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死后三千年》 第1章 金陵城中身是客 金陵城中,定淮门下。 行人来去匆匆,车马熙熙攘攘。 繁华的街道角落,一个年过七旬的白发老翁佝偻着站在一张八仙桌后。 左手持一把破旧折扇,右手端着个缺了角的白瓷碗。 八仙桌前,横七竖八躺着坐着五六个袒胸露乳、缺胳膊少腿的听书懒汉,仰头看着老翁的喉头上下滑动。 等将一碗黄酒喝干,老翁才把那破碗一摔,折扇一展,扯着如拉风箱般的嗓子继续道: “呔!话表那金刚赶上唐僧,叫道:‘取经的,跟我来!’唐僧师徒身轻体健,荡荡飘飘,随着金刚,驾云而起……” 话未说完,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立马拖着长调懒洋洋地接道:“这才是: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毕竟不知回东土怎生传授,且听——” 这音一起,那七旬老翁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抓起桌上的破瓷碗狠狠砸向声音来处,愤愤骂道:“草你龟儿子的老母——” 五六个懒汉顺势扭头,便见在他们身后,一个十六七岁、头发蓬松、浑身脏兮兮臭哄哄的小乞丐半躺在地。 嘴角叼一根干稻草,跷个二郎腿,黑不溜秋的一双手捧着老翁砸过来的破碗,用舌头将碗底舔了一遍后,抬头笑嘻嘻地对老翁道:“你这老汉,忒也吝啬,碗里的酒都喝干啦,一滴也没给俺剩哩。” 老翁看到小乞丐如此不要脸,气得浑身颤抖,抄起桌旁的柳木拐棍,快步向小乞丐冲来,同时骂道: “没教养的混账小东西,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今儿个老夫非得敲死了你这小杂碎不可。” 小乞丐见那老翁身手矫捷,来势汹汹,将那破碗一扔,腾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撒丫子就跑。 边跑边扭着乱蓬蓬的脑袋回骂道:“你个老古董,这《西游志》都讲了百八十遍了,每次结尾都说那无所不能的孙猴子被封斗战胜佛后没多久就寂灭了,如此歪曲历史名著,忒也不爽哩。下次要敢再这样讲,俺余唐真要砸了你的饭碗咧——” 听到这样的回骂,老翁更是脸色铁青,鼓着腮帮子向余唐猛追,边追边骂:“无知小儿,古书便是如此讲着,老夫焉能篡改?不省得剧透死全家么?” 老翁毕竟是老翁,身子骨虽然硬朗,却哪有小乞丐这般灵活,追了几步,便已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余唐一溜烟跑到街道对面,转身叉腰望着吹胡子瞪眼的老翁,顿时笑弯了腰。 老翁无奈,只能远远看着,愤愤骂道:“小崽子——咳咳——要老夫逮着——咳咳——非得弄死你这短命的狗东西——咳咳咳——” 听到老翁那恶毒的咒骂,余唐毫不介意,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老翁眼见骂也骂不赢,打又追不上,此刻更被余唐如此挑衅,早已怒火攻心。 一咬牙一跺脚,抡起手中那四尺多长的柳木拐棍便朝余唐隔空砸去。 别说,这老翁看似垂垂老矣,力气倒是挺大,准头也还不错。 一根柳木拐棍打着旋儿,越过街道上往来行人的头顶,直直向余唐脑门砸来。 余唐年纪虽小,但却机敏。 眼看那柳木拐棍就要砸中脑门,只将乱蓬蓬的脑袋一偏,堪堪躲过。 然后迅捷地伸出右手,稳稳接住。 拐棍入手,有几分沉重,倒不似普通木头那样没什么分量。 将拐棍在手中掂了掂,余唐见那老翁仍在吹胡子瞪眼,朝他耀武扬威地晃了晃。 再不管这老翁是何反应,转身便涌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老翁看着余唐瘦小的身体眨眼便消失难觅,原本盛怒已极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 嘴角微动,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三千年了,这根棒子也该找到它的新主人了,唉——” 微微叹了口气,老翁颤颤巍巍地转身,重新回到那张八仙桌后,继续扯着风箱般的嗓子讲那《西游志》最后几回。 余唐自然不知道那老翁低声嘀咕了什么,扛着拐棍跟随人群朝城西北的金川门挤去。 作为穿越客,余唐来到这个世界,附身于这具少年身体已经快满两年。 原主是个身体瘦削、无父无母的孤儿。 对于没有系统标配的穿越客来说,这样的起点实在太低。 不过就算起点再低,作为21世纪的五好青年,在穿越之初,余唐依旧雄心万丈,立誓重生一次,定要混出个名堂。 可他哪里想到,这个风土人情与唐宋十分相近的世界,根本不在他所熟知的历史范畴。 根据白发老翁讲书时透露的信息,以及街头巷尾的打听,余唐基本能够确定,这个世界在大唐灭亡后,历史进程便出现了巨大的拐点。 甚至大唐的历史,也不是余唐曾经在课本上学过的那段历史。 在这个世界,大唐立国一千年,最后亡于十大藩镇割据。 大唐灭亡后,十大藩镇相继立国,彼此征战,都想一统神州大陆。 可一千年的征战,神州不仅没能实现大一统,反倒是继续分裂,最终变成了百国纷争的混乱局面,也就是余唐穿越而来的这个世界。 百国纷争至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九百多年里,也不知道多少个大小国家刚刚成立便即消亡,更不知道有多少个可怜的王族被满门抄斩。 近三千年的混乱,历史车轮没有滚滚向前,本该在千年后出现的先进文明也没有如期出现。 甚至,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还远不及三千年前的大唐盛世。 连活命都成了一种奢望,还有什么人会追求文明呢? 相较而言,定都金陵、立国百年、幅员近五十万平方公里的东江国,目前还算稳定祥和。 都城金陵,也因了这难得的安宁,变得格外繁华热闹。 一腔热血、满怀壮志的余唐,自穿越而来,便混迹于金陵城周边,如今已过两年。 两年中,他干过的职业不下二三十种。 入过行伍,因为原主身子太过瘦小,在操练时差点被雄壮的战马踩成肉饼。 做过账房伙计,因为连斗大的繁体小篆都不识得几个,在干了三四天后便被炒了鱿鱼。 干过泥瓦匠,因为实在太困,在打瞌睡时差点被当作石头埋进护城墙。 当过酒肆小二,因为地面湿滑,在撞翻了纨裤公子哥儿后差点被割掉小弟弟。 进过草台班子,因为同场伙计手滑,在演胸口碎大石时差点被铁锤砸烂胸膛。 ………… 到得最后,余唐才发现他这个领先时人千余年意识的穿越客,在如此混乱的世界,别说秒天秒地秒空气了,连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最终,走投无路的余唐只得流落街头,沦为四处要饭的小乞丐,勉强讨口生活,保住一条小命。 还真别说,凭着猴年猴月猴日猴时生猴精猴精的性子,自从做了乞丐,余唐的生活便丰富多彩了起来。 白日混进金陵城讨吃食,夜里在城外随便找个荒废的庙宇或道观歇息。 饿了就端个破碗蹲在大路口讨点剩汤剩水,渴了就到金陵城外的秦淮河边舀碗清水咕咚咕咚灌了。 要是闲得闷了,还可以到定淮门下听那白发老翁讲评书,到金川门旁看杂耍。 只是定淮门下的白发老翁总是翻来覆去讲那《西游志》,听得余唐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更让余唐气愤的是,这本情节、名字都和《西游记》相仿的古书,最后竟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给写死了。 这样的结局,对于曾经看惯了爽文的余唐而言,实在太tmd毒了。 所以,每当白发老翁快讲到大结局时,余唐总要捣乱一番。 然后估摸那老翁已将大结局讲完,才又偷偷摸摸地前去听他重头讲起。 今天这场捣乱,余唐倒是把那老翁气得够呛,决定最近两三天都不去定淮门下听书了。 当然,这根柳木拐棍,他也只有等那老翁气消了些,才找个机会偷偷摸摸地还回去。 想到这,混在人群中的余唐不由咧嘴一笑,仰首望天,发现日头业已偏西。 秋日的余晖温暖和煦,撒在身上很是舒服。 已将金陵城中犄角旮旯摸得门儿清的余唐自然省得,此时正是金川门附近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杂耍班子登台表演的黄金时刻。 想到那吆五喝六、惊险刺激的杂耍表演,余唐心痒难耐。 不再耽搁,跟随着人流一路向金川门晃去。 第2章 仗义出手救黄猴 人潮涌动,根本不需多么使力,半个时辰后,余唐便已挤到了金川门附近。 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个把时辰,进城赶集的百姓陆陆续续朝城门附近涌来,做好在宵禁前出城的准备。 这些可怜人为了生计奔波了一天,此时难得放松下来,自然三三两两聚在城门前吹牛打屁。 城门不远处,早有杂耍班子在开始卖力表演。 呼喝声、甩鞭声、铜锣声,此起彼伏,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 往来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将那耍戏的艺人围在垓心,时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身体瘦小的余唐左挪右闪,几下便钻到了最前面。 将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密集的腿缝中挤出,黑漆漆的大眼盯着场中的表演转也不转。 此际,人群正中,四五丈方圆的空地上,两男一女,以及一只毛发稀疏的尖嘴黄猴正在耍着把戏。 距离余唐最近处,是一个寸头男子,身着一件麻布短衫,手持一根又细又长的打猴鞭,时不时凌空摔打几下。 好巧不巧,鞭鞭都摔在那只尖嘴黄猴身侧不到一尺距离。 那黄猴很是乖觉,在“啪啪”的清脆鞭响声中,时而对着周遭百姓打躬作揖,时而凌空翻着跟斗,时而半蹲在地抓耳挠腮。 竭尽所能地做出些与人相仿的小丑动作,惹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除开这边的耍猴戏,在圆形场地另一边,还有一个头缠红绳的壮年男子,赤着结实的上身,正仰头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缓缓插进喉咙,引得周遭白姓发出阵阵惊呼。 而在场地正中央,一个青丝白裙、模样清秀的妙龄女子,正提着一把收拢了的黑油伞,盘膝悬浮在半空。 白裙垂下,在风中微微飘荡,看着颇有点仙气。 在她身下,铺着一张破旧的毛毯,只有一根细细的伞尖立在毯子上,此外再无任何支柱,直让四周百姓啧啧称奇。 余唐曾进过杂耍班子,对这些表演自然熟悉,其中的关窍也多少知道些。 但正如白发老翁所言,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这杂耍表演并没让他感觉不爽,所以自不会出言拆穿。 只乐呵呵地看着,时不时跟随周遭百姓,拍几个巴掌,喝几声精彩。 此刻,那红绳男一张大嘴已将明晃晃的剑身吞下,只余一截剑柄露在外面。 周遭百姓见此,又是连声喝彩,使劲拍掌。 见周围的观众拍掌喝彩,寸头男把打猴鞭一甩,“啪”的一声响,那尖嘴黄猴立即停下卖丑的滑稽动作。 迈着罗圈腿快速跑到场地边缘的道具旁,将一面破锣提起,然后用木槌狠狠地在锣面敲了一下。 “咣”的一声响,周遭观众的目光便被吸引到黄猴身上。 那黄猴灵性得很,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自己身上,马上放下木槌,端着破锣,快步来到围观群众面前。 伸出底朝天的破锣,巴巴地望着人群,只不住地抓耳挠腮。 虽口不能言,但掏钱看戏的意思,却再也明显不过了。 可是,围在这里看杂耍的人,多是些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穷苦百姓,有几个舍得为看一场杂耍掏出铜子儿? 唯有少数几个手头宽裕的富家翁,见那男女表演还算神奇,这黄猴看着丑陋但也乖巧,摸摸索索从兜里掏出几个铜子儿,扔到破锣里。 “叮叮当当”一阵零星的金属响,黄猴绕场走了大半圈,破锣中也才讨得十多个铜子儿。 那黄猴见掏钱者甚少,也不着恼,一路打躬作揖,绕场走着,终于来到余唐跟前。 许是因为穿越前本是猴年猴月猴日猴时生的缘故,余唐天生对猴类亲善。 更何况,这黄猴如此灵性,丑陋的外表又和余唐的落魄样儿仿佛,自是更加欢喜它。 见那黄猴端着破锣来到面前,余唐不想让它失望,一双脏兮兮的手在破烂的衣服上摸来摸去。 终于,在怀中摸出一个咬了大半的白馍,犹豫了下,伸手递给黄猴。 黄猴等了半天,见余唐只掏出一小块白馍,愣了愣。 抬起猴头看向余唐,一双大眼转了几下,没有接那白馍,又继续绕场走向下一个围观的百姓。 余唐见自己竟被一只猴儿嫌弃了,不由讪讪,将白馍重新塞进怀中,继续挤在人群看那场中的杂耍。 这时,那红绳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已将插进喉咙的宝剑拔了出来,放到一边的道具架上,然后左手提起一个酒坛,右手点着一根火把。 灌一口酒,再喷到火把上,顿时便像是喷出了一条火龙,自然又赢得阵阵掌声。 而那黄猴也在寸头男的驱使下,绕场走完一圈。 去到道具旁,将铜锣里面的铜子儿倒入一个不大的瓦罐。 然后放下铜锣,顺势捡起一根早就备好的彩色棍子。 两只猴爪交叉,就那么耍起了棍花。 动作敏捷,棍影一片,看得四周百姓连声叫好。 余唐双眼一亮,浑没想到这只尖嘴黄猴竟还有这一手,瞬间联想到白发老翁所讲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来。 上一世,他可是从小看着《西游记》这部电视剧长大的,对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耍棍绝活记忆犹新。 没想到穿越一遭,竟然能看到一只真正的猴子耍起棍花,倒也有点意思。 那猴儿得了喝彩,便似得了莫大鼓励,耍棍的动作愈发娴熟快捷。 在这猴儿不远处,红绳男嘴中火龙吞吐,朝着四周百姓表演着绝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当那猴儿将彩棍耍得精彩处,红绳男转过身形,面朝地上的黄猴,嘴角微狞,一口长长的火龙喷出,火焰瞬间便把那黄猴罩住。 “吱吱——” 那黄猴本就稀疏的毛发一点即着,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哪还顾得了许多,将彩棍胡乱一扔,就地慌忙打着滚儿。 但身上的火焰岂是那般容易扑灭,在地上翻来覆去滚了三四圈,火焰依旧不熄,疼得那猴儿惨叫连连,其状甚是凄惨。 可即便如此,场中那两男一女并没有丝毫要为那猴儿灭火的意思,只远远看着,脸上隐隐似有笑意。 而周遭百姓见那猴儿凄惨若此,不仅没有半点怜悯,反倒个个脸上兴奋,好似恨不能看那猴儿就这般被活活烧死。 这时,余唐总算明白为何这只黄猴身上毛发斑驳,形貌丑陋了。 想来它被自家主人如此对待绝非一次两次了。 明白这点,再看还在地上尖叫打滚的黄猴,余唐只把牙关咬得嘎嘣作响,两个拳头捏得死死,怒目看向那红绳男子。 红绳男哪里注意到余唐的表情,一双眼只紧紧盯着还在地上打滚的黄猴。 眼见那猴儿快要将身上火焰滚灭,红绳男双目圆睁,又是“噗”的一声喷出长长火龙,直欲将那猴儿烧死当场。 那猴儿不知在地上打了多少滚儿,本已缓过劲来,哪料到自家主人歹毒如此。 全身重又燃着火焰,伴随一阵更比先前惨烈的尖叫,再也不管不顾,背着一身浓浓火焰,直朝人群密集处窜去。 另一边,寸头男子本来双手环胸冷冷看着,见到黄猴窜向人群,嘴角微拧,手中打猴鞭陡然一甩,但听“啪”的一声响,鞭头稳稳抽在黄猴脑门。 “吱——” 又是一声惨叫,全身燃着火焰的黄猴顿时被抽得向后凌空翻了几圈,然后摔落在地,继续挣扎。 到得此刻,周遭围观的百姓终于爆发出潮水般的叫好声。 铜子儿也似下雨般,被人从四面八方扔到场地中央。 满场之中,唯有余唐,双目死死盯着那只奄奄一息的黄猴,耳听四周百姓冷血的叫好。 面上胀得通红,胸中鼓荡起伏。 此世,此情,此景,余唐早已见惯,热血却始终未冷。 “好歹毒的贼厮!” 终于,在那潮水般的喝彩声中,余唐大发一声喊,趁着众人反应不及时,提着柳木拐棍快步冲到黄猴跟前,急忙脱掉破烂的衣衫扑打黄猴身上的火焰。 等到火焰熄灭大半,也不管身体是否会被灼伤,一把将那黄猴抱在怀中,继续不停拍打。 此刻,那猴儿全身毛发已被烧得一干二净,皮肉都烧掉许多块。 瘦小的身躯蜷作一团,在余唐怀中不断抽搐。 场中那两个壮年男子这时才反应过来,见闯入场中多管闲事的居然是个瘦瘦弱弱、脏脏臭臭的小乞丐,顿时面显狰狞。 一个将那打猴鞭一抖,一个将那熊熊燃烧的火把高举,狞笑着朝余唐围来。 第3章 通天一棍惊风起 周遭百姓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此刻见场中突然闯入一个破落乞儿,知道定有好戏上演,不禁再次拍掌起哄,喝彩连连。 喊叫声中,余唐好不容易才将黄猴身上的火焰拍熄,却已被两个壮年男子围在垓心。 “呔,哪里来的臭乞丐?!” 一声爆喝下,寸头男根本不给余唐说话的机会,打猴鞭兜头劈面而来。 余唐听到破空之声,本能地将身体微倾,脑袋侧偏。 “啪!” 脆响声起,打猴鞭擦着余唐的耳廓,狠狠劈在他的肩头。 伴随着火辣辣的剧痛,余唐赤裸的肩膀以及左胸上,瞬间留下长长的鞭痕。 鲜血流出,看着好不瘆人。 饶是如此,余唐还是勉强稳住瘦小的身形,怒目看向寸头男子,只将牙关紧咬,默然不语。 “哟嗬,好硬气的崽儿!” 寸头男见自己一鞭之下,瘦弱的小乞丐不仅没有跪地求饶,反倒挺直了胸膛,不由喝骂道:“你这小崽子,莫非是嫌命长哩?竟敢阻老子们的营生?” 说着,寸头男再踏两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余唐。 余唐心中惴惴,面上却并不示弱,仰首冷声道:“你们干此行当,多靠这猴儿出力,理应好生待它。却怎生如此狠毒,要将它生生烧死才罢?你们的心,还是肉长的不是?” 两个男子听到余唐的斥问,不由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 终还是那寸头男子续道:“没想到你这吃饭都成问题的崽儿,竟还有一颗菩萨心肠。但你且看看,如今世道,人活都成问题,谁管这些牲畜生死?与其活着与俺们争食,不若烧死了为俺等做口粮。” 寸头男子话落,余唐背后的红绳男又道:“今儿个烧死了这猴崽,正好可以让大伙尝尝荤腥,又关你啥么事来?若再不离开,休怪俺连你也一并红烧。” 此话一出,周遭百姓再次轰然爆喝。 “对对对,将这小乞丐也烧死便了。” “赶紧的赶紧的,俺们的铜子儿可不是白给的。” “莫要和这多管闲事的崽子说那许多,两棍子敲死最好。” “磨磨叽叽干个啥,有俺等给你们见证,任那官府也奈何不得你等,还不快快动手——” “对,快快动手——” “快快动手——” “……” 两名男子得围观百姓振臂响应,四目含笑,面显得色,居高临下俯视着被挤在中间的余唐。 余唐环顾一圈,见四周百姓群情若此,顿时心如死灰。 再仰头看着两名男子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脸色,更是肝胆俱颤。 这一世的人心凉薄,两年来他已深刻体会。 此刻更不怀疑,只要他有一言不合,眼前这两名男子绝对会将他弄死当场。 但要让他放下怀中猴儿,任它就这般被活活烧死,却又不忍。 心中挣扎片刻,余唐软声道:“这猴儿如此灵性,你们就这般烧死了,又到哪里寻个同样的?” 这话说出,余唐也知露了怯。 但在这世界厮混两年,什么罪没遭过,区区认怂又算得什么? 寸头男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将手中打猴鞭在沙尘中摔打两下,“啪啪”声中,又道:“你这崽儿倒是为俺操碎了心,却不知俺有此鞭在手,便可打尽天下猴头。莫说小小一只黄猴,就是定淮门下那糟老头口中的齐天大圣,俺要让它往东,它便绝不敢往西。” 顿了顿,面带冷笑地看着余唐,补充道:“若你这崽儿不信,便再尝尝先前滋味如何?” 说着,寸头男已将长鞭提起,两只铜铃大眼却是往余唐身后瞟去。 余唐被他这一顿威慑,已是惴惴。 此刻见他眼色有异,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本能地扭过乱蓬蓬的小脑袋,睁眼处,却见赤红红一团火光迎面扑来。 眼都来不及眨,瞬间便觉双目剧痛,面似油炸,什么也无法瞧见了。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瞬那间,双目便已被红绳男喷出的火龙灼瞎,乱蓬蓬的头发也爆起耀眼火花。 惨呼中,余唐只得将怀里的猴儿抛到地上,双手在脸上、眼上、头上又抓又拍,却无法减轻丁点痛苦,更不能将头上火焰拍熄。 “好好好!烧死这多管闲事的小崽子!” “不错不错,如此年岁,皮肉正嫩,烤了定然香得很!” “有口福哩有口福哩,不枉俺刚刚扔了那多铜子儿咧!” “……” 四下里,围观百姓亲见场中脏兮兮的小乞丐顶着一团熊熊火光抱头乱窜,不由再次兴奋地大声呼喝。 在剧痛中挣扎的余唐隐隐约约听得几分,胸中满是悲愤。 这世道,当真是人如蝼蚁,命比纸薄。 可恨自己穿越一遭,手无寸铁,胸无点墨,不仅不能鸿图大展,甚而连活命都成了问题。 沦落为一街头乞食的流浪儿尚且不够,今儿还要如那黄猴一般,被这世上歹人烤了分食才罢。 “哈哈哈——” 思至悲愤处,余唐竟是全然不顾被火灼烧的剧痛,停止乱窜的步伐,仰头一声冲天大笑。 然后俯身一摸,将脚边的柳木拐棍胡乱抓起,双手攥着便朝身周扫去。 “好崽儿,老子的三昧真火都烧不死你,啊——” 一声闷响,余唐只觉手中拐棍一顿,便听到红绳男发出惨呼,也不知砸中了他那里。 “大兄!” “阿郎!” 在那惨呼之后,便是一男一女两声惊叫,想来那汉子被砸得不轻。 “被砸死了?” “咋么可能?那汉子结实着哩!” “脑瓜都开瓢了,还不死?” “好像是真的死了咧。” “这汉子看着结实,原来是个样子货,呵呵何……” 两声惊叫未断,周遭百姓乱轰轰的议论声又即响起。 这些人只管瞧着热闹,哪管遭殃的是谁。 此际,余唐脑袋上的头发已被火焰烧了个精光,好在没有继续烧着他的头皮,竟是慢慢熄灭了。 只余一颗红通通锃亮的光头,形如一个小沙弥。 火焰熄灭,灼痛也减弱了几分,终于恢复一丝清明。 “我,砸死人了?” 双手紧攥柳木拐棍,余唐心生疑窦。 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这柳木拐棍又非铁打钢炼,怎可能一棍子便将那壮实男子给砸死了呢? “好崽子,你竟砸死俺大兄,俺要将你锉骨扬灰!看鞭!” 正在余唐心中犹疑不定时,寸头男声如洪钟,暴喝挥鞭。 呼啸的破空声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打猴鞭已然朝自己兜头劈来。 余唐双目已瞎,只能听声辨位。 知那打猴鞭甚是厉害,心惊胆战之际,唯有慌忙举棍朝声音来处扫去,希冀能够挡住一二。 “嘭!” 又是一声闷响,余唐只觉手中柳木拐棍好似砸中了千斤巨石,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就脱手飞出,也不知具体砸中了何物。 “小弟!” 这次,场中便只有女子的惊叫了。 “难道,我又砸死了人?!” 余唐看不到场中具体情形,只能心中猜疑。 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胡乱挥动的两棍,会将壮如蛮牛的两条恶毒大汉给砸死当场。 倒是周遭百姓瞧得仔细,只见那被烧光了头发的小乞丐挥动一根拐棍胡乱横扫,先是一棍扫中会喷火的红绳男脑门,后是一棍扫中擅使长鞭的寸头男胸膛。 两棍之下,两条大汉的身体皆被凌空荡出两丈多远,落地时只四肢轻颤了几下,便是七窍流血,了无生息。 少数几个眼尖的,恍惚间好似看到那普普通通歪歪扭扭四尺不到的柳木拐棍,每被小乞丐砸出,准头本来距离目标隔了老远,但下一瞬却迎风便长,竟在那两条大汉猝不及防下稳稳砸中要害。 “死人了,又砸死人了!” “怪也,这崽子怎地如此厉害?” “有古怪,那崽子定有啥么古怪咧。” “……” 又是唧唧喳喳的议论声响起,倒是惊异多于兴奋了。 此等变故,余唐不清楚,青丝白裙的女子却瞧得分明。 眼见自己的丈夫和小弟死在当面,清秀的脸上满是恨意。 “崽子,我要将你千刀万刮!” 嚎叫了一声,女子猛然起身,挺着那把未撑开的黑伞。 秀足轻点,白裙鼓胀,乘风刺向余唐颈项。 第4章 妖魔休向眼前生 周遭众人见女子凌空暴起,翩然杀出,除了面色狰狞,倒颇有些仙子下凡的错觉。 若是余唐能够睁眼,瞧见这女子凭空而起,乘风刺来,定会推翻之前的猜想。 这个女子,绝非寻常杂耍班子中人,那盘膝悬空的本事,更不是使的什么障眼法子,而是真正有些道行。 可惜,余唐此刻并不能看见,只将耳廓颤动,凝神探听。 形势发展至此,连出两条人命,饶是场中诸人胆大心黑,见惯弱肉强食,这时也齐齐噤了声。 唯有少数几个色欲熏心的青年,看到身材婀娜、面目清秀的女子出手,依旧喝彩连连。 “仙子好厉害,飞起来了嘞!” “仙女下凡!当真是仙女下凡哩!” “仙女莫要手软,赶紧刺死了这污眼的狗崽子!” 因了众人的安静,零落几声喝彩倒是又响又亮。 凌空刺来的女子哪管这许多,其势凌厉已极,却是收敛了气息,不让余唐察觉分毫。 眨眼间,已将锋利的伞尖递进余唐颈项三尺,只需再一用力,定能贯穿他的喉咙。 想到大仇即将得报,女子双目圆睁,手中再度发力。 伞尖泛着寒芒,已快触及余唐颈项皮肉。 “吱吱吱——” 恰在此时,场中陡然响起两声尖叫。 女子只觉眼前一花,一团红物闯入眼帘,瞬间撞在她的伞尖上。 被这红物一撞,女子手中伞尖不由颤了颤,却是歪了准头,“噗”的一声刺入了余唐的肩窝。 许是念及两名壮汉横死当场在前,女子心有余悸,一招得手后,也不管是否刺死了余唐,拔伞便要倒飞而回。 电光火石间,吃痛之下,余唐终于辨明了女子方位,手中的柳木拐棍本能朝女子荡出。 那女子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迎风便长的一棍扫来,本是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将银牙紧咬,玉手一抖。 