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欢》 第一章 旧梦 周文瑾跪在佛龛前,双手合什,悲切地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既然您怜惜我,给我重活一世的机会,为何还要再让我经历一次幼年丧母之痛。可怜她前世也只活到了二十四岁,求您大发慈悲,让她早日好起来吧……” 想到形销骨立,面色蜡黄,一日比一日更虚弱,躺在床上已经不能下地走动的娘亲,周文瑾禁不住泪如雨下。 三个月前,她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吓的不敢闭上眼睛,生怕再睁开眼睛时,又回到那个充满欺骗与算计,让自己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家”。 不!那个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家,那是她短暂的前世人生经历中最让她痛苦和绝望的地方。 前世,母亲是在永平三十六年的十一月三十走的,周文瑾记得很清楚,距新年除夕整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现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十五了,她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白天还要强打起精神来给娘亲侍疾,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瘦弱了。 “菩萨,如果母亲能平安渡过这次的劫难,我愿意放下前世的恨和怨,放过那些害我痛失爱子,害我失去亲人,害我名誉扫地,害我散尽万千家财的人。只要母亲能够好起来,我愿意放下前世的种种仇恨……”周文瑾虔诚的向菩萨磕头许愿。 观世音菩萨庄凝、静谧、慈悲,俯视着众生。 不知道跪了多久,周文瑾站起来的时候,腿脚酥麻,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稳,她慢慢走出去。 守候在小佛堂外的丫鬟绿蕊立刻就上前伸手去扶周文瑾,恭敬地道:“七太太服了药,刚刚歇下。六小姐也早点歇了吧。” 从前六小姐天真浪漫、温软活泼,可就这几个月以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绿蕊说不上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她曾私下悄悄留意过,六小姐模样虽没有变化,但是说话行事的举手投足间变得沉稳,偶尔看人的眼神还有几分凌利,和三太夫人有几分相似。她打小就在六小姐身边当差,还是第一次感觉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让她心生敬畏。 “嗯。”周文瑾不知道绿蕊心中所想,她淡淡地应道。 落了帷帐,留了一盏瓜型宫灯,帐子里陡然变得昏暗起来。 屋子里点了安神香,很快就有睡意袭来,周文瑾眼皮慢慢变的沉重,渐渐睡去。 在梦里,她看见陆文宗温柔的抱着她,深情的凝望着她,握着她的手,亲昵地道:“终于把你娶回来了,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好好珍惜你,好好呵护你的……” 周遭仿佛还留存着他的温度,画面一变,她看见陆文宗眼神冰冷,嫌弃的望着她道:“今日起,你就搬到偏院去住吧,免的病气过人,让这一大家子人也跟着遭殃。” 周文瑾含泪恨恨地道:“陆文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哼!”陆文宗不屑地道:“你们周家名声败尽,贪利忘义,连朝廷拨给灾民的银钱都要克扣。这样的外家,累得我陆家清白门风也跟着蒙羞,我没有把你休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在你仕途上遇到困难的时候,是周家的人出面帮助周旋;在你想打点上峰和同僚的时候,想请朋友对诗饮酒、想买古玩字画的时候,是周家的姑娘我拿出自己的赔嫁供你花费,就连陆家那几百亩祭田,都是周文瑾出钱帮忙购置的。 如今,陆文宗仕途顺利、前程大好,看见周家落难非但不出手相救,反而落井下石! 周文瑾血气翻涌,“哇”的一声就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陆文宗嫌恶的看了她一眼,掸了掸整洁干净的衣裳,怒道:“晦气!” 站在他身后的顾芳芝眉眼含笑,体贴的道:“大爷还是赶紧让人把她移过去吧,污了正房的气势就不好了。” 虚弱至极的周文瑾趴在床沿,艰难的抬头望着这两人,眼中的狠厉之色让顾芳芝心中一怵,周文瑾用尽所有的力气,吃力的咬牙道:“下辈子,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话落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有人在哭,还听见了陆文宗的悲恸声音,他哭道“自从玉哥儿走了之后,她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谁知道,谁知道她就突然这么走了……”她的婆婆乔氏带着哭腔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命苦的,幼年丧母,早年丧子,连自己都早早的就去了……” 她这是死了吗? 不!她不能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得活着,好好的活着,即使不能挽回曾经失去的一切,那也要让陆文宗和顾芳芝这对奸恶之人得到报应! 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下地狱! “不!”周文瑾惊的一下子就坐起来,神色惊惶而悲恸。 值夜的绿蕊很警觉,听见帐子里的动静,她立刻就起身,温声道:“六小姐,您要不要喝点水。” 周文瑾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她稚嫩的面孔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沁出汗水,后背也都是汗渍渍的,粘粘腻腻的极不舒服。 绿蕊这才撩了帐子,又移了盏灯过来,她倒了杯温水,服侍周文瑾喝下,又熟练的去倒了一盆水端过来,拧了帕子帮周文瑾擦拭身上的汗水,又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等周文瑾重新躺下,她才把灯移出去,重新放下帐子。 这些事情,绿蕊已经做的很熟悉了,六小姐不让惊动旁人。好在是冬天,屋里都备着热水,随时都可以取用。 这三个月以来,这样的日子算算也不少了,最初她以为是周文瑾梦见不好的事情受到惊吓,曾问过周文瑾,但周文瑾只说是发了恶梦,多的一句也不肯说。绿蕊以为她害怕不敢说,也不好再问下去。 结果没过几天,周文瑾再一次从恶梦中惊醒,而且这样的日子越来越频繁。绿蕊怕出事,想去禀报给周文瑾的母亲七太太,谁知道七太太突然就病倒了,而且病势凶凶,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照顾七太太,绿蕊看周文瑾身体无恙,只是精神差了些,只好打消念头,想暂时先等七太太的病情稳定了再找机会提起这件事情。 