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至死不渝》 001、一只布谷鸟! 农历九月! 清晨,突然起了浓雾,四处不见眼儿,直至天际的第一缕霞光,落在了这片苍老的土地上时,乳白的浓雾,也不禁动容,终被染上了一片赤色,变得稀薄了些。 天际的霞光渐渐张开了羽翼,刺透了浓雾,一只布谷鸟展翅飞上了云霄,见到了最纯粹的霞光,以及云雾之上的圣洁,然最美的风景也抵不过肚子饿了,不得不放低了姿态,俯探人间,飞过了一座座棚屋,最终落在了一处早市边上的树上。 这是一条十来米宽的青石板路,一头直通城门口,另一头往南去,连接长辛店,从南方水运来京的货物,在通州上岸,大多沿此入城,因这条路来往货旅繁多,每日城门未开之时,许多人再此等候,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早市,卖早点的小店,卖蔬菜家禽的小贩,算命的先生,挑着担子的卖货郎等等,好不热闹。 突然,远处的雾气一阵搅动,原是一列车队正在快速驶来,未见其人,但闻其声,一声粗壮的嘶吼与挥舞鞭子声齐出,从雾气中迸出,吓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靠边站,喧闹的叫卖声顿时止住。 “都tm睁着点眼儿,碰到了哪儿,爷可不惯着!” 不消一会儿,一列几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刹时从雾中突现,领头的车把式,是个魁梧的汉子,脸上有一条斜拉的狰狞伤疤,手执一条鞭子,看起来甚是吓人。 几十米长的车队,风风火火往城门口赶去,车轮行驶在青石板上的轨辙里,发出巨大的“嘎吱”声,没来由的让人感到心里不适,但也没人敢拂车把式的虎须,只得朝着车队离去的背景,暗自啐上一口唾沫。 待车队离去,早市又恢复了生机,叫卖声此起彼伏,布谷鸟这才扑扑翅膀,又悄无声息的落到了护城河边一棵低矮的柳树上,却是探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树下看。 与此同时,柳树的下方,雾气弥漫里隐约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乃是一位年轻人,正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一切,怔怔不敢置信,心里千万句国粹呼啸而过。 这位年轻人,一言不语,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头,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灰色的休闲裤,以及一双人字拖,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却是与周围人的穿着迥然不同。 街上来往人群众多,无论是长袍马褂,长衫又或者西装革履,都不免对这一身别样行头的年轻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不过如今这个世道不太平,也没那个嘴欠的上来问东问西的。 在离的最近的一个馄饨摊上,食客频频头来异样的目光,几桌人中起了一阵小声嘀咕: “你们可知,那位是个什么情况” “面生的紧,不过这俊后生,瞧着面净,不像是逃难的。” “就那一身行头,赎老夫眼拙,倒是没见过,却也知道,不是便宜货,约莫是洋人那里来的。” “怕不是城里哪位人家留洋回来的公子” “应该不是,老夫倒是见过不少留洋回来的,西装圆礼小皮鞋,短发眼镜加腿瘸,和这位的行头丝毫不搭嘎。” “腿瘸尽说瞎白话。” “哼哼”这位长袍马褂老者小觑一声,随后嘬了一口混沌汤,杵了杵手里的拐杖,慢悠悠道:“诸位,老夫手里的这玩意,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叫拐杖,在洋人哪儿叫手杖,那些留洋回来的,甭管腿好不好,多大年纪,这玩意得先杵上,岂不是都腿瘸了” “哈哈哈” 这么一说,大伙就都明白了。 长袍马褂老者揶揄了一阵后,瞥了一眼还在柳树下站着的年轻人,摸了摸嘴角,晃荡着长辫子,杵着拐杖往城里走去,留下的人口中的话题又不禁回到那个年轻人身上,猜什么的都有,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口中年轻人来自21世纪的新中国。 这名怔怔不敢置信的年轻人名叫何琪,毕业后顺利进了某著名大厂,成了一名标准的社畜程序猿,因连续多日加班赶项目,忽感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没了意识,倒在了工位上,不省人事。 待何琪睁开眼后,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时间不敢置信,许久之后,才被一阵烧心的饥饿感拖拽回了现实,俗话说的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只有先填饱肚子,才能为以后作打算,然待何琪浑身上下一阵摸索后,只有口袋里的几枚钢镚。 虽然何琪还未正式接触这个时代,但从街上来往人群的服饰,口中所言乃是一口的京片子,心里约莫有了推测,新老交替,中西同舟,中华历史上,除了那个时代,还能是哪个时代呢 看着手中的仅剩几枚钢镚,何琪一阵无可奈何,终是忍痛扔进了河里,拿着后朝的钱来付前朝的账,何琪十分确信,自己是要被请喝茶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食不果腹于饱餐之人而言,大抵是不明白的,说不得还会来上一句不受嗟来之食之类的话,可若是把他们关进黑屋子,饿上几天,定是苦着喊着要吃饭。 何琪实在是饿的难受,也顾不得什么了,决定靠着厚脸皮,碰碰运气,万一遇到个好心的呢! “咧!包儿咧!咧!包儿得了热地咧,一个劲咧,这包儿热的咧,发面的包儿要热咧。” “中原杂碎,好吃不贵!” “羊杂汤,正宗的羊杂汤,不正宗不要钱嘞!” “炒毛嗑,炒毛嗑嘞!” “豆腐脑,新鲜热乎的豆腐脑!” “磨剪子嘞戗菜刀” “蒜来,好韭菜,呦嗨,雪里红哎、腌疙瘩头哎!” 一碗热乎的馄饨,咬上一口烧饼,再配上一碟小咸菜,嘿,您猜怎么着,咱老北平人就好这么一口,仅仅是最朴素的早餐,却看的何琪垂涎欲滴,口水止不住的吞吐,烧心的饥饿感似是要喷薄而出,猛吸一口气后,终是迈动了步子,朝着最近的一个馄饨摊位走去。 但见大锅热气蒸腾,没来由的一道身影立在其中,老半天不声不响,一双眼睛却是蹭亮,直勾勾的盯着餐点看,惹得伙计分外新奇,开口询问道:“先生可是要吃早餐” “嗯!”何琪点头哼一声,依旧眼巴巴望着。 “不知先生要吃什么”伙计又问道。 何琪看向左右,见无人在侧,压低声音,硬着头皮小声道:“出门急,忘带钱,不知可否赊一碗馄饨,他日必当双倍奉还。” 任谁也知道,“忘带钱”不过是个托词,没钱才是正经,都是小本生意,天不亮就出摊,挣点钱不容易,这让伙计一时为难,双手磨蹭着衣袂,不知如何是好,不禁转头看向了里侧正在案板上和面的老板。 老板手不停歇的和着面,只抬头望了一眼,便笑道:“小店每日于此,先生自可前来。”又对伙计道:“三儿,给先生盛一碗馄饨。” 面对早餐摊子里食客投来的目光,气氛实乃尴尬的紧,何琪顿时感到薄薄的脸上起了一阵火热,但心中却是为之一暖,赶紧朝着摊位老板点头致意道:“谢谢!” “嘿!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需要帮衬的时候,想必先生是一时不慎,落了难处,一碗馄饨而已,这都不算事儿。”老板又笑道。 这话算说到了何琪的心眼里,心里却是将这份恩情记下了,再次朝着和面老板,深深鞠一躬。 忽而一道雄浑的声音适时响起:“小店经营不容易,先生的馄饨,张某人请了。” 何琪循声望去,乃是一其中一位食客,戴着一顶毡帽,长脑袋,尖下巴,身披一件打着补丁的灰色薄衫,单坐一张桌,歪靠着草棚柱子,一只脚还踏在另一张凳上,瞧着不像个好人呐! 何琪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摊位老板抢声对那位爷说道:“别介啊,一碗馄饨,不算个事,哪值得张爷发话的,张爷只管吃好喝好,三儿,傻站着作甚,还不替张爷上茶” “诶!”伙计三儿不情不愿的提起茶壶斟好茶,敷衍的放到张爷面前,嘴里蚊声叨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前几日欠的早餐钱还没给,今个儿倒是装的穷大方。” 何琪不知这些,心里想着人不可貌相,这不又遇到了个热心肠的人,甭管如何,人至少开口了,忙朝着这位爷点头致意。 002、开局就被卖 却见这位爷站起身,擦干净了凳子,朝着何琪招手,示意过去坐,又去了碳炉子上拎起茶壶,替何琪倒了一杯茶,热络道:“相逢即是缘,我张帽儿自打小混迹这一片,东边赏一口吃食,西边给一张饼儿,吃的百家饭长大,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先生如今落了难处,且被我张帽儿瞧见了,岂有不接济之理,合着我这百家饭白吃了不成” 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实乃大好人一个呐! 何琪对此深以为然,无以言表,只得双手端起茶杯,敬一杯茶,聊表谢意,却是被张帽儿抬手拦住,道:“先生礼重了,我张帽儿乃一破落户,没读过书,担不起这份大礼,若先生有心,记着就行。先生一表人才,非池中之物,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时,路边再见着我张帽儿,不嫌寒碜,说上几句话便可。” 何琪先是“扑哧”一笑,而后朝着张帽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先生......”见何琪如此,摊位老板似乎是有话说,犹豫再三,终是没说出口。 “王老二,今个儿先生的馄饨,我张帽儿请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张帽儿拍着桌子笃定道,又望向了伙计,催促道:“三儿,赶紧上馄饨,耽误了先生,小心爷抽你丫的大耳刮子!” “唉”摊位老板瞥了一眼何琪,转过头去,叹了一口气。 馄饨要现煮,等待的间余,边饮茶,张帽儿边旁敲侧击打探道:“先生,瞧着面生,打哪儿来” 何琪顿了顿道:“刚从瑛国回来。” 张帽儿好奇道:“那为何如此” 何琪卖了个关子,谎话也是需要时间酝酿的,故意道:“这个嘛,说来话长啊” “哦”张帽儿追问道:“怎么了” “昨日到的平津,刚下船,一辆人力车就主动凑上来,没怎么想便坐上去了,哪知那辆人力车越走越偏,合着干的是劫财的勾当,早有同伙在前头等着,行礼钱物全被搜刮的干净,落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何琪努力抽搐着面庞,痛恨着好似自己真的被抢了一般,让人不容置疑。 “怎又来了北平”张帽儿继续问道。 “北平啊!!”何琪陷入了恍惚里,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从张帽儿嘴里真切听到北平两个字时,依然没来由的感到震惊,合着真tmd来民国了啊,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瞧着街上老百姓的行头,约莫是辛亥不久,长辫子还有不少哩。 一个谎言的成立,便意味着另一个谎言的诞生,面对张帽儿的追根究底的询问,何琪冷静片刻后,稍稍思索,怅然道:“我从小生在南洋,因双亲故去,便世界各国游走了一遭,念着双亲临行前的交待,要落叶归根,认祖归宗,便回了国,哪知刚至平津,便遭了抢,忽然想起在瑛国时,认识一人,结交多日,其曾言家住在北平城南,故星夜赶路,特来投靠,然时间久矣,记得不清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故在此徘徊许久。” 张帽儿道:“先生,可还有亲人好友的若能记得清楚些,兴许能帮先生点忙,找到人。” 正在此时,摊位老板亲自盛了一碗馄饨,端到何琪面前,意味深长的说道:“先生,注意着点吃,烫。” 然何琪早就饿昏了头,这话外之意是一点没听懂,只道:“谢谢”二字,便生吞虎咽起来,惹得旁人一阵笑,待风卷云残半碗馄饨后,何琪方才惆怅道:“我祖籍皖籍鸠兹,自小生活在南洋,家中远房亲戚许是有的,却也都不认识了,如今在北平,孑然一身而已。” “哎”张帽儿煞有其事的叹气,不经意间却是狡猾一笑,见何琪饿的很,又招手要了一碗豆腐脑,言道:“既然眼下先生无处可去,这天儿又冷了,若先生不嫌弃,可至我家暂歇几日,再做打算,先生一身才华,定不愁无处施展,整好这几日可抽空四处寻寻合适的差事。” “这怎个好”何琪虽然心动,但还是推辞道,朝着伙计三儿喊道:“豆腐脑要甜的,不要咸的。” “好嘞!”伙计三儿应声。 “这有个什么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先生不嫌寒碜,尽可来住。”张帽儿一副慷慨之言,生怕何琪不同意,殊不知,暂时无处可去的何琪已经被说服了,其想着来日必当好好酬谢,便言道:“谢谢张兄,打搅了。” “不打搅!不打搅!”张帽儿狡黠一笑,心中已然有了注意,再见埋头吃豆腐脑的何琪,细皮嫩肉,卖相不俗,还是个稀缺的文化人,喝过洋墨水,那是不住的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待吃完了早餐,填饱了肚子,何琪顺利成章的随张帽儿往住处走去,却不是往城里,而是住在城南,沿着青石板路往南一直走到尽头,远远瞧见一片低矮的居民区,与后世的棚户区不无两样。 想着张帽儿不算富贵,又听闻其乃吃百家饭长大的,住在这个地方,想来在情理之中,何琪起初并无怀疑之意,只是越往里走,何琪没来由的感到心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道道来。 首先这地方着实奇怪,很安静,安静的可怕,窝棚很多,人却很少,巷子里不见一个孩童玩耍,又走了一阵,拐角处忽然冒出个彪形大汉来,满脸的络腮胡子,瞪了铜铃大的眼睛,满是警惕之色,眼神不住的往何琪身上打量,用低沉粗狂嗓门问道:“张花子,有些日子不见,哪儿去了” 张帽儿回望了何琪一眼,讨笑道:“四处混口饭吃,这不今儿个,混到您的地界上了么。” 