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豌豆》 第1章 高考放榜 一九九八年七月末,北方小城柳南镇。 今天是高榜的日子,陈强与大多数毕业生一样,陆续向市重点高中走去。 只不过,与其他郑重其事的学生不同的是,炎炎夏日,陈强却留着乱糟糟的长发,嘴里叨着半只喜来宝香烟,光着膀子,下身穿着沙滩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一边向校园内走去,一边用右手中指在胸前满不在乎的搓着汗泥。 “嗨!这不是陈强吗?” 正走着呢,陈强那被晒的有些发黑的肩膀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不用回头,陈强也猜得出来,过来的家伙,是他在班级里少有的好哥们鲁刚。 鲁刚这家伙学习不咋样,不过为人却很豪爽,记得在刚上高一时,陈强过生日,家人因在忙农活,把他给忘了,至于朋友—— 对陈强来说,能陪他玩的就是朋友。 只不过,生日这天,却一个找他玩的都没有了。 十八岁,正是个伤春悲秋的年纪,陈强独自一人喝了半斤白酒,刚刚准备出家门,就见鲁刚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他面前,并且给他带来了自已制作的小礼物。 那一刻,内心孤独的陈强感动极了,从此,鲁刚被他引为知交。 很多时侯,人的感情就是那么怪。 别人一个小小的动作或心意,却能在另一个人的心中引起轩然大波,进而改变人的一生。 “成绩出来了,怎么样?” 虽然知道问也白问,陈强还是咬着嘴里的烟蒂,脱口而出。 以鲁刚的学习成绩,不考个全校倒数就算不错了。 果然,鲁刚一手搭在陈强粘腻的肩上,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可紧接着就大呼小叫起来。 “嘿,别说我了,你知道吗?我刚从放榜的地方过来,你小子考了全校第十二名!” “唔。”陈强嘴里漫不经心的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好象听到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鲁刚明显对对方的态度颇为不满,接着似乎吓死人不偿命的再次说道,“你知道你考上哪儿了吗?” 陈强摇了摇头,“一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还是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鲁刚则拍了拍陈强的肩膀道,“你不用去放榜那地儿去了,刚才钟副校长说过,如果看到你,让你去找他。” 陈强这才扭头不解的道,“钟副校长?那是那个戴眼镜长得挺帅的家伙?” 难怪陈强如此疑问。 整个高中期间,这家伙呆在学校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一年半。 高中三年,他有一半的时间,是跟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混的。 鲁刚曾经不止一次的抱怨过上天的不公。 陈强这家伙几乎很少在学校呆着,可成绩怎么就一直那么好呢? “你小子,咱们学校就一个钟副校长,都毕业了你还不认识?” “我认识他干嘛?再说了,我跟他又没有交集,他会找我?” 鲁刚再次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录取的事儿?听说你考上了北辰高炮学院,钟副校长就是为这事儿找你的。” “噗——” 陈强闻言一把吐出了嘴里的烟蒂,两只眼睛第一次瞪得溜圆! “刚子,你不是扯呢吧?我记得报志愿时,我让同桌那女的帮我报的吉大啊,怎么会跑到北辰市那地方去了?” “诶诶诶!”这一次,鲁刚彻底不满了。 “我说陈强,你小子该不会连同桌叫什么都不知道吧?什么叫那女的啊? 人家可是有名字的,叫金凤好不好?” 紧接着鲁刚一脸悻悻的嘟囔着,“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同桌一直暗恋你呢,可你倒好,连人家叫什么都没弄清楚!” 陈强直接忽略了鲁刚最后那句话,而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志愿变成了军校呢? 按理说,自已那同桌一向是个低眉顺眼的女孩子,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替自已改了志愿吧? 要说这事儿办的也真是不巧。 当天老师组织大家在教室里报志愿时,正好一个从外地回来的女生来找陈强。 这家伙当场便把志愿表交给了旁边的同桌女生,“第一志愿报吉大,其他的随便填就行了。” 随便交待了一声,陈强便拉着那女生跑到公园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难道是自已的第一志愿没考上,才被北辰那个军校录取了? 