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之后无神仙》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0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这是一片封闭的空间,白光炽盛,充斥着朦胧的、半透明的薄雾。 一团淡淡的黄色光影虚浮当中,仔细看,似乎是个人的形状,只是面目皆无,看不出任何细节。 “这是哪儿啊?” 声音满含惊恐与迷茫,好像是那团光影发出的,随后,仓惶地开始飘来飘去。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哔了狗了,我变成阿飘了?” …… “卧槽无情,导师说论文不按时交就弄死我,这话认真的?这老头砸,要不要这么狠心呐,亏老子过年还送他一副二手老花镜,不领情啊。” …… “难道是做梦?掐胳膊,对对,拧丁丁,没感觉?……日,真挂了?” 光影的手部一阵乱动,却穿身而过,没有触感,随即,便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多久,突然,一道声音自雾气中传来。 “小友,莫要费力了。”又一团人样光影飘了出来,五彩光华,宛如实质,样貌虚幻,似是个老头儿,“魂体本无形无质,你既魂体化形,说明生前正值壮年,阳气鼎盛,虽然魂形略淡,却……哎!小友,不要冲动,哎!” “小友,小友,小伙砸!你再如此我可还手了,你可知我乃……诶!” 两团光影缠斗在一起。 “你乃?你奶奶个腿儿你乃,老子都变鬼了,你还说我混蛋?咬不着也咬你!做人够孬的了,当鬼还能叫鬼欺负了?!”黄色光影费尽力气也碰不着左闪右挪的老人,终是颓然停手,浮空半尺,似乎蹲了下去:“老子死的憋屈啊!” 老人浮于他身前,不发一言。 又过半晌,黄色光影抬起头,发出了声音:“老头儿,这是哪?你是谁?我们是鬼吗?” 老人悠悠叹息,“再过一会儿,你便知此地是哪了。我的身份,你不知道也罢,知道了,对你无甚好处。至于我们是否为鬼,现在还不好说。” 懂真多!嚓?你?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啊。 “那我们是死了吗?” “这是自然。” “那我还能活吗?” 老人又是悠悠叹息,“我能,我一会儿就活了。你嘛……” 黄色光影一阵颤抖。 “你自然也能。” 颤抖停止,嚓。 “但怎么个活法,什么时候活,还得等等看。” 等?什么意思?冷却读秒?泉水复活吗? “老前辈,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啊,你经常死么?” 老人并没生气,身上五彩光华更甚,露出朦胧一笑。 “唔,这你说的没错,我经常死。” adc吧? “万物生灵,轮回六道,生生灭灭,不增不减。死亡并不可怕,似我一般,死而复活,已有八次。” 0—8?弱鸡。 大概听懂了,生命不断增长和扩张,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谁还没看过两本书?但变成人和变成猪就是两回事儿了。 黄色光影出声道:“我没啥经验,您老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早点复活,论文还没写完呢。” “何为论文?” “就是抄篇文章,告诉天下人我有多厉害。”够言简意赅了吧? “唔,看来小友生前也是声名赫赫之人。” “差不多吧,老前辈,您点个道儿,告诉告诉我怎么复活成人?我回去也给您写篇论文。” 陡然间薄雾退散,空间景致显现出来,竟真的空无一物,只是一片十米见方的空间,四周是圆滑的白色壁垒,待至雾气散尽,前方的壁垒上缓缓裂开一道漆黑幽深的缝隙,渐渐扩大。 老人见状,笑意更浓,看了一眼惊骇的黄色光影,说道:“小友,我身负无比仇怨,八世为人,只为报仇,这是最后一次了,万万让不得你。” “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我?” “先天之气散尽,玄牝之门大开,小友,轮回路漫漫,六道取其一,人之一世,困苦磨难,有甚可恋?老朽便替你受难,其余路数,你自己享受罢。”说话间,老人五彩魂身一分为三,每张脸上都洋溢微笑。 黄色光影轻轻抖动,也渐渐分为一模一样的三团,“夭寿!这是咋了?影分身?” 老人三具身体同时发声:“人有三魂七魄: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转世之间,三魂同现,七魄附于胎光主魂,共入轮回,你且不必诧异。 小友,老夫八次到此,遇过多个生魂,皆有此言:尘世之仇不报,我必不坠阎罗,这是最后一次啦,小友将此人间道让与我,来世必报恩德。” 放你的大呲花p,可算听明白了,感情这是排队投胎呢,就一个做人名额。 “把做人机会让给你?” “多谢小友。” 谢大脚啊谢! “你等等,既然你说让你投胎当人去了,那我选择哪条道儿?能当神仙不?” “化生天人道自黄帝乘龙飞升,便千载不开,我有独一无二化生功法,却甘愿舍仙道而做人,小友未修此功,无法成仙。” 我想想,六道还有啥来着? “那什么阿修罗道?” “魔道需生前业障,并辅功法,小友也难去矣。” “饿鬼?地狱?” “小友不必担心,饿鬼与人无甚区别,胎生之;观小友魂体生金,恶报了了,不至地狱。” “那就剩……” 黄色光影浑身发颤,似乎情难自禁。 老人微笑颔首,“不错,小友自可重返人间,只是再无人之躯壳。” 笑个p啊,老子去当畜生?你个老鬼,坏得很啊,在这忽悠我去做小动物!你有当神仙的本领不去,反而甘愿当人?我信……个鬼! 他瞟瞟还在渐渐扩大的什么门,心里打定主意。 “唰!”地一声朝那缝隙飘去,可方一动便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捆住,滞空停下。 老人三具身体飘了过来,“小友,老夫劝你莫要冲动,我有让你魂飞魄散的一千种方法,却仍是在与你商量,你可以选择答应,或者被迫答应。 做一株山草、做一棵青松,当一尾鱼儿,有何不好?需知万物有灵,皆可修行,老夫不想无端造业,一世过去,老夫传你升仙功法,可好?” 好你妹。 “老前辈,再商量商量?没别的办法?” 老人微笑摇头,突然魂体上五彩光华大放,面目狰狞地看着壁垒裂缝的底部。 “小鬼敢尔!” 三团浅浅的、小小的半透明魂体散发着微不可及的淡淡黄光,正瑟瑟发抖,一颤一颤地飘向缝隙内。 老人再顾不上他,三具魂体飞快地冲了过去。 md,果然,跑得快才能做人。 他顿感身体束缚不见,哪里再敢迟疑,紧随老人身后,也飞了过去。 门口那三小团见被发现,吓得飘都飘不稳,最后的一具魂体撞在门上被眨眼而至的老人主魂瞬间捏在手里提了起来,其余两道五彩魂身停都不停,直接冲进门内。 咔擦,裂缝停止扩张,渐渐开始闭合! 落在最后的三具黄影暗道不好,要关门儿了! 当即提起全部力气,闭着眼睛往里飘,门口的老人一手握爆手中小魂儿,正要进去,却被突然而至的三道黄影穿身而过,老人满脸不甘,眼睁睁看着裂缝刹那间闭合。 黄色光影落入一片无边黑暗,脑中最后一道念头闪过,便再没了意识。 糟老头子,没有老年卡,你就赶下趟车吧。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1章 风雪兰州路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天地皆白,到现在都没停,可雪幕后竟是老大的日头,实属奇景。 兰州府郊的官道上,两匹马拉着一架车缓缓而来。 车内是两个粗布麻衣的白胡子老头儿,其中一人枯木似的手掌掀开车帘,雪花随着寒气棉絮般飘进车内。 老人目光深邃,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口中缓缓吟道: “禁园凝朔气,瑞雪掩晨曦。” 旁边的老头儿闻诗诧道:“近年常闻上官体诗风绮错婉媚,备受追捧,果真名不虚传。 不过,此去京城吉凶未卜,游昭还有雅兴赋诗?” 老人并未回头,“入冬久旱,这场雪来的真真及时。” “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老人含笑摇头:“担心?为何? 大业十四年,家父在江都之变中遇害,我为避祸披剃为僧,历经磨难,后得太宗赏识加封秘书郎,得以修《晋书》名留史册;如今陛下更是大为器重,赐位宰辅,仕途已近登峰。 高祖伐隋替我报得家仇,不论哪般,我焉有不还李家恩情的道理? 武后压制今上已久,近年又引观星台那些打着修仙名号的妖道入宫,行厌胜之术,此番陛下密诏我入京,想来是有了定夺,我必当抛洒头颅、鞠躬尽瘁,有何可怕?” 那老头儿缓缓摇头,苦笑未言。 老人转头正色道:“正则,你我一生入仕,自当心怀天下,庭芝自幼受我教诲,已然心知我意,现今晨提夕命,只是……可怜了刚出世的婉儿,此遭我若有所不测,还望正则兄帮扶一二,上官仪必将铭感五内。” 老头儿扶住他的手,重重一叹:“婉儿尚在襁褓,武后便将他们母女一同没入掖庭,必然是有了计较,想来为了名声也不会痛下杀手,若……若你与庭芝都出了事,我拼着老命不要,也定保她周全。” 上官仪端坐着行了一礼:“马上就到兰州了,人多眼杂,且留步吧。我也不做歇息,穿城直去长安。” “游昭,既然你意已决,临别,我再多说一句,进了京,但凭陛下吩咐也就罢了,莫要与那观星台起了冲突。 虽然世人皆知其名,可这个修仙教派极少在民间游走,史籍少载,但愚兄我任西京留守多年,得知密报,深觉此乃庞然大物,更传那名号‘西仙王母’的掌门可移山倒海,非人力所能抗衡,自古不知多少秘辛的背后都有此门派的影子,底蕴何止千载? 武后不可怕,可怕的是此番观星台突然堂而皇之现世的目的。 一遭行错,恐怕再多的牺牲都是无用的。” 上官仪失笑道:“道律清修,真正的出尘高人怎会如此干扰世俗,更怎敢依附中宫,插手皇权争斗?笑谈耳。 修仙问道何其缥缈,世人颇多愚昧。” ‘只怕不是观星台依附武后,反之矣。’ 老头儿见劝说无益,连连叹气,再不发一言,起身下了马车,卸下一匹棕马,朝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上官仪遥遥回望,“人间几多不平事,哪见半佛半神仙?” 车马缓行,车轮转动,带起一溜溜雪沫。 一只松鼠自官道旁光秃秃的老树上窜了下来,穿过道路又跑进远处的山壑。 山壑间的雪地里,两个手拿铁弓的中年汉子正一前一后蹒跚前行,似是猎人。 兰州府郊山脉纵横,峰谷野地密布,赶上大雪,条条谷中不知多少沟洞变成了吞人的陷阱,这冰天雪地的日子,一般猎户是不敢进山的。 “看树上。” 当先一人忽然抬手指向前方。 后者凝神看去,只见数丈远处一颗歪脖老槐树的树梢上趴着一只豹猫,浑身褐黄的毛发炸起,正呲牙瞪眼地望着他们。 打头的汉子立时抽出一翎羽箭,低喝道: “好畜生,看某取你右眼!” 手指一放,‘嘣’地一声弓折箭出,当真好大力气。 长箭离弦而去,箭头在豹猫眼中越来越大,一声悲鸣都未发出便被羽箭自右眼贯穿后脑而死。 箭矢带着一溜猫血激射上天,更高的天空上两道五彩流光‘唰’地飞过,眨眼不见,不知落在何处,只是此时晴空白雪,没有人发现罢了。 自高空向下望去,远处赫然矗立着一方巨大的城池,青褐色的墙壁四四方方圈住了极广的土地,城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阳光照在厚厚的雪盖上,金光灿灿,直如南天仙境,巍峨的城门处两排铁甲重兵站得笔直。 忽然一骑快马自远处驿道疾驰而来,马上人漆黑皮裘,头戴袄帽,身后背着一个被金黄丝绸包裹的卷轴。 “武后懿旨,京都加急!” 喊声方至,马匹也奔到近处。 都说武后现今的背后不止有皇上,还有最大仙门观星台的支持,稍有不敬者,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仙法神术格杀。 守门的兵士听见名头,哪里敢拦? 当下纷纷退后,腰杆立的笔直,恭敬之态毕现。 那人却在城门下勒缰立马,仰起头看向上方。 两个古铜色的大字已经斑驳结冰,宛如镀了一层多彩的琉璃,一缕阳光自砖块间透了过来,马上人眯了下眼睛,又缓缓睁开,嘴角微扬,低声念道:“兰州!” ………………………………………………………… 隆冬大雪,天公不美,茶铺酒楼人满为患,要说兰州府内最具名号的酒家,自然是西大街上的一笑楼。 此楼名曰‘一笑’,取自‘千金易得、一笑难求’,这难求的一笑则说的是楼内歌妓——金笑笑,坊间早给她冠予‘兰州一枝花’的称号。 虽说其名金笑笑,但相传此女一生没有笑过,谁若有幸能让她展颜,一笑楼则拱手奉千金——千两黄金。 每逢节日,一笑楼都会开办宴席,酒食比平日里要便宜许多,而且会有金笑笑的压轴献曲,今天不是节日,但一笑楼办席了,更要连办三天。 对于掌柜方员外来说,这些天比什么节日都要开心,他自十六岁开始腰缠万贯,五房妻妾俱是美娇娘,可三十年来膝下竟无一儿一女,平日里什么无能不举,幼时纵欲过度之类的闲言碎语尽都打击着他逐渐衰老的心灵。 一笑楼此时人声鼎沸,方员外身披裘袄站在楼后的回廊中,听着前面的吵杂声,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郎中说不日便是若梅的产期,待我儿降生,看你们还说某家不举?” 他心中得意,想着要去和大家见礼便往前楼行去。 正厅的客官见他出来,不再闲谈,纷纷起身提前向他道贺,方员外一一回礼。 “李掌柜,多谢多谢。” “刘员外!不敢不敢!待我儿出世,必定登门回礼。” “哎呀,张员外,听说你刚喜得千金,若我生个儿郎,一定和你拉亲家。” 他笑容满面的招呼着,忽然自大门外走进一老一小两个唱戏人,老人鹤发童颜,须眉皆白,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鼓;小孩儿梳着两个冲天小辫儿,脸蛋粉扑扑儿的十分可人,小手中握着一根鼓槌。外面雪幕连天,二人身上寸雪未沾,甚为奇特。 店伙见状连忙上前驱赶:“本店客满,您老还是别处请吧。” 老人慈祥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那小孩儿却哼了一声,撅嘴道:“若是平日,你即便抬轿来请,我们也是不来,今日我师父大驾光临,你不好生招待,还敢哄我们走?” 这小孩儿奶气未退,看起来也就四五岁年纪,说起话却一副大人模样,大家都哄笑起来。 方员外走上前,挥挥手对店伙说:“你自去忙活罢。”又对老人行礼道歉,“正逢方某家喜,来者是客,我给二位加上一桌便是。” 老人笑意更浓,却道:“先生有礼,小老儿却不为吃喝而来,我得闻先生喜得贵子,特来唱上一首小曲儿,轻扰先生视听。” 方员外奇道:“老人家如何知道我定得一子而非一女?” 老人摇摇头,“待曲罢音散,再为先生解答。” 方员外见他话里藏着玄机,心里也是好奇,便引二人上了台。 “老人家受累,某在台下洗耳恭听。” 老人作揖见礼,小孩儿用鼓槌‘嗵’地敲了一下老人手中的小鼓,用稚嫩的嗓音道:“一通鼓,各位请了。”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拖着长音说了一字:“人。” 小孩儿又敲一下:“二通鼓,风雷雨雪花木山河。” 老人道:“生、死。” 小孩儿唱:“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无忧不愁。” 老人道:“天、地。” “天无边,地无涯,何处为家?白云流转天外,风尘消散山川,岁岁花开岁岁落,年年人老人不知……” 小孩儿的唱腔极度怪异,这段儿直唱了小半柱香,但曲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众人都不甚明了,可这段话就像印在脑中一般,听得大伙儿都痴了。 待到唱完,小孩儿敲了一声鼓。 “三通鼓,仙神道、度神仙!” 老人这一声并不大,但在众人耳边却仿佛一个炸雷,猛然让人惊醒。 方员外站在台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再看向二人的眼神中也带了些敬畏。 师徒两走下台来,对方员外笑道:“先生听罢,小老儿唱罢,就此告辞。” 方员外急道:“老神仙莫走,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把二人请到一边,悄声问:“听您老口音似西边来的?”说着遥往西处拱手,声音更低道:“敢问老神仙可是观星台中的仙师?” 小孩儿不屑地拱了拱鼻子,“你们就只知道观星台吗?