周文瑾也停了功课,白天在娘亲床前侍疾,晚上回到自己屋里,头一件事情就是净手净脸,换了衣服就进小佛堂给娘亲祈福。 自打七太太病倒之后,周文瑾因为照顾母亲而身体疲惫,夜里倒是睡的踏实多了,发梦的次数倒比从前要少许多。绿蕊心下稍安。 周文瑾重新躺下之后却是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第二章 侍疾 清晨,周文瑾过去的时候,娘亲纪氏已经起床了,正靠在姜黄色的大迎枕上由丫鬟帮着梳头。 看见女儿,纪氏勉强的朝她招手,声若蚊呐地道:“过来坐。” 即使是已经病重了,纪氏仍然很在意自己的衣着容貌,每天早晨起来,都让小丫鬟帮她梳头,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 看着娘亲苍白消瘦的面孔,周文瑾心里非常难过,她坐到床前的小杌子上,关切的问道:“您昨晚睡的可好?夜里咳的还厉害吗?” 昔日那个俏丽活泼的小妇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有些脱相了,看着非常令人痛惜。 “娘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短短一句话,纪氏说完就掩嘴开始咳嗽起来。 周文瑾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温水,亲手喂给娘亲喝。 纪氏喝了水,爱怜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朝周文瑾露出带着几分安抚味道的笑容。 纪氏看着像个小大人作派的女儿,心剜一般的疼,都怪她这个身子不挣气,累的女儿也跟着受罪。 谁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天真浪漫、活泼俏皮的,她的女儿却要守在床前给她奉茶端药、为她担忧。 自从她病倒之后,女儿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不再像从前一样依偎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对她撒娇闹着一定要陪她去后花园荡秋千,闹着要去戏冰、去堆雪人了。 女儿的言行举止像大人一般沉稳,眉眼间多了些愁绪,话也少了许多。 纪氏出身浙江余姚纪氏一族,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商贾富户之家。 周文瑾的祖父周耀宽进京赶考的时候结识了纪家老太爷纪松年,二人成为挚交。 周耀宽金榜题名,纪家老太爷名落孙山,后来两次也都没有考中进士,索性回家做起生意来。 这两人一南一北,一官一商,交情不但没有淡下来,反而越来越投契,甚至还结起亲家。 纪氏就嫁进河北沧州的周家,嫁给了周家三房的独子周启轩,两年后生下了周文瑾。而周耀宽在纪氏嫁进门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纪氏陪着女儿坐了一会儿,身体就渐渐有些撑不住了,采蓝和采薇忙上前服侍纪氏重新躺下。 周文瑾则去小茶房里坐着看小丫鬟煎药,她问守在旁边的采蓝,“我父亲去哪里了?” 采蓝恭敬的回道:“外院的周管事来找七老爷商量给各家送年节礼的事,七老爷怕吵着七太太歇息,就避到书房去了。” “哦。”周文瑾支肘撑着下巴,她点点头,算是应了。 周文瑾的父亲周启轩,是周家三房的独子,今年二十五岁,目前正在家里,跟着二房的老太爷学习制艺,准备明年开春就下场参加春闱。 上一世,父亲因为娘亲去世的缘故,决定要放弃次年的春闱,不管祖母怎么劝说,父亲都坚持推迟三年再参加春闱,祖母又气又急,还病倒了。还是二房的老太爷出面,不知道他和父亲关起门来都谈了些什么,最后父亲还是在春节过后,和六伯父结伴一起前往京城参加春闱,且两人都高中了。 这一世,娘亲还是在这个时候病重了,周文瑾希望她能熬过去,但眼下的情形很不乐观。 她明明知道是不好的结果,却没有办法去改变,这种面对强大的现实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非常难过,过程让她倍感煎熬。 突然,院子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周文瑾听着眉头一皱。 采蓝忙起身道:“听声音是乔姨娘过来了,奴婢出去看看。” “你们都跟我出去看看吧。”周文瑾有些烦躁地道。 纪氏生周文瑾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很难再有孩子了,她这几年陆续怀过三胎,但都没有坐稳,身子骨也是越来越差。 三房的子嗣单薄,周启轩不仅是周耀宽的老来子,还是独生子。 在纪氏第一次滑胎后,三太夫人就找纪氏商量,帮周启轩纳了一房妾室。 乔姨娘的父亲秀才出身,屡试不弟,家道中落之后无以为继,郁郁而终。 城西张举人家的太太怜惜乔家母子,得知周启轩要纳妾,就主动找三太夫人说起此事。 乔姨娘肚子很争气,一顶小轿抬进门三个月就有喜了,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在家中排行第九,取名叫周文康,家里人都他康哥儿。 三太夫人高兴之余,还是委婉的提醒纪氏,乔氏出身低,康哥儿还是要接到她身边来亲自教养更好些。 纪氏想着自己还年轻,想自己生一个,但身子却越来越差。 无奈之下,她只好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在康哥儿满月之后就抱到自己屋里来养着。 算一算,康哥儿今年也整三岁了。 这些日子纪氏病着,怕给孩子过了病气,就让乔姨娘先照顾着康哥儿,乔姨娘自然是巴不得了。 周文瑾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乔姨娘抱着康哥儿站在院子里,不悦地瞪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 乔姨娘身上穿着玫瑰紫绣折枝梅花小袄,粉白色马面裙,耳朵上戴着赤金灯笼红宝石耳坠,在她身后呼啦啦跟着随行的丫鬟、婆子和康哥儿的乳娘等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夫人呢,周文瑾在心里冷笑。 看见周文瑾,乔姨娘有些不自在,她笑笑,道:“六小姐也在呢,我带康哥儿过来给太太请安。”说着,她把康哥儿放在地上,半蹲着身子哄他道:“康哥儿,快叫姐姐。” 康哥看着周文瑾平静无波的面孔,有些瑟缩,也不喊她。 乔氏忙打圆场,笑道:“康哥儿有些日子没见着姐姐,都认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姨娘总感觉这些日子周文瑾跟变了个人似的。在纪氏面前的时候,天真、浪漫、乖巧,可一离开纪氏的视线,她就变得十分沉默寡言,有时候还会发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叫人心里直发怵。 虽然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乔姨娘就是有一种感觉,七小姐变了。 康哥虽然只有三岁,但眉眼间和周启轩非常相似,小小模样已经长得非常好看了。 他自满月之后就一直养在纪氏屋里,和周文瑾也很熟悉。可小孩子最敏感不过,周文瑾虽神色十分平静,但是他仍敏感的察觉到,周文瑾并不喜欢他。 被乔氏哄了几句,康哥儿还是开口叫了一声“姐姐。”只是声音有些小。 周文瑾朝康哥儿点点头,她站在台阶上,望着乔姨娘,委婉的道:“乔姨娘有心了,可我娘亲刚刚歇下,乔姨娘还是先回去吧。