没有见到金凤,陈强只能这样猜测着。 不过,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管它哪个学校呢,只要是个大学就行了。 一向贪玩的陈强,对于什么志愿之类的,从来不关心,也从来没有考虑过。 甚至就连他想要报的吉大,到底是干什么的,他都不知道。 只是听老师提起过,吉大是个名牌大学,那就考一下试试呗! 副校长办公室门口,鲁刚留在了门外,陈强独自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陈强看到了那个戴眼镜斯文有礼的钟副校长,左手边放着一张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右手正在一张文件上奋笔疾书。 四十多岁的钟副院长透过低垂的眼镜,看到进来的陈强,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快,不过瞬间便露出了笑容,并且放下笔,拿起那张通知书,爽朗的笑道,“是陈强吧?来,这边坐。” 陈强虽然不是个守纪律的好学生,不过,在单独与副校长相处时,还是稍微有些拘谨,坐到沙发上后,双腿并拢,一双脏乎乎的脚丫子在拖鞋内勾了起来,两手不停的搓着。 隐晦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伙子,钟副院长暗叹一声。 对于这个陈强,钟副院长早有耳闻。 柳南二中三大才子三大怪,其中都有这个陈强。 不管是文科还是理科,都曾经在省里联考中获得过奖项,成绩一直不错。 只不过,其他方面就差得太多了。 高中三年,在班级经常见不到人影儿。 即便是上课时间,这小子也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坐在教室吞云吐雾的。 可以说,这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就这么个不守纪律的家伙,竟然选择了军校! 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已什么德行,想到军校中打磨一下自已吗? “咳咳——” 钟副院长轻咳两声,打破了沉寂,把手中的通知书递到了陈强的手中。 “陈强同学,我这次找你,是有件事跟你说一声。” 钟副院长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本来你的第一志愿分数够了,可是因为招生办方面的自动调剂,把你从卢兴陆军学院调到了北辰高炮学院,这是正常的调剂,所以我才代表学校通知你一声,希望你不要介意。” 刚刚说到这里,陈强张大着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钟副院长,你的意思是,我的第一志愿是…是卢兴陆军学院?” 第2章 丰富的内心世界 钟副校长也懵了。 “陈强同学,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已第一志愿报的哪里都不知道吧?” 真的不知道! 可陈强不能承认。 那太丢脸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是柳南二中的毕业生。 陈强极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已的鼻子说道,“钟副院长,我报的什么志愿,早就忘了。” 钟副校长当场无语。 不过根据他对相关同学的了解,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对自已未来的人生规划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很快就释然了。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钟副校长颇有风度的说道,“陈强同学,恭喜你!” 陈强愣了。 自已的志愿被改也就算了。 结果考上了第一志愿,又被招生办改到了另一个军校,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似乎是看出了陈强心中的疑虑,钟副校长接着说道,“陈强同学,我给你分析一下。 卢兴陆军学院虽然是国家重点军事院校,但你报的是地面指挥。 你知道北辰高炮学院招你的是哪个系吗? 那可是雷达指挥与技术系! 而且我还告诉你一点,北辰高炮学院可是全国总参直属院校! 毕业之后最低是副连级中尉军衔! 卢兴陆军学院虽然是老牌军校,可你知道吗? 北辰高炮学院是专门对付飞机的! 这在咱们国家,可就这么一个军校有这个功能啊!” 钟副校长的蛊惑能力相当强。 