意纠结的眼神,他又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雷玉自己也不遮掩。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在太原府成亲,只有我们几个兄弟来做傧相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 裴行远笑道:“因为,我们劝说雷玉过去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如果让她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她就会带着她家的兵去抢婚。”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裴行远道:“所以,大家都不敢劝她,你才没在太原见到她。” “……” “但你不用担心别的,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有气撒出来就好。”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哦……” 其实,宇文晔名声在外,她知道肯定会遇上这样的事。毕竟,哪怕不论他的家世和能力,只凭那张俊美无俦的外表,也足以让这些世家小姐们舍生忘死——只是,她没想到,会是雷玉这样爱恨强烈,强烈到有些刺眼的女子。 自己这么惹她厌烦,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桩让她深恶痛绝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而自己,不过是宇文晔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会不会欣喜若狂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宇文晔。 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影仍然那么挺拔出众,哪怕是走在灯光晦暗的街边,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睛发亮的偷偷看他。 看看她们的样子,看看走在宇文晔身边,那眼睛亮得如同星子一般的雷玉。 再想想自己。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宇文晔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还身后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商如意。 商如意也看着他——怎么了 却见宇文晔走到她身边,对着她道:“走得这么慢,还以为你不见了。” “……!” 他,是在等自己与他同行 第89章 凤凰 一旁的雷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凉风习习,商如意却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一句话也不说,只跟在他身边,慢慢的往前走。 而宇文晔那几个朋友,全都窃笑了起来。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以前还一直说自己对情爱没兴趣,若不成大业便不成家,如今看看,是不是话说早了” “我见过夫妻恩爱的,却没见过你们这般,一刻都分不开的。” “如胶似漆啊,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商如意的心一动,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的脸上淡淡的,只在与裴行远对视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似是笑容的影子来,道:“你们,话太多。” 大家说说笑笑的,仍继续往前走。 可商如意的心,却在细细吹过的夜风当中,不自觉的乱了起来。 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心思——对情爱不感兴趣,只一心成就自己的事业。 男子有这样的心性顾然是好的,若整日耽于情爱,胸无大志,那样的男人就如同软脚鸡一般,商如意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见识过了人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事业而奋斗,而拼搏,甚至流血,死亡,对于只知流连花丛的男人,她甚至是有些轻视的。 可是,宇文晔真的,对情爱毫无兴趣吗 看上去,他对自己,至少是这样的。 但,其他人呢 比如说,他之前定过亲事的那个人,难道,他也是这样的心思,不成大业便不成家 那又为什么接受迎娶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夜色中那张淡漠的,冷峻的面容,想要问他——真的吗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就算不问,她也能想得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与你无关。 哪怕现在是在外人面前,宇文晔或许不会给她难堪,而且最近,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但这种亲近也总给她一种危如累卵的感觉,她不想再去轻易打破。 于是转念道:“你,有小名吗” “嗯” 宇文晔大概也没先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 商如意微笑着道:“刚刚裴公子叫了那么多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你的。你有小名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有。” 商如意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往前走,许久,才说道:“凤凰。” “……!”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原来,他的小名叫凤凰。 表字凤臣,小名凤凰……这个人,怎么跟凤那么有缘 也难怪刚刚裴行远叫了所有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他的,这个小名叫出来,的确让阿蛋什么的更加无地自容了。 他……好像天生被什么眷顾着,永远都不会失态,更不会有难堪的处境。 想到这里,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说道:“真是个好名字。”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道:“明月奴……也很好。” 第90章 宫中来人了 这一夜他们闹得很晚,等回到家休息下来已经快二更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喝了些酒的关系,商如意睡得很沉,第二天天都亮了,她还没醒。 直到有人轻轻的推她。 “……嗯” 流连在梦中的温暖和温柔,商如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 半晌,露出一点笑意来。 但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一切不是梦里,立刻瞪圆了双眼。 “你——!” 轻轻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躺在她身边的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的长衣,不知是侧卧的姿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领口微微倾斜到一边,露出了一片蜜色的肌肤,散落的长发,有一些披散在肩上,有一些,则凌乱的钻入衣衫内,给人一种慵懒却又性感的感觉。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宇文晔这幅样子。 更重要的是—— 他明明是睡在靠窗的卧榻上的,不知何时又上了床,躺在她身边不说,自己的一只手甚至还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商如意整个人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差一点从床上跳起来,正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一把将她抓了回来,按回到床上。 他神色如常,带着几分见惯的冷峻。 “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你的吗” “……啊”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温热得甚至有些发烫,烫得她整个人也有些发懵。 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了,她的确是说过,若将来再要做给人看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举动,需要先提醒她。 可是—— 商如意止不住的脸上发红:“就算这样,你,你也该先叫醒我,再,再上床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半晌,淡淡道:“好。” 商如意原以为他会厌烦自己多事,却没想到,他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应下,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 更狼狈。 可是,都不等她花费太多情绪去懊恼,图舍儿和卧雪便过来服侍两人起床洗漱。 因为昨夜两个人都去喝了酒的关系,所以慧姨特地叮嘱侍女们比平常晚些时候过来,但此时也太晚了,已经巳时三刻了,宇文晔倒是神色如常,可商如意却是哪儿哪儿都不对,洗漱更衣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宇文晔一眼。 直到两个人坐在一张桌上用完了早饭,她才总算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说道:“今天,你要做什么” 宇文晔道:“你不是要去为父亲和母亲买些东西吗”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道:“我陪你一起,也顺便给沈伯父他们买一些,今天,我陪你回沈府看看吧。” 一听这个,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可是,话音刚落,就看见府中管事的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对着他们道:“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何事” 那管事的紧张的道:“宫中来人了。” 第91章 宫里,又来人了 虽然知道这一次宇文家迁回洛阳城是皇帝的意思,主要为了控制辽东战线上的一些人,所以,他们到了洛阳之后,是肯定会有人来看的,但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两人立刻整了整衣衫,往大厅而去。 等走近大厅,才看到府内上下一干人等几乎都已经到齐了,都跪在大厅外的院子里,慧姨则领着宇文呈站在大厅的一侧,而站在大厅上正前方的,便是一位宫中的内侍,大概四五十岁,头发花白,整张脸上一只朝天鼻最引人注目,鼻孔上翘,跟眼睛一般快要长到头顶了。 一见宇文晔带着妻子前来,他甚至还十分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开口时,声音也尖刻得直刮人耳膜:“宇文公子,久见了。” 宇文晔上前,客客气气的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内侍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陛下的旨意” 那人冷冷一笑,一挥手上的拂尘:“旨意是没有的,只是,皇上听闻宇文公子已经到了洛阳,特地让咱家过来看看。府上一切,可还安好啊” 宇文晔淡淡道:“一切安好。” 那内侍勾了勾嘴角,又踱着步在大厅上巡了一圈,看尽了家下一干人等的脑门,又看过了慧姨和一脸不耐烦的宇文呈,终于,脚步停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那双长在头顶的眼睛终于往下看了一眼,但随即,又翻回了头顶。 “这位,就是少夫人吧”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内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冷笑一声,道:“指教谈不上,听闻少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如今既然嫁入了国公府,还望少夫人克己复礼,凡事多为国公着想。”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内侍说话咄咄逼人,好像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反唇相讥,毕竟此人是宫中来的,他的话就算是自己说出来,也代表着天意。 于是,商如意也只能勉强笑道:“是。” 那内侍又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说完,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等到那内侍离开,家里的人才都松了口气,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众人应声,纷纷退下。 而宇文呈,不等他的安排,那内侍刚一离开他就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这时,慧姨才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二公子,今天是仲秋,不知有何安排” 宇文晔道:“今天,我要陪如意回她舅父家中看看,慧姨你在家里就跟炎劼自便吧。等到晚上我们会回来,大家一同赏月。” 慧姨笑道:“那好,老身便让人准备些瓜果,二公子和少夫人晚上早些回来。” 宇文晔又让人先去沈府送拜帖,然后对商如意道:“等咱们去买好了东西,就到你舅舅家去。” 商如意高兴的点点头。 正当他们准备好了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仆人禀报:“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那仆人道:“宫,宫里,又来人了。” 第92章 不同的旨意? “什么!” 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前面那个内侍前脚刚走,怕是人都还没走远,怎么就又来了一个 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是宫中来人也不敢怠慢,于是慧姨又立刻将家下众人召集过来候在院中,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小太监不过十六七岁,看上去聪明机警不说,比起刚刚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内侍,此人神态倒是显得谦恭了许多,一进来便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二公子。” 而一看到他,宇文晔的神情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也回了一礼,然后说道:“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那小太监笑道:“二公子,咱家是特地来请二公子进宫的。” “进宫” “是的,有事相商。” 听到这话,一旁的商如意皱起了眉头——前一个内侍刚走,对这话提也没提,现在这个小太监就说是来请宇文晔进宫的,难道,两个人一前一后,领的却是不同的旨意吗 那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心里疑惑,但毕竟是宫中的吩咐,宇文晔也不能违抗。他想了想,说道:“请公公稍候,我安排一下就随你进宫。” 那小太监似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在外面等着二公子了。” 说完,还对着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宇文晔一直看着那小太监走开,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商如意道:“看来,今天我去不了沈府了。” 也对,若是进宫,只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时辰。 商如意忙道:“那,我也——”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刚刚已经送了拜帖,若不过去,对你舅父舅母也不敬。这样吧,今天你就一个人回去,等过两天,我再陪你回一趟沈府,向你舅父舅母赔罪。” 商如意忙道:“说什么赔罪,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也没办法啊。” 宇文晔看着她,没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你就赶紧进宫吧,别让皇帝久等,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了。” 宇文晔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他刚一转身,商如意又叫住了他:“你,能早点回来,尽量早点回来。” 今天毕竟是仲秋,就算两个人不能一起回沈府看望舅父舅母,她心里也隐隐期盼着,能跟他一起度过今晚。 看着商如意闪烁着一点希冀光芒的双眼,宇文晔沉默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商如意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 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今天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回门,但毕竟是自己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她还是希望夫君能跟自己一道回去,至少让舅父舅母看着放心,知道自己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可惜…… 就在她落寞的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虽然轻,但此刻却格外的刺耳,商如意立刻回头,只见站在大厅一旁的慧姨正微笑着看着她。 那笑容中,分明带着针刺。 第93章 我的如意哟! 直到坐上马车出门了,商如意还有些闷闷的。 图舍儿见她这样,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今天不能陪你回家,你不高兴啊” 商如意立刻道:“没有啊。” 她想了想,又说道:“那是宫里的旨意,他又不能拒绝,我怎么会不高兴。”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上仍然毫无笑意。 看着她黯然的神色,图舍儿想了想,笑道:“要不是因为宫里有事,姑爷一定会陪着小姐回家的,你们俩平时一刻都分不开,不仅家里人知道,外头也不知多少人羡慕小姐嫁了个如意郎君呢。”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外人怎么会知道” 图舍儿笑道:“家里人喜欢说嘛,这样一桩好姻缘,谁看着不欢喜呢。” 说着,她红着脸笑道:“尤其每天早上,我跟卧雪来服侍的时候,你们那个亲近哦……” 商如意一下子想到早上起来,看到宇文晔躺在身边时,他那不同往常的,性感的样子,顿时脸红了起来,伸手拧了图舍儿一把:“不准说了!” 图舍儿嘿嘿笑着捂住了嘴。 虽然心情仍有些沉闷,但被她这么插诨打科的一逗,商如意还是轻松了一些。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街市中,买了一些需要送给国公他们的点心,又购置了一些今天要给沈氏夫妇的东西,然后,马车便往沈府去了。 这一路上,越来越熟悉的景致也让商如意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愉快。 直到马车拐进了那个她生活了数年的街巷,远远的,就看见沈府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 正是她的舅母于氏! 商如意的眼睛一热,顿时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马车一停就立刻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我的如意哟!” 耳边响起的,已经是于氏委屈又快乐的哭声。 “舅母!” 商如意这一下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直接抱着于氏哭成了一团,下人们急忙上来劝解,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停下。于氏还拉着她不松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让我看看,我的如意是不是瘦了也憔悴了。” 商如意含泪笑道:“舅母,我没事。” 这时,沈世言也从府内走了出来,一见到商如意又是高兴,又不好外露,只能责备于氏:“你看看你,在大门口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身为官太太,在大门口等候晚辈,还哭,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 于氏也知道自己不对,却还嘴硬:“怎么啦,我心疼我外甥女还怕人看嘛。” 沈世言无奈的摇头,再看向日思夜想的外甥女,也是老泪纵横:“如意,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不由得面露疑惑。 商如意知道他肯定在奇怪怎么没见到宇文晔,便急忙将今天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又说道:“二哥说了,另找日子专程来看舅父舅母。” 沈世言点点头:“正事要紧。” 说着,又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今天,皇上会找他有什么事呢” 第94章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一家三口相携走回了家中,等扶着舅父舅母坐到了大堂上,商如意才郑重的对着二老跪拜下去,于氏本来就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又流着泪上前来将她扶起。 她揉着商如意的手,连连说道:“不要这些虚礼。” 说着,拉着商如意坐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的问道:“如何,快告诉舅母,宇文家的人待你如何那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但她面色如常,只低着头,轻声道:“他,他们,对我很好。” 于氏看看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图舍儿求证,图舍儿立刻笑道:“夫人请放心,宇文公子——哦不,应该是姑爷,姑爷对小姐很好,成亲这些日子,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姑爷除了去军营办事,平时都在家里陪着小姐。” 商如意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多话!” 但于氏已经听进去了,眉开眼笑的道:“好好好,对你好那就好。” 看着舅母这样,商如意的心情更复杂了一些。 她是绝对不能让关心自己的舅父舅母担心的,所以,宇文晔与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她才会连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也瞒着。本来觉得,只要跟宇文家结亲,能得到一定的庇佑就好,至于感情——那本来就是一种奢望,不是人想就能得到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宇文晔对她愈发亲近,却又让她的心里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悸动。