那大汉又道:“中午倒是能摆上一桌酒席,吃荤的,还是吃素的” 张帽儿道:“哪敢劳您破费,前些日子刚吃了一顿荤的,差点嘣掉了牙,今个儿来素的就行,田里刚摘的,新鲜着呢,吃了没病没灾,一准还能蹦几句文雅的词儿!” “呦!”这位汉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朝着何琪身上又是一阵扫视,却是有些拿不准主意,似是顾忌着什么,忙道:“韭菜容易塞牙,那玩意不兴吃,割了一茬还能长出来。” 张帽儿拍着胸脯道:“吃上了锅煮的大白萝卜,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拔一个准。” “妥了,进来吧。”汉子眯着眼,推开了一道门。 “先生,进来吧,这里地方大,小憩个几天最好不过了。”张帽儿道,半个身子已经跨进了门里,笑着招呼何琪进门。 即便何琪再怎么傻,此时也意识到了这道门,进去容易出来难,暗道:“张帽儿这厮绝不是什么好鸟,自己被这厮装的大善人给骗了。”只是那位大汉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封住了逃跑的线路,何琪四下打量,危急时刻,言道:“张兄,你先进去,我上个厕所,稍后就来。” “里面有,进去吧!”大汉干的这买卖,见的人多了,就何琪这点小心思一眼就被大汉看破,不待何琪刷聪明跑路,便连拉硬拽把何琪强行“请”进了门,还强行往何琪塞进嘴里一个药丸,随即关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屋子,四面无窗,里面恶臭难闻,就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紧接着,何琪就听见院子里张帽儿和那大汉的对话,顿时一阵寒气袭来,从脚底板凉到了脑门,想要大声呼救,却是喊不出半个字,成了哑巴了。 “熊爷,这萝卜可不是普通的萝卜,是喝过洋墨水的,您想想,办那事的时候,嘴里冒出几句洋文,那些个吃惯了清水萝卜的公子哥,还不得抢着花大价钱买回去。” “这话倒不假,不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该什么价就什么价,甭管是清水萝卜还是洋萝卜,都是萝卜,就值二十块,况且还得放上几天,免得没摘干净,惹了祸事。” “熊爷,您尽可放心,规矩我懂,都打听清楚了,这回绝对摘得干干净净,再说不是萝卜,也不敢往这儿领,没那花钱的命,我也不赚那要花的钱。” “哼哼!最好是这样,等过几天出手了,你再来领五块。” “得嘞!” ... “劳资竟然被人贩子给卖了!!” “卖了!!” “就值二十五块!” “cnmd!!” 随即药效发作,一股直冲脑门的困意袭来,何琪便昏睡了过去。 003、狗娃!狗娃! 且说何琪初来乍到,便糟了人贩子张帽儿的骗,人被关进了小黑屋,还被强制喂了药,昏睡了过去,直至夜半时分方才醒来,刚睁开眼便是黑漆漆的一片,随即便被那令人犯呕的恶臭味给拽回了现实中。 何琪一想到自己一个大活人,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被人贩子给卖了,是既羞愤又暴躁,怕是打破了所有穿越者的下限了,然而更多的是百感焦急,特别是听到了那汉子与张帽儿白天的对话,何琪便不由得感到菊花一紧,鸡皮疙瘩起一身,那画面是想都不敢想。 农历九月的晚上,天气凉了不少,何琪穿越来之前,正值夏季,穿的单薄,这会儿忽感浑身发冷,不由得搂着膀子,蜷缩着,猛然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不着一物,赤裸着身子,连内裤都被扒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卧艹尼玛的张帽儿,此仇不共戴天。”何琪咬着腮帮子,气的咬牙切齿,此时手里若是有一把刀子,定捅了那厮,又摸了摸下面,幸好还在,这才好受点。 “好险!”何琪心有余悸道,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开口讲话了。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前最关键的是跑路。 何琪忍着无处宣泄的憋屈,从地上搂些干稻草裹在身上取暖,摸索着地面靠在墙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对策。 片刻后,何琪脑中灵光一闪,点子就来,那汉子既然喂药不让喊出声,定是怕大声呼救引人注意,因为历朝历代,贩卖人口都是重罪,这也就意味着这间屋子的周围住着人,而且离的还很近。 大声呼救,等待救援,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好办法。 但何琪经过深思熟虑后,悍然否决了,且不说此地偏僻,另有这也不是21世纪,会有热心市民拨打110报警,说不定这一呼救,没等招来救援的人,反倒让自己彻底陷入了绝境。 十五的圆月高悬于空,何琪的眼睛这会儿也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到了一缕月光从门缝中漏进来,忙起身移步至门前,用力拉了拉门,废了好些劲,门却是纹丝不动,只能听到细微的铁链声。 “干尼玛的!”何琪暗骂一声。 看来此路不通,得另寻他路,何琪又靠在了墙角,努力想着法子,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漏进来的月光中一闪而过。 隐约瞧见那是个人形,可又好像长了尾巴,何琪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或者产生了幻觉,其十分清楚的记得自己白天被关进来的时候,这就是一间大屋子,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和其他人。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吓得何琪顿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浑身冷汗直流,双眼瞪的圆鼓鼓,死死的盯着月光漏进来的地方,只见一个长着尾巴的人型生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说实话,在此之前,何琪是一个纯正的无神论者,就算是听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离奇事件,基本都当成乐子来看的,可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何琪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人贩子虽坏事做尽,但也只是让何琪气愤,并不惧怕,而眼前的这个不明生物却是让何琪从心底里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这是出于人的本能,对未知的恐惧。 “你你是人,是是鬼”何琪被吓得两行牙齿不受控制的打架,说出的话哆哆嗦嗦。 那人型生物似乎是听懂了,转了一下脑袋,望向了何琪这边,隔着幽暗,四目相对间,借着微弱的月光,何琪看到的似乎是一张凹陷的人脸,只是被长发遮了个严实,大体的轮廓来看,约莫是个十多岁的小孩样。 但何琪十分确信,这绝对不是人,因为这个不明生物的眼睛会发光,就像是猫或者狗一样,在夜晚,眼睛会折射光线,况且屁股上还长了一根尾巴。 何琪喘了口粗气,想要爬起身,却是发现腿软了,站不起来,可那个不明生物此时竟要靠近,还扬起了枯枝般的双臂,和泛着光的双眼,别提多吓人了,何琪以为它要伤人,抄起一把稻草就扔过去,应激反应道:“你要干嘛” “窝了!”不明生物往前伸出了双手,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旦并未就此止步。 此时的何琪精神高度紧张,所有的神经绷成一条弦,湿漉漉的后背紧贴着墙壁,脑子似乎都停止了运转,下意识的喊道:“你别过来啊!” “恰!”不明生物忽然止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又发出了一个奇怪的音。 “恰什么”何琪本能的接过话。 不明生物听的一愣,动作瞬间定格,泛着光的双眼好似被盖上了一层薄纱,声音也变得低沉,发声道:“恰恰饭!” “恰!饭!” “恰饭!!” ...... 不明生物说越来越清楚,也越来利索,每个音都好像用尽了力气,最后连成了一个词,恰好这个词,何琪听得懂,这是分明老家话“吃饭”的意思。 “你个是人”何琪惊呼道。 “是!滴!”他一字一顿的说。 何琪听的分外清楚,不禁长舒一口气,只要是人就好,紧张的情绪瞬间松懈,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落,直至瘫坐在地上,随即用手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再望向时,他已经就地坐下了,就坐在那一缕月光中,依旧保持着双手向前的姿势。 然后他慢慢的松开手指,像是在献出所珍藏的宝物一般,借着月光的照拂,何琪看到在他的手掌中央,托着一个黑黑的东西。 “窝头!恰!”他又说道。 相较于那个窝头,何琪更好奇眼前这个会说一口家乡话的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于是,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何琪了解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他的叫狗娃,真实的名字已不得知,暂时用这个称谓要称呼他吧,从口音来看,应该是皖北人,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家住在哪里。 狗娃十岁时,老家发大水,与同村的五个差不多大的小伙伴,随村里人出来讨生活,原本说好的要去平津当兵,却是没成想,刚到平津,就被卖到了人贩子手里,过去的三年里,狗娃被数次交易出售,辗转到了北平。 在我们正常的理解中,被贩卖人口的最终归宿是仆人、妻妾、童养媳、妓女、学徒、养子等,然而你绝对想不到,还存在有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人神共愤。 …………… (此处已被屏蔽,不作具体描写,可自行查询) ……………… 狗娃以前逃跑过,没成功,被那人贩子抓回了,喂了哑药,如今说话断断续续,不能连成句子,何琪便是在这断断续续中,听完了狗娃的一生。 何琪的认知再一次被打破了,遥想自己像狗娃这么大的时候,吃穿不愁,每天与小伙伴上学,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狗娃却已经开始了暗无天日的一生。 如果说,被骗使得何琪对这个时代充满了谨慎,那么了解了狗娃的遭遇后,则是让何琪第一次对这个时代产生了憎恶。 何琪回想起书上描写的民国,说什么文化荟萃,百家争鸣,风华绝代,现在看来,都tmd的狗屁不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何琪眼中的民国,就是坐在那一缕月光中的狗娃。 何琪不忍看向狗娃,急忙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片刻后,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阵阵呜咽声,再回头时,见狗娃还坐在那儿,低声呜咽着,双手托着黑黑的窝头,道:“你!恰!” “我不饿,你留着。”何琪挤出一丝笑,笑中带着难受,心中却是愈加的坚定,一定得想个法子,不但自己要出去,还要救狗娃出去。 “你恰,走。”狗娃伸着手,固执的说道。 “走什么”何琪疑惑道。 “走!”狗娃又用力说了一声,怕何琪不明白,站起身,指着房屋顶部,道:“上,走。” 何琪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狗娃的意思,是让自己吃完了窝头,好有力气逃跑,而逃跑的地方就在这间屋子的顶部。 先前,何琪在思索对策时,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总是想着从门、窗找出路,却是忽略了屋顶,这土墙稻草盖的屋子,顶部就是最软弱的地方,一戳就破。 墙有一人多高,又是黑漆漆的,想上去不容易,好在何琪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先用地上的稻草搓成一条绳子,让狗娃踩着肩膀上墙头,再把绳子一头拴好,何琪便借绳子攀上了墙头,轻手轻脚的破开了屋顶,带着狗娃在黑夜的掩护下,最终逃之夭夭。 004、旧时代的尾巴 这世上的事,大概与生俱来都是有定数的,就好比眼一睁,太阳东升西落,一天结束了,再眼一闭,月亮西升东落,新的一天开始了。 人的一生大抵也是这样,无风无浪,平安是福。 可一想到这些,何琪就想骂娘,苦逼上班结果人挂了,即使这般,大不了投胎时眼睛擦亮一点,投个好人家,也算因祸得福,哪成想竟穿越了,这也就罢了,岂料第一天就被骗了个精光,差点人还搭进去了。 人常说,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留下一扇窗,对此,何琪只想说:“去尼玛的老天爷,忽悠鬼呢吧,这明明是把门关上,再牢牢焊死。” 不过,抱怨归抱怨,跑路是一刻不能耽搁,要是被抓回去,直接gg! 所以,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何琪把目标定在北平城里。 拍花子拐人,也只敢在人少的地方,北平城里人多,拍花子定不敢光天化日掳人走,故何琪认为,人越多的地方越是安全。 