收拢的黑伞蓦地张开,竟是一张径有丈余的铁骨伞面。 伞面张开,便见里面窜起浓浓黑雾,翻滚沸腾,瞬间将她整个娇小的身子罩在里面,只能看见一团漆黑如墨的雾气。 “轰!” 棍头砸进那团黑雾,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黑雾也在那一棍之下散去大半,露出女子一张模糊的面容。 发丝凌乱、嘴角溢血,手中张开的黑伞骨架断折无数,伞面支离破碎。 等身形凝定,一双眼死死盯着余唐,既有无穷的恨意,又有深深的恐惧。 嘴唇几次张合,终是不敢再度发动攻击。 “啊——妖怪——” 恰在满场俱静、形势微妙时,围观人群中爆出一声童子惊叫。 众人再看,便见快要散尽的黑雾里,清秀的女子面容下,竟似有一根粗如水桶的巨物盘绕。 再看不远处,原本已经死透的两名壮汉尸体,一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人皮,渐渐化作了一个形似琵琶、泛着幽光的黑物,却是一只脸盆大小的蝎子。 而另一具尸体,全身已被灰黑的长毛覆盖,头上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身下拖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 大小赛过山猪,却是一只成了精的硕鼠。 那一对绿豆似的眼睛还鼓胀着,好似死不瞑目。 黑雾终究散尽,满面恨意的女子形状也显露清楚。 胸腹以下,竟是巨形蛇身,碗大的鳞片泛着青色光芒。 “妖怪啊——” “跑啊——” 此刻,场中那几名色欲熏心的青年男子最先反应过来,爆出两声惨呼,挤开人群便没命价向城门处逃去。 “俺滴个娘啊——” “俺滴爹爹啊——” “妖怪来啦——” “跑啊——” 小儿哭啼声,大人尖叫声,妇人嚎啕声,男人呼爹喊娘声。 声声摧人肝胆,道道扯人心肠。 先前还热闹非凡的金川门下,眨眼间成了混乱一片。 无数老弱妇孺被推倒踩踏,生死不知。 唯有那四丈方圆的空地上,瞎了眼的余唐双手握着柳木拐棍,茫然无措,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知道周遭百姓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一棍子是否也敲死了那女子。 听得周遭百姓的尖叫惨呼,暗想他们口中的妖怪,莫非是指杀人不眨眼的自己? 蛇妖哪里知道余唐底细,赤红双目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光头,手中破伞收了又张,口中舌信吞吐,利齿咬得嘎吱作响。 几度想要杀上前去结果了余唐的性命,却又不自禁瞟了眼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再看手中已经破烂不堪的黑伞,终归是踟蹰不前。 “呔,兀那妖孽,竟敢白日行凶,快快受死吔——” 正当满场混乱、一妖一人遥相对峙时,万里碧空上,陡然传来一道霹雳。 声音中气十足,反复回荡在金陵上空,经久不绝。 此音一起,蛇妖躯体大颤,高昂的人首也不禁矮了三分。 勉力循那音起处望去,却正是王宫方向。 只见煌煌而立的金陵王宫,斜阳普照下,一道青光冲顶而起,朵朵红云如绸断帛裂,纷纷退避。 蛇妖见此,面色大变。 连忙把黑伞朝蝎子和硕鼠的尸体一扫,两具庞大的妖尸自大而小,瞬间被收进了破烂的黑伞中。 收拾了尸体,蛇妖更不停留,庞大的躯体一摆,飞速朝城墙的方向窜去。 直行到巍峨的城墙下,才将那张人首转过,一双如刀的眸子在瘦削渺小的余唐身上剜过。 见远空青光逼近,再不耽搁,庞大蛇躯扭动,飞速窜上城墙。 砖土飞扬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在蛇妖消失的下一瞬,那道青光终于赶到,却是一把出了鞘的三尺青锋。 无柄无穗,光溜溜一截泛着青色光芒的剑身,更不见御剑的主人。 飞剑在余唐头顶微微一顿,盘旋几圈后,便倏地一下,电闪般朝那蛇妖消失的地方追去。 “吱吱吱——” 耳听得四周慌乱的嚎叫仍在继续,余唐仍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自己的裤腿,便要一棍砸下,却听到熟悉的猴叫声。 那黄猴身上毛发也被烧得一干二净,皮肉块块脱落,身上通红一片,看着好不恐怖。 饶是如此,它还强撑着没死。 先前念及余唐的救命之恩,眼见蛇妖将要贯穿他的喉咙时,猴儿奋力一蹦,终是拿身体撞开了蛇妖的致命一击。 此刻仰首看着救命恩人呆立当场,不知所措,它又扯了扯了余唐的裤腿。 等余唐的举棍砸下的势子凝定,猴儿才伸出一只爪子,抓住停在半空的棍梢,拉了拉。 “吱吱吱——” 余唐感觉到手中拐棍被那猴儿扯了扯,没来由地,竟挪动了脚步。 于是,黄昏之下,混乱之中,一只全身光秃秃的猴儿,牵着脑袋光溜溜的少年,一瘸一拐地夹杂在慌乱的人群中,出了金陵城,消失在茫茫暮色里。 第5章 身怀璧玉罪无边 金陵城毕竟是东江国都,混乱只持续了盏茶功夫,便被驻守各处的兵丁弹压。 此时城内,因了这场变故,已将宵禁提前了小半时辰。 全城戒严,大街小巷几无闲杂人等。 留着两滩污血的空地,被数十个持着火把的将兵隔离,神情肃穆。 空地之中,唯有两个青年公子矗立当场。 一个身着紫衣,一个穿着白袍。 皆是身形颀长、面容俊秀的翩翩佳公子。 腰悬镶玉长剑,手提镀金马灯,四处徘徊探查。 等勘察了一圈后,紫衣公子似有所觉。 驻足。 抬首。 扭头。 只见那把无柄青锋电闪而至。 紫衣公子凌空一招,三尺青锋便停留在他掌心上空,缓缓翻转。 剑刃之上,可见淡淡的血迹。 紫衣公子将剑刃放在鼻端嗅了嗅,开口道:“此妖,开了灵智,内丹小成,可惜圣人的青光剑没有伤到根本。” 说完,负手仰望夜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此时夜空,金星合月,似有不祥。 “也不知这些久未出世的妖孽,此番出来意欲何为?” 白衣公子不观星象,听到紫衣公子所言,喃喃说了一句,然后把眼一翻,转过脸来,扫视一圈兵丁,冷冷道:“一群饭桶,如此大妖都能放进都城来,养你们御林军又有何用?各地都护府又是干什么吃的?境内出了这等大妖都没有上报,实在该死!” 数十将兵闻言,尽皆瑟瑟发抖,只把脑袋埋进胸膛,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紫衣公子不管白衣公子如何耍着威风,观察了星象片刻,再次探手,虚空一握。 握了把空气在手。 如先前般放在鼻端嗅了嗅,疑惑道:“此处除了妖气,果真没有半点修者的气息。难道出手打杀两只大妖的,真如这些人所说,只是一介凡俗?” 白衣公子听得紫衣公子的话,也疑惑道:“不应该啊,这等大妖,你我对付起来尚且困难,一介凡俗怎可能打杀得了?” 紫衣公子闻言,沉吟道:“不是凡俗,就必然是修者。但如今天下,除了朝堂之上,还有谁敢私下修行?莫不是嫌圣人王令不够严苛么?” 白衣公子点头,陷入了深思。 片晌,二人双目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除非,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出世!” 言罢,二人猛然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眸中都读出恍然之意。 再不多说什么,提起马灯,各自转身。 撞开仍旧呆杵着的兵将,一个朝王宫方向行去,一个朝金川门下奔去。 每步踏出,足尖离地一寸,步幅约有丈余。 走出几步,那紫衣公子似又想起了什么,陡然顿足。 回首望了一眼四周兵将,冷冷道:“今日事,若有半个字泄漏,皆死!” “死”字出口,震得明里暗里各路兵将无不浑身颤了颤。 见此,紫衣公子嘴角泛起冷笑,再次转身,踏步消失在了黑夜深处。 等两名公子消失足足盏茶功夫,一脸络腮胡的兵将头子才长出一口粗气,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各吐了口唾沫。 “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分割线———————— 金陵城中的光景,惶惶逃命的余唐自然不知。 一人一猴,跌跌撞撞,出了城门,入了黑夜。 听得流水潺潺,人声渐渐零落。 余唐肩头的窟窿血流不止,牵着他的猴儿也已奄奄一息。 终于,狼狈行了个把时辰后,那猴儿终是没了一丝力气,脚下一滑,跌进了秦淮河里。 虚弱不堪的余唐被那猴儿一带,立足不稳,也跟着掉下了河堤。 “扑嗵”两声响,便见两颗光溜溜的脑袋在河面浮浮沉沉。 显然,一人一猴都不惯水性。 陡然跌落水中,一番胡乱挣扎,不仅未能抓住救命稻草,反倒快速沉入河底,几下便没了声息。 也就是在他们沉入河底的下一刻,一袭白衣踏步而来,正是先前从金陵城中追出来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飘然而至,顿在一人一猴跌落河中的地方。 手中镀金马灯放低,昏黄的灯光正好照见草叶上几滴殷红的血迹。 见此,白衣公子略微松了口气。 提着马灯,凝眉环顾,侧耳细听。 却发现四下里除了流水“哗哗”,并无多余的声音。 “怪也,明明逃到了这里,怎地没了踪影?” 白衣公子左右探查无果,凝神一番思量。 片刻,将目光投向静静流淌的秦淮河。 “莫非逃进了河里?” 望着平静的河面,白衣公子嘴角微拧。 放下手中镀金马灯,解下腰间镶玉长剑,盘膝坐在河堤。 “且让我白玉堂看看你到底是人是妖,是神是魔。” 言罢,将长剑横放双膝,手捏咒印,双唇翕动,作起法来:“清华上帝敕,赐剑召雷霆。上接九天气,后有七星荧。六丁飞猛火,霹雳灭邪精。卓剑天地动,风云雷电生。急急如律令!” 此咒乃是增加法剑威力的卓剑咒,甚是厉害。 “令”字一出,如玉手指同时点向波澜不惊的秦淮河面。 随着这一指,双膝上那把镶玉长剑瞬间剧烈颤动起来。 下一瞬,只听“呛啷”一声响,但见一道寒芒冲天而起。 长剑出鞘,眨眼便悬浮在秦淮河上空。 剑身银光缠绕,伴着“嗡嗡”低鸣,在河面上不停旋转。 等剑身银光凝如实质,白玉堂食指一弹,那出鞘的长剑便“啵”的一声,电射入水,竟没溅起半点水花。 长剑入水,白玉堂咒印未放,仍旧念念有词。 月色与星光洒下,只见河水微漾,波光粼粼,并无任何动静。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一脸轻松的白玉堂额头终于渗出细密的汗珠,捏着咒印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显然,以他的境界,施展此等剑咒,必然消耗甚巨。 “有了!” 又过片刻,白玉堂双眉大展,咒印一动,手指点着河面左右闪转。 顿时,原本波澜不惊的河面突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越来越大,波纹愈来愈远,最后渐渐演化成一个旋转不停的巨大漩涡。 漩涡中心的空白,一点点向河底延伸。 到得深处,隐隐可见那把长剑身缠银光,在水里飞速旋转。 正是此剑,带起这个直径已达丈余的漩涡。 白玉堂念咒不息,漩涡还在扩大,长剑也在疯狂下探。 终于,当剑咒念到第七七四十九遍时,满面汗珠的白玉堂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无他,因为长剑下方,水中深处,已隐约可见一团巨型气泡。 气泡之中,似有人影。 “妖孽,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见到那团气泡,白玉堂怒目圆瞪,指诀一变,咒语也换:“日间剑光照吾体,夜间剑光照吾身。天神闻之低头入,地神闻之鞠躬行。应是天魔外道,邪鬼神祇,妖孽怪物之类,急速潜藏,头破脑裂。急急如混元上帝律令!” 此咒乃是敕剑咒,比之卓剑咒,威力更强,消耗也更大,不到作法的最后关头,一般是不会施展的。 敕剑咒出,长剑剧颤,“嗡嗡”声响更亮,带起的漩涡也迅速扩大。 剑身银芒大涨,迫得周遭河水自动分流,已将那个巨大的气泡暴露出来。 气泡之中的情形,虽仍不分明,却也能瞧个大概。 见到气泡中一人一猴的模糊轮廓,白玉堂大喜,念咒的速度也快了稍许。 长剑再沉几分,剑尖已快触及到那透明的气泡。 “给我破!” 白玉堂知道胜利就在眼前,突发一声大喊,咒印再次变换,驭使长剑猛地向气泡刺去。 但喊声落地,白玉堂却惊讶地发现,剑尖虽成功刺入气泡,却未能将薄薄一层水壁刺破。 水壁好似有极强的韧性,顶着剑尖凹陷进去,堪堪抵到那模糊的人影头顶,终于凝止不动。 任凭白玉堂如何作法,长剑好似被固定住了般,纹丝不动。 情势,就这般僵住。 就差临门一剑,白玉堂哪肯放弃。 口中十八般咒语换着念了一遍,手中三十六道指诀也全部演了一通,却无法使长剑再有寸进。 至此,白玉堂面上汗如雨浆,长衫似被河水浸透。 他不得不承认,今夜,恐怕是遇到硬茬了。 心念电转,白玉堂正犹豫是否要止功收法,再做他想,却发现自己那把陷进气泡水壁两尺的长剑颤了颤。 接着,白玉堂便见剑身银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到得最后,只余剑身泛着微微寒芒,旋转终于停止。 “糟糕!” 白玉堂看到此等异状,心中警铃大作,便要止法收剑。 恰在此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传来。 便见那薄薄一层透明气泡猛然一弹,竟将长剑瞬间弹飞。 这还不止,更让白玉堂吃惊的是,那镶玉长剑经此一震,玄铁打制并有符箓加持的剑身居然眨眼间寸寸碎裂。 无数碎片如水波粼光,漫天溅射。 “噗!” 经此一变,白玉堂阵法被破,法剑损毁,顿时元气大伤。 一口老血喷出,胸前衣襟鲜红一片。 玉面憔悴,发丝凌乱,哪还有先前翩翩出尘的公子样儿。 更惨的是,那漫天溅射的长剑碎片哪还识得谁是它的主子,无数星星点点带着寒光朝白玉堂脸面、要害射来。 若在寻常,白玉堂还可勉力运起修炼尚不精深的天罡护体功抵挡。 但此时此刻,却只有使出吃奶的力气满地打滚,堪堪躲过身周要害。 饶是如此,白玉堂那张俊秀非凡的脸上还是被碎片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满面,其状甚怖,与英武俊秀再也沾不上半点边来。 白玉堂一时还不知道脸上伤情,只觉全身火辣辣地疼痛。 “好贼!” 碎片散尽,白玉堂从地上狼狈爬起。 吐掉口中的烂泥,朝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河面愤愤啐了口。 “哗啦!” 话刚落地,还来不及喘息一口,平静的河面却又突地窜起一团物事。 朦胧中带起河水四溅,直将白玉堂淋成了个落汤鸡。 等抹去满头满脸的水花,睁眼瞧去,却发现那团物事已升到河面上空七八丈处。 淡淡星月下,白玉堂才隐约看到,那物事正是一团气泡。 气泡之中,好像有一根金色的棍子飞速旋转舞动,形成一层球形光幕,笼罩着里面一人一猴。 “竟是如此法宝!” 看着飞速窜升的那团水泡,白玉堂知道这诸多变故中的关窍定然是那根金色棍子。 一时间不怒反喜,鲜血淋淋的脸上泛起狰狞的笑容。 也不犹疑,随手一掏,在怀中掏出两张黄纸符箓。 却是湿溚溚绉巴巴的两团,已被河水浇透,符印模糊,显然是没法子使用了。 狼狈不堪的白玉堂直气得狠狠一跺脚,扔掉黄纸,招回长剑,一瘸一拐提剑追去。 第6章 我来此世立天道 “你来了。” 朦胧中,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余唐忍着双目剧痛,努力睁开眼睛。 目力所及,竟然不再是昏黑一片。 微光洒进眼帘,似有模糊的影象闪动。 “我没死?!” 感受到一丝微光,余唐又惊又喜,自然忽略了朦胧中听到的声音。 渐渐地,久闭的双目慢慢适应了光线,周遭景象也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 余唐欣喜若狂,胡乱在身上摸索一阵,发现全身除了脑袋光光、衣不蔽体外,并无太大损伤。 唯有肩头被蛇妖洞穿的窟窿还隐隐作痛,但鲜血已止,只在伤口处结了块血痂。 劫后余生,余唐不禁欢呼:“没死!真的没死!眼睛也没瞎!哈哈哈——” 正在兴奋莫名时,先前被他自动忽略的声音再起:“哼,好没出息的小娃。有本大圣在,你这弱鸡想挂也难。” “谁?!” 又一次听到这声音,余唐终于有所警觉。 循声望去,发现在前方不远,耸立着一坐小山般的阴影。 或是因为视力还未完全恢复,也可能因为此地光线太暗,余唐只看得见阴影的大致轮廓。 高有两丈,宽约丈余,顶上一个硕大的球形,球下略宽,向两边延展,不正是人的轮廓吗? 如果阴影是人,这样庞大的体形,倒着实夸张了些。 余唐揉了揉眼睛,看这人形阴影依旧恍惚,疑窦丛生,小心问道:“你是谁?” 边问,边四下摸索那根柳木拐棍。 虽是一根其貌不扬的棍子,但余唐之前握在手中,便感心安。 可他摸索了一阵,却并不见那根柳木拐棍的踪影。 “你在找这棍子?” 就在余唐遍寻不着时,声音又起。 余唐抬头,便看到那庞大的阴影微动。 右侧延展处缓缓伸出,竟是一条粗如海碗的手臂,五指攥着根又细又弯的棍子。 这山般的阴影,果然是人。 难道,是传说中的巨人? 余唐心中惊疑不定,一时间摸不清眼前这巨人的底细。 凝神片晌,轻声央求道:“这棍子是借自那糟老头的,还请壮士还我。” 巨人身形实在太庞大,余唐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只能以壮士相称。 他本性良善,得了白发老翁这棍子,本也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的。 虽然现在身处险地,情况未明,但还是没忘了壮着胆子向这巨人讨要。 只是他刚话落,巨人却是缓缓动了,从地上一点点站起。 体如山丘,形似峰岳。 一举手一投足,余唐都感受到地面在轻轻颤动。 等那将近三丈的身躯完全站直,余唐只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随时都有将他碾碎成渣的可能。 巨人抖了抖宽厚的肩膀,便滚下许多块垒。 乒乒乓乓响了一阵后,巨人才缓缓侧身,扭头。 便见一道明亮的光线被他让了出来,照进余唐的眼睑。 余唐久处黑暗,一时间适应不了这么强的光线,忙伸手将双目挡住。 恰在此时,巨人喃喃道:“俺是谁?小禹儿曾唤俺为万古巨妖,那猴头曾呼俺为大圣,这万千蚁民曾尊俺为水神,那些猴子猴孙曾拜俺为大王。到了现在,俺也不知道俺是谁。你说,俺当是谁?” 他说完,余唐也已适应了强烈的光线。 缓慢放下挡住眼睛的双手,勉强抬目向那巨大身影望去。 “啊!妖怪!” 等看清了巨人的具体形貌,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跌了一跤。 原来眼前这形如山丘的巨人,似人非人。 全身被长长的绿毛覆盖,一张脸与人的样貌虽然有七八分的相近,但颧高眉突,眼窝深陷,满面褶皱,更有两根雪白的獠牙露在宽厚的唇外。 最骇人的是,那深陷的眼窝中,一双拳头般大小的眼睛闪闪发着金光,似能洞穿一切。 如此形貌,更像是与人类相近的猿猴。 余唐前世身处太平,怪力乱神别说见到,就是听到的也少。 这世虽经磨难,但也只是人心凉薄、世情险恶,并不曾见到妖魔鬼怪出来作祟。 先前在金陵城中遭受那场劫难,倒是有百姓惊叫妖怪。 不过那时余唐双目已被灼瞎,未曾看见那三个妖怪显出原形。 还当是自己胡乱挥出几棍砸死了人,因而被百姓当作了妖怪。 此刻陡然见到如此巨猿,且还口吐人言,由不得他不惊叫跌倒。 “嘁!瞧你那怂样,忒也没出息。不知那老头看中了你这小娃啥么,竟将这一截棍子给了你。想不通!想不通啊!” 看到余唐如此表现,巨猿连连摇头,一脸的失望。 惊骇莫名的余唐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看那巨猿并未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想来穿越一遭,又多经磨难,胆魄本也大于常人。 确信巨猿并不想对自己怎样后,唯有强抑心中恐惧。 等情绪略略平复,余唐才回味起巨猿前后说的几句话来。 “万古巨妖,大圣,水神,大王,猴头……” 一个个关键词在余唐脑海中快速闪过。 这些词语,怎么像是定淮门下白发老翁讲述的《西游志》里面的内容? 尼玛,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书听多了,走火入魔,做起白日梦了吧? 念及此,余唐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起波澜。 使劲在大腿上拧了把。 咦? 不疼! 但梦也没醒啊。 看那巨猿仍在摇头叹息,余唐不确信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只能试探着问道:“您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综合了所有关键词,再看眼前巨猿的形貌,余唐唯有作此猜想。 可那巨猿听了,厚厚的嘴唇一翻,獠牙颤动,不屑道:“齐天大圣孙悟空?那猴头倒是狡猾,见了俺时像个乖孙,不见俺时却拿着俺的名号招摇。和那死老头一样,坏得很哩。” 巨猿说着,好似回忆往事般,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嘛,这猴头虽然坏透,却对俺胃口,让他拿着这空头名号四处招摇,也没甚打紧。只可惜了,招摇过头,也聪明过头了哟。唉——” 话落,巨嘴吐出一团白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听着巨猿的话,余唐震惊愈甚,疑惑也越浓。 本是斗着胆子猜了个异想天开的人物,却不曾想,听这巨猿的口气,那堂堂齐天大圣孙悟空,在他这里,仅仅只是个乖孙。 孙猴子当年可是将天庭都给掀翻了的存在,连如来佛祖也敢斗上一斗。 如果这样通天彻底的人物都只是他的乖孙,那这巨猿,又当是何等存在? “是梦!这一定是梦!” 余唐不敢想,也实在想象不到。 猛锤了几下脑门,想要让自己从梦中醒来,却发现徒劳无功,此处景象并无丝毫变换。 就在余唐猛捶脑门时,巨猿一双金目已凝聚在余唐脸上,缓缓道:“你非此中人,为何来此世?” 余唐被巨猿金目罩着,只觉自己好像就是个玻璃人儿,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 兼且他那似缓实沉的淡淡一问,更是让余唐心头剧颤。 这巨猿,竟已看透了自己的底细了么? 可是,你当我想来这一世? 前世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何其酸爽,哪成想平白一场车祸,将他撞到了这烽火不断的百国乱世。 两年来吃不饱穿不暖也还罢了,到最后竟差点被人当作乳猪给烤了。 这该死的世道! 这操蛋的人生! 想到此世的遭遇,再想那人命如草芥的世态炎凉,余唐心中既悲且愤。 瞬间,胸中积压两年多的愤懑如火山爆发,冲天而起的再不是怯懦和退缩,而是满腔的豪勇。 我来此世不由我! 苟延残喘也不能活! 那就挺直腰杆、昂起头颅,痛痛快快干他娘一遭。 霎时,余唐把腰身一挺,牙关一咬,一字一顿地道:“我—来—此—世,立—天—道!” 第7章 睁眼已是别样天 听到余唐铿锵有力地吐出七个字来,巨猿身躯一颤。 片刻后,庞大的身形再转,终是正对着余唐,淡淡道:“‘我来此世立天道?’娃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当年那猴头好像也说过相同的话来,‘若天压我,便劈开那天;若地拘我,便踏碎那地’。嗯嗯嗯,就是这几句,至今难忘啊。” 说着,巨猿仰头叹息,悠悠续道:“可惜,真的可惜了,累得俺和那死老头白白辛苦一遭倒在其次,最终害得他自己身死道消才是可惜。唉——” 此刻的余唐本是混混沌沌、晕晕乎乎,巨猿的话又是云山雾罩,似明非明。 即便如此,余唐那颗七窍玲珑心也隐约猜了些大概。 巨猿口中的死老头,十有八九便是定淮门下的说书老翁了。 没看出来,那年过七旬、颤颤巍巍的老翁,往日里被自己调戏欺负,内里却有别样的身份。 只是不知,那老翁到底是何身份,而他所言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封斗战胜佛两百年后便寂灭了,难道都是真的? 妈蛋,如果巨猿所言与老翁所述都是真的,那这个世界实在太他娘疯狂了些。 余唐越想越是心惊,脑子一片混乱。 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更何况,巨猿也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巨猿长长叹了口气后,再次凝视余唐,沉声道:“你这小娃,心比天高,只望到头来别又如那猴头一般,没啥么好的结果。” 听到这话,余唐只想苦笑。 再不好的结果,能比现在苟且偷生也不能存活还要糟糕吗? 念及此,余唐决心更坚,斩钉截铁道:“他是他,我是我,各有各的命,各挣各的命。他没完成的,我来替他完成!” 短短几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巨猿闻言,又是一颤,一双金目凝聚在余唐身上,半晌不曾移开。 许久之后,终是收了金目,侧转过身,平静道:“罢罢罢,管你为何而来,又会有啥么结果。既然那死老头选中了你,俺自当传你一些妙法,随你造化去了,随你造化去了——” 说罢,巨猿将柳木拐棍掂了掂,随手扔给余唐。 余唐见这巨猿终于舍得还回那根柳木拐棍,自然慌不迭地伸手接住。 拐棍入手,便觉多少有了些倚仗。 等到余唐接住棍子,巨猿才道:“此棍本为通天棍,小禹儿称之为定海神珍铁,那猴头又唤作如意金箍棒,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长约十万八千丈。若是掌握了运用之法,便可轻可重,可大可小。只可惜,那猴头身死道消之际,这棍子也断作了九九八十一截。死老头给你这一截,虽是正中最紧要那段,却也只蕴藏了那猴头八十一般神通中的驱神之术而已。若要学得那猴头一身神通,使动这棍子全部变化,还得找齐其余八十截才可。