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项链》 第一章 冷风。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倾洒而下,洒落在这寂静荒凉的土地上。 道路坎坷不平,沼泽诡秘,泥淖束缚着恶毒的臭气。 山脉贫瘠,充满诅咒。 阴冷的天是低沉的脸,风像是泪的漪沦上痛苦攀援。余辉下沼泽显得无比恐惧,无比深邃。 雾霭将这神秘的面靥笼罩。 月凝波以剑拄地,拖着疲累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屈辱的走着。 他的头似乎伤了,用衣服上的布条简易的包扎过,血还是印了出来,他面容蜡黄,眼神更加空洞。 无可比拟的空洞,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失望、失落,仿佛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那眼神明明就是离别。 狼烟四起,周遭却杳无人烟。 他似乎想哭,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写在他的脸上,他却哭不出来,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喝过水了。体内已没有眼泪。 月凝波嘴唇早已干裂,他用剑在一株早已被烧得干枯的小树根下一挖,连根拔起,将根部放在嘴里,苦苦咀嚼,想要榨出一些水分。然而那只是徒劳,跟上只有灰烬和泥土,满口泥土,想吐,却连力气也用不出来。 月凝波自小在沙漠中长大,求生本领可谓一流,头上重伤若是凡人早已见了阎王,而他却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包扎。现在他却有些憎恨这种手段,他或许想“死了岂非更好?” 救了自己,却救不了深爱的她,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大憾事么?他有岂肯苟活。 然而他的想法似乎快要变作现实了,他环顾四周,只剩下烧焦的灰烬、杀人的沼泽。那里的树叶、动物腐烂的尸体和泥巴混在一起,他也想过舀起些沼泽上层清水解渴,他甚至都不去想沼泽里腐烂的毒草。但这竟然都行不通。 他还是没有水喝,他只能朝前走,他只能相信水就在不远处,仅存的生存欲望催他前行,什么荣誉、什么地位、什么任务与生命相比都只是一纸空谈。除了她,除了陆凝霜。 晓星隐没,皓月斜照。 风刮的更大、更疾。夕阳不见了,山的另一端浮现出一种不可知的恐惧。夜欲深,早已分辨不出方向。他还是凭着直觉前行。 月凝波手中的剑曾给他带来过多少荣誉,多少辉煌。然而此刻却只是支拐杖。他的铠甲曾经替他挨了多少伤害,现在却成了他生存的累赘,他一把抛下铠甲。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月凝波终于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挥剑在自己手腕上一割,鲜血迸出,他拼命的吸允,拼命的舔舐,在喝自己的血......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快感,又是怎样的痛苦。什么腥臭,什么伤痛都抛诸脑后,他太渴了,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是血,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滴在地上,瞬间渗入地底,这片杀人的土地不知道喝下了多少人的血...... 他眼前一花,倒了下去,眼中只剩下了红色。 烈日。 月凝波斜倚在树梢上,叼着旱烟,兀自吐着烟圈,手中不停地转动着火摺和火石,一脸的悠闲。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脸上,紧闭的双眼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阳光太过刺眼,树荫已在地上结了一大片。 风掠过,树叶随风起舞,树荫也跟着摇曳起来。 月凝波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眉目间彰显着冷静。头发被风吹了起来,有些凌乱,却不失风范。 风中血腥气不住飘过,这也是大战中不可磨灭的气味。 月凝波眯起眼,看着远方飘渺的山巅,湛蓝的天,无暇的云。看着山下清澈的湖水,心中说不出的舒适,安逸。 风很大,四周却静的出奇,空气中都凝结着肃杀之意。 “二哥!你又在抽旱烟了!快熄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树丛中传出。 月凝波又闭上了眼,他知道在此时抽烟的确太过不该,他们正在此处埋伏敌人,为了抢夺粮草,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若是断了,战事必定大打折扣。 他深深了解烟草的气味太过浓郁,烟气和烟草点着时的火光更易暴露自己,但他显然没有掐灭烟的意思,他显然是在享受这一刻。 正值战时,兵荒马乱,到处可见无主的战马,燃烧的弓箭,折断的枪戟。 四处总是杳无人烟,此处却毫无战乱,风景更加迷人,月凝波不禁爱上这种感觉,不忍心去打破这种美好。 他左手已经在握住他的剑了。 生不逢时,保命尚且困难,又何尝提起享受呢?他自幼野外长大,可以自采烟草,自己制烟,虽然味道偏差,但是却也未曾多花过一钱银两去买多余的烟草,那毕竟是种浪费。要知道当时人人饥肠辘辘,只有手中的剑才最可靠。 他不禁又握住了这把剑,这把给他带去多少光荣的剑。 这把多少次为他换来救命钱的剑。 月凝波在江湖中并不算有名,因为见识过他实力的人通常都已经尸骨无存。所以认识他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就一定是他的死敌。 他的光荣只不过是杀人,那把剑只不过是赚钱的工具。 他是个刺客。 丛中又响起了一女声“二哥!莫要忘了大事!” 月凝波一怔,重重的吸了口烟,将烟斗在树上一磕,熄了烟。 他的烟斗很小,很简陋,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老,但是他的眼神充满着说不出的东西,掩饰不住他的颓废。 他一纵身,轻跳下树,也弯腰猫在了矮丛中。 “二哥,你也太过于懒散了!数百位兄弟都埋伏在这里!人命岂是儿戏?”说话的是个瘦高小伙,面目清秀,一双晶莹的眼睛散发出一种自信与责任。嘴巴虽是有责备之意,但是还是面带微笑。白晢的皮肤更使他在阴影中衬得鲜明与活跃。他身着服饰华丽,与身旁的地伏的人形成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叫剑凝雪,是月凝波最好的伙伴之一,云凝海,月凝波,剑凝雪,陆凝霜。让人听起来更像是师兄妹的名字,命运让他们走到一起,四人更是情同手足,兄妹相称。 剑凝雪身边的女孩就是陆凝霜。显然刚才的女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她头发秀美。双目有神,一双眼眸明亮如明月,皎洁如秋水。月是十五星畔浩瀚的月,水是秋末西湖欲凝的水。朱唇更是显得格外诱人。红的像夕阳,像晚霞。那弯眉更像是在勾人魂魄。 月凝波在茵萌之中看到她的脸不禁看得痴了...... “二哥!时候差不多了,鞑子该来了!”陆凝霜看到月凝波盯着自己,脸颊不禁微微发热,俏脸升韵。 月凝波一惊,转头眺望远方大路。 道路坎坷,仿佛通向地狱,尽头的天虽蓝,却难免要陇上一层阴影。死亡正在靠近。 风更大了,黄沙被风刮了起来。 漫天黄沙,树叶也仿佛要被吹落,发出婆娑之声,无尽的凄凉。 陆凝霜微微颤抖,打了个寒战,月凝波取下外套给他披上,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 陆凝霜抬头望望他胸口露出的铠甲,眨了眨眼,似乎在说:“你不冷么?” 一股暖意在月凝波心中升起。 他爱慕陆凝霜已经很久了,然而他很清楚,云、剑二人对她也予钦慕,他知道四人情深,若是自己透露这感情,难免要令这份感情出现裂痕,是以绝口不提。 烽烟四起时,更无法高谈私情,自保尚可不能,何来的爱情? 他十分清楚,战争中无法给予她什么,无法承诺她什么,更莫要谈幸福和未来。 他转开头不去瞧她的眼睛,那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他又望向远方,心绪久久无法安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那只是一种奢望。 远远地尘土飞扬,马蹄声起,掺杂着重重的钢轮轧路之声。 月凝波低吟一声:“来了!”三人互换眼神,微微颔首,俯下了身子。 剑凝雪将耳朵紧贴着地面,仿佛在听着什么。忽的低声道:来了约莫八十人,三十坐骑。” 不久,大队人马鸂鶒而来,约莫有三十骑马,百八十人,八辆大车。七辆运着麻袋,自然是粮草,剩下一辆载着四个木箱,远远的看的清楚,都上着锁。自然是贵重财物,不然不至如此保管。 这竟然和剑凝雪预测的大致相同。 剑凝雪眼中突然露出笑意,舌头也开始在嘴唇上舔了起来。 剑凝雪本身是个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看到这箱子不禁旧病复发,全身热血沸腾。 要知道绿林大盗劫镖时也总是事先埋伏,这处境难免让他想起从前。是以他听声辩位的功夫可算一流。 他无恶不作,盘踞山头,仇人不少,自然有人想让他死。月凝波就是他的仇人找来杀他的。然而他却没有死,二人还成了朋友。不知是杀手与大盗同流合污了还是受到月凝波的感化了。这事除了他们自己恐怕无人知晓。 来的都是满清兵卒,身材高矮统一,除了骑马的看不出个头外,其余人好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身上官服上鲜红的“兵”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斜跨的单刀更显霸气,整齐的辫子在花翎下不住的摇摆。 月凝波看到这帮人心中不免破口大骂:“满清的狗鞑子!马上让你们血溅当场。” 一个清朝大官骑马在队伍中央,显然是队伍的领导者,月凝波看的清楚,他也不懂得清朝的官阶品级,自然看不出他的官职大小,但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他与众不同。 他的手又握住了剑柄。 马蹄声响亮,蹋在这黄土地上,清澈嘹亮。声音本没有那么响。只不过四周静得出奇,才衬托了他的响。三十骑马蹄声竟然整齐划一,毫无凌乱。不禁让人听得心里发慌,冷汗直流。 车辙声更是沉重,咕噜噜的像是索命的锁链,在风的呼啸声中,更显得凄厉,冰冷。 心在跳,汗也流了下来,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第二章 一种不祥笼罩在月凝波胸口。 他自幼孤苦,不知曾经与死亡接触过多少次,他深深了解这种感觉,这种死亡接近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幼兔寻觅到了虎口的味道。 他不禁微微颤抖,竟然猫着腰在草丛中走了起来。这本是极为大胆的表现,他并不害怕自己暴露目标,只凭自己的喜好来做,放荡不羁,又运筹帷幄。 众人都张大了口,看着他如此走动只觉得要暴露目标,人人手中都沁出了冷汗。 只有月凝波知道,今天风大的紧,在草丛中微微走动引起草丛的摇曳,更像是风在作怪。他深刻体会到自然的力量,并且将他融入到了自然之中。 他是个杀手,是个刺客,曾经有过多少艰巨的任务,他甚至在目标周围潜伏了四天一动不动,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定力与智慧,武功与灵性,是他制胜的法宝。 现在他合理的运用了灵性,不仅可以更好的将敌人阵型、人数尽收眼底,而且不易暴露。陆凝霜、剑凝雪二人虽然相信二哥,但是不禁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月凝波仔细打量一番,朝二人一笑,微微摆手。示意行动开始。他嗅觉灵敏,他的暗示就是告诉大家,敌人没有埋伏,没有圈套。 小心为上,这是做人做事的基本准则,月凝波带领数百人在此伏击,领导责任更压在他的胸口,他不能让自己的伙伴冒险,宁可自己送命也不会让伙伴打没有把握的仗。 现在他显然已经有了把握。 队伍整齐的前行,行到林荫之下。显得那么诡异,那么恐怖 阳光本来刺眼,此刻却躲在一朵云彩之下,不露锋芒。 天却阴了下来,风依旧大。一片寂静之中更显得天的阴沉,天本没有阴,只是不见阳光,但是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就算看得见阳光也挡不住这种寂寥,挡不住这种杀气。 每个人都在等待月凝波的出手,每个人都在紧握手中的兵刃,战争往往一念之间,不成功便成仁。 月凝波从怀中掏出两柄飞刀,“嗖嗖”两声,抬手激射。 金刃劈风中,夹杂着风的呼啸,每个人都不禁想要惊呼出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的目标显然应该是那骑马的大官,但这两刀不仅偏离甚多,更重要的是,它们不狠,不快...... 