何琪循着记忆,带着狗娃一路朝北边狂奔,细碎的砂石路磨得脚皮子生疼,眼瞅着天蒙蒙亮,已经能看到前方永定河上的卢沟桥了,料想北平不远,然狗娃却是跑不动了。 在人贩子眼中,人已经不是人了,所以吃住什么的也就不讲究,只要还活着喘口气就成,狗娃平时吃得连糠咽菜都不如,十三岁的年纪,严重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头,两条腿像根竹竿似的,能跑这么一大段距离,怕是把平生的力气都用完了,已然不易,这会儿连站都站不住。 何琪一边把狗娃扶到路边的一颗树下靠着歇息,一边小心翼翼的凝望着来路,忽然意识到,狗娃不能进城,这模样太扎眼了,想不引起人注意都不行。 何琪皱着眉头思索,踌躇不定,目光不时的往狗娃身上瞥去,身上的毛倒是不担心,弄一件衣服遮住就行,唯独那根尾巴,不好处理。 “狗娃,尾巴能扯下来么不然不好进城。”何琪问道,以为假尾巴一扯就掉,也没仔细去想。 而那尾巴是用一种特殊的药物沾在皮肤上的,常年累月下来,怕是已然与皮肤融为一体了,狗娃闻言,抓起尾巴就扯,顷刻间疼的面容抽搐,剜骨子的疼。 即便是生了疥疮,也得用刀子割,更别说跟了三年的尾巴,哪能轻易的扯下来,狗娃的屁股上的稻草,很快被鲜血沁透,血红一片。 何琪心一惊,这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怕生扯尾巴,会出问题,忙道:“狗娃,你先别扯了,容我想想办法,待以后找个医生用刀切。” 这么一说,狗娃顿时急眼了,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双眸直视何琪,泪水从眼眶溢出,与额头上豆粒般的汗珠一道往下滚,嘴里还说着因为疼痛而含糊不清的话。 “扯!” “不要!” “丢!” 何琪没听清狗娃说什么,却从狗娃的眼中看到了哀求,怕因为尾巴被丢下,刹时心脏像是被钢针刺穿了一般,有一种钻心的疼,连忙蹲下安抚道: “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咱们老乡不骗老乡。” “不信,咱们拉钩上吊。” 狗娃这才停止扯尾巴,不住的低下了头,无声的哽咽着,好似一朵秋风中的蒲公英,一吹即散,可蒲公英种子好歹能落地生根,春来复生,而狗娃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被吹散了,生命也就泯灭了。 看着狗娃屁股上血糊糊的一片,触目惊心,让何琪不由得眯紧了眼睛,浑身上下一摸索,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被扒了个精光,只在关键部位裹着稻草,于是便采了几片树叶,替狗娃轻轻擦拭着血迹。 尾巴连皮带肉,被生生扯出了一半,鲜血还在往外流,这得多疼啊,而狗娃愣是没吭声,硬挺着,牙齿用力的咬在一起,凹陷的面庞看的一清二楚。 或许,对于狗娃来说,这点痛相较于三年来所受到的非人待遇,也就不算什么了,亦或者相较于有未来可期盼,这点痛也就微乎其微了。 何琪擦拭完狗娃屁股上的血迹,瞅着扯掉了一半耸拉的尾巴,既担心这玩意碍事,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又怕狗娃吃不下这个痛,挺不过去,犹豫道:“狗娃,这尾巴扯了一半,你若还能忍,我就......” 没成想狗娃没丝毫的犹豫,紧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一只手抓起尾巴,示意继续扯,不用顾忌。 “忍着点,马上就好。”何琪皱紧了眉头,手抓住尾巴尖,绕成一个团,深吸一口气后,突然猛地一发力,将尾巴一把扯掉。 狗娃疼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声后,便倒地不起,失去了意识。 何琪赶忙扶起狗娃,一边恰着人中,一边在耳旁焦急的呼喊。 狗娃大抵是命硬,同行者六,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这点事照例难不住,不消一会儿,狗娃便睁开了眼,看着焦急的何琪,却指着地上的尾巴,会心一笑道:“好咧!好咧!” 何琪如释重负,长吸几口气后,平复了心情,瞪了一眼狗娃,笑嗔道:“好什么好,吓死人了,还以为你没了呢!” “硬!俺硬不怕!”狗娃咧着嘴笑,露出熏黄的牙花子,又因屁股上的痛,倒吸了几口凉气,像极了路边的狗尾巴草,纵使被践踏,依旧向阳而生。 何琪弯腰拾起那根尾巴,想要丢进灌木丛里,免得被发现了行踪,却听到狗娃说道:“留,俺留着” 这一根旧时代的尾巴,给狗娃带来了剜骨之痛,何琪想不明白狗娃为什么要留下,莫非是珍藏,约莫不是的,这可不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 可待何琪转念一想,正常人若是有狗娃的经历,怕是早就gg了,坟头草都长了几茬,这足以说明狗娃不是正常人,故有这样的举动,就很合理。 狗娃像宝贝一样的把尾巴放进了胸口的稻草里,紧贴着心窝子,那里还藏着一个黝黑的窝窝头,随即望向了远方,憨憨的笑着...... 005、琉璃街 灰蒙蒙的天白了一些,之前路上还没人,转眼间,已经能听到说话声了,这会儿天快大亮了,早市的摊贩们掐着时间点出发,赶在城门开启前,布置好摊位,开始一天的营生。 虽然狗娃的尾巴扯掉了,解决了一个问题,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狗娃浑身长满了毛,稻草遮不住啊,上哪儿去弄一件衣服来呢 就算不考虑狗娃身上的毛这件事,单就两人身上没衣服,全靠稻草遮住了一些关键地方,与裸奔何异乞丐好歹还有件破烂衣服遮羞,混的连乞丐都不如,怕是都进不了城门。 正在何琪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再仔细一分辨,似乎是昨天早上城门口的混沌摊老板和伙计三儿的声音。 何琪张着脑袋望去,想要看个究竟,就瞧见远处的路上,出现了一行人,其中有两人推着两辆车,一前一后,缓慢行驶,那个走在前头的,何琪一眼就认出是馄饨摊老板。 这会儿回想起昨天早上在馄饨摊上的事,何琪方才回味过来,原来老板才是那个大好人呐,早就在暗地里提示了数次,可惜自己瞎了眼,这才着了张帽儿的道。 可话又说回来,不着张帽儿的道,就遇不着狗娃,所以这事儿终归没法说个明白! 眼看着那两辆车还离着一段路,为了不使狗娃引起旁人注意,何琪先把狗娃安置到树后的一处洼地,然后蹲在路旁,静静的等。 馄饨摊老板姓王,家中排行老二,熟悉的人都叫他王老二,据说祖上是宫里的糕点师,几代人后,大清无了,流传到王老二手里的糕点技术也所剩不多,靠着在城门口摆馄饨摊度日。 不熟悉张帽儿的人,都以为他干的是门牙跑腿的活儿,而王老儿世居城南这一片,对张帽儿知根知底,深知张帽儿这厮是个混人,背地里干的是拍花子的勾当。 所以,张帽儿的无事献殷勤立即引起了王老二的警觉,并暗地里作了提醒,可惜,这事儿终归没法拿出来说,毕竟还要靠着馄饨摊营生过日子,只期盼那位先生能及时反应过来。 不巧的是,王老二今日照例出摊,还未走至卢沟桥,忽听见有人在呼喊,循声看去,乃见路旁的枯草丛里蹲着一个人,浑身裹着稻草,不仔细瞧,看不出藏着个人,再定睛一看,正是昨天早上的那位先生。 王老二把车慢慢停在路旁,免得挡了别人路,探身问道:“先生,这是怎的了” “可否借一步说话”何琪道。 王老二一听,就大概明白是什么事儿了,朝着后边的伙计三儿喊道:“我去解个手,你看着些。” “诶!”伙计三儿应道,不解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何琪的身上,明明昨天早上还穿着一身洋衣服,怎么今天就这模样了 两人来到了大树旁,何琪简明扼要的说着自己被张帽儿骗的事,并未透出出狗娃的事,吃一堑,长一智,狗娃被卖的价格高昂,所谓财帛动人心,而最难猜的也是人心,然后目光诚挚的望着王老二,请求道:“烦您给两件不要的衣裳,好让我进城去,他日必定报答今日之恩。” “瞧您说的,不过是两件衣裳,举手之劳。”王老二应道,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先生须得注意了,得从别的门进城,从永定门进城,万万不可。” “为什么”何琪不解道。 “昨个儿早上,您可是露了面儿的,张帽儿从小混迹这一片,认识的人也多,您只打从这门儿进城,不出半天,张帽儿就能知道您的去向,而您在城里又没个熟悉的人,张帽儿再找几个人,趁着人少给你囫囵装麻袋里,就给掳出城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敢”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拍花子有一种药,只打从您身边过,往您跟前这么一挥,您只要稍稍不留神,闻上了一口,脑子便晕晕乎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话听的何琪浑身发毛,不寒而栗,同时又十分庆幸,恰好遇到了好人的老板,不然就这么进城去,怕是还得糟劫难。 “大恩不言谢!”何琪郑重感激道。 王老二直摇头道:“没什么的,咱老北平人,有一出是一出,见着什么人儿,遇上什么事而,能帮就帮,绝不含糊。” 说话间,王老二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了车前,从里头取出一件裤褂,递给了何琪,道:“粗布褂子,别嫌寒碜,你上身试试。” 何琪跑到了树后,干脆利落的撤去了稻草,换上了衣裳,小是小了一点,但总算是能遮体,凑合着也能穿,都这会了,也没那讲究。 然狗娃还趴在那儿呢,一动不动,这倒是让何琪犯了难,老板已经给了一件衣裳,总不能无故再讨要一件吧 正在何琪踌躇间,却听见王老二继续问道:“先生进城,可是有个去处” 何琪摇摇头道:“我是想去寻个活计,赚些钱。”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去处,可以替先生谋个差事。” “哦什么差事” “我小舅子在琉璃街文汇居当学徒,前些日子听他说,有好些个洋人喜欢去那儿买古玩,不过洋人说的话咱又听不明白,特意去请个翻译先生,若交易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就太不值当了。想必先生从国外回来,定能听懂洋人的话,去琉璃街混个生计,必然不在话下。” 何琪是个程序员,有一定的英文基础,因为编程里面含有大量英文代码,虽不至于到无碍交流的地步,但连比带划,怎么着也能懂个七七八八,况且英文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只要把古玩行业的一些专业术语吃透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念及此,何琪一口答应,能有个差事暂时安置,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随即又向老板说了狗娃的事,只道是和狗娃一起逃出来的。 王老二见狗娃浑身裹着稻草,二话不说,去了伙计三儿的车上,取了一件粗布褂裤,又让换好了衣服的狗娃,坐进了车里,再给何琪戴上了一顶毡帽,便赶往摊位。 早市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摊贩,这会儿毕竟还有些早,日头还没升上来,王老二嘱咐伙计三儿支摊子,拿着几张大饼,带着何琪与狗娃,直奔城南琉璃街。 006、两幅画等于32个何琪 老年间的话儿,北平城是里九外七皇城四,说的是明清以来北平城被这里里外外二十来座城门关着,还有句话叫大胡同三百六,小胡同如牛毛,讲的是大大小小的街巷,密密麻麻,逶迤纵横,罩着这一方水土。 其中城南有一条街区别于其他街,叫琉璃厂,最早可追溯至元代在此烧至琉璃而得名,元明两代,这地儿不兴旺,没什么人,乾隆年间因修四库全书,致使琉璃厂书肆比邻而接,成了文人雅士的聚集地,经年累月下来,渐渐滋生了文玩古董的行当。 琉璃厂全长一公里左右,入目之下,全是文玩古董的店铺,其中像“戴月轩”“一得阁”“荣宝斋”等老字号更是响彻大江南北。 俗话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确实不假,但恰逢两千年的封建帝制无了,原来藏于深宫别院的那些个稀奇玩意就一股脑的都流出来了。 所有都去了哪儿了呢 大部分自然都流进了琉璃厂的各家店铺。 文汇居在琉璃厂是一间不起眼的店铺,主要做的是字画营生,“字”即字帖,“画”即画作,掌柜的叫赵德义,店里还有个学徒叫李岩,就是王老二的小舅子。 赵德义原是河北人,来京二十多年,前十年在“松古斋”当学徒,练就了一副看字画的好眼力,只要那字画从他眼前过一遍,不出片刻,便能准确的说出作者和年份,出师后,夹包袱,窜宅门,如此又是五年,终于是得了一副米芾的字,卖了大价钱,如此才在琉璃厂开了一间铺子。 古玩行业里,流传着一句话,“东边货,西边卖,全靠一个眼力劲儿”,瞅准了,一朝发大财,那都不叫事儿,瞅眦了,就栽里头了。 赵德义为人谨慎,非十拿九稳的货,绝不出手,如此也只能赚些过家儿小钱,相较于文玩行业里的高风险性,洋人那块儿则好混的多,如此也就上了心。 不过这中间,倒是有个不小的麻烦,就是相互交流不通畅,须知卖文玩的,一靠货,二靠嘴,若是遇上了不懂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把上周的货说成商周的货。 钱货一交割,离店概不负责,若买主发现了不对劲,想要退货,嘿,对不起您嘞,玩文玩古董的,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劲儿,怪就怪您自个儿没那功夫,有事没事打碎了咽肚子去吧。 ...... 天一亮,街上就全是人,南来的,北往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拉车的,摆摊吆喝的,还有背个包袱神神秘秘的,见着生人就迎上去,鬼鬼祟祟的来上一句:“爷留步,耽误您些时间,我有一外省亲戚,从老家泥地里挖出来几个陌生玩意,烦您开开眼,指教指教。” 