只出过一次远门的陈强,颇为熟练的从大裤头里掏出一只喜来宝来,意识到自已所处的环境之后,歉意的一笑,收起香烟,问道,“钟副校长,就这事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钟副校长闻言当即眉头一扬,起身主动伸出手来道,“陈强同学,我看得出来,你就是将来国家的栋梁之才! 说不定哪天老师和你的同学们就会在新闻中,看到你为国家截获了敌国导弹和飞机的消息! 作为柳南二中的副校长,我为你感到由衷的骄傲!” 打开窗户,看着大咧咧离开校园的陈强,钟副校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唉!总算是送走这个家伙了!” 九八年的高考,不像现在这样,考到哪儿就是哪儿,随机调剂的事儿,经常发生。 然而,发生在陈强身上的这次调剂,在钟副校长和其他人看来,绝对是稳赚的买卖,却没想到,影响了陈强的一生! 回去的路上,鲁刚兴奋不已的念叨着,“陈强,咱们学校今天就两个考上军校的,而你是唯一一个考上军事本科的家伙,少不了要大肆庆祝一番! 到时侯说什么也要把咱们最好的兄弟都叫上,到你家好好闹上一场!” 陈强熟练的叨着烟卷,摆了摆手道,“刚子,别人不来,你小子一定得到!” 说罢,陈强潇洒的跳上了街边的倒骑驴,手一挥,“屯基三队!” 回家时已经傍晚,可陈强第二天醒来后,却发现家里陆续来了不少从来没见过的亲属。 “哎呀,这就是小强吧? 十三年前见这小子第一面时,就觉得小强异于常人,将来必有大出息,想不到今天终于应验了。 看来咱们老陈家终于到了翻身的一天了!” “这才十几年没见,没想到小强长这么高了,都成了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 诶我跟你说,我们家小芳今天才十七岁,出落的那叫个水灵! 如果小强能和小芳在一起,将来必定能旺夫!” “算了吧!他大婶子,我跟你说,我都在侧面打听过了,知道吗? 以小强现在这样的条件,将来就算娶个师长的女儿都不在话下!” “难怪小强从卢兴陆军学院转到了北辰高炮学院,说不定北辰高炮学院哪位大官就看上了小强呢? 说不定人家早就把小强预定为人家的女婿了呢!” “这事儿不是不可能!不然的话,小强凭什么被录取到更好的北辰高炮学院呢?” “瞧你们说的!管它是哪个学院呢,反正小强是咱们镇里这些年来第一个考上军事院校的大学生,就这一点,任何人都比不上!” …… 农村就是这样子。 一点小事儿,经过一夜的传播,很快成了大新闻。 尤其是陈强这家伙的确如乡亲们所说的那样,十几年来,第一个考上军事院校的大学生! 军校的大学生,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还记得陈强刚上小学时,每次学校需要上交户口薄时,看到户口薄上面写的富农二字,年幼的陈强都会天真的问一句,“妈妈,这富农这什么意思啊?” 每当这个时侯,陈强都会清楚的记得,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道,“没什么,小强,好好念书,天天向上。” 然而,昨天晚上,陈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 年仅四十岁的母亲,捧着自已那张红色的通知书,彻夜未眠! 其实,直到陈强把北辰高炮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父母面前时,他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陈强想的是,什么时侯那帮朋友来陪他喝酒呢? 父母亲人们不知道的是,陈强所谓的朋友,其实就是社会上那些三四十岁,离婚的男男女·女! 高中三年时间,陈强除了上学之外,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这一类人! 当时的陈强,看过一本杂志,叫做《中学时代》。 那里面有一句话,叫做“每个人都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陈强痴迷一般的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接触过。 与他接触过的男人女人,经历过婚姻,经历过成功与失败,这让一个从未经历过社会阅历的陈强,感到了极大的刺激与兴趣! 每一次与这种人接触,陈强都感觉自已走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成年人的世界太神奇! 以至于让正在成长期的陈强感觉到,自已十几年的人生,真是白活了! 跟这些离过婚,整天看似无所事事的成年人在一起,陈强感觉到,自已就象个傻子似的,什么事都不懂!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陈强好象上了瘾似的,一天不见那些社会上的人,就好象自已的世界中缺了什么似的! 因此,当父母认真而详细拟定因自已考上军校而要通知的客人时,陈强也在自已那三平方米的小窝中,写下了一个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第3章 风波 柳风镇才多大? 