这样的飞刀是不能杀人的。 每个人心中都各自怀揣着心事,有的万念俱灰,有的暗自踌躇,有的质疑起月凝波的实力,有的已经在心里将他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更有甚者已经怕的开始颤抖。 战争就是这样,往往一个失误就会导致人枉送性命,有这种想法到不足为奇,更不用说是命在别人手中,别人犯的错了。 “嘶”的一声,一匹马中刀哀嘶,前蹄扬起,想要脱缰疾驰,但是只挣扎了几下便眼见不活了。一把飞刀射中了马。 清兵们大惊失色,仓啷啷的宝刀出鞘,将那大官围在中间,四处张望,想要找出刺客。 只听“咄”的一声,紧接又是一阵鸟鸣,两丈外的树叶纷纷飘落,林鸟惊起,四散飞走。 清兵一个个单刀相向,朝着树旁眺望。他们个个耳目灵光,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是清兵已经跑了过来想要将树围住,毫无疑问,刺客就在树上。 清兵将树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面面相觑,朝前进逼。 忽听一兵大叫:“糟糕,中了圈套!”只见他从树上上拔出一柄钢柄飞刀。 余人大惊,急忙回头。 只见一柄黑漆漆的剑已经架在那大官脖颈之上,剑冒着森冷的寒光,背后一个凌厉的眼神朝他们袭来,一抹笑容浮现在那持剑人的脸上。 那笑容比剑锋更加寒冷,更加锐利...... 清兵们早已慌了神。 持剑的人正是月凝波。 原来两记飞刀一是惊兵之用,一是诱敌之用。 埋伏的人不禁心中大喜,又开始佩服起月凝波的智谋,佩服起他伏兵之奇。更奇的是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从草丛中冲出,没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剑的。 那是怎样的身法,怎样的剑法。 清兵有的惊呼,有的失神,月凝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肌肉却连一丝抽动都没有。 他已被清兵围了上来,虽然腹背受敌,但是手中有人质,清兵也不敢妄自动手。 一朵浮云悄声溜走,刺眼的阳光又倾洒而下,照射在每把钢刀之上,刀光皓洁,光芒反射到月凝波的眼中,那光何等的刺眼,月凝波却连眼也不眨,仿佛看不到如此刺眼的东西。风吹石砾,黄沙漫天,清兵们都抬手掩面,防止沙子吹进眼睛,月凝波还是如视无物。 他没有视觉么?没有触觉么? 大漠之中,最常见的东西就是黄沙和烈日,今天的风沙阳光却远远不及大漠的狠毒,月凝波早已习惯。 刀光闪耀。四面受敌,他却毫不动容,满无惧色。 一样森冷的眼,那仿佛是死人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野兽的眼睛相比之,也非逊色不少。 清兵中有人大声呼喝:“哪里的毛贼,不要命了么?”虽然喊叫声声若洪钟,脸上却掩饰不住的焦虑与恐惧。 清官颤颤巍巍的说道:“英雄,不知这里是阁下地界,未曾先行通报,惊动了英雄,只是在下身上有重任,事了之后一定登门谢罪。”他只当遇到拦路劫匪,这番客套话自是江湖切口,但现下命悬一线时说出来,不禁有些使人啼笑皆非。 月凝波冷冷道:“箱子中是什么?” 清官脸沉了下来,他知道军粮物资于行军打仗的重要性,即使现下放下财物苟且偷生,军规惩罚也会满门抄斩。想要说什么,张大了口却说不出来,汗也留了下来。 他没有开口,好像还抱有什么希望。寄希望于数十官兵? 他看了看周围形式,朗声道:“阁下武艺超群,众人都心知肚明,杀了我显然易如反掌,但是阁下在我的手下围攻下突围想必也是不易。” 月凝波道:“的确,双拳难敌四手。”他无法否认。 清官笑了笑,有道:“那阁下为何不放下刀刃,等待我的重礼,这样你我不但相安无事,还可收些薄利?” 月凝波也笑了。 “的确,好汉不吃眼前亏” 清官笑的更得意了:“那阁下是同意了?” “这也不错,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月凝波顿了顿“看来我只有收剑了?”他朝树丛挥了挥手。 数百伏兵四面冲出,在清兵之外围了个更大的圈,清兵们大惊失色,有的甚至开始颤抖。 清官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了。 月凝波的冷笑戛然而止,“你还有什么话说?” 清官低下了头,他自然无话可说。 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埋伏显然成功了,粮草就在眼前。月凝波朝陆凝霜使了个眼色。陆凝霜便轻身一跃,跃上大车。打量了箱子一番笑道:“虽然锁芯设计巧妙,但是对我来说好比探囊取物。”说着从怀中掏出工具在锁上拨弄起来。 清官冷汗直流,他虽然身处险境,但是胸中却无比自信,相信他的锁无人能开,现在却睁大了眼,显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谁也想不到陆凝霜竟然是个开锁,扒窃的小偷。 “咔”的一声,箱子果然开了。 陆凝霜笑了,月凝波笑了,那大清官员也笑了。 陆凝霜笑的是在得意自己的开锁技术,月凝波笑的是伏击成功,清官又在笑什么呢? 第三章 笑,往往有很多种,阴笑、冷笑、不怀好意的笑、得意的笑、充满爱意的笑。 陆凝霜的笑显然就是这一种。得意且充满爱意。 月凝波看到这笑容不禁心中一荡,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她脸上浮现,那更像是个漩涡将月凝波的思路拉的很远很远。 他看过无数的尸体,看到过无家可归的孤儿,看到过燃烧的村庄,看到过铁骑压过每一个无辜人的心。 他看到过悲泣的少妇的脸,看到过哀伤的老人的脸,看到过无助的孩童脸。 但他记得那句魂牵萦绕的歌谣:“迎闯王,不纳粮”他记得先皇崇祯时大明的昏庸、暴政,记得他那害人的课税,迫人的压力。 他又在痛恨自己,痛恨他参与的农民起义,甚至痛恨起李自成。若不是我们想要改变这种民不聊生的格局又怎么会起义?没有起义又怎么会被吴三桂勾结清兵诡计得逞? 不知不觉已经在心里默认崇祯为“先皇”了,月凝波只觉得自己可笑,他想替百姓托福却怎奈大好江山被满清外族夺走。 崇祯?李自成?他现在已经不知道真的该恨谁了,究竟谁对谁错? 明朝当时处于内乱、外患、地方势力割据、庞大的文官集团把持朝政,整个明帝国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但是崇祯勤俭勤勉,兢兢业业,付出全部的精力与明末庞大的文官集团抗争,多少年来用尽心力意图复兴明室。他尽心竭力又有什么错? 李自成呢?一世英雄,有勇有谋,却毁在了陈圆圆手里。 陈圆圆。不得不想起的陈圆圆。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英雄真的难过美人关?到底谁错了呢? 月凝波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空洞,大战中陆凝霜的媚眼又能代表什么呢? 陆凝霜的眼神无比受用,他在这份暖意和思潮中久久不能自拔。 只听“嗤”的一声,几十根银针竟然从箱子中疾射而出,射进陆凝霜腹中。紧接着一声哀嚎,她人已经从车上跌下。 一刹那,戛然而止,月凝波张大了口,眼睁睁的看着,放佛一切都已冻结,手竟然开始发抖,连剑也拿不稳了。 猛然间每辆车的粮草中竟然窜出七八个人影。 眼前一阵发白,一把鬼头刀竟然劈中他的前额。血如泉涌。 他为什么没有躲开? 他武艺精湛,有什么人能够在不知不觉间伤了他? 他本能一流,又怎么会毫无察觉突然袭来的一刀? 只有一个原因,他的心乱了。只有陆凝霜才会让他心乱,才会让他失去理性,失去天性,失去提防的意识,失去本能的闪避。 甚至连架在敌人颈上的剑都忘了去挥。 这瞬间的迷茫足已致命。 瞬间的迷茫导致的是自己丧命,队伍遭围杀,更重要的是心爱之人也遭毒手。 死是一个人的事,粮草截击失败也许成为这战事的转折点,这已经是事关从满人手中夺回江山的国事!又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一瞬间的迷茫生灵涂炭,多少恋人会因此分别,多少家庭会因此瓦解?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在他眼中似乎是剩下了一个人。 “中了...埋伏?怎么会中...刀?...死?她呢...?”他脑中或许闪过无数个念头,渐渐的消逝、发散,只看到那个清官诡秘的笑.... 清晨,一缕阳光自窗外射进屋里,照在一双熟睡紧闭的眼上。 风声瑟瑟,不住的沙沙作响。 风声很大,几乎可以将任何熟睡的人吵醒,这缕阳光更加刺眼,这双眼睛睁开了。 古朴的房顶,青色的帐幕,一床淡蓝色的薄被。 风透过窗缝,吹进屋来,帐幕也随之摇曳轻舞。 “这究竟是哪?”月凝波一头雾水。 床很软,仿佛可以让人忘记疲累,在这舒适的床铺之上,月凝波却无比空虚,他不解,甚至可以说是惊异。 伸手摸摸头上的伤,伤口已被十分精细的包扎过,手腕却还在隐隐作痛,他割腕流的血的确太多太多,他能再次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都已经是个奇迹。 疼痛?他似乎早已忘记,麻木,他心中所受的痛苦又怎能用语言形容呢? 他不禁思绪起伏。 埋伏,全军覆没。 他头上受了重伤却没有死,醒来后只见遍地的死尸,他记得每个人的笑靥,现在却都已变作一张张憎恶的脸,仿佛想要将这个将他们生命断送的领袖五马分尸,那个清风和煦,花香醉人的羊肠小道竟然变作累累的白骨冢,每一张曾经温存的脸都充满哀怨的朝向天边。 那是何等的震撼,信心仿佛已经从他心里悄悄溜走,这是怎样的负罪感?他只想为他们报仇!为了百姓的幸福,为了要让兄弟死而瞑目,他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屈辱的活着!屈辱的离开这里! 他只想抱起他心爱的陆凝霜,轻吻她的额头,他知道她得死虽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坚信她的死是有价值的。 陆凝霜的却尸体不见了。 只剩下一条沾满了鲜血的项链。 月凝波清楚地记得,这是他亲手送给陆凝霜的,他甚至不敢相信她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现在,月凝波又从怀中掏出了这条项链,慢慢的端详起来,一个闪烁的明珠,沁了血,透出一种珊瑚礁似的光亮,放佛曙光拂晓,仿佛日落夕阳。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但是他又哪里有心情去想这些,满腔的悲愤,满脑的不甘,满身的赤诚,都无处宣泄,心爱的人死去,却尸骨无存。 无论谁都知道一场大战中一个女性的尸体意味着什么,大战中的兵卒都是无缘青丝,欲火中烧,这尸体无疑是发泄的工具,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月凝波想到这心中怒火中烧,想要跳起来! “这里是哪?” 月凝波披起一件薄衣,下床推窗。 天高云淡,风卷残云。 叶都欲发黄,摇摇欲坠,婆娑之声不绝。 不知不觉间,风已残,秋已近。他的生命似乎也进入了落魄时节。 景色衬人心情,说不出的萧瑟之意。 月凝波心中无限悲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噩梦。难以名状的噩梦。恐惧,不失惊悚,让人喘不过气来。 梦似乎还没有醒。 脚步声从院内响起,月凝波身子不有自主的钻回了被子,紧闭起眼。 门开了,一捋幽香袭来,在自己身旁停下。 一只绵软的手在月凝波的头上轻抚,自然是来探望病情的。 月凝波知道这是个女孩,他手上的温存好像要透过他的头传到自己心里,他紧闭双眼,不敢睁眼,心中却无比受用。 羞涩写在他的脸上,脸显红晕。 姑娘“咦~”了一声,喃喃道:“这倒怪了,脸怎么像着火了。”声音轻飘飘的,银铃一般。 她转身离开,月凝波眯起眼,看看她的背影。 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更显出这婀娜多姿的身形。 她推开门,轻步离开。一袭倩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那感觉让人不禁醉了。 月凝波看的痴了,不禁又想起了陆凝霜,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他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的动情与别人,更不曾想自己能够在大战之后还能有如此心境,那本是他最忌讳,最不可触发的底线,现在连这底线也化作空谈。 他在想,此女是谁?敌人?友军?救命恩人?索命女鬼?然而再多的猜测都无济于事,他静静的躺着,陷入了沉思。 第四章 一股热流从月凝波心中激荡,身子登时暖了起来。 心动。 