瞧瞧这话熟悉不,火车站外,有一个人见着你,鬼鬼祟祟的跟上来说道:“兄弟,要手机不,刚弄来的苹果手机,便宜卖你。” 学徒李严打着呵欠,撤下门栓,开门迎客,掌柜李德义掀开门帘,站在门外,一边拿着一把麈尾往身上扫着尘土,一边留意着街上的洋人。 忽然,一辆人力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文汇居门口,赵德义一愣,显然没料到,然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莲花般的笑容,提着衣袂,小跑着迎上去,热乎的喊道:“米斯特查理,今个儿怎么有空了不是说好明天的么” 查理是个瑛国佬,干驻外工作的,刚来北平不久,汉语一般,约莫能听懂几个常用的问候词,偶然间见着了华夏的古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事没事就来琉璃厂逛,一来二去就被赵德义发展成了长期客户。 赵德义上回卖了一副金农的《秋菊图》,查理很满意,顺势之下,赵德义提议另约了一个日子,待搜集一批字画,等查理来挑。 日子是约在了明日,不过查理明天有事,提前一天来了,而赵德义不知,这下子麻烦了,临时去哪儿找翻译先生呢 赵德义一面在前引着查理进店入座,又端来了茶水,一面欲让李岩去外面找翻译来,可一转眼的功夫,李岩却不见了踪影。 虽然没了翻译,但该做的买卖还得做,无奈之下,赵德义只好取出了事先搜集好的几幅画作,连说带比划向查理介绍着,显而易见的是,查理听的一头雾水。 如此反复,一盏茶的功夫后,赵德义干瞪着眼,查理皱着眉,交流寸功未见,刚好李岩从后院进来了,一见面,就挨了赵德义气汹汹的一顿骂。 “大清早的,死哪儿去” 李岩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却也不敢吱声,埋着头,干杵着不动弹。 见此,赵德义忙催促道:“赶紧去找张先生,就说查理先生来了,事急,劳烦他来一趟,一切好说。” 李岩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一喜,这不巧了么,想了想道:“掌柜的,不用去找张先生,我这儿有一人,懂洋文,正在院里候着呢。” 赵德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这年头,懂洋文的人可是稀缺的很,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大户人家才有那个财力让家中后辈去留洋,有个懂洋文的在自家后院候着,这不瞎扯了么 不过听完了李岩说的情况后,赵德义仔细一琢磨,顿觉得可信,道:“你去请何先生来。” 何琪没想到,刚来就接着活了,但心里有些没底,这面对面的翻译,等同于同声翻译,是翻译工作中难度最高的一种,不过都这程度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一进屋,何琪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圆胖子,一脸的福相,其穿着一身灰色马褂,戴着一副眼镜,剃着短发,留着一尾小胡子,想必是这间铺子的掌柜了,而另一位洋人想必是买家了。 不过何琪这身打扮,着实让人吃惊,蓬头垢面的,一身破旧的衣服,打着补丁,最主要的是,竟然还光着脚,哪里像是会懂洋文的样子 在掌柜的充满质疑的目光中,何琪定了定神,开始了对话:“hello,iamatranslator,andpleasuretoserveyou。” 虽然何琪的口音差强人意,但查理还是能听明白的,三言两语简短的问候后,何琪正式开始了翻译工作,将掌柜的说的话翻译给查理,将查理说的话翻译成中文。 说实话,何琪的翻译比那些专业的翻译先生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不过好在双方都不通,有些不知道如何翻译的地方或者遇到了记不起的单词,直接含糊带过就行,如此一来,翻译工作将就着也能继续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查理走了,花了800大洋,买下了两幅画,赵德义用两个定制的紫颤木长盒子装好,还特意叫了一辆车,恭恭敬敬的送财神爷出了门。 留下了一脸震惊的何琪,喝着苦涩的茶水,须知王老二的一碗馄饨才6分钱,一块大洋能买30多斤的米,两块大洋够一个普通自家一月之耗,自己就被张帽儿卖了25块大洋,而300大洋可以去八大胡同买一座两进出的大四合院。 “两幅画可以买下32个我!”何琪懵圈了,嘴里的茶越来越苦涩,这么一想,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007、搞钱!赶紧搞钱! 掌柜的赵德义目送着载着金主的人力车远去,调转个头回店里时,脸上又恢复了正常,掀开帘子,径直走向柜台,从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包的十分严实的松木盒子,拿出了一把大洋,后来想了想,又不动声色的放回了几块。 颠着手里沉甸甸的大洋,赵德义朝着何琪走来,将大洋整齐成垛,放置在桌上,端起了茶杯,啜上一口,这才说道:“忙活了好一会儿,劳烦先生了,些许酬劳,还请笑纳。” 赵德义嘴上说的话是一点毛病没有,可这桌上的银元就不地道了,不是因为给钱生分,而是这酬金足足比正常的翻译先生少了一半。 究其原因,不外乎见着何琪是个新来的罢了! 钱嘛,谁往外拿,都心疼。 何琪瞅了一眼银元,有十块,其实也知道,比正常的酬金少了,来之前,听那李岩说过一嘴,上回瑛国佬就买了一副画,赵德义单是付了张先生的酬金就有20块,这回卖了两幅画,正常来看,酬金怎么着也不止20块。 不过,何琪什么也没说,初来乍到,有着一份活计,已然不错了,余者以后再论,随即将银元收入囊中,然后端着茶杯笑道:“谢掌柜的慷慨。” 见何琪收下,且没说什么似模似样的话,赵德义笑容更甚,摆摆手客套道:“瞧先生说的哪儿的话。” 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这琉璃街上,左右百来家店,做的都是文玩古董的生意,咱老祖宗的这点东西,不光咱自己人喜欢的紧,那洋人也惦记着呢。这条街上的掌柜伙计,赵某人也认得个七七八八,洋人隔三差五的来,各家没个懂洋文的,少不得请个翻译先生,花了钱不说,就怕先生们来的迟了或瞧不上这点钱,耽误了大伙。” 何琪心思一动,心想着这是要给介绍活了,但也清楚,赵德义怕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不清楚这行的规矩,于是装作不明白样,不动声色的说道:“还掌柜的请说的明白些。” 赵德义见何琪的茶杯干了,给殷勤的续上茶水,笑嘻嘻道:“先生刚从西洋归来,一路风尘仆仆,若是不嫌弃,赵某便去庆元楼订上一桌,晚上请各家掌柜的、管事的来吃个便饭,为先生接风洗尘。” 这话说的亮堂,不知道的还真就信了,而赵德义的真实目的乃是为了给何琪接活儿,从中抽取中介费,何琪微微一笑,心想反正自己也要找活计,再说了,这饭不吃白不吃,道:“承您的情,破费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有些事不用挑破,大家心照不宣,赵德义深得此行要领,见着何琪是同意了,脸上的笑容愈加的灿烂了,若是盘着腿,坐在供台上,面前插上三炷香,俨然一尊弥勒佛了,此时的何琪在赵德义眼中,虽然还是浑身一副破烂行头,但却闪着光,是白花花的银元发出的光。 “先生,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赵德义另从怀中取出两枚银元,放在了何琪面前,很是慷慨大方。 “哦这是何意”何琪不解道。 “有一句话,先生听着别气,叫人靠衣装马靠鞍,赵某知先生的遭遇,能理解,但这世道,终归还是看面相的多,什么身份、地位,眼尖的一眼就瞧出来,嘴里说的什么话也是瞧什么人。这点心意,赵某没别的意思,出门朝送走,进一胡同,有家成衣店,先生可去买两件合身的衣裳,倒叫不能让一帮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看低了。” 何琪哪会生气,巴不得像这样的心意越多越好,连忙道:“谢了!” 赵德义起身朝着后院喊道:“岩儿,今儿个上午,什么也被忙活了,带先生去李家铺子,挑两件衣裳。” “诶!”李岩一口应下,刚才在门后听着何琪与洋人说话,转眼功夫就赚了10块大洋,得是自己好几个月的薪水,眼瞅着掌柜的也是恭敬,这会儿对何琪是打心眼里佩服。 “先生,您随我来。”李岩撩开了帘子道。 “嗯”何琪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着赵德义道:“掌柜的,可能得多耽误会儿功夫。” “是怎么了”赵德义问道,放下了茶杯,望着了何琪。 “等买完了衣服,还得请李岩带路,寻个合适的住处。”何琪道。 “我道什么事呢!”赵德义心思一转悠,领着何琪就往后院走,左右都是房间,靠东边的是赵德义一家的住处,西边的两间房间,一间是李岩住,另一间是杂物间。 杂物间里摆满了破烂木椅,字画器皿,靠里头的地上,铺着几张报纸,狗娃因屁股有伤,正趴在地上,眼皮子直打架,却也不敢睡过去,见何琪来了,“蹭”的站起身。 屋子许久不住人,灰尘多,赵德义站在门口,指着里头道:“让岩儿收拾收拾,又是一间亮堂的屋子,去别的地儿住,比不上这宽敞不说,还得另花钱。” 还有这好事,当然是却之不恭了。 何琪没理由拒绝,朝着赵德义躬身道:“感谢掌柜的收留。” 赵德义只是笑笑不说话,做生意的,精明着呢,亏是不可能亏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最放心的,况且,相较于自家丫头有了现成的洋文老师,一间杂物室算什么,简直赚大发了。 何琪扫了一眼院子,没见到王老二身影,估摸着是赶去馄饨摊了,在去成衣店的路上,塞给了李岩一块大洋,让李岩找个功夫去馄饨摊交给王老二,顺便让王老二这几天找个功夫,带着伙计三儿来一趟,要请他们吃一顿饭。 李岩一一应下。 李家铺子卖的是中式服饰,何琪本来还想买一件西装的,只得作罢,最终买了两件长衫,又照着李岩的衣服款式,给狗娃买了两件,买完了衣服,又去了鞋店,这一趟下来,拢共花去了近4块大洋,加上给李岩的那一块,若不是赵德义资助了两块,还提供了免费住处,说不得这10块大洋,到手就没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穷鬼的尽头依旧是穷鬼,这个道理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就是再往前推一千年,照样受用,何琪攥着口袋里薄薄的几块大洋,感叹着自己穷鬼的命,有些心酸,有些发憷,心里迫切的产生了一个愿景:“搞钱,赶紧搞钱,这才是真理!” 008、筹安会 从李家铺子回文汇居,太阳已经正中间了,承赵德义的情,街边小店叫了几个小菜,何琪的一顿午饭又凑合着过去了,下午与李岩花了约莫两个来小时的功夫收拾屋子,又购置了一些生活必须用品,转眼间,太阳就挂在了西边。 这要是放在往日,何琪定然要叫上几声累,但这会却顾不得了,有的是满心眼里踏实,再怎么说,终归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接下来便是好好的睡上一觉,其他事等睡醒了再说。 然而晚上还有事,睡不得,何琪苦笑一声,打着呵欠,准备叫上狗娃,洗个澡,好好收拾收拾,却见狗娃已经侧躺着睡着了,呼噜声紧接着就来。 “真是个棒槌!”何琪笑骂一声,提着衣裳,转身去了浴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清洗了一遍,半个钟头后,干净利索的出来了,浑身舒畅。 说实话,这长衫倒不是何琪第一次见,不说电视上演的民国剧,单就看德云社的演出服,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不过轮到自己穿,倒是头一回,有些不适应,身子紧的很。 屋里头的狗娃睡得正酣,呼噜声此起彼伏,刚好小院里有一颗屋檐高的桂花树,树下设有一方石桌,上面有一摞报纸,边上还有一个躺椅,何琪收拾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在了躺椅上,闭着眼假寐,顺便晾干头发。 不消一会儿,就听见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何琪睁开眼一瞧,原来是李岩端着一壶茶来,放在了石桌上。 “先生,对不住了,吵着您了。”李岩连声笑道,取出一只青瓷杯,斟上热茶。 “我就没睡着,哪里来的吵着,就没有的事,倒是多亏了你,耽误了这么大半天的功夫,陪着我跑东跑西。”何琪由衷的感谢,正说着,就见李严双手拿着托盘,恭敬的站在一旁,便提着茶壶给另一只茶杯倒上茶,伸手示意道:“坐着休息会,喝杯茶。” “别介!”李岩咧着嘴笑,却笑的有些局促,扣着脑门推辞道:“先生,您是文化人,穿的长衫,与来咱店里的那些个先生,不无一二,您给我斟杯茶,那是看得起我,再让我坐着与您说话,那就是折煞我了,这万万不可,要是让掌柜的瞧见了,少不得讨来一顿训斥。” 何琪递给李岩斟满了茶的手尴尬的杵在跟前,随即用一笑来掩饰尴尬,道:“我自小在南洋,后来又去了西洋,不知道这些,也不讲究这些,反正不过一杯茶的事,也没必要上纲上线,你既然不坐着,那我就站着。” 说罢,何琪便站起身,端起一杯茶,对着受宠若惊的李岩一口饮下。 李岩见推辞不得,便双手端着茶,畏畏缩缩的饮下。 “你看,无非是一杯茶,不论站着饮,亦或者坐着饮,总归是要饮的,而饮完了呢,老天爷也没有降下一道雷霆来惩罚人。” “况且这天底下的事,比这喝茶大的多了去了,老天爷要是连这喝茶的事都管,怕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何琪肆意的调侃着,就没放在心上,端起了茶杯,悠然自得的喝着,然而这番话却是吓坏了李岩,斜眼望着天空,连忙嘘声道:“先生,收着点,莫瞎开老天爷的玩笑,咱还指望着老天爷赏饭吃呢!若是惹怒了老天爷,保不齐降下一道火,统统烧了。” 