那时,你自会知晓其中的运用妙法。” 余唐闻言,心头狂震。 齐天大圣孙悟空得自东海的如意金箍棒竟然断成了八十一截? 而这根柳木拐棍,竟会是其中一截? 余唐不信,将手中的柳木拐棍放到眼前仔细打量。 发现这棍子除了棍身因为长久的摩梭而变得格外光滑外,歪歪扭扭的哪里有半点如意金箍棒的影子? 这巨猿莫不是在诳我? 巨猿将余唐表情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什么,海碗粗细的手臂向黑暗中一伸,大掌中顿时又多了个泛着彩光的石头。 高有丈余,径有五尺,形似人样。 “这本是孕那猴头的七彩灵石,猴头已逝,但胎衣尚在,也便宜了你罢。” 说罢,根本不管余唐是何反应,将巨手一扬,也朝他扔来。 看着一块巨石兜头压来,余唐本能想要闪躲,却发现四肢百骸已然定住,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眼睁睁地,看那巨石从头压下。 余唐十分肯定,若是自个儿这肉体凡胎真被这石头砸中,定会成为一摊肉饼。 可奇怪的是,当石头砸中脑门的刹那,余唐并未感受到骨肉被砸碎的痛楚,反倒是一股清凉从天灵感一路绵延至脚底。 埋首一看,光溜溜的上半身,肌肤里隐隐似有彩光流转。 而那块巨石,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 余唐有些懵逼,还当那巨猿定是施了什么障眼法儿。 只将双目呆望向巨猿,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巨猿不等余唐说出半个字来,又伸出粗壮的右手,并指成爪,朝自己一双金目挖去。 余唐见此,终是大惊失色,阻止道:“你干什么?” 话刚出口,那巨猿五指已插入眼眶。 “噗”的一声,余唐便见巨猿双目溅射出金色的液体。 接着,那粗壮的手臂一扯,两颗鸡蛋大小的金色眼珠子,连着一根根还在颤动的长长的神经末梢,被巨猿扯出眼眶,抓在掌中。 巨猿面朝余唐的方向,张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咧开阔嘴,嘿嘿笑道:“一客不烦二主,这一双火眼金睛,也一并送了你罢。” 话落,大手一张,竟将那两颗眼珠子朝余唐扔来。 “啊——” 这下,饶是余唐心神已定,胆魄非常,眼见着两颗滴滴哒哒淌着金色血液的眼珠子打着旋儿朝脸面砸来,也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声惨叫冲出喉咙,惊得从地上一蹦而起。 “哎哟——” 刚刚蹦起,脑门好似磕着硬物,痛得他又是一声惨叫。 睁眼,环顾四周,发现正身处一个还算狭长的崖穴之中。 崖穴高低,刚刚容他勉强站立,稍不留神,便有可能碰着脑门。 这时,一轮红日恰好自东方升起,晨辉洒进崖穴中,照得里间一片通红。 如此低矮的空间里,此时哪见得先前那个体似山丘、形如峰岳的巨猿来。 “刚刚只是一场梦境?” 余唐感受到阳光,看清了事物,却不见巨猿的踪影,心下不由犯了迷糊,一时间不清楚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 伸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只感觉钻心的疼痛,刺激得他心神有了几分清明。 这下,余唐倒十分确信了,刚刚真的只是做了场大梦而已。 只是梦中景象、巨猿音貌,历历在目,竟似真实发生过的般,倒也实在新奇得紧。 “唉——” 微有些失望的余唐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崖穴外。 只见红日映射下,天高地远,白雾翻滚,有如仙境。 余唐缓缓挪到崖穴边缘,探首下望,但觉厉风吼吼,身下竟是万丈深渊,顿时吓得心跳加快,缩脖子后退。 “这是何处?” 余唐又是惊惧又是迷惑,待心神稳定后,再次大胆探身张望,终发现此处崖穴,向上见不得崖顶,向下看不到底线,向左向右更是没什么边际,周遭更无可以攀援的途径。 此处,竟然是凭空生在悬崖峭壁正中,上不沾天下不着地。 “尼玛,谁他娘干的好事?” 明白当前处境,余唐不由破口大骂,实在不明白自己怎生到了此地。 犹记得金陵城中一场混乱后,自己双目已瞎,被那猴儿牵着走了很远很远,然后一不留神便跌进了水中。 本就是旱鸭子的余唐几个扑腾就沉入了水底,接着就是那一场如真似幻的梦境。 本以为会喂了水鬼,却不曾想梦醒之后竟是此处。 这连番的遭遇,当真奇哉怪也。 “对了,我的眼睛——” 回忆到此,余唐陡然醒悟,之前自己的一双眼睛被那红绳男用火灼瞎,此刻却已能看清事物了。 连忙抚摸脸面,发现五官无损,痛感全无,不由更是惊异。 重获光明,余唐忍不住极目远眺。 一望之下,又惊讶发现,本来有些怕光的双目不仅能直视火红的旭日,甚而空气之中漂浮的细小灰尘颗粒也看得分明。 更厉害处,是那数里外翻滚的云雾中,偶尔掠过的雄鹰毛羽,在他眼中也是纤毫毕现。 有此发现,余唐又惊又喜,不由咂舌:“这视力,就算前世戴上高倍望远镜怕也赶不上啊。” 惊喜过后,余唐又不禁纳闷:“怎地一觉醒来,眼睛竟有了这般变化?难道——” 想到这里,梦中巨猿最后的话顿时好像在耳畔响起:“这一双火眼金睛,也一并送了你罢。” 顿时,余唐彻底呆住:“难道,我这双眼睛,竟成了火眼金睛么?” 第8章 累累白骨为哪般(二更大章,求收藏求推荐,叩首) 有此念想,余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难以置信,但一时间又无法解释一夜之后视力怎会变得如此之好。 “吱吱吱——” 正当余唐再次有些迷糊时,熟悉的猴叫声响起。 循声望去,才发现崖穴中不起眼的角落处,那只毛发已被烧得一干二净的猴儿正蜷缩在地,可怜地抽搐呻吟。 而熟悉的柳木拐棍,也掉落在旁边不远处。 余唐不及多想,连忙抱起猴儿,捡起拐棍,仔细查看猴儿情况。 没了毛发的猴儿,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全身皮肤因为灼烧而变得通红,瘦削的躯体上,至少有七八处皮肉烧焦的痕迹。 如此严重的伤势,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然是一种奇迹。 余唐将猴儿抱在怀里,却无法减轻它一丝痛苦,不由心急如焚。 又一次探身崖穴边缘,扭头四顾,想要看看是否有隐藏的蹊径可以离开这绝境。 让他失望的是,依旧徒劳无功。 崖穴外光溜溜一片绝壁,好似刀砍斧削,岩缝中连一颗花草树木也无。 更兼在云雾之中,上下左右都看不到尽头。 如此险峻的处境,除非背生双翅,否则绝无从崖壁离开的可能。 余唐无奈,只能放弃从崖穴外寻找出路的想法。 正要退回崖穴中,目光却不经意扫到远方,云雾翻滚的间隙,隐约见三十余里外,有一行人正披着晨辉,在葱茏的树梢蹦跃踏步。 若是常人看来,如此遥远的距离,这些人最多只是蚂蚁般大小的黑点。 但余唐此刻的目力远非常人能及,三十里外,一切花草树木都能瞧出个大概,而那群匆匆朝这个方向而来的行人面目,也能辨得分明。 只见这一行约莫二十余人,有男有女。 男的俊朗,女的美艳。 有的着白衣,有的穿紫袍,有的披蓝衫。 个个腰悬长剑,头束发冠。 但无一例外,脚尖都只是轻点着草尖树梢,凭虚御风而来。 见此情形,余唐呆楞片刻。 自穿越此世以来,他最多也只见过会些粗鄙招式的军中汉子、江湖艺人,何时瞧见这般可在风中树梢行走的奇人异士。 好奇之下,不由凝眉细看,又发现在这二十几人前面带路的,是一个白衣公子。 有些与众不同的是,这白衣公子并不似其余人等潇洒俊逸、姿态从容,而是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满面伤痕。 此时正被两名更为年轻的男子一左一右架着,半拖半走,颇为狼狈。 不过虽是狼狈,但速度却快极,几个呼吸之间,已行了半里有余。 就在余唐凝目打量他们时,那狼狈公子也似有感应,陡然顿在一丛茂密的葱茏巨木顶梢,抬目向余唐所在的方向望来。 余唐大惊,不知这些奇人异士的底细,连忙缩回崖穴中的凹陷处,隐下身形。 此间世道,人心凉薄,他摸不透这些人的来历,自然不会莽撞地向他们求救,只在岩石缝隙间悄悄向外打量。 此刻,那群青年已全部聚拢在狼狈公子周围,时而相互对视,时而又向余唐所在的方向指点张望,显然是在商量着什么。 可惜,余唐的目力虽好,耳力却没有相应提升,虽看得清那些人嘴唇张合,却听不到具体说了些什么。 “吱吱吱——” 正在余唐盯着那群神秘人出神之际,怀中的猴儿又发出连串的呻吟。 感受到猴儿的痛苦,顾不得再看那群本领高强的神秘男女,将目光转到崖穴中,一点点查看这狭长的崖壁,妄图尽快找到出路。 既然崖穴外的绝壁上无路可走,那崖穴里总该有出路吧。 果然,经过他超常目力一寸寸扫描,终于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晦暗处,看到了一处孔洞。 孔洞不大,径有四尺,勉强能够容人跪着爬行。 余唐爬到孔洞前,向里看去,只见孔洞内狭窄逼仄,黑咕隆咚,绵延不知何处。 四壁处,光滑湿冷,长有毛茸茸的苔藓。 洞口虽有硬石凸起,棱角却已被磨得光滑,明显有水流冲刷的痕迹。 余唐不由大胆猜想,这孔洞十之八九因水流长期冲刷而成。 莫非,自己跌入河中,正是被水流带到这孔洞另一端附近,然后又鬼使神差地从孔洞中滑到此处? 如果是这样,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一觉醒来,他和那猴儿凭空到了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余唐摇头苦笑,这一日的经历,实在太过玄奇。 既然想不透彻,便不想也罢。 断了念想,余唐便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崖穴。 看看怀中进气少出气多的猴儿,余唐只得扯下身上尚留有的几根衣衫布条,将猴儿和柳木拐棍绑在前胸,弯下身子,弓着脊背,爬进洞中。 说来奇怪,原本黑咕隆咚的孔洞里,并无丝毫光线射入,但他爬进去之后,竟然能够将里面景象瞧得分明。 这双眼睛,当真是特异至极。 边爬,余唐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与巨猿遭遇的梦境。 一幕幕,一句句,尽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断成八十一截的如意金箍棒,孕育孙猴子的七彩灵石,被他亲手挖出的火眼金睛……” 联想到这双眼睛的神奇,余唐隐约觉得,昨夜梦境,说不得真是那不知底细的巨猿托梦而来。 而自己的眼睛,指不定真是什么火眼金睛。 若是如此,这世界,怕将再不是他原本认识的样子了。 在余唐胡思乱想之际,他已爬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 这时,逼仄曲折的洞穴一点点变得宽敞起来,先是可以勉强半蹲着,过了会儿,又可以低着头站立,到后来,竟然可以完全站直身子。 等再行一段距离,余唐便发觉原本光滑坚硬的地面开始有黑色的泥土堆积。 双脚踩在上面,松松软软,时不时还伴有类似于枯枝断折的咔嚓声响。 感受到这些变化,余唐心头终于燃起希望,看来洞穴出口应该不会太远了。 想到终于可以逃离此地,不由加快了脚步。 也在这时,怀中猴儿“吱吱吱”的抽搐呻吟加剧,全身颤抖个不停。 余唐不明所以,只当这猴儿怕是伤势加重,命不久矣。 忧心之下,更是在洞中小跑了起来。 可没跑几步,脚下不知绊着了什么硬物,突然一个踉跄,立足未稳之下,直接朝前摔去。 危急之中,余唐省起胸前怀中猴儿,若是自己就这般匍匐在地,定会将这猴儿压坏。 不得已,只能在狗啃泥之势还未完成之际,强自拧身,勉强侧着摔进泥土之中。 此时地面虽然松软,但泥土之下,却也埋着石子一类硬物。 摔实后,腰肋间瞬间传来强烈的痛楚,痛得余唐也不由闷哼两声,半晌没缓过劲来。 翻转身子,仰躺在地,直到痛楚稍减,才敢用手抚摸腰肋。 幸好,腰间在并未有鲜血创口,肋骨也没有断折的迹象。 确信没有受伤,余唐又喘了几口粗气,待气息顺畅后,勉强撑起身子,半跪在地,仔细查看地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得已经凹陷的松软的泥土里,有一截黑乎乎的尖锐东西冒出。 余唐刨开泥土,拔出那截物什,发现竟是一截锈迹斑斑的矛尖。 看到这矛尖,余唐心下不由疑惑起来,这鸟兽难进的洞穴中,怎会有人类的兵器? 难道也是如他这般,被水流冲击到这里的? 更让他不解的是,自己肉体凡胎,被这矛尖戳中,竟然只是痛了会儿,并无伤痕留下。 带着疑惑,鱼塘拿着矛尖仔细打量几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能拿着矛尖在泥土里戳了几下,发现松软的泥土下,果然还有其他硬物。 于是,干脆丢了矛尖,徒手挖了起来。 这泥土并不紧实,只挖了几下,便已摸到那个硬物,光光滑滑,好似球体。 余唐也不迟疑,直接一把将那硬物掏出,抹去外表污泥,渐渐露出一个白色圆形的轮廓。 等将污泥清理得差不多,余唐将物体翻转了下,便看到球形物体另一面有几个孔洞,内里空空洞洞。 乍一看,余唐只觉这东西十分熟悉。 再一细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急忙将那球形物一抛老远,连退数步。 尼玛啊,这分明是颗人头骷髅啊。 看着那骷髅头滚出老远,听着脚下咔嚓声响不断,余唐只觉全身好似触电般,一片焦麻。 缓缓埋首,看到脚下凹陷的泥土里,竟全是森森白骨。 层层叠叠,不知深有几尺几寸。 此刻,余唐哪还不明白,脚下这泥土,全是人骨堆叠而成。 只因年成日久,最上面的一层已腐烂作了烂泥。 他这一路或爬或走,至少也有了数里之遥。 而骨骼断折的咔嚓声,至少也响了半里。 也就是说,他走过的身后半里洞穴,竟全是踩在这些骷髅白骨之上。 如此一想,余唐全身冷汗直冒,只觉原本还算凉爽的空穴之风,此刻却阴森至极。 定定站在洞中,直到腿都麻了,余唐也不知道是进是退。 抬目向前望去,洞穴依旧曲折,不见光亮,也不知尽头在何处,更不知前方还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等着自己。 但若后退,却又要回到那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绝壁崖穴。 犹豫再三,余唐终是定了心神。 反正脚下这些,早已是一堆枯骨,难道还能爬起来咬自己不成? “呼——喝——” 大声呼喝两声,壮了壮胆色,余唐再次抬步,咔嚓咔嚓之声同步响起。 此起彼伏,颇有节奏。 但余唐听来,却感觉很是瘆人。 心惊胆战地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不远,终于有了一缕光亮。 洞口,应该快到了。 见到光亮,余唐更是心急火燎,健步如飞。 一路踩踏,无数骷髅白骨翻出泥土,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凄惨遭遇。 可惜余唐根本不敢去看,只望着前方那处光亮屏息前行。 好在剩余的路途并不太长,全力冲刺下,眨眼功夫便到。 眼见到了洞口,余唐为免再多踩踏坏几具洞中枯骨,纵身一跃而出。 “咔嚓——” 可是,当他跃出洞穴,双脚落地,犹如附骨之蛆的咔嚓声还是极为配合地同步响起。 余唐埋头看着脚下,一双破烂的草鞋正踏在一堆骨骼碎片上。 看那残余的轮廓,正是一颗大好头颅。 余唐打了个冷战,赶紧抬起头,想要打量洞穴外的空间。 但最先闯入他眼帘的,却是更多骷髅。 横七竖八,遍布各处,堆叠如山,怕不有成千上万。 有些头发还未完全风化,有些衣衫还余残片。 有些相互拥抱,有些相互倚靠。 但无一例外,都是大张着嘴,仰头望天,其状可怖又可怜。 第9章 五雷轰顶花果山 见到此情此景,余唐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响,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些骷髅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全部死在了此处。 看他们死前保持的形状,竟是齐齐仰首,看着同一个方向。 余唐不由顺着那些骷髅面朝的方向,举目望去,才发现头顶是一片光滑的石壁。 石壁方圆里徐,离地十二三丈,竟好似穹顶一般。 更奇特的是,在石壁正中,有一处直径不过半丈的圆形孔洞。 孔洞直接天外,光亮便是通过孔洞射进,把此间照得通透。 这时,可隐隐听到“轰隆隆”的闷响,正是自那孔洞传入此间。 余唐心下好奇,大着胆子挪步,踩着满地堆叠的骸骨,来到孔洞正下方,仰首望去。 视线透过孔洞向天外延展,终看清石壁穹顶外的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好似随时都将有倾盆大雨。 许是那孔洞实在又细又长,雷声传到里面,已经只有低沉的闷响。 以他如今的目力看来,这方连接天外的孔洞少说也有数十丈长,从头至尾都是直径一致的标准圆形,兼且孔壁十分光滑,好似被人手工打磨过的一般。 难道,如此规整神奇的圆形孔洞,真的是自然形成? 余唐带着疑惑,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此刻,他已多少有些适应了满地骸骨的恐怖氛围,拿眼打量石壁下的这片天地。 忽略了那些让人冷汗直冒的尸骸,余唐才发现,这方天地,其实也是一处洞穴。 只是洞穴很大,与头顶石壁一样,方圆约莫一里有余。 与其说这是洞穴,还不如说是一处大型的居室。 因为洞中陈设,虽然全是石头,但其造型,尽是生活所需。 锅灶傍崖,樽罍靠案,石桌石床分布各处,石盆石碗码叠整齐,浑然一个大户人家的所在。 再移目,余唐便瞧见在洞穴另一端,有一道巨型洞门。 洞门左右各有一扇大石作门,一扇半掩,一扇早已破碎不堪。 见到洞门,余唐哪还敢在这满是骸骨的洞穴中多待一刻,尽量捡选骸骨少的地方,快步行到洞门处。 走得近了,余唐才发现,那扇还算完好的石门上好似雕刻有文字。 只是破败已久,灰尘遮挡,看不真切。 余唐有些好奇,凑到近前,伸手去抹石门最矮处两个字迹上的灰尘。 可手掌刚刚接触到石门,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电光也照亮这苍穹。 余唐扭头,便看到洞门外,乌云密布之下,瞬间倾泄下一道粗如水桶的白色闪电。 闪电落地处,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距离他所在的洞门,最多不过百丈距离。 在闪电落下的同时,余唐莫名感到心口一阵躁动,全身热血翻滚,胸腹之中好似蕴藏了一团烈火。 可不等他仔细体察,又听身旁“咔嚓咔嚓”的传来声响。 转头一看,那扇本来还算完好的石门竟也似受了重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裂成一块块,然后滚落在地。 石门彻底破碎后,便是一阵狂风骤地自洞门外刮来,吹得沙石满天,遮蔽人眼。 余唐赶紧背转过身,闪进洞内躲避风头。 可是,当他刚刚转身,更加诡异的一幕又出现了。 只见狂风过处,洞**四处堆叠的骸骨竟遇风便化。 一层层化作细碎的泥沙,随风卷进余唐先前爬过那条长长的孔洞内。 然后。 雷停。 电收。 风止。 洞**原本满满当当全是骸骨,一阵狂风过后,竟是纤尘不染。 这一幕,直惊得余唐差点掉了下巴。 使劲揉了揉眼睛,凝目细看,却是再也找不见哪怕一小截森森白骨。 奇哉怪也! 余唐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带着满腹疑惑,移目近处。 这时,左右两扇石门破碎成的石块上,字迹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一边是:山果地花福。 一边是:洞天洞水帘。 余唐刚将狗屁不通的十个字念出口,瞬间便已反应过来: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天啊,这一处坟场竟然是—— 花果山水帘洞! 这一下,余唐心头的震惊比之刚才那一道雷电来得更加猛烈。 再回忆刚刚所见到的那些骸骨,衣衫残片多是兽皮,未曾风干的头发也尽是枯黄。 就是他从泥土中挖出来的那颗人头骷髅,细细想来,虽然与人的头骨大致相同,却也有明显的区别。 这时,余唐哪里还不明白,这些死在洞穴中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孙悟空的猴子猴孙。 “轰隆隆——”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将余唐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同样粗壮的闪电,轰击在同样的位置。 只是这一道闪电,却已不再是白色,而是紫色。 与上次一样,当这道雷电落下,余唐只觉全身热血再次沸腾,心脏跳动得也格外厉害,全身好似要被灼烧一般。 此间一切,怪得不行。 余唐心中已经有些相信,定淮门下那说书老翁所讲的《西游志》结局了。 也有几分确信,昨夜一梦,与巨猿那一场遭遇,怕是真会在自己身上应验。 看着那座光秃秃被闪电反复轰击的小山头,余唐心中似有感应,竟鬼使神差地踏步出了洞门,径直迎着闪电轰击处行去。 短短百丈距离,等余唐走过大半,苍穹已轰下第五道闪电,除了每一次颜色不同外,其余尽皆一样。 而他身体的反应,也愈来愈剧烈。 到第六道时,颜色又回复到白色,竟是五色一个周期。 等闪电再轰一轮,余唐已距离那小小的山头不过十余丈距离。 这时,他已经彻底看清,五色云雷轰击的山头正中,已有一个焦黑的深坑,约有十余丈深。 深坑正中,矗立着一座泛有彩光的石头。 其大小,竟然与梦中巨猿砸向自己的一模一样。 高有丈余,径有五尺,形似人样。 一道道五色云雷,正是反复轰击在那块石头之上。 但任凭雷电如何猛烈粗壮,轰得土地一寸寸下陷,那彩石却是纹丝不动,更无半分龟裂的迹象。 以余唐目前的眼力看来,反倒是每一道云雷轰击下,那石头上的彩光便更盛一丝。 好似这些云雷,只为将这石头淬炼的更为璀璨一般。 余唐盯着那彩石,感受着每一道云雷击下,全身血液跟随着剧烈的沸腾。 联想到巨猿梦中所托,已经能够断定,眼前这石头,应当便是孕育孙猴子的灵石胎衣了。 梦中,那巨猿已将这石头扔给了他。 但现在,当如何取之? 第10章 东江三少闯禁地 “玉堂,你真的没看错,那物竟是逃到了这五雷山中?” 就在五色云雷一遍遍轰击着花果山上的彩石时,山脚下,乌云遮盖不到的丛林树梢,一行近三十名青年男女正零散地迎风而立。 衣袂飘飘,好不俊逸。 只是个个面色凝重,齐齐望着二十里开外的那面好似刀砍斧削的千仞绝壁,以及绝壁之后,不断变换的五色雷光。 与众人的肃穆神情唯一有些不搭的,是正中那个盘膝坐在树梢调息的白衣公子。 此人,自然便是从金陵城一路追到此处的白玉堂了。 严格来说,白玉堂已经算不得白衣公子了。 因为他那翩翩白衣,早已被自己的法剑碎片割成一条条。 满身伤痕,鲜血也染红了以前从未沾染纤尘的洁白衣衫。 到现在,众人也不敢对他说脸上的伤势。 无他,白玉堂对自己俊秀的面容自信得有些过分。 若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毁了容,还不得发疯。 此刻问话的,是站在白玉堂左边的蓝衫女子。 白玉堂根本不理蓝衫女子说些什么,眼都没睁,只把嘴角一撇,闭眼调息。 见白玉堂不答,蓝衫女子玉容微变,便要出言诘问。 这时,站在白玉堂右侧,先前与白玉堂一道出现在金陵城中的紫衣公子却是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海瑶,虽然玉堂平素行事有些浮躁,但遇有大事,却是不会出差池的。何况此等大事,关乎圣人仙道,他的情报又怎会有误?” 蓝衫女子闻言,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喃喃道:“不是我蓝海瑶不信玉堂的话,实则如渊你也清楚,那五雷山是什么地方?千里焦土,飞鸟难进。自打我们修行以来,便不曾见那乌云散过、雷电息过。若那神物真裹挟一人一猴到了那里,还不得被直接轰成齑粉?” 紫衣公子听到蓝海瑶的话,也只得讪讪一笑,转而重新望向二十余里外的远空。 乌云滚滚翻腾,五色云雷交错。 他也知道蓝海瑶所说不错,这五雷山本是东江乃至整个神州大陆的禁地。 传闻百国之世未成以前,这千里五雷山便已被乌云笼罩,五色云雷昼夜不息地轰击。 传说那千仞绝壁,便是曾经被一道长达百里的白色雷电劈成,让原本郁郁葱葱的五雷山,彻底成为了一片飞鸟难至的禁地。 如今山上,早已是一片焦土。 别说人进,就是飞禽走兽、一花一木,都不可能在山上存活片刻。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并非他所亲见。 因为,那些不信邪要亲自进去见识一下的,最后连骨灰渣渣都没有被风吹出来一粒。 等两人再不言语,白玉堂才淡淡道:“信不信,都由你们。若说修为上,我可能差了你二位一点,但在追踪术上,怕是你两加起来也及不上我。” 他说这话,面色平静,很是自信。 饶是蓝海瑶对白玉堂有所不满,但对他的话还是深以为然。 他们三人,紫衣公子紫如渊任着东江国太子少傅,她蓝海瑶,是太子少师,而白玉堂却是太子少保。 同为东江三少,若论修为,当以紫如渊最高,她蓝海瑶次之,而白玉堂却是差上了那么一筹。 但差距,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只因个人所擅领域不同,选择的修行道路也有不同,所以修行境界自然也不尽相同。 紫如渊擅火,因而修行的是火系法门。 她蓝海瑶擅水,所以选择的是东海敖氏的驭水之术。 而白玉堂擅风,自然是修习的驭风之法。 只因驭风之法在东江国缺少高深的修炼典籍,因而白玉堂修炼到如今,已遇到了瓶颈,数年未有精进,由此才被紫如渊和蓝海瑶给胜了一筹。 但即便如此,白玉堂也和他们二人一样,早早地踏入了五品真君之境。 可以说,他们已是东江国年轻一辈中,修为最杰出的三人。 距离踏入六品超凡之境的太子只有一步之遥,与七品入圣之境的东江国主,也只隔了一个阶位。 