总人口不过十八万而已。 当父母看到陈强写下的,将要邀请的朋友时,不禁勃然变色! 田阿三? 不就是刚刚出狱没多久的那个无赖吗? 一向乖巧的儿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 娄四儿? 那家伙不是镇南街口那个骑着本田摩托,以载客为生的光棍吗? 还有,还有柳秃子,这家伙就是个十足的痞子嘛! 深夜,陈强的母亲英杰拿着儿子写下的请客单子,忧心忡忡的对老伴儿说道,“老陈,咱儿子一向懂事,怎么会接触这种人呢?” 陈强父亲喜彬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嘟囔道,“咱对小强一向关心不足,他有自已的生活圈子,要不然,咱家三个孩子,为什么就老二一个人考上了军校呢?” 英杰听出了老伴儿话语中的自豪与微微的自责,无奈叹息躺下了。 不过,世上的母亲都一个样儿! 即便生活再艰难,对孩子的成长都不会漠视不管。 接下来准备庆祝的日子里,英杰看到了自已儿子接触的那些所谓的朋友。 其中大多数竟然与他们的年纪相仿! “老陈,你看咱们儿子结交的朋友,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哪?” 看着儿子送走一批批流里流气的朋友,英气不无担心的喃喃道。 “诶,我说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儿子这叫交游广阔,是好事嘛! 再说了,儿子马上就要到军校了,你没听说吗?到了军校,就是再能作的孩子也会老老实实的!” 听着老伴儿的解释,英杰不说话了。 这些说法,她也听说过。 儿子是柳南镇几十年来第一个上军校的大学生,是柳南镇的骄傲,有关在军校的生活,她当然有机会就会打听一二了。 都说军校纪律严苛,想必像儿子这样淘气的孩子,将来到了军校之后,一定有被约束过来的。 英杰与老伴儿做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养了三个孩子。 老大孝顺,但学习不好,高中二年级就辍学了。 老三是个丫头,十三岁就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自动不念书,自已做个小买卖,一边供家里营生,一边供二哥陈强读书。 唯有老二陈强,很少与家人交流,成天不着家,只有在家里农忙时,一边读书,一边中午回来给家人做饭做菜。 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家人对他的关心甚少。 直到陈强初三毕业前家长会时,班主任老师询问老陈,“请问陈强同学是您亲生的吗?” 老陈不解,后来才知道,因为家里条件不好,陈强一直穿着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是他穿过,再给老大穿一段时间的衣服! 从那以后,家人才对存在感不强的老二陈强重视起来。 慢慢的,家人才知道,陈强在市重点高中竟然参加过数学,化学和文学竞赛,并取得过不俗的成绩!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陈强这个正处于心理发育期的孩子,误入了岐途,认识了太多社会上的人! 没办法,社会要发展,人类要进步,避免不了要经历一些阵痛期。 而陈强的成长历程,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缺少了父母的关爱和教育,又正好处于青春期,难免会走上一条大人眼中的岐路。 陈强考入大名鼎鼎的北辰高炮学院,全国一等一的军事院校,这等荣誉,不吝于一些考入清华北大的学子。 毕竟,柳南二中虽然是市重点高中,可是能考入全国总参直属的军事院院,就算整个东北,每年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陈强这个在柳南城没落的家族,向柳南二中所有老师发出邀请的时侯,几乎所有教过陈强的老师,都到场了。 事实上,柳南二中这两年的教育方式经过了一些改革,很多年轻的老师加入了柳南二中的教师队伍,也让柳南二中的教育体系凭添了新的元素。 就象教过陈强的英语老师,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其实年纪只比陈强大上六七岁而已。 课间时间,这些老师甚至可以与陈强以哥们儿相称! 九八年的柳南城,陈强的那一届,可以说是教育界的一次大改革,师生之间的关系正式脱离了严肃和打手板。 当陈强迎接这些下课后可以勾肩搭背的老师时,其中乡亲们内心是无比震动的。 在他们看来,老师就是高高在上的,就应该有老师的尊严! 可陈强竟然与这些高高在上的老师嘻嘻哈哈,本身就是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陈强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村镇邻居的反应,领着三个同学在自已的房间内,喝完酒打起了麻将。 “么鸡。” “对儿!” “靠!鲁刚,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给陈强放的对儿啊?” 旁边说话的是鲁刚的好哥们刘小伟,即将从师范学校毕业,这次也是被鲁刚硬拉来参加陈强的毕业礼的。 都是同龄人,虽然第一次见面认识,不过陈强与他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陈强兴致勃勃的摆着麻将,刚要调笑几句,却见自已的房门被推开了。 “三叔?喝完酒了?” 陈强回头瞅了一眼,紧接着又开始拿起麻将牌来。 三叔与他住处不远,经常见到,虽是为他庆祝而来的客人,不过不是外人,陈强随意打了个招呼,便又与三个哥们打起了麻将。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陈强三叔进来后,原地走了几步,突然开口道,“小强,刚才你爹被人打了!” 陈强刚刚抽出的麻将牌叭的落在了桌上,头也没回,面无表情的问道,“谁干的?” “你七爷!” 陈强闻言默然无语,抬头看了看麻将桌上愣着的三人道,“想什么呢?打牌呀!” 众人沉寂下来之后,陈强一边摆着麻将,一边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打完这把我就过去看看!” 三叔闻言愣了片刻,最终离开了。 一把麻将牌打完,陈强站起来说道,“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鲁刚跟着起身问道,“要不咱们一起过去吧?” 陈强随手拿起一张麻将牌甩了过去,笑骂道,“想什么呢?那是我七爷!我爷爷的亲兄弟,难道你们一起上去揍他一顿吗?” 说罢,陈强套上外套,转身离去。 第4章 大逆不道 陈强的七爷家,距离他家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一路上,陈强低头走路,脸上表情漠然,即便有村里人经过,看到他这副表情,嘴角动了动,即将脱口而出的问侯也憋了回去。 在屯基三队这里,对村民来说,陈强就是个异类。 这小子长了十八岁,可住在村里的时间,从他记事儿起,还不到三四年,其他时间就是在镇里住校,回家后也是常常不见人影,与村民们之间更是很少交流。 就连他家对门的邻居搬家一年了,陈强都一无所知! 因此,对于陈强这种不合群的性格,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陈强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七爷家的院子里,正好碰到七爷笑呵呵的出来送客人。 那个客人陈强有点印象,好象是自已的一位远房爷爷辈。 “咦?这不是小强吗?小伙子好样的,总算是为陈强争了一口气,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 陈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之后直接伸出右手,一下将他七爷的脖子卡住,冷声说道,“走,进屋!” 七爷年纪四十多岁,与陈强的父亲几乎同龄,冷不防被陈强制住,脸色突变,但因为脖子被卡,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只好倒退着被陈强堵进了房间。 身后那位长辈见状,连忙好言相劝道,“小强,你干嘛呢!那可是你七爷!是你爷的亲兄弟啊!” 陈强没有理会,冷着脸将七爷逼进房间一角,一拳打在七爷的腹部! 七爷受痛,弯腰蹲下,窝在了墙角,脸现痛苦之色!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不?!” 陈强厉声喝道。 七爷刚刚被陈强一拳打得岔了气,所以没有及时回答。 陈强见状再次挥起拳头,照着七爷头部打了两下,当即把七爷的嘴角打出了血。 这下子,七爷缓过神来了,抬起头来,冲着陈强点了点头道,“知道。” 这个时侯,后面跟进来的长辈总算赶到了,拉着陈强喝道,“陈强!你小子犯混是不是?他是你七爷爷! 你见过哪个晚辈对长辈如此无礼的? 你这就是大逆不道!” 陈强一甩手,啐了一口道,“我呸!什么大逆不道? 有谁不知道这老东西喝点猫尿就飘了? 仗着自已辈份大,敢打我老子? 没有我爹,我认识这老东西是谁呀! 少特马在我面前摆老资格! 以我爹的体格,如果不是让着他是个长辈,三个他也不是我爹的对手!” 陈强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体格健硕,不好烟酒,真要打架,还能在一个酒鬼的手上吃亏? 只不过,村里人也都知道,陈喜彬是个孝顺懂礼的农民,从来没有与人发生过争执,因此才会被七爷欺负的。 那位长辈见说不通陈强这个混人,力气又没有陈强这个血气方刚的家伙大,只好拉着陈强,以免他再对七爷动手。 