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思及此处,商如意轻声说道:“舅父舅母真的不要再为如意担心了。” 坐在一边的沈世言也笑着说道:“好了,自从如意嫁出去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已经知道她过得好,今晚该能睡得着了吧。” 他说着笑着,突然感到一阵气短,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商如意立刻问道:“舅父怎么了” 于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呀,昨晚去跟他那些同僚一道喝酒。哼,这么大年纪了,明明身体不好,还喝到大半夜,回来就着凉了。” 商如意忙说道:“舅父,如意陪你去看大夫吧。” 沈世言瞪了于氏一眼,这才摆摆手道:“不要信她危言耸听,不过就是凉了一些,哪里就值当去看大夫了。” 商如意也知道他年纪大了,颇有些讳疾忌医的固执,便也不强求,只又软言劝了几句才罢了。舅甥三人难得相聚,闲聊了许久,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世言便笑道:“好不容易今天如意回来,也不要在家里了,咱们出去。听说听鹤楼那边来了一批好酒,咱们去好好吃一顿。” 商如意便也笑道:“好啊。” 于是,三人便出了门。 坐着马车到了听鹤楼,这里白天客人不多,那店家将三人迎到了三楼,商如意看了看周围,也很安静,似乎只有一个雅间里有客人。 他们跟着店家进了一个不大的雅间。 沈世言的兴致很好,指着水牌点了好几个菜,店小二领了单子便退出去了,沈世言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商如意坐在那里发呆,神色有些黯然。 沈世言道:“如意,你怎么了” 第95章 一个女子的啜泣声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一般,抬头看了看沈世言,急忙笑道:“我没事。” 于氏喝了一口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商如意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呀” “无峥快回来了。” “真的” 商如意一听,惊喜的睁大了双眼:“大哥要回来了” 他们口中的无峥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表兄,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这沈无峥比商如意大三岁,兄妹两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沈无峥十八岁之后,沈世言原本打算给他在朝中谋一个闲职,他却拒绝了家中安排,反而投身儒门,拜入河东大儒李通的门下。 这李通有着当世鬼谷子之称,不仅学富五车,更通佛道两家,提出了三教合一的理念,虽然未曾入仕,但其门下弟子遍布朝堂,是一只在朝堂上不见其形的翻云覆雨手。 沈无峥投到他门下学艺,已经数年没有回家了。 这一次商如意出嫁,虽然也给他送了消息过去,但路途遥远,加上李通教学严苛,他们也知道沈无峥很难能赶回来,结果不出所料,商如意已经出嫁一个多月了,他的消息才刚送回来。 于氏有些心虚的说道:“不过,他好像很生气,还责备我们,不该那么快定下你的婚事呢。” 沈世言悻悻的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夫妇二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沈无峥虽然年轻,但生性成熟稳重,在家的时候操持家中一切井然有度,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并不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靠着父辈的庇荫度日,而是颇有自己的打算。相比起跳脱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沈无峥哪怕不在家,也更有一家之长的威严。 如今听说他要回来,夫妇二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商如意的心情却有些五味杂陈,只微笑着说道:“大哥是关心我,如果让他知道我嫁得好,过得好,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说到这些的时候,声音莫名的有些哽咽。 只是,沈氏夫妇沉浸在忧虑和开心的情绪里,倒也没有发现。 很快,酒菜送了上来,三人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聊,商如意虽然精神不太好,但也竭力微笑着应对,一顿饭吃完,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送舅父舅母回家去。” 图舍儿一愣,于氏立刻问道:“如意,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 商如意笑道:“我还有点事要办。” 众人虽然不解,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多问,于是,图舍儿便陪着沈氏夫妇下楼,坐着马车离开了。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商如意坐在自己的雅间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却不是下楼,而是走向了对面,另一个有客的雅间的门口。 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啜泣声,那声音又细,又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柔,哪怕不见人影,只听声音,都能激起人心中无限的保护欲。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止不住的发冷。 她伸出手去,想要撩开那雅间门口的帘子。 第96章 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可是,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从帘子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里一拉,商如意猝不及防,跌进了那雅间里。 “啊!”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她就被人用力的推到墙壁上,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无法动弹。 但商如意,本来也没打算动。 她睁大了双眼,仓皇间,已经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如同黑曜石般精光内敛的眼睛。 “是你” 一个熟悉的,低哑的声音响起。 而商如意呆呆的与他对视半晌,也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比他更哑,更沉,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了的颤迹:“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原该在宫中的宇文晔。 此刻,他那惯常冷峻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打量着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却在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的目光越了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看向了他身后,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雅间的一角,一身幞头袍衫,是太监的装扮。 可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个装扮成太监的少女。 这个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冰肌雪肤,花容月貌,是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尤其白皙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泪痕犹在,梨花带雨一般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意。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冷得像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刚刚上到这三楼,无意中瞥见这个雅间里闪过的熟悉的身影,她就一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偏偏—— “二哥,” 安静得几乎连心跳和呼吸声都没有的雅间里,响起了一个轻软的声音。 可叫出这个称呼的,却不是一瞬间全身僵冷,如遭雷击的商如意,而是那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她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看着宇文晔有些发僵的背影,轻声道:“她,就是你的——” 宇文晔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商如意。 他的神色复杂,并没有回答那少女,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不知为什么,明明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痛,可商如意却差一点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好笑了。 好笑到,她甚至都忘了反问,却还很认真的回答道:“我陪我舅父舅母过来吃酒——你虽然进宫去了,但我还是要回家看望他们的。” 说着,又看了那少女一眼。 然后再看向宇文晔:“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商如意伸手,扒拉了一下他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想让他放开自己,可不知怎么的,宇文晔那只手虽然没有捏得她喘不过气,却也一直没有松开。 如同铁钳的手臂紧扣着她,商如意抓了好几下,都毫无松动的迹象。 她又笑了笑:“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 宇文晔依然拧着眉头看着她。 半晌,那只手,终于缓缓有了松动的迹象。 第97章 你,早点回家 明明刚刚并没有被他捏得无法呼吸,这个时候,商如意却感觉到全身好像松了一下,但这种松缓并不是很舒服的感觉,反倒,让她有一种全身发软,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他面前的感觉。 但她当然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就太丢脸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定了定神,对着那少女点点头,做出了一个宇文家少夫人该有的得体的笑容:“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过身,便要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 “……!” 她的脚步一沉。 虽然不想停下,可这个时候,却好像有些不由自主的听了他的话。 商如意停下,回头看他。 宇文晔脸色仍旧冷峻,似乎即便被这样“撞破”,对他而言仍然不构成任何感情上的波动,他平静的看着商如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早点回家。” 商如意笑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二——” 她顿了一下,再看了一眼那少女。 又想了想,仍旧道:“二哥。” 说完,便转身拨开珠帘,脚步沉沉的走了。 | 胸口有些闷闷的,商如意憋着那口难以吐出的浊气,一直到下了楼,走出了这个听鹤楼的大门,对着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才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也并没有舒服太多。 她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二楼那个雅间的窗户已经关了起来,大概是自己的出现让他们更加警惕了一些,免得被人看见,商如意这才笑了笑,可再一回头,才发现麻烦的是自己。 她已经让图舍儿陪着舅父舅母回家了,马车都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里离沈府很远,离宇文府就更远了。 没办法,只能徒步上街,等找到一家马车行临时雇佣一架车送自己回去吧。 于是,她便就这么上了路。 这一路走,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再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思绪乱成一团麻,等再从混沌的思绪中抽出心神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石桥桥头。 更无奈的是,天公不作美反作恶,竟然下起了小雨。 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不一会让被细雨淋得半透,冷风一吹,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喃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雨幕中驶来。 商如意低着头往路边退了两步,本打算避让开,却没想到,那马车直直的行到她面前,停下了。 一双精致的丝履出现在了眼前。 那双丝履以雪白的丝绸为底,银线为引,点缀了数颗珍珠,玉环,甚至白鸽的细羽,如此奢华精美,像是天上仙府内,仙人才会穿的东西,但此刻,却是走在积了一些雨水的青石板上,不过两三步,就被弄污了。 然后,那双脚停在了她的跟前。 一把伞,也撑在了她的头顶。 商如意微微蹙眉,一抬头,只见一个青衣公子正撑着伞,微笑着看着她。 第98章 因为,合我心意 对上那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眼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周围的细雨仿佛都停滞了一刻。 眼前这个男人皮肤白皙光滑,宛如少艾,显然是养尊处优,笑容神态都透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烂漫,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可是,细看他的眼神,却又深藏着一种岁月的痕迹。 那,绝对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拥有的。 而且,他那细如柳叶的长眉,流光溢彩的凤眼,本是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祇才会有,只是,神佛低垂双目是怜悯世人,可这个人的眉眼间,却满是一种慵懒,却又睥睨天下的傲慢。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一般。 但幸好,此刻他低头看着她时,眼中还有一丝算得上善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甚至,在他的衣袖扬起的一刻,也有一阵苍然的冷香迎面扑来。 终己一生,商如意也没有再见过比眼前这张脸更完美的面容。 她下意识的道:“杨随意” 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如何知道是我” 这声音,是他没错了。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杨公子一身华贵雍容,实不该带着那东西,损了公子的贵气。” 她说着,目光已经落在了杨随意握伞的那只手上,杨随意也看向了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着一条丝络,丝络上坠着一只小小的玉环。 正是早先,他从商如意身上讨去的“喜气”。 杨随意也看着那“出卖”了自己两次的玉环坠,然后微笑着说道:“就算此物并不贵重,可是,我还是喜欢带着它。” “为何” “因为,合我心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杨随意每次出现,跟她说话,都刻意将口气和话语放得有些暧昧,这令她十分的不舒服。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从他的伞下挪了出来,然后问道:“杨公子怎会到此” “我出来找人。” “找谁” 杨随意懒懒笑着,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无意中见到夫人在淋雨,特留残步。” “……” 商如意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的狼狈。 甚至,连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个时候浸了雨水也微微塌陷下来,鬓角和额发湿漉漉的沾在脸颊上,哪里还有一丝值得人特留残步的价值 她勉强笑道:“让公子费心了。” 杨随意笑着将手伸长,把伞又一次伸到了商如意的头顶,然后说道:“这样的天气,夫人会着凉的。不如,我带夫人去一处避雨的地方,暖一暖,也免得生病。” 商如意微蹙眉头,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正常情况下,就算真的遇到了一个熟人,见她没伞在淋雨,不是应该送她回家吗为什么,这个杨随意反倒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避雨 眼看商如意面露异色,杨随意笑道:“夫人不用误会,我之所以带夫人去别的地方避雨,是因为我猜,夫人现在肯定不想回家,更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震。 这个人,好锐利的目光! 她的确不想回去,不想见任何熟悉的人,因为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人的询问与关切。 而现在,她又终于找到了另一件事可做,能分散心中的郁结。 那就是,她实在好奇这位杨随意公子的身份。 沉默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终于道:“请带路。” 第99章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 虽然知道这个人举止怪悖,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可商如意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带到了城郊的一处驿亭。 这个驿亭已经荒废了许久,几根柱子斑驳得看不出颜色,只有头顶的瓦片还算完整,能够遮风挡雨。 可一走近,却发现这个驿亭竟然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亭中甚至突兀的摆上了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一盏热茶,两盘茶点。 亭外还站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见他们一来,行了个礼,便无声的退下了。 这显然也是这杨随意事先安排的。 她不由得皱紧眉头,深深的看了这个人一眼——他的行事,未免有些过分的铺张了。 可那杨随意却毫不在意,好像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都与他无关,一走进亭子坐下,便翘起了脚。 随即,一个侍从捧着一双鞋走了进来。 那也是一双精美的丝履,跟杨随意脚上那双一模一样,那侍从跪在他的脚边给他换上,然后将换下的那双沾染了一点泥污的丝履顺手就丢到了路旁。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这也太浪费了! 杨随意一抬手:“喝点茶,驱驱寒气吧。” “……”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伸手接过茶杯:“多谢。”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喝茶,吃点心。 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没那么冷了,加上温热得有些发烫的茶水喝下去,立刻便驱散了一身的凉意,商如意感觉的确舒服了很多,可是,沉重的心事却仍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宇文晔冷峻,甚至带着几分无情的声音—— 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 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 这些话,明明还言犹在耳,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他反复的提醒,自己却又反复的忘记。 甚至,甚至会奢望有一些真的东西,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 这奢望,可笑得有些悲哀。 思及此处,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坐在一旁的杨随意悠悠道:“如果太难过,不妨看看外面的风景。好的风景,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 商如意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一只手捻着茶杯,闲散又慵懒的模样,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此处看看风景,随意得如同一个散仙,大概因为靠得近的关系,他身上那苍然的冷香,更浓了几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不问我” 杨随意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而杨随意也看出了她的迟疑,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若不难过,也不会淋了半天的雨都毫无知觉。但我不问。”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是难过的事,若我问了,也会被你影响得难过起来。” “……”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可并不想被你的情绪连累。” 第100章 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商如意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竟有些愣神。 他这番话,又关切,又冷酷,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人,还是个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但不能不说,他也是个清醒的人。 帮人,绝不损耗了自己。 其实这样最好,人正该如此,清醒一些,能少受很多的伤。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这么清醒,就好了。 商如意哑声道:“多谢。” 杨随意淡淡一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亭子外那烟雨笼罩的群山,还有蜿蜒曲折的河道,慢慢道:“看风景吧。”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这么坐在亭子里,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风雨交织,虽不滂沱,却在静谧中隐藏了人的万千思绪,不管想还是不想,商如意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 美景,哪怕不能治愈心伤,却也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其实今天,杨随意带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让她不安,可偏偏,他带着她来到这个人迹罕至,却又开阔空旷的地方,既有美景相陪,又不会因为封闭的空间而让她产生不安和抗拒。 