当然,对于修真者而言,越到后面,看似只相隔一二品阶,但实质却是天差地别,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即便是同一品阶,也有造诣深浅之分。 也因此,白玉堂虽然也是五品真君境界,但若交起手来,的确不是蓝海瑶或者紫如渊任何一人的对手。 但是,他们二人要想伤他白玉堂,却也十分困难。, 即便联手,也未必能够留得住他。 因为他修习的驭风之术,天生就具有乘风而遁的优势。 自然,也是追踪一道最好的选择。 正由于此,当日在金陵城中,紫如渊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商量,便分头行动。 一个回王宫向圣人和太子禀报求援,一个出城追踪而去。 白玉堂虽然在秦淮河边受了重创,但也一路循着残留在风中的味道,衔尾追踪,终是没有失了方向。 负创而行,到三更时分,便亲眼见到那物窜进了乌云笼罩、雷电不断的五雷山中。 这处禁地,他作为东江三少之一,怎会不清楚其中厉害? 一时不敢靠近,只远远躲在五十里外,静等援手。 到今日天明,紫如渊和蓝海瑶终于带领着他们三人门下最精锐的年轻一代修真者赶来,与他汇合。 现在,蓝海瑶竟然置疑他的情报,他怎能不气? 紫如渊见白玉堂言语上也有不满,只是讪讪一笑。 这两人,脾气素来都有些冲,掐架也是常有的事。 倒是他这个经常使火的,与之相反,性子内敛沉稳得多。 不愿他二人继续斗嘴,白白干耗此处,紫如渊赶紧出言道:“既然玉堂说是到了禁地,便不会有错。只是听玉堂所言,想来那物已然有了灵性,选择闯进五雷山禁地,必也能抗住那五色云雷的轰击。至于它裹挟的少年和牲畜,十之八九却是活不成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如何闯进这禁地之中,将那法宝寻出来?” 蓝海瑶闻言,微微摇头,道:“这禁地,以你我三人的真君境界,即便门下七子布下北斗七星阵,再辅以三元阵,也绝不可能抵得住一道云雷的轰击。” 紫如渊听到蓝海瑶如此说,顿时眉头紧缩。 昨夜猜到会有厉害法宝出世,他便急急赶回王宫。 禀明太子和国主之后,旋即奉命与蓝海瑶一起,亲率火门、水门、风门七子二十一人,循着白玉堂留下的线索,紧赶慢赶到了此间。 原本以为,三门二十一子,各布三个北斗七星阵,再以他们三人为轴,组成北斗七星三元阵,任是多么厉害的法宝,也能被牢牢困住捕获。 毕竟,这是他们屡试不爽、数破强敌的不二法门。 但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那法宝会窜进了五雷山禁地。 国主早就告诫过他们,这五雷山禁地,即便以国主入圣之境的实力,闯进之后,十之八九也难以活着出来。 现在,他们区区真君境,如何入得? 一时间,三人难有定计,俱是沉默不言。 而散在各处的三门二十一子,自也只能候在远处,更不敢多说一个字来。 满场之中,顿时安静无比,只有晨风鼓荡,与远处的云雷轰鸣遥相呼应。 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当红日上得三竿,五色云雷交替近百遍时。 突然。 原本“轰隆隆”的雷声大变。 “咔嚓--” 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好似五色云雷也受了惊吓。 众人抬首,便见五雷山上,乌云翻滚处,异象陡生。 第11章 这世界,俺老孙来过,战斗过,不后悔 在东江三少二十一子悚然一惊的时候。 花果山上,云雷之下。 余唐手持柳木拐棍,遥指深坑中的人形彩石。 平平凡凡的一个动作,已是余唐绞尽脑汁思考半天的结果。 梦中巨猿已将灵石胎衣赠予了自己,而现在自己的身体也随着那一道道云雷轰击在彩石上,而有了强烈的感应。 由此,余唐坚信,眼前这彩石,应当与他已经连为一体。 既如此,或许只需心念一动,便可让那彩石投向自己。 于是,余唐持棍一指。 果然,一棍指出,那陷在深坑中的人形彩石竟随之颤了一颤。 也就是这一颤,惊得苍穹有条不紊依次轰击的五色云雷陡然一变。 “咔嚓”一声巨响。 然后。 余唐抬首,便见一道五色纠缠、径有两丈的电光冲天而下,直直轰击在微微颤动的彩石之上。 五色云雷合为一股。 其势,洞天彻地,震撼寰宇。 随着这一道炸雷落地,天上乌云也似沸腾了般,瞬间急剧旋转翻滚,四面八方汇聚到这片苍穹之上。 接着,余唐更可以清楚看到,乌云旋转的正中心,一团五色雷光正在缓缓凝聚、壮大,逐渐璀璨、夺目。 这雷,竟似缚龙之囚,生怕彩石摆脱了自己的控制。 “咔嚓——” 又一道震彻天地的巨响,余唐便见到那道更粗更壮更加耀眼的五色雷光,自那九天之下,狠狠劈下。 而深坑中的彩石,这时也好似受了惊吓,竟剧烈的颤抖起来。 余唐手中的柳木拐棍,也像不受控制,竟有脱手飞出的迹象。 余唐连忙双手牢牢握住棍梢,同时一遍遍似念法咒般朗声喝道:“灵石胎衣着我身——灵石胎衣着我身——灵石胎衣着我身——灵石胎衣着我身——” 随着他喝声重复,坑中彩石,颤抖更剧。 这时,就在五色彩雷堪堪轰击到巨石之上,余唐便见深坑中尘土飞扬,一团彩光斜冲而起,直直朝他飞来。 此物,不用细看,余唐也知是已从深坑中脱困而出的彩石。 彩石犹如彗星撞击地球,猛烈撞向余唐,带起“呜呜”破空之音,以及尾随的一股强烈气流。 这片空间仿佛也发生了扭曲,压迫得余唐喘不过半口气来。 此等惊天的变化,早已不在余唐的控制能力范围。 他只把眼一闭,任凭这巨石撞向自己。 将自己撞成齑粉,抑或是与自己融为一体。 “咔嚓——” 就在巨形彩石脱出深坑的下一瞬,五色雷电也轰击而下。 尖啸的巨响震得余唐耳膜生疼、脑袋发晕,体内血液翻腾,好似火山迸发般。 喉头一甜,胸腔中已有鲜血郁结,涌向了喉管。 余唐刚刚张开,想要将喉头鲜血喷出时,瞬间,一股六月饮冰的清凉自头顶贯穿而下,袭遍全身。 体内翻腾的血液,也在这一刹那,缓缓平息,继续流转,渐渐顺畅。 胸前心脏,勃勃跳动,清晰可闻。 不用说,余唐也知那彩石当已如梦中巨猿扔给自己时的一般无二,与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这一场豪赌,虽然凶险,却也千值万值了。 睁眼,便见到眼前深坑,黑烟升腾。 黑烟之下,深坑底部,更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孔洞。 孔洞径有两丈,四壁光滑如打磨,竟与水帘洞中头顶岩壁的孔洞极其相似。 这下,余唐总算明白,水帘洞中那万千猴子猴孙,当尽是被一道猛烈的雷电击穿洞府,眨眼间轰击而死。 此刻,已容不得余唐多想,因为头顶苍穹,乌云笼罩的地方,五彩云雷已然移动了方向,正正罩在他头顶上空。 雷光凝聚,比之先前两道,更加雄壮威猛。 余唐这时也心中震撼,那五色云雷的威力他是亲眼见过了,可轰穿数十丈深的石壁,可见地面轰得深不见底。 以他如今这肉体凡胎,若是被这云雷击中,怕是会和洞中那些连渣滓都不剩的猴子猴孙一样,眨眼间灰飞烟灭。 眼看云雷越凝越实,瞬间已有三丈粗细。 而四方乌云,也在此刻,由合而分,扩散开来。 “咔嚓——” 天崩地裂,照亮整个天地的彩光闪耀,将余唐笼罩垓心,即便以他如今火眼金睛的目力,竟也无法直视。 余唐只得移手遮目,眼看雷电兜头轰下,心中一叹,暗道:“小命休矣!” “呜呼——” 恰在此刻,一声尖厉的呼声陡然响起:“贼老天,轰俺老孙三千年还不止息,今儿个俺就收了你雷公电母的五色云雷也!好小儿,棒来!” 话落,余唐手中柳木拐棍突然脱手飞出,一道虚影自他身体窜起。 影象虽然虚幻,但依旧分明。 却是一个身穿金甲、头戴金冠、足踏云鞋的毛脸猴子。 怪眼如星,两耳过肩,尖嘴呲牙。 随手一招,那根弯弯扭扭的柳木拐棍便已飞入他手。 一俟入手,那棍子却再不是弯弯扭扭的丑陋模样,而是一寸寸泛着金光,瞬间伸直,化作了一根长有一丈、碗来粗细的大棒。 余唐见此,不由咂舌。 这,才应该是如意金箍棒该有的样子。 猴头握着金箍棒,仰首望了望已经轰击而下的五色云雷,突然扭头,看向余唐,扫了眼他怀中已然昏睡过去的黄猴,呲牙笑道:“好小子,既得老头器重,又有老祖点化,本无需俺老孙助你。但念你护俺猴孙仁心,今儿个,俺老孙便将这五色云雷送与你也!听好了——” 话未说完,那猴子便提着棍子,迎着雷霆,纵身一跃,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也钻入余唐耳朵:“老孙今日传你五雷正心法,待你修为日深,自可助你驭使这天地五雷,切切听好:五雷五雷,步步相随,身披金甲,头戴金盔,指天天门开,指地地门裂,指人人长生,指鬼鬼自灭,急急如律令——” 语毕,那猴子将手中大棒舞得泼水不进,终于撞上了离地十余丈的五色云雷。 “轰隆隆——” 一声惊天闷响,余唐便见到头顶炸开一朵五色光华。 其形其态,比前世在电视中看到的核爆还要璀璨。 余波扩散,狂风袭向四面八方。 早已是一片焦土的花果山上,厚达近丈的黑灰一层层倒卷。 遮天蔽日,不见天际。 唯有处于风暴正中心的余唐,未受波及。 甚至连一粒灰尘,也未曾掉落他精赤的上半身。 顶着那耀眼的光华,双目凝视,一动不动。 许久,光华散尽,乌云退避。 五色云雷,也已不见了踪影。 原本阴云笼罩的苍穹,渐渐变得清明。 万里碧空,犹如水洗,只有立足这片大地。 足足被削掉丈余,露出坚硬的底层。 余唐着慢慢变得清明的天空,不见了雷云笼罩,但也不见了那冲天而起的猴子虚影。 只有一根金灿灿泛着彩光的棒子,一圈圈打着旋儿,从万丈高空落下。 等那棍子终于落到头顶,余唐伸手,稳稳接住。 然后便是一麻,全身微僵,但见棍子之上的五色彩光,如游蛇一般,眨眼间钻入他的手臂,汇于他的胸膛。 这时,猴子那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小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身怀异宝,修为却低,还要多多小心些。莫学俺老孙,身死道消不说,累得四万猴子猴孙也跟着俺一起遭殃。罢罢罢,这世界,俺老孙来过,战斗过,不后悔——” 第12章 猴灵千万来相见 “这世界,俺来过,战斗过,不后悔——” 余唐听着猴子渐渐消散在天地间的话,不由喃喃重复。 看来,齐天大圣孙悟空当真是寂灭了。 今日之所以还会出现影象,多半是他残存在灵石胎衣中的一点气机罢了。 那五色云雷昼夜轰击,怕也是想要消磨掉孙悟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残余。 只是这灵石胎衣太过坚韧,轰击了三千年,也未曾磨灭。 倒是今日一遭,因为自己,孙悟空那点残存的影象冲天一斗,终是在这个世界被彻底抹去了。 回味着他凄然却又悲壮的话语,余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大王——” “大王——” “大王他——” “大王他——去了——” “大王——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 就在余唐盯着碧蓝如洗的苍穹愣神的时候,一声声低低的呜咽之音缓缓响起。 由远而近,先是零星的哭音,继而是一片片一阵阵。 犹如鬼哭,又似狼嚎,声声撞击着余唐的耳膜。 余唐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低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便见那石门破碎、洞门大敞的水帘洞中,缓缓走出许许多多漂浮的虚影。 定睛一看,尽是桃形面孔、扁平大鼻、尖嘴利齿、毛发长长的猴群。 老的少的,雌的雄的,相互搀扶,彼此依靠,仰头望着那什么也无的苍穹,个个脸上挂着泪痕,喉中发出长长呜咽。 猴群绵延而出,密密麻麻从水帘洞一直排到余唐立足的山头,少说也有过万之数。 仿似根本没看到余唐所在,众猴全部出了水帘洞后,最前四名身披甲胄的老猴率先跪倒在地,朝那深坑所在的方向磕起头来。 而身后过万猴众,也齐刷刷跪倒一片,以头抢地,无声地磕着头来。 余唐身处猴群正中,看着众猴如此模样,心中也是一叹,双膝一软,也跪下重重磕下三个头来。 待他三个响头磕毕,便听身边一个披着甲胄的赤毛老猴对身边同伴赞道:“这个小人儿倒也乖巧,不枉大王为他拼搏一场。” 话落,旁边另一个同样披着甲胄的棕毛老猴却是不愤道:“乖巧个屁,这厮刚刚可踩坏了俺的遗骸,俺不吓他一吓怎咽得下这口鸟气?” 赤毛老猴闻言却是赶紧阻止道:“猿大,不可。这娃怀里还护着俺们花果山最后一点余脉,又得大王胎衣和金箍棒,与俺们也算有着大恩。怎能吓他?” 棕毛老猴呲了呲牙,嘿嘿一笑,道:“说说,说说而已,马大不必惊慌。话说这小娃什么来头,竟能闯入俺们花果山,破了这困锁俺们三千年的五雷阵?” 赤毛老猴摇摇头,道:“你问俺,俺问谁去?” 棕毛老猴再次抬首望天,悲声道:“若是大王还在,俺自可问他去。” 赤毛老猴闻言,长叹一口气,沉默了会儿,才道:“大王三千年前便已去了,那一丝气机留存灵石胎衣三千年不散,怕就是为了等这小娃吧。” 棕毛老猴又转头看着身边脑袋埋在地上的余唐,尖嘴一翻,大度道:“看在这厮帮俺们脱了困,俺且就饶过他毁俺骸骨之恨吧。” 赤毛老猴想笑,却又笑不出口,依旧望着苍穹,喃喃道:“大王魂魄皆已逝去,俺们却只是毁了肉体。阳间待不得,冥界未留名。这四万猴子猴孙,怕是只有在这阴阳两界,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了。” 此话一出,棕毛老猴也是一脸肃然,转头望向身后跪倒一片的四万猴群,长叹口气,不再言语。 就在两猴沉默之际,余唐终于抬起头,转过满是尘土的一张脸,望着两个老猴,轻声道:“前辈若是不弃,不妨陪小子在这阴阳两界走上一遭何如?” “哈——” 话刚出口,两只老猴,连同他们身边一众猴群,尽皆吓得四处乱窜。 那棕毛老猴连滚带爬,蹦出老远,惊呼道:“这这这——这小厮——竟能看见俺们——” 余唐看着受惊的猴群虚影四散奔逃,甚是狼狈,不觉好笑。 敢情我这一个大活人倒是把你们这群阴魂给吓到了。 “吓着了众位前辈,小子这厢陪个不是了。” 对着四周惊魂未定、楞楞打量自己的猴群作了一揖,余唐才道:“小子余唐,本是流落江湖一乞儿,不幸机缘巧合下撞入此处灵山宝地,惊了诸位前辈,实在罪过。” 赤毛老猴这时也已定了心神,半蹲在地,抓耳挠腮,望着余唐,打量片刻,才小心翼翼道:“你你你,你这小娃,真能看得见俺们?” 余唐目视赤毛老猴,神情格外庄重,微微点头。 棕毛老猴这时也反应过来,用猴爪捅了捅赤毛老猴的胳膊,小声道:“马大,你看那小娃眼睛——” 赤毛老猴闻言,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仔细盯着余唐的眼睛。 初看那双眼睛,倒也是黑多白少的两颗大眼珠子,但凝视越久,越感觉眼内似有金芒射出,让他无法久视。 看了小会,赤毛老猴连忙甩甩猴头,疑惑道:“他这双眼,与大王的火眼金睛好像——” 棕毛老猴也小心打量,沉声道:“确有三分相像,想来当是因他有这双金目,方能看得见俺们。” 赤毛老猴微微点头,再次望向余唐,道:“好小娃,竟也有此般神通,倒是俺们这些老东西眼拙了。今儿个俺们得以脱困,全赖小娃前来撞破此间五雷阵。这里,俺们四万猴灵给你磕头了。” 说着,赤毛老猴扯了扯身边的棕毛老猴,便要领着众猴跪拜下地。 余唐见此,哪敢托大,连忙上前,伸手想要将赤毛老猴身子抬起。 可是,他双手抬出,却只是穿过老猴虚影,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万猴群在赤毛老猴的带领下跪下地去。 等猴群重新站起,余唐才道:“众位前辈何必如此?小子得蒙大圣点化相救,你们曾是大圣部下,便也是小子的前辈,切莫如此折煞小子了。” 棕毛老猿见余唐谦逊如此,被踏坏骸骨的愤怒也早已烟消云散,大剌剌道:“你这小娃倒是懂事嘞,俺就说马大好生见外,都是一伙,都是一伙也。哈哈哈——” 随着棕毛老猿哈哈一笑,原本沉闷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身后众猴,也多有随声笑着的。 想来这些猴类,跟着孙悟空多是潇洒自在惯了,即使遇有烦闷,也是转瞬便淡。 余唐也跟着众猴笑了一阵,作了圈揖,再次重复道:“刚刚听两位前辈所言,现在现在大圣归去,大家既无去处,不知可愿陪小子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第13章 各怀鬼胎见鬼来 千仞绝壁前,东江三少二十一子齐齐凝目望着远处那片苍穹异象。 好一会儿,等那五彩光华散尽,余波将平,蓝海瑶才惊异出声。 “雷息了?!” 紫如渊眉头微皱,也道:“云散了!” 蓝海瑶道:“怎么回事?这千年禁地,今日怎会有如此惊变?”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堂阴沉道:“恐怕,多半与那法宝有关。” 紫如渊眉头皱得更紧,道:“此地距离北鲁国边境不到千里,如此大的动静,十有八九会引起北鲁众多修真者注意。” 白玉堂一脸不屑,轻笑道:“北鲁弹丸小国,真君境界双手可数,超凡之境也不过三人。更何况,我东江高顺太尉领兵驻扎北部防线,北鲁屑小鼠辈敢有异动?” 说这话时,白玉堂一脸傲气,而紫如渊、蓝海瑶也深以为然。 若说东江三公之一的太尉高顺,别说东江国,就是神州东陆三十国,又有谁人不知? 作为东江国超凡境第一人,他白玉堂的师父,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入圣境的人物,高顺不仅在修真一道极有天赋,更是不世出的帅才,掌着东江国一半的兵马。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因为有了高顺的存在,近二十年来,东江国才能四处用兵,扩展领土,抢占资源。 到如今,东江国幅员五十万里,已是神州东陆三十国首屈一指的存在。 正因为有如此厉害的师父,加之自己天赋卓绝,白玉堂才在风系修炼法门欠缺的情况下,依旧能够早早踏入真君境,成为东江国年轻一代的翘楚之一。 因此,白玉堂怎不自傲? 蓝海瑶对白玉堂的话没有异议,但却看不惯他那一脸傲然的逼样,冷冷道:“现在雷霆已息,就算别国修真者不敢来我东江国,难道我们就在这干瞧着?” 紫如渊闻言,也从刚才的异象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对仍旧盘膝坐在树梢的白玉堂道:“玉堂,起来罢,既然雷霆已息,我们还是早早进入将那异宝寻出,迟则生变。” 白玉堂与紫如渊倒算和睦,见他如此说,微微点头。 把手一展,便已迎风而起。 他调息这许久,创伤也恢复了大半,只是法剑被毁,实力多少打了些折扣。 抬目望向天已朗清的五雷山,一道绝壁横亘眼前,绵延百里,高有千仞。 绝壁上无花无草,无坡无坎,光溜溜齐整整一片,寻常人哪里能够上得? 但好在,他是风系修真者,驭风而行对他而言不过是微末伎俩,门下风系七子也都是此中好手。 如此绝壁,只需踏壁而行,自可上得。 倒是蓝海瑶与紫如渊及其门下七子,寻常峭壁倒也可以施展术法登攀,但要想爬上如此绝壁,却是有些艰难了。 正因为此,他风系一门不动,另两人的确只能干看着。 白玉堂扯开破烂的袖袍,舒展舒展筋骨,有些狰狞的面上才泛起一点笑意,淡淡道:“此般道理,我白玉堂焉能不懂?只不过是想多瞧瞧五雷山上是否还有其他变化。免得莽撞闯入,累了大家性命。现在情况已明,山上应再无危险,上山吧。” 这话一说,白玉堂便觉自己逼格瞬间飙升。 话落,双臂一展,竟是凭虚驭风,潇洒而出。 散在各处的风系七子,也如他般,越众而出,翩翩跟随,徒留紫如渊和蓝海瑶两人在后风中凌乱。 紫如渊只得自嘲一笑,转头对蓝海瑶道:“这玉堂,向来如此,你且莫与他计较。” 蓝海瑶气极反笑,回道:“无脑傻逼,我岂会和他一般见识。” 说完,也不理紫如渊挂在脸上的尴尬笑容,踩着树叶草尖,踏步而出。 水门七子,自然紧紧跟随。 紫如渊看着渐渐远去的两行人,又是一阵苦笑。 虽然同为东江三少,但蓝海瑶与白玉堂从小便有嫌隙。 究其根源,性格不合算一部分。 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师父,同为东江三公的太尉高顺、太师房梅之间,存在多年积怨。 一则是在朝堂之中,各成一派,利益纠葛,相互倾轧,自无法避免。 另外,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传闻当今国主还是太子,太尉与太师还任太子少保与太子少师时,两人之间,曾有一段情缘。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是因爱生恨,感情破裂,成了纠缠不清的敌人。 这等恩怨,自然延续到年轻一辈,导致这两大派系弟子之间,必然会有摩擦和矛盾。 上一辈的事情,紫如渊不愿多说。 只希望他们这一辈,尤其是他们这太子最为倚仗的三人,能够摈弃嫌隙,共同辅佐当今太子上位,同谋大业。 可惜,任他紫如渊怎么调和,白玉堂与蓝海瑶的矛盾一直存在。 虽然没有直接冲突,但若涉及利害之争时,必会相互攻讦构陷。 “唉——” 紫如渊叹了口气,摇摇头,把手一招,领着火门七子,也踏步而去。 二十余里,对他们这些修真高手来说,不过片刻。 绝壁之下,众人仰头,却只能看到崖壁直插云宵,见不到头。 待三少二十一子全部到了绝壁前,白玉堂把两只臂膀一展。 紫如渊望了眼蓝海瑶,对她笑了笑,上前两步,捉住白玉堂的左臂。 蓝海瑶无法,只把红唇微咬,也不拘谨,大大方方地上前,捉住白玉堂的右臂。 顿时,白玉堂便像逛红楼的公子,左拥右抱,男女通吃。 等两人抓稳,白玉堂才左右各望了一眼,笑着道:“二位可得抓紧了,这上去要是一个不察,失了跟脚,摔死了可莫怪我。” 紫如渊闻言只是笑笑,蓝海瑶却是紧了紧抓住白玉堂臂膀的五指,另一只玉手毫不掩藏地摸向腰间剑柄。 其意,自然是告诉白玉堂,若是胆敢使计赚她,必会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白玉堂感受到蓝海瑶抓住自己的手指紧了紧,斜眼瞟了下她另一只手上动作,嘴角微撇,也不多说。 呼一口长气,双膝微弯,纵身一跃。 便如冲天的鹞子,踏着光滑的石壁电射般直直窜上。 等他们窜到半腰,三门二十一子才学他们一般,由风门弟子各拽水火一子,乘风踏壁而上。 第14章 旌旗十万,可斩阎罗 花果山虽然被五色云雷削去大半,只余正中一块突兀地耸立入云,好似一座孤岛。 但即便如此,这座孤岛仍然广袤,方圆约莫近百里。 如此广阔一片焦土禁地,虽再无树木遮挡,但凭余唐目力,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察觉在边缘之地,已经有一群不速之客悄然潜入。 四万猴群刚刚脱困,但肉体已毁,只余无处安放的魂灵。 此刻艳阳高照,他们这些阴魂哪敢在日头下曝晒,一个个再次躲进锁了他们三千年的水帘洞中。 数万虚浮的阴魂,或躺或坐,或笑或闹。 抓耳挠腮,你追我逐,挤挤攘攘,也没甚章法。 那些年岁较小的猴儿,身影格外虚浮,看着随时都有飘散的迹象。 余唐看着满满荡荡四万猴族阴魂,心中五味杂陈。 据那赤毛老猴与棕毛老猴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答,余唐算是搞清楚了,这四万猴群,自孙悟空出世以来,便一直占着此山,尊那猴头为王。 四个老猴,也就是两个赤毛赤尻马猴、两个棕毛通臂猿猴,被悟空封为四大健将。 马大、马二两个赤尻马猴,分别唤做马、流二元帅。 猿大、猿二两个通背猿猴,分别唤做崩、芭二将军。 四大健将,俱是顶盔贯甲,各掌一万猴子猴孙,负责操演赏罚诸事。 当年,孙悟空大闹地府,撕了录有猴子猴孙命数的生死薄。 由此,这四万猴群便成了冥界无名之士,阴差找不着,判官勾不得。 得了长生不死的四万猴群,跟随孙悟空斗过诸路妖魔鬼怪,战过十万天兵天将,当真是快活自在。 可后来,西天如来佛祖不知用了什么迷魂法儿,竟赚得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五百年。 五百年过,当他们心心念念以为大王会重回山林,带领他们继续恣意过活时,他们的大王却说要去西天取什么劳什子经去,还说若是取经而回,便算功德圆满,成佛成神自不在话下。 近二十年光阴过去,他们的大王果真取经而回,被那如来佛祖封做了南无斗战胜佛,位列三十五佛之三十一位。 原本,众猴以为他们的大王得了功德佛位,当是天上地下,永生不死的存在。 可却没想到,不到两百年时间,孙悟空便重回花果山,坐在孕他那座灵石之上,悄然圆寂了。 众猴犹记得,当齐天大圣孙悟空圆寂之日,原本风调雨顺的花果山上空,乌云盖顶,雷电交错。 等他们的大王终于低下那颗高昂的头颅,苍穹之上,五色云雷汇聚,终成一道粗达十余丈的闪电,从九霄云外贯穿而下,轰击在孙悟空的遗体上,瞬间便将之轰得灰飞烟灭。 四万猴群顿时吓得又哭又叫,急急逃进水帘洞中,却不料,竟是将他们自己送入了绝地。 又一道五色云雷倾天而下,直接轰穿了花果山,将四万猴群瞬间轰击而死。 除了个别贪玩好耍的猴儿偷跑下山躲过一劫外,整座花果山上,竟无一猴幸免。 即便如此,那五色云雷仍不止息,更是日夜不息地轰击着花果山,让他们这四万阴魂也无法逃出水帘洞中,唯有一点点在此消磨殆尽。 三千年过去,那些没什么修为的老弱妇孺,早已魂飞魄散。 即便这些曾经屡经大战、尚有一身修为的青年壮猴,阴魂之力也消耗大半。 若非余唐机缘之下闯入这里,破了五雷阵,想必再过一二百年,整个花果山不仅不会有一个生灵,就是阴魂也将一个不存。 知道了这场原委,余唐对这离奇的世界和遭遇,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了。 他以前不知,不过是因为是这世界最底层挣命的小虾米,根本无从得知这些讯息。 即便定淮门下说书时有些许提及,这些平头百姓也只当神话故事听罢,何曾想到,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竟然会是另一番模样。 若在以前,有人对余唐说这世界存在修者,可以飞天遁地、高来高去,他是决然不信的。 但现在嘛,亲身经历过这一场遭遇,还能有半分怀疑? 至于被封斗战胜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为何会离奇圆寂,那五色云雷为何又要轰杀这四万猴群后仍不止息,这些问题,余唐虽然感觉脊背发凉,暂时却不敢深想。 他清楚得很,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想那许多,却是徒增烦恼。 