观星台算……” 老人止住小孩儿的话,对方员外说:“先生可听懂小老儿的曲儿了?” “惭愧惭愧,老神仙曲意深慧,恕在下愚钝,并未听懂。”方员外摇摇头:“还请老神仙指点。” 老人眼神一阵恍惚,少顷叹道:“先生已是人间至幸之人,何须再用小老儿指点?” 方员外认定这一老一小师徒二人是仙门里的化外高人,一心想要得到哪怕丁点儿点化,见这老神仙并没有这方面意愿,不免心急:“那可请老神仙为某解答先前的话?” 老人捋捋胡须,道:“问吧。” 方员外大喜,问:“在下定得一子?” 老人点头,“定得一子,终生一子。” “行,一个儿子就够了。”方员外喜极,搓着双手竟不知还要问什么,口中连连嗫嚅。 “此子很好,很好……”老人的话似是和他说的,也似自己念叨着,隔了半晌,终是一皱眉头,叹息了一句:“衍化大势经卷遗缺,终究还是算不出。” 小孩儿见他如此模样,有些着急,“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也罢,古娃儿,昆仑的人也该到了,我们走吧。”老人摸摸小孩儿的头。 方员外追至门外,问道:“何时得子?” “今日……今时。” 二人眨眼间已走入茫茫大雪中不见了身影,话音却传了过来,只是这句话用的是传音秘法,只有方员外一人听见,他自己不知而已,一片雪花落到衣领内,他又打了个激灵。 一名穿着皮袄的家丁自街角跑了出来,见他正在雪中发呆,连忙叫道:“老爷老爷!快回府!”到得近前,附上方员外耳边,小声道:“大夫人生了。” 方员外微怒道:“我儿降生怎地见不得人?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家丁急忙小声道:“老爷,快走吧,您回去就知道了。”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2章 瞒天过海计 兰州府的格局甚为规整,城东是坊市住宅,方家大宅就坐落在东城区东大街,那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周边环境清雅。 方员外是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宅子自然不能小了,内里亭台楼阁、假山绿池应有尽有,全部是请顶级匠人按照江南景致所建。 寒冬节气,金鱼池早已结冰,今日却忽然解冻,几株绿荷也含苞待放,来往的家丁和丫鬟看在眼里,一时纷纷将刚刚降生的方小公子奉为天人。 家丁赵大和王二是大夫人叶若梅从娘家带来的,他们见自己小姐产期将至,便想寻觅些物件作为贺礼,方家家大业大,对下人也甚为仁慈,平日的饷银不算少,可二人不赌不嫖,唯好喝酒,上月的薪俸早早都沽酒喝了,剩下的银两也买不到什么上档次的东西,便打算出城狩猎。 这一带山林中最稀有的就是豹猫,二人寻思运气好的话若打到一只,不仅可以给小姐做个大氅,肉骨还能炖汤给她补身子。 两个人在山里蹲了几天,加之箭法高绝,这才猎到一只,心里高兴着,也顾不得连天大雪,便赶着驴车回城了,可一进城内,竟看见一队队的官兵漫城搜捕着什么。 天下吏人,素无常禄,若按平时,遇上这般天气,这些兵痞和不良人早早就去馆子里吃茶喝酒,哪能这么勤快,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案子,赵大和府衙的王捕快是多年的酒友,好奇心起,便驾车去巡捕房打探一番,出来后满脸严肃地飞速赶车回府。 “什么?真的是今天?你且速去找老爷,夫人诞子之事万不可让外人知晓。” 刚进府门正巧碰上要去禀报的家丁,得知大夫人已经产子,二人将豹猫一扔,惊呼一声便飞也似的往后宅奔去。 半个时辰后,城外的小路上,两个方府家丁赶着马车疾驰而去,车内坐着的正是接生方大郎的稳婆刘氏。 刘大娘撩开马车帘子,苦着脸道:“我说两位小哥儿,咱们慢点儿,慢点儿。老婆子我可经不起颠儿。” 家丁宋贵儿手上不停,连连拍打缰绳,脸上却挂满微笑,回头道:“大娘,老爷的远房表亲也要生娃了,他知你是远近闻名的接生婆,这才命我快马送你过去,十两纹银啊,颠就颠些,您老忍忍吧!” 刘大娘摸摸怀里硬邦邦地银子,这才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天色渐黑,到了晚饭时分,方家的厨房和往日一样在忙碌着,今天的菜式一如平常,大夫人叶若梅挺着老大的肚子和方员外坐在席间主位,其他四位夫人依次坐在下首,谈话的内容也和之前差不多,夫人们纷纷献上安胎的法子,方员外微笑地给自己将要生产的娘子夹菜,不时向周边伺候的下人吩咐着采办年货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并且,自然。 一炷香后,菜式上齐,方宅大门忽被人自外面撞开,一溜官兵持刀荷枪地闯了进来,将整个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众家丁小厮和丫鬟团团乱转,赵大跑进后宅禀告,饭桌上的老爷夫人更是惊诧不已,大夫人的脸上透露着没有血色的苍白,眼见吓得不轻。 方员外刚刚站起,官兵便冲进后宅。 他见打头的一人正是兰州府王刺史,另一人漆黑皮裘,头戴袄帽,手里握着一个被金黄丝绸包裹的卷轴,神情甚是肃穆。 方员外是本地大户,虽是商人,不过早早花钱置办了六品员外郎,虽是虚衔,但与当地官员皆很捻熟,惟独这人,却是从未见过。 王刺史上前一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说道:“员外不要紧张,本府可不是来拿人的。 这位是皇后特派的张大人,今日来有事询问,你尽管如实说。” 方员外闻言,转身安慰了一下夫人们,便上前答话。 “王大人、张特使,内人腹大待产,可经不得众多兵老爷的惊吓呀。 也不知在下究竟惹了什么祸事?” 刺史王大人笑道:“嫂夫人今日尚未产子?”他眼珠咕噜一转,又道:“我可是听说方大人的一笑楼今日就办席啦。” 方员外愁眉苦脸,冲大夫人叶若梅一招手,嘴里道:“大人这是哪的话?你我相交多年,我老来得子的喜事如何能不请您来?” 二夫人搀着叶若梅走了过来,他搂着夫人的腰,又说:“内人产期就在这几日,我在一笑楼摆上三日流水席,就是为了添些喜气,待我儿降生,更是要大大庆贺,到时希望二位大人定要到场喝杯喜酒。” 王刺史望着叶若梅高高隆起的肚子,单手捋着胡须,转过头道,“特使,您看……这……” 张特使四顾一圈,亭台楼阁假山花圃,似乎缺了点什么,看了看满靴的泥泞,隔了半晌才盯着方夫人的肚子,低沉地说:“方员外,尊夫人身子不便,还是请回屋内吧。” 方员外心里暗呼一口气,脸上依然严肃道:“多谢特使大人眷顾。小环,扶夫人进去。” 张特使走到方员外身前,鹰隼似的眼睛紧盯着他,面上微笑道:“尊夫人即将临盆,难得员外还有雅兴大动土木,可是有什么原因?” “下官上月特从上善寺请来一位大师推算福祸,大师告诉我说水主财路,却显阴柔,下官一心求子,延续方家香火,我便把鱼池填平,祈求添丁。”又道:“我这鱼池颇深,此季天寒地冻,沙土难求,刚刚完工,地面松软泥泞,脏了大人官靴,还望莫怪。” 说话间,王二带着孙郎中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员外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迎接,说道:“孙先生可来了,快来瞧瞧,不知这几日怎地,内人脸上血色渐退,食欲也小了许多。” 白胡子孙郎中见院内如此阵仗,不免有些哆嗦,说话都抖了起来:“员外……莫急,这是正常情况,许是明日,或是后日,夫人便要临盆了。” 方员外闻言转忧为喜,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张特使在一旁皱眉思索一刻,随即点点头,道:“员外郎富甲一方,造福一域,又同是官场中人,我本不该如此,奈何皇后和观星台仙师八百里急旨,说要严搜兰州府内今日出生的婴孩儿。 既然尊夫人尚未产子,那便与此事无关,可旨意在此,我不得不搜查一番,还望方大人谅解。” “搜婴孩儿?”方员外表情讶异,却也侧过身,道:“特使客气了,但搜无妨。” 王大人一挥手,一众官兵便跑着挨屋搜查起来,方员外双手插在袖口里,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不大一会儿,官兵都跑了回来,表示并无所获。 张特使道:“如此,便恭祝员外早得贵子。”说完一转身,径直离去。 王刺史晒笑道:“方兄勿怪,我也是没办法,那位可是武后和观星台的人啊,谁都得罪不起的,待娃娃降生,我定来恭贺。” 方员外赔笑答应,直到看着最后一个官兵走出门外,这才大呼一口气,转身跑回屋内。 叶若梅卸下腹上的棉垫,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方员外拉着孙郎中的手,连连道谢:“孙先生,大恩大德方某铭记于心,只是这几日要劳烦先生下榻在此了。” 孙郎中点头叹气道:“我适才在外面已经闻得官兵抓走了一十三名今日出生的娃儿,也不知究竟要做什么名堂,但想孩子一出世便与父母分离,这等孽事,我是如何都做不得的。” 一名抱着襁褓的丫鬟从地底密室中出来,满脸欢喜笑容:“老爷,小少爷听话的很,一声没出。” 方员外急忙挥手,“快回去,今晚丑时之前不可出来。” 小丫鬟得命匆匆退了回去,那襁褓内的婴孩儿一经降生,几番折腾,却也没哭没闹,只是不同于其他刚出生的娃娃眼睛无法睁开,他却两眼微睁,眼眸如墨,借着丫鬟转身的刹那,使劲儿地朝外面的世界瞟了一瞟,眼神一阵恍惚,似乎要穿过屋顶,望尽此地的一砖一瓦,一山一城。 …… ‘老头儿,你牛哔,你这叫损人不利己你知道不?你赶紧的,把我放开,让这小鬼陪你玩。’ ‘不可。’ 呵。 ‘那你把我爽灵魂放回来,凭什么给他用啊?!’ ‘不可。’ 呵呵。 ‘你是复读机么?’ ‘他幽精魂被我打碎,你不借魂给他,他会失了神智。’ 变白痴?这有点儿严重啊。 ‘那你主魂都没了,怎么不变白痴?’ ‘我八入轮回,魂身强大,但主魂遗失,有些记忆也没了。我用灵水阴诀封你主魂,不要妄想……你……是何人?’ 嚓,我是你大爷! …… …………………………………………………………………… 次日,方府清晨诞子的事情便满城皆知,一笑楼宣布摆宴七日,昼夜不停。 刺史府的后宅这几日供皇后特使居住,外人一律不得靠近,王刺史也不例外。 这日午时,张特使的卧室里却多了一男一女,这两人都是一身素净单薄地青袍,长发被素带简单束起,虽然二人看起来俱是少年模样,但仙姿无双、气质出尘,而张特使正恭敬地站在两人面前,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二位上仙,小吏搜遍城内每户,共找到昨日出生的婴儿一十三名,全部都在东厢房里,由数名奶娘照看。” “特使不用拘礼,这里不是瑶池仙宫,也不是你们的京城长安,我和师兄没那么大的架子,你很卖力,我和师兄都看在眼里。 去安排车马,带着那些孩子回去吧。” 女孩儿咯咯一笑,水灵地大眼眨了一眨。 张大人只瞟了一眼,便心醉神迷,‘这女娃年纪幼小,何故如此妖媚?仙人变幻,果真匪夷。’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躬身应是,哪敢再留,匆匆退了出去。 女孩儿眉头微蹙,道:“也不知师傅费这么大劲儿找个孩子干嘛。” 旁边的男孩儿放下水杯,温柔地看着她,道:“花师妹,师…王母的想法我们怎么敢猜?王母只叫你我来此阻止滥杀而已,现在仙宫处理俗世事务的是苏师叔,兴许这命令是她下的呢。 既然此地却无凶事,婴儿也无遗留,便该抓紧回去,王母传于你我的真气快耗光了,再不走,无法御剑,我们也得坐马车回昆仑,千里奔波,你又该哭喊苦累了。” 女孩儿嘟嘟嘴,抓起两块糕饼。 两人一齐出了刺史府,流光划过,仅一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厚厚的雪地上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3章 大郎初长成 暑来寒往,不觉九载,九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尘世有太多的转变,但时间似乎自来就是记忆的扫把,那次婴儿抱走事件随着春秋交替,已被无关者渐渐淡忘,方大郎被乃父赐名方圆,取意循规蹈矩,所有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这些年方员外一直继续和几位太太勤奋耕耘,但却再无所出,随着年岁增加,大家渐渐都接受了当年那个唱曲儿老人的话,方家这辈子就方圆一根独苗,二三四五夫人全部将他视为己出,没有小妈争宠,没有兄弟反目,其乐融融。 方员外年过半百,老来得子,每日都是乐呵呵的,看在邻里街坊眼中,都替方府暗暗高兴。 方家大郎不似别的孩童整日玩耍嬉戏,似乎比的孩子老成许多。鉴于方员外的担忧,孙郎中多次观其言行,说此子虽平日里不好和同龄的小娃玩闹,但心智无碍,而且颇有遗形藏志、与道相得的气质,简单讲就是这孩子很是早熟。 方府后宅的池塘早就重建起来,数年冬夏,如今已锦鲤成群,八月骄阳映射下,波光鳞光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方员外微微颔首,想起多年来方大郎在府中种种异于常人的举止,眼角不禁抽搐了几下,随手撒下一把鱼食。 “虽然如此……可……”方员外寻思半晌,还是叹了口气:“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您说这…… 想想刘家三郎,一般大的年纪,一般样的家境,听说前日还在后山捡羊屎蛋儿吃呢,大郎他却整日里识字习武,看些什么地方轶事,你说我们商贾之家,要那么文武双全做什么?我这份家业可就都指望他呢,难不成他还想学那些修炼门派里的仙人们高来高去的么? 平安是福啊。” “员外这是关心则乱,普通人家都恨不得自己的娃娃早脱稚气,尽快懂事,即便不能为家中分担活计,也可不那么让人操心。 员外郎家大业大,才会有这般想法吧。” 孙郎中站在池旁的亭廊边,目光微眯,捋着胡须,有些心不在焉。 方员外摇摇头:“也不尽然,孙老,你看看我,已过天命之年,寻常人如我这般岁数早已养鸟怡情、逗孙为乐,老人呐,不怕孩子哭闹顽皮,大郎他这般性子,多少对家人有些疏远了。” 又说:“其实现在这风气我也是知道的,自二圣临朝,天后得势这些年,观星台等一众修道门派再不避世,当今有谁不羡慕那些仙师道长?仙术道法倘若有所小成,不说寿元增多,便是在这凡尘中的地位也是高绝的。 如今高门大户都会从膝下选出一名晚辈送到那些仙家门派里修习,就是在这兰州城里,也有不少的,老孙家两年前便花了银子,将嫡出的老五送到太乙山的星云门,做了一名外门弟子,虽说比不了观星……比不了那些超然的大门派,但你瞅瞅那孙家老五每次回城来时,官府都是要派人到家里问候的。 可我这情况不一样啊,我只一子,只盼还能多活些年头,等他成人成婚时也好把家业传下去。 莫说常听言,修仙一途颇多危难,万一有个好歹,我方家的香火可就断了,‘方圆’一名,不过就是图他一世平安罢了。 想想他降生时的事情……我现在都后怕啊。” 孙郎中陪着方员外重重一叹,然后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员外也不要太费思量,古云:一命二运。 虽你在府内封锁消息,却应该也记得那日鱼池突融,莲花忽绽的奇景,加之观星台全城搜捕……这岂不是正说明大郎他注定了非比常人;员外你虽然为他改了表面的生辰,但能改了他的命势运程?”他见方员外神情萎顿,便住口不再说,只道:“今日我来府上为员外切脉,观你气血充沛,只是心境不平,所以脉象稍显虚浮,适当放宽心境,调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方员外这才拱拱手道:“多谢,我这身子骨也多是些老毛病,我是清楚的,只是今日心烦意乱。 多年来总是劳烦您老奔波来府,知道您不喜黄白之物,我便让下人准备了些南方的药草,等下给您送过去。” 孙郎中含笑摇头:“用不上了,用不上了,今日还有一事,便是特地来向员外辞行的。” “怎么?孙老要去哪里?”方员外闻言诧道。 “小老如今七十有三,天不假年呐……” 孙郎中面上依然微笑,鹤发随风轻摆,眼神中却颇多黯然。 “孙老何故如此?近些年我见您气色大好,身体硬朗,哪来这等感慨?” “我虽终生行医,但也知道生死命程是上苍注定的。”叹了口气后,他又转过身子冲方员外展眉一乐,说道:“员外有所不不知,我和你不同,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前阵子听说四大派之一的南方药王谷遍招天下医者进行选比,说要重新编撰《医经》,这可实在是行医之人的盛事啊。 