这个人的心思怪异,却是把人心摸透了。 而等到雨停云散,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杨随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商如意忙起身,对着他施礼道谢:“多谢杨公子。今天,耽误你找人了。” 杨随意淡淡道:“无妨,想来,她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道:“杨公子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杨随意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少夫人,不要试图窥探我的心思,会很危险。” “……” 商如意没想到,自己刻意的一句话,就引来了他明明白白的防御和回击。这个人,心思清醒,而且容不得任何人的冒犯。 她立刻说道:“是我冒犯了。” “……” “但不论如何,我还是多谢杨公子相陪。” 杨随意淡淡一笑:“一盏茶,几刻功夫,不值一谢。”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虽然只是一盏茶,几刻功夫,但这却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用了多少人和钱才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迟疑着,轻声道:“在杨公子眼中,这些东西可能不值一提,但到底,价值非凡。” 杨随意懒懒道:“天生万物,就是给人取用的,我若不用,那天生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呢” “人,也是天生之物,一样如此。”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我恐怕要劝杨公子一句了。” 杨随意微微挑眉:“哦” 商如意道:“天生万物是为人取用,这不假,但任何取用都需有度,取之有度,方能长久。人,也是一样。” “……” “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极限,若过了那个极限,只怕——”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已经看到,杨随意的脸上浮起了一点不悦的神情。 第101章 你,在等我? 这个人哪怕再是闲散如仙,可他身上那种睥睨一切的倨傲只稍一露出三分,便压得人心头一沉。 他和宇文晔之间,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感到胸口一阵憋闷,难受的感觉更加剧了几分——为什么,还是要想到他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无法驱散他在心头的影子吗 而杨随意已经冷冷说道:“这些话,少夫人今后最好少说。我有我自己的行事之道,不劳他人置喙。” “……” 商如意在心中苦笑。 这两个人,还真的是很像,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她说道:“是我多话了,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驿亭。 杨随意站在亭边,看着她的背影,那目光虽然冷冷的,却又闪烁着几分带着探究的兴致,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虽然离开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但毕竟他们是从城郊往回走,加上雨天路滑,等回到城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前面拐个弯,就是宇文府了。 杨随意道:“我就不送少夫人到门口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商如意正要下车,但想了想,又停下,回头看着端坐在车厢中的他,轻声说道:“杨公子上次说,我帮公子做出了抉择——公子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吗” 杨随意笑道:“是的。” “……” “我是一个一想到,就要去做的人。当然,还是要感谢夫人帮我抉择。” 商如意微蹙眉心:“我到底帮公子做了什么抉择” 杨随意没有回答她,而是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道:“天色晚了。” “……” 看来,他是不打算回答自己了。 商如意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的固执,是藏在闲散的态度和慵懒的神情下,却比任何一种坚持都更难以撼动,但想来,他要做什么,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倒也真的不必再与他多话。 于是说道:“今天,叨扰杨公子了。” 说完便下了马车。 天色已经暗了,但幸好巷子另一头的国公府门口挂着灯笼,能远远的照亮脚下的路,商如意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马车便驶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的走到了国公府。 刚一走上台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大门口,一见到她立刻惊喜的迎上前来:“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定睛一看,是卧雪。 商如意道:“你,在等我” 卧雪欢喜的说道:“家里的人都在等少夫人。” “嗯” “公子一回来就找少夫人,却听说少夫人回了娘家,就让人过去接,结果舍儿姐姐说少夫人也没在那边,公子就让家里的人到处去找。幸好你回来了。” “……” 商如意闻言,淡淡一笑。 宇文晔倒是真的不怕麻烦,今天在听鹤楼都已经那样被撞破了,回来,却还是能演出一个尽职的丈夫的样子。 真难为他。 商如意道:“去跟他们说不必再找,我回来了。” “是。” 卧雪转身正要往里走,突然又停下,对着夜色中一个疾步走来的身影俯身行礼:“公子。” “……!” 商如意的心一跳,就看见夜色中,有人正朝她走来。 第102章 他掌心的温度 就算已经做了一整个下午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听见那脚步声,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呼吸,又有些局促了。 而在她低着头,极力平服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一股熟悉的气息,迎头笼罩下来。 卧雪急忙行礼:“公子,少夫人回来了……”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侧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穆先吩咐道:“让你的人都回来,不必再找;再让人去沈府,把图舍儿也叫回来。” 穆先道:“是。” 宇文晔又对卧雪道:“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卧雪忙应了一声,也转身下去了。 这一下,门口便只剩下他二人。 商如意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细长细长的影子,可面前的人只近了一步,她的影子就被完全覆盖,好像找不到自己了。 宇文晔在看着她。 可商如意却固执的低头,好像要从他的影子里找出自己的影子,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走近,却是慧姨带着一众仆从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二人站在门口,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而慧姨已经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 商如意这才抬起头,却是只对着慧姨他们点了点头。 慧姨似笑非笑道:“不知少夫人这一天去了哪里,公子让人找了许久,沈家那边好像也不见少夫人的踪影。” 家下众人的目光也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不管如今世风如何开化,可作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大半天的时间不见踪迹,这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若传出去,也难免会惹人闲话。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也没去哪里,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故人,多说了两句。” 慧姨笑道:“不知是哪位故人既然感情这么好,不妨找个日子专程请到家中来。” “……”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也知道,这慧姨说是掌事,没有国公和官夫人在家,在府中就有长辈的身份,她这么一开口,的确是让自己有些进退无路。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开口了。 “如意难得回一趟东都,见到故人多说两句,也是人之常情。外面这么冷,还是先让如意进去沐浴驱寒要紧,若她病了,想请客,也不好请了。” 说着,他微笑着盯着慧姨:“慧姨,你说呢” 慧姨看了他一眼,立刻笑道:“二公子说得对,是老身糊涂了。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让少夫人沐浴。” 宇文晔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大家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说完,他伸手,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 虽然是隔着一层衣袖,可商如意立刻就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便透过衣服刺上了她的肌肤,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宇文晔也感觉到了她的战栗,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道:“先回房吧。” “……” 商如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便被他牵着手腕,在夜色中进了宇文府。 第103章 也撒一个体面的谎 回府之后,她先去沐浴了一番。 热水很快便将周身的寒气驱散了个一干二净,可当商如意换上一身乳白的睡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的时候,脸色仍是苍白的,看上去甚至没什么血色。 这时,图舍儿回来了。 她一脸焦急的冲到商如意的身边,急切的道:“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这半天不见人影,姑爷还派人到沈府来找,把老爷夫人都给吓坏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皱起眉头:“那他们现在——” 图舍儿道:“刚刚姑爷派人来接我,说是小姐已经安全回来了,老爷夫人这才放了心。” 商如意松了口气,然后对图舍儿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遇上一个熟人,去喝酒去了。” “喝酒” 图舍儿皱着眉头打量了商如意一番。 两个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商如意的个性她还是很清楚的,像今天这样贸贸然的让自己陪沈氏夫妇回家,而她却去办事就已经很不常见了,竟然还去跟熟人喝酒,让家里人四处去找她 图舍儿疑惑的道:“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了。 图舍儿回头一看,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姑爷。” 商如意立刻偏过脸。 站在门口的宇文晔也刚刚去沐浴了一番,此刻换上了一身与商如意相同的白色的睡衣,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显得很闲散淡漠,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平静:“我们要休息了。” 图舍儿迟疑了一下,隐隐感觉到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管的,只能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 她刚一出去,宇文晔便反手关上了门。 一下子,就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商如意坐在梳妆台前,捏着梳子的那只手微微的发抖,几乎要把梳齿都捏断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如此紧张,想了想,又把梳子放回到桌上。 可手上,却有些失控,“啪”的一声,在房中突兀的响起。 震得有些东西,几乎濒临破碎。 终于,宇文晔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侧,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但商如意始终不肯抬头,于是,宇文晔便看向铜镜。 两个人的目光,也终于交汇了。 他看着镜中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还有几分失神的眸子,沉声道:“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家吗”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有些乱。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跳动,打得耳膜也在嗡嗡作响,而对着镜中那张冷峻如常的脸,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有这个必要吗” 宇文晔道:“家里的人都在为你担心,穆先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有些在外面找你。” “……” “你若早点回家,也就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商如意对着镜中的他笑道:“你只要帮我对他们,也撒一个体面的谎,不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第104章 我说,我喜欢你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商如意话语中那几乎尖刻的讽刺之意来,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目光冷冷的看着镜中人。 直到商如意说道:“比如说,你可以告诉他们,其实我是偶遇故人——新月公主,陪公主去听鹤楼喝酒了。这么一说,家里的人哪里还会为我担心呢” 宇文晔的目光一闪。 他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讽刺的神情,沉沉道:“你知道她是谁” 商如意道:“幸好,我不算太傻。”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也实在是有些太傻了。 今天下午,坐在驿亭中,看着那烟雨迷蒙的风景,她才终于想清楚,为什么当初宇文家给她下的聘礼会那么贵重,已经远远超出了王侯公卿正常娶亲的聘礼规格。 而她,也只不过是个门第衰落,甚至需要靠舅父抚养的孤女。 现在想来,那样贵重的聘礼,本该是送到皇家的,也只有迎娶公主,才需要那么贵重的聘礼。 与他议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新月公主——楚若胭。 对于这位公主,商如意倒是早有耳闻,她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年芳十六,是江皇后的嫡亲长女,因为容貌出众,又聪慧过人,很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听闻早年,就有突厥等各国王子曾经想要迎娶这位公主殿下,可皇帝因为不舍她远嫁,宁可得罪各国使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而她身上最有名,也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她小时候曾经被她那位行事从不拘泥于常理的父皇抱着坐在龙椅上听百官议事,只因为她害怕啼哭,便中断朝议,呵退百官。 可见,她是何等的金枝玉叶,千娇万宠了。 回想起今天在听鹤楼看到的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再一想到两个人之间那几乎云泥之别的巨大落差,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谁密密麻麻的扎了无数针,又痛,又难受。 再回想起撞破两个人的那一幕,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更可笑一些。 难怪,明明奉旨前来查探国公府的内侍前脚刚走,却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入宫,因为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人,根本是奉不同的人的命令而来。 家下人,连同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可宇文晔的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正是一清二楚,才会那么轻描淡写的抛下自己“入宫”。 商如意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昨夜,你的那些朋友听说我的小名,会露出那种表情。新月公主,天之娇女,金枝玉叶,我却偏偏,叫明月奴。” “……” “可笑我还把那个小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 “还有,你的催妆诗,”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却一字一字的将那首只看过一遍的诗念了出来:“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她一边说,一边冷笑:“天阙九重,瑶台青女……那首诗,你本是为了她而写的吧。” 宇文晔沉默不语,可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沉默了半晌,他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立刻道:“你就只有这一句话要说了吗” “……” 宇文晔停下脚步:“你想听我说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他的身后:“难道这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宇文晔仍旧冷冷的:“我不认为我需要对你交代什么。” “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我成了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需要对你忠诚,我出去见了谁,跟谁相会,还得对你做一个交代吧” “……” “商如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而宇文晔冷冷的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普通凝结的寒冰,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次。我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在外人面前,我们是一对夫妻,但对我而言——你,只是商如意,你不具有约束我的权力。” “……” “今天我与新月公主会面,那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这件事,哪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又对你,有任何影响吗” “……” “我且问你,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刻,商如意无话可说。 虽然无话可说,但她的胸口却被阵阵剧烈的心跳撞得一阵一阵的发痛,有些话,仿佛也随着心跳反复撞击着她的胸口,随时就要冲口而出。 不要说! 不要说! 如果说出来了,在他面前的商如意,就不仅是狼狈,不仅是无措,更是不堪,是无地自容…… 在所有的情绪激荡撞击,撞得她几乎濒临破碎的时候,商如意开口,颤抖着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行”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静了。 商如意只感到周身的血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时间她竟也忘了周遭的一切,就只瞪着眼前这个人。 终于……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时至今日,她没有办法再否认这件事—— 她,原来是喜欢他了。 其实,她也不傻,从初见之后,每一次见到他自己的心跳成那个样子,不是喜欢的心情又是什么明明知道这条路也许会荆棘遍布,甚至危险重重,她却还是坚定的走上去,不是喜欢,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在新婚当晚,宇文晔冷漠的声调说出的那些话,将她刚刚萌动的心情生生摧折。 可即便如此,喜欢一个人的心,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她,还是在静静的,甚至是在自己的理智不敢多迈一步的景况下,静静的喜欢着他。 因为他的每一次靠近而悸动,因为他稍有的温柔而快乐。 可现在—— 眼看着他冷峻的脸庞上意外的神情,又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商如意已经感到自己的一败涂地,却偏偏,还不肯放弃。 她紧盯着宇文晔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我说,我喜欢你。” “……” “作为妻子那样的,喜欢你。” 第105章 我们,可以合离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的眼中,一时间有许多情绪在绞缠,甚至在撞击,仿佛此刻他的心也乱了,但乱,也只乱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眼中立刻清醒又冷静,所有的矛盾和挣扎,仿佛都被斩断。 他冷冷道:“你喜欢我,又如何” “……” “你是我的妻子,又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你的立场,不感兴趣。” “……” “我早就说过,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可我需要这桩婚事,所以,我需要你做我的妻子。但,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扮演。” “……” “商如意,你可以当真,但我很清醒。” “……” “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越发凝重了几分,紧盯着商如意的那双眼睛目光坚定不移,似乎也昭示着他的心绪和他所说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就算你我是夫妻,我也有我自己的行事,不需要事事都向你交代。” “……” “对你而言,我也是如此。” “……” “与任何人成亲,结为夫妻,都不会影响我宇文晔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府中闹得那么大,他也派人四处寻找自己,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询问自己今天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比对方根本不在意,甚至在面对她的表白说出冷漠奚落的话语,更能让人死心的 胸口在一阵一阵的发痛,伴随着阵痛而来的,却是一点一点的僵冷,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体都跟着快要被冻僵了。