等娘亲醒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了。” 知道纪氏一向不喜欢乔姨娘,周文瑾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让乔姨娘上门来给纪氏添堵。 乔姨娘听了,仍旧坚持道:“太太善良贤淑,一向待我极好。照理,这个时候我该在床前侍疾的,可太太还免了我的晨昏定醒,倒叫我心里不安。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着太太了,心里惦记的很。”说着,她又去牵康哥儿的手,道:“康哥儿打小在太太跟前长大,如今太太病了,他也应该和六小姐一样在床前侍疾才是。” 所谓的侍疾和关心都是借口罢了,乔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周文瑾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第三章 不见 三太夫人曾提过,让纪氏好好抚育教导周文康,等孩子大些,就写进祖谱里,正式记到周启轩和纪氏名下,作为长子。 但这件事情要等周文康年满五岁,落地之后才能办,所以就一直拖着了。 这些年,纪家的生意做的很大,但却没有子弟出仕,和代代都出进士贤能的周家相比,就有些落了下乘。 纪氏远嫁,纪老太爷作主,拿了正房三分之一的产业做为陪嫁,随着纪氏带入周家。 周文瑾作为纪氏的亲生女儿,平时吃穿用度且不说,就是将来出嫁,也能从纪氏那里分得一大笔产业。如果周文康也正式记到纪氏名下,那他不仅能成为三房正正经经的长子长孙,顺理成章的,将来娶妻成亲的时候还能分一份纪氏的陪嫁。 周文瑾不知道,在上一世,康哥儿是什么时候登上祖谱正式记在纪氏名下的,但她记得,在纪氏过世后,摔丧驾灵的人是康哥儿。 病了这么多回,怎么就现在才见你要侍疾。 如今纪氏病重,乔姨娘怕是等急了吧! 周文瑾气得不行,她不冷不热的道:“我娘需要静养,乔姨娘有空还是好好带着康哥儿吧,就算是帮我娘的忙了。”她说着,突然看见周秉正家的,于是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乔姨娘顺着周文瑾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就泄气了,这周文瑾怎么说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她以为自己能应付过去,但周秉正家的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周秉正家的名叫绣云,是纪氏的嫁陪,后来嫁给周启轩的小厮周秉正,夫妻二人在周家都是很有体面的人。 周秉正的一进院子就看乔姨娘带着康哥儿站在抄手游廊上,心里马上就不高兴了,这乔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着呢,太太以纯善之心待她,不曾苛待她,她倒好,好像巴不得太太一病不起似的,三番两次找过去,不就是想让太太点头同意康哥儿记名的事儿吗。 周秉正家的看也不看乔姨娘一眼,径直走上前给周文瑾行礼,又转身给康哥儿行礼。 周文瑾笑着和她寒暄,“娘亲正歇着,你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会儿娘亲醒了又该你忙和了。” 周秉正家的正想敲打敲打乔姨娘呢,闻言不由愣怔,可看着周文瑾一团稚气的站在那里笑望着她,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还是再找机会说乔姨娘的事情吧,六小姐毕竟是小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让小孩子跟着烦恼。 拿定了主意,她恭敬的回道:“老奴就先进屋了,太太跟前少不得人。”话落,她又道:“六小姐要和九爷说话就进屋吧,外头风大,当心受寒。” 虽然不待见乔姨娘,但六小姐和九爷都是主子,周秉正家的还是客客气气的。 周文瑾笑眯眯地道:“乔姨娘正要带着康哥儿回去呢。娘亲早就交待,免了康哥儿的晨昏定省。”她看着乔姨娘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又道:“乔姨娘,有些事情急不得,娘亲的病还要慢慢养着。” 这是个什么意思? 乔姨娘脸色很难看,周文瑾这是在警告她吗? 可她再认真去看周文瑾,却见她一副天真稚气的孩童模样,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就连周秉正家的,都把目光投向了周文瑾。 周文瑾却毫不在乎,娘亲守护照顾了她这么多年,这个时候该她守着娘亲了。 人善被人欺! 上一世她经历的那些折磨和痛苦,就是因为她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乔姨娘气极,她不敢表露心里的想法,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还是抱着康哥儿走了。再多说几句,场面恐怕会更尴尬,那些下人都是逢高踩低的,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乔姨娘回到自己屋里,先把康哥儿交给乳娘抱下去玩,康哥儿的乳娘前脚刚迈出正房的门槛,后脚乔姨娘招了她的陪嫁丫鬟新竹进来,两人关起门来说话。 “你打听到什么没有,正房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乔娘姨问新竹。 新竹无奈的摇摇头,低声道:“那几个小丫鬟口风都挺紧的,我带的窝丝糖都散了,也没问出什么来。” 乔姨娘撇撇嘴,有些不悦地道:“那你不会换个法子,给那些婆子塞点银子吗?那些老油子最喜欢吃酒,你拿点碎银子过去塞给她们,不比找几个胆小怕事的小丫鬟强。” 正房的规矩大,管的也紧,那些当差的听了吩咐个个都不敢往外透露半点风声,拿点碎银子又有什么用呢?七太太素来手面大,她们这点碎银子,恐怕都入不了那些丫鬟婆子的眼。 新竹心里想着,但这话她不敢说,否则乔姨娘会更生气的。她听了乔姨娘的话,连忙点头道:“那奴婢就再走一趟。” 乔姨娘在周文瑾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又听说新竹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她摆摆手,没好气的道:“去吧去吧。” 她原想着纪氏这身体怎么也能拖到康哥儿五岁的,谁知道这回竟一病不起了,于是她心里就着急了。她想借着侍疾的理由,多在纪氏面前走动,一来可以趁着服侍纪氏的机会探探纪氏的病情,二来还是想找机会提起让康哥儿上祖谱的事,偏生就找不到机会,那些小丫鬟肯定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每次她来,都不软不硬的把她挡在门外。 这回纪氏恐怕是熬不过去了,如果不把事情定下来。等纪氏的孝期一过,将来周启轩娶了继室,再生几个儿子,恐怕就没有康哥儿什么事了。 纪氏的陪嫁到底有多少,她也不清楚。虽然纪氏不太喜欢她,但纪氏心地倒是不坏,在衣食嚼用上倒也没有克扣她的,她的日常用度比起一般的小户人家小姐还要精贵。 