而且,最终被招募的人还可以成为药王谷门派内的客卿,不仅可以参阅谷内收藏的典籍,更可以被传授《药王经》,真正踏入修练一途。” ‘怎么?这般年岁也是可以修道的么?’ 方员外心中愕然,嘴上道:“那可恭喜孙老了。既如此,那我便准备些盘缠,您老勿再推辞。” 孙郎中点点头,说:“员外有心了。你放心,不论小老走到哪里,方府之事绝不吐露半句。” 方员外再次弯腰拱手,“多谢了。” 孙郎中道:“小老儿再劝你一句:旦夕祸福,生死天定;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存。大郎的事,你毋需多虑。” ……………………………………………… 孙郎中走后,方员外木然站在亭中,神色怔怔,宛然叹息。 ‘这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知道大郎真实生辰的人岂止孙老一个,当年那唱曲儿的一老一少怎么会是凡人?倘若终有一日被观星台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九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花钱调查当年观星台为什么要全城搜捕婴儿,最终虽然查无所得,却也知道那十三个婴儿无一人存活,就连那十三个家庭至今或是房屋失火、或是马车坠崖,也一个个莫名其妙消失了,无一好死。 观星台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无疑是个庞然大物,仰望都看不到门楣,整个方家,甚至知道此事的所有兰州百姓,都已经对观星台讳莫如深,想都不敢去想。 “天下之大,我方氏一门竟无处可躲……” 每次想到这,他都一阵后背发麻,不多时,便瘫坐在亭中石凳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嘴里不住念叨着:“福祸相依,福祸相依……大郎啊大郎,你可让爹爹如何是好?” 九岁的方大郎眉清目秀,脸颊略带尚未消退的婴儿肥,皮肤白皙透亮,比他的五姨娘都好些,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梨子,完全一副小娃娃模样,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眼神似一潭深水,不可见底。 此时他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看着亭中怅然若失的方员外——他的亲生爹爹,嘴角翘起一抹笑来,笑容里竟然带着些许无奈。 “孙老都去修仙了么。哎,观星台……真是麻烦。” 他暗暗嘀咕,小手突然一握,一簇黄中带红的火焰一闪而逝,手中半颗梨子已经变成焦炭,随即化作飞灰,簌簌散落。 方大郎拍拍手上灰烬,“又这样。” …… ‘老头儿,你咋不直接教他,总这么让他莫名其妙的牵动你的能力,不怕他一不小心给自己玩死啦?’ ‘我记忆不全,心法忘了。让他渐渐熟悉操控这种能力,也是为了以后这具肉身用起来方便。’ ‘真腹黑啊,老头儿,那这么地呗,你放开我,让我出去爽两年?’ ‘你主魂尚在,我放不得你。其余的……你灵识不强,出去也没意识。’ ‘老鬼!你到底要困我到什么时候!说话!说话啊喂!’ …… 方员外闻得响声,转头便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儿子,眉头略微舒展开来,微笑招手叫道:“大郎,来这坐。” “爹。” 方大郎每次听见这个称呼都是紧皱眉头,暗暗叹气,但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嘴上低低叫了声。 “来,爹瞧瞧,你这是把什么烧着了? 这大太阳的,往日总不见你来花园里,今天又读了许多书吧?” 方员外拉起大郎的小手,轻轻给他擦掉手上的灰尘。 方大郎看着眼前这张前些年还略带油光、些许富态,如今却透露出遮掩不住的苍老的脸庞,心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嗯’了一声:“坐了一上午,出来叫小环姐姐弄些吃的,看到您在这就过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略带稚气,但语气却缺少一般父子惯有的亲密,总是让人感到一份淡漠和疏离。 方员外松开双手,看着大郎笑道:“爹从小看见大字头就犯昏,倒是大郎定是个状元的料。” 方大郎并没有接话,而是静静感受着吹在脸上的微风,慢慢地减缓呼吸,那风似乎吹进他的皮肤,浸透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他小指微动,石桌下尘土也跟着一动,随即竟然慢慢旋转起来,缓缓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持续一刹便既消散。 方员外注视着儿子,默然一叹,“哎,爹老啦。” 方大郎回过神来,他能感觉到,今天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并不急于寻问,而是劝说起来,依然用他一贯的语气。 “爹,孙老爷爷说的没错。 福祸相依,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好事或者坏事,凡事都要想开些,爹和我,都应该这样。” “你都听到了?”方员外失色道,以至于语调都升高了几分,似乎被人捏住了嗓子,他见儿子只是缓缓点了一下头,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便又诧道:“那你都知道了?” 方大郎依然只是点头。 方员外面色卡白,“可,可你这么小的年纪,那可是观星台,你不害怕么?” 方大郎虽然经常笑,但大多数是强装出的,可这次他是真的笑了,笑容发自内心,是喜悦的笑。 是啊,那可是观星台啊,任何人都应该害怕的,沧海变桑田,岁月数千载,观星台现世以来,如同悬浮在世人头顶的神殿仙宫,谁不应该敬畏惧怕呢? “九年了,除了四岁时被砚台砸到了左脚,我可曾受过一次伤?每日我去城西的私塾的路上,可曾有一人想要害我? 观星台那种地位,如果要找的真是我,并且发现我篡改了生辰,我们家能平安的过了这九年么? 爹,从我出生那日,我的身上就背了那么多条性命。 那十三个本应和我一样生活、成长的孩子因我而死,如果我去害怕,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那些孩子……爹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方员外双手撑着膝盖,低下了头。 “有一日你和娘在屋里说的,我并没有睡下。” 方员外怔怔地看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是苦笑一声,说道:“大郎啊,爹知道你心智早熟,在你面前,爹反倒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你才九岁…… 爹不如你啊。” 父子二人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日渐西斜,方员外忽然一拍大腿,重重叹息,继而,转颜笑了。 “好好,想不到某家半生都盼着儿孙承欢膝下,也罢,既然不能那样,得了一个奇子也不错。”说着拍了拍儿子的臂膀,“我方氏一脉三代都是放牛郎,某到老了竟得上天眷顾,赐了一个仙童转世的儿子。 爹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说不得,我方家也要出一个仙师了。” 夏蝉鸣过,粉荷陡绽,一尾锦鲤跃出水面,溅落的水花吓跑了一只青蛙。 方圆方大郎抬起头,目光穿过亭廊,苍天碧蓝、晴空万里。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4章 太乙星云门 九年前,麟德元年,皇帝李治风疾日重,身体每况愈下,宰相上官仪突然上谏,请求废后,却终无果,李治自此反而让武皇后垂帘观政,上官仪与其子上官庭芝满门皆斩,只是皇后以德报怨,念其惨状,留下其襁褓中的孙女上官婉儿母女罚配掖庭。 自此,天皇天后二圣临朝,中宮得权,几年来,那些隐世千载的修仙门派不约而同地继观星台后纷纷现世,稍好些的,皆享皇家供奉。 往日里,修仙修道在百姓以为,也无非天师教、少林寺那等清修苦练的佛道门徒,可如今,有人传言见过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真正仙师,仙法道术、长生飞升又岂是传说?只是仙门出现,仙师们却仍不约而同地极少在凡尘走动,零星片语的出现,让传说更显真实。 一时间,百姓趋之若鹜,凡是寺庙道观,皆香火鼎盛,胜以往百倍,尤其以观星台这个公认当世第一大仙门为首,天机阁、药王谷、万佛寺次之的四大派,几乎被上山寻仙问道的信徒挤破了山门,可真正这些超然门派皆不随意收徒,唯另些稍逊仙门或开设别院,或挂名收录,无非也就多得些金银罢了,真正的仙术也未见有谁学会。 距离兰州府最近的仙门就是太乙山星云门了,据说星云门开山建派两千两百四十八载,追溯起来要到商朝初年,祖师道号‘妙法’,是一个女人;虽然比不得四大派,但在大唐,星云门也是受皇家供奉的。 星云门自现世以来,并没有增设他院,而是直接以原先就有的外门招募弟子,可谓独树一帜。 方圆在兰州城等了两年,才在方员外捐赠修缮费用后,正式成为此派的一名记名外门弟子,这一年,他十一岁。 太乙山连绵数百里,山脉内峡谷遍布、地势险阻,此时九月,已入深秋,整座太乙山红枫遍布,自山腰以上便被白云笼罩,夕阳斜照,霞光大放,直如九天仙境。 方圆拜入星云门两月有余,却只见过师父一面,他也不急,据讲外门和内门不同,外门弟子大多数都是周遭几城的大户捐缮而来充充门面的孩子,五年修习期一过,便各自返乡,继续浸淫滚滚红尘,并不是真心修道。 甚少有人在五年后功法修成、突破境界进入内门;当然,也有那么零星几个孩子,是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被山下游历的师兄或师长带回来的,此类人往往天资平庸,所以只安排在外门打杂,稍微天赋高些的,都被带入内门做挂名弟子,真正修习道法;在外门里,如方圆这般家境优渥,又确实奔着道法而来的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性,所以在门派内,大多数弟子是看不起外门的,而外门的执事长老,也就是所有外门弟子的师父青云道长,在门派内众长老中的地位并不高,教导起来也往往并不强求认真,入派那天只草草嘱咐一众孩童跟着内门安排的轮值师兄做做早晚课业,每到季尾会有门内验收,其余的只是莫要惹是生非就好,常常数天就不见了人影。 外门的修炼规矩很少,但生活规则却很多,而这些往往都可以通过银子来解决,譬如说住宿,捐缮百两为最低门槛,是炕房,几个孩子共榻而眠,待过两年,年纪稍长,可升为双人房,房内由幕帘隔开;绢缮五百两可直接住双人房;捐缮千两可住单人房,这就是最好的了。 此届外门招募弟子三十六人,年龄从六岁至十六岁不等,捐缮千两以上的一共四人,方圆自在其列,原本有个六岁的男孩也是其中之一,但五天后就因为实在受不了修道清苦,以至于天天哭闹,最终还是被师傅无奈送回山下,剩下两个‘大户’一男一女,男孩大方圆两岁,女孩比他大了一岁,房间也在他一右一左,紧挨着,其余双人房和炕房都在前院,所以方圆对于这个住处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在那六岁顽童走了之后不吵不闹。 外门的作息安排相对内门更是宽松不少,卯时早课,辰时早饭,之后至中午是道法基础《清心经》的修习,下午的时间可自由安排,然后是申时晚饭,之后两个时辰的晚课。 “方圆师弟,等等。” 此时刚刚晚饭结束,方圆正打算回房歇息一会,却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来人四方面孔,浓眉细眼,一袭翠色道袍,腰间斜挂了一柄三尺青锋,站到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头不止,正是外门三师兄也是自己的兰州同乡孙钰,这两月来,同门的弟子间早已熟识,孙钰十一岁上山,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道法修习在外门中并不算出类拔萃。 他回过身来,弯腰一揖。 “孙师兄好。” “方圆,我明日要回趟兰州府,特来找你,可有家书?我顺路就给你捎回去了。”孙钰摆摆手,搂上方圆臂膀,笑道,“走,去你那坐会儿。” “唔……师兄请。” 两人一路直奔后院,方圆见房间左侧的屋子已经燃起烛光,他进屋给孙钰倒了杯水,说道:“我刚刚上山两个月,并没有家书要带回去,劳烦师兄记挂。” 孙钰摘下佩剑便大大咧咧往方圆床上一躺,说道:“成天和那个大呼噜挤在一个房间里,睡也睡不好,一会儿你自去晚课,我在你这打上两个时辰的盹儿。家书没有也就算了,那等师兄回来给你带些家乡的吃食。”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隔壁,眯着眼睛道:“你成天和飞飞比邻而眠,滋味是不是特别……嘿嘿嘿。” “飞飞?”方圆一怔。 “是白师妹,白师妹,怎么样?” 方圆这才了然,住在他左边房间的那个‘大户’女孩儿姓白名飞飞,只是大家虽然住的近,但那女孩儿似乎和方圆一样的性子,平时待人并不热情,大家来往不过就是每天的招呼罢了。 他看孙钰一脸色相,哪里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他并不打算把这无聊话题继续下去,便只是摇头笑笑,并没有接话。 孙钰不依不饶,笑嘻嘻地坐起身来,对方圆挤眉弄眼的笑道:“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师兄教你,你别看白师妹现在金钗之年,但观其眉眼肤质,绝对是个绝色的胚子,待过几年,花苞待放,啧啧,不得了。 师兄曾下山游历半年,京城也是去过的,却从未见过这等美人,你近水楼台……不要错失良机。” 方圆摇头,他倒不是不认可孙钰的话,初见白飞飞时,那姿容确实让一向心无所好的他都感觉眼前一亮,但嘴上却道:“孙师兄莫要说笑,让白师姐听到不好,我们住的近,但往来却不多,我稍坐一下就去晚课了,你在这尽管休息就好。” 孙钰摇头叹道:“你说你这孩子,不上道。 师姐?哦对,她还比你大着一岁来着,但这不要紧啊,修过五年《清心经》下了山,大家都超然尘世了,修道之人谁还在乎这个。 我跟你说啊,现在白师妹的大名早已流传进内门了,就连这次的半年轮值教习刘师兄都对她另眼相待,不然你待会留意一下刘师兄看她的眼神,听说内门里也好多别的师兄惦记着呢,争先恐后的要来当这个轮值教习。” 超然尘世?花钱买来的也算么……方圆心头感叹。 “你别看你隔壁还有一个姓陈的小子,但那家伙虽然年纪比你长,却顽劣不堪,性子哪有你这么沉稳。” 方圆实在受不了他絮絮叨叨,直感耳边嗡嗡作响,终于还是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我多留心就是。 对了,师兄,我有件事想请教师兄。” 孙钰道:“这就是了,一定多留意着,我是你的同乡兄长,当然向着你的。你有什么事要问?” “师父说《清心经》是咱们星云门的入门基础功法,可不知要练到如何程度才算大成能够进入内门? 我见你还有其他师兄也仍然在练习这个功法,难道只有进入内门才可以修习其他的么?” 孙钰闻言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方圆会问这个,就他所知,这些年来似乎从来没有其他外门弟子问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并不关心,外门虽是长设,但弟子平庸这点却和其他门派所增的别院无甚差别,这星云门外门中数十年来也没有出过一个在五年内将《清心经》修到大成而进入内门的弟子了,大多是想尽快熬过五年,然后返乡享受‘超然’的身份,被邻里街坊和官府衙门尊为仙者仙师呢。 