月凝波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心动,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对陆凝霜之外的人心动,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相貌,对方的身份,甚至连她的敌友都分不清,就对人这样,他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他竟然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容易移情别恋的人,陆凝霜刚刚辞世不久,他就有了这样的思想。 他从床上坐起,头已开始隐隐疼痛。 并不是因为刀伤而疼,他很久之前就有了这种灾祸,灾祸,病痛,似乎成了他的挚友。头疼,咳嗽,还有他那致命的膝盖。 他的病又很特别,膝盖不会因为劳累而疼,却会在舒适安逸之时袭来,他的咳嗽不常发作,却会在每年换季的时节出现,他不害怕这些,甚至不惧怕死,多少次与死亡擦肩也不会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畏惧,但是他却怕他的头疼,因为思考而引发的头疼。 他头疼时痛不欲生,此刻却从怀中掏出火刀火石,点燃了纸媒,烟斗上轻轻冒起一丝青烟。 他总是享受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此刻却变成了煎熬,故人辞世之痛着实比头疼来的猛烈地多。 他喜欢烟草在指尖燃尽的感觉,看着一捋青烟袅袅升起,渐而变作一团迷雾,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这感觉是欣慰?是伤感?是离愁?或许只是种逃避。他已无从分辨。 暮色已暗,伸手不见五指,房屋中只剩下了一点星火。 星光,月光从窗中隐隐钻了进来。 月凝波下了床,推开窗看着一轮明月,点点繁星。 他喜欢月亮,喜欢星星,此刻却如何也兴奋不起来,年少时候总是躺在草垛之上仰望星空,星光月光照在脸上无比的舒适,静谧,现在他看到的月光却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这轮月曾经眼睁睁的看着他屈辱的在废墟中前行,曾经见证了他手腕那汩汩涌出的殷红的血。 月亮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苟且偷生! 月凝波想要拔出剑来,一剑斩断这慑人的光! “你已醒了?伤口还未痊愈,还是多在床上休息为好。”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是一个劲装的汉子,胡腮满面,头缠白布带,自然也是家有丧事。 月凝波看到他,不禁微微一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警觉性竟然全然消失,又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身子还好,承蒙挂心。”月凝波低声附和。 “少侠身子强健,伤口恢复的很快啊!”转而大笑“有心情赏月么?” 月凝波看着他笑的并不做作,心中无限愧疚,只道同是亲人丧命,别人若可笑容满面,我怎可如此消沉。不免对这劲装汉子心中有了几分好感,又多了几分钦佩。抬头望月道:“月么?它只是会循规蹈矩,日复一日的升起,落下,又有何好赏。”他本热爱自然,甚至是融于自然,现下心中意兴索然,说出的话不免低沉。 劲装汉子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些事人生在所难免,少侠不比太过挂在心上。”话中显然有意暗指月凝波。 月凝波又觉心口让人扎了一剑,一声叹气化作幽怨,浮现在他的脸上。 劲装汉子又道:“女人嘛,身上衣,朋友却如手足,不可为了儿女私情枉了白白七尺身材啊,你看这月就像是女人,夜深时醉人心窝,天亮了又何必留恋?” 月凝波又是一阵狐疑,此话倒也有些道理,“月,确实醉人,只怕阴雨将至。” 劲装汉子哈哈一笑道:“何必在意何时有雨?此刻月色迷人,就应该把握现在。” 月凝波也笑了。 劲装汉子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前厅沈大哥备好了酒菜,何不于我同来,来个一醉方休?” 月凝波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笑,往往有很多种,阴笑、冷笑、不怀好意的笑、得意的笑、充满爱意的笑。 月凝波却不知道此刻的笑是不是一种讽刺。他已经麻木,他想要忘记这份悲恸,酒就是最好的武器。 酒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心情好时,它可以怡情。心情差时,他又可以解愁。 抽刀断水谁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也许并不能解愁,只不过是一种寄托罢了。 月凝波现在要的就是这种寄托。他喝得太快也太多了。但他却清醒的可怕,没有一丝醉意。 酒是个奇妙的东西,往往在你逞能没有喝醉的时候,总是已经醉了,现在月凝波只求一醉,一醉解千愁,可笑的是他却还很清醒。已经分不清他喝了多少了。 酒碗就唇就已饮尽,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众人看来他已不是在饮酒,而是在饮尽自己的生命。 大厅中灯火辉煌,冠冕堂皇。大桌之上,珍奇百味。天山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好不丰盛。 席上正首位坐着个英俊的汉子,下首是之前的劲装汉子,在下一位空着座位,没人入席,月凝波则坐在对面。 劲装汉子看月凝波如此悲苦,不免心中同情,道:“一人独饮太过无趣,月少侠,在下敬你一杯。” 月凝波并不抬头,斟了酒,举杯一饮而尽,态度显得极其傲慢,劲装汉子知他悲痛欲绝,也不放在心上,道:“有些事就让他随风去吧,还是意在光复明室的大任重要啊!” 月凝波略微一惊,他本以为自己是被人所救,不料竟是同道中人,是以刚才对自己失去心爱之人的情境如此了解,现在心中疑惑登时揭开,抬头看了二人一眼。 直觉劲装汉子满面胡须,衣装朴华无实,另一人确实衣冠锦丽,一顶高帽上还镶着一颗明珠,倒像是个地主模样的人,心中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二人看起来相差如此之悬殊,又想光复大业未成,自己却如此这般,实有不适,给二人斟了酒,道:“明家大业,不料落于敌匮之手,朝中百官不免太过腐朽,哎......” 他语中措辞巧妙,显是不愿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打探二人之用。 劲装汉子道:“可是伏击失败,你却有重则,推卸不得!”语气煞是强烈,更有种威逼之意。 月凝波听到“伏击”二字,心也凉了半边,冷汗直流,一个个冤屈的双眸浮现在脑海中,种种惨状都有如烙印一般刻在他心中,失声道:“你是谁!?”语中已经失去了那一份沉着,更有几分惶恐之意。 “你可曾听说过‘开碑手’这个名号?” “秦逸?” “正是在下,这位则是‘饮血剑’沈旭仙沈大哥,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他喝了口酒,说的十分得意。 月凝波睁大了眼,朗声道:“闯王麾下猛将沈旭...沈大哥么?在下早有耳闻,在下鼠目寸光,不识大哥,望见谅!”说着站起身来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意思是自罚一杯。 沈旭仙以一路双手剑闻名天下,左右开工,纵横闻名。而秦逸的家传掌力碎石开碑,人“开碑手”。沈旭仙是闯王心腹,月凝波早已耳闻,怎想到秦逸也投奔闯王大军。 忽又想到自己埋伏失败之事,自己固然无言面对同僚,无言面对百姓,更无言面对死去战士的在天之灵,不知沈旭仙,闯王对自己如何看法,又像粮草运输到位会导致多大的损失,自己非成了千古罪人不可,想到这,心中更是忐忑难安,不知自己命运如何。 只等秦逸开口,秦逸盯着自己,月凝波慌了神,他也不知道这眼神是埋怨,是怜悯,是责备,还是蔑视。 第五章 月凝波手心沁出了冷汗,避过秦逸的目光,不与他相视。独自饮了杯酒。 沈旭仙一直没有说话,也倒了杯酒,浅浅的泯上一口,他举止文雅,这酒桌之上却未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丝动作,也许野兽来了也会认为他是个摆设,此刻他却一脸愁容,淡淡叹了口气。 月凝波缓缓道:“月某早已想过了,这事早晚都得承担责任,不知闯王会如何惩罚,在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话说的十分坚定。 月凝波转头相视,目光交接,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不出什么感情,也许那是对自己处境的绝望,也许是另一种反抗。无法名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负了太多的罪责,这样也许是一种解脱。他年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六岁时母亲又遭兵役屠戮,是以可谓独自成长,心中对生活充满了愤恨,想要替母报仇。 他又记得母亲临死前的淳淳教导,要令他活下去。长河落日,苍莽峦峰,漫天刀绞,他都撑了下来,常日与野兽为伍,以草木为食,何时变天,何物含毒,何兽可怖,都成了他成长的履历。 月凝波清楚这些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优势,又想起母亲的血海深仇,想起每张惨遭荼毒的双眼,他发誓要停止战争,要还百姓一个太平。 可是事与愿违,投奔闯王非但没有平息战争,还领大好河山拱手让予外族,民族羞辱,家族仇恨都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这些都是间接的,此时他却真有一种双手沾染血腥的感觉。 他的眼神是赎罪。 秦逸道:“你可知何谓‘武’?” 月凝波道:“习武为求保身,习武为求除恶。” 秦逸道:“不免狭隘,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习武之人讲求信誉二字,讲求义气二字,你可知晓?” 月凝波一头雾水,不知他此话为了什么。只听秦逸又道。 “听得你以刺客成名,滥杀无辜,为了几钱银子,视人命如草芥,何以以武自居?” 月凝波坦然道:“在下问心无愧,作奸犯科之人在下不诛,也有天谴,不相干的人是不杀的了” 秦逸眼角微微抬起道:“什么是不相干的人?” “在下有三种人不杀,无罪的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不杀,妇女幼儒不杀”月凝波说的条条是道,这也是他所遵循的道义。刺客也有刺客的道义。 沈旭仙插口道:“如此说来,这次任务重任交于你并不是闯王看错了?” 月凝波道:“全是在下失职,与闯王没有半分关系。” 沈旭仙大笑,又喝了口酒道“既然你要担当全责,这颗项上头颅我就替闯王收下了!”轻推剑鞘,一兵漆黑长剑脱鞘而出,沈旭仙反手挥剑,“嚓”的一声,一道寒光掠过,向月凝波头上刺去。迅捷无伦。 一丝凉意从月凝波颈中浮现,剑尖在触碰到他肌肤的一刹那停住,月凝波丝毫未动。 沈旭仙大笑:“哈哈,好惊人的定力!” 秦逸道:“我看此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怕是大家妄听人言了吧。沈大哥你就来向闯王替你求求情便是” 月凝波万念俱灰,心中对世界陡然厌恶,又知犯下大错,心中早生死意,是以蚊丝未动,却是待死,哪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用意。 秦逸道:“沈大哥便要试你一试,他虽是闯王手下悍将,这生杀大权他却无法做主,自是军法处置了,但是沈大哥看你定力极高,悟性聪颖,向闯王美言几句,你这条命也捡回来了!” 月凝波却无暇相寻。他甚至觉得这个结局太过于残酷,一刀砍下碗大个疤,免得心中痛楚,岂不快哉,现在却独存世上多受苦楚。 月凝波此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甘愿领罚,受责也好,杀头也好,听得沈旭仙的劝保了命也好,都不在过问,听天由命了。沈旭仙道:“多吃些饭菜,过后秦兄弟便护送你去见闯王。” 月凝波默默点头,不再多说,他知道多说无益,况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什么道谢,自责,知错能改之话在他眼中只是浮云,说与不说没有什么两样。 秦逸大叫:“桐儿,拿酒上来!” 一句话的功夫,门已经开了。 一个女子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壶酒,一袭青衣,并无任何装饰。月凝波认得清楚,此人正是几天来照顾他自己的人,虽未谋面,却有种亲切之感,一股清香从门外传入。 门往往是连接世界的桥梁,门开了,却无法说出门外的是喜悦或是悲苦。 月凝波现在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更不去想这是何种感情,感激也好,心动也罢,都彷如浮云了,他的脑海中只有秦逸的一句话“女人身上衣。”