只坚信一点,这一切,定然是个极大的阴谋。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劝说这四万无根无据的猴群亡魂离开此地。 他明白,今儿个此地发生如此异变,定然会引来诸路修真者关注,指不定现在已经有强者在赶来的路上了。 念及此,那群奇怪的青年男女瞬间浮现在脑海。 说不得,那些人便是冲着这花果山而来。 有此料想,余唐心头更急,以他看来,这些人若是全力施为,半炷香时间便可赶至。 眼看众猴阴魂仍旧嘻嘻哈哈,四大健将也没商量个所以然来,余唐只得对那还算沉稳老练的赤尻马猴马大道:“马元帅,你等且快快商量个结果出来,此地怕是久留不得。何况,这怀中猴儿再不舍法施救,怕也活不下去了。” 怀中没了毛发的黄猴自他进入水帘洞中,便一直昏睡过去,现在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这猴儿,马大一眼便瞧出身上有他们花果山猴群的血脉,想是某个偷跑下山躲过一劫的猴子在外留下的结果。 只是相距三千年,此间众猴已看不出是哪一支哪一脉了。 马大看了眼余唐怀中猴,也是面有焦急,连忙招呼其余三健将,齐齐来到余唐跟前,才道:“小娃,俺等知你一片好心,不想俺们亡魂就此消磨。但俺们在冥界已是黑户,没有去处,投胎转世更是奢望。而阳间正气充足,更无俺们立足之地。若是跟你出去了,只怕这些猴子猴孙的阴魂,半月也撑持不得。” 马大话落,通臂猿猴猿大也补充道:“俺们现在这花果山早已是寸草不生的一片焦土,阳间无人来,冥界无鬼扰。即便有那些心怀叵测之徒前来探查,也定然没甚留恋处,必会早早去也。不若俺们还是留在此处,毕竟,俺们世代在此繁衍,也不惯他处了。” 余唐听这两猴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之所以想要带这些猴类阴魂下山,一则自己得了大圣点化,不愿看他猴子猴孙的阴魂在此白白等待消磨。 二则嘛,却也是有些自私的想法,若有如此四万阴魂相助,他要找齐其余八十截如意金箍棒便也有了巨大助力。 此来黄泉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可惜,这些猴类所言不差,他们躲在这人鬼不至的废土之地,当能再多存一些时日。 若是跟随自己下山,阳间阳气充足,那些体弱的阴魂定然难以久持。 更何况,如今这个世界,指不定有什么厉害的修者,万一有什么高深的拘魂术法,岂不将这些可怜的阴魂送入绝路? 如此想着,余唐也就不欲再多劝什么,拿起身旁重又恢复柳木拐棍模样的如意金箍棒,便要与众猴告辞。 但刚刚起身,余唐便省起一事。 梦中那巨猿曾言,他手中这截柳木拐棍,是九九八十一截如意金箍棒中最紧要的一截,蕴有驱神之术。 他现在对术法一窍不通,也不知如何施展驱神之术。 但这棍子既然蕴有此等神通,能够让他与巨猿在梦中相见。 那是不是说明,这棍子也有驱使这些阴魂之效呢? 当然,他也不十分确信,毕竟阴魂与神灵尚有差别。 但神灵能驱,阴魂怎会不能? 霎时,余唐只觉念头通达,自觉想透了一些关窍。 也就在此时,原本平平无奇的柳木拐棍棍身缓缓浮现一段符文:“吾奉威天大法,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从吾封侯,不从吾令者,尽斩首。” 余唐见此,缓缓念出,便陡然见那根柳木拐棍周围气机生发,空间流转。 然后,在柳木拐棍附近,竟神奇地出现了一个通道。 通道另一端,清晰可见一片山水乐园。 繁花似锦,流水潺潺,飞湍瀑流。 马大见此,惊叫一声:“花果山,是俺们的花果山。” 众猴闻声看去,也都一脸兴奋地齐齐惊叫:“花果山,俺们的花果山!” 个个乱蹦乱跳,欣喜不已。 那赤尻马猴马大欣喜之余,望向余唐,道:“小娃,你当真让俺惊奇也,竟学得了大王蕴在金箍棒中的驱神术。若此,俺们这四万阴魂便可常驻大王在这棒中开辟的花果山中,再不受那阳气冲,也不管那阴气扰。若你有召,俺们再出来助你。呜呼,孩儿们,随俺来也——” 说完,不管余唐是何反应,大呼一声,一个筋斗跃起,带起纷纷缕缕的猴儿阴魂尽皆钻入了藏在空间之中的另一座花果山里。 眨眼之间,原本被阴魂挤得满满荡荡的水帘洞瞬间变得空空如也。 只留余唐一个人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当余唐手足无措时,一道洪亮的喝声自洞外传来。 “好小贼,追得我好生辛苦,受死也——” 余唐转头。 便见一道白光自洞门外电射而来,寒芒闪闪,直扑面门。 第15章 那你,可喜欢姐姐?(女主来了,求推求收) 在真君境界的修者面前,余唐这尚未窥得修真门径的普通人,哪能有所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寒芒由远及近,刺向自己的的眉心。 “玉堂且慢动手!” 眼见那寒芒距离余唐眉心三寸,洞外又飞窜进一袭紫影,眨眼落在余唐身侧。 手中未出鞘的长剑伸出,挡在余唐面前,堪堪抵住那点寒芒。 另一手顺势掏出一张定身黄符,贴在余唐背心。 等将余唐定住,才劈手夺过那根柳木拐棍,紧紧攥在掌中。 这一系列动作迅疾连贯,根本不容余唐有丝毫动作。 被定住身形的他只能拿眼打量突起的惊变,才看清距离自己眉心三寸的寒芒,竟是一截不过一寸的剑尖碎片。 剑尖碎片之后,白衣破烂、满是血污的青年公子正手捏法诀,凭空驭使这点剑芒。 而身旁紫衣公子面容俊秀,神态自若。 这两人,余唐自然记得,便是在崖穴中窥到的那群奇异青年中领头的人物。 三人身形顿住之后,另外二十余人才陆续闪进洞内,都是余唐远远窥到的一众青年。 一俟入洞,三门二十一子便似提前商量好了般,各按阵势排开,组成一个奇异阵法,将场中三人团团围在垓心。 一切停当,蓝海瑶才提剑缓缓来到阵前,根本不看场中的白玉堂与紫如渊,只老神在在地打量着洞中场景。 “你要阻我?” 白玉堂看着挡住自己的紫如渊,语气冰冷地问道。 紫如渊只能苦笑,解释道:“现在情况未明,这法宝有何窍要也未可知,便贸然杀了这小厮,未免急躁了些。” 白玉堂回道:“业障不除,道心难进。区区小厮,并无半点修为,哪会知道什么法宝窍要?既已获至宝,圣人自有妙法,还不杀了这小畜生更待何时?莫非,你是想阻我修为精进?” 说到最后,白玉堂言语已经多有不善。 捏着法诀的双手紧了紧,那点寒芒便剧烈颤抖,在紫如渊的剑鞘上擦出点点火花。 风火两门七子,见二人如此,也缓缓伸手摸向腰间剑柄,小心戒备着。 场中形势,顿时变得紧张微妙起来。 紫如渊见白玉堂此刻已失了理智,一脸郁闷,转头望了眼肇事者蓝海瑶。 却见她浑似个没事人儿,握着剑,负着手,仰着头,只在洞中悠然漫步,就差没有吹口哨了。 看到两人如此,紫如渊只觉头大如斗。 刚才在攀登绝壁时,白玉堂为了恶心蓝海瑶,竟偷摸对她有些轻薄之举。 蓝海瑶岂能咽下这口鸟气,一俟上了崖顶,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对着白玉堂那张有些狰狞的面孔一晃。 白玉堂眼睛何其锐利,瞬间便瞧见镜中那个满面伤痕、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模样可怖的自己。 这下,向来对自己容貌颇为自负的白玉堂瞬间变得疯狂,驭使剑芒,星急火燎地朝水帘洞中杀来。 他是风系修真者,几十里距离,自然闻得到残留在风中的余唐气味。 紫如渊见白玉堂发了疯,生怕出了变故,自是急急跟随。 如此这般,竟轻易地寻到了这水帘洞中。 一打眼,就瞧见了余堂怀中那根拐棍。 白玉堂先前便说过,那法宝大致是个什么模样。 此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得至宝,紫如渊自不会有任何犹豫,几个动作便已从余唐手中抢夺过来。 只是现在,白玉堂要先结果了眼前这小东西的性命,为长远计,却是不能由着他来。 但正如白玉堂所言,对于修真者,若是修行路上的业障不除,道心便有了阻碍,修为自然难以精进。 很显然,在白玉堂看来,累得他这一个翩翩佳公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全赖眼前这小娃。 这小娃,便是他修行路上的业障,除得越早,对他修行的阻碍就越小。 道理紫如渊都懂,可这法宝如此奇特,能够引动五雷山上雷息云散,说不定可助圣人得窥仙道。 若是如此,那就更不能轻易杀了眼前与法这宝干系极大的小娃了。 可惜,他这一番苦心,冲动易怒的白玉堂不懂,女儿情态的蓝海瑶也不会顾及。 当真是愁煞人也。 “喂,你们,可说完了吗?” 就在紫如渊一脸愁苦、白玉堂满脸愤怒、蓝海瑶悠哉游哉、三门二十一子各怀鬼胎之际,被定住身形的余唐悠悠出口。 此话一出,修为高深的众人俱是一惊,齐齐侧目,凝视年纪小小、身单力薄的余唐。 余唐唯有一双眼珠能动,转了一圈,淡淡道:“你们要是说完了,能让俺也说两句么?呆了这许久没说过话,憋得慌哩。” 闻听此言,本是神经紧绷到极致的众人差点仰天栽倒。 倒是蓝海瑶是众人之中最为写意的,见到余唐身处重围,仍无半点惊惧,不由有些好奇地笑着道:“你这小娃子,有点意思哩,姐姐喜欢。” 余唐闻言,转过眼珠,便见到蓝海瑶怀抱长剑,站在不远处。 玉面娇俏,秀发微散。 蓝衣蓝衫,身材玲珑。 明眸皓齿,肤如凝脂。 美而不媚,娇而不艳,浅笑嫣然。 当真如出尘的仙子般,差点闪瞎了余唐的一双氪金狗眼。 之前他在那万丈崖穴中也曾偷摸打眼扫了一下,但相距甚远,蓝衫女子也多,并未细瞧。 此刻如此近距离观之,竟有些心襟摇荡。 “惨了惨了,可怜我这两世处男,怕是要沦陷了啊。” 余唐双目一瞬不瞬盯了半晌,只觉腹下燥热,喉咙干痒,不由“咕咚”一下吞了口口水。 身旁紫如渊看到余唐如此,愁容满布的脸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摇头叹息道:“你这小娃,此刻大难临头,竟还色胆包天,真是一门心思寻死啊。” 白玉堂也“哼哼”了两声,嘴角泛起冷笑,驭使着剑芒的法诀依旧。 蓝海瑶见到年纪小小、衣衫褴褛的余唐如此失态,倒是没有多少厌恶表情。 对她而言,若是有男子见到她不会失态,那才令人失望。 但是,那些丑态百出的男子,多是金陵城中游手好闲、心思淫邪的纨绔子弟,见着就令她有想杀人的冲动。 可奇怪的是,今儿个眼前这狼狈肮脏的小光头,虽然也是一番丑态,但却让她厌不起来。 于她而言,余唐双目隐有金芒,并非寻常见到的浪荡子,反倒是个可怜的小迷弟。 “咯咯”一声轻笑,蓝海瑶漫步来到余唐不远,一双清澈的星眸望着他,红唇轻启,浅笑问道:“小光头,姐姐漂亮不?” 余唐两世都是处男之身,哪受得了这个,闻言又“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默默点头。 蓝海瑶见余唐点头,笑容微浓,又道:“那你,可喜欢姐姐?”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男的女的,心中都有一句“卧槽”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6章 人不轻狂枉少年 “海瑶,别闹!” 见蓝海瑶此刻存心添乱,一脸黑线的紫如渊唯有出言喝止。 作为一起长大的伙伴,紫如渊一直视蓝海瑶为自己的妹妹,对她的性子,自然熟悉。 深知蓝海瑶虽然修为甚高,又任着东江国太子少师,但终归是一介女流。 兼且才二十出头,自小受师父和自己的庇佑,没吃过什么苦头,小女儿的纯良精怪习性尚未完全褪去。 幸好的是,蓝海瑶对白玉堂不愤,但对他紫如渊,却也当作兄长对待,他的话,多少还是要听的。 果然,蓝海瑶见紫如渊出言喝止自己,只撇撇嘴,脆笑一声,转身向它处走去,边走边道: “这可怜小子死都要死了,还不许他开心一下么?你们呀,真是够狠。” 紫如渊见蓝海瑶远去,不再理会她,转头看向余唐。 却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光头双眼仍旧望着蓝海瑶窈窕背影,只差没流哈剌子了。 紫如渊心头顿时泛起怒意,干咳一声,冷声道:“小兄弟,醒醒。” 余唐回过神来,望着紫如渊,才觉自己多么失态,想尴尬地笑笑,却连嘴角都无法抽动。 紫如渊哪知道余唐在想着什么,压下心中不快,沉声道:“你刚刚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不然,我怕你将没有说话的机会。” 说着,缓缓撤下挡在余唐面门的长剑,饶有意味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手上依然捏着法诀,脸色阴沉得可怕。 剑芒在余唐眉心三寸旋转闪烁,终是克制着没再寸进。 余唐盯着那旋转不停的一点剑芒,暗呼了口气。 心中急速思量了片刻,才抬目对上白玉堂的视线,小声问道:“公子要杀俺?” 白玉堂嘴角一撇,冷声:“废话!” 余唐又道:“因为俺是你的道心业障!” 白玉堂道:“不错!” 余唐不得不佩服这面目狰狞的家伙惜字如金的本事,又道:“俺只怕,公子大错而特错了!“ 白玉堂道:“为何?” 余唐回道:“公子也看到了,小子这般狼狈模样,既不通半点术法,又无丁点修为,怎会成为你的业障?何况,小子与你,这才初次见面,你便要打要杀,俺实在有些不懂,还望公子解惑。” 这话,余唐倒是没有半点虚言,如果不算在崖穴偷窥那一眼,今日这场遭遇,倒的确是他和白玉堂初次见面。 至于白玉堂说他是自己的道心业障,余唐真的很懵逼。 白玉堂嘴角泛起冷笑,道:“秦淮河畔,施法伤我,竟敢狡辩?” 余唐闻言,愈发迷惑了,无奈道:“公子隔空驭物,飞天遁地。如此高深的本事,直可比天上的仙人。俺江湖一乞儿,若能伤得了你,现在还会任你打杀?公子莫要再戏耍小子了,俺自幼胆儿小,经不得吓。” “噗--” 余唐话音刚落,远处的蓝海瑶却是禁不住掩嘴笑出声来:“小弟弟好口才哩!” 余唐转过眼珠,望着侧脸看着自己的那张绝美玉颜,又是心神微醉,一句“俺弟弟不小”就差脱口而出。 白玉堂听余唐略带讥诮的对答,早已怒极。 面上阴沉得只差挤得出水来,偏偏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因为他之前一冲进洞,便已对紫如渊说过,余唐这小厮半点修为也无,杀了没甚打紧。 可现在,他又说余唐施法伤他,前后矛盾,着实有些尴尬。 偏偏在他尴尬之时,蓝海瑶又用言辞挤兑,更是光火,这且不说。 最让人气愤的是,眼前这个如蚂蚱一样任他揉捏的小东西竟也敢如此轻视于他,死到临头还敢东张西望,简直是在找死。 怒意一起,气息微动,法诀变换,一寸剑芒倏忽而进,堪堪触到余唐皮肉才停住。 “小贼,当真想找死?!” 白玉堂咬牙切齿的一声厉喝,唾沫星子喷了余唐一脸。 余唐不能揩不能抹,只能狂翻白眼。 若说在以前,他还是浪荡金陵城中一乞儿,此刻不说已被吓尿,至少也是双股战战。 但经昨夜一场遭遇,他胆魄已然大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他,身体中已融入了孕育那孙猴子的灵石胎衣。 那灵石胎衣被五色云雷轰了三千年都没轰开,他还真不相信区区一个凡间修真者能够一剑洞穿他的脑门。 正因为仗着有此底牌,自认可保他性命无虞,所以余唐才能全然没将白玉堂放在眼里。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他现在还未踏入修行门槛。 空有一身法宝,偏偏不知如何使用,唯有任人控制摆弄的份儿。 这,才是他目前绞尽脑汁想要破解的局面。 还好,这一群青年男女看来并非铁板一块。 只要有漏洞可钻,自然便有希望脱困。 望着白玉堂瞪得如铜铃大小的一双眼,余唐只能再翻翻白眼,道: “公子真会开玩笑。蝼蚁尚且惜命,俺虽是一吃不饱穿不暖的江湖乞儿,但也怕死得紧,自然不想找死。何况,俺想说的话还未说完,更不能死。” 白玉堂牙根咬得嘎嘣作响,冷声道:“巧舌如簧的狗崽子,且听你还有何话说?” 余唐看到盛怒已极却又无处发泄的白玉堂,心中暗爽,眼珠转向紫如渊,淡淡道:“刚刚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俺虽然无甚修为,但却见识到了这件法宝的一些光彩。甚至,俺也沾了些这法宝的好处,相信定会对圣人的修炼有所帮助。所以,你不能杀我!” 此话一出,满场众人,包括在远处漫步的蓝海瑶在内,都是一顿。 尽皆屏息凝神,齐齐将目光汇聚在余唐身上。 虽然无言,但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神,就差没将余唐的皮给拔了。 被二十余双大睁的眼睛盯着,余唐再次翻了翻白眼,缓缓道:“怎么?你们不信?” 此言一出,离他最近的白玉堂瞬间收了剑芒,一把掐住余唐脖颈,直将他提离地面,喝问道:“你沾染了什么好处?还不快快道来?!” 余唐脖子被白玉堂捏住,融入他身体的灵石胎衣却并无什么反应。 唯一有些奇特的是,余唐并未觉得呼吸有什么不畅。 只能荡了荡掉在空中的两条腿,不急不徐地道:“俺都被定住身形了,公子又这般掐住俺,即便有些好处,俺也不能展示给你们看啊。” 白玉堂面上一滞,反应到自己有些冲动了。 嘴角一拧,捏着余唐脖颈的大手一甩,便见余唐像条咸鱼一般,被他凌空扔向了蓝海瑶的方向。 很明显,他是想要拿这脏脏臭臭的小光头去恶心蓝海瑶。 蓝海瑶见余唐被扔了过来,面上并无多少不悦,浅笑依旧。 把手一伸,腰间水囊中的清水便成一股细流飞出,然后快速凭空凝聚成薄薄一面水镜。 等余唐的身体快要撞到她身上时,蓝海瑶双手葱白玉指一动,那面水镜便包裹着余唐缓缓落地。 等余唐双足点地,水镜又重新变作一线,缓缓钻回了她的水囊。 这等驭水之法,对蓝海瑶而言,也只能算是微末伎俩。 浅笑嫣然的蓝海瑶看着余唐,轻声道:“没事吧,小弟弟?” 有些迷醉的余唐本能摇摇头。 对,他摇了摇头。 因为一经落地,他便重获了自由,却是蓝海瑶故意驭水湿了他背后的定身黄符。 黄符被淋湿,脱落地上,余唐自然就被解放了。 “蓝海瑶,你过分了!” 看到余唐定身符被破,紫如渊尚未说话,白玉堂已然暴喝。 蓝海瑶哪会理他,一双星眸只看着余唐,笑着道:“小弟弟,你若真看到了些什么,还是等着见到圣人才说的好。不然,若是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套了去,那时你便再无用处,杀了也就杀了,没甚影响哩。” 原本,余唐以为蓝海瑶外表和气质如同仙子。 此刻听她对自己好言相劝,瞬间觉得她更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姐姐。 没法,只能爱了爱了! 余唐深深看了眼蓝海瑶,傻笑着以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道:“多谢小姐姐,你且站远些,待俺替你教训教训这狂妄的公子。” 说完,不管蓝海瑶是何反应,缓缓转身,望向不远处的白玉堂,道:“既然你们想看,俺哪敢不和盘托出?看好了——” 说着,余唐把右手一招,戟指朝天,心随意动,无声默念:“五雷五雷,步步相随,身披金甲,头戴金盔,指天天门开,指地地门裂,指人人长生,指鬼鬼自灭,急急如律令——” 第17章 朝天一指如放屁(二更到,求推求收) 这五雷正心法,乃是那猴头残影弥留之际传授给余唐的。 也是到目前为止,他唯一听到的法诀。 余唐相信,五色云雷已入了他身,只要念此法诀,定能引动五色云雷下来,将洞中这群不怀好意的男女青年轰杀。 至于身后颇有好感的蓝海瑶是否能够躲过一劫,唯有凭她造化了。 至少,他是出言提醒了的。 良心上,或许也能过去吧。 无暇多想,一遍法诀念完,果听到体内外闷雷阵阵。 更见胸膛处,彩光流转,如千万游蛇般窜向他那朝天一指。 阵阵酥麻,袭遍全身,正是当时五色云雷由那截金箍棒窜入他身体时的感觉。 一切! 都对! 众人见这小光头身上如此惊变,无不心惊。 蓝海瑶率先想起余唐刚才对她的叮嘱,只把袍袖一展,身形瞬间倒飞出去。 直躲到数十丈外,同时不忘提醒道:“如渊哥哥当心!” 而紫如渊也已觉不对,但却知此刻退不得。 连忙招呼三门二十一子,急声道:“三元阵!” 二十一子闻言,俱是心有灵犀,身形陡然一展,刹那变换阵势。 先是各组风、水、火系三个北斗七星阵,然后三阵合一,各入卡位,瞬间便成了一个互为支撑的品字型三元阵。 大阵以紫如渊和白玉堂为阵眼,将余唐围在垓心。 二十一人纷纷祭起诸般法器,施展各自法诀。 眨眼间,便见空荡荡的水帘洞中,一片水波、火光、风刀,往复流转,闪闪耀耀,织成了绵密的三层盾墙。 “海瑶,归阵!” 阵势已成,阵眼有缺。 紫如渊眼见余唐指尖五色雷电越凝越实,随时有冲体而出的可能,不由对远处的蓝海瑶喝道。 蓝海瑶闻言,看了眼戟指朝天的余唐背影。 只觉这背影虽然瘦弱单薄,却莫名给她一种顶天立地的伟岸错觉。 愣了愣,把银牙一咬,双足点地,掠过余唐身侧,飞回了阵眼。 阵眼补齐,三元阵威力再涨。 风、火、水三层盾墙猛然扩了一倍,只将余唐困在极小的空间内。 余唐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嘴角泛起冷笑。 感受到指尖的灼痛再也难捱,不由大吼一声。 以指作刀,用力劈向紫如渊三人所在的阵眼。 饶是他没甚经验,不通阵法,也知道今儿若想破得此阵,逃出生天,唯有先杀伤这三人。 “噼哩啪啦啦——” 一指劈出,余唐便听到好似爆竹的响声,指尖五色雷电迸发出个碗来大小的彩光。 这,感觉怎地有些不对啊? “噗—噗—噗——” 余唐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爆竹声便已化作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噗噗”闷响,颇有闷屁实在压抑不住而徐徐释放的声音。 连响五六声后,余唐便瞧见指尖那团彩光像哑火的爆竹,噗的一声熄灭,只留一缕黑烟升腾。 接着,余唐双眼一黑。 嘴巴、鼻孔、耳朵,甚而是眼角,都窜出一缕缕黑烟。 此情此景,众人算是真切感受到,七窍生烟到底是个什么景象了。 引雷失败,余唐凝聚的一口气也就溃散。 体力一泻,便像个软脚虾般,跌坐在地,郁闷地说了句:“糗大了!” “这个……这个……” 东江三少以及三门二十一子,原本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结果瞧见余唐只演了这么出把戏。 众人顿时有些楞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满眼迷惑,哭笑不得。 “咯咯咯……” 蓝海瑶一声轻笑,率先打破了这不尴不尬的局面,对余唐道:“小弟弟修为不高,阵势挺大,看把我们一个个吓得。” 瘫坐在地的余唐只能勉强抬起满面焦糊状的一张脸,对着蓝海瑶咧嘴而笑,两排雪白整洁的牙齿倒是亮得晃眼。 还来不及勉强解释两句,脑海中便响起猿大熟悉的嘲笑声:“马大,看到没,这小娃好蠢啊!” 马大的声音也起:“嗯嗯,一点修为没有,还想强行引动五色云雷,倒真是蠢得可爱哩。” 猿大又补充道:“若不是有大王的灵石胎衣护体,刚刚怕是要被他自己引动的五色云雷直接轰得渣都不剩哩。唉,好可怜。” 余唐听到这两个老猴你一言我一语,本就如焦碳般的一张脸更加黑了。 暗道:“两个老东西,有这关窍干嘛不早说?害得老子在小姐姐面前这般出丑。” 这念头刚起,马大和猿大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也没问俺们啊!” 听到两只老猴的反驳,余唐不由暗地啐了口。 眼珠转了一圈,并未在水帘洞中发现他们的虚影。 看来自己与他们,应该建立了某种精神上的联系。 “妈蛋!难道可以心神沟通?” 马大好像知道余唐心中所想,肯定道:“那是自然。俺们现在寄居在大王给俺们准备的花果山中,这花果山又在如意棒里,如意棒又认了你做主人。如此,俺们自然与你这小娃有了联系。” 余唐闻言,顿时一喜,敢情这如意金箍棒竟有如此妙用,果真是罕见的法宝。 “喂喂喂,死了没?没死还不快快滚起来?!” 正在余唐跌坐在地,还想用心神与两个老猴交流几句时,白玉堂已大声喝斥道。 看来这丑陋的家伙,对自己怨气挺大啊。 余唐抬眼看了一圈,发现众人阵势已敛,法器皆收。 双手撑地,勉强起身。 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对着众人笑笑,道:“列位应该已经看得清楚明白了吧?小子不才,这法宝的好处,俺算沾染了一星半点,估计应该对圣人有些许助益吧——” “吧”字尾音拖得老长,既是掩饰刚刚那一幕的尴尬,也是明明白白向白玉堂透露一个消息:俺有圣人需要的东西,你丫别想动我。 白玉堂哪里听不出来余唐话中的意思,直气得腮帮子鼓动,狰狞的面容愈发可怖。 可偏偏,他又不能对余唐怎么着。 圣人的事才是大事,他道心受阻这点小事,不过微末而已。 “小贼,我早晚会剁了你。” 白玉堂咬紧牙关,恨恨道了一声,剜了不远处的蓝海瑶一眼,再不管此间事,转身快步出了水帘洞。 风门七子见白玉堂离开,也提剑快步跟随,陆续出了洞门。 走出老远,白玉堂的声音才随风传来:“大批强者正在赶来,还不走,等死不成?!” 第18章 比翼双双下绝壁 紫如渊听到白玉堂的话,面色一沉,冷声道:“还真有那胆大包天的,竟敢擅闯我东江禁地?” 蓝海瑶却淡淡一笑,道:“千年禁地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任谁也能猜到定会有什么法宝神物出世,自然有那不怕死的会前来窥探。” 紫如渊看着手中的柳木拐棍,嗤笑一声道:“哼!若非我等已获这神物,定然让这些贪婪鼠辈有去无回。” 蓝海瑶劝道:“既已到手,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离开此地吧。” 紫如渊压下怒气,点点头,看了眼余唐,对蓝海瑶再道:“这小兄弟,你来还是我来?” 蓝海瑶笑笑,道:“你还是算了吧,他已被自己雷成了这样,若被你带着,万一你要再走了火,估计真能将他烤熟了。” 紫如渊见蓝海瑶如此说,也只笑笑,道:“既然你不嫌他这模样,那便由你来吧。” 说罢,再无多言。 袍袖一展,转身领着火门七子也往洞门窜去。 蓝海瑶看向站在原地、满身焦糊的余唐,浅笑着道:“小弟弟,跟姐姐走吧。” 余唐望着蓝海瑶,点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继而看向怀中的无毛黄猴,用手轻轻抚摸,泫然欲泣道:“小姐姐心善,可否帮俺救这猴儿一命?” 