他从床上下来,踱了几步,然后审视般看着方圆良久,才道:“许是你真能在五年后学有所成,也好给外门师兄师姐争争脸。” 孙钰告诉方圆,《清心经》虽然是入门功法,但也是真正的星云门最正统的功法,因为这是唯一一部传自祖师妙法真人的真经,没人知道《清心经》练至大成会达到什么程度,因为创派祖师妙法真人也没有将其练至大成,但相传,当年的妙法真人凭借此经以一敌二同观星台和天机阁两位掌门斗法三天三夜,最终不分胜负。 方圆心中大惊,“还有此事?观星台和天机阁?” 孙钰洋洋得意地说,似乎在说他自己的事迹一般。 “这还有假?你别不信,我告诉你,两千多年前的观星台比现在还要强大得多,更不用说加上天机阁了;而且,我听说当年的战场就在我们星云门下的这座太乙山上…… 大家都知道现今的太乙山分为太白和终南两个山脉,我们星云门也分别在两座山上建立了外门和内门,我们外门这座山就是终南山,而殊不知,在那场大战之前,是只有一座山峰的!” ‘这般开天斩地的能耐么?’方圆心中震撼,双手也下意识地攥了起来,房间内气息一凝,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 ‘呵,这瓜娃子……老头儿,放了我好不好?这盘儿我让你一套车马炮儿。’ ‘不可。’ 【摔】!我去尼玛的。 ‘老子不玩儿了。’ …… 孙钰只觉心神一震颤栗,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眼前师弟皱眉不动,便道:“你怎么了?” 方圆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不觉竟差点误伤孙钰,忙松了双手,笑道:“师兄,你继续讲,难道这两座山就是那时被祖师他们斗法劈开的么?” 孙钰挠挠头,心道奇怪,见方圆问他,便不再去想。 “当然,传说那时天机阁和观星台两位掌门与祖师久斗不下,竟然想了一条诡计,引得妙法祖师当场吐血,法力大减,迫不得已使出《清心经》中的大成法术,才将二人逼退,但那术法威力太大,余波自天空而下,竟也将太乙山一分为二,现在两山之间的封神谷就是那一招的见证,从此妙法祖师一剑封神,被天下人敬仰,后来星云门就在这里建派,后代掌门为了纪念祖师,也才将这座山谷命名‘封神’。” “照这么说,我们星云门岂不是比观星台和天机阁加起来还要厉害?怎么……” “怎么如今却成为这般小门小户是吧?” 孙钰替方圆说了出来,笑了笑道:“莫说是你,所有知道这件秘辛的人都很不解,但又能如何呢?毕竟那是两千载岁月啊,岁月无情,妙法祖师仙法通天,唯独……”孙钰说到此处黯然一叹,“唯独却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至极的女人。”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5章 小师姐斗法 方圆不解,入山拜师那天,他给祖师的画像磕过头,知道两千年前这个女人容貌已与功力比肩,“但这和漂亮与否有什么干系?” 孙钰道:“建业容易守业难呗,掌管一个那么大的门派岂是易事?祖师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总之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加之这两千年中,再无一人能够将《清心经》修炼至她那种程度了。” 方圆抬眼凝神,心中清楚那过往的两千多载岁月中,一定还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真相,只是时间残酷,流传至今已无从探究。 “至于通过考核进入内门,也没有那么难。”孙钰道:“只是外门众人心不在此,说是将《清心经》练到大成,也只是夸张的说法,外门修习的只是此经开篇的心法,打基础罢了。” “那怎么还数十年无一人通过呢?” “虽是打基础,但行至后期,却也有一难关,你可知五年考核的标准是什么?”孙钰顿了一顿,继续道:“资质!你看那整日打扫前门的王家二小?” 方圆点点头,又听孙钰说:“他是西山下一镇子上的乞儿,本有兄妹三人,大哥和小妹都一同被内门赤丹堂的青柏道长带回来的,可其余二人就是因为资质好,直接被带入内门做挂名弟子,这王二小就在我们这里做了一个扫地的学徒。” 方圆了然,道:“是了,资质。” “修道修仙,修的其实就是资质而已,我们外门中大多资质不好。” 方圆一阵愕然,孙钰见了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自然不是,看你吓的。师兄我的意思是,先天的资质自然有高低之分,但《清心经》心法的作用就是奠定基础、洗经伐髓,只是我们外门中大多在俗世有家有业,甚少能够有沉下心来专心向道的。” 方圆哂笑一下,看向孙钰,笑问道:“师兄,那你也是么?无法割舍山下的世界?” 孙钰收起笑容,推开窗户,夜色朦胧,远处彩霞尽退,头顶黑幕繁星点点,一阵虫鸣鸟语。 “大道缥缈,修仙无退路。 资质超绝者万中无一,但道途中人如过江之鲫,千百年来,又有几人能够推开天门,一步登仙的?夜太深了,我等庸人站在这太乙山巅,脚下已有芸芸众生,可谓先人一步,但那天道仍然是像头顶的星星,也许穷极一生追其一世也触碰不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实……是可以选择的。” 方圆听罢,拱手道:“师兄这岂不是已然悟道了么。” 孙钰浑身一震,急忙转过头来,怔怔看着方圆,半晌才道:“你这小孩儿……啧啧,真是不得了。这番话岂是我说的?” 方圆不解,孙钰摇头叹气,说:“这是那日我走过师傅房间,不小心听他说的,当时掌门也在里面,他就是这么评价的,‘师弟,这岂不就是悟道了么。’” 方圆却没理会他的心情,而是对青云道长为何有这番说词感到好奇,便问向孙钰。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可能当时师父是在和掌门师伯在谈别人的事情,但师弟,我很看好你,还有五年时间,你若将基础打好,经过五年洗经伐髓,到考核时一定能够引天地灵气入体的。” 方圆笑了笑算做回答,心中却想,‘引灵气入体就算考核通过……呵。’ 从他的表情上也看不出喜怒,一直到晚课结束,他始终就在想这一件事,同时也注意到轮值教习内门刘恒看白飞飞的眼神确实颇有深意,这点倒的确如孙钰所说。 回院子的路上,另外一个‘大户’陈斌一直粘着白飞飞说来说去,方圆走在一旁不发一言,偶尔看向他们一眼,却也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白飞飞年岁不大,可着实初具仙姿,黑发如绸被一条鹅黄带子系在脑后,青衫一袭随着步伐起伏飘动,月光下的肌肤宛若透明,泛着荧光,许是被陈斌搅得烦了,蹙眉间竟也是一番风情。 ‘也真是看不出才十二岁,怪不得迷得教习频频失态。’方圆心下暗乐,似乎颇为享受这种走在黑暗中的感觉。 陈斌一跳一跳围着白飞飞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猴子,白飞飞始终不为所动,一句话也不说。 “哎呦,白飞飞,你竟然对同门师兄动手。” 旁边传来陈斌一声痛呼,方圆停下脚步,眼中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白飞飞,他刚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那陈斌缠着白飞飞说话,后者始终不吭声,陈斌似乎急了,上前想拉她的胳膊,白飞飞动作极快,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陈斌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衣角,她左脚一侧,身子幻影般闪了过去,手上小木剑准确无误地点在陈斌的手腕上,这一下力道拿捏的也是极准,用的正是这两月来大家修习的清心剑诀。 方圆在脑中暗暗演练一遍,如果是他的话,能否把这一招使得这么干净利落。 往后院走的石板路很宽,被月光照得雪白,陈斌捂着手腕,蹲坐在地上,表情很是痛苦,狰狞地瞪着白飞飞,气急败坏地叫了半天,可白飞飞就只是拿着木剑指着他,依然不发一言,微风拂过,青衫飘动,宛若神女动怒。 “陈师兄,你没事吧。” 方圆心知陈斌绝非她的对手,担心白飞飞又要出招,连忙跃至陈斌近前,将他扶了起来,却故意把后背对着白飞飞。 “陈师兄,我看你只是手腕肿了一些,回去擦点药酒,明天也就好了。 白师姐也是无心,许是没想到你的手正好在她身侧,你们就别再动手了,还好去后院只有我们三个,要是让别的同门看到了,回头跟师父或者教习说咱们私下动武,都要被罚的。” 陈斌这样一听,怎么还好意思辩解,灰溜溜地快步先走了。 白飞飞见方圆突然冒出来挡在剑前,也不再动手,收起小木剑,说:“你身法很快。” 方圆一愣,哪里会想到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我见师姐你动了真怒,知道陈师兄敌不过你,所以情急之下跳了过来,哪里有什么身法。” 白飞飞眉头舒缓,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方圆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他整天说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 “我都看见了。” “嗯。” “师姐,你的剑诀修习的很厉害。” “嗯。你的身法很快。” 方圆眼角抽搐一下,半晌无语。 白飞飞侧过头,忽然说:“你要和我比试一下么?” “什么?”方圆嘴上诧异,心下却道,‘正有此意。’ 白飞飞似乎也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便即住口。 方圆似知她心中所想,说道:“还有半月便是季尾,按规定师父是要查验我们功课的,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进步怎样,不如……我们,简单比试一下也好。” 白飞飞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方圆,然后点点头,“那好,我会注意不伤到你的,你接招。” 方圆见她又横起剑尖,急忙摆手:“师姐,这里虽然眼下无人,但距离同门住处还是太近,万一被人看到也是不好,不如换个地方吧?” 白飞飞放下木剑,道:“那你说去哪?” “后山的演武场。” 星云门内殿宇无数,甚是气派,绝非其他同等级门派可比,但大都是两千多年来的遗存,时至今日,门派内没有那么多人,以致空屋处处,终南山是星云门外门所在,后山有一殿名曰‘光霞’,占地极广,远看堂皇,可到了近处就会发现殿内早已破败,屋漏瓦失,杂草丛生,平时绝少有人到此。 光霞殿外有一个大型的演武场,场周是一圈矮墙,场内青砖铺地,缝隙中也长满了野草,地面一道巨大的裂痕横贯场内,将整个围墙都劈开一个豁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被人用法术神通一剑所致。 此时方圆和白飞飞二人已经站在演武场内,相对而立。 “还请师姐手下留情。” “好。” 二人同时竖起木剑,却是白飞飞身影一挪,先攻上去,方圆心道‘便不使法力,先试试这些日子到底练出个什么程度。’ 想罢抬眼看向白飞飞,只见她青衫撩动,木剑剑尖唰地一闪,竟然先招虚晃,转而攻向他身侧。 方圆右脚向后一踏,整个身子划了个圈,同时手上发力,将来剑弹开,‘铛’的一声脆响,两柄木剑竟碰撞出金石之声。 白飞飞身子闪开,脚下用力一蹬,一下子跃回方圆身前。 ‘他反应好快,力气也大,平时竟看不出来。’ 二人互换攻守数个回合,不分上下,心下俱感疑惑。 ‘虽说没用法力,但连个小姑娘都比试不过,还修炼个什么……’ ‘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短短两个月就把这套剑诀练至这个程度……难道他也是自小修炼么?’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蹙着眉头直斗了小半个时辰。 白飞飞到底是个女孩子,力气逐渐落了下风,却犹自咬牙坚持,依然行云流水般将剑法使了一遍。 方圆虽然体力够使,但剑法上二人根本拼不出个胜负,他不想凭借体力取胜,又见白飞飞鼻尖额头都浮现一层汗水,索性佯作失误,不再斗气,这时见她一招‘星图轮转’攻将过来,便剑身横扫,使出‘横断银河’格挡,两剑相击,方圆手中木剑霎时间便被击飞出去,斜插在青砖缝隙的泥土中,剑尾摇摆不定,嗡嗡作响。 白飞飞右手持剑,胸脯微微起伏,显然是透力了,一缕秀发垂至眼前,微微拨动着额上的汗珠,月光自上而下,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方圆‘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苦笑道:“师姐剑法高绝,是我输了。” 白飞飞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方圆,并没有说话,待喘匀了呼吸,她缓缓将方圆的木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又将两柄剑同时横在双手上。 方圆不解,便走上前去,这才发现白飞飞的剑身上布满豁口,宛如锯齿,而自己那柄木剑完好无损。 方圆嗤笑道:“怪我一身蛮力,竟将师姐随身的宝剑弄成这副模样。”说着拿起那柄‘锯齿剑’,将自己那柄留在白飞飞手上,“师姐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交换一下。” 白飞飞脸上一热,但还是缓缓把木剑握在手里,半晌,微微摇头,“这又算什么宝剑呢。”她抬头看向方圆,说:“你力透剑身,绝不是蛮力,这场比试是……是我……” “是我输了,事实如此,倘若是在战场,这柄‘锯齿剑’也是可以杀人的,而我手上已经没有剑了。” 白飞飞想了想,点点头,想到方圆刚刚使出的剑法,终是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方圆尚在打量着‘锯齿剑’,颇觉好笑,听见白飞飞问话,便道:“师姐请说。” “清心剑诀你是不是自小……”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方圆打断。 “你快看!” 方圆一手指天,白飞飞抬头望去,只见夜幕中一道赤色流光划过天际,直奔光霞殿而来,眨眼间便落在半山腰处,惊起一片鸟雀,还未等二人说话,陡然又是一道青色光芒紧随其后落了下去,两道流光速度都是奇快无比。 方圆诧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有人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那这两个人一定是很厉害了?” 白飞飞点点头,说:“我们星云门应该只有掌门师伯、师父和内门几位长老才有这种功力。” 方圆凝神想了片刻,转头对着白飞飞说:“师姐先回去,我去看看。” “你……” 白飞飞见方圆身法奇快,不等她叫住便不见了身影,当下不知该不该跟过去,隔了一会儿,握着木剑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弹掉剑尖的泥土,面色很是纠结,半晌,终于还是眉头一展,朝着山腰处去了。 …… ‘这妹纸真是漂亮,怎么也看不够,好喜欢【口水】。 老头儿,你会御剑飞行吗?’ ‘自然。’ ‘切,吹牛吧。’ ‘灵气外放御物,小道尔。’ ‘不信,这么着,你放开我,让我用用这具身体飞飞,我还从来没飞过呢。’ ‘不可。’ 核合……忒!马蛋,你等着。 ……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6章 月黑风高,失手被擒 终南山后的密林少有人至,除了山下猎户踩出的狭小野路外,皆是荒草灌木,再往里面更是参天巨树,方圆使尽全力也跑不快,此时夜深如水,视线也望不了多远,只能顺着流光落处缓缓前行。 月光自树冠缝隙间泄落,映得密林之中银光点点,就在方圆准备放弃寻找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对话。 