也难怪当初张太太要极力劝说她母亲同意让她进周家做妾,而她为了给母亲的一百两救命银子钱,就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她不仅是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更重要的是,周启轩还长的气宇轩昂、丰姿俊朗,性格也很温和…… 想到这些,乔姨娘的脸有些发热,她手里的帕子缴成一团,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第四章 心思 周文瑾这边等乔姨娘一走,她立刻就赏了那拦着乔姨娘的小丫鬟一把窝丝糖,小丫鬟拿着糖高高兴兴的跑了。 等到药也熬好了,采薇撩了帘子进来,禀道:“七太太醒了。” 周文瑾进门的时候,纪氏正靠在床头和周秉正家的说话,看见她,纪氏立刻就停了话头。 说是侍疾端药,其实也就是坐在耳房里看着小丫鬟把药煎好,再由采蓝等人端到床前去喂纪氏喝药,周文瑾毕竟只有七岁,都怕烫着她。 周文瑾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看着纪氏喝完药,她捻了颗蜜渍梅子喂给纪氏,“吃了这个嘴里就不苦了。” 周秉正家的称赞道:“还是我们六小姐懂事。” 纪氏身体乏力,抬手很费劲,她拢着女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微微的笑,看着周文瑾。 周文瑾又陪着娘亲说话,看着纪氏有些累了,她就起身告辞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 周文瑾住的地方叫绿箩院,她由翠桃陪着净脸换了家常的衣裳,坐在临床大炕上,她喝着温热的杏仁奶,思绪却慢慢飘远…… 上一世,娘亲走的时候是康哥儿摔丧捧灵,就是说,康哥儿是上了祖谱被记在纪氏名下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不知道,那时候她真的就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娘亲病危,内心正恐惧和不安,哪儿还会注意这些事情。 周文瑾记得,娘亲走后,她的陪嫁是交给四老爷周启明帮忙打理的,周启明是周家二房的次子,打理庶务是一把好手,人也老实忠厚。 她还知道,长房的大老爷周启声在打理庶务方面非常的厉害。最后怎么选了四老爷,她还真不知道。 后来,她长大了,和陆文宗订亲之后,父亲把舅舅从余姚请过来,还特意请了周家长房的人,和城西的张举人做中人,商量纪氏的陪嫁该怎么分配给她和康哥儿。 商量的过程她无从得知,但最后她分得了京城宅子和铺子、浙江府大部分的铺子、河北沧州一带的田产,以及山西钱庄的股份,林林种种,加起来差不多值二十多万两银子。康哥则分了浙江府的十来间铺子、通州的田产,还有在河间府的几间铺子,印象中,她曾听谁说过,康哥那一份也差不多能值五、六万两银子。 当时,娘亲走后两年,父亲就娶了第二房继室,她的继母是陕西姚家的姑娘,是祖母的手帕交保的媒。 她的这位继母可不是好相与的,乔姨娘若不是有康哥儿傍身,早就被收拾了,可乔姨娘的日子也没原来纪氏在世时过的那么舒服自在了。 周文瑾原来想着,康哥儿记在娘亲名下也不是坏事,至少逢年节和忌日的时候还有人能给娘亲敬香烧点银钱,横竖不过是分走娘亲的一部分陪嫁罢了,娘亲留给她的嫁妆已经非常非常的丰厚了。 可现在重新再回过头去看这些事,她又觉得替娘亲不值,若不是祖母这么急着帮父亲纳妾,继而让乔姨娘先生下庶长子,那么娘亲也不会冒着风险一次又一次的怀胎又再滑胎,一遍又一遍的经历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身体变得更差,一病不起。 上一世,陆文宗原形毕露,把她拘在家里的时候,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她曾想办法悄悄让人给康哥儿带信,可一直到死,她都没有等到康哥儿,不知道是他不愿意管她的事情,还是他没有办法帮她,周文瑾心里至今都没有答案…… 原本她一心都放在纪氏的病情上,可乔姨娘的举动也给她提了个醒。 眼看着娘亲很难再好起来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必须开始考虑以后的生活了。 周家是耕读传世之家,在沧州立足已有百年之久。祖上出过阁老、封疆大吏,也出过尚书,进士举人就更多了,周家名望最鼎盛的时候,同时有五位子弟在朝为官,还留下了兄弟二人同为状元,当地人称梧桐双栖的美谈。 到了周文瑾的祖父那一辈,周家曾祖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长子周耀安,次子周耀荣,和三子周耀宽。周文瑾的祖父是三房这一支。 周家曾祖持家有方,逐渐将相邻人家的院子买下,将其打通,周家祖宅的占地扩大了许多。 这三房的兄弟仍旧生活在一起,对外是一家,关起门来,三房都有各自的产业和田地,单独打理各自的庶务,收益和支出各自负责。公中另外有一本帐册,也有不少田产和铺子,收益就作为公中的开销。 周文瑾也是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才知道看起来花团锦族的周氏一族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睦及风光。 上一世,姚氏进门之后,就跟着父亲到任上去了,她则留在老家跟祖母一起生活,直到她十一岁那年祖母驾鹤西去。 父亲赴任前,曾亲口问她,“你和爹爹一起到山东去吧?” 想到继母那充满戒备而疏离的目光,周文瑾神色微暗,她缓缓摇头,拒绝道:“女儿习惯了沧州的生活,倒不想离开这里了。” 周启轩觉得心里亏欠这个大女儿良多,不放心留独自留她在沧州生活,奈何周文瑾就是不松口。因为周启轩和长房的三子——六老爷关系最要好,他不得已把女儿托付给六太太蒋氏,他带着姚氏母子去往山东任上。 后来,她一直独自留在沧州生活,直到嫁给陆文宗。 想到陆文宗,周文瑾就有些狼狈,只道是恨他,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彻底的改变今生的命运,她心里还没拿定主意。 无论如何,娘亲留下的那一大笔陪嫁就是乱祸的根源,前世她所经历的种种痛苦和悲伤都因那笔陪嫁而起,必须要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周文瑾抚额,只觉得很是头疼,有关这段经历,她的印象实在是不多,现在她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她不能坐以待毙,等事情真的发生就来不及了。 这边周文瑾正苦恼着,那边双芙院里,周秉正家的听纪氏说着说着话,她也红了眼圈。 第五章 安排 纪氏劝着周秉正家的,道:“你也别伤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趁着今儿精神好,我把该交待的事情都先给你说了,你心里也有个谱。” 这话说的有几分交待遗言的味道,也难怪周秉正家的听了会伤心了。 “太太说这些干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您要赶紧好起来,六小姐才七岁整,您还要看着她嫁人生子呢。”周秉正家的捏着帕子抹了抹有些发红的眼睛。 纪氏无力的摆摆手,说道:“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听我说,祖父给我的那笔陪嫁,将来恐怕要惹出不少麻烦,文瑾还小,她什么也不懂,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纪氏的祖父很看重和周家的这门亲事,大手笔的拿出纪家三分之一的产业作为她的陪嫁。这么些年了,钱生钱,银子滚银子的,赚了不少钱。 “太太是担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把主意打到六小姐身上吧。”周秉正家的沉思道,“到时候请舅老爷出面,和七老爷商量一起拿个主意才好,选个忠厚老实,又会打理生意的人帮着管起来。” “你看选谁好?”纪氏问道。 这真是把周秉正家给难倒了,她这一辈子除了纪家就是周家,哪里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要论读书,那肯定是周家的人要厉害,可论做生意,必然是纪家的人要更擅长。 选谁来打理七太太的陪嫁好呢? 周秉正家的犹豫片刻,试探道:“四老爷您看如何?” 纪氏早就考虑过这方方面面了,她缓缓的说道,“周家这一代人,就数四老爷擅长打理庶务且人也老实,但是四太太心思太活泛了。我就是信的过四老爷,也不敢把这么大一笔产业交给他。” 四太太的胆子大,在周家是无人不知,她曾打着周家的名头在外面放印子钱。 大太夫人知道了勃然大怒,长房的次子三老爷周启贤在京为官,她最看重这个儿子,最重视周家的名声,四太太放印子钱的事要是传出去了,让御史抓住把握弹劾周启贤,那可怎么得了! 周家三房的老祖宗,大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已经过世了,家里有什么事,多数都会找二太老爷商量,周耀荣年轻的时候也是进士,学问也是三兄弟中最好的,后来他厌倦了仕途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就致仕回家一心教导家中的弟子读书。 周耀荣知道了之后周启明叫过去,狠狠的训了一顿,周启明被训的面红耳赤,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二太夫人则是气的端起手边的茶盅就朝四太太宋氏直接砸过去,四太太被泼了一身茶水,头发上还挂着茶叶,很是狼狈,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这回一句话也不敢说。 性情温和、一向宠妻的周启明回屋后,把妻子狠狠骂了一顿,震的炕桌上的茶盅呯呯嘭嘭直响,“赶紧把事情都给处理干净了,再让我发现你打头周家的名头在外面胡来,就让大舅爷来把你领回宋家去。” 一向活跃的四太太从此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其实我不是担心钱财没了,银子花去了,只要人还在,就能找机会再挣回来。”纪氏抿了一口温水,慢慢道:“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还是文瑾啊。若是瑞甫再娶个品性敦厚的人还好说,要是厉害些,那这些东西反倒会害了文瑾。” 瑞甫是周启轩的表字。 这些年,三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少靠纪氏补贴,帐上的钱也能再维持几年,若她走了之后呢?没个可靠的人打理,坐吃山空有多少银子都不够。 到时候,只有周文瑾手里握着一大笔产业,其他人过的紧巴巴的,这不叫人眼红才怪。 那怎么办? 难道以后新主母进门了还要继续靠纪氏的陪嫁过日子吗? 因为和纪家订亲的事,三太夫人没少埋怨公公,她是很看不上满身铜臭的纪家人的。 若是再娶媳妇儿,她肯定是要找读书人家的姑娘,可天下有几个读书人家的姑娘能像纪氏这样有这么几十万两的嫁妆。 周秉正家的暗暗叹了口气,宽慰道:“七老爷虽不擅长庶务,但却是个性格温和、心地纯善之人,有他在,六小姐不会吃亏的。” 提起丈夫,纪氏暗淡无神的眼睛里难得露出光彩,“他对我们娘儿两倒是挺好的,也不枉我和他夫妻一场。” 周秉正家的忙逗趣,道:“谁说不是呢,这家里谁不知道七老爷最看重您,最体贴您。” 纪氏抿着嘴笑,吩咐周秉正家的,“你跟周秉正说,让他把我帐册上的东西都拢一笼,我有安排。” 周秉正是个非常能干的人,纪氏和周启轩商量之后,就安排他管着纪氏的外帐册,周秉正家的则掌着内院的帐册。 “是。”周秉正家的知道纪氏这是要安排后事了,听着神色一暗。 这时,当值的小丫鬟扬声禀道:“七老爷回来了。” 话落,身体颀长、面容俊朗的周启轩走了进来,看见纪氏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他笑道:“今儿精神头不错。” 纪氏笑起来,整个脸庞仿佛都亮了许多,她轻声道:“天天躺着身子越来越乏,坐着还舒服些。”说完,她看见小丫鬟进来奉茶,又道:“你快喝口热茶驱驱寒气。” 周启轩顺从地端起热茶呷了一口,笑道:“我从外头进来,身上一股子寒气。我先换身衣裳,再来陪你。” 纪氏点点头。 纪氏病重以后,就让周启轩歇到小书房里去,但他不肯,执意要歇在屋里,纪氏又不愿意他睡在自己身边,争来争去的,最后他就歇在内室的临窗大炕上。 虽然纪氏是商贾出身,但他从来不会因此而看低她。 周启轩换了件宝蓝色竹子暗纹的直裰,头发上随意插了支紫竹簪子,看上去眉清目朗、温文尔雅。 他坐到床边,帮纪氏掖了掖被子,温和问她,“今儿感觉好些了吗?” 纪氏点头,握着丈夫的手,笑道:“感觉比昨儿要舒服些,你回来之前,我还和周秉正家的说了半天闲话。” 周启轩听了很高兴,他微微用力回握妻子的手,左右看了看,问道:“文瑾呢,怎么没看见她?” “我让她回去歇着了。我生病,累着她成天拘在我这里,我让她找文珺玩去了。”纪氏道。 周文珺是六老爷周启昌的长女,比周文瑾要大一岁,两人能玩到一块儿去,关系很要好。 刚才,周启轩一回到内院,就让乔姨娘的贴身丫鬟香芸给截住了,说乔姨娘找他,周启轩想了想,还是跟着香芸先去了乔姨娘的住处。 第六章 重遇 乔姨娘拉着周启轩的衣袖,伤心地哭道:“姐姐平时对我那么好,现在她病了,妾身想端茶奉药都没个机会,妾身这心里总是惦记着,老爷您就让妾身去照顾姐姐吧,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纪氏滑胎,周启轩也不愿意纳妾,和三太夫人商量,“周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儿子成亲也才不过四、五年,现在纳妾不合适。” 三太夫人三十五岁上才生了周启轩这么个宝贝儿子,而且她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个儿子,平时是疼爱有加,但关系到子嗣的问题,她的态度异常坚决。 纪氏知道婆婆不喜她,平日的晨昏定省,侍奉照顾都十分的恭敬、孝顺和体贴,她管着内院的事情,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舒服自在些,她没少拿自己的陪嫁来贴补家用,这些她都无怨无悔,因为周启轩待她非常的好,他们夫妻恩爱。 不过才进门四年,婆婆就借着她不能再生育的事情,逼着周启轩纳妾。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让她难堪! 为此,纪氏没少在周启轩面前掉金豆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纪氏心里的结,周启轩是知道的,所以对于纪氏冷淡乔姨娘的事情,他一直是装作视尔不见的。 所以,当乔姨娘哭诉说想要去照顾纪氏却不能够的时候,周启轩只是淡淡的道:“你现在要照顾康哥儿,还是少到正房那边去吧,免的过了病气影响康哥儿就不好了。” “老爷,康哥儿身边有乳娘和丫鬟,妾身也只能在旁边多看顾着插不上手。姐姐帮把妾身照顾康哥儿这么多年,把康哥儿养的这么好,就是冲着这份恩情,妾身也得亲手给姐姐端碗药倒杯水才能安心。”乔姨娘不甘心地道。 