她看着宇文晔,过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道:“我明白了。” “……” “你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完全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用力的挤出一点笑容来:“我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了。” 说完,她转身慢慢的往门口走去。 可是,每走一步,她的脚步就更沉重一分,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迈不开这沉重的脚步,胸口一口浊气,在逐渐的膨胀,发烫。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这样勇敢,全心全意,甚至豁出一切的喜欢一个人,可她的心意,被弃若敝履,甚至在他冷漠刺痛的话语中,被踩成一滩烂泥。 不甘和愤怒逐渐吞噬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下这一口恶气,商如意回过头,冷冷道:“既然你把话说清楚了,那我也要说清楚——你跟她,将来再见面,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避避人不行吗” 宇文晔皱眉:“你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我说,你们不给我留脸面,好歹给皇家,留点体面。”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突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给我站住!” 商如意听也不听,伸手便准备开门往外走去,而她泄愤的话也彻底激怒了对方,宇文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将她拉了回来。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商如意被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待要挣扎,却感觉抓住她的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想要挣脱却完全不能撼动他一分,而这种被质问,更被钳制的感觉也激怒了她。 现在,她不想管什么体面脸面,她只想把自己受到的奚落和刺伤都还回去! 于是,奋力的挣扎厮打,想要摆脱他。 “宇文晔,你放开我!” 眼看着她用力挣扎,已经快要抓她不住,宇文晔也火了,一把将她抱起来,狠狠的砸在了她身后的大门上,只听哐啷一声,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半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两脚悬空,竟然被宇文晔硬生生的架在了大门上。 “你——” 她双手被死死的扣在身体两侧,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奋力踢腾双脚,想要将宇文晔踢开,可他也丝毫不退让,被踢了两脚之后直接覆身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一整个压制住了她。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他们,不是没有这么接近过——就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宇文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他们也是这样的贴近,甚至,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没有了那种暧昧的气息,她的心里,也不再有那种旖旎的妄想,宇文晔越贴紧她,只让她越感觉到他的仗“势”欺人。 “你,放开我!” 商如意急得脑子一热,声音骤然提高了不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人了!” 宇文晔怒极反笑,用一种挑衅的口吻悠悠道:“叫人,我看你叫谁,谁来这个地方参合我们两的事。” “……” “你不是要脸吗你叫人来,看看是谁丢脸!” “……!” 他这话一出,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剑,骤然将商如意的身体刺穿,商如意痛得眼睛都红了,含泪瞪视着他,可搜刮了全身上下,连同自己这十几年的岁月,她也想不出再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回敬这个男人。 或许从一开始,当她对着他放肆心跳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此刻的惨败。 商如意咬着牙,嘶声道:“宇文晔,你不要欺人太甚!” 宇文晔这一刻仿佛也丧失了部分理智,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再平静,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怒至极致的撕裂感,他冷笑道:“不服气觉得委屈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这么委屈。” 商如意梗着脖子:“什么” 宇文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合——离——!” “……!”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商如意整个人顿时僵住,被他架在门上的样子如同失去牵引绳的木偶,只僵硬的望着他。 此刻,宇文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慢慢的将这个小女子放下来,仍旧两眼盯着她,冷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耳边道: “我们,可以合离。” 第106章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合离! 这两个字如同阵阵惊雷,在商如意的脑子里来回震响。 心如坠冰窟,刚刚身上的燥热和冲动,在这一刻仿佛被从心底升起的寒意瞬间卷走,她周身的血液,也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 她突然感觉到两脚发软,几乎要仓皇跌倒,幸好面前的这个男人一伸手,又一次将她扶住,按在了大门上。 身后的门板,也又一次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可这响声,却像是一下子将她震醒了。 她抬起头来,仓惶的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嘴角微挑,勾起一抹冷笑,低头看着她一瞬间由红转白的脸色,再后退了一步,那种姿态,似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如何” “……” “只要你答应合离,那你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委屈。” 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痛得快要裂开,是被他口中那两个字,生生撕裂的。 合离 她的思绪再乱,她的情感再乱,可有一件事,却是清清楚楚的贯穿在她这些日子的生命里,她太明白,自己悔婚的目的是什么,嫁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与他合离,那自己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不再是宇文家的人,更不会是—— 她立刻道:“不!” 宇文晔的身形一滞,回头看向她。 而商如意站在门口,两只手用力交握,指尖都挣得发白。 这一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却不知为什么,仿佛置身汪洋中的飘萍一般,恐惧与羞耻的感觉一瞬间如同狂涌而来的浪潮,将她一下子卷裹住,几乎不能呼吸。 她红着眼睛,坚定的说道:“我,不会跟你合离的。” 宇文晔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甲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红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轮番的,一点一点的绞着她的灵魂和尊严。她也明白这一刻自己有多耻辱,甚至比刚刚向他表白心意更加令她无地自容。 可是,她还是咬着牙,梗着嗓子道:“不管为什么,我不跟你合离。” “……” 宇文晔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挑,神情也渐渐的变得轻佻,甚至轻蔑了起来。 他慢慢的抱着双臂,用更加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这个刚刚还在用话语回击他的小女子,慢慢道:“不跟我合离,那你要怎样” “……”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都在这一刻被粉碎,碎了一地——就在刚刚,她还那样义正辞严的说出那些话,甚至与他对峙,可现在,在宇文晔明白的说出了“合离”两个字之后,她却还要挽回。 他看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就是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价值—— 一文不值。 没有比这更令人无地自容的时候了。 到了这一步,商如意似是已经丧失了五感,反倒在破碎的自尊里生出了几分忘我的坚定,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做你的妻子。” “……”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 “你休想,甩开我!” 说完,她便走到自己的床榻前躺下,翻身背对宇文晔,即便只是初秋,她也全身战栗,哪怕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也没有办法抵御那种从内心里生出的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宇文晔的目光还在看着她。 只是,他的目光有多轻蔑,有多鄙夷,已经不是这一刻她能去探究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安静的房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宇文晔转而向她的床榻走来,一步一步,沉稳中仿佛也透着一点不确定的迟疑,只几步,便走到了床边。 商如意的后背,一阵发麻。 这一下,哪怕不用回头,她也能知道,宇文晔的目光在专注的看着她,那种审视的视线,仿佛化为有形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切割着她的身体,撕裂着她的灵魂。 商如意用力的抓紧被子,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然后,就听见宇文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已然咬紧牙关,用力的闭上了双眼。 她生怕宇文晔再要逼问她,她根本无话可答,但幸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背后的人就慢慢的转身走了,好像刚刚的,并不是一句询问,而只是他的一声感慨而已。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种安静却并不宁静,反倒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商如意的身体也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稍一触碰,便会崩毁。 就在她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又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低沉的声音,也已经不带任何温度和情绪。 “你知道你要什么,就好。” 说完这句话,房子一角的烛台上,那最后一点烛心终于坚持不住,软倒在一片滚烫的蜡油里,随即滋的一声轻响,烛火熄灭。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中。 | 这一夜,商如意又做了个噩梦。 比之前任何一次更都清晰,比重病中所看到的景象还要更真实。 当那些士兵们冲进那座华美的府邸,斩杀府中那些女眷侍从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那滚烫的温度,也被那些惨叫声震得心神具碎。 不,不…… 这一切,绝对不能—— 而当她低下头,血,已经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河,一瞬间,血河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下子将她整个卷了进去。 “不——!” 就在她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沉溺,几乎要被夺去呼吸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那种厚实的,安全的感觉令她心中一凛,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顿时,阳光刺入了她的眼睛。 商如意立刻闭上了双眼,可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被阳光包围着,一同烙印进了她的眼帘。 她突然明白过来,再睁开双眼,只见宇文晔已经站在床边,正俯身看着自己。 而他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紧紧交握。 第107章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刚刚在梦里,自己—— 商如意急忙放开了他的手,下意识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那只手却又伸过来,并没有再抓住她的手,而是捂住了她的嘴。 “你——” 商如意发出了迷糊的声音,全身的战栗甚至都还没消退,就看着宇文晔靠得越来越紧,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不要叫。” “……” 直到这一刻,听到他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商如意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你,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你,再上你的床吗” “……” 商如意又是一怔,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之前的几次,为了不让下人发现端倪,宇文晔都会在下人进来伺候他们之前上她的床,做出一副新婚夫妇亲近狎昵的样子,而每次他的靠近,都让她心如鹿撞,慌乱不已,所以,她才会要求他要先叫醒自己,再上床。 现在回头看,自己的慌乱,如今在他眼中,已经太明白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不带任何情绪的道:“你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商如意的耳尖都红了。 半晌,她咬着牙,哑声道:“你,上来吧。” 就在昨晚,他们两个人几乎已经撕破了脸,可现在,宇文晔却还要神色如常的亲近她,而且,还要她亲口应允,这种感觉,简直比扒了她的衣裳更让她难受。 就在商如意心如刀割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躺到了她的身边,立刻,属于他的那股温热又沉稳的气息靠近,密不透风的将商如意包围了起来。 那种气息,令人战栗。 商如意咬紧了牙,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再一想,还是僵硬的坐在原处,眼看着他贴近自己。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又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原来平静,也是一种感情凌迟。 她哪怕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目光巡梭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也将她的心悸,她的忍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宇文晔掌心的温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这一夜,如噩梦般纠缠她的那些问题,又一次在心里翻腾—— 为什么,偏偏心动的是她 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心动 这些问题,她就算再反复的问上自己千百次,也没有答案,唯一清晰的,是这个男人的手,有力,却不带任何感情温度的将她搂进了怀里,甚至在这一刻,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将鬓角的乱发掠至耳后。 商如意想要对他说——这些,不必。 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这些亲密,大可不必。 可就在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对上了宇文晔深邃的眸子,还有眼底明显的一点乌沉,仿佛昨夜,他也没有睡好。 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宇文晔突然道:“相比起做我的妻子,做我父亲的儿媳,更重要,对吗”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而这一刻,她眼瞳的震荡也全然落在了他的眼里。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图舍儿和卧雪的声音—— “公子,少夫人,要起身了吗” 宇文晔仍然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进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侍女一走进来,瞥见床榻上的情形,不由得都红了脸,而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也都放下心来。 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加上昨夜房中的动静,家里人莫不担心两人是不是会闹别扭,却没想到,仍旧是如此亲近,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了。 于是,图舍儿他们高高兴兴的去忙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呆不下去了,立刻就要起身下床,可刚一动,却又感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手用力将她禁锢住,令她动弹不得。 商如意眉头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却见对方目光冷冽,带着无比的穿透力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然后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终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低着头,感觉到他的热气喷薄在颈项间,身上阵阵的酥麻令她战栗不已。 僵持了许久,她才积攒了一些力气,也抬头看向他。 “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 宇文晔目光一凛,而商如意借此机会拨开他的双手,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比煎熬的怀抱,翻身下了床。 见她起身,图舍儿立刻上前来服侍她洗漱。 宇文晔仍旧坐在床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了起来。 |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洗漱完毕,又坐下来一道吃早饭。 刚一坐下,卧雪就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点药味的汤放到了商如意面前。 商如意眉头一蹙:“这是——” 卧雪抿嘴笑道:“这是昨夜公子就让厨房准备的,说是少夫人吹了点风,这两天喝些药膳汤驱驱寒气。” “……” 商如意眉心微微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此刻,昨夜那个冷峻得拒人千里的宇文晔仿佛已经消失不见,他坐在对面,只平静的说道:“入秋了,天气凉,吃些药膳也对身体有好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只点点头,端起汤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他说得没错,入秋的确应该进补,而这碗药膳汤显然是熬了好几个时辰,又浓又香,在这样的天气喝下去,连心都能暖起来。 可商如意烫烫的喝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喝了汤,又喝了半碗粥,商如意放下碗筷擦擦嘴,然后对图舍儿道:“舍儿,昨天买的那些东西,你一会儿拿进来。” 说完,又对着对面的宇文晔道:“你给爹的信,今天要寄出了吧记得把我买的那些点心盒子捎上。” 宇文晔点点头:“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仆从,脸上微微有些不安的神色,站在门口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什么” 那仆从道:“右屯卫王将军来了,他要见公子,和少夫人。” 第108章 只怕他还另有所图 王绍及 一提起这个人,两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对视了一眼。 商如意道:“他怎么来了是不是发现了——” 话没说完,宇文晔飞快的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商如意会意,立刻抿住了嘴。 这房中不止他二人,还有图舍儿和卧雪,门口还站着一个仆从,虽然这些人未必不可靠,但那件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你们,都先退下。” 三个人行了个礼,都走了。 商如意才急忙看向宇文晔:“这个人来干什么” 宇文晔想了想,道:“应该是来送神臂弓的。” 商如意恍然大悟,她差点忘记了,那天宇文晔与王绍及打赌,赢了他手中的绝世名器神臂弓,王绍及也说了,等他一回洛阳就会将东西送到府上。 没想到,这人倒是言而有信,还来得这么快。 商如意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宇文晔的神情却并不轻松,道:“还是要小心应对,我们也不知道萧元邃如今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线索落到他手里。” “嗯。” “你整理一下,随我一起去见他。” “我也要去” “刚刚不是说了吗,他来见我,还有你。” 商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喃喃道:“既然是来送神臂弓的,见我做什么” 宇文晔目光深邃,道:“只怕他还另有所图。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 这一刻,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连同昨夜残留的一丝对峙的情绪,仿佛都一扫而空,两人也忘记了一切的龃龉,竟一心同体了起来。