他心头一喜,小心翼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踱了过去,方行几步,陡然间红光爆闪,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红光所过之处树断草折,他急忙趴下身子,红光自他头上掠了过去,饶是如此,这无匹真气也斩断了他头顶的几缕发丝。 “好险。” 方圆头皮发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他暗自嘀咕一声,却也提防起来,继续蹲着向前行进。 又行几步,只见林间深处两道黑影快速闪动,似乎打将在了一起,兵刃撞击声夹杂着红青双色的气浪四下射出,那两人转瞬之中过了数十招,最后一击又是一股红光炸裂,周围十数米的巨树全部齐腰而断。 “这终南山山高千仞,棵棵巨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竟然就这样被砍断了?” 虽然方圆这一次早有防备,气浪及至他身前时已经没了多少杀伤力,他蹲着身子,看着头顶热气划过,心下还是感到一阵骇然。 这一招过后,生生在林中击出一圈空地,两道身影站立当中,方圆躲在一颗树后,再不敢前进一步。 “青云老道,我来你星云门未伤一人,你这般苦苦追逐,究竟有何用意?” 听着前方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方圆心中一滞。 ‘青云老道?难不成是外门长老?却不知这个女人是谁,听声音似乎还很年轻,竟然能和青云道长斗个不分胜负。’ 又听一苍老的声音道:“唉,你这又是何苦?” 闻听此声,方圆心道,‘果然是青云长老。’ 那女声冷哼一道,说:“我来星云门所为何事,你心里最是清楚,何必这般惺惺作态,你若是不出现倒也罢了,事了之后我自会离开,可你多年来次次现身阻拦,以你我之间的仇怨,说不得便要斗上一番。” “十五年了,你竟还是不能释怀么?我每次现身哪里是要与你争斗?当年之事却也只是一桩误会……” “住口!” 林中的青云道长又是一声长叹,话语却被那女子打断。 “误会?你我之间仇深如海,并无误会,如今我道法未成,斗不过你,但苍天若是有眼,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取你首级。” 青云道长一阵默然,半晌没再说话。 方圆听得大为不解,依这女子的话,她和青云道长之间根本就是不死不休,为何这老头儿话语中竟是颇多不忍? ‘这般不清不楚的态度……莫非这是个为老不尊的老不修?’想到此处,他心中颇感好笑。 “青云老道,眼下却是如何? 要么我们就此别过,要么再斗上一斗?”那女子一声娇笑,随后又道:“只是此处距离你星云门太近,你我二人这般交战,不知会不会惊动青林和青柏两个老家伙,倘若他们闻声寻来,我说不得就要亮明身份了。” 这女子的轻笑传来,方圆顿感心神一震恍惚。 ‘这女人好生古怪,未见容貌,只是笑声便如此妖媚蛊惑,不知是什么功法。’ “你当真学了那南夷巫族的邪魔功夫?”青云道长语气微凛,似乎有些生气。 那女子冷哼一声,“邪魔?也罢,我与你好话说尽,今日便拼个胜负。” “星云门虽然没落千年,但底蕴深厚,好好的正道功法你不去修习,为何……你是知道的,即便我这关能过,可你身份一旦暴露,那便是与天下正道为敌,我又如何保你?” 青云道长语气一顿,终道:“说不得只有把你留在终南山才能避过此劫。” 方圆听到‘南夷巫族’四字,便感好生熟悉,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与之有何牵扯, ‘该死,我究竟忘记了多少东西?’ …… ‘老头儿,你沙雕小鬼还以为自己之前是牛叉的人物儿呢,你不提醒提醒?’ ‘他前生早夭,今世又三魂缺一,也是苦命之人。如今灵台有我们两个,自然意识有些许混乱,无妨。’ 哗嚓,你个老鬼现在充好人?当时捏爆人家魂魄的感情不是你? …… 他思绪轮转,想至深处,脑中一阵剧痛眩晕,身体颤栗之下轻呼一声。 声音方才出口,便觉不妥,当下便狠狠地咬了下舌尖,急忙向后退去,可脚还未动,就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 “糟糕,被发现了。” “小家伙儿胆子倒不小,跟姐姐走吧。” 这女子吐气如兰,刹那之间便拎着方圆的衣领跃了出去。 “你虽然功力深厚,但我巫族身法却是你们远远不及的。”说话间和青云道长双掌一击,借力又跃至后方。 方圆霎时觉得眼前一花,似是飞了起来,转眼又站在地上,眼神向上一看,顿时心醉神迷。 只见一轮银盘似的满月之下,这女人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琼鼻挺翘,在月色下显现浅浅的轮廓,唯独露出的双眼直如两捧秋水,看得他一阵意乱,女子耳畔垂下几缕秀发,随着清风摆动出淡淡发香,嗅着香味,方圆似乎忘记了此时自己的性命已被人握在手中。 “小色狼,你可看够了?” 这声娇诧中带着丝丝寒意,方圆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青云老道,你不是一直自诩名门正派,见不得滥杀无辜么? 今日我就杀了这个大胆窥视的小子,你又作何打算?” 青云道长站在丈许之外,瞧见方圆衣着,眉头一皱,心道:“竟是我外门弟子?” 那女子又道:“这小子是你星云门中之人,如今撞见你这外门长老与我这邪魔之人打起了交道,说不准就会泄露出去,如何?我杀了他岂不是也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又或者,你是要自己动手?”说完便娇笑不停。 方圆听得心下大骇,他与这青云道长自不熟悉,哪里了解他的为人,说不准真的不会阻止这妖女杀了自己,看来得想个法子自保,想罢又感妖女手上传来一股灼热,脖子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暗道吾命休矣。 当下望向须发皆白,一身青袍的青云道长,说道:“师父,我是兰州府方家大郎,名方圆,两月前得幸入星云门外门拜您为师,您还记得吗? 今日徒儿晚课结束,想着来后山温习剑法,见得天空之上两道流光飞过,弟子以为有人闯我门派,却不知是师父在降魔斗法。 师父,您不要管弟子,我可一死,却不能叫妖魔逃脱,只求在弟子死后,您能派人安抚弟子远在兰州的爹娘,家父老来得子,想必得闻弟子身亡之后必定悲苦万分,罢了,您还是告诉他们弟子是远去修行,归期未定吧。” “小色狼,你倒是狡诈的紧。”一声暗语传来,方圆冷汗涔涔,抬头瞥了一眼,却见这妖女压根没有看他。 青云道长抚须点头,说道:“我却不记得今年外门有你这个弟子,没想到你年岁不大,却明辨是非正邪,倒是难得,外门也有多年没出来一个像样的弟子了。 你且放心,她不会伤你的,只是你想到夜间习功,却不知此后山乃是外门禁地,今后可莫要鲁莽了。” “小色狼,你把宝压在老道的身上却是打错了注意,杀你不杀你全在我一念之间,这老道打不过我,如何能救得了你?” 她娇笑一声,手上暗使一分力气,方圆脖子生疼,不敢再动,嘴上却没有告饶。 女子暗暗吃惊,‘寻常孩子哪受得了这般疼痛?小色狼倒是能忍。’ “这位姐姐,虽我修道日浅,但天道存心,是非善恶亦是知晓,我与你往日无冤无仇,你抓我不过是为了要挟青云师傅。 我功力不及你,自然死而无怨,但你若是因此杀我,却没了道理,欺凌弱小暂且不说,也因此与我星云门结下纠葛,又没了要挟师父的筹码,今日,你断然也离不开我山门了。” 女子眼波流转,冷笑一声,可能是懒得理他,没再说话。 青云道长说道:“此子说的倒是透彻,你且走吧,把他放下,今日我不留你,不过……江湖凶险,你既与巫族有了牵扯,定要万千留意。” 说到这又轻叹一声,“南下吧,若你心结不解,还是莫要回来了。” 闻得此言,女子哈哈大笑。 “莫回来?老道,你且听着,从今而后,每逢海棠花开、月圆之夜,我都会来此。 你若有本事留住我,认杀认剐,我绝无怨言,可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你若留不住我,终有一日,这光霞殿就是你的埋骨之处。” 说完此话,女子笑声更甚,方圆悄悄抬头,见她潭水般的眸子里晶莹遍布,两行泪水滑进面纱,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可笑声映衬,却又越发妖媚入骨,让人不寒而栗。 又见青云道长拂尘一拨,半晌未吐一言,待女子笑声停歇,终是一叹。 女子手上暗暗用力,一股暗劲自方圆脖颈直透脚下。 “老道,管好你的好徒儿!” 说罢单手一扬,将方圆抛了出去。 青云道长向后纵跃,接住方圆,却感手上轻软,哪里有方圆的影子,竟只是他随身穿的外门道袍,转头一看,早已没了二人踪迹,远处传来女子话语,道:“我改主意了,暂且带他下山转转,明日午时,他自会回来。” 青云道长脸色无奈,却也没有继续追上去,只是将方圆的衣袍搭在臂弯,然后便木然站在原地,似乎是望着远方的光霞殿,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中些许思念,又有些许悲凉。 这时,白依依自树林中拨开杂草树枝,跑了出来,到得青云道长近前躬身一揖。 “师父。” 青云道长缓缓转身,微笑看着面前陶瓷娃娃般的丫头,怜爱地摸了摸她头发,“依依,你怎的来了此处?” “不敢欺瞒师父,晚课之后,我与方圆在光霞殿演武场比试剑法,然后便见到有人打斗至这里,可方圆脚程极快,先我一步追了过来,师父,他……” 白依依看着青云道长胳膊上的袍子,缓缓说道。 青云道长眯着眼睛,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青柏师兄自你儿时便授你清心剑诀,说来也已多年,你与那小子比试剑法?且说说,你胜他几招几式?” “他……没输。” “唔?有趣有趣。” 青云道长胡须微动,笑意更甚, “你莫担心,那小子被人携下山去,明日午时便会回来。” 白依依忧色顿起,踌躇中几欲张口,终是没有再问。 “那人武功虽高,却非恶人,而且是我一位故人,她既说放那小子回来,定然不会食言,我们回去等候便是。” “是。” 青云道长当先走入林中,白依依紧随其后,一老一小的身影在月光下缓缓而行,山林又复平静,只余虫鸣阵阵、清风徐徐。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7章 莫道正邪,白帕相思 再说方圆被那女子提着肩膀在林中四下飞跃穿行,只觉眼前景象翻飞,知道是她掳了自己做保命符下山而去,并无性命关系,便自忖松了口气,但觉体香阵阵,竟暗自享受起来,又往女子身上靠了靠,顿时肩膀一阵巨力袭来,痛得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小色狼,此时此刻竟然还色心不改,不要命了么?” 方圆咧咧嘴,忙道:“我可冤枉,姐姐,你扔了我的衣裳,这夜寒露重,小子我冷的紧,姐姐你内功深厚,自然无碍,我可不行,一旦冻死在这,你可就要做骗子了。” “骗子?什么意思?” 女子疑惑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姐姐你可是答应青云师父明日午时我自会回到山门,我若冻死山林,你可不就是骗了他么。” 月光斑驳,女子脸上影影绰绰,脚下不停,却黛眉紧蹙。 “你这小孩儿油嘴滑舌,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胚子,我现在就杀了你,也算为世间铲除一个小恶棍。” 话音方落,方圆顿感脖子一麻,还未惊叫出声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处房顶,此时天光微亮,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浑浑噩噩地揉了揉脖子,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那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丝袍屈膝坐在他身侧,直直地注视着日出的方向,夜间的媚态不复踪影,反之竟然给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方圆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坐在一旁观察,这女子肤白胜雪,如绸缎般的黑发被一条红色发带束拢在背后,虽然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但仍然看得见她双眉如画眼波似水,方圆瞧见她额头正中有一处小小的淡淡的火焰印记,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媚。 ‘我这一昏竟是几个时辰,那时天色大黑,看不真切,竟想不到这妖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又见她修长的腿上横放着两柄剑,一柄剑鞘漆黑如墨,泛着森森寒光;另一柄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桑木剑,剑身满是凹痕,正是他与白飞飞比武后交换过来的那一柄。 ‘她收了我的木剑,难道是怕我用这个木头疙瘩伤了她吗?’ “你醒了。” 红衣女子并未转头,话音略带消沉。 “是,姐姐你并不是想杀我,所以……” “醒了,那便走吧。” 方圆闻言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可心念一转,暗忖‘她并不是真的要杀我,此时让我走我便走了,岂不是落了下乘,哪里有一丝男儿气概?我就偏不走。’想罢便嗮然一笑,挨着她坐了下来。 红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颇多玩味。 方圆全当没看见,环顾四周,发现此时竟然是身处光霞殿顶,身后方就是昨夜与白飞飞比试的演武场。 “姐姐,你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又回来此地,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人佩服。” 霎时间浮云乍破,金光爆现,一缕阳光自东方射来,刺透她脸上的白纱,勾勒出她脸颊的轮廓,方圆看着她的侧脸失了神,见她面纱下的琼鼻一翘,美目流盼,似乎要滴出水来,睫毛上也沾着半滴露珠,说不出的妖娆妩媚。 “小色狼,你人小鬼大,偏爱自作聪明,我为什么回到这里,你可是猜错了。”说完便咯咯娇笑个不停。 方圆听着笑声只感浑身一阵酥麻,心道这妖女还真是百般变化,只是一张脸美得让人有些恍惚,听她如此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讷讷地张口,说不出话来。 红衣女子轻呸一声,转而把腿上的木剑递还给他,说道:“我自南夷巫神教而来,正是你们名门正派口中的邪魔外道,你这小小正派人士正应趁早杀了我,也算立了一个大功,说不准青云老道就能让你直接破格进入星云门内门,更说不准,你也能一夜之间扬名天下了。” 方圆讪笑一下,接过木剑,缓缓摸着遍布剑身的凹痕,“姐姐莫要取笑我,且不说我武功及不上你,更不知道你是谁名甚,如何评判你是不是邪魔又是不是外道? 我年纪虽小,却也懂得世间善恶正邪可不是由一些人嘴上说说就能盖棺定论的。” 方圆见她眉眼带笑,眼中泛光,又道:“就如同姐姐你,虽然看着略带七分妖异,可几次三番说要杀我,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你只是吓唬我罢了,我不知你与青云师父究竟有何纠葛,但看得出来,你内心良善,非是恶人,所以即便做事用些手段又有何妨? 在我看来,比有些自诩正道,却背地里做些肮脏事的人强多了,比如观星台。” 红衣女子愣了半晌,旋即咯咯大笑,竟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就见她坐直了身子,脸庞凑近了方圆。 “小色狼,你觉得我好看吗?”她缓缓道。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方圆闻着如兰香气,一阵目眩神迷,下意识点点头。 又见她素手轻抚,揭落面纱,仙容陡现,初生的朝阳在她面前都仿佛失去了光亮,一声叹息传来:“小色狼,姐姐要走了。” 