打了两三下,陈强心中火气一点都没有消,沉声喝道,“老东西,记住了!把我爹打伤的医药费一点不能少! 还有,以后别在我家喝一滴酒!” 说罢,陈强整了整衣服,大踏步离开了。 回到家后,陈强没事儿人一样,接着与朋友玩闹着。 直到晚上,一家五口人聚在一起,看着父亲脸上的伤口,只是经过简单的包扎,母亲低下头暗暗嘀咕了两句,无非是对七爷表达不满而已。 这个时侯,还没有人知道,陈强已经将七爷教训了一顿的事。 “算了,七叔一喝完酒就爱闹事,我这点小伤,明天就好了。咱们还是说说什么时侯送小强上学的事儿吧。” 一提起要送儿子上学,盘腿坐在炕上的母亲当即抹了抹眼睛,爱怜的看着自已的儿子,拉着他的手道,“老儿子一次没出过远门,北辰市远在内地,老陈,你就把他送到学校吧。” 陈强极不情愿的摇了摇头道,“妈,谁说我没出过远门,毕业考完试,我不是一个人去沈阳玩过吗?” 的确,毕业后,陈强就光着膀子,戴个墨镜,下身穿着大裤头,一个人趿拉着拖鞋逛了趟沈阳。 不过,听到儿子提起此事,母亲的眼睛再次湿了。 “还说呢,小强在上高中之前,还火车都没有见过,一想起这件事,就让人心酸!” 陈家的条件,也就是在这两年才缓过来的。 所以,在陈强毕业后,父母大度的拿出一百块钱,让他坐了次火车,去离家近三百里远的沈阳玩一次。 一向懂事的大哥温言劝道,“老二,咱家里人不是怕你一个人走丢了。你应该想一想,咱家出了你这么个大学生,咱爹跟着你一起去北辰市看看,顺便沾光儿去看看你那学校,这是一种荣誉感,明白吗?” 最终,陈强拗不过家人,只好同意由父亲送自已上学的建议。 一旁的陈岩最后插话道,“太好了,二哥以后当了军官,我就给你当司机!” “行!呵呵,老姑娘将来给小强开小车!”母亲摸了摸陈岩的小脑袋,眯眼笑了起来。 陈强瞥了一眼面前的妹妹,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可以说,陈强能够顺利读完高中毕业,最大的功臣,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小妹了。 小妹今年才十五岁而已。 在她十三岁刚上初中时,懂事的陈岩就意识到了家庭财务困境。 虽然她那时侯学习也很好,可为了把省下的钱供自已的二哥读书,她主动提出了退学。 为了这事儿,母亲不止一次的哭泣过。 每一次母亲深感愧疚的哭泣时,陈岩都会懂事的安慰道,“没事的,妈,我不喜欢学习。 二哥学习那么好,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而且我自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上小学的时侯,如果不是二哥经常带我上医院,我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退学之后,刚刚十三岁的小陈岩,央求父亲给她做了个小烟柜,无论春夏秋冬,一个人站在镇里的大市场门口叫卖香烟。一盒香烟能挣一两毛钱,陈岩就是靠这种方式,一个月给二哥凑足了五六百块的生活费。 东北的冬天奇寒无比,而陈岩摆摊的烟柜正在处于市场门口,位置虽然不错,可那里在冬天却正处于风口。 陈强还记得,去年冬天最冷的时侯,他去妹妹那里取钱,看到妹妹围着厚厚的大棉衣,躲到门洞里,一张脸都冻得通红! 而当陈岩得知自已的二哥终于考上大学,并且还是不用花一分钱的军校时,兴奋的当时就把烟柜收了起来,高喊着这辈子再也不卖烟了! 第5章 十五月亮十六圆 办完升学宴之后,陈强一家就开始准备他上学的事宜了。 军校与其他高校不一样,每年要比其他高校报道的时间提前半个月左右。 所以,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陈强就要离开家,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河南省报道了。 在准备上学的物品方面,陈强一窍不通,也毫不关心。 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玩。 就要离开家乡了,以后和那些朋友和哥们见面,也不知道要什么时侯。 对于陈强的没心没肺,家人兴奋之余,没有一点埋怨的意思。 毕竟孩子都十八岁了,有自已的主见,有自已的生活圈子,就让他在上学之前,尽情的放肆吧! 刚刚吃过早饭,一帮同学又跑过来了。 这帮家伙都是跟着鲁刚过来的。 在整个高中三年,除了鲁刚之外,基本上只有他一人知道陈强的家住在镇郊十里之外的屯基,而且因为陈强在校时间实在有限,所以与他关系好的同学也不多。 不过,眼下毕业在即,大家即将各奔东西,就算以前有些矛盾的同学,如今也都释怀了。 就象其中一个叫做郑文泰的同学,记得当初二人刚刚升入柳南二中不久,就因为彼此间共同对文学的爱好,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九十年代的中学生,那时侯兴起一股交笔友的热潮。 陈强当时通过《中年时代》期刊就认识了一位外地笔友,两人经常通信交流。 