见李岩如此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说的又煞有其事,不由得让何琪心生好奇,问道:“这老天爷降下一道火,是个什么说法” “四月份,羊城十三行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好些个人,我听茶楼读报的说,咱们北方龙气兴盛,眼瞅着新皇帝登基,而南方不服管教,整天瞎琢磨事,犯了大罪,老天爷便降下一道火,惩戒宵小。”李岩信誓旦旦道。 “还有这说法的”何琪皱起了眉头,狐疑道。 “先生,您是文化人,这事儿报纸上都登着呢,不信您瞧瞧去。”李岩指着石桌上的那一摞报纸,胳膊夹着托盘,躬身道:“先生,我就不打搅您了,有事您只管大声招呼,我听见了就来。” “行,你去吧!”何琪道,放下了茶杯,拿起报纸就是一阵翻看,虽然刊印的文字是繁体字,但得益于华夏文化,一脉相承,故阅读起来,却是没有丝毫的障碍。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道是什么事儿呢 无非是拉虎皮,扯大旗,从舆论角度,给敌人乱扣大帽子。 事情的起因是今年四月,珠江上游堤围崩决,造成羊城空前大水灾,避水灾的商民因午炊失慎又造成特大火灾,导致十三行糟了大火,死了几十个人。 这事儿原本没什么稀奇的,现在的房屋又不是钢筋混凝土,基本都木质结构,一栋挨着一栋,一旦发生火灾,风一吹,烧起来连着片,止不住。 稀奇就稀奇在,四月发生的事,在九月份,被有心人拿出来说,这个有心人号左盦,字申叔,是筹安会的发起者之一。 这个时代,有一点不好,就是一个名人的外号有许多,而日常又称呼其字,本末倒置之下,姓名反倒不为人知了,何琪想了老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个人的来历,好在有笔名为“潜行者”的好心人,为了驳斥这篇文章,特意扒出了作者的来历。 一看之下,倒是令何琪甚至惊讶,这人履历颇为传奇,自小接受古文教育,后来在沪市认识了文化领袖章太炎,公然与老太婆唱反调,还曾与仲浦先生在皖省公学组织岳王会和黄氏学校,被通缉后,东渡曰本,迫于经济压力,被清大臣端方策反成了一个间谍。 09年,在沪市充当端方的间谍,因出卖张恭,姻弟汪公权被王金发击毙,于是彻底暴露了,不装了,摊牌了,公然背起初衷了,辛亥期间,被人抓了,幸得章太炎做保,这才活了下来。 前几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晋省的阎老西,任高等顾问,后又被介绍到了北平,任教育部编审,混的是风生水起,上个月与杨度成了筹安会。 009、骂人是门手艺 那么筹安会是干嘛的呢 简而言之,大头想要继承天命,但这事儿不能一个人偷摸给办了,要是大部分人不同意,那叫违背民意,是不被承认的,若是大部分人同意,那叫众望所归,理所应当,所以筹安会应运而生了,干的就是舆论宣传的工作,鼓吹帝制。 筹安会八月成立,九月就出手了,第一记重拳径直锤向南方大本营——羊城。 到这里,事件原委,相信大家都明白了吧,心中自有分辨,这套路简直不要太熟悉,就是给竞争对手泼脏水,好争取民意的支持。 这不,有些人看不下去了,这跟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两样敢情是把大伙当傻子了,于是有人开始在报纸发表锐评,全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某些人,拿钱办事,靠瞎白话蒙人,脸都不要了。” 一来二去,双方在报纸上公然打起了口水仗,你一言,我一语,你骂我,我骂你,谁都不松口,并且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口水仗行列。 这些个文人,若是让他们拿起枪杆子或许不行,可若是让他们骂人,个个术业有专攻,都几十年的老师傅了,妥妥的嘴强王者,并且还能引经据典,愣是将骂人上升到一门手艺。 可惜,这门手艺后来失传了,后世的那些个网络键盘侠,敲键盘骂人,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么几句粗鄙的句子,与现在的这帮先生们相比,简直弱爆了。 不过,骂人归骂人,却不能只骂人,而忽略了事实的反驳,需得有理有据的反驳,同时配合着骂人,这才说的过去,否则只是一味的骂,那和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是要被看不起的。 有人就反驳道:“你说羊城十三行发火是老天爷对南方的警示,那么华北旱灾,又当何解怕不是老天爷看不惯大头当皇帝的做派,特意降下的惩治。因为一个人想当皇帝,而连累了整个华北旱灾,死亡数万,大头难辞其咎,应以死谢罪,以儆效尤。” 嚯!这篇文章还未看完,何琪就忍不住一阵心惊,心想这是哪位绝世猛人,敢在报纸上指名道姓的一顿骂,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北平的天还在不在了 于是,何琪赶紧回头去查看作者为何人,这一看,更是了不得,此作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饮冰室主人,梁任公是也! 只要是接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相信没人会不知道梁任公是谁,当年参加过维新变法,干的可都是掉脑袋的事,现如今只是在报纸上口嗨一下,骂骂大头而已,想想也就不算个啥了。 面对梁先生的反驳,同样大名鼎鼎的辜汤生,站出来了,隔天一篇名叫《为无为,则无不治》的文章便出来了,开篇即引用《道德经》原文:“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然后围绕着这段话,加以阐述,成了长篇大论,其主旨乃:“这天底下本来是没有事的,就是因为某些人闲不住,总是想着要搞事,所以才出现了天灾,导致百姓生灵涂炭。” 后又继续引出道:“华夏几千年来,一直都由帝王代天管理万民,如此可得太平盛世,现如今,天命在北,顺应天命,才是所有人该做的事。” 顺便旁敲侧击的骂了这些反对的人,把锅全给扔了去,都是因为你们到处搞事情,才惹得天怒人怨,天下不太平。 不懂的人,乍一看,似乎有点道理,实则细细一推敲,这里面的逻辑漏洞,错误百出,其中《道德经》原文第三章的翻译大致为:“不推崇贤能之才,使人民不争名夺位;不以奇珍异宝为贵重之物,使人民不做偷盗的坏事;不炫耀可贪的事物,使人民不产生邪恶、动乱的念头。因此,有道的人治理天下的方法,是要净化人民的心灵,满足人民的温饱,减损人民争名夺利的心志,强健人民的体魄。要常使人民没有伪诈的心志,没有争名夺利的欲念。使那些智巧之人也不敢肆意妄为。以无为的态度去处理政事,就没有治理不好的。” 所以,无为的意义,就是不要提倡大家做什么,而是要提倡大家不做什么,一切顺应天命。 首先,要承认:人心有私,即每个人都会有欲望,这是写进我们骨血里的东西。孔子开出的药方是大家要“克己”,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让欲望膨胀到无法收拾。而老子开的药方则是釜底抽薪,让大家没有放纵欲望的理由,这显然与事实背道而驰,试问人有七情六欲,没有欲望那还叫人么 其次,不要举贤能,不崇尚贤才,那大家自然就都不做贤才了,如此就没有纷争了;没有贵重货物,自然没有人偷你的了;没有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自然大家心思安定了。就像开公司,所有人工资都一样,没有高低,吃大锅饭。这样,就没有争斗了嘛。 然这是违反现实依据的事,如果真这样,那么社会不用进步了,大家一起回归原始社会好了,问题是,社会一直在进步啊这个势头是挡不住的,是客观存在的规律。 当然我们也不能喷老子,毕竟这是他老人家两千年前提出来了,那时候的社会与现在的社会天差地别,根本不具可比性,但拿着两千年前的理论来蒙大伙,还扯出了圣人的大旗,这就不地道了。 某个笔名叫“风声”的作者,写了一篇文章一针见血的指出道:“所以,才有了春秋战国,秦汉两晋,唐宋元明清,事实证明,时代一直在进步。” 并且又写了一篇小短文,公然调侃道:“这世上的日子大抵不是一成不变的,倘若昨日艳阳高照,今天就来雨了,不巧看到墙角的一窝白蚁搬家避雨,兵蚁、工蚁和若蚁各司其职,勤勤勉勉,我却是不信,非要挑出个逃懒的,定眼看了一刻钟,没找出来,我想大抵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没看到泥土下的蚂蚁。于是找了把铲子,掀开了泥土,一排排蚂蚁整齐的跪在地上,我再仔细一瞧,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原来是在背《道德经》哩!” 诶呦,这给何琪看的笑抽了,这文风老熟悉了,一看就知道是某人的手笔。 这不,笔名叫“潜行者”的仁兄接住了这茬,曝光完了刘申叔的黑历史,又开始爆辜汤生的黑历史,一连发了好几篇文章,什么辜汤生好闻小脚,娶小妾,生活奢华等等,甚至连收了多少钱都说的有模有样。 这下子,可彻底炸开锅了,辜汤生这人,名头大的吓人,洋人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有句话叫来了华夏,可以不见三大殿,但不可不见辜汤生,由此可见一般。 而辜汤生的粉丝,那是多的不能再多了,见有人调侃偶像,粉丝们纷纷不能忍受,撩起袖子就上阵,一阵笔走龙蛇,张着嘴巴就开喷。 这大场面,那叫一个热闹,不知不觉间,何琪津津有味的看完了近来的所有报纸,意犹未尽,对接下来的口水仗,充满了期待,随即站起身来,扭动着腰肢,活动活动筋骨,冷不丁打眼一瞧天上,已是夕阳西下,落叶黄昏之时,院里起了一丝风,吹得桂花树“簌簌”的响。 金秋桂子,八月已过,却依然留有余香,何琪嗅着淡淡的桂花香,心情倍舒适,正欲添上一杯茶,眼角余光忽见一少女站在廊檐下,定定的看过来。 010、围棋少女 这位少女貌似是个学生,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一米六多的身高,看着有些纤瘦,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两尾弯弯柳叶眉,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虽不施粉黛,却恰到好处,其穿着一身学生装,蓝色上衣、下配黑色中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透露着一股朴素、简洁与淡雅。 下午整理房间的时候,何琪听李岩说过一嘴,掌柜的有个女儿,在城里读书,如今看来,约莫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不过程序员平时工作生活,两点一线,与女孩子接触的少,一时半会,何琪也不知如何开口,便抱以了一个含蓄的微笑,算作打招呼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却见这位姑娘径直近来,仔细瞧了一眼何琪,非凡没还以微笑,反而昂着头,傲娇的说道: “念得是什么书” “学的是哪门科” “读的是哪所学校” “可有过文章发表” “以后是继承家中铺子,还是另有打算” 何琪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措手不及,一脸的茫然,不知所云,心想两个陌生人头一次见面,是无论如何问不出这些话的,她大概是认错人了,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正欲开口解释,便又听见她不容拒绝的说道:“我老师曾言,棋品如人品,你我先前未曾见过,不过听我父说你留学曰本,曰本盛棋,耳濡目染之下,想必你定会下棋,不若先对弈一局,其他日后再谈,否则即便两家长辈做保,没我的同意,这婚事也是万万不作数的。” 嚯! 何琪这才恍然大悟,却道怎么一上来就问这话呢 原来是相亲呐! 敢情她真是认错人了,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留日归来的相亲对象。 众所周知,大多程序员的生活很是单调,一般都很宅,下班后,会躲在家里玩游戏,或对着二次元意淫,与他们想比,何琪稍稍有些另类,独独喜欢围棋,纵横野狐平台多年,约莫有业五弱的水平。 何琪自来到这里,眼一睁,全是不熟悉的人和事,这会儿猛地一听见“围棋”这个词,就好似人走在异国他乡,周围全是老外,忽然迎面走来了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同胞,亲切感与生俱来, “好!”何琪应道,没立马解释,生怕一解释,这棋也就下不成了,再说了,瞧着天边的夕阳还挂着,左右不过一局棋的时间,到时再解释,也来得及。 “那好!我去取棋来。”她答的干脆,抿着翘唇,嘴角露着一丝诡笑,暗自得意,一溜烟的小跑进了房,不消片刻,双手抱着两壶棋,胳膊夹着一张棋盘出来了,许是行动不便利了,却见何琪背着手,站在桂花树下,望着天边的夕阳,也不主动上前来帮忙,努着嘴揶揄道:“还道是留学回来的呢洋人还讲究个风度,偏不见你学个一点两点。” 何琪一脸的尴尬,赶忙上前接过两壶棋。 棋壶乃青花瓷,通体乳白,嵌着深蓝的图案,白子乃汉白玉制,黑子则是乌黑翡翠制,入手圆润,触之冰凉,棋盘乃古色调的紫檀木,端的是一副好棋,然这个下法却是让何琪一阵愁眉紧锁,只见她捏两枚黑子率先落在对角星位上,走的乃是古棋路子,即“座子棋”。 “座子”,指华夏古代围棋在开始对局之前,规定要先在对角“星”的位置上固定放置黑白各两个子,它又称“势子”、“角子”或“雅”,其中“雅”字起源甚古,音义与“岳(嶽)”同,表示华夏古代曾经附会地将棋盘象征大地的传统观念。 大地上的“岳”不可动摇,棋盘上的“座子”自然也固定不移,这一规定,流行前后前后至少不下2000年,而在曰本,约16世纪永禄年间,“座子”已废除不用。 现代围棋起源于日本,自然沿用弃“座子”下法,何琪当然很少接触“座子棋”,对规则也不甚清楚,只好手执白子,照模照样落在剩余两个星位上,而后等着黑子先行。 