乔姨娘肤白赛雪,这一哭,眼睛红红的,莹白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颤啊颤的,看上去别提多娇弱可怜了。 周启轩看着心里一软,说出口的话不由就带了几分安抚的味道:“你且放宽心,好好照顾康哥儿吧,你们母子的心意我知道了。” 周启轩从乔姨娘那里出来,就径直回了正房,又陪着纪氏闲话了一盏茶的时间。 “好了,你都坐了半天了,先躺下歇会吧。”周启轩抽去垫在纪氏身后的大迎枕,扶她躺下。 纪氏拉着他的手,嗔道:“那你得在这里陪着我。”话说的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周启轩因为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伴过妻子了。 或许是真的累着了,纪氏就这样握着丈夫的手,很快就睡着了。 周启轩看着纪氏苍白憔悴的面容,心里突然很难过,她今年才二十四岁,若不是想为他再生一个儿子,纪氏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拖垮了,他觉得非常内疚。 他坐在床边,任由妻子握着他的手,呆呆的坐了许久。 ※ 周文瑾没有去找周文珺,她在小佛堂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就喊人帮她重新净脸更衣,然后带着采蓝和采薇一同前住贺寿堂。 贺寿堂是她的祖母,三太夫人的居所。 没想到贺寿堂有客人。 三太夫人的大丫鬟冬青看见周文瑾,忙迎上前,悄声道:“京城的陆老夫人带着他们家二公子过来了。” 冬青说的陆家二公子,就是陆文宗。 周文瑾犹如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吓得瞬间就面无血色,连连后退。 还是她身后的采薇反应快,赶紧扶住周文瑾,急道:“六小姐,您当心。” 三太夫人和陆老夫人打小就相识,两人几十年的交情,关系非常的好,这陆老夫人也不是第一次带着陆二公子上门作客了,怎么六小姐听了会吓成这副模样。 冬青等人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既然祖母有客人,那我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周文瑾稳了稳心神,当即决定离开。 她没想到今天会见陆文宗,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以祖母的精明厉害,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对劲儿,到时候再追查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她重活一世的秘密呢。 采蓝等人不敢多想,扶着周文瑾准备转身就离开。 谁知道屋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程妈妈撩了夹帘出来,就看见周文瑾要走,笑道:“六小姐,太夫人请您进去。” 周文瑾脚步一顿,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程妈妈是服侍了三太夫人几十的人,和周文瑾也很熟悉了。 她以为周文瑾是担心打扰了太夫人待客,于是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是京城的陆老夫人来了,她回乡过年,就顺路过来看看太夫了。” 陆太夫人是当朝礼部尚书陆珩的母亲,陆家的祖籍在真定府,离沧州只有一天的路程。 都这个时候了,再走就有些不识规矩了。 周文瑾点头,她跟在程妈妈身后,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这里在自己家里,不用怕他…… 这么想着,她心里的压力倒是略略轻松了些。 周文瑾一进门就垂首敛目,规规矩矩的给三太夫人和陆老夫人请安,眼角的余光打量到陆老夫人下首的位置上坐着个穿宝蓝色团花直裰的男子,这肯定就是陆文宗了,周文瑾只觉得一股子寒气嗖的一下就窜上她的脊背,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强忍着不让自己落荒而逃。 三太夫人亲手牵着她站到自己身边,指着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的陆太老夫人,问道:“你可还记得陆老夫人?” 圆脸、容长眉,眼睑上方有一颗淡淡的红痣,这张面孔她非常的熟悉,在嫁进陆家的头几年里,陆老夫人待她就像亲孙女一般疼爱,直到她老人家去世。 “孙女记得。”周文瑾低着头,腼腆的回道。 三太夫人呵呵的笑,打趣道:“我这孙女好久都没你,都害羞,不敢认人了。” “哎哟,乖孙女,一年多没见长这么高了,快过来我老婆子看看。”陆老夫人性情十分的开朗,几乎每次回乡,她都要到周家来看望三太夫人,因而对周文瑾她并不陌生。 周文瑾深深吸了口气,回首看了三太夫人一眼,见她点头,方才依言乖顺的走到陆老夫人身边。 陆老夫人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满意的点点头,搂着周文瑾对三太夫人道:“你这个孙女可真懂事。” 三太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陆老夫人拉着周文瑾小手,语带羡慕的对三太夫人道,“你这孙女长的可真好看,越来越像瑞甫了,长得好看人又乖巧懂礼,我要有这么个小孙女就好了。” “那是你抬举她。我看你们家宗哥儿也挺好的,聪明机灵,行事沉稳。”三太夫人谦虚道。 那是你们没有看见他虚伪无耻、卑鄙下作的样子! 周文瑾在心里腹诽。 陆老夫人指着陆文宗,问周文瑾,道:“这是我们家的二小子,从前你喊他文宗哥哥的,你还记得吗?” 周文瑾轻轻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她柔声道:“我不记得了。” 陆老夫人不以为意,呵呵呵的笑,又道:“瞧我这记性,上次我们相见的时候,文瑾才只有三岁吧,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陆文宗听了祖母的话,已站起来大大方方的和周文瑾打招呼,“文宗见过文瑾妹妹。” 周文瑾这才抬头打量了陆文宗一眼,洁面的脸庞、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少年时的他已经长的非常清俊了。 就因为这一眼,周文瑾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陆文宗今年也才十一岁呢。 她心里暗暗的长舒了一口气。 第七章 相处 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陆家祖孙,真是给吓傻了。 十一岁的陆文宗还只是个少年郎,她也不是原来那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周文瑾了。 周文瑾挺直了脊背,朝陆文宗行了福礼,平静地道:“文宗哥哥好。” 不冷不淡,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疏离。 陆文宗微微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四年前他陪祖母到周家作客的时候,曾见过周文瑾,当时三岁的周文瑾拉着他的衣袖喊“哥哥。” 