先前为了应付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余唐根本没有心力顾及怀中猴儿。 等到此刻,却已感觉不到它的心跳了。 蓝海瑶早已瞧见余唐怀中猴儿,那癞癞疤疤的模样真是喜欢不起来。 但看余唐如此可怜兮兮地向自己求助,还是忍下心中的一丝不愿,上前两步,捏起指诀,红唇轻启,念了句法咒。 咒语刚出,便见她一股水流自她腰间水囊中钻出,在猴儿身体表面组成一层透明的水幕。 感应了片刻,蓝海瑶道:“灼伤过重,未得及时救治,怕是凶多吉少了。” 余唐闻言,顿时大急,央求道:“还烦姐姐施救一二。” 蓝海瑶叹了口气,应道:“若是你求了别人,还真不一定有什么办法。但姐姐精擅驭水之术,倒有一套水疗之法,刚好对灼伤最为有效,今儿就看在你还算良善的份儿上,救它一命吧。” 说着,指诀微变,那覆盖着猴儿的水幕缓缓流转起来。 余唐没想到遗世出尘的蓝海瑶竟会真的帮他,不由大喜,对蓝海瑶更是好感大增。 只咧着两排白牙憨憨笑着,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来。 蓝海瑶一边运法为猴儿疗伤,一边对余唐温柔笑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余唐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欣然踏步往洞门行去。 刚走两步,只感身体一轻,双足已然离地。 埋首看去,却是一滩水幕在他脚下凝聚,托着他悬空三尺。 蓝海瑶笑笑,道:“你这般走法,咱们怕是要猴年马月才能回得金陵城去,还是姐姐助你吧。” 话落,修长的玉指一点,托着余唐的那滩水幕便“嗖”地一声飞出洞去。 余唐只听耳际风声吼吼,想要张嘴喊叫两声,狂风却已灌入他的喉咙。 一行二十余人,一俟出了水帘洞洞门,便飞也似地窜向东南方向。 五六十里距离,在他们全力施为下,不过片刻便至。 来到他们之前攀上崖顶的地方,迎风立在千仞绝壁边沿,众人才即停住。 白玉堂早已在那等候了小会儿,见蓝海瑶竟施展驭水术将余唐托着飞行,不由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视线转到正西方向,喃喃道:“来者怕也有十余人,有几个我竟感应不到境界高低,想来定也至少是真君级的强者。” 众人闻言,齐齐望向西方,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焦土一片,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倒是余唐,闻言也好奇转头望去,却已见到八九十里外,十余个黑点跳跃腾挪,急急往水帘洞的方向赶去。 见此,余唐也不由得对白玉堂暗赞一个厉害。 紫如渊见不到白玉堂所谓的强者,但却对他的话没有半分怀疑,闻言道:“看他们出现的方位,十有八九是西齐来人。” “哼哼。”白玉堂冷哼两声,不屑道:“几年没去收拾他们,便已开始猖狂起来了么?等高顺太尉扫平了北鲁,下一个,便是西齐了。” 紫如渊对白玉堂此话倒是不置可否,看了几眼,依旧不见人影,也就转身,对众人道:“暂且不管他们,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金陵。走吧!” 说完,一个纵跃,便已如大鹏展翅般,自那万丈绝壁之上直坠而下。 有紫如渊带头,火门七子也如法炮制,直直跃下绝壁。 若是余唐没有见识过这些人的厉害,恐怕此刻定会以为他们这是在集体跳崖自杀。 “一群莽夫!” 白玉堂见紫如渊及其火门七子这般跃下,冷冷说了一句,双臂大张,迎风倒下,便如一张纸鸢,缓缓飘飞出去。 然后,他身后的风门七子,也与他无二,尾随而下。 八人在空中犹如南飞的大雁,呈人字形列成阵势,驭风而去。 即便余唐对白玉堂颇不感冒,但看到这等驭风之术,也是佩服不已。 等到风门中人离开悬崖边,便是水门八位女子。 这些身材娇俏玲珑的女子也有手段。 齐齐手捏法诀,驭使腰间水囊中的清水凭空钻出,在她们玉足下凝成一片水幕,托着她们轻盈的身体,自崖顶下坠。 下坠速度虽然也快,但却比火门众人慢了许多。 余唐自然被蓝海瑶驭水托在身旁,耳听风声呼呼,鼻嗅香气阵阵,眼看玉容娇美,一时间竟然有和天上仙子比翼又又飞的错觉。 可没等他沉醉多久,便已经到了千仞绝壁之下。 双足重新踩到柔软的带有花草的土地上,余唐竟微微有些失望,只叹这绝壁实在太矮了些。 蓝海瑶望着面有愁容的余唐,还道他在担心怀中猴儿安危,不由笑着宽慰道:“小弟弟放心,这猴儿命挺硬,经我一番诊治,当无性命之虞。” 说完,法诀一收,包裹着猴儿的那片水幕重又凝成一线,钻回了她腰间的水囊中。 余唐闻言一喜,顿时失望中回过神来,抚摸猴儿,已能感受到它强劲的心脏跳动,看来的确没有性命之虞了,连忙对蓝海瑶诚挚地道了声谢。 蓝海瑶只是浅浅一笑,心中却暗道一声可惜。 这小娃虽然脏脏臭臭,但眉目却很清秀,言谈也不像寻常乞儿那般粗鲁,只可惜他与这法宝有了关联,必然不会被圣人放过。 就算他将所知一切对圣人和盘托出,或许圣人能饶他不死,但白玉堂却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惜了,可惜了啊。 余唐哪知蓝海瑶心中所想,看着她那如明媚春日一般的笑容,只差没晕倒进她怀里了。 在前方不远处的白玉堂一双冷目时不时盯着余唐身影打量,看到蓝海瑶如此维护这小畜生,心头莫名火大。 偏偏他又不能发作,只能在强自压抑,已明显有些道心不稳的感觉了。 倒是紫如渊,看到水、风两门各在一头,放下心来,并没注意到两队人中,都有细微的变化发生。 等众人全部下得绝壁,抬头望天,却见日头已经偏西。 五雷山地处东江边陲,距离金陵,尚有一千五百余里。 如此距离,对于他们这些境界的修真者而言,一日可达。 可紫如渊也清楚,自昨日黄昏从金陵出来,众人全力施为,急行了一夜,才在今日将近午时赶到这里与白玉堂汇合。 然后攀绝壁,入洞穴,寻法宝,斗小光头,虽然并不算太过艰难,可终归是马不停蹄,未曾歇息。 饶是他们修为精深,也是经不起这番苦熬。 若不在入夜前找个落脚之处休整一下,怕是个个都将苦不堪言。 有此思虑,哪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作停留。 等众人略作整理,便又一声令下,各展身法,踏着草尖树梢,朝着金陵方向狂奔而去。 第19章 山林多精怪,荒城出猛鬼 一路急行,余唐也不知被蓝海瑶驭水托着翻过多少高山,跃过几条河流。 直到余晖散尽,星辰满天,紫如渊才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山林边缘停住。 一行二十几人,迎风站在山林中一株参天巨木之上,眼望黑洞洞的前方。 夜风徐徐,衣衫鼓荡。 唯有余唐和白玉堂,一个精赤着瘦骨嶙峋的上半身,一个衣衫破烂满神都是干涸的血污。 好在初秋的夜晚还未凉透,不然余唐怕是真的要打哆嗦了。 此刻,因为有了火眼金睛的缘故,余唐倒是将黑夜中的前方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十余里外,山林尽头,矗立着一座方圆将近三里的大城。 城墙高耸,城垣倒是多有破败。 厚重的城门也只是掩到一半,门洞前的道路长满了萋萋荒草。 一直通到与这片山林交界的宽阔空地,空地之上,白雾翻滚,以余唐的目力,竟也看不到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形, 更让余唐惊奇的是,如此一座大城,无论是城墙还是城内,竟然没有半点烟火。 阴森森的,老远就感觉有些瘆人。 紫如渊自然没有如余唐一般夜可视物、能辨鬼邪的火眼金睛,凝目打量了前方好半晌,才悠悠道:“山林多精怪,荒城出猛鬼。今夜,怕是要到这睢阳城里休整一晚了。” 蓝海瑶闻言,连忙道:“如渊哥哥不可!睢阳城荒废多年,内里并无一人居住,早已成了冤魂鬼祟逗留之地。我们,我们最好,最好还是另寻他处歇息吧。” 说到最后,蓝海瑶语气都有些细微的变化。 白玉堂好不容易逮着可以挤兑蓝海瑶的机会,立马抢白道:“亏你还是一名真君境的修真者,区区鬼祟,有何怕处?” 蓝海瑶听到白玉堂的话,俏脸顿时涨得通红,便要开口回击。 紫如渊哪会给他们掐架的机会,连忙对白玉堂道:“自海瑶妹妹六岁受那一场惊,便一直怕这些,玉堂你又不是不知?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喝斥了白玉堂一句,才转头安慰蓝海瑶道:“除了睢阳这座荒城,最近的彭城也有三百余里。现在已快至子时,若我们继续在山林中穿行,恐惊了藏身于林中的山精野怪。” 蓝海瑶红唇微翘,不悦道:“有我们三门二十一子在此,东江境内,哪个山精野怪敢有阻拦?若有那不开眼的,如渊哥哥你放一把火烤了便是。” 见蓝海瑶又使了小女儿性子,紫如渊唯有摇头苦笑,继续耐心劝道:“今时东江,怕是有些厉害的山精野怪并未在各地都护府的名册之中。不然,昨日出现在金陵的那几个厉害精怪,为何连提都司都查不到底细?” 蓝海瑶闻言,只把头一埋,再不多说什么。 据紫如渊所说,昨日金陵城中出现的那三个精怪,任何一个都非易与。 若是单对单,他们这东江三少未必能够有百分百胜算。 如此大妖,出现在了王都不说,甚而连底细都查不出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各地都护失职,要么…… 另一种可能蓝海瑶不敢深想,朝堂之事,圣人定计,还容不得她多说什么。 白玉堂看着向来高傲的蓝海瑶竟委屈地低下了头,狰狞可怖的脸上终浮现了得意的笑容。 而在蓝海瑶旁边的余唐看到此刻楚楚可怜的蓝海瑶,却有点莫名的心疼。 心头暗道任她修为如何高深,终归还是一介女流,生来就应让人疼惜才对。 可恨,他现在不过是一阶下囚徒,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紫如渊哪注意白玉堂或余唐的眼色,见蓝海瑶埋首不再言语,叹了口气,知道她心里有坎过不去,只得再宽慰道: “海瑶莫怕。比起那些精怪,冥界阴魂却是向来与尘世无甚纠葛。只要我们敛了气息,收了法器,不去惊扰了他们,应当无碍。” 蓝海瑶无奈,只能咬着红唇,默默点头。 见说服了蓝海瑶,紫如渊总算松了口气,把手一招,掌中顿时出现一张黄符。 低声念了个模糊的法诀,迎风甩了甩,黄符便爆起一点火光,眨眼燃成一团灰烬。 捏了捏,将掌中灰烬捏成粉末,然后当空一撒,粉末粒粒落在众人肩头,顿时掩去了二十几人的气息。 做完这些,紫如渊又对众人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开天眼,平白耗费法力不说,还会展露气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唯有余唐似懂非懂,只猜想他说的天眼,估计应该是某种可以看见鬼怪的术法吧。 紫如渊见众人都做好了准备,再不逗留,纵身一跃,领着二十几人从数十丈高的巨木顶梢跃下。 落到地上,收了腰间佩剑及一应法器,也不施展飞天遁地的狂奔之术,只快步疾行,比寻常赶路的山人速度快了些许。 这样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离开山林边缘之地,入了大城前方白雾缭绕的空地。 一入这片空旷之地,余唐便感阵阵冷风从脚底直窜脑门,冷得他连打几个哆嗦。 环顾众人,却个个举止从容,只顾踏步前行,并无任何异样。 眼看四下,白雾没顶,浓得余唐连脚下道路都看不真切。 再走片刻,余唐又听到有“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之音在耳畔响起。 行得里许,金属之音中,还夹杂着“呜呜呜”的抽噎之声。 听着连绵不绝响起的奇怪声音,余唐什么也瞧不见,心头不由愈发惊惧。 一路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捱到浓雾稀薄处,大城吊桥前。 余唐正想松一口气,一转眼,却瞧见身侧不知何时冒出无数人头来。 个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如纸,怒目圆睁,瞪着自己。 余唐见此,顿时大惊,张嘴便要狂叫,却发现嘴是张开了,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竟是被紫如渊那黄符灰粒给屏住了声息。 无法呼救,余唐唯有手舞足蹈,向前方不远的蓝海瑶求救。 可蓝海瑶的视线早已不在自己这头,紧跟在紫如渊背后,双眸直视城墙方向,一脸的紧张。 再看身旁,根本半个人也无,竟是他掉在了队伍最后。 余唐大急,正要再想他法,却看到数张恐怖狰狞的脸已从四面八方凑到他面前。 双双眼珠滚动,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余唐哪敢再动,呆立原地,楞楞看着这一张张面孔,不知他们是何身份,又要对自己干些什么。 放弃呼救后,余唐才看清,这些披头散发的面孔,有的没有鼻头,有的没有耳朵,有的没有下颚,有的眉心有老大个窟窿,有的眼珠掉在面颊,有的干脆就只有半张脸。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余唐猛然看清此情此景,差点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好在他屡经变故,心脏已经足够强大。 此刻虽然呼救无门,惊惧不已,却还是勉强站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心情稍稍平复,才记起先前在山林边缘,紫如渊与蓝海瑶的一番对答,言道这荒城可能会有鬼祟出现。 有此念头,余唐再拿眼打量这些狰狞恐怖的面孔下方。 果然,一个个身影虚浮,四肢不全,竟全是阴魂。 第20章 夜行冥界修罗场 当余唐弄明白这些突然出现的恐怖人头全是阴魂后,心里反倒不再那般惊惧。 既已见过四万猴儿阴魂,哪怕当前这些鬼祟尽是面目狰狞恐怖的模样,仍旧也只是些阴魂而已。 何况紫如渊已施法敛去了众人的气息,因此余唐也不信这些鬼祟真能看得到自己。 如此想着,也就冷静许多,再看这些阴魂时,竟是好奇大于惊惧了。 “看什么看?一只蚂蚱也能让你们馋成这样,果真是些卑贱的饿死鬼。” “啪——” 就在平静下来的余唐与这些阴魂大眼瞪小眼时,不知哪里冒出一声大吼。 接着,余唐便见头顶一条虚白长鞭落下,正正打在那些眼珠瞪得老大的阴魂脑门。 顿时,这些阴魂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面目,瞬间扭曲变形。 甚而个别眼珠掉在眼眶外的,更是直接被一鞭打爆。 汁水四溅,眨眼消散在虚无中。 这些阴魂受此一击,顿时“哇哇”惨叫,抱头鼠窜,带起一阵“叮当”作响。 听到响声,余唐再打眼一看,发现这些阴魂腰间,俱是被拇指粗细的链子锁住,任他们如何挣扎逃窜,终是难以摆脱。 一个个阴魂,身形单薄,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东倒西倾。 抬目一望,眼前这一片空地之中,竟全是被链子锁住的饿死鬼,一列列,一行行,密密麻麻,缓缓移动,不知凡几。 最让余唐惊讶的是,这些阴魂个个腹部干瘪,前胸贴着后背。 联系刚刚那一句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喝骂,余唐知道,这些阴魂生前应该是被活活饿死的。 “难道是阴差锁魂?” 见到这些饿死鬼被链子锁住,余唐第一反应便是常常听说的地府阴差勾魂。 想到这,他连忙扭头,回望刚刚那虚白长鞭落下的方向。 却见七八丈外,一个满面胡须、顶盔贯甲的魁伟将军,身骑白马,冷冷扫视四方。 虽然这将军也是阴魂,但身影却并非寻常那般虚浮,而是有如实质,视线根本无法穿透。 此刻,白马将军提着约有十丈的长鞭,但凡有那行得慢的饿死鬼,便会扬鞭抽去,惊起阵阵鬼哭惨嚎。 甚至有那阴力衰弱、身影飘浮的饿死鬼,更是直接被他一鞭子抽得踪影全无,凭空消散。 “这,应该不是阴差勾魂吧?” 看到白马将军如此凶恶,余唐顿时有些怀疑起来。 虽说不曾真正见过阴差勾魂是何景象,但前世演义小说和影视剧中,也曾对此有过些许描绘,当不是如此模样。 就在余唐疑惑之际,群鬼之中,嚎叫又起:“饿啊,饿啊,俺们好饿啊——” 一鬼带头,百鬼随声哀号:“饿啊,饿啊——” 正嚎着,有鬼再次凑到余唐面前,不等他有所反应,缺了下颚的嘴里快速射出一条长舌,舌尖擦着余唐的脑门一卷。 余唐本能将头一偏,再看时,才见那舌尖卷着的,却是只青色的蚂蚱。 蚂蚱一入此鬼舌尖,只扑腾了两下,便已成了一具僵硬干瘪的尸体。 而吸了蚂蚱阳气的恶鬼却是浑身剧颤,喉咙处像是被烈火灼烧,块块碎片剥离,眨眼留下个透明窟窿。 余唐见此,才明白之前那些恶鬼为何齐齐向自己聚拢,敢情是头顶跳了只蚂蚱来。 只是看眼前情形,蚂蚱于这些恶鬼,更像是砒霜毒药,而非果腹食物。 “饿啊,饿啊,好饿啊——” 哀嚎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白马将军听到群鬼哀嚎如此,双目一睁,嘿嘿冷笑两声,怒道:“饿饿饿,嚎嚎嚎,真个烦死俺也。既然你们想吃,那便让你们放开了肚皮来吃。” 说着,白马将军把头一仰,朗声朝群鬼最前方喊道:“兄弟们,松一松,让这些饿鬼进进食。” 白马将军喊声一落,前方便传来整整齐齐的回音:“得令,将军!” 余唐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在每一列链子锁住的饿鬼最前端,都有一个体赛虎熊的彪形大汉,臂膀上挽着一圈圈铁链。 正是有这些彪形大汉在前牵着,成百上千的饿鬼才能有条不紊地艰难前行。 此刻,他们得了白马将军的命令,臂膀上的圈圈铁链一放。 余唐便听到“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之声,绷紧的铁链也松了下来。 铁链一松,本是一列列一行行缓慢前行的饿死鬼瞬间混乱。 然后,彻底让余唐震惊的一幕随即出现。 只见那些已经面目不整、肢体不全的饿死鬼,霎时像发了疯一般扑向身边的阴魂。 张开破裂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不要命地乱啃乱咬。 那些缺了下颚的,便用双手扯,用双足踏。 扯下同伴的胳膊大腿,踏烂同伴的脑瓜胸膛,然后疯狗般塞进破烂的嘴里咀嚼。 这边刚吞进一颗眼珠,那边又被扯掉一只耳朵。 哪怕一块飞扬的阴魂碎片,也会引来群鬼的疯狂争抢。 你来我往,残肢乱飞,惨叫声声,好一片冥界修罗场。 如此场景,饶是现在的余唐,也看得瞠目结舌。 阴间可怕,却不曾想可怕到如此境地,实在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白马将军提缰立在群鬼正中,却无一个恶鬼胆敢朝他靠近。 斗大的双眼看着如此景象,好似观看一场精彩至极的演出,手捋胡须,面上泛笑。 只等到惨嚎响至高潮处,满场之中已有近百鬼魂被身边的同伴撕碎啃食。 白马将军才将长鞭当空一甩,打散几具还在争抢的阴魂,喝道:“兄弟们,起行!入城!再晚便喝不到司马圣王的喜酒也!” 此话一出,十余名彪形大汉瞬间爆发一阵“哈哈”大笑,齐齐回复道:“好嘞将军!” 说完,重又将那铁链一圈圈重新缠在臂膀,牵着群鬼,一列列向城前吊桥行去。 正当余唐凝神注视群鬼动静时,肩头突然被人一拍,唬得余唐三魂差点去了七魄。 连忙转头,却见紫如渊已悄然出现在余唐身侧,右手按在余唐肩头,压低声音道:“小子,你杵在此地做甚?还不快快进城,真不怕被山精野怪吞了去?” 第21章 昂首迈步入睢阳 余唐看看紫如渊,再看看那些拥在吊桥等待进城的万千恶鬼,张张嘴,想问他是否看到如此景况,却发现喉头鼓动,仍旧发不出半点声响。 看来,紫如渊是生恐他展露了声息,真正将他说话的权力也剥夺了。 紫如渊哪管余唐想说什么,提着他的胳膊,便朝吊桥急急行去。 一路穿过层层鬼魂,根本没遇到任何阻碍。 阴阳两界,果然如紫如渊先前所说,互不侵扰。 等过了吊桥,来到破败的城门处,两人终于赶上了在此等候的蓝海瑶和白玉堂等人。 余唐抬眼,便见门洞顶上,书着“睢阳城”三个斑驳大字。 大字风化严重,城墙砖瓦也多有缺失脱落。 下方,便是一条长达十余丈的宽阔门洞,荒草齐腰人迹罕至,一看便是废弃多年的荒城。 此刻,等着进城的不仅有他们这二十几名阳间人,还有那成千上万被链子锁住的饿死鬼。 因为实在太多,唯有一列列立定,等前头押解的彪形大汉依次牵着他们入城。 想起刚才景象,再看面前这些等待入城的阴魂,余唐不由犯了嘀咕:“今夜入了此城,不知还能有命出来否?” 如此想着,久未有任何反应的猿大声音突然在余唐脑海响起:“嘿嘿,此城阴气如此浓郁,那些厉鬼和鬼将又恁地凶恶,里面定有厉害的鬼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儿,怕是有得玩了。” 感应到猿大的存在,余唐心下一喜,知道是因为此刻自己距离紫如渊很近,才与如意金箍棒产生了感应。 只是猿大所说,余唐却是半点也不明白,连忙好奇问道:“鬼王?是阎王吗?” “鬼王是阎王?”猿大有些无语地道,“你这小娃,修为一点也无倒还罢了,难道连这些也不知道?” 余唐又被鄙视了,只能干笑一声,道:“俺就一流浪江湖的乞儿,哪知世间还有这诸般凶险?还请马元帅宽宥则个。” 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余唐都已如此谦逊而不耻下问,猿大自不好继续嘲笑。 只有收了戏谑口吻,耐心为余唐解惑道: “山外之世,俺们已经有三千年不曾涉足,倒不清楚如今天下,是否还是李唐当家。 但甭管哪个当家,都管不着求仙问道之事。 若说修真,你们人有人修,俺们妖也有妖修。 而那些冥界亡魂,也有他们的修炼法儿。 三界修者,修炼的法儿虽然各有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都是一样的,便是求那得大道天成、一日飞升、位列仙班。 只是,这世界修者何其多也,真正能够飞升成仙的,又有几个?于是,那些不能修得仙道的,便只有另寻他途。” 说到这儿,猿大顿了顿,并未继续说下去。 余唐正听得入神,连忙催促道:“然后呢?” 猿大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余唐催促,才又续道: “若说修炼,倒是俺们最是大占便宜,即便生时不能求得仙道,死后还留有亡魂,可以再走亡魂修炼法儿重新来过。 至于那些亡魂,若进入了冥界地府,既可选择投胎转世,也可选择修炼求道。 一旦修炼有成,便可在地府任个职所,小则勾魂引路的阴差,大则地府十殿的阎王。职务大小,自然取决于修炼的高低。 但总有那些个修炼失败的的亡魂,既不愿意在地府任职,又不甘心投胎转世。 当然,有些德行有亏的,地府任职也不能够。 这些亡魂不愿那般平白消亡,便想着法儿逃出冥界掌控,进入阴阳交间处,选择另一条修炼道路,便是鬼修。” 猿大歇了口气,继续道: “但凡修炼,总有三六九等。 鬼修一途,便有三等。 一则为厉鬼,是由哪些含不白之冤而死的生灵怨气幻化形成,只因不愿忘了生时仇恶,便逃离冥界,留在阳间,四处为恶。如你眼前所见的这些饿死鬼,便是生前被活活饿死之人的怨气所化。 二则为鬼将,本是厉鬼,修行有成,便成了统领某一地域厉鬼将领。如那凶恶的白马将军,便是鬼将。 三则为鬼王,由鬼将修得,最终成厉鬼之首,十分凶恶,喜好杀戮。俺感觉这大城之中,定有鬼王存在,并且修为极深,至少也有千年之数。” 余唐听到猿大最后几句,不由咂舌: “修行千年的鬼王?那当是何等境界?” 猿大犹豫了会,才道: “俺也不知,俺说的这些,都是以前大王告诉俺等。有大王在,别说什么鬼将鬼王,就是那冥界十殿阎王,也只有叩头求饶的份儿。” 余唐自然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地府、打得那阎王老儿钻桌子的光荣事迹,闻言也是笑笑。 可惜,孙猴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而他的四万猴子猴孙,也只剩了失去肉体的亡魂。 若不是他在如意金箍棒中留了玄机,开辟出另一个花果山出来,估计现在这四万亡魂,也定然无处安放。 想到四万猴儿亡魂,余唐思虑再三,沉声问道:“马元帅,按你刚才所说,现在你们,当属——” 他本想问当属鬼修还是别的什么,最终还是打住。 猿大哪里听不出余唐语气中的关切之情,哈哈一笑,道: “俺们本是山间野猴,大王得道后,传了俺们许多妖类修炼法门。 虽然无一猴修成正果,得道升仙,却因大王撕了生死薄,因而俺们也得了个长生不灭。 现在俺们肉体没了,冥界也无籍录,怕是只有鬼修一途了。” 余唐听到猿大这样说,心中更沉,又问道:“那你们若是鬼修有成,是否便不会消亡?” 猿大闻言笑了笑,才道:“若是鬼修有成便可不消亡,那这诸多亡魂岂不都懒得再入冥界地府了? 那些选择鬼修的,大多不是为了追求不消不灭,而是为了报那生前怨仇。 像俺们这等地府无名的情况,实在是阴间异数,没有别的选择罢了。 即便修成了鬼王,也不过让亡魂多存些时日罢了。” 猿大的语气虽然平淡,余唐却听得出其中颇多无奈。 一时间,余唐也不知如何安慰,更不可能在他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里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关切道:“那你们,可有鬼修的法门?” 猿大道:“俺们肉体被毁后,亡魂一直受困五雷阵中,哪里寻得鬼修法门。” 余唐一听,顿时豪气干云,朗声道:“如此正好,今夜此城,俺们便向这鬼王借阅一下修炼法门吧。哈哈哈……” 说完,便哈哈一笑,断了与如意金箍棒的感应,跟随紫如渊等人。 踏步穿过层层厉鬼亡魂,进了宽阔门洞,入了睢阳大城。 第22章 鬼气森森圣王殿 睢阳城内,星夜之下。 迎接众人的,是茂密的荒草灌木,以及在荒草堆里,时隐时现的森森白骨。 左近,那些房檐屋脊也隐藏在星夜和荒芜中,影影绰绰露出轮廓和棱角。 矮墙坍塌,门窗朽烂,根本看不清哪里曾是人居,哪里又是商铺。 在前带路的紫如渊和火门七子,此时不敢施术法,也不敢用剑劈,更不敢用火烧,唯有徒手拨开草木荆棘,为众人开路。 听到脚步,夜宿在荒芜之中的山鸡野兔,瞬间胡乱奔走窜逃,带起一阵阵窸窸窣窣的乱响。 