然何琪却是迟迟不见黑子落下,不禁泛起了疑惑,呆呆的问道:“为何还不落子” 她被逗得刹时扑哧一声笑,方才的傲娇一扫而空,嘴角儿扬起了一个弧度,随后又故意抿起了嘴唇,却难掩含笑的双眼,盯着两只纤指捻着的一枚黑子,幽幽的说道:“我华夏自古乃礼仪之邦,来者是客,白子先行,而你我皆华夏人,按道理来说,需得下华夏古棋,才是正统,不过,念你留学新归,学的又是曰本棋,若实在不习惯古棋,撤了‘座子’也罢!” 何琪这才想起“座子棋”有白子先行这一规则,瞬间好不尴尬,连声道:“不用!不用,就下‘座子棋’。”说完便落下了白子。 “是你不撤的,若输了,莫怪我欺你。”她说这话时,显得信心十足,似乎十拿九稳,开局就祭出了九三投,这是典型的古棋先手,走的中庸之道,进可攻,退可守。 何琪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敢说出这话,老脸有些挂不住,一时也是被激起了斗志,却是什么也没说,沉默应对着,看着她信心十足落下的九三投,何琪觉得非常奇怪,好听点说它是中庸,不好听就是中途半端,比如右上角,明显的出现了一个奇大无比的双飞燕定式,可她却是不顾,着重于抢大边。 而何琪则是循着现代围棋的思路,开始着手抢角,在狗子横行的年代,重角轻边主义深入人心,放着那么大的角不走,抢一个似乎跟哪边都不搭界的九三投边,怎么看都不合理。 但很快何琪就尝尽了苦头,她的节奏很快,似乎每一步都不用思考的,开盘即攻杀,根本不讲究布局,各种在现代围棋下不成立的古定式,信手拈来,比如暴力流的“倒垂莲”定式,配合外部的黑子,封锁白子进入中盘,何琪只能屈辱的爬一波偷生,要是不甘心受辱,选择冲断,那么恭喜你,准备接受黑子的“妙手”—二路冲顶的制裁吧。 总之,在“座子制”下,何琪很不适应,就像是手脚被捆住了一样,只能委屈求生,慢慢布局,而她得势不饶人,前五十手,占尽了先机,妄想在中盘就结束,因此落子大飞、大跳,冲向中盘,却也因此给了何琪机会,四处做活,到处打劫,将中盘的黑子分割,不让其聚拢成片,连接成龙,等顺利渡过了中盘,到后期,布局的先手优势就提现出来了,配合早先占据的大角,一举将场上局势逆反。 她很难相信自己竟然输了,脸上的自信不复存在,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这局败棋怔怔出神,随即自言自语道:“难道华夏围棋真的不如曰本吗” “谁说的”何琪不解道。 “你的棋风分明受曰本棋道的影响,座子制下,我都下不过你,撤了座子,怕是更加的下不过了。”她落寞的说道,眼光黯淡。 “你这局分明是轻敌了,若是中盘稳妥点,不激进,我怕是没机会的,再说了,我也没去过曰本,何来的受到曰本棋道的影响”何琪淡淡的说道,脸上挂着微微笑,端着一杯茶,轻啜一口。 “啊!!”她闻言大惊,慌忙站起身,退后几步,下意识的一只手掩着嘴唇,瞪着一双杏仁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另一只手指着何琪,吞吞吐吐的说道:“你......你不是王金鑫,那......那你是谁” “鄙人姓何,单一个琪字,昨日刚回国,幸得赵掌柜收留,今日刚入住此地。”何琪忍着笑意,一手指着狗娃睡觉的屋子道:“我就住那屋。” 突然,何琪恶趣味突生,像模像样的自我介绍道:“鄙人自小生于南洋,父亲口口教导一二,念的是华文,没上过大学,也没发表过文章,家中更无铺子继承。” 她联想到之前上来就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问,顿时羞的难以见人,脸上飞速爬满了云霞,结巴道:“先生,我......我不知,勿见怪。” 正巧,赵德义这时进了后院,她如遭大赦,急忙跑了过去,埋怨了看了一眼害她出了大糗的父亲,急速小声道:“爹,你怎么也不和我说,害的我.....我......” 只是后面的话,无从道出,她便再也待不住,似一抹风中的云彩,急忙羞遁而去,留下了一脸懵逼的赵德义,不知发生了何事,随即迷惑的望向了站在桂花树下何琪。 “其实没什么事儿,不过是令爱将我认错成了从曰本留学归来的那位公子,阴差阳错之下,手谈一局,如此而已。”何琪简明扼要的解释清楚了,可不能让人误认为自己对他女儿有染指之心,这是犯忌讳的事。 “哦!!”赵德义点点头,明白了过来,叹道:“发妻早逝,我又得忙着养家,小女如怡,从小便疏于管教,养成了跳脱散漫的性子。而我入的又是文玩古董的行当,风雅的事知道不少,便想着让小女附庸风雅,学习琴棋书画,练练性子,将来嫁个好人家,殊不知,小女独好棋,早些年,我还能指导一二,前些年她便可让我两子了。” 但见赵德义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了自豪来,还顺手捋了捋小胡子,继续道:“恰好汪耘丰先生开馆授徒,破格收了小女为徒,近年来,棋艺精进不少,小女与先生对弈,若唐突了先生,莫见怪。” 何琪眉头一皱,顿觉得不对味,只得笑而不语,暗道赵德义这厮,哪里是在怜女儿无人教养,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炫耀有个精通棋艺的好女儿。 见赵德义如此一副女儿奴之相,何琪懒得戳破,乐得恭维,顺便再说上两句好听的话:“哪里!哪里!令爱棋风,大开大合,攻势凌厉,颇有女巾帼之风,着实令某大开眼界。” 这话说算到了赵德义的心坎上了,享受着女儿带来的荣光,赵德义不禁愈发的自豪了,肥硕的身子似也充满了骄傲,直直的杵在石凳上,就差翘个二郎腿了,含笑道:“是汪耘丰大师教授的好,小女如今才略有薄名而已,还当不得女巾帼之称谓,先生谬赞了,谬......” 话至此,戛然而止,因为赵德义看到了桌上的棋,惊的合不拢嘴,愣神道:“输了小女竟然输了怎么会” 何琪憋着笑道:“是令爱一时大意了,否则多半不会输的,我只是侥幸,侥幸而已。” 如此说来,赵德义倒是心里好受了些,心道:“该是如此,我女儿是未来的大国手,一时大意而已。”嘴上却道:“未成想,先生藏得一手好棋艺,改日指教指教小女。” “不敢当,切磋而已,万不敢称指教。”何琪谦虚道,心想这厮是不服输啊,想帮女儿找回场子,如此也好,反正也没地儿去,途个乐子解个闷罢。 011、谁说女子不如男 庆元楼比不了老北平的“八楼”,但守着琉璃厂的熟人生意,做的也是风风火火,在城南这一块,小有名气,天蒙蒙黑,楼下大厅里就坐满了人,靠近内堂搭着一个半人高小台子,上面正唱着小曲儿,食客们吃一口菜,品一口酒,就着小曲儿,甭提多惬意了。 何琪随女儿奴赵德义至庆元楼时,预定在二楼的雅间里,已经到了一些掌柜、管事的了,这会儿正三言两语的聊着行业内幕,哪家的老爷去了,留下一大家子等着分财产,守不住的奔着琉璃厂变卖就来了。 “大栅栏的王老爷前几日去了,各位都收着信了吧” “得,也不怕各位知道,王老爷是早上去的,王小爷下午就派荣三来了,不过我没去,都守着规矩呢!” “荣三打你那儿回了,转个身就来我这里了,我也没去,一来没过头七,去了怕被人指着鼻子骂没见过眼儿,咱虽吃的这行饭,但也是个正经行当,不兴戳祖宗的脊梁骨。” “二来嘛,得杀杀价,免得一股脑凑上去,他来个坐地起价。” 有人唏嘘道:“王老爷,那可是见过老佛爷的主儿,说出来是响当当名声,可惜生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人刚去,还没过头七,就闹着分家,王老爷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这样,怕是要活活气过来。” “老话说的好,不怕老子穷,就怕儿子怂,今儿个我斗胆,把话撂这儿,就那几位爷,甭管是万贯家产,只要没王老爷在上头压着,不出三年,定要败个精光。” “还三年,我看,一年够呛。” “一家人有一家人的活法,咱可管不着,趁着这个机会,我也说几句,王老爷家的宝贝多着呢,咱可得守住了,还是按照老规矩来,哪家接了,吱个声,大伙一起帮衬帮衬。” “得!” “就按老规矩的办!” “没跑了!” ... 文玩古董的行当,敢大手笔收货的就那么一批人,基本垄断了整个行业,王老爷家的宝贝只能是进入琉璃厂,那么价格也就随他们定了,这便是行业垄断的好处。 何琪走在门外,随意听了这么一嘴,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随着赵德义一露脸,行业内幕探讨戛然而止,几句寒暄后,开始上酒上菜。 酒过三训,赵德义开始介绍何琪,只道是西洋回来的,又说了何琪会洋文,今天促成了理查德先生的交易,大伙儿心思透明,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敢情是为了这请大伙吃的饭。 觥筹交错间,何琪把哪家的掌柜,叫什么名,都一一记下了,随后端着酒杯挨个敬了一杯酒,毕竟接下来的活儿,还得指望着大伙。 酒的度数不高,但架不住大伙的劝,几番过后,上了车轮战,一来二去,何琪不免喝多了,脑子晕晕乎乎的,来者不拒,到最后是怎么回去的,都记得不甚清楚了。 何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只觉得口渴的难受,心里头火烧一般,掀开被子爬起床,想找口水喝,正巧看到门口的狗娃探着脑袋,端着一碗水。 狗娃一喜,朝着外头喊了一声:“醒了”,便急戳戳的进来了,将碗奉到了何琪嘴巴,又道:“喝!” “咕隆咕隆!” 何琪一口气喝完,顿时舒服了不少,正欲站起身,忽见门口站着一道倩影,被融合进了阳光里,斜斜的铺撒在地面上,也不进来。 “狗娃,门口是谁”何琪问道,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晕乎呢,就没想那么多。 “怡小姐。”狗娃张了张嘴道。 “嗯”何琪眉头一皱,一时没听明白。 “是我”如怡站在门口,怯生生的道。 “哦!”何琪总算是想起来了,随即穿上了鞋子,走出门去,见如怡低着头,纠结着十根纤指,藏着绯红的脸,浑然不见昨天的傲娇样儿,不禁一乐乎。 “是有什么事么”何琪一面说,一面朝着院里桂花树下的躺椅走去,远见石桌上已经摆上了棋盘。 如怡抿着嘴儿,低着头,踩着何琪的落在地上的背影,循步而上,也不作声,但意思很明显了,这是要报昨日的轻敌之仇。 何琪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怕是大早上就等着了,只是这会儿肚子饿了,想先吃个饭再对弈,便想回身说等会儿再下,哪知刚一转身,便碰上了低着头走路的如怡。 “先生,我......”如怡怯声道,抬头时,脸上比绯红更绯红,好似犯了错的学生,被班主任带回办公室训斥。 “没事!”何琪和煦的笑着,宽声道:“等会在对弈吧,容我先吃口饭。” “不是,先生,是......是我.......”如怡结结巴巴道,看样子有些着急,但到底也没说个明白。 “怎么了”何琪疑惑道。 “我......我下午还要上课。”如怡小声道。 “那就下课回来呗,我又不会跑。”何琪又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下课天都要黑了。”如怡鼓囊道。 这时代,整个社会还是遵循老黄历,传统的很,不似后世,同睡一张床,搞出人命都不算啥大事,何琪顿时明白了,天黑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方便,若是传出去,有损声誉。 可何琪又一想寻思,觉得不对,便问道:“你昨天不是回来的早么” “我......我没.......去”如怡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像是蚊子哼。 “你昨天翘课了”何琪靠在躺椅上,眦着眼睛,笑的合不拢嘴。 “才没有,是......是我有事,不是故意的。”如怡虚声争辩,见何琪一脸的嬉笑,却是幽怨道:“再说了,我一女子,不似男儿,读那么多书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嫁作他人妻,踏不出房门半步。” “谁说女子不如男”恰时,一道呵斥声传来,中气十足。 012、大喷子——钱玄 如怡回身见着来人,顿时被吓的一激灵,连忙躬身行礼,弱声道:“先生,您......您怎么来了” “昨天、前天,就不见你来上课,我今日再不来,怕不是哪日走在街上,认不得我的学生了”来人三步两步走来,见着桌上的棋盘,更加的来气了,继续厉声训斥道:“棋者,艺也,可钟情,绝不可贪情,书者,道也,读书可开心智,涨眼界,莫要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赶上老师家访了! 这事在后世不稀奇,但在这个时代,还真值得说道说道,何琪从躺椅上起身,想要瞧瞧是哪位老师如此的敬业,却见这位先生剃着一头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身穿一件灰色长衫,儒雅的面色里透露着几分痛心。 这位先生见着何琪,一身的先生打扮,先是躬身行礼,而后面色不善的说道:“在下乃如怡老师,先生既是如怡的围棋教习,便为师者,更应为人师表,怎可为了让如怡学棋,而弃了学业” “德潜先生,您弄错了.......”如怡抢声道,连忙解释一统,方才解除了误会。 “是在下认错人了,抱歉!”钱玄倒也没什么姿态,既是自己错了,当即低头躬身道歉。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钱玄先生了,字德潜,新文化运动发起者之一,若不认识他,那么他家的三儿子钱三,想必大家一定认识,乃大名鼎鼎的核物理学家,“两弹一星”元勋。 来自钱玄先生的道歉,让何琪受宠若惊,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眼,三十岁不到,一身的书卷气,忙推辞道:“没事儿!” 如怡给倒了两杯茶,何琪坐回了躺椅上,钱玄掖着衣服角,端正的坐在了对面的石凳上,端起一杯茶,敬道:“方才冒失。”说便饮下了。 何琪照学着样子,回敬了一杯。 “听如怡说,何兄近日归国,但见何兄一表人才,不知何方高就”钱玄问道。 “说来惭愧,前日刚回北平,还未找到工作,如今在条街上,暂时当个翻译先生。”何琪回道。 “不知何兄,是何文凭”钱玄又问道。 “既没上过大学,又无博士在身,多年来,一直流浪西方,风餐露宿而已。”何琪洒脱的笑道。 “虽是如此,但何兄倒不似莽莽之辈,又说的一口洋文,想必多年游学,必有所获。”