印象中,他认为周文瑾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三太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周文瑾的异样,旋即想到纪氏的病情,于是也就释然了。 她叹了一口气,和陆老夫人解释道:“我儿媳妇病了好些日子了,文瑾一直在她娘床前侍疾,累着了。” 也许是早就知道纪氏身体不太好,陆老夫人并不惊讶,只是关切地问道:“那现在可好些了?” “陈年旧疾了,只能慢慢养着。”三太夫人道。 陆老夫人沉思片刻,犹豫道:“真定府有户姓杨的人家,祖上行医,代代相传,现在就有弟子在御医院当太医。要不这样,我写封信让人送回去,把杨家人从真定请过来帮着看看?” 三太夫人轻轻摇头,朝周文瑾撇了一眼,含含糊糊的道:“这件事我得和瑞甫商量。” 陆老夫人会意,搂着周文瑾的肩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文宗也释然了,原来是因为她娘亲生病了,怪不得看到我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三太夫人和陆老夫人有四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两人有许多话要说,又怕陆文宗和周文瑾坐不住,就吩咐人准备了坐垫、点心和小泥炉,带他二人去花园里赏梅。 周文瑾是一句话也不想和陆文宗多说,她拉着三太夫人的手撒娇,“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想在这里陪着祖母。” “哎哟!祖母知道你孝顺,可今儿文宗哥哥到咱们家来做客,你是主人,就应该好好招待他才是,否则就是失礼了,知道吗?”三太夫人笑呵呵的道。 话已至此,周文瑾不好再坚持,要不然就是她不懂事,怠慢客人了。 那边陆老夫人也交待自家孙子,“你是哥哥,可不能顽皮,要照顾文瑾妹妹,知道吗?” “是,孙儿知道了。”陆文宗向祖母保证道。 三太夫人安排他们在后花园赏梅。 周家的梅花一景在河间府都是小有名气的,周文瑾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何况相对而坐的人还是那个害她名誉扫地、散尽万贯家财,最后含恨而终的罪魁祸首。 她连应酬的心思都没有了。 出了贺寿堂,周文瑾和等在门口的冬青等人吩咐道:“你们帮着二公子引路。” 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走在了前面。 冬青一愣,周文瑾已经快绕过照壁了,她忙对陆文宗行礼,恭敬地道:“二公子请随我来。” 陆文宗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他显然也没想到周文瑾会撇下他一个人先走了,可他仍保持着良好的世家公子仪态,他笑笑,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滴翠亭里早就铺好了猩猩红的坐毡,红泥小炉上烧开的水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中间的小桌上摆着豌豆黄、枣泥馅的山药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都是小厨房里新做的。 周文瑾和陆文宗两人围着小桌一左一右坐下。 采蓝帮周文瑾和陆文宗沏茶,然后后退半步站到了周文瑾身后。 滴翠亭是为了冬日赏梅特意修建的亭子,视野非常的好。人坐在其中,放眼望去,大片的梅花海尽收眼底,空气清新宜然,令人神清气爽。 “周家妹妹,你们家的梅花海可真好看,我在京城也没见这么漂亮的。”陆文宗呷了一口茶,惬意地道。 周文瑾支肘撑着尖尖的小下巴,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陆文宗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很快就恢复了平时温谦公子的模样,笑着问她:“这粉的、白的、绿的、紫的,你觉得哪个颜色最好看?” “都好看。”周文瑾头也不回的道。 陆文宗因为父亲是礼部尚书的关系,平时都是众人争相捧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一个小丫头这里碰壁,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呷了一口茶。 冬青和采蓝等人看着都急起来了,六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像很讨厌陆家二公子似的,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话也不愿意多和他说一句。 陆家的丫鬟看着就有些不高兴了,这周家的六小姐也太没礼貌了。 周文瑾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她才懒的管别人怎么想呢,横竖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就是事情捅到祖母面前,她宁可受祖母的责罚也不愿意虚与委蛇的去讨好陆文宗。 陆文宗回过头去看,对面的小丫头身上穿着件粉色红绣折枝梅花的小袄,杭白娟挑线裙子,光洁细腻的手掌支撑着小巧的下巴,肤白赛雪,目光静静的投向远方,眨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也随之一颤,安静的不像个七岁的小姑娘,反倒像个心事重重的少女。 咳,跟个七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计较的,陆文宗哂笑。 刚才听周家太夫人和祖母说话,好像她的母亲生病了,而且情况不太好。 陆文宗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他把面前泥金小碟里的枣泥馅的山药糕往周文瑾面前推了推,道:“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吃枣泥山药糕了。” 他居然记得自己最喜欢吃的点心。 周文瑾转头,陆文宗笑容和煦、目光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 从前她最迷恋的笑容,现在却觉得非常刺眼,好像在明晃晃的告诉她,前世所受的那些羞辱和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前世她就是被这张脸给迷得昏了头,丧失了分辨的能力,才会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爱着陆文宗。 他说喜欢收藏古籍书画,她二话不说就拿出银子供他花费。 他说冬天喜欢泡温泉,她立刻就差人去小汤山买宅子。 他说喜欢吃手工做的小面,她立刻就挽起袖子和面擀面条。 他说不喜欢她满身的铜臭,她转身就把帐本交给管事去打理,自己学着养花做女红。 …… 总之,他喜欢什么,她就迎合他做什么,他不喜欢的,她都不会去碰。 万事都以陆文宗的喜好为主。 就是这样,她到临死之前,也没落得陆文宗半句好,她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苍天有眼,菩萨可怜她,许她重生,重新再活一次。 周文瑾飞快的垂下眼睑,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陆文宗见她转头,心里一松,这回好歹没有再给他冷脸,要不然他当着两家的一群丫鬟婆子该有多尴尬。