与众人所见不同,余唐跟在队伍后面,眼中所见,却并不只是这一片荒芜。 恰恰相反,透过这遍地荒芜,他此刻看到的,却是满城的繁华热闹。 地面宽阔平整,往来交通纵横。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大道两旁,更有那货铺酒肆,幡子招摇。 卖菜的,沽酒的,用饭的,赌博的,应有尽有。 大声的吆喝此起彼伏,生怕错过了每一次宰客的良机。 只是,无论城中如何繁华热闹,主角都是那些身影漂浮的阴魂。 而他们用作交易的,并不是冥币纸钱,而是其余阴魂的残躯。 如那卖菜的,摊子上摆的便是带着头皮的青丝白发。 如那沽酒的,缸中舀出的便是还泡着肝脏脾肺的白色液体。 如那用饭的,手上端着的便是一颗脑瓜破裂、眼珠还在转动的阴魂头颅。 如那赌博的,桌上摆放的除了牌九,还有用作赌资的一截截不同部位的阴魂残躯。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余唐看着这繁华似锦的城内景象,顿时恶心得想要呕吐。 唯有强自收回视线,只紧紧跟在紫如渊等人的身后。 即便如此,无数阴魂的交谈之声还是疯狂地钻入他的耳朵。 “今儿个圣王娶亲,咱们睢阳可有得热闹哩。” “可不是嘛,别的不说,就这春惠堂的饭菜,都比寻常新鲜。你看,这饿死鬼的眼睛还在动哩,嘎吱——嗯——嘎嘣脆——嘎吱嘎吱嘎吱——” “唉唉唉,你这家伙,口味好重,饿死鬼的眼珠子有甚好吃?要吃,也该吃这热腾腾的脑花哩——吧嗒吧嗒吧嗒——” “谁叫俺生前被那贼厮射瞎了眼睛,现在就好这口,嘎吱嘎吱——” “得得得,随你,反正雷千岁这次领兵出城,已拘得饿死鬼有过万之数,不怕俺们没得吃——” “过万之数啊?那岂不是够俺们吃上一阵子新鲜货了?” “想得美,你当这过万饿死鬼都是为俺们准备的啊?” “难道不是吗?以前拘得的那些溺水鬼、吊死鬼、饿死鬼,圣王哪一次不是分与俺们共同享用的啊?” “以前是以前,这次却是有些不一样的。” “有甚不一样?” “具体俺也不清楚,但听在圣王身边做事的兄弟传出话来,说这次雷千岁拘得的这些饿死鬼,有大半要献出去。” “献出去?献给谁?俺们圣王已是这方圆千里的鬼王,十殿阎王都管不得,还有谁能让圣王进贡的?” “你呀你,真是一介莽夫,难道真没听说圣王这次迎娶的新娘是哪个?” “除了某个官宦大户的千金外,还能是哪个?总不能是哪个山精野怪吧?” “嘘,小声小声,你真嫌鬼命长哩——” “咋?俺说啥啦?难道,莫不是——嘿,怎会怎会?” “吃饭吃饭,莫谈这些,有得吃就行啦。” “嘎吱嘎吱嘎吱——” “吧嗒吧嗒吧嗒——” 咀嚼声起,两鬼之间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 余唐耳廓颤动,还想在听些其他有用的信息,却只是鬼与鬼之间插科打诨的对话,其言其行与阳间人的家常里短并无二致。 确信再听不到有用的信息,余唐终是收回心神,还来不及消化两鬼之间的对话中的深意。 这时,紫如渊已带领众人披荆斩棘,终是来到了城中傍墙处,一座高大的建筑前。 余唐抬头,见这建筑门楣上挂着一张斜挂着的牌匾,题有“司马圣王殿”五个发白的大字。 陡然见到这几个字,余唐立马联想到白马将军那一声大喊,以及刚刚两鬼之间的悄悄话。 瞬间,余唐便已明白,紫如渊这是把他们直接给带到了城中鬼王的老巢来了。 顿时,余唐双股战战,便想拔腿就跑。 可刚刚转身,紫如渊右手已神不知鬼不觉搭在他的肩头,余唐的身体立时僵住。 轻描淡写制服了余唐后,紫如渊才小声对众人道:“好了,看样子,这里当是座祠宇,供奉的应是得了大道的前辈人物。即便破败得厉害,定然也残留了些许香火愿力,一般鬼祟当不会来此。咱们今夜,便在这道观里勉强对付一宿,何如?” 蓝海瑶一脸紧张,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白玉堂虽没说什么,一只脚却是已经跨过了殿宇朽烂的门槛。 其余众人,除了余唐外,又哪会有什么意见。 余唐倒是想要阻止,可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又哪能劝阻半点? 紫如渊见大家均无意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领着一众人等,踏步而入。 不得不说,这座殿宇虽然破败,但占地却极广,共有外殿、中殿、内殿三层。 里间杂草丛生,各样陈设也腐烂不堪,却依旧可以从大致布局看出其颇有几分奢华,想来此间供奉的那个什么司马圣王,生前定是受万民敬仰崇拜的人物。 只是余唐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物,为何不曾进入冥界任个职所,反而逗留此处,成了占据一座废城的鬼王? 正疑惑时,紫如渊领着众人已穿过外殿和中殿,径直入了内殿。 一踏入内殿,余唐瞬间感觉一股强烈的阴气扑面而来。 抬眼一看,内殿正中,正端坐着一个身穿青衣衮冕、高有三丈的雕像。 雕像彩漆斑驳,颇有年头。 让余唐意外的是,这雕像只有身子,却无脑袋。 移目一看,在那杂草堆中,却是掩着一个倒栽着的绘了彩漆的巨大头像。 一双比海碗还大的眼睛,正透过杂草缝隙,与余唐来了个四目对视。 “俺滴个娘唉——” 第23章 前朝旧事谁人提 第23章前朝旧事谁人提 陡然见到那一双泛着绿光的铜锣大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余唐心肝一颤,双目圆瞪。 然后,眼前景象瞬间变化。 丛生的杂草一点点消散,破败的殿宇一点点补全。 那掉落的硕大头像,也快速飞回到那三丈高的雕像肩上。 “呼——” 一切停当,余唐便见那身着青衣衮冕的高大头像竟然张开大嘴,重重呼了口白气。 然后,雕像好似个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点缩小,最终化作比常人要高出一尺的真人来。 竟是一个浓眉大眼、姿容俊伟、身形雄壮的中年美男子。 此刻,这美男子大马金刀坐在殿中正首,左右各有一将侍立。 左边的身穿盔甲,腰悬长鞭,须发皆张,身形魁梧,正是余唐在城外见到的那个白马将军。 右侧的将领,面白无须,身形单薄,手提长刀,背负硬弓,与左侧将领相比,看着更像是个儒将。 殿下,左右两侧也都整整齐齐站着十余名将领,俱是身穿盔甲、面容整肃的七尺大汉。 余唐站在殿中,环顾一圈,更感冷气嗖嗖,无处排泄。 “霁云,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这时,居中正坐的中年美男子微微转头,向右侧那名背负硬弓的将领问道。 那儒将立马躬身答道:“禀圣王,一切妥当,定不会亏待了前来道贺的各路精怪。” 中年美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左侧,问那白马将军道:“万春,回返给青丘山的礼物,都备好了吗?” 白马将军连忙也回道:“禀圣王,最后一批饿死鬼刚刚抵城,吊死鬼、饿死鬼、溺死鬼各五千已全部凑齐,共一万五千怨气甚重的厉鬼。” 中年美男子再次满意地点点头,手捋颔下美髯,喃喃道:“众兄弟也知,本王此次与青丘山九尾妖狐联姻,实在是迫不得已。做得好了,指不定真能给大家找条明路。若是那般,也不枉了大家跟随本王镇守此城这许多年的情义。” “圣王言重了。” 中年美男子话刚说完,殿中便有一将出列,恭敬禀道: “您于前朝得封司马圣王,本可入冥界任那十殿阎王,却念及兄弟们杀戮太甚、功德不够,而选择脱离冥界,带我们选了鬼修,继续镇守此城。兄弟们生前是您麾下的兵,死后也是您麾下的鬼,请圣王再莫提那生分话来。” 此将话音一落,其余众将也连忙躬身禀道:“请圣王再莫提那生分话来。” 见众将如此,中年美男子连忙也起身道:“好好好,咱们都是兄弟,倒是本王见外了。如此,那我们便依前所言,各司其职,务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众将连忙应道:“得令!” 得众将如此,中年美男子微笑摆手,令众散去。 “霁云,你且留下。” 正当那身负硬弓的儒将也要退出内殿时,中年美男子却是将他叫住。 等众将走远,才道:“霁云,今日我偶感一阵山崩地裂,好像是自西北传来。那方向,应该是花果山啊。” 儒将想了想,道:“若是花果山,那便正常。这数千年,五色云雷日夜不息,想来又削平了一座山头吧。” 中年美男子闻言,凝眉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如此,也有可能。那孙悟空都魂飞魄散三千年了,也不知雷公电母为何仍旧日夜不息地轰击。” 儒将又道:“自您脱离冥界后,天庭便少有消息传到我们这。天庭之事,谁又清楚?” 中年美男子道:“也是,这几千年来,不仅我们鬼修一途无法飞升,就是那些人间修者、妖界精怪,也无一个得道登仙,自然也探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出现这种情况,当真是有些奇怪啊。” 儒将道:“天庭做事,向来奇怪。不然,当年那孙猴子护佑唐僧取得真经回大唐,多大的功劳,不久却寂灭了。哼哼,依我看,哼哼……” 中年美男子连忙道:“罢了,这些与我们有何相干?既然选择了鬼修,什么天庭、凡间都再与我们无关。唯一可利用的,却是那些山精野怪。” 儒将也道:“圣王说得极是。当年我们为了镇守此城,十万弟兄战至最后一人,却得不到一粒米的支援,让众弟兄活活饿死在此。这一世化身为鬼,却是不能再让弟兄们挨饿了。” 中年美男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霁云放心,本王虽被封司马圣王,却是前朝之事,现在阳间,早非昔日,无甚值得咱们去守护的。” 一人一将,又絮叨了几句,那儒将才告辞离去。 等殿中再无他人,中年美男子拿眼扫视了一圈,旋即缓缓闭上双眼。 然后,余唐便见到四周景象,再次变幻,重又恢复一片荒芜破败的画面。 回想刚刚的场景,余唐心头惊骇不已。 虽不知道那中年美男子到底是谁,但从他与属下将领的交谈中,却透露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们生前,应当是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并且得到了朝廷的尊奉。 能够有资格进入十殿阎王班序,想必功劳定然不低。 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这群人并未进入冥界,而是聚集旧部,占着这睢阳城,走上了鬼修一途。 而今夜,这群聚众于此的鬼物,却是在谋划与什么青丘山的九尾狐妖联姻,意图寻找突破鬼修法门的方法。 如此看来,今夜这睢阳城,怕并不是紫如渊等人所预料的那般,仅仅只有些鬼祟而已。 说不得,今夜这睢阳城内,会因为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将掀起一场人、鬼、妖三界乱斗。 念及此,余唐不由打了个寒颤,更为紫如渊等人,尤其是蓝海瑶,捏了把冷汗。 倒是他自己,且不说有灵石胎衣护体,就是那金箍棒中,也还有四万猴灵,再不济,猿大等猴子猴孙总不能眼看着他死于非命吧。 这样想着,余唐也就懒得想法去为紫如渊等人提醒什么。 既然此番遭受如此对待,说不得还可趁此逃出生天。 至于蓝海瑶如何,还是自求多福吧。 “看,这里有碑文。” 正在余唐胡思乱想之际,有风门弟子低声提醒着身旁的伙伴。 “嘘,这黑灯瞎火的,看得清什么,莫要惊了此间鬼物。” 紫如渊听到有人说话,连忙低声喝止。 那说话之人连忙闭嘴,看了两眼模模糊糊的碑文,却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来。 倒是余唐,夜能视物,闻言转头,看向断头雕像座下,却是立着一块缺了边角的石碑,上面密密码码刻着小楷。 虽是繁体,却比那小篆好认多了。 凝神默念:“顷者,国步艰难,妖星未落,中原板荡,四海横波。张巡、南霁云、雷万春等诸公,内总羸师,外临劲敌,析骸易子,曾未病诸,兵尽矢穷,乃其忧也。于戏!天未悔祸,人何以堪?宁甘杀身,不附凶党,信光扬于史册,可龟鉴于人伦。其立庙焉,奉张公为司马圣王,南公为秦州慧音山昭佑嘉泽二龙神君,雷公为雷霆驱魔大将军、雷府千岁,以时祭祀。” 一口气读完碑文,余唐心头大震。 他虽不是学霸,也非历史专业,但对大唐历史,却多少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张巡是何许人也。 张巡,大唐玄宗朝进士。 安史之乱时,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军南侵江淮屏障睢阳,张巡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前后交战四百馀次,最终因粮草耗尽、士卒死伤殆尽而被俘遇害。 而与他一样忠烈的,还有随他一起坚守睢阳、至死不屈的左右大将南霁云、雷万春。 没想到,如此赫赫有名的三位豪杰,死后竟未入冥界得承尊位,而是游荡阴阳之地,成了鬼修。 往事千年,却已是前朝旧事无人提,只在阴间为鬼雄了。 第24章 妖魔鬼怪齐聚首 余唐所见所闻所思,高高在上的紫如渊等人哪里会去关心。 一众人等在殿中找到稍微齐整的角落,就那么盘膝而坐。 然后,众人各自拿出身上的干粮、丹药、神水等物,抓紧时间开始补充精力。 余唐也是一日夜米粒未进,此刻早已饿得心慌慌,看着他们补充体力,腹中只传来呱呱叫声。 终还是人美心善的蓝海瑶,见余唐怀抱猴儿,缩脚蹲在角落,秀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掏出怀中锦帕包着的糕点,移步来到余唐跟前,浅笑着道:“吃吧。” 余唐看着她那张略带倦容却仍旧美丽无双的脸,也咧嘴而笑,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那张锦帕。 蓝海瑶见此,秀眸眨了眨,微微一笑,再不多言,返身回到水门七子身边,与众一起,吃了点心,用了丹药,喝了神水,便即凝神打坐,蓄养精力。 余唐闻着帕中美味,哪还能忍,连忙撇下一块,塞进嘴里。 顿时,一股馨香从舌尖传遍全身,满口生津,饥饿顿止。 这点心,怕也不是寻常食物。 治了五脏庙,余唐才想起怀中仍旧没甚反应的猴儿,连忙将猴头抬起,发现这猴儿呼吸匀净,睡得深沉,倒不是先前受伤那般奄奄一息。 余唐怕它久未进食,饿坏了身子,便将另一半点心捏碎,一点点塞进它的嘴里。 点心入口,那猴儿虽然仍未睁眼,猴嘴却一张一合,开始缓慢的咀嚼。 余唐顿时大喜,将剩余的点心碎末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送进猴嘴。 半块神奇的点心吃完,猴儿竟勉强晃了晃头,翻个身,继续在余唐怀中睡去。 余唐见此,知道有蓝海瑶的水疗法相救,此刻又得了这神奇的点心入腹,终是没了什么生命之虞。 霎时,余唐心情大畅,将猴儿重新裹在怀中,左右张望。 却见众人均是十分珍惜这宝贵的休息时间,皆如蓝海瑶那般,心无旁骛地调息养神。 很明显,这群人都是术法有成的厉害修真者,唯独他一窍不通,什么修为也无。 不过,即便什么修为也无,余唐还是依着众人的架势,盘膝而坐,凝神调息。 刚一入定,余唐便觉有异,一股暖流缓缓自腹中升起,慢慢向全身流去,顿时让他的身体不再感受到秋夜微凉。 有此异样,余唐心惊,连忙睁眼,却见远处的蓝海瑶也在看他,面上依旧带着那浅浅的笑意。 见余唐睁眼看着自己,蓝海瑶微微点头,再次闭眼调息。 有此,余唐哪里不知,自己身体里的变化,当是她给自己的那块点心所引起的。 明白这点,余唐心里对蓝海瑶的情愫更浓。 也在心里默默下着决定,今夜若是真有凶险,好歹也要提醒下她才是。 如此想着,余唐也不愿错过体内好不容易才有的变化,重新闭眼入定调息。 虽然没有什么修习功法,但作了这个架势,也有一定效用,至少让他的心神更加凝定了。 时间一点点流势,到得三更时分,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虫鸣鸟叫的四周,竟然同时变得寂静无声。 万籁俱寂,仿如死城。 余唐也感觉出了异样,连忙睁眼,却见场中诸人,也都齐齐睁眼。 你眼望我眼,最后齐齐望向紫如渊。 紫如渊也是满脸惊异,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见众人望向自己,把手当空一招,握了把空气在手,放到鼻端嗅了嗅,顿时大惊,压低声音道:“不对,风里的味道不对,死气中夹杂着膻味。这城里,怕是来了精怪。” 众人一听,顿时又惊。 紫如渊有些不信,道:“此城阴气甚浓,乃是鬼祟汇聚之地,当不是喜阳的精怪该来之地。” 白玉堂斩钉截铁地道:“不会错,风里的味道骗不了我。这膻味很浓,也很杂,恐怕还不只一类精怪,且修为都不低。” 紫如渊虽然仍有怀疑,白玉堂的话却又不得不信,连忙道:“与金陵城中的那几只精怪比起来,如何?” 白玉堂双眉紧皱,思忖片刻,才道:“怕是只高不低,可能已经到了内丹中期。”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满面惊骇,再也不管紫如渊不准随意展露声息的要求,而是开始交头接耳,商量着对策。 “内丹中期?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内丹小成的精怪,真君都难以单独对抗,若是内丹中期,至少需要超凡境的修者才行。” “这下糟了,这荒城内有猛鬼,外有精怪,我等今夜休矣。” “跑吧,让真君带着咱们快跑吧?” “对对对,快跑快跑,等那些精怪和鬼魂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咱们先逃吧。” “……” 一时间,荒芜的殿内唧唧喳喳,如争食的麻雀,哪还在乎紫如渊之前的叮嘱。 紫如渊见众人如此,把脸一黑,呵斥道:“住嘴!亏得你们是三门七子,堂堂修者,这点危险便成了这样?日后如何指望你们得成大道,匡扶太子?” 到底紫如渊威望甚高,一顿呵斥,众人瞬间哑口无言。 呵止了众人,紫如渊才续道:“现在尚不清楚那些厉害精怪为何入了这鬼祟聚集的荒城,指不定是那些精怪与鬼祟之间发生了冲突,此来攻伐这荒城而已。若是那样,我们只需静静观察便可,说不定到时还能觑得一些便宜可捡。若是能够捡得几枚中期妖丹,对大家的修行可是大有助益。” 不得不说,紫如渊此话出口,众人原本惊恐的面容竟然神奇地瞬间变换,个个都是一幅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 想来对于他们而言,那妖丹的重要性,确是可以拿命一博的。 只是他们却不知,人生在世,有很多遗憾,都是有命拿没命花的。 余唐看着瞬间便像打了鸡血的众人,只在心中一叹。 这些人的死期,怕是不远了。 因为此刻,他已然看到殿中鬼魂再次出现。 中年美男子依旧坐在内殿正中,底下的一众将军个个荷甲执兵,恭立听令。 这时,殿外一将踏步而入,却是儒将南霁云。 一入殿内,南霁云便抱拳禀道:“圣王,罔象、山鞘、旱魃、魑魅四方精怪已到。” 第25章 围攻,群妖层出 余唐一听,又是一惊。 他也曾读过《山海经》《搜神记》等古籍,如何不知南霁云口中的四方精怪具体是什么。 罔象,生活在水里食人的妖怪,形状像小孩子,皮肤红里透黑,红色的爪子大耳朵长臂膀。 山魈,长了一只脚的山精鬼怪,喜欢在夜里害人。 旱魃,浑身赤裸、身长两三尺长的小人,眼睛长在头顶,行走如风,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魑魅,山林中的异气化生的鬼怪,杀人无形。 这四种精怪,任何一种,都有小儿止啼的功效,现在却是四方齐聚,今夜当真是妖魔鬼怪齐聚首啊。 正在余唐想着这些时,满面胡须的白马将军雷万春也从殿外闯来,朗声对张巡道:“禀圣王,青丘山的狐族已经到了城外五里地。” 张巡闻言,长身而立,把双臂一展,不知何处便已飘出两个白色女鬼,手捧红色新郎衣衫,为张巡披在身上,理好他的发冠。 瞬间,张巡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新郎官。 穿好新衣,张巡大喝一声:“兄弟们,与本王一道出城迎那青丘山狐族。” 众将郎声答喏,跟随张巡脚步,眨眼出了圣王殿。 群鬼一走,余唐眼中场景重新恢复现实,却见紫如渊等人已全部站在殿中,屏息凝神,静静望着四面荒芜的外殿。 凝神观望许久,除了这一片荒芜寂静无声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动静,预想中的鬼哭狼嚎、一片凄厉并未如期出现。 紫如渊眉头紧皱,低声道:“不对啊,怎地没有任何声息?” 白玉堂也知有异,把手在空气中晃了晃,拿到鼻端一嗅。 瞬间,他狰狞的面容煞白一片,惊呼道:“精怪已到近前。” 话音一落,只听头顶便响起一阵怪叫:“桀桀—桀桀——” 众人抬头,便见头顶窟窿遍布的屋顶,十几张小孩面孔、二三十只蓝幽幽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 “啊——” 陡然见到这些恐怖的面孔,皆是女子的水门七子瞬间尖叫一声。 刚刚叫出声来,十几个精怪已破顶而下,直直扑向殿中的二十几人。 “结阵!” 总算紫如渊没有慌了心神,一俟看清这些精怪,立马大呼出声。 可是,他喊得快,那些精怪的速度更快。 只是眨眼间,已有数只精怪落在哪些身处边缘的弟子头顶。 然后,尖利如刀的爪子毫不迟疑地插进那些弟子的天灵盖中。 这些弟子本也是四品先天境的高手,已练出罡气护体。 但在这些精怪的利爪之下,坚硬的头骨却如烂西瓜一般,“噗噗”地直接被利爪洞穿。 鲜血四溅,骨肉纷飞。 霎时,便已有六名弟子遭了毒手,一命呜呼。 也幸得牺牲了这六名弟子,为惊慌失措的其余众人赢得了片刻的结阵时间。 北斗七星阵是结不了了,唯有勉强凑数结得个三元阵。 可阵势刚刚结成,还不等身处阵眼的紫如渊、白玉堂、蓝海瑶催动阵法,却见那些个精怪用利爪抓出死者脑髓,几个蹦跃,便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满殿的血腥,久久不散。 众人惊骇莫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不知所措时。 突然。 阵眼处,大地猛然一阵松动,接着,一物猛然破土而出。 阵眼三人,俱是立足不稳,齐齐倒飞而出。 三元阵,就这般轻轻巧巧地被破了。 紫如渊等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三元阵,虽然少了六人,但终还是集他们先天、真君境全力结出,可说天上地下,东南西北,都如铜墙铁壁,根本不可能被破。 但是,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却是难敌一招,便即破阵。 四散退去的众人凝目望着破体而出的怪物。 先是指甲老长的一条棕毛腿,腿出,带起后面又细又长的身体,一直到脖颈处,都只是笔直一条,没有其余肢体。 等全部出土,众人才看清,这猛然冲出的,竟然是一个独眼、独腿,笔直一根肉柱的怪物。 “山魈!” 见到这怪物,除了余唐,满场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桀桀——桀桀——” “唰——唰——唰——” 几声桀桀怪叫之后,又连续听到“唰唰”的破土之音。 不用转头,众人用余光就已瞥见,这些破土而出,俱是与阵中这个怪物一样的山魈。 这些精怪,竟然将他们来了个里外合围。 “用法器!施符箓!” 此刻,紫如渊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大喊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念个法诀,剑刃之上便燃起熊熊火焰,顿时照得殿内一片通透。 而与他一般无二,其余众人也都已祭起诸般法器,掌中抓着各色符箓。 唯有余唐,此际处在阵外,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那些精怪好似商量好了般,竟然每一次攻击,都避开了他。 即便有些避不开,也宁愿收了攻势,另寻他途。 倒好像这些精怪与他有什么秘密协定般。 紫如渊和白玉堂早发现了余唐身上发生的怪事,心头也是惊疑不定,却没有余暇顾及。 “桀桀——桀桀桀——” 十余山魈见到紫如渊等人祭起法起,手捏符箓,却并未有丝毫退缩,只露出嘴中利齿,张着独眼,对他们发出桀桀之音。 “杀!一个不留!” 已动了真怒的紫如渊哪还犹豫,一声令下,手中带火的长剑猛然飞出,直斩阵中那山魈。 而手中符箓,也似燃放烟花一般,向四周“嗖嗖”射去。 有他带头,白玉堂、蓝海瑶自然暂时放弃前嫌,一个祭起那粒剑芒,一个打开腰间水囊,各自祭起法宝符箓,向四周的山魈攻去。 “桀桀——桀桀——” 桀桀惨叫不断响起,在众人全力施为下,手中符箓好似下雨般倾泻而出,眨眼便已击杀七八个山魈。 唯独正中那个,任凭紫如渊、蓝海瑶、白玉堂如何施法作威,却是一只读眼转来转去,一条独腿闪转腾挪,根本未能伤及它的分毫。 紫如渊见远程攻击无法伤得了它,便将带火飞剑一把召回,口中大喊:“近身战!” 这一道命令自然是对蓝海瑶与白玉堂说出,二人闻言,哪会犹豫,均是拔腿便要朝垓心那山魈围杀而去。 很显然,这只山魈最是厉害,若是杀了它,其余山魈自不足为虑。 “啊——” 这样想着,刚迈出一条腿的白玉堂却是一声惨叫响起。 紫如渊和蓝海瑶连忙转头,定睛看去,却发现白玉堂的大腿处,正有一个婴儿面孔的怪物,一张大口正狠狠咬在白玉堂的腿肚。 尖利如钢刀一般的牙齿,扎进了骨肉。 骨肉入口,那婴儿怪物却是已经开始啃噬。 白玉堂痛入骨髓,以手作刀,奋力朝那婴儿头颅砍去。 那婴儿好似感受到危险,连忙丢了入口的腿肉,抬起一张脸,正正迎着白玉堂的掌刀。 然后,大嘴再张,撕裂了面皮,直到后脑勺,一条豁然大口猛地探出,恰好衔住白玉堂砍下的掌刀边缘。 “喀吱——” 掌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第26章 图穷匕现鬼计端 白玉堂眨眼便身陷如此险地,不仅紫如渊和蓝海瑶意外,就连白玉堂自己也十分震惊。 他好歹是真君境的高手,东江国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几人,却连几个山精野怪小喽啰都收拾不了,还被连续重创。