钱玄恭维道。 “德潜先生,谬赞了。”何琪实在汗颜,忙谦虚道。 “诶,瞧着你我差不多大,乃同辈,直呼字即可。”大概是何琪的随和博得了钱玄的好感,其又问:“不可何兄,如何称呼” “姓何,单一个琪字,还未有字。”何琪尴尬道。 取字在后世基本没有了,但在这个时代,比较盛行,一般男子至成年时,都由家中长辈或德高望重者取一个字,好友同龄之间,以都“字”相称,若是直呼其名,则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 “这是为何”钱玄好奇道,想不通,还有人不取字的。 “我父母年轻时去了南洋,故我从小在南洋长大,本来应尽早取字,但我父亲念旧,非要让我将来回老家,找家中尚在的长辈取字,以喻认祖归宗,然我至今还未能回老家,故不曾取字。” “老家在哪儿” “皖籍鸠兹。” “那倒是离的远,来回至少半月。” “不怕钱兄笑话,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这是为何何兄自然是认祖归宗,尽早取字为要紧才是。” 话说到这,何琪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两次遭遇,一次是杜撰在平津被打劫,丢了钱财,一次是前几日差点被人卖,无非是想说自己手头紧,没路费。 却不料,这番话惹得德潜先生义愤填膺,目若含火,似是深有同感,莫不是德潜先生也曾遭人劫财,和差点被人卖 正当何琪疑惑时,便听闻德潜先生说起了钱三去年差点遭拐的事,一顿痛骂之后,连带着骂了北平衙门全是一帮吃饭不干事的酒囊饭袋。 何琪发现历史书上的钱玄先生过于表面了,哪有眼前的活灵活现,只不过钱玄先生似乎骂开了话匣子,没个停歇,具有家国情怀的文人大概都这样,特别是似钱玄先生这般的热血青年,三两人聚在一起,很难不聊时政,遇到看不惯的,骂上几句泄气,实属正常。 可若只是骂骂人贩子倒还好,可现在是光天化日的大骂衙门,吓得何琪一声冷汗,这要是在后世,早就被请去喝茶了。 钱玄先生可能是觉得一人骂不过瘾,无同行者不尽兴,或者缺个捧场的,还想拉着何琪一起骂,并问道:“何兄,近日报纸都看了吧,有何感想” 最近报纸上的事,口水仗打的轰轰烈烈,何琪昨天看了一下午的报纸当然知道,想了想道:“脱了裤子放屁罢了。” “何意”钱玄眉头一皱,追问道。 “多此一举。” “哈哈!是这个理,何兄说的好,就是脱了裤子放屁,筹安会那一帮人,全都在放屁,他们若是不脱裤子放屁,不拿羊城的事当幌子,我兴许不至于这么生气。” “可他们越是脱了裤子放屁,我便越生气,越是要骂他们,狠狠地骂才好。” “还有那刘申叔,小人一个,当年他们夫妻俩在沪市出卖了王恭,后来辛亥被清算,还是我老师作的保,救他一命,然这厮不但不悔改,如今倒成了一条看门犬,真是气煞我也。” ... ... 钱玄一阵弦嘈嘈如急雨的骂,大概是口渴了,顺势端起茶杯,仰头就墩墩往嘴里灌茶,然后继续开喷道:“还有那辜汤生,虽身系十三个博士,却是沽名钓誉之辈,作的那片文章,更是不知所云,有才无德,依我看,同为西洋归来,何兄比那辜汤生,好多了。” “不敢,辜教授之名,我远在海外,亦有所而闻。”何琪笑道,这会儿对钱玄先生的认识又深一步了,没想到,还是个十足的大喷子。 “他也配叫教授我虽不在北大,但也知道,每逢辜汤生上课,课上学生不足一手之数,而其他教授,比如我的好友沈秋明,朱逷先,哪个不是教室坐满,窗外还站在,偏他这般,豫才说的对,辜汤生在北大混钱呢!” ... ... 何琪初来乍到,哪里敢对这些名人评头论足,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堵上门来,只得笑笑不说话,端起一杯茶,示意饮茶。 而一旁的如怡,深知自家老师是个话痨,说至兴浓,怕是一时不得停歇,适时的打断道:“德潜先生,何先生还没吃饭呢,要不待何先生吃完了饭,再续。” “诶呀,都这时候,何兄还未用餐”钱玄诧异道。 “昨晚不慎喝醉了,今天起的迟。”何琪解释道。 “打搅何兄用餐了。” 钱玄立刻起身,躬身行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日头过了正中,下午还有课要上,连忙道:“与何兄聊的投缘,差点误了下午上课,今日便不在唠叨,恰好明日放假,我来请何兄吃饭,以赔今日误餐。” “不用,迟点早点,反正都是要用餐的,不差这一会儿。”何琪道。 钱玄却是听的一愣,眼中闪着精光,道:“何兄说的极好,乃真灼见,迟点早点,反正都是要用餐的,当然是宜早不宜迟,如此说来,这顿饭,我钱某人请定了,明日必听何兄高见。” “哎钱兄,真不用请客。”何琪听的一头雾水,哪里就来的真灼见了急忙朝着钱玄的背影呼喊,却见这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头也不回的说道:“何兄,明日中午得留着肚子,我带你尝尝北平特色,顺便给你介绍个人认识,他与你一样,话不多,但句句精悍,你二人定相见恨晚。” 说实话,何琪直到此时,还是懵逼的,偏不知为何钱玄一定要请客吃饭,仔细回想这一会儿的相处,似乎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大多都是他说,自己听,何来的真灼见呢 眼见着棋是下不成了,如怡只得收拾棋盘退下,而何琪则是终于吃上了午饭,回想起与钱玄以不曾设想的方式相识,不由得会心一笑,话痨,大喷子,没想到钱先生竟是这样的人,着实有趣,有趣。 也愈发的对明天的饭局期待了! 而钱玄明天要介绍的人是谁呢 沈秋明 朱逷先 亦或者豫才 嘿!!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迅哥儿么 013、《白蚁制至论》《盟主加更》 德潜先生走后,如怡也须得上课去,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小院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何琪又靠在了躺椅上,双手枕着头,双眼眯成一条缝,捕捉着每一条从桂花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忽闻一道浓郁的酸辣味飘来。 是花嫂子端着一碗炸酱面来了。 花嫂子是典型的传统妇女,裹着小脚,莲步轻移,走路没声,她原本是如怡她娘的丫鬟,自如怡她娘怀她那会儿起,就在了,后如怡娘去了,成了赵家的女主人,一直以来,本本分分的照顾着如怡的起居,也没个其他心思,赵德义约莫也是看中了老实本分这点,这才娶了做续弦。 花嫂子不咋爱说话,平时基本都待在房里做一些针线活,累了就站在窗棂边透个气,很少露面,却是有一手的好厨艺,关于这点,何琪昨天中午就知道了,那几碟家常小菜,精致且味道很好。 何琪一溜儿起身,嗅着炸酱面散发的香味,食欲大振,道:“谢花嫂,我有口福了。” 花嫂子也只是笑笑,并未说话,随手将石桌上整理好,便回了厨房。 一碗炸酱面很快被何琪消灭干净,端着碗欲去厨房洗刷,却见花嫂子已经来了,接过碗后,只留下一个笑,便又速速离去了,自始至终,也没能正儿八经的说上一句感谢的话,这让何琪极其的不适应。 或许,封建时代的女子大抵都是这样的,何琪如此的想到。 过了这一茬,何琪饮了几口茶消食,便拿起了桌上的报纸看起来,依旧是这几日口水仗的延续,场面异常火爆,《京报》的首页刊登了一篇辜汤生的文章,名叫《白蚁制至论》,很明显,是对昨日有人调侃白蚁读《道德经》作了针锋相对的回应。 辜教授的文章比较晦涩难懂,何琪认认真真的从头看到尾,大致的意思是白蚁内部,分工明确,分三六九等,故能形成一个整体,才能在错综复杂的自然界得以生存,与之相对的是,人也分三六九等,若人人皆在其位,谋其政,故天下能太平,则百姓才能安康。 从之前的《为无为,则无不治》,到今天的《白蚁制至论》,何琪发现辜汤生这人有很大的问题,倒不是说他人是多么的坏,品质有多么的恶劣,而是说他的思想有很大的问题,过于陈旧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用另一句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深深的活在封建时代里不可自拔。 白蚁固然可分三六九等,分工明确,抱团抵御自然界的危险,这种行为,对于白蚁集团来说,是正确的,其首要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也可以看做是自然演化的成果。 但把这套理论由白蚁强行过渡到人的身上,肯定是不行的,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其本质便是人是有意识的,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具有观察事物,分辨事物,分析事物的能力,在这些基础上,人才焕发了创造力,创造了摩天大楼,创造了轮船汽车和飞机等。 更别说在辜汤生的白蚁理论中,早就划分好了三六九等的人,阶级固化了,无需努力奋斗,全凭出身,出生在富贵之家,则一身吃穿不愁,若出生在贫穷之家,则一生清贫,倒是与汉末魏晋时期的门阀制度十分相似,如此一来,基数大的寒门子弟难出头,由基数少的豪门子弟把持整个社会,这是开历史的倒车,显然不可取。 从另一方面来说,站在金字塔顶尖的毕竟是少数人,而绝大多数人都是生在塔低的贫苦人,把能吃上一碗饭当做贫苦之人的终极奋斗目标,显然与实际背道而驰。 莫忘了,人的天性其一便是不满足于现状,吃上了一碗饭,便开始寻求精神满足,紧接着便是追求财富,接下来又是权利...... 用迅哥儿的一句话来概括,叫“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所以,辜汤生的这套理论是不成立的,从一开始,把白蚁类比人就不成立,后面的理论更是漏洞百出。 蓦的,何琪笑了,联想到方才德潜先生一个劲儿的揪着辜汤生喷,总算是明白了缘由,怕不是德潜先生也是看了这篇文章,而他今天写的文章明天才能刊登,故今天的气还憋着呢,急需发泄所致。 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何琪却没有写一篇文章反驳的心思,须知看人家的文章和自己写一篇文章是两回截然不同的事,而且现阶段用的是繁体字不说,还都是文言文,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能看懂文言文说什么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 放下了报纸,何琪起身扭扭腰,活动活动筋骨,深吸几口气,瞅着安静的小院,突然发现自己没事可做了,翻译还没接着活儿,狗娃正在屋里呼呼大睡,他那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于是,没事干的何琪只得朝着前院的铺子里走去,找赵德义喝喝茶,侃侃大山,或者找李岩聊天解闷,一掀开帘子,进入铺子内,恍然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街面上的喧嚣迎面扑来。 赵德义不在铺子内,不知哪儿去了,只有李岩一人坐在柜台前,似模似样的看着一本书,见着何琪来了,当即将书合上,笑道:“先生,您吃了没” 这是一句典型的中国式问候语,其意思并不是真正的问“吃了吗”,而是打招呼,何琪一时没领会,直愣愣的答道:“刚吃过。” 李岩一愣,而后笑开了花。 何琪不明所以,待李岩一说,这才明白了,也跟着笑了,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村里人也都是这样打招呼的,见面说一声“吃了没”,不知何时,去了大城市后,渐渐的就遗忘了。 现在细细想来,相较于大城市里的“你好”,似乎“吃了没”更加的有人情味,可若真在写字楼里见人说上一句“吃了没”,大抵是要被人当成土鳖笑话的。 为什么一句“吃了没”,就要被当成土鳖笑话,何琪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学问太大,或许用某个大学教授的话来说,“你好”代表着与国际接轨,那么相对应的“吃了么”就成了土话,说土话的就成了土鳖,大家自然不想当土鳖。 像“吃了么”这一类的东西,在往后的百年岁月里,将会不声不响的淡出人们的视野,从我们的骨子里被渐渐剔除,从我们的血脉里被连根拔起,我们变得富裕了,我们变得国际了,我们不用挨饿了,我们终于挺直腰杆子了,可同时我们也变得冷漠了,以至于说上一句“吃了么”,竟会被笑话。 014、敢情是这位大佬啊! 念及此,何琪果断对着李岩说道:“你吃了没啊” 李岩笑道:“瞧您说的,都这会儿功夫了,早吃过了。” 与李岩插科打诨时,何琪注意到了柜台上被合起的那本书,乃是《金石录》,是赵明诚与其妻李清照所著,是华夏昨早的研究金石一类的著作之一。 这不禁让何琪起了巨大的好奇心,因为何琪知道李岩是不识字的,又怎么能看懂书 李岩挠着头,憨憨笑道:“先生,我不是不识字,是认得一些字,师傅说我是半个文化人。” 何琪道:“那你师傅呢是全乎的文化人” 李岩闻言,笑的更憨了,悄咪咪的小声道:“先生,我跟您说,您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师傅其实连自个儿名字都写的歪七八扭的。” “那要是签字咋办” “我师父随身带着一章印呢,遇着了签字的时候,就用那章一戳,齐活。” 何琪憋着笑道:“那你师傅得把文化两个字去掉,就叫全乎的人。”又闲聊道:“你师傅找你这半个文化人当土地,那你将来是不是要找个全乎的文化人当徒弟啊” 李岩惊着了,眨巴着眼睛,连问道:“您是咋知道的,我师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让我把从他这儿学来的本事将来传给一个全乎的文化人。” 何琪道:“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说到这,何琪又好奇了起来,问道:“你师父不识字,怎么鉴别书画文玩若是画还好些,能看出画的是什么,可若是字帖之类的,比如《兰亭集序》,一溜眼,都是字,该咋办呢”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说到了专业上,李岩故意卖了一关子。 