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谄媚的笑。 女孩也朝他笑笑,又道:“爹爹,酒拿来了。”自是对着秦逸说的。满脸堆笑,天真无比。 秦逸看看女儿又看看月凝波,只见他已看得痴了,不由得一惊,道:“家女秦紫桐,这几天都是她照顾你的。” 月凝波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无比轻松,不知不觉的已经将那种仇恨,压力抛诸脑后,全然释怀。 秦紫桐一把抓住月凝波手里的酒杯道:“伤还没好,不许喝酒!” 月凝波笑了,酒似乎是他的知己,良友,烟酒可以解愁,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月凝波有这么多的愁苦。 秦紫桐又道:“你怎么知道这几天是我照顾你呢?”调皮是形容她最好的词汇,眼睛会说话,声音如黄莺,头发黑如珍珠,滑如坚冰。身上又着一种莫名的香气?花香?草香?烟香?无从分辨,只知道绝不是胭脂香,她脸上毫无妆容。 月凝波轻佻眼皮,道:“我这人嗅觉灵敏得很,跟动物一起待得久了,会有灵性的。” 谁都听得出来的这是句调侃,秦紫桐却不,她似乎坚信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世界在她眼中无比纯洁。他的眼中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暗战,勾心斗角。 秦紫桐挠挠头,找不到边际,仿佛在问那灵性是怎么回事,却又羞涩的不敢再问,他看到了月凝波那犀利的眼神,那眼神有一种无法让人抗据的力量,却又充满绝望与恐惧。 月凝波是个严谨的人,此刻却在和女子调侃,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幼只见过母亲,少年时的大姐谷诗,以及陆凝霜而已,本不善与异性言辞,却在此时油腔滑调,笑容已经在他的脸上。 笑,本不难,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却很难,这种夹杂了感情的笑不会让人感觉做作,反而十分亲切。 月凝波的笑就夹杂了感情,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悄悄的无声融化了,仿佛消逝在阳光下的春雪,渐渐发散,再也看不见了。 秦逸道:“本来是不能让你喝酒的,但是分别在即,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沈旭仙瞧瞧二人,低下头独饮,不插话。秦逸示意女儿将酒杯返还,女儿虽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 月凝波轻吟一句,声音很小,没人听到他说的什么。秦逸虽然狐疑,不解他在这时刻如何有心情吟诗,却也不追问,秦紫桐更加羞涩,不敢加问。 月凝波饮尽,又添一杯,道:“这杯是感谢琴姑娘多日照顾之恩。” 秦紫桐一惊:“别为了我...这...”她想说“别为了我糟践自己身体。”却也忍住不出声,心中一阵感慨,一阵酸痛。 沈旭仙道:“少侠大伤未愈,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来人!送少侠回去!” 月凝波道:“劳烦大哥了。”秦紫桐大叫“明日赶路?干什么?他还是病人呢?”沈旭仙并不作答。 秦逸道“女儿家不要多管闲事,明日备些酒,我与月兄弟路上畅饮!”两名仆人已将月凝波送了出去。 “酒是发物!不可在让他糟践身子!”秦紫桐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在月凝波心中回荡,久久无法平息。 第六章 薄雾。 夜已深,星星发着低沉的光,在乌云下发出诡异的光。 蝉还在低鸣。 月凝波坐在院中,心绪起伏。 院子很大,低垂的柳,暗浮的草,沁人的花,荡漾的湖。 月凝波盯着湖面,看着蜻蜓低飞。一对蜻蜓忽而分散起舞,忽而相附共行,他只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这蜻蜓。它们至少还可以成双成对,至死相渝自己却如此这般。他只觉得自己相当可笑,相当荒谬。 风刮得大了,残叶也随之飞扬,垂柳,草木渐已凋零,渐露枯黄,仿佛人生的落寞。 秋,本是落寞时节,他的心绪在这样的情致中倒显得淋漓精致了。 风吹过,吹透他的胸膛,就像吹透他的自信。他渐渐觉得那份感情已经凋零,已经随着这风远走。 记忆是个动人的旋律,也是个无底的深渊,记得某些幸福固是好事,倘若伤心的事多了,忘却更变得弥足珍贵。 想要记起某个人,某件事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忘记一个人却真的很难,蝉的低鸣,蜻蜓的低飞,早已预知了阴雨,然而月凝波却早言有雨,这并不是什么臆断,而是他对自然的那一种嗅觉。 雨还不算大,零星的雨滴倾洒在他的脸上,无比舒适,无比安逸,这就像是在将他的心灵净化,洗涤。 释怀?这样真的好么?忘掉旧爱迎接新欢么? “你怎么在淋雨了?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呢!”愤怒之声从月凝波背后传来。 月凝波并不回头,他听得出声音,正是秦紫铜,他凄凉的一笑,淡淡附和一句:“自然有种可以让人复苏之力,可知道?” “我只知道春天是万物复苏之季,秋天又算什么复苏了?”言语中甚是疑惑,他又怎知道这秋天是月凝波精神,心灵的重生? 重生?化作磐涅,还是堕入地狱? 月凝波浅浅一笑:“雨还不大,待会我自然会回去的。” 秦紫铜道:“你不困么?” 月凝波道:“大妹子,你不去睡觉,却来管我?你自己不困么?” 秦紫铜满脸红晕,头一歪,“你又不知道我年纪,却来叫我妹子?你又有何凭证?” 月凝波道:“自然是天上的星座啦,牛郎织女都是来指引我的。” 秦紫铜虽天真却也知道牛郎织女的浪漫故事,不禁心中扭捏,却还是茫然问道:“你看星星就知道我的生辰?怎么看的?” 月凝波道:“你看”说着往天上一指。秦紫铜顺着他的手指仰头相视,但见漫天晶莹莹的星星,像是月凝波脸上的微笑,心中也泛起一丝涟漪。月凝波又道:“你看,这天上的星星早就指引我了,你仰头而视,那一颗星消逝不见,隐没星光,自然就是你的星座了吧!哈哈哈哈”说着大笑起来。 秦紫铜满脸疑窦,好奇心起,却不料遭到戏弄,娇笑一声大叫:“讨厌!你竟来骗我”说着,伸手在他头上一敲。 “啊”得一声,月凝波大叫,身子向后倒下。秦紫铜慌忙醒悟,慌道:“啊!我忘了你的伤!”伸手去扶,声中无限的惊恐。 月凝波身子一缩,躲过了秦紫铜伸来的手,秦紫铜扑了个空,一下倒入了月凝波的怀中。她脸上灼热如火,知道自己上了当。 二人面目相对,不过寸余,她能感受到月凝波脸上的温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连同他的心意一起,传进了自己身体。 她略一迟疑,想要伸手推开,却被月凝波搂得更紧,想要说话,她的朱唇已经被月凝波的嘴唇盖住。 风还在呼啸,雨如瓢泼,只看到两个身影在雾气中相拥,激吻。 温柔过后是无限的空虚,思念也好,忘却也罢,有些东西永远无法释怀。 月凝波闭着眼,默念那一串串甜蜜的咒语,仿佛尤在当晚,温存环绕,手上触摸到的是她柔软的身体,鼻中嗅到的是那醉人的芬芳,脑中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她?她是谁呢? 月凝波只觉得自己头疼的要命,他心中想念的明明是陆凝霜,却又怎么如此轻浮,如此风流。 睡眠可以使人忘记疼痛,月凝波头疼时往往选择安枕入睡,现在他却只想多喝几杯酒,酒也许会是治疗他头疼的良药。 酒越喝越多,头却越累越疼,丝毫没有缓和之意,月凝波只想醉倒,可是却出奇的清醒,昨晚的一幕历历在目,永远无法抽身事外。 天还没大亮,手上燃着的烟斗在风中嗤嗤的响,火光与破晓之色相得益彰,那火光忽隐忽现,正如月凝波的思潮起伏,飘渺不定。 风声隐隐传来,马车在道路上颠簸,将月凝波手中的镣铐震得漱漱做响,月凝波恍恍惚惚的,听到马蹄声渐近,忽而停住,外当有人寒暄一声,显然便是秦逸策马追将上来,月凝波也不知在这路上走了多少时候,忽见有人前来,也有些欣慰。 要知道自己目前属于重犯,被押往闯王处,是以手上脚上都被上了镣铐,他蒙秦逸宠爱,已在车上备了四坛酒,虽不明贵,可在这无聊道路上已是最大的好处了,外料不到秦逸会自己前来。虽听沈旭仙说要他护送,却也不能确定他此时到来的真正意义,莫不是女儿秦紫铜的事?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阵隐痛。 车蓬的帘子被掀了开来,秦逸一步迈上车厢,笑道:“少侠安好啊?当哥哥的来陪陪你。”月凝波知他知遇之恩,对他也有好感,瘫软的从车中爬起,抱了抱拳道:“承蒙大哥挂念,一路安好。”这虽是客套话,但是却也真的包涵了感情,但是心中暗暗一想:“你女儿与我发生肌肤之亲,恐怕他还不知道,若论辈分只怕我要叫他一声岳父,此刻却兄弟相称,当真好笑。”心中如此想,却也笑出了声来。 秦逸看他虽全身被缚,却有闲情逸致抽口旱烟,喝碗烈酒,此刻更是笑得开心,心下登时放宽,道:“我还怕兄弟路上寂寞呢,这下看起来可好得很啊!” 月凝波不懂其意,只是陪笑。 秦逸又道:“昨晚我与沈大哥求情,要将你镣铐去除,自家兄弟这种待遇未免太狭隘了。沈大哥却一直推脱说军法不能舞弊私情,我也无奈,兄弟莫怪啊。”说着双拳作了一揖。 月凝波心中好生感激,心想:“他对我如此,足见盛情,日后定要与其赴汤蹈火。”但是转念又想,“此去领罚生死未卜,却又何来想之后的事,自己将死之时却又耽搁人家姑娘。”心中愧疚已极,道:“大哥见外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也没什么不对,沈大哥据理办事,公正不阿,这可是好事啊,怎可为了小弟坏了规矩,在下何德何能。” 秦逸大笑道:“好!咱们痛饮一番。”说着提起一坛酒,咕嘟嘟一声喝了大半口,递给月凝波道:“来!” 月凝波心下甚欢,他嗜酒如命,却总是陆凝霜横遭阻拦,虽知她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却也太过不快,此刻饮酒逢伴,自有说不出的高兴,伸手去接。 秦逸却忽然缩回,悄声道:“小心了,有敌人。”满脸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一副钢铁的面孔。 月凝波屏气凝神,却听四周万籁俱寂,安静的有些可怕,冷汗直流,仿佛汗低落在地面上得声音,也能清洗可见。周遭并没有丝毫声响,这敌人又在哪里? 第七章 荒谬。 这个词现在是月凝波唯一的体会。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轻浮,竟来轻易的动情,竟然如此冒犯秦紫铜。现下与秦紫铜之父的兄弟之称更是荒谬。更加荒谬的是竟然有人会避过自己耳目追踪至此。 他只觉得很可笑,可笑自己竟然会变成这样。他摒气凝神,丝毫音响不见,手心不觉得沁出一股冷汗。 秦逸一脚踏在车辕上,朗声道:“阁下尾随至此,现身一见吧。”语气甚是客气。月凝波心道:“敌人明明不怀好意,秦大哥却可以如此冷静。” 风吹尘扬,露水隐匿,红彤彤的太阳初露山边,哪里有人回应。 秦逸窥探四周,喟然半晌,见无人现身,只得缩身回车,聚了杯酒喝了。 月凝波道:“秦大哥,只怕是你听错了吧,在下武艺虽然不精,这窥敌之力还是有的,近来风声大作,与人声无异...” 他想要说下去,却被秦逸打断,他递过一杯酒,道:“小兄弟耳目聪敏,但是临敌作战可不是儿戏,那一场埋伏可把你的锐气磨的没了,哈哈,哈哈” 月凝波脸红过耳,只觉得这话仿佛是嘲笑自己遭伏的无能,又像是把陈年旧事给抖了出来,不禁大过惭愧,笑道:“大哥这话可说的太。。。”他想要找些形容词,却说不出话来。 秦逸看着他语塞,又一阵笑意涌上,继而止住。道:“喝酒,喝酒。” 月凝波看他强自抑制笑意,知他心意,心中道谢,举杯饮酒高声道:“大哥胆识过人,小弟自是不及,这临危不惧的胆色,小弟若是得之十一,又怎会。。。”想到自己的率军失败,又是一阵绞痛,这话再也说不下去。 秦逸道:“马屁都快让你拍上天了,哈哈”大笑声响彻云霄,要知他内功深厚,这笑声不仅仅是欢笑,更有怯敌之用,但笑了两声,一阵干呕,声音却变了。 月凝波慌道:“大哥,怎么了?”语声焦急,秦逸喘息声大胜,张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声,进而开始咳嗽。 凝波挣扎的挽起手上的铁锁,栖身跟前,挽住了他肩膀,只见他气若游丝,满脸青铜之色,显然中了毒。一声大叫。 他虽沉着冷静,但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一时竟手足无措。慌道:“车夫,停车!停车!” 车停了。 月凝波脚缚镣铐,想要扶秦逸起身,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蹒跚着下马,掀开车幔,车夫却已倒在地下,头上太阳穴上插着一柄钢针。初阳日照下泛着青光。 月凝波略一迟疑,坦然道:“原来是梅岭三绝到了!在下手脚受缚,不能招呼三位了。” “原来你到到认识我”车棚之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月凝波一惊脚下拌蒜,已欲摔倒,他轻推秦逸,将自己身子缩到下面,给秦逸当了回肉垫,摔倒在地。 