方圆见她唇如花开,感觉口干舌燥,听她要走,脱口问道:“去哪儿?” 女子被问得一愣。 ‘是啊,去哪?天下如此之大,竟无处容我,星云门视我如异类,巫族又…… 普天之下,竟只有这小色狼无心一句关心的话……’ 想罢,便将白纱放入方圆手中,眯眼笑道:“这面纱姐姐送给你了。 你若是相思疾苦,便拿出来看看。 世间险恶,你万万不可再当着别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比如观星台如何如何。 观星台可比你们星云门建派早得多,绝对是你触碰不了的,你口无遮拦,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方圆握紧白纱,方欲开口,又听她道:“小色狼,你可要珍重。” 说完便不给方圆说话的机会,莲步后撤,墨剑悬空,红光爆闪,霎时间没了踪影。 方圆呆坐在原地,嗅着身周残留的香气,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将手中白纱折了几折,放入怀中。 他回头望了望,见山后伙房方向已经炊烟升起,这才跳下屋顶,一步步往寝舍走去。 时辰尚早,一众师兄弟尚未起床练功,他瞧了一眼隔壁白飞飞的房间,见并无动静,便悄悄推门回了屋子,方一转身就见青云道长正端坐在自己桌前,笑望着他。 “师父,您怎么在这?” 方圆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青云拍拍桌上叠得整齐的道袍,笑道:“昨夜时辰已晚,未免惊动其他人,我便把道服给你拿了回来,顺便在你房中讨了杯茶水,不请自来,你这小孩儿可不要生气。” 方圆又是一揖,“师父说的哪里话,倒是弟子让师傅忧心了。” 青云摆摆手,“她走了?可有伤你?” “自然没有。那位姐姐并不是坏人。” 青云点点头,端起杯子徐徐饮尽,又示意方圆将手中锯齿般的木剑递过来,瞧着剑刃笑道:“你是兰州人士,这般好茶左近可是没有,你家世富贵,父母疼爱,如何却跑到山上来吃苦学道?” 方圆见他并没有继续追问昨夜那女子的事情,便也索性不再往下谈,听他问话,便答道:“弟子出生前日,观星台派人到兰州城掳走多名刚出生的婴孩儿,那些人家下场凄惨,其中也不乏富贵殷实的,对于百姓苍生,金银可以遮风果腹,但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仙家道人,哪里有一丝挣扎的能力?弟子潜心学艺,自是为了护家人平安。” 青云浮尘一摆,道:“天下苍生多是面朝黄土,我等门派避世千载,自是与俗世王权冲突,多少年来能有缘修道学法者百万中无一。 适逢当世契机,你既有心向道,今后该心怀疾苦百姓,护一家之周全是小,护一域之周全为大。” 方圆不想辩解,便道:“弟子记住了。” “飞飞天赋很好,而且自幼修习《清心经》,你们平时可多比较技艺,但一定记住了,万万不能再偷偷去后山的演武场。 外门中书院周遭都有比试的场地,课业之后,你们自可以跟轮值教习申请去使用。”青云道长站起身,将锯齿剑递还给方圆,又说:“这柄桑木剑虽然不是神兵利器,但你小小年纪能力透剑身,也说明了有些资质,不过《清心经》法如其名,最忌焦躁,切不可乱行乱施,这柄剑你收着,见之当勤缅此遭,不可再胡砍一通,明日你自去外门管事处再领一柄新的罢。” 方圆接回木剑,躬身答应。 青云道长行出门外,却又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方圆,说:“你一夜未眠,上午的课业可先停一日,昨夜的事情干系很大,且莫张扬。”说完便走远了。 方圆乐得休息,翻身上床便呼呼大睡,饶是他满腹心事和疑问,也暂时抛之九霄云外。 日照窗棂,方圆却大梦正酣,睡梦中,他好似来到一处黄沙漫天的地方,一片沙海之中沉积着一汪水潭,潭边两株碧萝突兀而生,树下倚着一个青衫女子,狂沙漫卷,也看不清那女子样貌,可他下意识觉得这幅画面无比熟悉,他尝试着踱步向前,可却抬不起脚来,无比焦急之中突然水潭翻卷,将那女子刹那间拖进潭底。 “不……” 方圆梦中凄厉大喊,大风停歇、飞沙沉落,他自沙中拔出双腿,飞快跃进水潭,可潭水只及膝深,哪里还有那神秘女子的身影? 他颓然跌坐在水潭中央,忽闻一阵苍凉的箫声,音调婉转,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伴着箫声,他终于悠悠醒转,却发现眼角竟然流下两滴泪水。 ‘我竟然在梦中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哭了?真是莫名其妙。’ …… ‘呵,沙雕。’ ……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8章 神鸟赤鷩,圣女木子 日上三竿,午时休憩,方圆正想去找外门管事,却听房门轻叩。 “方圆?” 白飞飞的声音传来。 他赶忙开门,见白飞飞一袭素色长袍,清丽异常,只是面色略带疲惫,便闪身让她进屋。 “白师姐?你怎地来了?” 白飞飞只是站在门口,并未入内。 “昨夜你冲入后山,我寻你不着,却遇见了师父,他说你今日午时便能归来,我趁着午休过来瞧瞧,毕竟你是同我比武才走失的。” 方圆挠挠头,嗮笑道:“天没亮我就回来了,只是青云师父让我休息半天,这才耽误了上午的课业,劳烦师姐挂念了。” 看来青云道长并没有将昨夜自己被掳走的事情详细告诉这位小师姐。 白飞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见她转身欲走,方圆又道:“对了,白师姐,师傅跟我说你自幼学习《清心经》,让我闲暇时可以同你练习,我心里感激,但也要事先问问你的意见,若是你无暇顾及,那便算了。” 白飞飞站住身子,并没有立即说话,方圆便也在一旁怔怔发愣。 不知怎地,昨夜那红衣女子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可分别至今,他心中始终难以忘却,似乎那女子流转的眼波不经意间在他脑中划下深深的痕迹。 半晌,白飞飞开口说:“每两日戌时,你来找我吧。” 方圆笑着一揖,目送白飞飞离去,但见背影婀娜,秀发束拢,却不知她心中在思索着什么。 …………………………………………………………………………………… 太乙山距离最近的镇子尚有几十里地,山下密林森森、巨树虬结。 两千年前妙法祖师的封神一剑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沟壑,梦溪自中间蜿蜒而下。 一位红衣女子从远处林中沿着溪水翩然而至。 这女子容貌美丽异常,眉间淡淡的一簇火焰印记,手中斜握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溪边黄蝶群飞,她却一步三丈,蝴蝶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自是缩地成寸的神通。 霎时间溪两边的密林中闪现出两个灰色身影,女子脚步未顿,墨剑出鞘,当是时便要斗了起来。 可那两道身影竟单膝跪在女子面前,恭敬地说道:“圣女,火正神要见你。” 女子还剑入鞘,未发一言,红衣飘动间便跟随两人没入密林之中。 三人身形极快,自林中穿行,半柱香的功夫便跃出十数里地。 此处深入丛林,荒无人迹,远远传来一阵奇特的‘啾啾’鸟鸣,又行一阵,豁然开朗,前方是一汪碧绿湖水,湖中央露出一方巨石,一黑袍男子负手站立其上,黑色斗篷遮住了头部,也看不清具体相貌如何。 那两个灰衣人行至湖边便不再向前,而女子却径直御风跃向湖中,身影闪动间已落在石上,笔直站住,仍是片言未吐。 “木子,你来了。” 黑袍人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国字方脸,剑眉星目,嘴角露笑,颇为俊秀,只是一头长发竟是银白如雪,观他样貌却不似老人。 “为师担心星云门找你的麻烦,便过来瞧瞧,顺道去寻了个礼物给你。” 这叫木子的女子自然就是掳走方圆的红衣妖女,她听到此话,仍然没有开口。 黑袍男子不以为忤,当下从袖中掏出一截巴掌大的短小玉笛,轻轻吹了一声,又是一阵‘啾啾’的鸟叫自林中传来,树叶耸动,一只色彩艳丽的大鸟飞了过来。 待到近处,木子才看清这鸟竟长得无比怪异,其状如鸡,胸腹部都是血般的鲜红,头是黄色,冠部却是更加的金黄,尾巴是绿色的,间杂着红色的羽毛。 “此鸟名曰赤鷩,可以御火,你天生离火经脉,修炼的又是我们火巫族的赤炎真经,最是适合驾驭。 只是这神鸟百年一出,只在小华山左近出没,我算出近日便是它重新降生之日,便在三日前去走了一趟,还好路上尚且安宁,这才寻了来。” 黑袍人将玉笛放到木子手上,又道:“为师已用宮羽二决封它元神,吹此调可以让它听你命令,你勤加练习,若有一日可与它心神相通,便能发挥这赤鷩鸟的神通。 相传百年前它跟从观星台圣火宫宫主玄甄参与了同九转散仙的大战,神鸟为了护主,一招散尽神力,火封百里,甚为可怖。 那玄甄宫主的资质远不及你,当年也堪堪将观星台的神火诀修炼至小成,你天赋绝佳,万要珍惜。” 那赤鷩鸟一直围着二人盘旋,似是听懂黑袍男的夸耀,竟也附和着‘啾啾’鸣叫,甚是欢愉。 木子觉得有趣,脸上冰霜渐去,终是展颜一笑,轻抚玉笛,还未吹奏,赤鷩鸟就落在她的肩上,歪着头用尖喙叨着羽毛。 木子大为惊讶,转头望着黑袍人,后者眼中诧色一闪而逝,只是点头笑道:“神鸟灵性通神,正所谓凤凰择木而栖,赤鷩鸟择主而落,看来这玉笛你是用不上了。” “你千里北上,只为了这个?”木子怜爱地抚着赤鷩鸟的羽毛,眼角带笑,却头也不回地问道。 黑袍男面色不改,抬起一只手指着湖水,低声道:“此湖十五年前尚且只是一个数丈宽的水潭,南山中并无大河,万千溪水汇聚于此,短短十数载,扩潭为湖。 天地造化非是一朝一夕,积少成多蚍蜉可以撼树,我族大业也是如此,历千年而未改,数代巫帝火神万千族民矢志向前,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作为巫族圣女,如何能抛开此中责任? 离火经脉千载难遇,巫帝命我北上寻你,此番回去,他会同你一起闭关,势要将你的赤炎真经修至小成。” 木子娇笑不已,媚态尽发,黑袍男眼中火光爆闪,半晌才稳住心神。 “九夷青丘的邪魅功夫你倒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木子媚功未收,犹自笑道:“关乎正邪我倒是听了一个新的说法,只是和你不谈也罢。 我就说,区区一只鸟儿,怎样也不会让堂堂巫族正神劳神费力的千里送礼,只是……” 她陡然出剑,漆黑的剑刃爆发出炽烈的红芒,霎时间刺入湖中,水花还未来及溅开就已经蒸发成阵阵白汽,数尾银鱼被炸上天来,赤鷩鸟‘啾’地起飞,叼住一尾嚼也不嚼地吞了进去,转而又落入湖面,吃剩下的翻白死鱼。 “只是巫族的千秋大业,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黑袍男面无表情地道:“短短十五年,你便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 木子媚功顿收,脸上寒芒乍起,“你不要提我娘!” “你应该知道,我族只有圣女可以修炼赤炎真经,而且练此经必须保证先天真身,你娘本也是我族圣女,奈何被青云那个小道士勾了魂魄。 巫帝与她族内侄亲,虽万般不舍,却也只能遵守族规,十五年前火巫帝亲自北上星云门,他青云可有阻拦? 光霞殿一战,他星云门全派上下可有一人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你娘殒命? 这都是因为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虚伪小人将我等视为邪魔异类,巫帝同你讲过,当年一战,倘若他青云拼死维护你娘,他宁可违背族规,也会放你娘一条生路。” 黑袍男说至此处,气息不自觉地外放出来,一阵炽热散开,巨石周边的湖水都开始咕咕冒泡,又听他继续说道:“八年前,自你十六岁开始,巫帝准你每年回到终南山祭母,就是为了让你了却前情……” “陆离!你闭嘴! 你还知我是圣女? 九夷巫族帝、女、神,我身份不比你低,十五年传道授业,我却没有正式拜你为师,我的家事是你说得?” 她见陆离强忍着怒火不发,心中暗自冷笑,又道:“青云老道推波助澜,害死我娘,自是与我仇深似海,可他巫帝却是手刃我娘的真凶,让我帮你们完成什么千秋大业?做梦! 我身体中流着一半巫族的血,却别忘了还有一半中土的,世间正邪已是难辩,更谈血脉?” 陆离脸上阴晴不定,待她说完,终是按捺不住,语气阴森地说道:“木子,为师不想与你动手,但巫帝旨意难违,我必须将你带回去。” 说罢便黑袍一展,阳火真气爆发开来,伸出手向木子肩膀抓去,木子闪转腾挪,哪里及得上陆离的身法,四五招便落入下风。 “畜生敢尔!” 突然间,赤鷩鸟嘶鸣一声,身子化为一道流光冲向陆离,竟是神鸟起了护住的心思,只是木子与它刚刚相识,加之赤鷩鸟元神被陆离封印,能力无法全部施展,但见陆离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手臂挥动间,一道炽焰便将赤鷩鸟击飞。 木子被陆离带回巫族之前曾在星云门学艺八载,其余巫族功法自然比不过他,只能堪堪使用清心剑诀四下格挡。 陆离哈哈大笑,“赤炎真经小成之前你万般敌不过我,你其余的术法又都是我教会的,那星云门的清心经本就是木系功法,你竟不知木生火、火克木? 徒儿,你且跟我回去,莫要再胡乱出招,免得伤了自己。” 木子又气又怒,却也知道陆离说的是实话,当下便收招停手。 陆离叹了口气,缓缓道:“算了,本来巫帝命我回去再跟你说,没想到你竟固执如斯,我便现在告诉你了罢。” 他见木子面露不解,继续道:“当年你娘的尸身被巫帝悄悄派人送回了苍梧山,又找到了八桂树镇封神识,只要你将赤炎真经练至小成,他便有法子复活你娘。” “复活?人死竟能复生么?”木子惊大于喜,讷讷问道。 “你岂不知《不死心经》。”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09章 千载悠悠岁月,崖书寥寥数行 陆离告诉木子,火巫帝遣人游走海外多年,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不死心经》的线索。 据传练就《不死心经》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元神不散,是肯定能让人死而复生的。 另外,相传上古西海之外有白民之国,其国内有神兽乘黄,骑之可以延寿两千载。 不过两种东西俱是荒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轶事遗闻,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巫帝十数年间遍寻世间,总算寻到一丝虎踪猫迹,说《不死心经》被断首的战神刑天带去了方山,最后刑天坐化盘古松下,所以此经应该就在方山。 但岁月几千载,方山究竟在哪,还需进一步确认。 “好,我便同你回去。” 木子愣神思索,半晌才开口,语气坚定。 说什么她也不会放弃救活娘亲的哪怕一丝希望,说罢祭起手中墨剑,化作一道红光向南方飞去,赤鷩鸟扇动翅膀,速度丝毫不慢。 陆离嗓音嘶哑,哈哈一笑,黑袍一挥,紧随木子而去。 那两个灰衣随从却并未跟上,反而转身朝密林深处走去,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 深秋时节,太乙山尽是枫林古松,丹青相间,灿若云锦,更有溪水山色,目不暇接。 但高处不胜寒,到了晚上,山顶已是凉气阵阵,方圆下午时去领了新的木剑,待到晚课结束,便先行去了演武场等着白飞飞。 外门四周大大小小有四座演武场,他和白飞飞约定的是距离寝舍最近的一座小场地,比邻终南山山崖,那崖在一座高出大半的孤峰近顶之处,山崖前面有一小片平地,青砖铺地,场外到处玉树琼林。 方圆等得半晌,白飞飞还是没来,心中无聊,寻思:“白师姐多半又是被教习刘恒师兄缠住了,正所谓‘红颜祸水’就是如此,哈。” 他一个人在演武场边四下转悠,心中乱七八糟的琢磨,待走到崖边,发现一人高的崖壁上有浅浅的字迹,只是被一株大树挡住了。 他拨开乱草树枝,借着月光低下身子瞧了过去,但见字迹斑驳,古意盎然,却笔法天成,只是不知何年何月被何人所书,日久年深的风吹雨淋,只剩极浅的印记,他废了好大劲儿才看出写着什么。 “广夏既倾兮,伊相慈心,天山玉女兮,神鸟传业,娇顔巧笑兮,救苦人间;吾心飘零,何以为乡?天涯道远,咫尺人间,空桑仙山无定处,家国情仇几世休?