商如意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似乎觉得自己周身太过素洁,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正要去打开柜子,又停了一下。 回头问道:“我,可以戴娘给我的首饰吗” “……” 宇文晔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眼神却是深了一些。 他道:“那就是你的。” 商如意便去取出了官云暮给她的那一盒首饰,拿出一只金钗和一双玉镯,镯子倒是很快戴上了,但金钗,她对着镜子戴了半天,终是不妥。 正准备叫图舍儿过来服侍的时候,宇文晔走到她的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钗,对着如云发鬓轻轻的插了上去,立刻,镜中的人便添了几分华彩,仿佛闪着光。 商如意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忽闪的,又看向了镜中,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宇文晔此刻也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瞥开。 商如意将那盒子收好,然后说道:“走吧。” 两个人很快便到了大厅。 才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厅内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定睛一看,只见那王绍及仍旧一身甲胄端坐在椅子上,神态倨傲,身边还立着四个甲胄加身的武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像是来找麻烦的。 而一见他二人走进来,王绍及那双吊梢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阴冷的光。 他起身,对着两人拱手道:“二公子,久见了。” 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只见他不阴不阳笑道:“这一位,就是少夫人吧,上次冒犯了少夫人,请见谅。”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冲着自己。 奇怪,他的人之前被自己打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尽量不跟自己正面接触,避免难堪吗为什么还要主动提起呢 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王将军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就是为了向我夫人道歉吗” 王绍及笑道:“当然不是。” 他说着,冲着外面一挥手。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身姿窈窕的女子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阳光下,此女子穿着一身深绿色的纱裙,隐隐透着玲珑有致的曲线,肤白如雪,美若天仙,尤其一双细长的明眸透着几分狐媚气,只一看便让人感到心神一荡。 但突兀的是,这样一个美人,手中却捧着一只巨大的,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宽大的锦盒。 王绍及道:“我王某人愿赌服输,这盒子里装的,便是神臂弓。” 说着,他冷笑着瞥了那美人一眼,然后道:“人和弓,就留下了。” “……!” 此话一出,堂上的几个人全都露出了震愕的神情。 商如意立刻拧起眉头看向那个抱着盒子的美人,却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很快就神态自若下来,只低着头,默默的注视着手中的盒子。 宇文晔道:“王将军这是何意” 王绍及道:“红粉配佳人,名器赠英雄,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宇文晔淡淡道:“多谢王将军的美意。只是,我宇文晔是个不贪多的人,赢的是神臂弓,便只要这神臂弓。” 商如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只见宇文晔目光闪烁,看着那静默无语的美人,道:“况且,这位红粉佳人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吧。”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那美人一眼,又看向王绍及,却见后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狰狞,然后笑道:“二公子果然好眼力。不错,她就是萧元邃那个叛臣府上的舞姬——绿绡。” 绿绡!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倒是一震。 这个绿绡是名震两京的美人,听说当年也引起过世家公子们的一阵狂热追逐,尤其王绍及甚至为了她一夜豪掷千金,但不知为何,她却随了已经不受皇帝重用,门第渐渐低落的萧元邃;而在萧元邃起兵造反,又兵败流亡之后,这位美人就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如今,就算还有风流公子们提起她,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一声美丽,却无任何意义的叹息。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王绍及懒洋洋,又带着几分狠戾道:“这一次,我虽然没抓住萧元邃,却在他逃亡的路上抓住了她,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说着,他又冷笑道:“绿绡,宇文公子竟然不肯收下你,你该怎么办呢” 第109章 跟他喝酒的,还有谁? 那绿绡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叛臣”的名字时,美艳的脸上却没半分失落和惦念,只有樱红的唇微微一抿,露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她媚眼如丝,温柔的看了王绍及一眼,道:“若宇文公子不肯收下奴,那奴只能求王将军垂怜,容奴一个栖身之所了。” 王绍及道:“不委屈你了吗” 绿绡立刻道:“将军说哪里话,奴身如残絮,能得将军怜惜,是奴三生有幸。” 王绍及立刻大笑了起来。 这一刻,商如意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王绍及要让这绿绡来送神臂弓了。 之前他为了这个美人豪掷千金都未能如愿,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一次让她来送神臂弓,还要把她送给宇文晔,显然是在羞辱这个绿绡。 而他也知道,宇文晔是不可能收下绿绡的。 且不论王绍及将她送到宇文家的目的为何,单说绿绡罪女的身份,谁又敢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显然,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对他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们,眼中却没丝毫动容,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戏,直到这时,才淡淡说道:“王将军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听到这话,王绍及的脸色又是一沉。 哪怕他眼前达到了折辱绿绡的目的,可他最看重的神臂弓却还是得白白送到宇文家来。 于是冷笑一声,道:“绿绡,还不快把神臂弓拿出来” 那绿绡便将盒子放到了一边的桌上,打开盒盖,双手从中捧出了一把巨大的长弓来。 只见那长弓几乎能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么高大,以赤红色的万岁木为身,几乎有人手臂那么粗大,其上雕琢着一条蟠龙,首尾伸展,似随时要腾云而去;龙口衔着透明的长筋牵至尾部,哪怕只是放着不动,那种紧绷的冲杀之气却是跃然眼前。 那,便是神臂弓! 哪怕骑射之术只是寻常,可商如意也看得出,这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神器! 看着这神臂弓,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 而王绍及面色阴沉,冷冷道:“把东西交给宇文公子吧。” 那绿绡便双手捧着长弓,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就在她已经快要走到宇文晔面前的时候,突然横插出一个人来挡在她的面前。 是商如意。 只见她神情淡漠的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长弓,然后说道:“王将军果然是重诺守信之人。只是,这神臂弓算是我‘打’来的,也当由我来接才是。” “……” 听到她这番话,王绍及的脸都气歪了。 要知道,他故意让一个获罪的舞姬来送这神臂弓,而且还要递到宇文晔的手上,就是有心折辱对方,也算是出一口恶气,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宇文少夫人如此不饶人,不仅横插一脚来接了东西,还一口一个“打来的”,不提自己被冒犯,只提自己的人打了黑甲军,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王绍及面露狰狞,转头一想,突然冷笑道:“少夫人果然豪爽,不愧女中豪杰。” 商如意道:“不敢。” 王绍及又阴沉的笑道:“说起来,那天我只知道我的人冒犯了少夫人,却不知道少夫人原来出身名门,乃是商大将军的千金。” “……” “我前几天才听说,令兄在大兴城花了十万银买官,却被人骗了,不知少夫人可知这事啊” 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王绍及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位同父异母,但父亲一亡故便立刻翻脸无情,将她赶出家门,几乎流落街头的大哥——商寿非。 商家在西京大兴城内,但自从自己被他赶出家门,为舅父收养,那边的事,早已经和她没有关系,自然也不再关心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哥有什么荒唐作为,却没想到,王绍及竟然拿他的荒唐行事来羞辱自己。 商如意面色一冷,淡淡道:“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可是少夫人的大哥啊。” “虽是我大哥,但我早已出嫁,出嫁从夫,家中的事,自然与我没有关系。” “这样啊……” 王绍及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狞笑,道:“那少夫人的舅父家,想来,也跟少夫人无关了。”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王绍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舅父沈世言难道,沈家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一直冷冷的站在一旁,这个时候也蹙起眉头:“王将军此话何意” 王绍及冷冷笑道:“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今天刚回洛阳,听到了一个消息——昨日早朝,左光禄大夫裴恤居然向皇上谏言,请求停止征伐辽东。皇上龙颜大怒,叱责其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已经罢了他的官,将他流放岭南了。” “……!” 一听这消息,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大吃一惊。 裴恤竟然被罢官流放,那裴行远呢 似乎是看出了两个人担忧的样子,王绍及冷笑道:“其家中众人,一同获罪,流放岭南。”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 没想到,前天晚上大家才把酒言欢,这才不到两天,那个乐观开朗,一开口就能逗笑所有人的裴行远公子,竟然就遭到了这样的命运。 就在她一阵惋惜的时候,心里突然感到一点不对劲。 王绍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她似已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再转头看向王绍及的时候,后者面色阴沉,冷笑着道:“对了,还不止如此呢。” 商如意开口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还是宇文晔沉稳的说道:“还有什么事,你说。” 王绍及冷笑道:“陛下严查了此事,断定裴恤必不能独自行此悖逆之事,一查之下,发现那裴恤上朝的前一晚,约了不少人喝酒议事,想来,那些大逆不道之语,就是那天晚上跟那些人商量出来的。” “……” “所以,陛下将那些人,也一同查处,一同论罪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要窒住了。 她哑着声音道:“跟他一道喝酒的,还有谁” “太中大夫文大人,上骑都尉贾英,明威将军,” 一连说了几个官名,最后,王绍及冷笑着看向商如意,慢慢悠悠的道:“还有就是——治礼郎沈世言,沈大人。” 第110章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脑中一阵轰鸣,如遭雷击。 她捧着那神臂弓的手臂有些发软,整个人摇晃了两下,险些跌倒。可就在她脚步刚一趔趄的时候,后背却一下子撞上了一具坚实却温暖的胸膛。 回头一看,是宇文晔。 不知他何时冲上来扶住了自己,他的目光和双手一样,稳如磐石,只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先别急。” “……” 心里沉得如同被一只黑手压入了无底的深潭,几乎无法呼吸,但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咬了咬下唇,轻轻的点头。 不管怎么样,不能在王绍及面前露出败相。 他明显就是在自己这里吃了亏,今天故意用沈世言的事情来打击她,不能让他如愿! 而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回洛阳的第一天晚上,裴行远请他们去听鹤楼喝酒的时候就提起过,那天晚上他父亲,也就是裴恤大人在家中宴请朝中的一些好友喝酒;到了第二天,她回沈家的时候,也听到舅母提起,舅父前一天晚上去跟同僚喝酒了。 没想到,竟是同一场酒局。 而那酒局,竟然引来这样一场大祸,累得沈世言要罢官流放! 商如意咬着牙,沉声道:“那,那他现在——” 那王绍及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和惊惶的眼神,得意的笑道:“说起来,沈大人也算是幸运了,那么多人被罢官流放,累及亲族,唯有他,家中亲眷仆从一概无罪,只流放他一人。” 说到这里,他故意啧啧两声。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商如意用力的握着拳头,只恨不得这一刻一拳砸碎他的天灵感。 但握紧拳头的手终究还是慢慢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王将军心胸开阔,仁义豁达,也是个有福之人。” “……” 王绍及听这话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沉下脸,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淡漠以对,也并不理他,只是瞥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大美人绿绡,目光闪烁的看了她一眼。 这时,宇文晔已经说道:“看王将军甲胄在身,想来也是连日奔波刚回洛阳,应当先复圣命再好好休息,在下就不多留将军了。” 王绍及也冷笑了一身,然后站起身来:“我也不叨扰二位了。” 说完,便带着绿绡转身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将士也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这才接过那张神臂弓,放回到锦盒里,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我,我要回家!” “……” 宇文晔皱起眉头。 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无措到甚至像个小孩一样去抓着宇文晔的衣袖:“让他们备马,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这四个,说得肝肠寸断。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真的是昨天的旨意,只怕你舅父现在已经——” “我不管!” 她两眼含泪,只用力咬着牙才能忍住不哭出来,委屈的样子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要回去看他,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我舅父出事!”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出了口气,道:“好,你不要急,我陪你回去。” 商如意立刻点头。 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准备好了马车,商如意有些急切的想要骑马,但宇文晔还是伸手将她拉进了车厢里,沉声道:“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城中骑马;况且——” “什么” “我刚刚也跟你说了,如果旨意真的是昨天下的,那今天,只怕沈大人已经不在家了,我们现在过去,怕是也只能见到你的舅母。” “……” “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安慰她,而不是让她跟你一起难过。”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的确,如果真的是要流放,只怕现在过去真的已经见不到沈世言了,而她这样慌乱的模样过去见到舅母,也只会更让彼此伤心。 她已经快要失去自己的舅父,一定不能再伤害到舅母。 商如意哽咽了一声,低声道:“你说得对。” “……” “我太不冷静了。我听你的。” “……” “我,我只是——” 她红着眼睛,哽咽着道:“都怪我,那个时候就应该说服舅父辞官的,如果早一点辞官,他是不是就不用遭遇今天的事情了……” 马车用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在街上行驶,自然也比平时摇晃得更厉害一些,看着她的泪水纷纷落下,宇文晔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太过窄小的关系,他竟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 宇文晔道:“沈大人坐到那个位置上,要辞官也不可能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再说了,你是晚辈,就算你说得再清楚,长辈也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 “……” “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 不知为什么,他短短的几句话,让她的心一下子通透了起来。 而且,他的声音明明就是那样,但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好像很温柔,甚至,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也有几分温柔。 一定是眼中都是累,让自己看错了。 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太脆弱的模样,商如意急忙伸手要拿手帕擦眼泪,可摸了半天才发现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拿着一张手帕,送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平静的道:“不要急。” “……” “再坏的事,咱们都应该一点一点的接受,再想办法,一点一点的解决。” 他的话,竟真的抚慰了此刻的她。 商如意伸手接过那块帕子,在指尖揉搓了一下,才拿起来,擦拭掉脸上的泪。 “嗯。”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商如意也等不得别人去叫门,直接走过去伸手拍门门环,对着里面大喊:“舅父!舅母!” 第111章 我,可以跟你交换 无人应答。 整个沈府,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脚步声走过来,然后是门栓被抽下来的声音,大门一打开,商如意的立刻迎上前去:“舅——” 话没说完,她又停了下来。 前来开门的,是府中的管事陈伯。 这位老人比之前见到憔悴了许多,脸上泪痕犹在,一见到商如意,立刻又老泪纵横起来:“如意小姐,你,你来了。” 商如意急忙道:“陈伯,我舅父呢还有舅母呢” 陈伯道:“小姐,你都知道了。” “嗯,他们人呢” “他们,都走了。” “什么!” 商如意原本要往里走,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陈伯,而宇文晔也紧跟了上来,沉声说道:“沈大人和沈夫人已经被——” 陈伯点点头,颤声道:“昨天发生的事,官兵押着我们老爷就走,连衣裳都没收拾几件。” 商如意的心一瞬间坠入冰窟。 竟然是真的,沈世言竟然真的已经被流放。 而且,竟然这么快,连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 一旁的宇文晔却仍然很镇定,又看了看大门内府中的情况,显然已经冷清了许多,他说道:“我听说皇帝的旨意是只流放沈大人一个人,家中的人都不受牵连,怎么沈夫人还是——”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来,刚刚王绍及也提起,这一次流放了那么多人,只有沈世言是一个人获罪,没有累及亲族。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置身事外,直到今天才知晓一切 那陈伯提起这个,更是悲痛欲绝:“的确是没有牵连我们这些人,可是夫人她——她哪里忍心让老爷一个人去受苦,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啊” “所以,她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了点东西就跟去了。” “……” “临走之前还跟我们说,让我们守着家,不要告诉小姐。若小姐知道了,就让我们跟小姐说,不用担心,她会照顾好老爷的。” 商如意的泪已经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她的舅母于氏,平时就是个玩心很重,还有些不靠谱的长辈,可这个时候却不顾山高水远,不顾生死,也一定要追随舅父对他不离不弃,甚至为了不连累自己,连走,都不告诉自己一声。 商如意哭着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伯也泪流满面,道:“小姐,小姐你不要太伤心,夫人走之前都安排妥当,家里其他的人都辞退,留下老汉和高封他们几个看家护院,小姐平时也不用担心我们,就,就跟姑爷好好过日子吧。” 商如意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便是沈世言夫妇,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们被流放岭南,那本就是蛮荒之地,更何况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自己的舅父舅母被这样的命运折磨,她又如何能“好好过日子” | 等到他们离开沈家,回到宇文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一路上,商如意没有再哭,但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整个人木然无声,如同一尊被夺去了魂魄的泥塑,被宇文晔带着回到房中,也只麻木的站在屋子中央。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可惜他昨天因为新月公主的事耗费了太多心神,也没有来得及注意朝中变动,但皇帝一次罢免了那么多官员,这一定会在朝中,甚至在民间引起巨大的影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裴家—— 两家的交情笃深,不论如何,他也得照拂一下裴行远的情况。 