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转念,他便又想明白了。 自己那用丹天之气蕴养的法剑被毁,看似只是一把佩剑被毁,实力最多折损两成。 但当时,那些法剑碎片割伤他身体的时候,却隐隐感受到丹田气海有些许波动。 先前一直没有感觉有异,但刚刚一俟交手,他才觉得丹田气海好似有了缺口。 只要他调用真气,施展术法,真气便快速外泄。 修真者的丹田气海全是蕴养的真气,一旦真气外泄,便有跌落品境之虞。 为了不让真气外泄,白玉堂不敢动用真气,只靠三十余年习得的拳脚刀剑招式。 这样,那会是这些神出鬼没的精怪对手。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已险象迭生。 “救他!” 饶是蓝海瑶素来与白玉堂不睦,此刻见到白玉堂陡遇此变,也是一声娇呼。 身周出现一道水盾,跃然而起,直直杀向白玉堂的方向。 其余几只精怪哪会让她如此轻松靠近,纷纷从四周向她扑来。 但一靠近,蓝海瑶身周水盾便瞬间射出无数水箭,只将三四个精怪直接射成了筛子。 蓝海瑶一招得手,哪会逗留,身体已经飘到距离白玉堂不过一丈距离。 轻声念出一道法咒,手中长剑便即脱手飞出,瞬间化作万道寒芒,将白玉堂缠绕其间。 “嘎嘎嘎……” 数声惨叫后,便见白玉堂身周爆起团团血光,四处喷洒,染红了白玉堂满身满脸,也染红了不远处的破烂雕像。 玉堂的几只精怪,蓝海瑶娇俏玲珑的身体才翩然而落。 长剑飞回手中,身周的水盾泛起微微涟漪,看起来轻松又写意。 只有目力如余唐,站在战阵之外,透过那层薄薄的水盾,依旧看到蓝海瑶白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还有那不可描述处,微微起伏,显是气息未平。 好在陡然围攻的十几只精怪,被众人联手,很快斩杀大半。 当然,他们也损失颇重。 三门二十一子,眨眼之间便死伤过十人,此刻已只剩了十一子。 而三大真君境高手,白玉堂的战力,目前看来怕也只剩了两三成了。 倒是蓝海瑶与紫如渊,至少目前看来,除了衣衫沾染了几点血迹外,并无明显了伤痕。 还在阵中心与那明显是群妖之首的山魈战斗的紫如渊,眼角余光瞥见蓝海瑶出手解救了白玉堂,心中一松,带火的长剑当空飞旋得却愈发猛烈。 刺得那山魈左支右绌,眼见便要招架不住。 紫如渊见群妖败势已显,猛然一声爆喝,身体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照得此间破败的殿宇亮堂堂。 “如渊哥哥!不可!” 蓝海瑶见到紫如渊此刻变化,连忙出声喝止。 原因无他,这一道名唤火门“烈火焚身”的术法,乃是道门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施展。 一经施展,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管不得这许多了!” 紫如渊朗声回应一句,然后熊熊燃烧的双臂猛然仰天高举,口中念出个谁也听不懂的法诀,便见一道火光自他头顶冲天而起,至少也三四丈高。 如此火柱,顿时烧穿了房梁屋顶,烧得漆黑的夜空也是一片通红。 原本还在四周虎视耽耽的山魈、罔象、旱魃等精怪,俱是厉声尖叫。 即使刚刚与紫如渊打成平手的那山魈头领,此刻也满眼惊恐地后退,转身。 便要落荒而逃。 紫如渊哪会让它们有逃命的机会。 高举的双手破空劈下。 然后。 无数火球便从他身体疾速飞出,电射向四散逃窜的山精野怪。 “嘎——嘎——嘎——” 随着火球射出,荒芜的殿宇内外瞬间响起无数嘎嘎惨叫。 那山魈头领离紫如渊最近,也最先被火球烧着。 熊熊烈火根本没给它任何反应的时间,全身便已被点燃。 顿时,这山魈带着熊熊烈火撞出破烂的殿门,嚎叫着冲进黑夜。 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汪洋火海。 等群妖逃得逃,死得死,这座破烂的殿宇终于也熊熊燃烧起来。 紫如渊大招施放过后,好片刻全身火焰才慢慢熄灭。 一身紫红衣衫早已烧成了灰烬,只余一条长裤还穿在身上,精赤的上身满是火焰纹身,一片通红。 紫如渊双眸也似喷出火来,看着火势蔓延的四周,沉声道:“先出去吧。” 说完,也不理众人,自顾自转身,艰难迈开步子,向还未完全烧着的殿门行去。 蓝海瑶、白玉堂,以及其余三门中人,也一言不发,紧跟在紫如渊身后,向殿外而去。 只有余唐,自始至终,都静静站立在那座雕像摔落在地的断头位置。 既没有遭受哪怕一只精怪的攻击,也不曾受到战斗的波及,更没有出手帮助过任何一方。 好像这场激烈的人妖战斗,自动将他屏蔽在外了。 余唐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去,也有些懵逼。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长相丑陋、凶恶好杀的山精野怪,为何不对他下手。 难道,是因为他身上融入了灵石胎衣,而这些山精野怪早已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因而自动将屏蔽了吗? 余唐只敢这样猜想,却无法断定。 看到紫如渊等人迈步出殿,余唐也唯有抬步,尾随而去。 刚刚到了殿门,火光映照下的紫如渊、白玉堂,三门剩余弟子,甚至是蓝海瑶,都齐齐转头,凝目打量着他。 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怀疑。 余唐见此,只能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什么也不说,便跨步出了殿门。 越过众人,一直行到烈火波及不到处,才缓缓站定。 此刻,紫如渊等人已经各成阵势,团团将他围住。 “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何与这些山精野怪勾结?设计下这场阴谋又是为了什么?” 终是好脾气的紫如渊开了口,一连三问,直接便将余唐给定了性。 余唐在殿中未受到战阵波及,便已想到这些人定会怀疑自己。 此刻听他们终于言明,只能微微一笑。 隐有金光的一双眼睛望向紫如渊身后,淡淡道:“主谋来了,你可以直接问问他!” 紫如渊等人闻言,连忙转头,却见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无。 第27章 鬼王张巡的赌注 转头什么也没看到的紫如渊正想喝问余唐,却突然感觉一股冷气直冲脑门。 围在他身周的众人也觉有异,连忙举目四望,却见眼前荒芜破败的景象好似天旋地转。 眨眼,便成了一幅富丽堂皇的繁华景象。 灯火辉煌,光影闪烁,哪还有半点死城的样子。 灯火摇曳处,身着银亮甲胄的张巡按剑而出。 左边是秦州慧音山昭佑嘉泽二龙神君南霁云,右边是雷霆驱魔大将军、雷府千岁雷万春。 在这三人之后,是密密码码数之不尽荷甲持兵的壮年兵丁。 步伐整齐,踢踏有韵,眨眼间便将紫如渊等人围住。 紫如渊这一众人等早在对付四大精怪时,将随身符箓挥霍一空。 如今再见陡然出现的阵势惊人的阴兵,哪还有多余的符箓应付。 更兼且刚刚一场大战,大家都是全力施为,术法齐出,精力耗损大半,此刻自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作出任何反应。 紫如渊明明知道突然出现的是一群阴兵,却也只能自贬身份,对按剑而立的张巡道:“敢问尊驾是何处阴司?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浓眉大眼的张巡只将视线在紫如渊身上扫了下,根本不睬他,便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孤零零站立的余唐。 沉声问道:“你这小娃,之前便已瞧见了我等?” 余唐虽然有灵石胎衣护体,得张巡询问,倒也不敢托大,连忙微微躬身,恭敬答道:“小子火眼偏低,的确瞧见一二。” 张巡闻言,淡淡一笑,又道:“你的身上,古怪得很,让我等无法靠近,着实是此间异数。” 他这话出口,紫如渊等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余唐,眼神中满是疑惑。 他们押解余唐这一路,除了之前余唐在水帘洞中施展那一点让人啼笑皆非的引雷术外,并无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但现在,这阴间鬼王,竟会说这毫不起眼的小崽子是此间异术。 如此说来,先前那些山精野怪没有攻击余唐,多半便是缘于此了。 余唐也没想到,张巡一开口就直接点明了他身上有古怪,并且也说明了他们无法靠近。 张巡将众人眼色尽收眼底,顿了顿,又对余唐道:“小娃,本座今夜不想为难你。若你就此离开,本座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余唐闻言,更是有些意外。 这鬼王张巡,竟是要放过自己? 难道自己的存在,真能对当前局面产生影响? 思忖了片刻,余唐知道不管什么原因,今夜结果如何,现在可能是他逃离紫如渊等人的最好机会。 望了眼紫如渊身后娇娇俏俏又有些惶恐的蓝海瑶,余唐终是下了决心,对张巡道:“既然圣王有此美意,小子敢不领情。只是——” 张巡见余唐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若有难处,小娃尽可提来,若是本座能够帮忙,当不会推辞。” 余唐见张巡竟如此慷慨,更是意外,看了眼早就掉落在角落的如意金箍棒,又看了眼怀中的猴儿,犹豫了下,才道:“今夜,人鬼妖三界齐聚,小子腆言,想向各位借阅一点可以参阅三界修炼的粗浅功法,不知圣王能否成全?” “这有何难?” 张巡闻言,哈哈一笑,随手一招,一叠泛着白光的薄书便已飞到余唐跟前。 余唐伸手借过,却见书封上写着《鬼修法典》。 见此,余唐连忙拱手致谢。 张巡摆摆手,道:“本座自入阴间,不涉阳世,不入妖门,只有这一本阴魂修炼功法,倒是无法为你提供其它。” 说着,张巡将视线移向黑暗中的某处,微笑道:“不过嘛,今夜本座大婚,也有妖门几位看得起,前来道贺,所以嘛,你若需要妖界修炼功法,也可为你讨得一二。” 话落,还不等他开口,黑暗中便有一物飞出,端端落在余唐脚前。 定睛一看,却是一本《神兽图录》。 余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没抱任何希望的随口一提,张巡竟然能够如此慷慨地赠予。 连忙捡起《神兽图录》别在裤腰带上,再对张巡感激道:“圣王美意,各位妖门好心,小子定然铭记在心。” 向着黑暗处,拱手作了一揖。 这些山精野怪虽然凶恶,但与他余唐,目前倒是没有什么冲突。 所谓有德报德,有怨报怨,既然他们施予自己好处,自己哪能不领情呢。 只是,余唐心下也很好奇,不知这张巡为何会对自己这名不见经传、并无半点修为的穷苦小子,青眼相看。 张巡看着余唐言行,捋捋颔下美髯,再将目光移向紫如渊等人,却道:“现在妖门、鬼界,本座都为你讨得了。只是这人间,嗯,本座怕是无法为你讨得了。” 紫如渊迎着张巡的目光,顿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想他堂堂东江国的真君级修者,却在这里被山精野怪、阴间鬼祟威胁算计,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 紫如渊还没说话,白玉堂已经愤愤开口,对张巡怒道:“屑小鬼祟,也敢口出狂言,有胆的放马过来,看我如何将你们这个个阴魂打得踪影全无。” 张巡哪会理如疯狗般的白玉堂,只将目光凝聚在紫如渊身上,淡淡道:“既然这小兄弟有所求,你们这些正道修者,也该可怜人家一片赤诚向道之心,为他赠送一页半页粗浅的修炼功法,也算积了功德不是?” 被如此威胁,紫如渊嘴角直抽抽,片晌才道:“这小崽子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我人间功法何等精奥,赠予了他岂不太过浪费?” 张巡闻言,又将目光转向余唐,摊摊手,笑道:“小娃,本座尽力了。” 余唐见本是一本正经的张巡突然作出这个有些搞笑的动作,顿时有些想笑,却强自忍住,回道:“多谢圣王。既然他们不欲,我自然不会强求,这就告辞,可好?” 能够得到妖界和鬼修的修炼功法,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哪还真能去贪图紫如渊等人的高深功法。 此地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张巡见余唐要离开,自然乐见其成,点头道:“既然小兄弟要离开,我们自然不会有半点阻拦。只是,还望小兄弟将来莫要忘了,张巡今夜这一点绵薄之礼。” 刚要转身的余唐闻听此言,心头顿时有些恍然。 难道,张巡已经看出自己身上的某些古怪了吗? 不敢深想,连忙小跑着到那角落捡起如意金箍棒,道了声:“圣王今夜之谊,小子没齿不忘。” 说完,再也不管其他,一溜烟地窜入了黑夜之中。 只余阴间、阳界、妖门等众,留在场中。 “这小子,本座下的这点小注,怕是有十倍百倍的回报啊。” 张巡说完。 转头。 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出鞘。 战斗,瞬间即发。 惊天地! 泣鬼神! 第28章 传说有只空明碗 余唐耳听荒城中激烈的战斗之声,却连头也没回,提着柳木拐棍一路急奔,几下便窜进了城北一处密林之中。 虽然紫如渊曾说,山林多精怪,但与那荒城的十万猛鬼比起来,个把精怪又算的什么。 何况,今夜妖鬼联合,阵仗如此大,想必这睢阳周边的山林中,即便有什么精怪,应该也到了城中去了。 如此想着,余唐略略放心,也不敢就此停歇,不要命地狂奔了好半天,才逃到一处山顶。 山顶参天巨木林立,余唐如灵巧的猴儿,几下攀爬上其中最高的一株。 树腰粗壮的枝丫延伸,恰好为他留下了个足可容身的平台。 余唐坐在树丫之上,才长长出了口气。 盘膝而坐,学者紫如渊等人先前的打坐姿势,调匀气息。 呼吸宁定后,余唐才将柳木拐棍横放膝前,意念微动。 霎时,马大的身影凭空浮现在面前。 余唐将手中《鬼修法典》递出,轻松道:“喏,这鬼王倒挺友善,随手便给了本,也不知道对你们是否有用。” 马大两只猴爪连忙接过法典,一脸紧张地翻了几遍,瞬间大喜道:“有用有用,实在太有用了。这修炼功法,已经是鬼修的高阶功法了。嘿嘿,看来哪鬼王老儿这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啊。” 余唐笑笑,以他的聪明,哪会猜不到张巡如此示好,肯定是瞧出了自己身上的无穷潜力。 既然他有这等眼光,余唐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想了想,又将别在裤腰带上的《神兽图录》拿出,对马大道:“你看这图录,比孙大圣曾经教你们的修炼功法何如?” 说着,余唐慢慢将图录一页页翻开。 马大看了两眼,便摇头道:“这妖门修炼功法虽然也算上乘,但若要与大圣曾传俺们的那些修炼法儿,却是差了许多。” 余唐闻言,也不以为意。 那齐天大圣孙悟空师承菩提老祖,习练自然不可能是这些山精野怪随随便便可以拿出。 那等修炼功法,余唐自然不敢奢望。 只要这图录不算太粗浅,便也够怀中猴儿修炼了。 毕竟这猴儿现在灵智尚未开启,若是太过玄奥的修炼功法,怕是也学不会。 这样想着,余唐摸了摸怀中睡得正沉的猴儿,又问马大道:“马元帅可有什么法儿,能够助这猴儿开启灵智?” 马大已经猜到余唐正在为怀中的猴儿打算,心头甚喜。 举起猴爪挠着脑门,思考了下,双目便是一亮,伸出猴爪指了指天上。 余唐抬头,只见夜空上,一轮圆月当空挂着,点点繁星在四周点缀,看着别是一番风景。 “马元帅是指——” 余唐看着那轮圆月,有些不解。 马大却是神秘一笑,道:“俺等因在花果山这等钟灵毓秀之地,灵智自开。但这猴孙,却没这般好运气。若是要开启它的灵智,除了先天灵气孕育之外,也有别的法儿。比如,这满月时的月华,若这猴孙能够饮上一碗,自然能够开启灵智。” “月华么?”听到马大的话,余唐眼望头顶那轮满月,喃喃道:“这月华,可不甚好接呢。” 月华,说白了就是月光,只是现在需要满月时的月光。 只是,这月光看得见却摸不着,又怎么能够盛到碗里来? 马大见余唐面泛难色,在记忆中又翻捡了一遍,才道:“若用寻常家什自然不好接的。要是有那空明碗,只需一个圆月夜,便可接上满满一碗呢。那滋味,嘿嘿,咻——” 显然那月华的味道马大是尝试过的,说着说着,便用舌头舔了舔猴嘴,哈剌子不争气地流到嘴角才被他吸回嘴里。 余唐听到马大的话,顿时奇道:“空明碗?可到何处寻去?” 马大摇摇他的猴闹袋,道:“俺也不知,当日还是大王的结义兄弟,移山大圣狮驼王带着那碗到访花果山,俺等有幸跟着大王才喝了两滴。” 余唐又追问道:“那马元帅可知,移山大圣狮驼王所居何处?” 马大再次将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当日十万天兵天将攻打俺们花果山,除俺们猴类据着花果山死战不退,其余几个大圣都给打跑了。后来,便再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余唐听完马大的话,不免有些失落,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脚下密林之中,似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轻轻拨开葱郁的树枝,向下望去,却看到一群身着白衣的女子正在山林间旖旎而行,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个个身段窈窕,面貌娇好,妆容素洁。 行走如风,衣袂飘飘,好似仙子下凡一般。 陡然见到这些女子穿行于这山郊野外,余唐顿时心中大奇,凝目注视。 可是,当他眨了眨眼皮,还要再看时,却发现是一个个仙气满满的白衣女子,转瞬间却成了一群皮毛洁白的狐狸。 这群狐妖,虽然在山林间行进如风,队伍却是丝毫不乱。 在狐群居中,更有八只体形格外壮硕的狐狸,人立而行,肩抬一顶青竹绑成的简易轿子。 轿子无遮无挡,上面正坐着一只头戴鲜花的白色狐狸。 那狐狸眉耳眼鼻口均有精心打理化妆的痕迹。 更奇特的是,这狐狸身后,九条洁白的尾巴时展时收,好似孔雀开屏一般。 见到此情此景,余唐瞬间想起在荒城中听到张巡和南霁云、雷万春等人的对话。 看来,林中这群狐妖,十有八九便是青丘山的九尾妖狐了。 今夜,以他们如此行装,应该便是赶往睢阳与张巡成婚的。 妖鬼结合,倒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张巡所谋何为。 为免自己的气机暴露,余唐无声无息地放下被拨开的枝丫,平躺宽阔的枝干,彻底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之中。 一直等这群狐妖远去,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余唐才长长吐了口气。 身心俱疲,也就懒得再唤猿大了,将柳木拐棍抱在怀中,就那么仰面进入梦乡。 一夜好睡,直至天明,当睡得饱饱的余唐醒来,怀中那从死亡线上挣回一条性命的猴儿,也终于睁眼。 第29章 周天运行观想图 看到怀中猴儿终于睁眼,余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刚刚睁眼的猴儿看到余唐抱着自己,却是伸出猴爪,摸了摸余唐污秽的脸,“吱吱”叫着。 其情其态,好似在诉说着心中的感激。 余唐见猴儿如此,心下感动,咧嘴笑笑。 “咕咕咕——” 一人一猴,本还想再表达下劫后余生的心绪,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同时叫了起来。 两个摸摸干瘪的肚皮,又是相对笑笑。 不再在此间逗留,余唐让猴儿趴在背上,从巨木下得地面。 密林丛丛,野果也多。 偏偏这猴儿自小生于山林,对野果是否有毒、口感好坏都甚有经验,指点着余唐一路采摘。 两个一路摘一路吃,等到腹中饱饱、连打几个饱嗝后,他们终于来到一条静静流淌的溪畔。 溪水澄澈,正好解渴。 吃饱喝好之后,余唐仰首望天,发现日头当顶,已至正午。 这一路在山林中辨不得方位,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紧赶慢赶,更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其实就算余唐能够清晰地知道方位,却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不过是尽量远离睢阳那座荒城,或者说最好能够逃出东江国吧。 看了会儿天色的余唐眼瞧四下无人,便脱掉早已破烂不堪的裤子,抱着猴儿赤条条跳入溪水中,趁着秋日暖阳,好好地将身上的污秽洗刷。 仰躺清凉的溪水中,余唐暂时忘却了连日来的种种惊险,只将身心放空,任由平缓的水流载着自己向下游飘去。 初时只觉浑身轻松,等浸泡了小会儿,便发觉体内似有气机随着溪流绕身的轨迹在涌动。 酥酥麻麻,舒服得很。 余唐只当这感觉是溪流晃荡引起,便进一步放松心神,恣意地享受着免费的按摩。 渐渐地,随着酥麻的持续,余唐只觉腹内渐渐有暖意生起,好似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暖意生起,余唐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只在身体四周游走的酥麻之感,竟有由内而外、向他四肢百胲汇去的迹象。 那感觉,比他之前学习紫如渊打坐姿势时清晰许多倍,也舒服许多倍。 饶是余唐不通术法,未入修行门径,此刻也觉得这种奇妙的感觉与曾经看过的许多网络小说中描述的多有相似。 “难道,我竟碰巧窥得了修行法门?” 想到这点,余唐更不敢随意乱动,只将念头分散开来,跟随那涌向四肢百胲的酥麻感觉一起前进。 不多时,余唐脑海中便慢慢有一幅类似于交通地图的图画呈现。 一条条道路阡陌纵横,弯弯曲曲,四通八达。 这地图一现,余唐顿时大喜,猜想当是真气运行周天的路线。 哪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凝神仔细观想,欲要牢记每一条线路的运行轨迹。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凝神观想之时,身上的酥麻之感更加明显,扩散也更加迅速,似有无数快速流淌的溪流,正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奔涌。 而与此同时,腹内的那股暖意,也愈发明显。 到得后来,黑夜中的一灯如豆,渐渐变作了一盏火把,然后又成了一盆碳火,继而是小小一个太阳……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将那周天运行路线图彻底记牢,腹内的暖意已化作了灼热,余唐才缓缓睁眼。 此刻,却已是夕阳西下,少说也已过了四五个时辰。 再看看四周,发现那猴儿正趴在自己的肚皮上呼呼大睡,而岸边景象却早已不是先前。 余唐连忙起身,离开溪流,来到岸边,哪里还能找到那条破烂的裤子。 看着身下唯一的穿了许多小洞还湿漉漉的裤头,余唐只能无奈苦笑一声,随便折了些树叶枝丫围在腰间,勉强遮羞。 等收拾停当,却发现那猴儿竟也学他模样,给自己腰间缠了圈藤叶,遮住隐私部位。 余唐没想到只过了大半天,这猴儿伤势便已恢复大半。 惊奇之余,倒是对它的灵性见怪不怪。 笑了笑,伸出一只胳膊,那猴儿便一跃而上,趴到了他的脖子上。 余唐握着柳木拐棍,沿着溪流岸边,一路向下游行去。 行走间,他明显感觉到脚步比之前快了许多,而体力,也如源源不断的溪流般,似有绵绵不绝之象。 有此神奇感受,余唐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提高行进的速度,仍旧感觉气不喘面不红,与平时漫步而行并无太大差别。 余唐哪还不知此般变化,定然与刚刚在溪流中观想得到的那幅周天运行图有关。 念及此,余唐心中顿时兴奋莫名。 浑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触摸到了一点修行的门径。 “哈哈哈——”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余唐激动得仰天一阵放声狂笑。 脚下步伐加快,耳听风声呼呼,即便崎岖山路,也如履平地。 如此狂奔了不知多久,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之时,余唐终于感觉到气力有些不济,终是到了身体极限处。 有些气喘的余唐在溪流的拐角处停下,深呼吸了几口山林间的新鲜空气。 环顾四周,发现此间山林,已不像之前的崎岖险峻,而是有些平坦。 更远处,约摸十多里外的树林之间,隐隐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看来,前方不远,当已有人家。 奔行这许久,早上又是吃得野果,余唐又已感到腹中饥饿。 何况,自己这半赤裸的状态,总得找个农家借身衣裳不是。 这样想着,余唐朝着那炊烟升起的方向缓步而行。 走了大约七八里路,以他目力,已能透过树林缝隙隐约看到,炊烟升起处,的确有几间青瓦木房。 鸡鸭猪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山中人家。 确信前方就是普通人家,余唐顿时感觉已经闻到了饭香,不知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再走得三四里,小路前方,距离人家不过两里左右的地方,却有一个拄着拐棍的矮小老者站在路中,堪堪挡住了去路。 余唐看这老者胡须花白,面色红润,身形佝偻。 只当他是远处那户人家的老翁,连忙打恭作揖,道:“老翁有礼了。” 矮小老者早已盯着余唐,见他向自己作揖,只捻须而笑,道:“小娃,老身可等你有些时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