妙法无情,妙法有情,一曲离殇,终随星河向西流……” “不工整,乱七八糟。” 方圆默念一阵,终是给下了评语。 “你在干什么?” 此时白飞飞刚巧进了演武场,看了一圈才在山脚下看到撅着屁股趴在树后的方圆,到得他身后,才张口问道。 方圆被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见白飞飞神情疑惑,才哈哈笑道:“白师姐,你来啦。 我在这崖壁上发现了一篇杂诗,无韵无律,倒是有趣,你要不要瞧瞧?” 白飞飞想:“太乙山建派数千载,也是有名仙山,多少年下来,山崖上总会有些无聊人的手迹书字,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本没什么心思去瞧,但见方圆已经闪过身子让出地方,不想拂他面子,这才也弯下腰看了看。 秋日星河如带,像从天地尽头倾洒下一片光华,横贯整片天幕。 方圆站在她身侧用手帮她拦着树枝,见她侧脸清雅美艳恬淡,月华之下似乎泛着荧光,他道:“怎样?师姐,是不是有趣的很?” 白飞飞看了一阵,也觉得这段似诗非诗的话古古怪怪,不知是寄文抒情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这字迹年代已久,便是仅剩的这点浅浅凹痕飞书走檄,也不难看出书写之人书法造诣极高。 她伸出手,纤纤玉指缓缓抚着字痕,突然诧道:“这竟是古人手书的!” 方圆笑道:“自然是用手写的,难不成是用脚?” 白飞飞皱皱眉头,解释道:“你倒是会想,这天下哪里有人会用脚写字? 你看这字痕边缘处圆滑光润,绝不是刀剑所划,笔触中也是十分平滑,是人用无上指力书写的。” 方圆听得大奇,道:“你是说有人用指头在这岩石上写字?” 他也伸手摸上字迹,白飞飞牟地收回手来,方圆不以为意,缓缓用手指感受着,也目瞪口呆地说:“山上这些石头硬如精铁,这写字儿的人好深厚的功力。” 白飞飞摇头道:“是不可思议,你想,从现在的痕迹可以知道这些字至少是要有上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后,还有这么深的沟壑,可想而知当时书写的时候该是刻入石壁至少半指之深,这人功法之高,当下世间恐怕无人可比。” 白飞飞到底也是年纪小,不论平时性子有多冷淡,遇到了这等奇事,还是显得兴奋激动。 方圆咂咂舌,说:“竟这么厉害?不过不论这位前辈高人术法神通多么厉害,但诗词之道却是蛤蟆追鱼,差得远了。” “你……”白飞飞听他说这话,心中不快,却也没法反驳,这篇文字却是谈不上文风韵律。 “你这人偏就会胡说。”说罢转身就走。 方圆哈哈大笑,心道,“本来就是,这种奇文怪调,我也写得来。”脚下也跟着她走进演武场中间。 …… ‘糟老头儿,你放开我,我要作诗。’ ‘你莫作死,我大多记忆想不起来,放你不得。只此一具肉身,你伤着了,我没法用。’ ‘老头儿,你原本是我手下的奴仆……’ ‘不可能,我功夫比你高许多,而且也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老头儿,你生生把我困了十一年,为了不让他变成白痴儿,我忍了。 可这十多年,难得碰上这么一次装博一的机会,你不能不让我过过瘾啊! 太无聊了好不好。这几次遇到的妹纸长得多好看啊。 你老了,我可一腔激情热血呢。 喂!老头砸! 一说不过就?装聋,靠! 救命啊,有鬼绑架鬼啦~’ ‘哎~你听着,我且与你说,多年间你频频躁动,这小孩儿的神智已经开始逐渐混乱,这样对我们谁都不好。’ ‘很严重?’ ‘自然。你不要不以为然,一旦他灵台混乱,很容易危及性命,到时候我们一起魂飞魄散。’ ‘嚓,那你不早说。’ ‘我方才想起。这样,我且传你一部功法,你在这里潜心修习,莫要再胡乱影响他的灵识。’ ‘那个能成神仙的功法?’ ‘我说过,那个心法我忘了。你莫暴躁,我想起来这个也是荒古遗传,似乎是九夷的功夫。’ ‘hin厉害?不用肉身就能练?’ ‘自然,心法而已。’ 行吧。 等我练好功夫再收拾你们,小鬼老鬼,呸。 …… 方圆顿感脑中一痛,痛感一闪而逝,莫名奇妙。 白飞飞站定回身,看着他。 “师父上午也与我说了,他说你资质很好,让我们两个平时多比武切磋,可《清心经》和《清心剑诀》我自小练习,深知这木系功法最忌焦躁,所以才与你说每两日试演一番,你可明白?” 她语气很是严正,下意识摆出一副师姐架势。 方圆揉揉头,心知她性子刚正清冷,这番说法便确确实实要与自己共同练习进步,哪敢再玩闹嬉笑,当下也是正儿八经地说:“我明白,还请师姐多多提点。”心中却道:“她怎地自小就能练习?莫不是青云还是哪个门派里长辈的亲戚?”却不方便问。 白飞飞点头道:“这几月教习授课时也说过,人身经络对应天地五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五别络,构建人身子上的气海网络。 各门各派的功法神通便是让人将天地五行之气化作自身真气,我们把真气从天地之间存入气海,由法术引导在经络中循环,我们门派的功法便是木属性,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 师父同我说过,《清心经》是世间极少数的完整木系功法,不只是山门中的弟子可以修炼,凡人经常练习也能够使人中正平和,养肝明目,延寿延福,如果修炼至大成,更可以引青木长生气,以神驭气,化无为有。” 方圆知道这些,可他一直有个困惑。 “难道这世间所有人都只能掌握一种术法吗?若是多修炼几家门派的其他属性功法,岂不是五行齐全,更加厉害吗?” 白飞飞气急而笑,说道:“偏就你想得美,月有盈缺,人无完人,这是天地规律。 古往今来多少修炼的人妄想修成五行真气,长生不死,可最后都落得爆体而亡。 人身经脉所限,一经强则一脉弱,木系功法主练足少阳胆经和足阙阴肝经,木生火而克土,所以足阳明胃经与足太阴脾经较练土系功法的人就弱些,但五行轮转,各家功法中都有补不足的法门,兼而习之才能生生不息,练至大成。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听师父说过,练就五行真气的人不是没有。”她心想,“不知怎地,与他说这么多话干什么?不过师父说让我多和他练习,他既然心有不解想要求知,便多说说罢了。” 方圆心中大喜,忙问:“真有人练成五行术法?后来怎么样?” “师父说,‘从古至今,唯有上古轩辕黄帝得女娲下凡赐《天经》功法,练会五行真气,全身经络融为气海,战败蚩尤,最后飞升成仙。’ 你瞧,只要找到那本《天经》秘法,练会五行真气就能成仙啦。” 方圆一阵气馁,垂头叹气。 “黄帝乘龙飞升,这是话本传说,哪里能当真?” 他心想:“可为什么我从小就能牵动木水金火土?却也没发现经脉有什么动静?莫不成不是五行法术?亏得我总是听几个姨娘说我是仙童转世,还暗自欢喜,窃窃私藏,以为自己根基比别人好,原来不是仙童,是个怪胎。” 白飞飞见他模样,不知怎地就是想笑,忽然又说:“倒是还有一人,不过也只是传说罢了。” 方圆眼中又闪灵光,“还有谁?” “咱们先比试剑法,你若能胜我,我再与你说说也不迟。”白飞飞看着他迫切的表情,心中觉得好笑,便有心揶揄。 方圆嘿然笑道:“师姐说的对,咱们莫要辜负了师父的嘱托。”说完便脚下一蹬,剑尖直指,霎时间攻了过去。 二人相距极近,方圆身法又快,白飞飞站立原地,只待方圆木剑刺到身前,才轻喝一声,左脚点地,右脚不动,原地划了一个圈,衣袂飘飞间极是灵巧地躲过了方圆的招式,正式《清心经》中所述的大雁搏鹰、挥翅翻身的孤雁步法。 方圆一招使空,身影已是落在白飞飞身后,又见她本门轻功已是炉火纯青,心里也是不甘示弱,脚步不停,直直向前跃了出去,回头却见白飞飞眼含笑意,紧跟在自己背后,两尺半长的木剑剑尖已堪堪触碰到衣服。 方圆立刻在空中转身,立剑胸前,“嘭”地一声两剑相交,二人身影也分离开来,他左右腾挪并不再攻上前去,而白飞飞莲步轻移,白衣闪动,丝毫不慢。 方圆看得惊奇,他自小能足下御风,速度不知比普通人快了多少,但白飞飞竟单使轻功步伐也能跟得上他,寻思:“木系功法在天为风,孤雁步法果真玄妙。”当下便足下生风,也使出孤雁步,二者相加,瞬间觉得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不禁心头大喜,朝着对面的白飞飞攻了过去。 白飞飞见他速度突然迅猛至极,心里一阵惊诧,她自小修炼,而这孤雁步法施展起来身姿甚为优美,她更是着重练习,自信外门中无人能胜过自己,可陡然见方圆轻功倍涨,虽然没有嫉妒的心思,但不免有些讶然,当是时再不敢大意,清心经功法运转,木剑上携带一丝湛青剑气,竟已经能驾驭一丝天地灵气。 她真气如盘龙般顺着剑身一圈圈环绕,旋即反手挽起长剑,剑锋划过,和方圆斗将起来。 几个呼吸间,两人拆过数十招,清心剑诀和孤雁步法被催化至二人能使出的极限,一时间场内青霞湛湛,身影时隐时现,竟斗得不相上下。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10章 星云秘辛,流觞掌门 方圆心道,“木系真气本就似春草自生绵绵不绝,我和她本门功法旗鼓相当,估计到最后也落得前日那般凭力取胜,无聊至极,师父本意是让我和师姐多加切磋进步,而不是比个输赢,我又何必非要拼个结果出来?” 可又一想,“不过五行术法的事对我又至关重要,说不得也只能再使点偏门技巧了。”但见眼前小师姐的秀发随风飞舞,闪亮的眼睛里透露着认真严肃,却又不敢作弊,一时间内心翻腾,说不出的滋味。 “既是比试,便莫要失神,否则……”白飞飞鼻尖汗珠晶莹,嘴角带笑,莞尔又道:“否则我便不与你说那《天经》的事啦。” 方圆心道:“是了,今夜胜了师姐,过两日我再不投机取巧也不使蛮力,估计多半就会输还给她。” 想罢,他大笑一声,心头牵动火行力量,一股炙热气息瞬间传至剑身,两个小小身影又过数招,青红之气一阵斑斓。 白飞飞见状大诧,‘他也已经能引灵入体了?’ 五行之中火克木,饶是白飞飞木系真气不弱于他,但也逼得阵阵退后,她直感方圆每一剑都带着凌冽无比的热浪,心中奇怪,但也没工夫细想,此时自己堪堪抵挡,焦急之下,又觉得心烦意乱,过百招之后,终是渐渐落了下风。 方圆大喜,只觉虽然掌握不了五行真气,但能使用五行力量也是好的,这次便是实证,眼见白飞飞快支撑不住,自己也想要尽快取胜,便立时施展孤雁步法,绕到白飞飞身后,收剑用掌,向她拍去。 他掌法凌厉,白飞飞心道不好,一跃而起,向后翻飞,二人空中交掌,白飞飞就势而起,跃过方圆头顶,远远地落在崖边。 方圆不敢真伤了她,马上收手叫停: “师姐小心,咱们不比啦。” 白飞飞站稳脚步,这才觉得背后阵阵凉风,回头一看,只见月色下云雾朦胧,滚滚翻腾,从这般高的地方掉下去,即使轻功再高,也必死无疑,虽然有些害怕,但不知怎地,心中一阵烦闷,就是不想认输,强忍怯意,重新挥剑继续朝方圆刺去。 她纤腰横摆,剑身回旋,竟是又是前日使出的那招“星图轮转”。 方圆一愣,微微皱眉,心道,‘怎地这般不要命?’ 当下也是横剑急出,恰也是那招“横断银河”,可他尚来不及散去火行力量,两剑相击,火光一闪,白飞飞的剑竟然“噌”地一声被烧为灰烬。 ‘糟糕,还是控制不好力度。’ 二人俱是大骇,白飞飞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而方圆却是担心她木剑被毁后伤到手臂,连忙右手一抖,将剑甩了出去,‘锵’地插于崖边石中,又顺势在白飞飞腕上一拍,白飞飞只感从手臂传来一阵巨力,嘤咛一声,脚下一滑,身子一晃便向后仰去,眨眼间跌落深渊。 方圆大惊失色,想都没想便向悬崖下面跃去,亏得他反应快极,这才拉住白飞飞的手,臂上使劲一拽,将她搂在怀中,紧跟着腰部一翻,两人在半空中转过身子。 只闻一股幽香传来,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单手抓住凸出岩壁的巨石,使劲一拉,巨石崩落,两人好似出弓之箭,向崖上冲去,转瞬中方圆便搂着她重新落在演武场内。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这般脚踏实地之后,方感心惊,额头竟然渗出丝丝冷汗,这才想起怀中还有一人,低头看去,只见她也和自己一样,冷汗密布面庞,心下偷笑,‘刚才那般不要命,现在竟也知道害怕。’触手地方柔软无骨,虽然隔着衣衫,也能感到一丝温度。 白飞飞这时缓过劲来,连忙挣脱,白衣若雪,脸颊微红,讷讷不知所说。 半晌,二人一阵后怕,方圆顿觉左臂奇痛,竟抬也抬不起来,哎呦一声,表情痛苦至极。 白飞飞见状忙道:“你怎么样?” “可能就是刚才抻到了。”方圆摆摆右手,忍痛说道。 白飞飞立刻走到他身边,按了几下他的肩膀,见筋骨无伤才缓缓用木系真气为他推拿,此时她心头那股烦闷的感觉尽皆消失,口中道:“世人常说,人身的潜能是无穷尽的,现在一看,果不其然,你竟然能抱着个人从崖下单凭借一臂之力飞身上来。” 木系功法本就对疗伤有奇效,何况方圆只是单臂承力过大,拉伤了肌肉,如此这般被白飞飞推拿几下,痛感已经是大为缓解,听她如此说,便道: “师姐你才是厉害,这里崖高千丈,你却不顾命地相拼,也是怪我,当时反应太慢,在崖边我就不该使用‘横断银河’,便受你一木剑又何妨?怪我怪我。” 白飞飞微笑摇头,也不解释自己是因为心头烦乱,才下意识出招,只是听方圆说“横断银河”,心头突然有一丝明悟,口中喃喃一阵,突然兴高采烈地一拍手掌,道:“是了,我知道了。” 方圆惊愕,心道‘莫不是知道我作弊了?’,嘴上却问:“知道什么了?” 白飞飞走向崖边字迹处,回头朝他摆手,待他走近才道:“星图轮转、横断银河,这是《清心剑诀》的招式,我知道这段字是谁写的了。” 方圆大奇:“是谁?剑招和这字儿有什么干系?” 说完见她拨开杂草树枝,指着其中一句说道:“你瞧,一曲离殇,终随星河向西流……你可知我们星云门第一代掌门是谁?” “第一代掌门,我记得拜师大典的时候磕过头,祖师妙法真人,创派第一代掌门是她的第三个徒弟曲流殇。”方圆愣愣答道,说到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啊!妙法无情,妙法有情,说的是祖师妙法真人,这一曲离殇,说的便是创派掌门曲流殇。” 白飞飞笑道:“世间大河大江数不尽多少,可向西而流的可不就只有天上银河一条么,这横断银河、星图轮转二招,看来也是出自这里了。” 方圆恍然大悟似的不断点着头,口中奇道:“想不到这乱七八糟的字儿竟是两千两百多年前所书,只是这后两句指意明显,尚能猜出,前面的可就不知道了。 这天涯道远、咫尺芳华、空桑仙山、家国仇恨……看起来曲流殇掌门当年也是置身仇恨不可自拔罢。 再看前面天山玉女、神鸟传业、救苦人间,又大多半说的是个女人,这爱恨情仇颇多纠葛。” 白飞飞见他摸着下巴,口中家国情仇胡乱分析,一副长者模样,好笑至极,便道:“你莫要作怪,据说当年曲流殇掌门一身功法尽得祖师真传,登峰造极,他能凭指力在坚石上写字,数千年留存,一定是当世高人,哪里会像你说的什么爱恨情仇不能自拔,那样不堪?” 方圆嘿嘿笑道:“几千年的时间,什么事情说得准? 我听说妙法祖师生得美丽至极,她那三个徒弟中的一个还那般那样、这般如此,十分钟情于她呢,两千年前礼仪未兴,放到如今,岂不是乱了什么纲常,传出去可就坏了咱们门派的威风了。” 小儿胡猜,他将孙钰对他说的简短几句夸大其词的又对白飞飞说了一通,直说的后者小脸通红,气道:“我瞧你是胳膊不疼了,嘴上讨打,你都说是几千年前的事情,哪里能够乱猜乱说。 今人莫笑古人,更何况那是我们的祖师先人,那时候道法未消,凡是有些名气的人,哪个不是仙法通天?品德又怎么会太差了呢? 偏就你说的乱七八糟,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说着又指着崖壁上的一句话,朝他说道:“倒也是你提醒了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妙法祖师美丽万分是真的,她的二徒弟段天涯痴心于她也是真的,这句‘天涯道远、咫尺芳华。’说的多半就是此事。 想来曲流殇掌门是因为他师哥段天涯的不轨之事才引得满腔仇恨,绝不是你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方圆哪里会和她较真,讪笑两声,不再去说,瞧着白飞飞,见她犹自在抚摸着字痕,也不出声打扰。 两人相距仅尺余,听白飞飞缓缓念道:“星汉迢迢,崖书寥寥数行,书下千载悠悠过往;山远水长,动离愁,恨悠悠,烟水茫茫。” 此时夜已深沉,月色濛悠,他静静立在黑暗中,头顶便是一轮无缺的明月,挂在崖顶,随着云雾升沉,明灭不定,崖下便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风吹过一阵碎响,与山下溪流汇成一阵婉转的音籁,白飞飞低头呢喃的吟唱,听在他的耳中却悠扬婉转,一时间竟痴了神。 