雨止不久,满路泥泞,他倒在泥污之中,全身已经斑驳。 “你倒仗义的很啊,宁可自己摔倒也不愿这厮受辱。” 月凝波擦干满脸的泥污,笑道:“阁下夸奖的有些过了。” 嘶哑汉子道:“夸奖?好,好!死到临头了,夸奖你一下又又何妨?” 月凝波坦然道:“这么说来,阁下此番前来倒是来寻我的了?” “正是”这一声音充满了诡秘,在他那满布死亡之色的脸上更显得阴森可怖,仿佛来自死神的呼唤,月凝波心底一阵茫然:“他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可不能让秦大哥枉送了性命!”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月凝波心里迸发而出,曾经多少次面临死亡,都是这种感觉,他面对过悬崖绝壁,面对过无岸河滩,面对过剧毒缠身,面对过毒蛇猛兽,都有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的感觉却更加沉重,更加压抑。他的敌人仿佛手持镰刀的死神,衣帽带的高高的,遮住了他阴霾的脸,阴影中是那空洞的眼,迸射出摄人的光芒。这种感觉领月凝波喘不出气来,手心背后都汗溻一片。 怪人说道:“我此番前来为的就是你!”看不到脸,但是却可以感觉到他那诡秘的笑,阴冷的脸,这几个字仿佛一把锯子,在月凝波的骨头上拉的咯咯作响。 月凝波道:“既是为了我,便给了解药,放秦逸走开,与他无关。” 怪人道:“这可不行。”说着又冒出一阵毒蛇吐芯般的笑声,“他连累我多跑了这许久,罪有应得!” 月凝波道:“牵扯无关旁人,算的什么好汉了。” 怪人道:“我又是什么好人了?”语气仿佛嘲笑讥讽,又像是蚊子从耳旁徐过,令人不自禁的战栗。 月凝波道:“是啊,既然如此,请另二位出来相见吧,死前目睹三位英雄神采,也不枉此生了。” 他心中所思不在这里,他只道自己连累秦逸同死,实是不该,就仿佛对方手里有个人质一般,是以万年俱灰,毫无斗志。 秦逸叫道:“兄弟,这是钥匙,快快解下镣铐,诛杀此人!” 月凝波道:“秦大哥,这镣铐是沈大哥的命令,怎可说摘便摘!?” 秦逸道:“大敌当前,哪有那么多死板的命令!” 月凝波道:“大哥,你不要再提此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例为我所开,闯王以后如何在服人?” “规矩是人定的!此刻多伤性命更哪里去谈光复大业!” 月凝波道:“在下绝不连累大哥,小弟贱命不惜如此。” 秦逸怒容满面:“兄弟把我看低了,一条命何足挂齿,现在趁他援手未到,先除去隐患才是正道啊!” 月凝波听他语声嘶竭,心下隐痛,再也不答话。一阵彷徨。究竟该不该接这钥匙?他只想:“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未得命令自行除去枷锁,又是违反军纪,更加言而无信,要人看的低了。这事绝不可做” 他心中显然是将军纪放在了第一位,毕竟他曾经的轻狂枉送了多人的性命,包括他的她。 怪人道:“‘梅岭三绝’只我一人,江湖流传何必当真?”月凝波听得“啊”的一声,一阵诧异,之后更加绝望。 梅岭三绝是武林中的奇人,轻功,使毒,暗器号称江湖三绝,其使毒本领虽不是什么奇毒难治,更不是什么毒蛊怪虫,齐就齐在他可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下毒,又有谁知道秦逸的酒中何时被下毒的呢?又有谁知道为什么月凝波的酒杯中没有毒呢?第二绝是其暗器,四川唐门号称暗器的大行家,有漫天花雨手之称,可这怪人相传袖箭,飞刀,飞蝗石,梅花镖...全藏于一袖之中,他发射手法并不绝,不算最快不算最狠,可是他仿佛有永远射不完的暗器。第三绝以轻身功夫见长,草上飞,水上漂。只是武林只是相传,无人见过真面目,是以更有人说三绝是三人,而非一人。 月凝波可谓是亦正亦邪的人物,黑道上的人物都认识一些,听得过许多关于此人的谣传,但是是真是假,都无从分辨。 月凝波道:“不知晚辈何事激怒了前辈,是要费劲心机追踪在下?有什么得罪的让我也知晓一下,免得死不瞑目。”他心中显然是畏惧了,说话都客气了三分。 怪人道:“不为别的,只是。。。嘿嘿。。。我也是个刺客。” 这一句话到大出月凝波意料之外,只听他缓缓续道:“你可记得雪无涯” 听道雪无涯的名字,记忆有如水银泻地一般涌出。 第八章 记得那一晚,月冷星稀。 月亮散发着迷人的碧光,在水影中粼粼巡巡,这一切美轮美奂,月凝波却无暇欣赏这绝世美景,假山假石在他眼中都是躲藏的地点,白樱绿柳在他眼中都是销声匿迹的掩护,这一轮弯月正是他共同进退的伙伴。 他在房顶上已经潜伏了一天一夜了,屏住呼吸,汗水沁彻他的衣襟,最关键的是他的腿已经开始胀痛,不知何时起,他的腿就会在阴冷之时发作,久不运动更会如此,现下他正伏击他的猎物,寻找拘捕猎物的最好时机。 他已经疼得想要战栗,他勉强自己甚至说强制自己克服一切,因为他知道他的猎物是何等角色。这正是雪无涯的府邸,雪无涯年少成名,数十年的声望并非浪的虚名,一手夺命剑法犀利无比,号称当时剑术无人能左,月凝波深知稍有闪失便会丧命于此,他甚至觉得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必定毙命在此。 但是他不得不来,有人说他为了试验自己的剑法,有人说他仰仗自己的暗杀技术,跟有人说他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名气故意放此话题。但是没有人知道,雪无涯是他必须要见的人,必须要杀的人。 夜已深了,冬天已近,寒霜已经凝结在月凝波的眉毛之上,一股潮湿之气更是令他的腿仿佛失去知觉,但是他不能动,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能让他前功尽弃,甚至身首异处,这里根本就只是个地狱,但是他必须来。 月凝波记得那双哭红的双眼,记得那句让人崩溃,却又毫无曙光的话“二哥!杀我父母的竟然是......那个......雪...无涯!”他脑中都是那寒霜易催的焦脆的脸,泪痕放佛就是一道晶莹的伤疤,在这憔悴的脸上狠狠的割上一刀。 陆凝霜。他最爱的人的名字,而为了这个人,他宁愿付出他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他甚至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杀害她父母的事情的,他俩青梅竹马,相信是他们彼此间最重要的羁绊,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任陆凝霜在自己胸口上捶打,任她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襟,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决定靠行动说话,拿雪无涯的项上人头比之一切安慰的话都来的更为有力,更为真切,他深深记住了陆凝霜悲苦的表情,他只能如烙印一般镌刻在他心中,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如此的表情,这是他为她护航的标志。 月凝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苦,生死契阔又无人可叹,两情相渝却恪守阴阳,现在自己更是早已堕落。 是啊,为爱的拼搏,为爱的堕落,也许只在一念之间,都是命运的指引。 月凝波只能莞尔一笑,那些真的已经恍如隔世了,他想起陆凝霜,想起秦紫铜。 梅岭三怪道:“你究竟用什么杀掉的雪无涯?”仍是那嘲讽诡秘的声音,语气中显然已经有了威逼之意。 月凝波脑中一空,“我用什么打败的雪无涯?”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晚,松梅独支俏傲雪,溪江自汇凝冰霜,东风彻骨,这些都是月凝波不能忘记的,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刹那,该出手的一刹那。 但是雪无涯的周围总有护卫,一对一单打独斗尚且不是敌手,更何况以少胜多?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发现只有在他洗浴之时才不会有人陪同,似乎没有哪个人喜欢赤裸的面对其他人,洗浴之时,四畔无人,衣衫尽除就等同于没有兵刃,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心中如此想,脚下生风,一个箭步便甩过刚刚离开雪无涯的随从,从窗子闪进。他轻功真的举世无双,从随从身畔掠过,竟瞒天过海,那人丝毫无觉异样。 他闪进屋子,躲在屏风之后,侧目相视,见雪无涯正兀自除衫,心想:“等他衣衫一去,入水一瞬就是最佳时机。”他心中如此想,手中的剑也握紧了几分。 雪无涯哼着小曲,脱掉衣衫,露出一身坚实的肌肉,他年岁已过花甲,但精神矍铄,丝毫无年迈之相,他满面喜悦,丝毫没有觉察到恐惧。 月凝波心中仅剩的一点担心抵触情绪也随着这一声笑灰飞烟灭,他笑了,他知道在人如此放松之际,没有人能抵御住自己的夺命一击,他会心的笑了,已经开始畅想手持首级回去后陆凝霜欣喜的表情,能够想象她那似水的眼波,能够感受到她的抚慰,她的担心。但是这一切都被一句话化为了泡影。 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未动手就已经分神了么?”声音正是从雪无涯口中传来,可是他仍是满脸堆笑,伸腿入浴,似乎什么都未发生。 月凝波心凉了一半。那个声音又道:“房顶上潜伏了一日一夜,却未被任何人发觉,阁下好强的轻功?趁我洗浴时下手,好精准的眼神,好敏捷的思维。阁下这暗杀的功夫可谓数一数二了啊?哈哈” 这本是夸奖人的话语,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没有什么话语比这样的话更令人作呕,这明明就是讽刺,月凝波的心全都凉了,从来没有过的空洞感油然而生,他觉得这个对手太过可怕,挺剑想要上前。 雪无涯又道:“弑杀老者,屠戮无辜,可是英雄所为?何不待老夫沐浴熏香后,再来切磋武功?” 月凝波冷冷道:“此话不错。刺客之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者视为刺客也;涉河之足,来无影,去无踪,敌千百人取将相首级者视为刺客也;满面堆笑,图穷匕首见,刀光剑影刺帷帐者视为刺客也。” 雪无涯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好俊的话!” 月凝波道:“休得讽刺在下!刺客有道,既然我的招式都被你识破,又有何脸面在行刺,就是你的人头我必须带走,就等你出浴更衣互博生死便是。” 雪无涯终于停止了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敌人,又干笑了几声,这几声笑在月凝波耳中无疑就是嘲笑。他大吼道:“在下虽技不如人,但是光明磊落,几次三番的嘲笑与我,是何用意?倒是你残害无辜,还有脸面跟我对谈道义?” 雪无涯一惊:“你叫什么,为何要杀我?我的人头价值多少” 月凝波道:“我一向做事不留名的,要你人头的姓陆,可想到你做的亏心事了?”他最后一句显然是讥讽,想要借机出出屡次嘲笑自己的气,谁知雪无涯豁的一下从浴盆中站起,全身一丝不挂,仿佛在这隆冬之中冻僵一般,一动不动...... “刷”的一声,梅岭三绝的袖手箭激射而出,朝月凝波射来,那一阵阴森的劲风从他面庞掠过,更阴森的是他歹毒的目光,仿佛要射出火来。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打败雪无涯的?”月凝波闭目轻音,放佛喃喃自语,梅岭三绝闻声大笑,他等这个答案等了太久太久了。 月凝波缓缓睁开双目,悄然道:“我本赢不了他,无论武艺,见识,甚至其他所有所有。”梅岭三绝道:“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他似乎有些开心,他的笑似乎不再光含诡秘可怖,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究竟什么让他如此开心? 第九章 月凝波续道:“我本已经走投无路了,但是......”“但是什么?”梅岭三绝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的耳中这样的等待已经成了煎熬,他就是想听到月凝波不敌雪无涯的那一句话,他此番来到的目的已经显然易见,他要证明自己强于月凝波,仅此而已。 月凝波道:“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爱’?” 爱。多么深沉博大的词汇,爱有很多种,父爱母爱,亲情之爱,兄弟关怀之爱,同声共勉之爱,比翼双飞之爱,相濡以沫之爱。无论亲情,友情,抑或爱情,虽然形形色色各有不同,但是有个共同点,能够给人力量,能够激发人类本能的力量。 雪无涯早已人魂异体,他的眼神空洞洞的,比无云的天还要空洞。他的脸无比静寂,比无痕的海还要安详。夜风吹在他沾水的躯体之上,泛起微微寒意,直澈入心,但是这些凉意又怎是一个字能够比拟的?“陆”?这个姓氏又有什么奇特之处,会让他如此六神无主。 月凝波冷冷道:“即以浴罢,更衣进招吧。”