有一次,陈强与郑文泰在上语文课时,相约一起给那位笔友写信,看谁写的最多。 结果一堂课四十五分钟,陈强写了八页信纸,而郑文泰则写了十二页! 这样的结果一直持续到了高中毕业,郑文泰的语文毕业成绩比陈强高了四分,拿到了全校最高分。 当然,经过了三年时间的洗礼,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淡了,再也不复从前。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年轻人之间正常的交往。 相视一笑泯恩仇,其实更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的真实写照。 “文泰,听说你考到了沈阳工大,恭喜了!” 陈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郑文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同样爽朗笑道,“你小子考的可是军校,比我强多了!” 一旁的鲁刚不耐烦了。 “行了吧,你们俩这是故意在刺激我吗? 再怎么说你们都考上了大学,我连二百分都没考到,你们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别看鲁刚一副不满的样子,不过陈强知道,鲁刚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他这家伙向来不爱学习,对自已的成绩更是从来没放在心上,只不过为了缓解他与郑文泰之间的尴尬,才插了一嘴的。 理解的拍了拍鲁刚的肩膀,陈强挥了挥手道,“走,咱们兄弟到南山逛逛!” 一行六个小伙子刚要出门,就被妹妹陈岩堵在了门口。 “二哥,你还要到哪儿去?别忘了,两天前嫣然姐说过,今天会来看你的,而且还让你陪她的。” 陈强闻言看了看其他五个兄弟,与此同时,鲁刚等人也用奇怪的眼光看了过来。 尤其是鲁刚,此时正趴在铁哥们刘小伟的耳朵边小声嘀咕着,其他三人见状,也饶有兴致的凑了过去。 只听鲁刚小声说道,“我在陈强家里可是看到那个水嫣然好几次了,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对于鲁刚的八卦,陈强不以为意,眼珠一转,从自已房间内的日历上撕下一张纸,拿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大字,交给小妹道,“等她来了,把这个给她。兄弟们,咱们撤!” 鲁刚等人一边向外涌去,一边侧着脸看着陈强写的几个字,刘小伟不愧是师范学校即将毕业的学生,一搭眼就看明白了,并且还念了出来。 “十五月亮十六圆?陈强,你小子是不是记错了?今天不是阴历初七吗?” 走在最后面的郑文泰笑着推了刘小凡一下,“那是人家小两口的暗语,是指今天的约会推辞到明天的意思。 看来陈强这小子不错,不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为了陪咱们,把女朋友都抛到一边去了。” 身后,陈岩拿着二哥写下的字条,起初还不明白,直到郑文泰解释之后,才气的一跺脚,满脸的不高兴。 六个小伙子嘻嘻哈哈玩了一上午,满身的臭汗,索性直接在山下的浑何里洗了个澡。 “兄弟们,咱今儿中午就别回去了,在镇子里下馆子,我请客!” 刘小伟潇洒的穿上衣服,挥了挥手。 陈强闻言看向了鲁刚。 之前他可是听鲁刚提起过,刘小凡的家庭条件不是太好,今天怎么这么大度呢? 在场几人之中,据陈强的了解,条件最好的就是鲁刚了,这家伙的父亲在镇子里开了豆腐坊,生活相当殷实。 鲁刚嘿嘿一笑,“陈强,过两天你上学之后,小伟就要上班了,让他请客是应该的。” 几人闻言羡慕的看着刘小伟。 刘小伟中学毕业考上了师范学校,虽然只是中专学历,但是一毕业就分配了工作,成了光荣的人民教师,也算是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那就让小伟破费了,哈哈——” 一帮兄弟勾肩搭背的上了岸,向镇子里走去。 柳南镇在九十年代末期的商业活动越来越兴旺,经营饮食行业的店铺随处可见。 不过,即将参加工作的刘小伟,因为自小家境不好,懂事相当早。 就算是请客吃饭,也要挑选一家档次不太高的小饭馆。 当然了,身为即将入职教师行业的刘小伟,口才也是相当了得。 “我跟你们说,前面那家鸡丝馄饨馆,那里的菜是相当好吃了,而且还经济实惠,咱们过去好好喝一顿!” 同行的伙伴们,家庭条件相差不算太大,因此没有人介意什么饭店的档次,只要开心就好。 然而,还没等他们到达馄饨馆,就见前方的柳南大酒楼门口走过来一位身体发福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只戴着皮套的黑色大哥大,挺着肚子,一脸疑惑的走了过来。 “小强?你是陈喜彬家的小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