白飞飞又道:“这字儿写在石头上,可字儿里写的人已经变成了石头,几千年啊,太久了,有什么情仇也都该化解了,你说是也不是?”她说完笑着回头,看着方圆。 浮云飘散,白飞飞脸上肌肤如羊奶般光华,月光下更显白皙剔透,发丝垂顺在风中轻轻飘飞,方圆下意识的回答:“书上说,时间是疗伤圣药。但人世种种,需要我们自己去慢慢化解。曲流殇掌门千载恩怨,终也是执念所至,也许就像师姐你说的,两千年太久了,执念也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罢。” 白飞飞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还有这字儿在。” 她走回几步,又说:“那第二个得到《天经》的人,就是妙法祖师。” 方圆一阵愕然,半晌才颓然地笑着摇头,似乎有些失落,就身靠着崖壁坐在地上,“倘若如此,那部功法便多半是被人神化了,都说祖师神通法术高强无匹,但若那《天经》功法能让人掌控五行真气,成仙得道,大不可信。不然我们星云门哪里只能会《清心经》这一种木系功夫?” 白飞飞也点头说:“自然都是神话传说,不能当真,但传说中也说,妙法祖师并没有把这个功法传下来,而是死后被一个叫做九转散仙的人得到了,两千年的时间里,这功夫多次现世,这才能让这个说法流传至今。” “九转散仙?”方圆嘀咕道,“这名字我倒是听过,一些隐晦的仙门杂谈中也提到过,记载中这人神经兮兮,每次现世都要找观星台和天机阁几大门派的麻烦,与找死无异,几百年前还去九夷青丘打过架,但哪里有人能活上千岁的? 多半这个九转散仙也是个师父传徒弟的称号而已。 若真是这九转散仙练会了绝世神功,怎么会每次出现都被人打得没了踪迹,隔上几十年又出来?这更不可信呢。” 白飞飞见他唉声叹气,奇道:“为什么你这般在乎这件事?非要知道个究竟?” 方圆苦恼的事不是要什么劳什子绝世功法,而是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不弄清楚他便是寝食难安。 自小他总觉得身体里存着另一个人的记忆,对一些事情总有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甚清晰明了,所以他开智之后就总是翻阅书本,想找些蛛丝马迹,可熟读各种书籍后也无所查,还以为自己是孟婆汤没喝足。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能够牵动五行力量,加之观星台多半要找的就是自己,这才萌生上山学道的想法,想在法术修道中或找找答案,或有力自保,哪知天下人只能掌握五行之一,兼而修炼非但不好,更可能害了自己性命,这一腔苦水,又从哪里与师姐说起?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11章 流光萤火夜 白飞飞哪知他内心所想?只道:“你是不是上山之前,修炼过火系功法?” 比试之中,方圆催动火行力量,烧毁她的佩剑,自知也是瞒不过去,但各种原因复杂,他自己尚弄不清楚,内心正是烦闷之际,也不愿详说,便点了点头,跟她说自己小时候遍览群书,看过一些不成系统的用火功夫,试着练了一阵子。 白飞飞恍然,却又劝他说:“你多会些法子本是好事,但五行火克木,二者决计不可同练,你既没有学过成套的功夫,也就罢了,不然一旦有损经络,可就麻烦了。 既如此,《清心经》你更应多加修习,五年后你进入内门,再修炼更上层的功夫,总不会比别的功法弱的。” 方圆心知她是好心,便点头应是。 他烦闷一会儿也就没了别的心思,可暗地却告诉自己‘五行真气不能同修,我不练便是,但正如师姐说的,我既能多掌握些法门,时不时用上点五行力量,总归没什么大碍。’ 夜色渐浓,二人却都没有睡觉的心思,便双双背依石壁,望着草丛间蹦来蹦去的蛐蛐儿蚂蚱,一时都没了话说。 静谧之下,繁星点点,忽而一颗流星划过夜幕,煞是好看,倒也情致别样。 好一会儿,方圆才道:“小时候我总窝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没什么朋友,大了点儿,便也在晚上坐在院子里这样发愣。 夏天的时候,院子草丛里可多萤火虫,离得远些,眯着眼看,就和看星星一样,飞得近些的就是亮星,远些的就是暗星,流光溢彩,好看的紧。” 白飞飞歪头看着他,回忆起自己也是自小就被族叔教导武艺功法,也没什么朋友,小孩子嬉笑玩闹的事儿在自己身上从未有过。 “你喜欢看书?为什么不去考个状元?” 方圆微微一笑,说:“我看得都是些话本野史,看故事看得多,哪里正儿八经学过诗书。 再说,考状元可难得很,绝不是你说的‘考个状元’这般轻巧,多少人一辈子想考取功名,却到老也捞不着一点门路。 何况我爹压根也没想过让我当官儿,只想着我能和一般年纪的人一样,去后山捡羊屎蛋儿吃,吃到大就把家业传给我,你想,羊屎蛋那东西吃上几年,还不把人吃傻了?到时候再大的家业也得败光。 我就寻思来学功夫,功夫学好了才能不被欺负,也守得住钱财家产,回去让人也叫叫方仙师。” 白飞飞听他说的好笑,捂嘴乐道:“你就会瞎说,谁会吃羊……谁会吃那种脏东西?还不要得了病?” “你别不信,我家邻居刘三郎,和我同年,成天在街上山上疯跑,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在地上捡黑咕隆咚的羊屎蛋儿往嘴里放,我就是瞧着他傻憨的模样,才说什么都不同这些人玩耍。”方圆也笑起来,手上比划起来,学着吃羊屎蛋儿的样子。 白飞飞眼神流光荡漾,笑意更浓,“你现在才真真是傻憨的样子。”又道:“那可糟了,外门弟子五年学艺之后可以下山,但师父说你资质好,倘若内门选比你胜了其他人,师父估计便也不舍得让你下山继承家业了。” 方圆摆摆手道:“那也无妨,我便隔三差五下山一趟就是。” 白飞飞摇头说:“也是不行,内门规矩不似外门,管理甚严,绝不会让你随意下山的。” “那我便等到内门修习之后再下山。” 白飞飞仍然摇头:“内门修习不知多少年,虽然有人能隔上几年得到下山游历的机会,但也不是常有。”她继续打趣:“更何况这次内门选比正好撞上十年一次的瑶池大选。 那时全天下的大门大派都要派人参选的,你若是能代表我们星云门去比试,又得了好名次,更要扬名天下了,那时多少也要有个挂名长老的称号,又怎么能再去市井走动经商? 怕不是别人见了你真要仙师仙长了,谁敢与你做生意呢?” “瑶池大选?那是什么?”方圆奇道。 “这是仙门内的选比,据说传自上古瑶台盛会,至今也不知多少年了,延续到现在是十年一次,皆由观星台举办,凡尘俗世是不知晓的。”白飞飞解释说,又道:“不过如今仙门再不隐世,有人说这届大选皇室也是要参与的,却不知真假。” 方圆暗暗记下,嘴上哈哈大笑:“那更好,若是能到那个地步,我还要钱财做什么?便散尽金银,布施困苦,也对得起仙师的名号,说不准朝廷还要赐个更大的奖赏呢。” 白飞飞瞧他不羁的神情,十足傻憨的呆子模样。 夏夜流星甚多,不一会儿便有一颗划过星空,拖着一道长长的火光没入天边,此消彼长,目不暇接,竟是一场流星火雨,二人见此,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看着奇景,再不张口闲谈,也不知俊男俏女小儿诧异之间,谁会记得双手合十?又会许下什么愿望? ………… 寒夜露重,林蛙呱呱叫个不停,一只大蝈蝈蹦上窗棂,孙钰坐在窗前看着左近的山林,密林在夜色下被勾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黯绿,偶尔掠过林间的风,发出细碎的响动,这声音若有若无,反衬得整座山林更幽深了几分。 和他同寝的人早已睡熟,低低的鼾声有节奏的响着,他却在窗边一动不动,也没有赶走突然出现的蝈蝈儿。 一人一虫似乎都颇为钟爱这远山夜景,蝈蝈儿瞧了瞧他,前翅摩擦,发出几阵清脆响亮的声音,见他仍不为所动,似也没了耐性,伴着又一股林风,一跃便没了踪影。 他眼神漆黑幽邃,宛如百丈沉渊不可见底,最深的地方似乎闪动着十分寂寥的情绪,深夜难熬,但最难熬的却是孤独寂寞,是刻入骨髓的寂寞,他好半天才将这种寂寞抛弃至自己都找不见的地方,缓缓收回目光,又扫了一眼蝈蝈儿离去的方向,嘴角带笑,嘀咕一声。 “谁心里还没点秘密呢?” 说完将桌上早已凉透的浓茶一饮而尽,悄声合衣躺下,再没了动静。 第二天晌午,天高明媚,秋老虎发威,日头突然毒辣起来,照的人浑身上下冒汗,下午的课业要用剑,方圆趁着午休又去执事房找到管事,想要领一把新的木剑,昨夜他第二次弄毁了白飞飞的佩剑,便在演武场分开前将自己的那把送给了她,白飞飞眼波带笑,却并未拒绝,反倒弄得他颇为尴尬。 “你这小孩儿,莫不是用门派发放的武器挖山掘洞?这桑木剑虽是木头,但也没见哪个弟子天天更换,再这样,可领不到了,记住了?” 管事长老语气凛然,斜睨了方圆一眼,却也没有难为他,说完便从库房里取了一柄新剑随手扔到桌上。 方圆不好意思的憨笑,应了一声便走了,回寝舍的路上又碰到来寻他的孙钰,他诧异道:“孙师兄?你不是说昨日便要下山回乡吗?怎地这么快就赶了回来?” 孙钰手里捧了个大坛子,摇头嬉笑,说:“你当我会御剑飞行吗?兰州据此几百里地,哪能两天就回来?我是做了个决定,索性就不下山了。” 方圆听得纳闷,却也不想多问,只“哦”了一声,又听孙钰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下了课业我就到处找你,前几日我从火厨那里讨了点绿梅酿饮,早早就泡在了山腰的寒潭冰镇,今日这天气取了来喝正好消暑解渴,走,快去你的屋子,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可就要分出去好多,这一坛子将将够咱们俩喝。” 绿梅产自南方地界,这左近本是没有,不过星云门虽不是大派,但底蕴深厚,尤其是多年来外门弟子早已遍地开花,时常送些各自家乡特产上山,所以吃到天南海北的物什不算稀奇,西北大户人家也经常能够吃到外地产物,方圆从小也吃,可他见这位同乡师兄如此关照自己,心中不小的感激,连忙帮着孙钰捧着坛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一卷 瑶池仙 第012章 叹别离 绿梅产自南方地界,这左近本是没有,不过星云门虽不是大派,但底蕴深厚,尤其是多年来外门弟子早已遍地开花,时常送些各自家乡特产上山,所以吃到天南海北的物什不算稀奇,西北大户人家也经常能够吃到外地产物,方圆从小也吃,可他见这位同乡师兄如此关照自己,心中不小的感激,连忙帮着孙钰捧着坛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孙钰在桌上揭开坛顶的封盖,一股酸甜清凉的气味顿时溢满屋子,二人都大大的咽了一下口水,孙钰忙倒了两大碗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口喝完,顿感满口生津、脾胃皆凉、暑气尽消,浑身大是舒坦。 方圆笑道:“多谢师兄挂念,这梅子酿真真适合这个天气。” 孙钰道:“和我客气什么,我同你说,兰州府本就是偏远地区,这几届的外门弟子同乡而来的也就咱们两人,平日自当多多走动,互相照顾,更何况你还小我几岁,师兄有了好东西,自然先想着你。” 方圆对孙钰这个热情劲也是一半感动一半舒服,出门在外能结识这样的朋友谁都乐得自在,便也点点头,再次道谢,又问道:“师兄说决定不下山了,却是为何?这回乡的假期可不是常有的。” 孙钰叹了口气,又喝了半碗梅子酿,这才缓缓答道:“说来惭愧,师兄我入山这四年见识不少,但却没有好好习武,自知无法进入内门。 所以,明年五年修习期满,我就准备离开星云门了,到时候娶妻生子,红尘浮潜,再无修道之日,与其这时下山,还不如多多享受最后一年的门内时间。” 方圆问:“那师兄真正是想继续修行还是下山回乡?” 孙钰皱眉不动,合计半晌,才道:“你说这修行吧,倘若真的能下定决心吃苦在先,享受在后,最终能得个道法大成,成神成仙也是美事,自然人人都想。 可是,这修仙一途,拼的是个资质,而且仙途缥缈,我可从未听说谁最后就真的白日飞升了;大多数人还是要脚踏实地,这滚滚红尘倒也没什么不好,人间喜乐哀怒,多般精彩,如此放弃也是可惜……这两厢取舍嘛,都有好处,不过师兄我贵有自知之明,还是随众生一起在凡尘历劫吧。哈哈,好酒。” 他说完又是提起碗来,喝酒般似的豪饮一口,方圆心中也暗暗好笑,‘什么自知之明,分明是嫌弃修道清苦。’ 不过他倒是也佩服孙钰的坦荡,便道:“师兄说的正是,人的一生哪里有什么摆在眼前的路可选,无非要么是被境遇所迫,要么便尽皆是内心的妄想罢了,回到故乡,陪在父母家人身边朝暮度日,也是好的。” 孙钰听罢摆摆手,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年纪小,尚不懂人生,人人生而便带着使命,岁月不过是人们寻找使命的过程,有的人发现得早了,便早有定路,发现得晚了,便多是郁郁而活。 师弟你资质超绝,自然应当多学本领,造福天下。”不待方圆说话,他又道:“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对,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则像大河东去入海,无法回头,只剩归途。师兄我便回去守家守业,在山下看着你登高飞天的那一日。” 方圆听得奇怪,‘如何师兄就这么肯定我能修道有成?’ “师兄,师父前日许我经常和白飞飞师姐切磋功法,两番比试下来,我觉得只要肯下功夫,进入内门一定不是难事,距你下山尚有一年,你且再多加修炼,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孙钰又是摇头笑道:“你不知,我的使命便是下山,师弟,你也要尽早找到自己的使命。”说到这又诧异道:“你和白飞飞切磋?啧啧啧,这岂不是真像我上次说的,近水楼台,师弟你果真艳福不浅。来,且给师兄说说详细……” 方圆心下无奈,刚刚明明聊得尚好,怎地就又这般? 二人嬉闹一阵便去了各自的书院修习午课,桌上的坛子空空如也,梅子酿早已一滴不剩。 此后一年中,孙钰也确实对得起自己的使命,如往常一般,一点都没有将心思放在修炼一途,一得空闲便来找方圆闲聊,二人感情却也深厚不少。 孙钰性子开朗,为人也极是大方,期满下山的那一日,同届师兄师姐送行的朋友就数他最多,什么‘苟富贵、勿相忘。’ ‘路上珍重,回乡莫忘写信。’ ‘待来年我等下山之后,必去兰州叨扰。’ 这类的话不绝于耳,方圆却静静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因为前一晚孙钰已经来找过他了,二人同榻而眠,聊了一整夜,道别的话也早已说完。 孙钰也告诉方圆‘家中长辈,我自会常去探望,你小子要好好修艺,待四年后内门选比和瑶池大选之时,我一定去给你加油助阵,不会落了你的威风,山上清苦,有什么需要也可书信托家人告知,更要常给我寄信,你和白师妹整日相处,可莫要辜负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只是你整日间怀里揣着一方绣帕,像个女孩儿似的,这可不是好事,若是白师妹瞧见了,定觉得你气概不足。’云云,直听得方圆头大无比,连忙从他手中抢回白色面纱,放在枕下,不再听他聒噪。 孙钰和大伙儿一一道别,最后下山弟子一同拜别师父青云道长,他偷偷对方圆摆摆手,再不多说,转头下山。 方圆心中也是颇多失落,但过了一阵便也好转过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和白飞飞基本都是两天一比试,隔日便切磋,双双功法大进,遥遥领先其余外门弟子,青云道长大感欣慰,更是时常观看两人比试,多番给予指点,不过方圆再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使用五行力量,只是私底下暗暗熟悉掌握之法,一年来颇多精进,窃喜之中当做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山高不知岁月长,今夕是何年?方圆在终南山整日修习,两耳不闻天下事,山下却风云激荡,一场旷世阴谋正在波云诡谲的暗潮中悄悄萌生。 仲夏时节,蝉鸣不歇,昆仑山巅的瑶池岸边彩蝶纷飞,笛声悠扬。 雪山南麓一大团黑云漫过银色的雪顶,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