雪无涯瞪着双目,僵直的走向衣橱,连身上的水也不擦干,捡了几件衣服蔽体,垮了佩剑于身侧。“即以浴罢,更衣进招吧。”这本是一句喝骂,一句商榷,甚至说疑问,但在此时却仿佛变成了命令,月凝波觉得他那僵直的动作,遵循配合自己的话语,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一阵茫然之意遍及全身。雪无涯转而走向内堂,静静的点着一根燃香,闭目静思。这一切在月凝波眼中更显恐怖,那一根熏香显然就是给自己的祭祀,他的手心也冒出汗来。雪无涯将香柱插在香炉上,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安详的鞠了一躬,道:“进招” 月凝波顿时想到了很多很多,一切紧缚的记忆都变做一丝勇气,为了求生,为了最爱的陆凝霜。举剑直刺。 胜败就在一瞬之间,这一剑凝聚了月凝波毕生之力,他知道眼前的对手太过可怕,此招不成就再无希望。这一剑更像是赌博。他赌了他的生命,赌了他的一切。他或许想到了胜利后的欣慰,陆凝霜的倾心爱慕,或许想到了失败后撕裂的痛楚,死亡的感觉。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当时他都想过了什么,脑袋一瞬空空如也,有如白纸。 人生其实就是一张白纸,生活是一只画笔,将栩栩如生的画面篆刻纸上,就有了所谓的人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张图画是什么画面,也许喜悦在下一页跃然纸上,也许下一页被悲情的乌黑涂满。也许根本就没有下一页。 胜败就在一瞬,剑直刺进雪无涯的胸膛,雪无涯的剑没有出窍。 那一副图画永远印在月凝波的脑海里,漆黑的夜,低鸣的风。摇曳的烛光,沾满水的地板,香炉内的一缕青烟。 月凝波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为何雪无涯没有拔剑,他知道自己的剑法虽快却绝不是他的对手,那一霎那究竟是怎样,连他自己都无法名状。 绝望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汩汩流血的伤口,还有剑尖上血滴滴落在地的声音。 没有人会相信,中剑的雪无涯会露出会心的微笑,战胜的月凝波会极度的绝望,他不明白,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 很明显雪无涯一心求死,月凝波一瞬间难以接受这一切,作为刺客暗杀不行,就要堂堂正正的比武互博,这样的容让算得什么?这比一切精妙的招数更令人胆寒,雪无涯打败的是月凝波的信心,那种凌驾于他思想之上的屈辱感,压得月凝波透不过气。 血还在滴。 “滴答”“滴答”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月凝波眼神开始发散,他不懂,他的声音也开始发颤,重重的喘息着。上刀山,下油锅,这些对于月凝波来说都不会让他颤抖,现在他却颤抖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的颤抖,意味着什么?对于施舍的抵抗?对于轻视的无助?还是对于冤枉的气? “为什么?”声音嘶哑,不像是月凝波的声音。他在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说出的话不至于颤抖,一个男人不会将他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即使他是一个快死的人。 雪无涯还在笑,他的声音才是真的气若游丝,剑身贯穿肺部,已经无法救治,他说道:“向那位姓‘陆’的孩子忏悔吧” 这根本不像是一句回答,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一句回答,心隐忍的痛,无辜的仇恨,以命相抵,并不失大丈夫的风度。月凝波心里渐渐平息,他虽不知道他为何杀了陆父陆母,虽不知他们有何血海深仇,甚至不知道为何破招故意不敌自己,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感觉到了罪恶,他想要以自己的生命来对亡魂祭祀。 月凝波想要询问更多,只听雪无涯咳嗽加剧,喘息着想要说话,便不打断他。 雪无涯道:“蛮夷汉唐本无异,息弓翕矢勿枪矛,兵火战热有余烬,贫村灾民无数家。” 几句诗词仿佛将他压藏在心底的那一丝怨艾释放而出,说罢仰天大笑,大笑中气绝。 月凝波兀自摸不着头脑,他尚且年少,幼居大漠,读书不多,对这番话语闻所未闻,不懂其意。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正是闯王大举入京之时,崇祯昏庸无方,勿信奸臣,更有曹化淳之流卖过叛党,百姓民不聊生,那两句“兵火战热有余烬,贫村灾民无数家。”不就是这写照么,不知他死前为何吟此诗句,雪无涯的死,陆父陆母的死与闯王当年铁蹄破京有何关联? 爱,冗长而短暂。 泪的辛酸,幸福的甜蜜,离别的苦涩,生活的辛辣。这些味道就是爱。 梅岭三怪并不了解这些,在他的脑海里月凝波的话甚至成了诋毁他的话语,什么以“爱”败人,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好笑。 他又怎么会知道,爱一个人所散发出来的勇气与力量是无穷的呢? 他的眼中只有汩汩的鲜血,痛苦的哀号,绝望的眼神。 月凝波的眼神并不绝望,他丝毫不惧,现在与当时不能同日而语了,他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所谓的生活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的日子而已。 梅岭三怪的笑声已经停止,他那高傲的表情也消失不见,甚至有些嗔怒。他也是个刺客,但是他并不是个君子,刺客在他的眼中只是夺人首级,收人钱财的手段而已,他此番来找月凝波只是为了一句赞耀。 他听到月凝波不敌雪无涯的时候本应大笑,本应高兴,可是此刻他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算什么?他要向人证明自己可以杀的了雪无涯。 要知道,杀掉雪无涯的人在江湖上得到的称谓与赞誉能有多少,他要的只是这一份赞誉。名声、地位、金钱。这些在他的眼中是最重要的。爱?他又怎么能了解这种深沉的东西呢? 月凝波静静的看着他,等待这一份凝重背后的阴谋,他还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这个魔鬼。他的心情是如何呢? 空空如也,他的心情就和多年前与雪无涯战后的心情一样,空虚。 空虚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实在无法承受。无人懂他,无人陪伴,这样的生活多么无趣,金钱地位又要来何用呢? “死并不可怕,至少比这空虚可爱的多了。可惜秦大哥要陪我送命了,我欺辱人家女儿,现在......实在对他不住。”月凝波如此想。直觉告诉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梅岭三怪道:“你可潇洒的很啊,我不管你如何杀了雪无涯,事后不留名气,可让我追查的好苦啊。” 月凝波行刺之后通常不留姓名,他本想为陆凝霜报仇后留名以示目的,更想得到四妹的投怀倾心,但是如此荒谬的结局令他无法承担,只能灰溜溜的逃走,几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兄妹还当他生了场大病。 梅岭三怪又道:“这是解药,给这小老儿服下吧。”右手一挥,一道银光激射。朝月凝波面门射去。月凝波伸手取物,见果是药粉,开包替秦逸服了。 “好小子,胆识不小!”梅岭三怪白眼微翻,接着道:“你既知道我有三绝,暗器居首,还敢徒手借我扔出的东西?”语气好似反问。 月凝波扶起秦逸朝马车走去,秦逸早已毒药发作昏迷过去,月凝波手中不便,蹒跚的走着,口中道:“你可以卑鄙无耻,我又怎么怀疑别人?你既说是解药,那我就信它是解药,我平时尚不知能否与你匹敌,何况现在手脚相缚?又担心你暗器加害于我做什么?” 梅岭三怪一句暗骂,“我本不会救他,现在看你的实力与我预期的差的很多,就给自己添加点乐趣吧,杀了你再去杀他,哈哈。”他听月凝波的暗嘲回应道。 月凝波把秦逸扶上马车,拿了那壶毒酒下来,从怀中掏出飞刀,在马屁股上一戳,马受惊,提蹄便奔。月凝波看着远去的一道尘烟,举起酒壶,大饮一口。 梅岭三怪道:“我三绝中使毒的本领也是一流,你明知此酒毒翻了秦逸,却还敢喝?” 月凝波道:“你要毒的是他不是我。你两次这番问话,只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梅岭三怪笑道:“我本就是小人,你放他走真的安心么?” 月凝波道:“有何不安心?” 梅岭三怪道:“你相信解药是真?” 月凝波道:“自然相信,相信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是我的宗旨,相信的力量是无限的。” 梅岭三怪又笑了,“好一个相信的力量,你就放心我不会去为难他?” 月凝波也笑了,“因为我还相信一件事。” “相信什么?” “相信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请。”梅岭三怪笑了。 “请。”月凝波也笑了。 两人的笑声消逝在朦胧的雨雾之中,潮湿的味道令人作呕,压得人踹不过气来,路畔的水洼也泛起了波澜。 第十章 天依旧阴沉,阴沉的好像二人的脸色一般。 片片乌云遮天蔽日,也在他们的心上堆积成一片阴霾。潮湿,阴闷,难以呼吸。这样的天气下这些感觉都一齐侵犯。让人觉得连喘气都成了一种奢侈。 没有言语。任何言语都表达不了现在二人的心情,二人的情境。也许应该说不需要表达。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明显的结局。 寂寞此刻侵袭,在灼灼的年华上方,轻轻盘旋,在低飞,在轻嚎。二人中有一个将面对人生的尽头。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压力,旁人无法想象。 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天地一线,仿佛一条勾魂的绳索,唯一的悬念就是这一条系带套到了谁的脖子上。 土地依旧泥泞,垂柳都剥落了叶子,只剩一支支光凸凸的枝条,到处是泛黄的草,在乌云下的一缕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娆,格外醒目,有如黄金,但是这夺命的金子谁敢多看一眼呢? 月凝波很坦然,他知道这一战甚至比当年与雪无涯的战斗更惊险,梅岭三怪既然自负敢来找他,就意味着他有自信,自信战胜雪无涯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敌人丝毫松懈不得。 乌云弥散,放佛被这难以抵挡的杀气所驱散,阳光倾洒而下,洒落在二人的兵器之上,散发着摄人的光。 拔剑,暗器,急刺,闪避。 刀光剑影中二人闪转腾挪,互有攻守。一个刚稳年少,血气方刚。一个沉着冷静,机敏多变。 久而久之,月凝波已落下风,梅岭三怪的轻功使他利于不败之地,他的使毒本领让人忌惮,不敢轻易出招,暗器的牵制突袭更是游刃有余,连接攻防,成了枢纽的绝招,另外他的一柄短刀耍的也是密不透风,攻守相宜。“梅岭三怪”只是不屑他阴险毒辣的正义之士对他的称呼,他真正的外号叫做“梅岭三绝”,见面打打名号,互道奉承之时往往叫他一声三绝,但这人行为不正,阴险毒辣,大家背地里总是叫他梅岭三怪。 刷的一声,刀剑相交,梅岭三怪右手疾探,要取月凝波咽喉,月凝波向右微避,剑交左手想反削对方右臂下的软肋,手起剑到,眼看就要得手,胸中一痛,原来已中了敌人左手放出的暗器。梅岭三怪何等的狡猾诡秘,见僵持不下,右手故意假意攻击,实在露出破绽,引敌人上钩,这一手暗器功夫在月凝波右手持剑时抵挡都是跌跌撞撞,更何况他的剑已交到左手? 梅岭三怪大笑:“放心,暗器上不荼毒的!哈哈哈”说着左手又取短刀一把插入月凝波肚腹。 原来梅岭三怪左手拳法掌法了得,实际却是左撇子,左手刀,刀短小简便,一入怀中,左手中又多暗器,刚才的阴谋就是如此使得,攻人短处,让人想当然的认为他是右手使刀,故意引人中计,心机何等狡猾,城府何等之深? 树枝上滴落的水滴就像滴落在月凝波的心里,意识越发迷糊,他却有些笑意:“也许现在是该陪陆凝霜的时候了。” 月凝波腹中绞痛,捂着伤口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一株垂杨柳旁边,努力的喘息着,梅岭三怪看着他一步步后退,并不追击,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仿佛在享受着敌人遭受痛苦的快感。 古时刑法无数,以凌迟居首,尚在满门抄斩之上,可想而知这种感觉有多么痛苦,然而月凝波的一丝痛苦就是梅岭三怪的一丝欣慰。他的笑就像是一把刀,在月凝波身上一刀一刀的划着。 突然四骑马从林中蓦地飞奔而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月凝波后心,提将而起,一个女声叫道:“别运功,上马!” 月凝波满眼迷离,剧烈的痛让他难以自控,被人拉上马来。