于是,他转身往外走去,准备让人去裴家探探情况。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商如意低哑的声音—— “我,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这声音,麻木中带着轻颤,好像一个人濒临绝望发出的求救声,宇文晔闻言,立刻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房中还未来得及点灯,晦暗的光线下,商如意站在那里,没有一点活气。 他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商如意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见商如意脸色惨白如纸,抬眼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如同凝结了寒霜,并不是冷,而是已经没有了感知和热气,她一字一字道:“我,我想问你要几个人。” 宇文晔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商如意道:“我,要去救他们。” “……” 果然,不出所料。 宇文晔看着她近乎麻木的说完这几个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多大逆不道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救他们。” “……” 她没有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听他的话,去判断所谓的“结果”。 她只要救他们。 流放,这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无数被流放的人的尸骨堆起来的,且不说岭南山高路远,环境恶劣,流放到那里的人都过得生不如死,事实上,能到达岭南的,也只有少数,多数被流放的人,都是在路上就被折磨致死! 舅父和舅母,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一定要救他们! 宇文晔道:“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去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突然说道:“我,可以跟你交换。” “什么” 宇文晔皱着眉头:“你要跟我交换什么” 商如意开口时,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颤迹,她甚至带着几分期许和讨好的神情走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再要跟新月公主见面,我绝不会阻挠。” “……” “不仅不阻挠,只要你们需要,我会帮你们遮掩,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 “……” “如何只要你答应——”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一瞬间,她的脖子好像都被人扼住了,后面的话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而在晦暗的光线下,只见宇文晔微眯着双眼,冷冷看着她。 “你,说什么” 第112章 你的感情,可真值钱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胆寒。 明明,宇文晔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在生气 可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商如意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但,应该是你想要的吧。” “……” “只要有我这个妻子为你们打掩护,将来,她就不用大费周章派人假传圣旨找你入宫,我可以随时陪着你去见她——当然,我不会插入到你们中间。” 说到这里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喉咙一梗。 只要一想到,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要陪着宇文晔去见那位金枝玉叶的新月公主,而他们二人相见,自己却要躲到一边,只为给他们创造出亲密的空间,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可是,这也是她唯一能与宇文晔交换的。 毕竟,她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而这时,宇文晔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已经暗了下去,看不到一点光,却又好像有一点刀锋一般的锐利从眼中透出,他紧紧盯着商如意,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字道:“商如意,你的感情,可真值——你可真是个,重情之人啊。” 不知为何,那“重情”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撕碎什么东西似得。 商如意黯然道:“舅父舅母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对他们的感情,也许从未热烈的表达过,却是她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根,是无价的——尤其是在,这一次感情的错付之后,她更明白,自己应该珍惜什么。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不懂事,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回应,得不到回应,就恼羞成怒,乱发脾气,是我不对。但我今后不会这样了。” “……” “现在,我求你帮帮我。” 感情没有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家人。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转身往外走去。 哎 商如意一愣——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正要跟上去,却见外面穆先大步的走了回来,似是准备要向宇文晔禀报什么,但宇文晔已经先开口道:“调集你的人马,立刻跟我出发。” 穆先愣了一下:“公子要去裴家”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然后道:“出城。” 穆先似乎也感觉到自家公子阴沉的思绪,再看看站在他身后,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欣喜笑意的少夫人,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多说,只立刻应道:“是。” | 夜色沉沉,而周围密集沉重的马蹄声,又似乎让这夜色更加深重了几分。 商如意虽然马术精湛,但也从来没有在这么漆黑的夜晚骑马赶路,幸好宇文晔叫穆先带着两个人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勉强照亮了脚下的宽阔的官道。 这一夜,他们赶了近百里。 眼看着已经过了寅时,商如意有些焦急的问道:“我们赶得上吗” 夜色中,宇文晔穿着一身暗色的劲装,一件通体漆黑的风氅覆在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一双精亮的眼睛闪烁着一点精光,沉声道:“最好是在今夜赶上。否则,等到天亮他们再上路,要动手就得再等到明晚。” 商如意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 她奋力的策马前行,周围的护卫们也都默不作声,只策马护在他二人身侧,不一会儿,听见前方一阵水声潺潺。 宇文晔沉声道:“湛平河到了。” “那是——” “这条河的河边有一处驿站。按照平常押解犯人的脚程,他们今晚应该会在那里留宿。” 商如意一听,立刻呼吸紧张了起来。 果然,再策马跑出一段路,水声更响,而且在暗夜中能看到一条隐隐闪烁着水光的河流在夜色中蜿蜒而行,在河边,有一座看上去不大的二层小楼,门口一盏灯笼,勉强照亮了房子的轮廓。 正是湛平河驿站! 眼看着他们离那驿站还有多半里的路程,宇文晔一扬手,周围的人急忙勒马停下。 商如意也停下,转头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宇文晔却没有理她,而是沉声吩咐道:“把火把熄了。” 前面开路的两个人立刻熄灭了火把。 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头顶暗淡的月光勉强辨认周围人的轮廓。 而商如意盯着他的轮廓看了许久,才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毫无温度的表情,沉静的说道:“穆先,你先绕路过去,从后面看看马槽那边停了几匹马,再看看驿站里有几个人,探清楚了回来报我。” “是。” 穆先话不多话,立刻便翻身下马,趁着夜色朝着那湛平河驿站而去。 商如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这是要探清驿站内的虚实。 也就是,要准备动手。 不知为什么,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开始咚咚乱跳了起来,甚至握着缰绳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而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一双眼睛冷静的盯着前方那渺茫的灯影,道:“趁着这段时间,你跟我说清楚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安排”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目光淡漠:“朝廷押解犯人的官差都不是什么勇武之士,若真的要救人,我的人一动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所以,接下来就是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你要带着你舅父舅母往哪里去” “……”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虽然她做下了这个决定,也一路策马疾驰到了现在,可这个问题,她的确从未想过。 宇文晔接着说道:“回洛阳是肯定不行的。沿途的驿站都有接应文书,一旦发现押解你舅父的官差没有按时到达驿站,立刻就会发文回洛阳。到那个时候,朝廷不仅会发兵捉拿我们,宇文家也难逃一劫。” “……” 商如意听着这些冷静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刀一般扎在她的胸口。 宇文晔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所以,你接下来要带他们去哪儿” 第113章 有人,进了那驿站! “我——”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如坠冰窟。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救下了沈世言夫妇,她,连同他们所有人,都将无路可去。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如同前方那始终不停的潺潺的河水。 商如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头热的做出决定要救下自己的舅父舅母,不能让他们去岭南受苦,可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就算救下了他们,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毕竟,朝廷不会放任流放的犯人被劫,一旦动用官兵抓捕,他们将无立锥之地,更永无宁日。 可是,她也不能不救舅父舅母。 这一刻,那种无处可去,更逃不出升天的绝望感,令她周身冰冷,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僵了。 她有些慌乱的往四周看去,拼命的想要找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缥缈的光芒,至少也能给自己一点希望。 突然,她看到了面色冷峻的宇文晔。 对了,他的父亲——宇文渊! 自己之所以拒婚宇文愆,却又选择嫁给他的原因,除了自己那一点令人可笑的自作多情之外,不就是宇文渊吗在这样的乱世当中,有什么比依附于这样一个人,更能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呢 所以,只要宇文渊还在,他们就不会有危险的,不是吗 但下一刻,商如意的脑海里却又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念头—— 宇文渊会成功,可他的成功,但并不代表他周围的人可以完全平安。 历朝历代,那些建功立业,甚至建国称帝的人,他们的亲人,又有多少是倒在了成功前的艰难路程中,成为一抹值得怀念,但终究也只能怀念的亡魂 她必须在每一步都选择正确,才能依附上他最后的成功,保全自己和家人。 而现今,盛国公显然还没有到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甚至整个天下的地步,此刻他正在辽西督运粮草,如果他们在洛阳真的犯下劫囚大罪,就算盛国公不受牵连,可他们若被抓住,也是难逃一死。 到那个时候,沈世言和于氏岂不反倒被自己连累 这一刻,商如意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随着她紊乱的呼吸,几乎是一瞬一个念头,而每一个念头都纠缠着她的内心,让她的思绪更混乱了一些。 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穆先飞快的跑了回来,站在宇文晔的马前拱手道:“公子。” 那穆先道:“回公子,属下已经探听清楚。那湛平河驿站的马槽内只有三匹马,押解沈大人夫妇的应该只有三名官差;而驿站内的人员配制不超过四个。”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加上沈大人夫妇,也不到十个人。” “是。” “好,你上马吧。” 穆先领命,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周围的空气更加紧绷了些。 谁都知道,押解流放犯人的官差不可能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一个小小驿站的驿丞只怕更是些老弱病残,而他们这一行十来个人,除了商如意之外全都武艺高强,要从这样一群人手里劫走沈氏夫妇,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宇文晔目光冷而定,看着商如意:“你,决定好了吗” “……” “现在要决定的,不是动不动手,而是出了那个驿站,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 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有蚂蚁再爬,那种躁动难安的情绪让她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她低声道:“你,你觉得呢” 宇文晔冷冷道:“这件事是你决定的,而且,也是你与我交换的。” “……” “那么接下来的安排,也应该你自己做。”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结果,也应该你来承受。” 商如意咬着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宇文晔的这些话,丝毫没有让她有信心做决定,反倒像是一步一步将她逼上绝境。 就在这时,穆先突然又说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一件事,属下想要禀报。” 两人都立刻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什么事” 穆先道:“属下刚刚靠近那驿站探查的时候发现——沈大人身上的镣铐,好像被取下来了。” “……” 一听这话,一直冷静自持的宇文晔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道:“真的吗” 穆先点头道:“不仅镣铐取下来了,属下还看到,那三个押解的官差似乎还跟沈大人夫妇坐在一起吃饭,相谈甚欢的样子……”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之前没有过家中族人被流放的经历,但多少还是明白朝廷的一些规矩。一些重犯如果被流放,不仅一路要带着镣铐,手脚颈项被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官差还会折磨犯人,借机敲诈勒索,有些犯人甚至活不到流放地;而有些轻犯被流放,虽然白天赶路时需要带着镣铐,但到了晚上休息,善良的官差可能给他解开镣铐,甚至态度稍微松缓一些,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说,沈世言不仅镣铐取了,而且还跟押解官差坐在一起吃饭…… 难道他们没有被虐待 若是这样的话——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神情复杂的宇文晔,迟疑着道:“宇——二哥,我——” 她的话没说完,只见宇文晔突然一抬手:“别说话!” “……”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却见宇文晔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皱起眉头,像是在仔细的听着什么。 可耳边除了越来越急的风声和远处湍急不停的流水声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商如意想要再问什么,却又不好随意开口。 但只过了片刻,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有人来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紧张了起来,急忙都往四周张望,可周围一片夜色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看见半个人影 商如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哪里有人” 只见宇文晔两眼如炬,锐利的看着远处那只有一点灯影在闪烁的驿站,突然说道:“有人,进了那驿站!” 第114章 人间正道 “什么!” 商如意立刻慌了,来不及细想,立刻策马朝着前方驿站飞奔而去。 “商——” 宇文晔要叫住她,但想了想,还是挥手招呼身后的人:“跟上去,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动手!” “是!” 众人领命,跟着他一道策马也朝前冲了过去。 不过半里多的距离,几乎是转眼间,他们便冲到了那湛平河驿站,这就只是在河岸边一个小小的二层土楼,外面的土墙甚至不到一人高,也坍塌了不少,驿站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已经熄灭了一盏,破损的木门上满是裂缝,哪怕关起来都透着不少光,这个时候两扇大门似是被人踢开,撞在两边墙上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声。 商如意骑马跑到大门外,甚至等不及马停稳便翻身跃下,往里跑去。 一跑到大门口,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一楼大堂很空,摆着两三张矮几,地上铺了几条灰突突的毯子,挨着左边土墙是一条细长的木梯直通向二楼,三面走廊各通向五六间房,供人休息。 而此刻,驿站内的人似乎都没休息,全都在大堂内。 大堂中央那张桌子上摆着几碗汤水,两碟面饼和一碟肉饼,显然刚刚都在吃东西,但此刻,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几个官差和驿丞脸上神色复杂,看着大堂中央的三个人。 其中背对着商如意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清瘦,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的男子,另外两个人正抱着他在哭着说什么。 商如意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正是她的舅父舅母。 沈世言夫妇都穿着灰突突的短衣,满脸风尘,原本还在哭着说着什么,突然听见门口的响动,抬起头来,顿时眼睛一亮。 于氏惊喜的道:“如意,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她的话,那个被她紧紧抱着的人肩膀忽的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清俊疏朗,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雅逸之气,尤其是他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他的笑容看着既真诚,又充满了暖意。 一对上那双温柔的,欣喜的眸子,商如意的全身都震了一下。 顿时,之前所有的紧张不安,甚至,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沮丧颓败,都在这一刻被那双充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所抚慰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因为太激动,竟然发不出声。 直到那人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如意!” “……”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柔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哪怕已经阔别数年,但只是这么一触碰,所有温柔的记忆又全都回来了。 她鼻子一酸,双手也抱住了眼前的人。 “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阔别数年,怎么也没想到兄妹二人会在这里相见,商如意抱着自己的哥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沈无峥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 商如意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其实,也不熟悉了。比起离开时明明是肉嘟嘟的,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此刻的沈无峥消瘦了不少,轮廓中已经透着成熟男子的味道。但那双温柔的眼睛却是丝毫没变,还有他身上那温暖的气息,仿佛他离开的这些年也不过就只是一瞬间。 商如意喉咙又梗了梗,才说道:“哥,你变了好多。” “……”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来看看爹娘。” 说话间,沈氏夫妇已经红着眼睛走上前来,商如意急忙又走到他们跟前,正想要说什么,于氏已经心疼的道:“你这丫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 商如意犹豫着看着那几个官差,说不出话来。 但这个时候,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这个时辰跑到驿站来,谁都猜得出她想要做什么。 沈世言的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她道:“你,你怎么这么傻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怎么目光这么短浅。我一个老头子,值得你这么做吗” 说着,又狠狠瞪着于氏:“都是你惯出来的!” 于氏嘟囔着道:“怎么又怪我” 他平日里总是儒雅端庄,对商如意也从未大声斥责过,这还是十几年来商如意第一次挨骂。 她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倒是一个围观的官差叹了口气,道:“沈大人果然义薄云天,你的亲人也都不会放弃你呀。只是,你的孩子们都太莽撞了。”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 只见那官差道:“沈大人可是朝廷的钦犯,就算今夜你真的得手,将来,你们还能躲一辈子吗” 他这话,倒是正合刚刚宇文晔说的那些话。 