何琪被吊起了胃口,忙不迭道:“是咋回事” 其实不是李岩故意卖关子,而是他们这一行,师傅传授徒弟,靠的是口口相传,传的又是吃饭的活计,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李岩想了想,撇去了重点,含糊的说道:“鉴赏字帖,看字帖写的是什么是一方面,看历史传承也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看字帖的布局,笔法,以及字迹,一撇一捺一勾,都能看出一个人书写的特点,经验足的老师傅一眼就能瞅出来。接着再分析分析打哪儿来,经过谁的收藏,一来二去,基本没跑的。” “那要是遇到了仿写的咋办” “画皮难画骨,他能把一个字仿写的十足,不能保证把每个字都仿的十足,一张帖子上,少则几十字,多则数百字,只要逐字鉴别,基本都能找出毛病来。” “所以,鉴赏画,也是这个道理是么” “鉴赏画要难一些。” “怎么说” “嗯就这么说吧,有的老师傅,能看出一幅画的起首笔,就是先画的哪里,再画的哪里” “这么玄乎”何琪着实惊着了。 “这还不算呢!咱们这一行,里面深着呢,有的老师傅一生就钻研一位画家,打他手里出来的画,经过做旧,再流到市面上,真叫人看不出来好赖来,我师傅就吃过大亏。” 正说着,李岩走出柜台,带着何琪走向了挂在铺子里的一幅古山水画,名叫《落雁图》,道:“咯,让我师傅吃亏的就是这幅画,仿的石涛。” 何琪上下一顿看,也看不出个好赖,便问道:“那你师傅后来怎么知道了” 李岩却是直接笑弯了腰,道:“被仿这幅画的那位给当面指出来了呗。” “啊”何琪惊讶道,却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李岩绘声绘色的说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有一天,铺子里来个一个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操着一口川片子,长得猴瘦猴瘦的,问有没有石涛的画。这不巧了么,前一阵儿,我师傅刚捡着一大便宜,收了一副石涛的《落雁图》,就是这幅画,于是便捧了出来。只见那人瞅着画,没过几眼就说这画是假的。我师父自然不服,就与那人理论。岂料那人却说这画就是他画的,能不知道真假么我师父哪里肯信,能画出骗过他眼睛的画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岁数大的老师傅,绝不可能这么小,我师父怀疑这人没钱,想借此压低价格。于是就说,你既然能画出这一幅画,自然能再画出另一幅画来,那人当即就答应了,不过非要讨个彩头,我师父随口就说五块大洋。原以为这件事就到这,哪知,几天后,那人真就带着一幅《落雁图》回来了,与这幅一对比,基本没差了,我师父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给了五块大洋了事。这件事儿,后来被我师父醉酒说漏了嘴,整个琉璃长的人就都知道了,得,我师父一看手里的《落雁图》这回是彻底卖不出了,干脆挂在了这儿了。” “哈哈哈......”这事儿听的何琪一乐乎,感觉在听一个故事,忙又问道:“那人就仿了一幅画么” “远不止呢!我师父的这件事传开了后,其他铺子说也遇到了讨彩头的,前后不过一个月,过程一模一样,只是大家当时都存着心思不说罢了,原是那人一口气仿了十几幅画,有石涛,八大山人,王濛,每一幅画都辨不出真假,然后挨个上门问画,遇到了便说是他画的仿画,若是不信,便要讨个彩头证明是他画的,算算下来,前后不过一个来月,这人至少讨了大几十块大洋呢。” 用这种方法来赚钱,也亏他想的到,真是个奇人啊! 关键是这些掌柜的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认栽,何琪笑的肚子抽抽了,追问道:“可知这人叫什么名字” 李岩一字一顿道:“张!大!千!” 何琪听的一激灵,敢情是这位大佬啊! 与此同时,何琪眼睛火热的看着这幅《落雁图》,甭提多激动了,想着能不能买下来收藏,这要是放到了后世,得卖出天价。 对了,琉璃厂还有十几幅张大千的画,何琪对小钱钱越发的渴望了。 015、张五爷上门讨说法 我们所了解的张大千先生,一般都从后世的影视剧作品中获知,十里洋场,粉红佳人,灯红酒绿,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捧着一杯红酒,与年轻貌美的时尚女郎的风流韵事,然事实可能并不是影视剧所呈现的那样,就连“大千”这个名字,也不是现在就能叫的,得等到其在几年后沪市出家,荣获法号“大千”,才有了号“大千”。 而此时的张大千先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青涩稚嫩,瞒着家里人从山城老家出发,独自去北平、沪市这些大城市游学,至北平时,没了盘缠,不得不出此下策,在琉璃厂捞了一笔。 何琪对张大千先生了解不多,但却深深记得一则新闻,香港苏富比2022春拍收官日,张大千摹古巨作、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亮相拍场,最终以3.2亿港元落槌,加佣金以3.70495亿港元成交。 仿画卖的比原作还贵的,仅此一人,便是张大千先生了。 所以,何琪见到了张大千先生的作品,那叫一个眼热啊,可惜愣是被空空的钱袋子教做人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搞钱,除了搞钱就是搞钱,既然等不来上门的活儿,那就主动出击。 何琪正想着怎么搞钱铺子帘子突然被掀开了,进来个胖胖的身影,是掌柜赵德义回来了,垂头丧气的,颇为焦虑,瞥了一眼何琪,随后撩起帘子,引进来一个打扮的颇为阔绰的人,身穿长袍马褂,带着一顶瓜皮帽,手持一杆烟枪,走路时目不斜视,气势雄浑,好似一个官老爷做派。 “岩儿,杵着作甚还不快给张爷看茶”赵德义一面吩咐着李岩,一面殷勤的领着张爷入座。 何琪不知这人来历,但见赵德义这般殷勤模样,还以为是个大客户,便早早的起身了,准备去后院待着,莫耽误了赵掌柜做生意。 哪知却被赵掌柜叫住了,挤眉弄眼,使了一个眼色,便恭维的给何琪介绍道:“先生,这位便是张先生,张五爷,在琉璃厂这一片地界上,说起张五爷,甭管是谁,那都得竖起大拇指,便是在这北平城里,也是能叫的上号的。” 何琪听的一头雾水,在心里细细搜寻一番后,只能是把眼前的这位与之前曾说起的翻译张先生对号入座,摒着礼仪,便躬身行了一个礼。 张五爷今儿个心里有气,还不是一般的气大,原是之前与赵德义约好了今天来给理查德当翻译,岂料从早上等到了中午,也不见李岩去寻,便准备上门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刚走到庆元楼前,就听人说起了昨晚赵德义宴请的事,便走上前去问问清楚。 有人说是赵德义昨天卖给了洋人两幅画,大赚了一笔。 又有人说是赵德义给琉璃厂的掌柜们,介绍一个懂洋文的先生。 这可把张五爷气炸了,心想既然昨天理查德来了,画也卖了,那便让李岩来说一声,也不至于自己今儿个傻傻等了一上午,更气人的是,不给活儿接也就罢了,竟然还给琉璃厂的掌柜们介绍会洋文的先生,这不是成心砸人饭碗么 两件事凑到了一起,让张五爷愈想愈气,气不可耐,当即奔着文汇居来了,正巧铺子门口,遇上了回来的赵掌柜,好家伙,是一点好脸色没给,就差当街骂人了。 但张五爷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是赵掌柜做的不地道,与其他人无关,所以张五爷只针对赵掌柜,见何琪给他行礼,当即起身脱帽,回了一个礼。 李岩新沏了一壶茶来,把桌上的冷茶端走,何琪到此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待在现场,静观其变。 赵掌柜大概是明白了张五爷来者不善,忙提着茶壶斟茶赔罪,可张五爷却是不瞅一眼,提着烟杆吞云吐雾,冷不丁说道:“赵掌柜的在琉璃厂这一片,好歹也混了这么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总得有个说法吧” “张五爷,您喝着,我细细给您说。”奉好了茶,赵德义心里一寻思,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舔着笑脸解释道:“是这么回事,本来跟您约好了今儿,哪知理查德先生昨儿个自己就来了,事先我也不知道,而这事儿来的急,您也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打开门就是为了赚点生计,不容易,正巧何先生昨天在,便请了何先生,临时做成了这一桩买卖。” 然张五爷却是不买账,也不接受这个说法,更不喝茶,冷笑道:“事儿,我是听明白了,但理儿却不是这么个理儿,您做您的生意,赚您的钱,无可厚非,我做我的生意,赚我的活计,理所应当。您与我约好了时间,我便把时间留给了今天,就要赚今天的活计,就是说破了天,这理儿也站在我这边。” “没错,您说的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理查德先生提前一天来,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啊!”赵德义摊着手,急忙再次解释道。 “没说让你不知道,但这桩买卖成了,你得派人告诉我,让我今天不用来了,合着我这一上午,白白等了不成”张五爷盯着赵德义,反问道。 到此,何琪算是听明白了,站在旁观者角度来看,这事儿还真是赵德义干的不地道,用不着别人了,至少得提前说一声,一声不吭让人白等一上午算怎么回事 怨不得张五爷堵上门来讨说法,这事要是轮在自己身上,怕是也要被气着了。 不过,何琪没吱声,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这时候,不兴蹚浑水,还是当个吃瓜群众吧。 赵德义一阵愁眉紧锁,被张五爷怼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五爷冷哼一声,斜瞟了一眼,继续说道:“听说赵掌柜的昨晚在庆元楼,大手笔招待琉璃厂的各家掌柜的,怎么着,赵掌柜的什么时候,也学起了看人请吃饭的那一套了犹记得当年赵掌柜的夹着包袱,满胡同巷子钻,瞎摸儿走到了我家院前,便宜得了一幅宋画,这才有了今天,莫不是都忘了” “没忘,没忘,记着清楚着呢!”赵德义应声道。 “赵掌柜的怕是只记那幅宋画卖了大价钱,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吧”张五爷笑话道。 “没,都记着呢,您当时说,作价一千两,不要金,不要票,不要碎银,就要银锭,我整整跑了两天,找了好些个人,才给您凑齐了一千两银锭。” “临走的时候呢”张五爷吊着嗓子,又问道。 说到此处,赵德义浑身骤然紧绷,胖乎乎的脸上烙下了尬笑,白里透出红来。 “我记着临走的时候,念着你不容易,赏了你两个银锭,换到了今儿个,便是去了八大楼、八大居,也够吃一阵了吧”张五爷轻飘飘的说道。 却是羞煞了赵德义,原以为张五爷是要拿那幅宋画的恩情说事,没想到却是早就忘了干净的两个银锭,忙道:“张五爷,您赏个脸,今儿个晚上庆元楼摆一桌赔礼。” 张五爷只冷眼看着,没应邀,道:“五爷我风光了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没见识过如今落魄了,遭人看不起了,你们见着我了,喊上一声张五爷,其实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又道:“这世道,就是这副德行,五爷我见得多了,拿得起,放下的,不在乎。今儿个我占着理,上门找说法来了,你赵掌柜的自知理亏,便要请我吃饭赔礼。” “恕难从命!!” “传出去,指不定背地里怎么唠叨五爷我裹挟着旧恩情,上门求接济来着,我张家曾经也是个富贵人家,京城里排上号的,如今倒了门楣落了难,留在我这儿的就剩下最后一张脸了,怎么着也不能把这最后一张脸给丢了。” 张五爷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五爷我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按照之前说好的,做一份活,给一分钱,今儿个虽然没做成活,但时间留下了,论起来,错在赵掌柜的身上,这份活儿钱,你得认了。” “其余的话不多说,以后街上遇见了,你点个头,我吱个声,你不点头,我也不怪你。” 话说到这份上,赵掌柜理亏,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快步走至柜台,从禅木盒子里取出钱来,恭敬的放到了张五爷面前,道:“五爷,您点点。” “不用点,这点钱,五爷我压根看不上,今儿个就是为了讨个说法来的,你既然给了说法,这事儿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惦记着谁。”张五爷没看钱一眼,直接收进了口袋,拿着烟枪便起身,阔步走出铺子。 “五爷,赏个脸,晚上庆元楼......”赵掌柜掂起了脚尖,探着脑袋,冲着张五爷的背影喊道。 “不用,我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您留着请别人吧。”张五爷留下一句话,身影便消失在了铺子口。 赵掌柜的原以为没请张五爷,省下了十块大洋,没成想,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生生多付了十块大洋,别提多肉疼了,更要命的是,被张五爷不留情面的数落了一顿,面儿挂不住。 而何琪也不禁对赵德义产生了新的看法,怪不得昨晚庆元楼酒桌上,这老小子只字不提给洋人翻译的薪酬,原来这里面藏着小心思呢。 何琪不禁瞥了一眼郁闷的赵德义,心里嘀咕着,这老小子面向看着好相处,实则心也忒黑了,劳务费愣是扣了一半,要不是有张五爷这一茬,还不知要被蒙多久。 真tm没一个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