他感官已经迟钝,却扔感觉到这是一双糙麻的手。 女子道:“快抱紧我,咱们要走了!” 月凝波一把搂住了女子蛮腰,勉强抬头相视,女子奋力御马无暇回头,但见他秀发微垂,双鬓如瀑,青丝如絮。让人说不出的兴奋,无比受用。 月凝波脸上一热,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心头微热,温存散发至全身,紧抱的手更加用力了,只觉得肤若花絮,软似薄棉。 女子微微叹息一声,道:“你抱疼我了!” 月凝波早已难以自已,受伤过重,手上的力量更难以控制,女子也微嗔一声,不再答话。 月凝波微觉她气喘如雾,却蕴含着一种吸引力,气吐幽兰,更是香煞一片。他说:“你的朋友们敌不过那厮的...何必为我自损...” 女子劫过话茬道:“不要再说了,他们不会和他真刀真枪的打的,我们有坐骑,那贼人追我们不上!” 月凝波道:“那厮武功着实了得,他甩几首暗器,只怕他们坐骑中了暗算啊!” 女子略微有些慌神,若有所思,久久没有说话。 月凝波也陷入沉思,这么多人为了自己丧失了性命,陆凝霜,剑凝雪,包括生死未卜的秦逸,现如下连从未谋面的人也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助自己,只觉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又有些当牛做马难以回报之感。毕竟有些已经人鬼殊途,情断陌路了,心中如此想,发誓来生定要相报。 女子忽然道:“你我都不必担心,他们三人也有些绝活,我们要相信他们。” 相信的力量是无限的,一个人被人寄予厚望,将一切希望都托付给他,这时候一种本能的力量将会发挥出来,月凝波也一直坚信这一点。月凝波也曾经了解到这种感觉,他知道一个人无论遇到多大的风险,心中知道有人在惦念着他,自然会想方设法的保存自己,以求团聚。 月凝波如此听说,微觉如释重负,要他临死涉人同难是无论如何不能办到的,听她这样说觉得自己是千钧一发,死里逃生了。不禁粗粗的喘了几口气,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是身子内气血翻涌,无法控制了,这几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他对这一行人越来越好奇,想要开口详询已经难以做到,他想只能见见这女子的容貌,以便日后图报。刻意的倾斜身子,离她更近,想要看看她的脸。 他离这女子越来越近了,他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容貌,她的美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美艳不可方物,神若紫霞映雪,丽如冥星披霜,霞映澄澄。他看得痴了几欲晕倒。他心念陆凝霜,侧头不再看她,想要欣赏景色来转移注意力。 天已暮,朝霞满布,雨水未干,倒影着一片片红霞。仿佛天地都披上了一件嫁衣。水波嶙峋,正如他心中的这一点涟漪。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穿上了嫁衣,可是这新娘到底是谁呢?连他自己都已经迷糊了,陆凝霜?秦紫铜?轻轻揭开新娘的盖头,这一张脸却是眼前的女子。月凝波自己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玩笑,一阵眩晕,趴倒在了女子后背上。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这本是无比浪漫的一件事。新娘是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姓名的女子,这本又是一件无比蹊跷的事。这无数的幻想在月凝波脑海中闪现,竟似已变作现实。 他不禁要问问自己,究竟爱的是谁?为什么轻易间就变得如此轻浮。 一阵揪心的疼。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仿佛家常便饭了,疼痛能够使他清醒,能使他回忆过去,他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现在与未来只是他挥霍消遣的时间而已。 第十一章 不知道已经疼了多少回,伤了多少回,那醉心的疼痛更令人上瘾。让人迷恋。他总是能在迷醉中回想过去的一切,他总觉得自己不知已经死过多少回了,现在却还活着。 是啊,他真的应该已经死过很多回了。他现在还未死,只因还有着爱他的人,多少人为了他奋不顾身?不论友情,异或爱情,或者是博爱,这笔无形的财富早已存在了他的心中。他明明已经铭记在心,却想要挥霍。因为什么无形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又有何意义? 他已醒了,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陆凝霜不知照顾过自己多少次,每每受伤晕倒,醒来时总是那殷勤,关切的脸,还有那一眸秋水。现在这一张脸、这一双眼已移到了这个女子身上。 月凝波简直有些痴了。 这样照顾自己的又何止陆凝霜,年幼时的大姐谷诗,几日前的秦紫桐,他已无暇在想了,他辜负了太多人,他也会感到愧疚,然而这一份愧疚在愤恨面前荡然无存,他已变作了一个无形浪子,一个多情种。 “你醒了?谢天谢地。我去叫大家。”黄莺般的嗓音催的月凝波一阵目眩神迷,痴迷间,声音已远去。 月凝波闭目养神,他的伤口太深了,提了口气,凝于丹田,想要养养气,却失败了。腹中仍痛,适才发现,手上脚下的铐子镣子已经被除去了。 脚步声响。不多时四人推门而入,抢先而入的是个胖子,体型臃肿,身材不高。第二个笔直的身子,高挺有形,一身肌肉更是如塑如造。最奇的是第三个,第三人与高个子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倒是一对双胞胎。女子最后进门,一脸笑意。连眼睛都笑弯了腰。 矮个子道:“月兄安好,兄弟四人挂念的紧啊。”女子插口道:“可担心死我了。”月凝波如此听说心中一阵激荡,笑容也挂上脸颊,伤痛抛之脑后,周身与欲焚。道:“有劳几位英雄女侠搭救,敢问大号。” 矮个子笑道:“在下彭傲之,这两位是双生兄弟,脸上有颗痣的是哥哥文越海,弟弟叫文越洋。”月凝波略一查看,才发现二人原来一人脸上左耳畔有颗黑痣,若不仔细查看,只怕难以发觉。 矮子续道:“四妹叫夏含烟。我们四人偶经此路,发现阁下与这贼人打斗,闻听得知贼人诡计,知阁下手脚相缚,大仁大义不与小人为伍,敬重阁下为人,特此搭救。” 月凝波道:“多谢几位大恩大德!”他心中确实感激,不过目光已经被夏含烟所吸引。巧耳连珠,俏脸生韵,一双眼正对着自己眨啊眨的,一个心已经忐忑不安。月凝波道:“阁下相救大恩在下难以言报,本来恩人吩咐在下不敢违抗,只是......” 彭傲之道:“但说无妨,兄弟几个都是直性子。” 月凝波道:“在下手上脚上的链子铐子,都是闯王军规所赐,未得军令,恩人私自为我取了下来,只怕陷我于不义了啊!” 彭傲之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哎!酒席以备,兄弟已昏迷了两日了,咱们先吃一碗饭再说吧。” 月凝波拱手称谢,一经此说才觉得腹中空空如野,只怕十碗饭也吃得下了。 饥饿本是一件痛苦的事,昏迷中却显现不出来。睡眠是唯一能够使人忘记疼痛忘记痛苦的事。 月凝波不知道自己吃了几碗饭了,他慢慢的咀嚼着,吃的并不快,当然也不慢。他好像是在按照一个节奏一口一口的咀嚼,品尝,似乎想要把食物里所有的营养都充分吸收。 这本是他的一种本能,他自幼生活在大漠之上,过着衣难遮体,食难以觅的生活,到处都是被秃鹰啄食的只剩枯骨的尸体。他却可以生存下来,就是因为他这样的吃法习惯。好像骆驼一般将养分吸收储备。进而承受多天,有了体力就有了更大的力量去寻找新的食物。 这顿饭并不丰盛,与沈旭仙帐中的晚宴相觑甚远。破锅炖的野菜,炭火烤的野兔。但是吃起来却无比美味。 饭菜讲究“色,香,味”,这一顿饭菜要真的说来也只符合一个“味”字,但是月凝波却高兴的想要流下泪来。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一起吃饭的感觉,更何况这几个是他过命的恩人,可以交心的朋友。 彭傲之吃的很多,和他的宽腰阔腹也相得益彰。两兄弟中哥哥文越海吃的很多,弟弟文越洋却吃的很少。夏含烟更是早早的放下碗筷了。 月凝波仔细观察了下几人,他好奇的是文氏兄弟远看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近看却又不同,哥哥皮肤黝黑,吃饭时嘴上都挂着笑,弟弟确是白晢的皮肤,脸上毫无表情。 饭桌上没有酒水,月凝波显得微微不尽兴。彭傲之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孤村寡舍,没有备好酒水,实在是招待不周啊。” 一句孤村寡舍,说的月凝波心中一阵寒意。他看过多少战后落魄的村子,村子里的人生存已是难题,还哪里拿的出酒水?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他了解穷人,他曾经也是穷人,与谷诗一起在荒山中为生,他现在仍记得那种悲苦的日子,生活悲苦,贫寒简陋,却比现在富足的生活有趣的多了。他在想,“野菜,烤兔肉一定是他们最为贵重的菜肴了。”想到这里眼睛也湿润了。 文越海说:“彭大哥,小兄弟受伤未愈,怎能提酒字?”他看起来亲近易人,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一阵暖流从月凝波心里划过。月凝波心中感激,他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说出这种话,那一定是善良心细,又或者是把自己当成了亲人一般,亲兄弟一般。月凝波朝他一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再看弟弟文越洋,虽然仍在低着头吃饭,却好像心不在焉,料想便知他心思全在自己身上,怎么能吃的下饭? 只听弟弟文越洋道:“烟儿,快去给月兄弟找些草药煎了。”一句命令的口吻,月凝波会心一笑。月凝波清楚地知道弟弟文越洋是如此细心的一个人,表面的冷漠并不能隐藏心底的温暖。 他在想:“人人均是如此,世间哪里还有战争?倒是夏含烟显得不够体贴了,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看,一副魂脱本体的感觉。是啊,女子并不一定都是体贴心细的,不是么?”月凝波笑了笑,又想起了秦紫桐心疼自己的样子。从怀中掏出旱烟。 他的头又在疼了,他头疼时很少抽烟,那只会加剧他的疼痛而已,但是现在月凝波却感到一阵欣慰,吸烟并不是只是为了排愁解闷的,为了这般亲如手足的兄弟,抽一袋烟以示友谊,对他人,对自己内心都是一种抚慰。 一个看他脸色就读出他内心想法、一个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另一个心念他病状,心愿康复。得此良友,情何以堪? 烟雾缭绕,充溢着整个屋子。 彭傲之道:“兄弟啊,现在世道动荡不堪,有这闲钱还是多备些粮食的好,烟草嘛,听大哥一句劝,少买的好。” 月凝波道:“大哥,这些烟草都是黄花草,全是我采来烤的,可不费铜板啊!”说着哈哈大笑。 文越海插嘴道:“你自己会采?”眼下之意便是对这烟袋有兴趣,再看彭傲之,文越洋眼中似乎也冒着奇异的光。 第十二章 月凝波一阵踌躇道:“本来......当兄弟的不能教哥哥们这些,你看我这一身顽疾,有不少都是这引起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似乎很是失望。月凝波自然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俗话说“君子有为,有所不为”成大事者那可拘泥小节?他如此想更坚定了念头,只是前面话已经说了,只得找个台阶下。他想了想说:“兄弟们救我性命,本来咱们只论感情,不图回报,这谢礼一说便见外了,但是这采烟草,烤烟草的手艺授给你们也是无妨,制了烟草拿来买卖,也算是一笔收入了。” 三人听他如此说,已经是兴高采烈了,连声称谢,听月凝波口口兄弟相称,心中也是不胜言语。 遂而月凝波将采草,烤制之法一并传授,并许诺来日进山亲身示范。 彭傲之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烟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好像随身的朋友,男人的感情隐匿,无形,不会大开大合,却又深刻入骨,烟草正是解愁,解乏的必备之物。 月凝波经此一番折腾,心情开朗的多了,与之聊些家常里短,过往生死等等。夏含烟却闻不了这烟味,早早的出房煎药了。 晚间。 三人搀扶这月凝波回了房,月凝波腹中中刀,伤势很重。文越洋点了蜡烛,嘱托一番随二人出了房。让月凝波早早安寝。 月凝波心道:“这弟弟看起来诸事不放在心上,其实心思缜密,倒是这三人里最精明的。与哥哥的开放不同,他的感情更加含蓄。”月凝波如此想,头虽疼的厉害,却也难掩他的情绪。想着凭空多了三个兄弟,更让他想起了云凝海,剑凝雪还有陆凝霜。同样是四人,又有多少相仿之处,只可惜已经四分五裂,阴阳相隔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缕幽香。 