再看看沈世言和于氏的模样,虽然有些憔悴,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不仅身上没有镣铐,甚至桌上还摆着他们的碗筷。 他们竟真的是坐在一道吃饭的。 那官差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瞒你们,沈大人虽然是被定了罪,但在我们的眼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忠臣。” 商如意一惊:“你们——” 那官差道:“沈大人,还有裴大人他们,都是为了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这也是天底下所有老百姓都期盼的事,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只是我们的话没办法上达天听罢了。有人替我们说了这话遭了罪,我们怎么可能还让他再受苦呢” “……”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来做这种杀头的事。” “……” “我们这一路上,不会亏待了沈大人,就算是岭南那边,也是这个心思。” 另外几个官差,连同那几个驿丞也都点头称是。 商如意的内心感慨万千。 有的时候,说起人间正道,好像是一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日子下来,连商如意都感觉到,再深的情感比不上一点利益交换;却没想到,还是有人,心中存着那一点微弱的善念,哪怕在人最绝望的时候,仍然给人,甚至给人间一点希望。 商如意跟沈无峥一道,对着那几个人长身一揖:“多谢各位高义。” 第115章 只有一张床 一时间,驿站内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商如意也感觉到心口一处憋闷的地方畅通了起来,她长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沈无峥,轻声道:“所以哥你今晚也是来——” “嗯,” 沈无峥点点头,平静的道:“原本是回来看你,但半路上得到这个消息,就掉头过来了。” “……” “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受苦的,若这里情况不对,我自然是要带他们离开的。只是来了之后,发现他们的情况与我之前设想不同,所以没有动手,而是进来想要与他们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 “眼下这个情形,我也该另有打算。” “哦……”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刚刚听了那官差的话,她的念头也打消了。原本就是因为担心舅父舅母受苦才来救他们,但如今那些官差对他们这样优待,自然不用再动手,而且他们还说,连岭南那边的人也是这么打算的。 若真的有人照应,那沈世言到了岭南,除了环境恶劣,倒是要比在朝中安全多了。 相比起沈无峥的冷静,果然自己太冒进了,若不是宇文晔那些话,只怕已经铸下大错。 唉宇文晔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而这时,沈无峥也微蹙眉头道:“对了如意,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外沉沉的夜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进了驿站。 正是宇文晔! 他将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孤身进入驿站,但还是能看得出院墙外人影晃动,战马的嘶鸣声随风飘得很远。 一看到他,沈无峥的目光慢慢沉凝。 但,他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沈世言道:“宇文公子,你怎么也来了你是跟如意一道来的” 只见宇文晔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虽面无表情,但走到沈世言面前的时候,仍是毕恭毕敬的抬手行礼:“沈世伯,晚辈来迟了,还请见谅。” “你们糊涂啊!” 知道他是跟商如意一道来的,沈世言气得捶胸顿足:“万一因为我再连累了国公,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宇文晔道:“世伯千万不要这么说。” 沈世言连连道:“糊涂!糊涂!” 这时,沈无峥走到他的身边,平静的说道:“父亲大人,我们这么做,跟你与裴大人他们一起去劝谏皇上停止征伐辽东是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对,明哲保身护佑家人也是对,只是各人选择不同,并没有对错之分。” “……” “父亲,也不要再责怪别人了。” 他的话冷静而有度,即便是长辈听了,也没有任何责备的余地。 甚至,话语中几分掷地有声的威严,让作为父亲的沈世言反倒有些嗫喏了起来,看了儿子一会儿,又转头对着于氏:“都怪你!” 于氏道:“这也怪我!” 夫妻俩凑到一边吵起来了。 而直到这时,沈无峥才转头对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无声交汇,一刚一柔,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个灰突突的简陋驿站里蔓延开来。 半晌,还是沈无峥先开口:“宇文公子,劳碌了。” 宇文晔倒是对着他一拱手:“大哥,有礼了。” 他这声大哥,不知是年龄上的称呼,还是称呼大舅哥的称呼,但沈无峥的眉心却是微微一蹙,又看了一旁的商如意一眼,才说道:“这一次,你跟如意的婚事,我事先并不知晓。” 宇文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数已全。” 商如意看看自己的大哥,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个人都面无表情,说话的口气也十分平和,但一个字一个坑,给人的感觉好像刀光剑影在眼前晃动似得。 她下意识的道:“哥——” 一听见她叫自己,沈无峥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转头看向她:“嗯” 虽然叫了他,但商如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嗫喏着,倒是一旁的沈氏夫妇和几个驿丞商量了一番,上前来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现在夜已经深了,你们就暂时在这驿站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们要上路了,你们也赶紧离开。” 说着,沈世言还特地嘱咐宇文晔:“如今盛国公在朝中的情况——宇文公子更要小心谨慎,你们回了洛阳,一切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不可像今日这样莽撞行事了。” 宇文晔平静的道:“多谢沈世伯教诲。” 一旁的商如意听得一背的冷汗。 说起来,莽撞的是她,而且是她用了那种交换的条件逼着宇文晔跟她一道过来,可沈世言不知情,只对着宇文晔絮叨,也亏得他全都认下了。 于是,驿站里的人立刻安排了楼上的房间,众人也不挑剔,便各自去休息了。 临上楼前,宇文晔还嘱咐了穆先他们守在驿站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报。 而商如意也扶着沈氏夫妇上楼进了他们的那个房间,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到了驿丞安排给他们的那间房。 推门进去,只见那屋子窄小无比,房中的摆设一应俱无,只有屋子中央一个矮几上摆着一个烛台,靠墙有一个床榻,也破损不堪,上面的红漆都剥落殆尽,幸好铺在上面的毯子看着还干净。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房间发呆。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她还有些茫然的时候,身后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急忙回头,只见宇文晔走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都下意识的开口。 “你——” “你——” 一开口,又都停了下来。 宇文晔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想要跟他道谢,却又觉得这个时候道谢太矫情,便只能支吾道:“你,要休息了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神情怪异的看着她。 下一刻,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让他休息,岂不是—— 商如意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16章 我觉得,你不快乐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虽然光线晦暗,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却好像比平时更亮了几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商如意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随即,就听见沈无峥轻声道:“如意,你睡了吗” 宇文晔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而商如意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过去打开了门,只见沈无峥站在门口,温柔的看着她:“还没睡啊” “没有,哥你找我有事” “这么久没见,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要休息了吗” 今晚经历了那么多事,商如意此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何况房中的情况,她更不好跟宇文晔待在一个房间里,急忙说道:“我其实也睡不着,想找哥说说话。” “那就好,” 沈无峥道:“那,你到我房里来吧。” 说着转身欲走,却又好像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他转过身,看着站在房中的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宇文公子,我跟我小妹还有些话要说,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再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只匆匆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 沈无峥的房间就在隔壁,走进去一看,也跟她的房间差不多。 只是,屋子中央的矮几上除了一盏烛台,还放了两个装水的土陶杯。 商如意走过去,与他面对面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勉强平复了刚刚有些尴尬的情绪和紊乱的心跳,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再抬起头来,却见沈无峥正透过烛光,微笑着仔细的打量她。 商如意笑道:“哥在看什么” 沈无峥道:“看我的小妹嫁了人之后,有什么不一样。”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扬起脸来给他看个清楚,道:“哪里不一样” 沈无峥道:“你憔悴了。”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神情复杂的道:“一夜跑了那么长的路,我也是有些累了。” 沈无峥道:“我说的憔悴,不是累。” “……” “我觉得,你不快乐。” “……” “如意,你老实跟我说,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只听到这一句话,商如意就感觉心里的酸楚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股滚烫的触感在眼睛里流动,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急忙低下头去掩饰了这一刻自己的脆弱,笑着说道:“哥,哪有这样问的!” 沈无峥道:“我只关心这件事,为何不能这么问”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对我很好。” 沈无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真的”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抬头看他,说道:“这一次来救舅父舅母,谁都知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还愿意带着他的人陪我一起来,若他对我不好,岂能如此” “……” 听到这话,沈无峥的神情才稍缓了一些。 但也并没有露出放心,甚至愉悦的神情。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握着水杯,但许久都没有拿起来喝一口,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柔声道:“我的如意,终究还是长大了。” “……”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你出嫁的年纪了。” 商如意笑道:“我也不能一辈子都是小孩子啊。” 沈无峥目光微微闪烁,突然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发心:“我倒希望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明明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嫁做人妇,已经够成长了,可被兄长这么一揉头发,那种小孩子的心性还是又一次涌了上来,商如意甚至有些酸楚的觉得,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不嫁人,留在舅父舅母,留在兄长的身边,就好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像小时候那么快乐,而不用去品尝感情里的苦涩 可现在的自己—— 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只勉强笑了笑,立刻换了个话题:“哥,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沈无峥道:“你们如何打算” “明天我们应该是要回洛阳的。” “那你们路上小心。我会陪着爹娘去岭南。”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哥,你还要去啊” 沈无峥点点头道:“虽然那几个押解的官差不会为难他们,但这一路上山高路远,越往南走情况越坏,我在他们身边,至少能让他们少受些苦。” “……” “而且,岭南那边的状况,我也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安心。” “……” “等我过去安顿好他们,再找时间回来与你相聚。” “……” 商如意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原以为他这一次回来就能一家团聚,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而沈无峥甚至来不及回一趟家,又要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 商如意轻声道:“我也想……” 沈无峥立刻道:“你不准想!” “哥……” “虽然我对你这桩婚事——但现在,留在洛阳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岭南乃瘴疠之地,你就算想去我也不会让你去!” “哥……” 商如意也知道,虽然兄长平日里对她疼爱有加,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安全的事情,再怎么撒娇也没用,况且自己的情况,也的确不可能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只能委委屈屈的点头应下来。 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哥,你这一次回来,是沐休,还是已经学成回家” 沈无峥道:“我已满师。” “所以,哥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回李先生那里那哥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指什么打算” “比如,哥想要入仕,还是——” 沈无峥目光闪烁,看着她:“你希望我入仕” 商如意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 见她这样,沈无峥立刻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道:“我之前收到母亲的书信,她还提起,你曾经劝父亲辞官回乡。如意,你似乎对朝廷,没什么信心。” 商如意看着他:“哥,你有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无峥温柔的眼瞳立刻变得深幽起来。 第117章 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等商如意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稍微感到了一丝倦意。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舅父舅母,也终于在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放下心防,跟沈无峥说了心里话,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一推门进屋,她立刻又僵住了。 宇文晔,正睡在床上。 虽然他睡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个房间里只有那一张床,虽然他睡得比较靠里,一张床榻还留出了大半,可一看到那大半的空白,商如意的的脸上立刻就有些发烫了。 难道,自己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平时,他为了掩人耳目,的确会在早起之后睡到自己身边,做出两个人同塌而眠的样子,但这种事若是换她来—— 她怎么可以 尤其是在,宇文晔已经知晓她的心思,还拒绝了她之后,自己再上他的床,未免也太厚脸皮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反手关上门,只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默默的转头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盯着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烛火,原本还想撑到这段时间到天亮,可不一会儿,倦意就如同潮水一样袭来,瞬间将她的神智卷裹得一丝不剩。 商如意慢慢的趴到桌上,闭上了双眼。 只是,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听见屋子里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似乎带着隐隐怒意的长叹声。 …… 这一觉,也许是因为终于对舅父舅母的事放下了心,又或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兄长,也有可能是因为,被一种温柔的,让人沉醉的气息包围着,商如意睡得格外的沉,也格外的香。 连梦都没有一个,一觉醒来,整个房间里一室通明。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下一刻,整个人就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头顶土黄的屋顶,而自己,正躺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忙从床上坐起身来,但下一刻,就听见吱呀一声,只见宇文晔推门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脸上止不住一阵发烫,她下意识的想要退避,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又能退到哪里去只能慌忙的坐到床沿,手忙脚乱的穿上鞋子。 而宇文晔站在门口,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你醒了” “……” 商如意咬着下唇,轻声道:“你——我——” “你要说什么” “我,我怎么会在,在床上的” 宇文晔冷冷道:“就算我说是你自己上来的,你也不会信吧。” 所以,真的是他—— 只一想那个画面,商如意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更有些不敢去想象,抱着自己上了床上之后,他做了什么是立刻起身去做别的事,还是,他与自己同榻而眠了 也许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商如意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抱着自己上了床,甚至可能两个人睡在了一起,那种场景只要一想,就让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自己那么看重,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越这样,越显得她可笑。 商如意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床沿,手指用力的抠着红漆已经剥落的木板,挣扎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不能这么做。” 宇文晔一皱眉。 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走动的声音,商如意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亮了,显然她睡得很晚了才起,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再跟宇文晔说什么,只立刻起身去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等到出门,果然看见那几个押解的官差和沈氏夫妇早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商如意急忙走到大门口,一看到那官差已经给沈世言套上了镣铐,她的心里又痛了起来。 她抓住了沈世言的手:“舅父……” 看见商如意眼睛红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沈世言却是温和的一笑,用不太自然的姿势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傻丫头,哭什么” “……” “这东西,不重也不痛,只要等到休息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取下来的。白天戴着,不过是给人看的。” 那官差也说道:“你放心。” 商如意泪眼朦胧的看着舅父慈爱的,宽慰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抓着他的双手轻声说道:“舅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舅父再回来,不再吃这样的苦。” “……” 沈世言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好笑。 罢黜他的官位,流放他去岭南的,是皇帝的旨意,自己这个外甥女就算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盛国公的儿媳妇,如何能让皇帝的旨意改变 但他安慰于晚辈的孝心,还是说道:“有你这句话,舅父在岭南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商如意却用力的握紧了他的双手。 而在另一边,宇文晔也跟着她下了楼,正吩咐手下的人也准备好要回程,却在这时听见了于氏轻声唤他:“姑爷……” 宇文晔一听,急忙转身对着她:“伯母。” 于氏走到他跟前,又一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温柔的笑道:“我叫你姑爷,你不介意吧。如意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这些年,我是将她当我的亲女儿看待的。” 宇文晔恭敬的道:“伯母是有什么要交代晚辈的吗” 于氏道:“我们家如意,小时候虽然是受了些苦,可等她到了我身边,我是一指甲盖儿都没弹过她,她可是斯斯文文,娇娇贵贵长到这么大。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宇文晔的神情突然有些尴尬。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伯母请放心。如意嫁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我自己也是。” 于氏这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时,宇文晔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红着眼睛握着沈世言的手的商如意,沉吟半晌,突然道:“伯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哦” 于氏一愣,道:“你要问什么” 第118章 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宇文晔道:“如意她,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于氏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二公子此话何意啊” 宇文晔又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她喜欢一个——一个东西,会长久吗还是说,她前一天说了喜欢,转天,可能这个东西对她而言就一文不值了” “……” “她,会这样吗” “……” 于氏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着打量了他许久,再想了想,才说道:“如意这孩子——虽然是在我身边长大,可她性子独,不愿让长辈为她操心,有话也总是憋在心里。” “……” “所以你说的这个,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哦……” 宇文晔似也并不遗憾,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于氏又接着说道:“不过,对于我们女人而言,长情不长情的,也要看对象如何。” “……” 宇文晔目光一凛,看向她。 于氏意味深长的说道:“若对方——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是值得的,那么就算吃尽苦头,我们也会千里相随,绝不放弃;可对方若不值得,那及时放手,是放过对方,也是放过自己。” “……” 宇文晔不发一语,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时,出发的时辰到了。 商如意平静的面具也在分别的一刻被彻底撕碎,她用力的抓着舅父舅母的手,只红着眼睛,却怎么都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沈无峥上前来,握着她纤细的腕子轻轻的拉开。 商如意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哥……” 沈无峥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你要听话。” “……”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爹娘,还有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哥……” 眼看着商如意已经快要哭出来,这时,宇文晔走到她身后,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因为颤抖而几乎快要破碎的肩膀,沉声道:“如意,你不要这样。” “……”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长辈更伤心。” 听到这话,商如意咬着牙,生生将满腹酸楚和眼泪咽了下去,可红着眼睛和鼻头,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亲人的模样,却比哭出来更可怜几分。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 两人对视,气氛算不上融洽,但沈无峥还是沉声说道:“我并不想麻烦宇文公子,但如意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诸事——还望公子能为她周全。” 宇文晔淡淡道:“如意是我的妻子,这,不必他人交代。” “……” 沈无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笑。 那笑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也没有情绪,但宇文晔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却不由得慢慢拧起了眉头。 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沈世言夫妇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踏上了南下的路,而沈无峥只最后对商如意说了一句“珍重”,便跟随父母而去。 商如意站在驿站门口,两眼含泪,一直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路尽头。 等到她终于转过身,才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宇文晔的怀里。 他的一双手,甚至也一直扶着她的肩膀。 难怪,明明风有些凉,可她却一直感觉到很温暖。 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从他的怀里挪了出来,然后低着头道:“多谢你。” “谢什么” “多谢你,陪我这一路。”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不用客气。” 他格外加重了“客气”两个字,听得商如意心里一沉,但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这一行是自己开出条件跟他换来的,他特地说“客气”二字,大概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两个人的交易。 将来,他再要跟那位公主会面,自己不仅不能再向他问一个交代,更需要为他们遮掩。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风冷了起来,吹得她鼻头一阵发酸。 但她吸了吸鼻子,立刻振作精神:“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吩咐众人立刻上马,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这湛平河驿站。 休息了一晚,加上白天赶路,自然要比昨夜走得更顺利一些,才刚过了申时,洛阳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离城门有一段路的一处密林内停下,在那里,图舍儿和两个侍从正守着一辆马车,焦急的等待着他们,一见众人安全回来,全都松了口气,高兴的迎上来。 图舍儿急切的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呢” 她看着商如意身后的人群里,并没有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慌了:“失败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跟她说了。 图舍儿长出了一口气,既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的道:“虽然不能留下他们,但这样也好,至少,知道老爷夫人过去不会受什么罪,况且他们身边还有大公子护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商如意点点头。 而这时,宇文晔也已经整顿好了下面的人——昨夜为了掩人耳目,加上不想节外生枝,他和商如意都乔装改扮了一番,坐着马车出的城,如今既然没有做成那件砍头的大事,那他们回城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 只是,一行人整理完毕之后,宇文晔却没有立刻出发。 他让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则背靠着一棵大树,站在大道的一旁,一双眼睛沉沉的望着长路的尽头,那通向洛阳城的方向。 像是在等什么。 商如意有些奇怪的走到他身边,刚要发问,但一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开口,只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绵延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路。 奇怪的是,平时的洛阳城周围,来往客商都很多,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可今天,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竟没什么行人经过。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就在这时,长路上终于慢慢走过来几个寥落的身影。 第119章 酒呢?肉呢? 一看到那身影,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一亮,忙迎着走上前去。 商如意也急忙跟上前去,只见那几个身影越来越近,是两个官差押着一个身带镣铐的人,正慢慢的朝他们走过来,而那带着镣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刚刚与他们把酒言欢的裴行远。 只是,前两天的裴行远,一身华服,俊美风流,浑然是一个翩翩公子。但眼前的他,短衣褴褛,神情落寞,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一个世家公子变作被流放的阶下囚,可不是从云端跌进泥沼里么 只这样一想,商如意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 而这时,他们已经迎面走到了几个人的面前,裴行远原本木然的看着脚下的路,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亮了。 “凤臣” 宇文晔面色凝重的看着他:“行远……” 两人相见,一时间,却是无言。 但只是片刻,裴行远忽的又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连雷玉都来送了我,你又怎么可能不管我。” 说着,笑呵呵的道:“酒呢肉呢” “……” “你给我践行,总不能一口吃的都没有吧” “……” “就算这些东西都没有,好歹给点银票给我,让我在路上好过些吧。” 他这些话,仍旧带着几分戏谑调侃,和之前把酒言欢时的样子并无不同,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他不过是苦中作乐,更是想要把自己的悲伤掩藏在这玩世不恭的面具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他,却也并不打破这个假面。 只是说道:“你要多少” 裴行远也愣了一下,立刻又笑嘻嘻的道:“有多少要多少。” 宇文晔竟也不啰嗦,从怀中摸出一摞银票,却没有递给他,而是转头给了那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沉声说道:“两位,这一路上山高路远,你们有一口肉吃,就给他一口菜吃;有一杯酒喝,就给他一口水喝。” 一旁的裴行远不满的嚷嚷起来:“干什么不给我啊!” 可商如意却明白宇文晔的意思。 钱给了他,他没有自由身,拿着也是无用,反倒容易招惹祸端;钱给那两个官差,好歹看在宇文晔的面子上,手指缝松一松,裴行远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 果然,那两个官差也不客气,陪笑着接过了银票揣好,然后说道:“公子果然高义。刚刚在城中,雷将军的千金也交代了我们,几位放心,我们就是看在几位公子小姐的面上,也不会为难裴公子的。” 宇文晔点点头,又道:“两位能否在旁稍候,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官差客客气气的退到了一边。 宇文晔这才又转头看向裴行远,可两个人对视许久,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许多情绪,在这个时候,似乎也真的不必再说。 最后,还是裴行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嫂夫人也来送我,看来我裴行远的面子可真的不小。” 说起来,商如意跟他也不过一面之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这个时候看着他这样,还是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 她轻声道:“裴公子请保重自己。” 裴行远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又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嫂夫人这,也是去送了人” 商如意点点头。 裴行远长叹了一声,道:“那天晚上我还是因为不想跟着那几个老古董喝酒才跑出来找的凤臣兄,早知道他们商量的是那事,我说什么也要在家里捣乱,让他们的酒喝不成。”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可笑过之后,大家的心里都只剩酸涩——其实,就算那晚裴恤和沈世言他们没有一起喝酒,可这些人忧心社稷,也一定会找机会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有些命运,是避免不了的。 于是只问道:“对了裴公子,令尊他们呢” 提起父亲,裴行远才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道:“他们昨天就被押送上路了。” 这倒是常理,流放的犯人大多对朝廷不满,为了避免他们聚众闹事,兵部一次流放犯人最多两三名,而裴行远这种年轻人更是要严加看守,自然是要跟大其他人分开流放的。 商如意又问道:“雷小姐也来送了你” “嗯,” 提起这个,裴行远冷笑了一声,道:“平日里那些跟我称兄道弟,整天伸手问我借钱的,如今连面都见不到,也只有她——人情冷暖,我这一次也算是看清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坎坷见人心。” 裴行远也道:“是啊,对了,她还特地问了嫂夫人家的情况。” “哦”商如意倒有些意外,那雷玉对她一点好脸都没有,竟然还会关心自己 裴行远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这个人,没有坏心,就是脸臭,嫂夫人你不要介意。” “……” 听到这话,商如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其实,她从来也不介意雷玉对自己的态度,更何况如今,她已经知道宇文晔心里的人是谁,再要去介意雷玉的态度,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她淡淡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眸子,裴行远道:“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说道:“我会派人去岭南那边安排,你暂且忍耐。” 裴行远这才回头看他,戏谑的道:“与其要我忍耐,不如等国公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再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就不要再絮叨了,我也该上路了。” 说完,对着两个官差道:“两位大哥,咱们走吧。” 那两个官差立刻上前来,也客客气气的对着宇文晔等人行了个礼,便押着他往前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裴行远虽然带着镣铐,却依旧摇摇晃晃的身影,似乎还带着几分往日潇洒不羁的气派。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转头看向宇文晔:“他刚刚说,要等爹的什么” 第120章 一个娇憨的声音 “……” 宇文晔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淡淡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说完,便转身吩咐众人:“回城!” 一行人稍事整理了一下,宇文晔便和商如意坐在了马车里,其余众人列队护着马车,往不远处的洛阳城行去。 这两天在马背上度过了大半的时间,好不容易坐着休息一会儿,可商如意坐在马车里,身体却比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还更僵硬一些。 因为,这辆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里面,几乎就是肩擦肩,肘碰肘。 但她——昨夜因为睡着了没有知觉,被宇文晔抱上了床还没什么,如今清醒的时候,她实在不愿再跟他有什么肌肤上的接触。 只是,这么安静又僵硬的坐着,小小的车厢里气氛难免就有些尴尬。 想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先开了口,也问出了这一夜在她心里一直隐隐浮着的一个问题——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吧” “……”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但商如意却感觉到他的睫毛好像扇动了一下。 她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宇文晔,又问道:“这个结果,是你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对吗” 宇文晔这才低头看向她:“不是预料到。” “那是——” “我只能让这件事,以这个结果作为结束。”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头,又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么多人,陪我跑这一趟”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也笑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把交易的条件都摆在他的面前了,他还能为了什么 于是道:“算了,当我没问。” 看着她的笑容,宇文晔的眉头也蹙了一下,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这话明显有些挑衅的成分,但商如意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从昨天,知道了舅父被流放的消息开始,自己所有的表现都算不上聪明。 她苦笑道:“你也用不着这么讽刺我,我知道自己不聪明。只是,我是个人,是人谁能不受情感的控制难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亲人落难,你就可以无动于衷”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仍然是看傻瓜的目光。 半晌,才转过头去,淡淡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必带着一队人马大半夜的陪你跑那么远。” 商如意认真的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哦” “至少,让我跟舅父舅母见了一面,而且,还见到了我哥。” 提起沈无峥,商如意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一次出行,最让她快乐的就是看到了大哥,虽然两个人只是匆匆一晤,但知道他一切平安,而且有他沿途照顾沈氏夫妇,她就能放心了。 看着她眼角眉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宇文晔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了。 宇文晔原本要说什么,被这一震也收了回去,就听见外面一阵说话的声音,是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停下!” 坐在车头的穆先立刻道:“干什么” 宇文晔两只捻着窗帘掀起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一队守城士兵站在前方,其中一个队长站在马车前:“城中已经戒严了,如今再要出入城门,需提供来往文书,若没有,不能再进城!” “戒严” 一听这两个字,众人都惊了一下。 难怪刚刚他们在路边站了那么久,几乎没看到什么来往行人,原来洛阳城已经戒严了。 宇文晔立刻伸手撩起了帘子,看着那士兵:“为何戒严” 那些守城士兵都认得他,一看到盛国公二公子都惊了一下,急忙道:“宇文公子——你,你怎么在城外” 宇文晔淡淡道:“我的行踪,不必向你们交代。” 那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领头的士兵说道:“呵呵,这个,怕是需要你宇文公子交代一下。公子是前些日子刚奉命回洛阳的吧,无缘无故就到城外去了,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之事” 一听这话,一直坐在马车里静默不语的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皇帝将派去辽西的将领们的家人全都召回东都,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也一定会监视这些人的行踪,如今见他们一行人无缘无故的出了城又要回去,难免是要引起波折的。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想了想,道:“我是带着我的人出城狩猎去了。” 那士兵道:“狩猎猎物何在” 宇文晔对着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立刻翻身跳下车,走到马车后面撩开帘子,原来那车厢后面还有一块小小的隔板,上面堆放着一只鹿,七八只野兔和两只锦鸡。 原来,昨天他们虽然追赶沈氏夫妇而去,但宇文晔却特地交代了留在城外守马车的那两个侍从连夜猎取一些东西来,虽然未必有用,却是以防万一。 没想到,此刻倒是用上了。 那士兵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道:“这么多人,才猎了这些东西啊” 穆先冷冷道:“要不,阁下动手,去给我开开眼” 那士兵被他这话一堵,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道:“请见谅,虽然你们是出城狩猎,但如今上头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没有文书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出。还请宇文公子见谅。”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上都浮起了怒容。 他们只是出城狩猎,哪来的文书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他们进退无门 穆先立刻就怒了,一把拎起那士兵的领子抓到跟前:“你找揍是吧” 他这一动手,周围的士兵也都急了,立刻就要拔刀冲过来,而宇文晔手下的人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气,也都要动手。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不高不低,清甜中透着娇憨的声音飘然而至—— “你们都住手。” 一听到这个声音,别人还没有反应,可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全身都僵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立刻痉挛般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这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