夏含烟捧着药碗进来了,良药苦口,汤药闻起来当然不会好闻到哪里去,但是在她身畔,多么刺鼻的味道都被压制。穷人的孩子,没有什么名贵的胭脂水粉,更没有香料配饰,这一缕香就更加珍贵了。 月凝波低头沉思,想着陆凝霜,剑凝雪的事,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闭目微嗔,又有一丝幽怨。夏含烟坐了下来,也不来打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静静地......好久好久。 月凝波睁开眼,正欲宽衣入寝,却见一个活生生的美女坐在身畔,一惊跃起,向后退了几步。 夏含烟娇笑一声道:“看到鬼了?” 月凝波摇摇头,一时语塞。 夏含烟将药碗递给了他,道:“治病的,快喝了,我还来欺负你不行?” 一个妩媚的笑,一个热情的眼神。月凝波咽了口唾沫,喝了汤药。 夏含烟轻触他的脸颊道:“我可是来勾魂的野鬼,纳命来吧!哈哈”芊芊玉手从他脸畔划过,食指轻挑他的下巴,眼轻轻一眨。美目流波,樱唇微启,轻轻一笑,有若惊鸿,起身走了。 她的手并不像月凝波想象的那样光滑,穷人家的孩子脏活累活皆缠在身,手早已经粗糙。月凝波僵直的坐在那,他的脸上痒的难以压抑,一种莫名的冲动袭来,有时粗糙比柔滑更令人刻骨铭心。 月凝波看着她扭动的腰肢,想起那种轻佻的眼神,妖娆的动作,一时间想入非非。 她真的是来勾魂的。 雨若连珠,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一夜,风声雨声交相辉映,扰的月凝波心乱入麻,任何男人都抵不住如此的温柔。勉力入寝,却只能假寐。 太阳已初生,阳光照在水洼之上,耀得天地间一片光亮。月凝波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门。 这间房子并不大,甚至有些简陋,出门之时,几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月凝波搔搔头,不可置否。 月凝波喜欢一种味道,正是这雨后泥土的芳香,喜欢雨后蚂蚁出洞觅食的勤劳,喜欢雨后蜻蜓低飞的飒然,喜欢蝴蝶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的艳丽。他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一个真的与自然搏斗,一个自小生活在自然中的孩子,才真的了解自然,热爱自然,周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就是他的家。 院子也很小,挂满了谷物、辣椒、大蒜。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他们应该出门收庄稼了吧?月凝波如此想。看到角落里一排刀剑与这一片农家气息显得格格不入。 月凝波记得夏含烟说过他们各有绝艺,又是什么呢?心中好奇,更不在想,因为他觉得在背后议论人家是一件失礼的事,月凝波是个粗人,却真的很懂礼貌。 “没见过庄稼人的院子么?”夏含烟的声音从院外传出。 月凝波一阵激动,却又有些尴尬,说道:“没...没....”他是何等多言善语,却这时紧张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要知道刺客佯装或者说说些客套话,套套近乎的本领是必备技能,可想而知月凝波现在是何等的紧张。 夏含烟笑声响起,宛若风铃在风中响起,清鸣。她手中拿着两坛酒,显然是买酒回来。月凝波见状赶步上前,去接夏含烟手中的酒坛。说道:“很沉吧?我来帮你。” 酒坛已经递入月凝波手中,突然,那双粗糙却有磁性的手抓住了他,月凝波心神荡漾,一股暖流迸发而出,他心中邪念油生,勉力克制住自己,一晃神,手中的酒坛却松脱掉落了。 夏含烟一个燕子三超水,轻摇双臂,已经在酒坛落地之前抄到了手中,口中媚笑:“怎么?病的如此重么?酒坛都拿不住了?” 月凝波一阵尴尬,又是一阵羞涩,红着脸进房了。 几日以来,夏含烟总是定时来给他敷药,喂药。一番玩笑那是总要开的,每一次都激的月凝波许久不能平息,难以自已。白天彭、文三人总是出门打猎,收庄稼,日复一日,除了一日自己领他们去教他们识别黄花草之外,其他就在没有什么变数了。 生活,就是平凡。一日接着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平凡与规律就是真正的生活吧。砍柴、打猎、种收庄稼,这些真的很难把他们和武林中人联系起来,那一排刀剑倒是摆设么? 这一日晚间,月凝波伤大愈,不触碰已经不显疼痛,兄弟几人见他大伤欲愈,心下高兴,又杀了只鸡,将几日前买的浊酒拿出席来。 文越洋道:“月兄弟,你伤也快好了,总算能喝酒了啊!”说罢哈哈大笑。 月凝波道:“文大哥,你们生活拮据,为了我那是破费了。” 彭傲之道:“什么文大哥月兄弟的!我三人年岁大你一些,你就随了我们大哥二哥三哥的叫便是了?” 月凝波难掩喜悦,叫道:“真的?”他幼时即以失去了亲情,之后的谷诗,或是剑凝雪,云凝海兄弟都是他的手足,只是现在失踪、离别、死亡为这份亲情蒙上一层阴影,听他如此说心中感激。随即跪倒。 “三位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如此一跪,多了几分温暖,几分惬意,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的一拜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月凝波自己更清楚了。俗话说,上拜天,下拜地,中间拜受命父母,拜授业恩师,拜结发妻子。这兄弟的结义之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况一下就多了这么多知己,月凝波死掉的心仿佛多了几分生机,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第十三章 “你有了兄长,可高兴的很啊,那我算什么?”夏含烟一脸惆怅,努着嘴说道,四人一看,哈哈大笑起来。 月凝波激动万分,将自己的遭遇全都一股脑的讲了出来,酒已过三巡,菜却加起来也没有五味,酒很烈,并不名贵,但是有友情二字在其中,即使是白水也能醉人。 月凝波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借着酒劲,更是把心中积攒的无数怨言,压抑,痛苦,辛酸都说了出来。 彭傲之见兄弟如此狼狈,心中不忍,听他说兵败阴山,郁郁寡欢,心想一定要开导开导他,说道:“兄弟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用太过介怀。” 文越海说道:“是啊,学会释怀才是大丈夫所为。”他不善言辞,但是也看的出来心中确实揪心兄弟。 文越洋想了想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月凝波精神一振,道:“是啊,破釜沉舟、卧薪尝胆!这样便将我击败了,岂不太小看了我月凝波!” 大家见他精神抖擞,都是笑逐颜开。 彭傲之道:“四弟就随我们住下吧,现在国已破,山河已易主,随我们春耕秋收,安度天伦吧。” 月凝波道:“确实,这里生活安逸,其乐融融,但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月凝波看看三人,三人只是低头不语,独酌独饮,知自己说错了话,话头一转,道:“况且兄弟身上还有罪责呢,要为了死伤的兄弟们负责,找闯王发落。” 文越洋道:“什么?你还念着闯王?” 月凝波一脸疑惑,问:“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越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文越海道:“本来不想打击你,只是......哎......”月凝波见他们难以启齿,知道事情严重。 文越海道:“确实,当年闯王确实有英雄风范,一路破敌,势如破竹,打到各大城池的时候,百姓都高呼:‘开门迎闯王,终生不纳粮’然而现在呢?他的兵到处奸淫掳掠,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这又与当年崇祯在位时那些官兵有什么不同呢?” 月凝波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文越海知道月凝波心意,摇头道:“还不是李自成贪恋美色,迷上了那陈圆圆,让吴三桂趁机引清兵出关失了祖国河山且不说,他要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大家也当他是条好汉,可是他刚愎自用,为了一个陈圆圆杀了多少当年的忠臣爱将,他的兵将更是为虎作伥,到处搜刮抢掠!” 月凝波甚至有些颤抖,道:“不可能!” 文越海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只能继续说下去,“李自成辗转来到粤北乐昌的金城山,蜷伏六年继续着其抗击清军的战斗,不幸为自己内部的叛军所害,死于‘湘粤之途,马背之上’。” 月凝波一阵眩晕,只当此番话是天方夜谭,他相信自己所作的正义,此刻却变成助纣为虐,满怀的希望又一刻失去光泽,他不相信闯王会是这样,但是他知道他的兄弟不会欺骗他,究竟何去何从,连他自己也茫然失措。 月已高挂,深秋已至,晚风彻骨,终日低鸣的蝉虫也闭上了嘴。四周安静的出奇。 彭傲之等四人看着月凝波怅然若失,也无能为力,只是摇摇头,举杯独饮。 两行热泪从月凝波他脸颊划过,一现既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己忙碌了大半生,却最后落得个难辨是非的下场,多少亲情挚友死于非命,多少无辜冤魂客死他乡,多少姻缘支离破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为了他的朋友能够幸福,能够安逸。然而最后的一丝安慰也被无情践踏。 月很圆,人却不能团圆。他能感受的到的到处是不瞑目的绝望眼神,到处是怨毒的诅咒,到处是贫瘠与哀念。 他只能回忆,回忆是件很幸福的事,月凝波一直认为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无论大小,无论事情过去了多久。而这一份记忆比任何纪念品都更有价值。 记忆里有童年母亲的慈爱,有幼时姐姐的殷勤教育,有军中兄弟们歃血为盟的义气,有许多许多...... 他拿出了那一串血项链,看的心情更加凝重,触景生情,这是纪念品与记忆之间唯一的羁绊,月凝波一直这样认为。 月凝波看着天,看着圆月,看着云。入了神。 年少时他总是躺在柴垛上看着天,看着白天的云,看着夜里的星,然而时光荏苒,光阴如梭。云还是那朵云,星还是那颗星,可是自己已经不再是昔日的自己,江河也不再是那时的江河了。 彭傲之朝文氏兄弟甩个眼神,起身进屋去了,临走时拍了拍夏含烟的肩膀,示意让她来陪陪月凝波。 夏含烟看着这失落、迷茫的眼神,不知所措,说道:“今晚月亮好圆啊,你看我们如此团聚,多么开心,你却有心事么?” 月凝波笑了笑,他知道她担心自己,却无奈难以启齿。指着一轮圆月,诗性大发。冲进内屋拿了笔墨纸砚,写下: “独愁孤坐月影下, 爱意油生惹尘沙。 朱雀轻翔翱天际, 丹青妙笔已生花。” 夏含烟看的云里雾里,她本来出身农家,知识所学有限,是以看不出此诗有何含义,只是觉得字体苍劲有力,让人看着颇有心喜之感。她道:“你的字写得真好,只知道你武艺超群,谁承想还有些文采。” 月凝波道:“我自幼书也是读的少,大漠里何处读书去?倒是我长大了些碰见了一个叫谷诗的姐姐,她教我读书写字,音律作画。” 夏含烟道:“这诗写得是什么?”脸上甚是不快。 月凝波摇摇头,道:“这可是天机不可泄露,诗中可有我的感情在内,不能随便透露啊。” 夏含烟撅起了嘴道:“有这么大讲究?” 月凝波道:“汉字之学问博大精深,一世也学之不玩,你看着。”说着将这首诗折好收了起来,又拿了一张纸,挥笔泼墨:“唧j鸡,鸡j唧,几鸡j挤集机脊。机极疾,鸡饥极,鸡冀己技击及鲫。机既济蓟畿,鸡计疾机激几鲫。机疾极,鲫极悸,急急挤集矶级际。继即鲫迹极寂寂,继即几鸡既饥即唧唧。”说道:“你看这诗中字的读音一样,却讲述了几只饥饿的鸡,要借水车和自己的伎俩吃鲫鱼,最后没有吃到的故事” 夏含烟瞪大了眼睛,琢磨一番后拍手称奇。 月凝波诗意大胜,从外当拿来了酒坛,饮了一大口,又蘸了墨汁,写道:“西溪犀,喜嬉戏。席熙夕夕携犀徙,席熙细细习洗犀。犀吸溪,戏袭熙。席熙嘻嘻希息戏。惜犀嘶嘶喜袭熙。” 夏含烟急切的叫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她自幼进行农耕,知识接触的少了,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失落,看着眼前心仪的男子如此博学,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但是自己有勤而好学,是以追问的十分急切 月凝波悠悠的道:“这可要你来通晓文学,自己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