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娘?”陆文宗语言细语,慢慢的道,“你放心,等我祖母写信回真定,请杨家的大夫过来,你娘就会好起来的。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我祖母生了大病,也是杨医正看好。” 陆文宗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有无限的耐心去哄你,当他厌烦的时候,说话行事就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此刻有多温柔体贴,将来翻脸的时候就有多残酷冷漠。 第八章 变化 前世,周文瑾与他做了十载的夫妻,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自以为已经非常了解陆文宗的品性和行事风格了。 周文瑾蹙眉,怔怔的看着陆文宗,她有些恍惚,好像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看清楚过陆文宗这个人似的。 陆文宗见状,以为自己猜中了周文瑾的心事,心下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他出身世家,相貌出众,读书聪明,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一般,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受到诸多的称赞。 不就是个养在内宅深闺的小姑娘嘛,心思还是很好捉摸的。 他扬眉笑道:“你就放心吧。杨家世代行医,医术高明,等闲人请不动他们家的人,可他们怎么都会卖我们陆家这个面子的。到时候你娘就能好起来了。” 周文瑾暗暗撇嘴。 当年我都快要病死了,怎么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要不是怕下人议论传出去坏了他自个儿的名声,可能连个普通的大夫都不会请来帮我看病的,连大夫开的药方子都不放过。 若不是亲眼看见过陆文宗有多狠心,此刻她肯定就要相信他说的话了。 突然间,她觉得性趣索然,不想坐在这里和陆文宗浪费时间了,她心里还惦记着娘亲呢。 可就这么回去的话,不免有失礼数,祖母也会责怪她的,她可不想因为他的原因影响自己的闺誉,让人诟病,本来盯着她的人就够多了。 还得想个过的理由的才好。 周文瑾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用手帕掩嘴咳了起来,胸口一起一伏。 采蓝看着大急,她上前两步,将桌上的热茶递给周文瑾,等周文瑾喝了水,又帮她轻轻在背上拍了拍。 冬青见了就有些犹豫,六小姐看着像是受了凉,得赶紧移回屋里才好,可六小姐是主家,正陪着上门作客的陆家二公子,六小姐不吱声,她也不敢说。 要是耽搁久了,六小姐病的厉害了,那怎么办?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当丫鬟的。 陆文宗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他关切地道:“文瑾妹妹是不是受凉了?” 周文瑾又连续咳了几声,这才哑着嗓子道:“或许是亭子里坐得久了,让风吹了。” “那我们就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我坐着都感觉有些冻了。”陆文宗笑笑。 周文瑾不再和他客套,立刻就吩咐冬青和采蓝等人回贺寿堂。 冬青暗暗松了口气,赶忙就安排小丫鬟收拾东西。 采蓝细心的帮周文瑾把斗篷披上,还把帽子给戴上了。 三太夫人和陆老夫人两人相谈正欢,听说他们回来了,立刻就召他们进屋歇息。 陆文宗先进屋,给三太夫人和陆老夫人行礼,主动解释道:“文瑾妹妹不太舒服,我们就回来了。” 周文瑾进门向前走了三步就停下了,她朝祖母和陆老夫人行了福礼,赧然道:“孙女身体不适,只好把文宗哥哥先送回来了,还请祖母和老夫人不要责备。” 三太夫人朝她招手,关切的道:“是不是受风了?过来祖母这里,让祖母看看。” “孙女就站在这里跟祖母和老夫人说说话吧。”周文瑾犹豫道。 陆老夫人觉得周文瑾懂事、体贴,称赞道:“这姑娘家的就是不一样,心细。” 她看着陆文宗,沉声道:“是不是你调皮乱跑,让文瑾跟着受罪了?” “老夫人,与文宗哥哥无关,是我自己不好。”周文瑾解释道。 三太夫人笑得眉目舒展,显然是觉得自家孙女很懂事,她笑道:“老姐姐,你就别责问文宗了,我看他年轻虽小,但行事沉稳,进退有度,可不是你说调皮的孩儿。” 陆文宗抱拳朝周文瑾作揖,歉然道:“是我不好,累的文瑾妹妹生病了。” 周文瑾也不避开,大大方方受了陆文宗的礼。 陆老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一大一小,一个翩翩少年,一个漂亮聪慧,站在面前就跟年画里的仙童似的,笑着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看看这两个孩子,刚才见面的时候还陌生得很,这一转眼的功夫,就互相帮着对方说话了。” 三太夫人听着心头一动。 她不动声色的吩咐冬青,“去请个大夫来帮六小姐看看。”又让周文瑾在她的暖阁里先歇会儿。 周文瑾坚持回绿萝院去。 三太夫人不好勉强,只好让人送她回去。 周文瑾回到绿萝院,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她让采莲去双芙院看看纪氏,采莲回来说纪氏睡着,于是她换了家常的衣裳躺到床上休息。 和陆文宗的见面太意外了,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初时见面,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几乎清不清自己是如何木讷的给陆老夫人等人问安,怎么回话的。 在她意识到今时今日的陆文宗只有十一岁,没有能力伤害她时,她真的是暗暗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慢慢感觉稍稍自然了些,理智也回笼了。 周文瑾的态度很明显,她不喜欢陆文宗,她相信以陆文宗的敏感和聪明,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揭穿她,不过是因为习惯了相互掩饰自己的喜恶罢了,世家出身的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前世,她和陆文宗也是自幼相识,从她懂事的那时候起,她的一颗芳心全然都在陆文宗身上,因着周、陆两家两代人的交情,长大以后,周文瑾就顺利的嫁入了陆家。 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陆老夫人做寿,祖母带着她上门去贺寿,怎么重活了一回,事情的发展就改变了呢? 想到这些,周文瑾又有些紧张起来。 等到大夫上门,看了之后果然说是受了凉,并无大碍,吃两副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三太夫人就让她别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休息两天,连纪氏那里都不让去了。 陆老夫人非常关心她,不仅派人过来看,还给她带了一包药材。 最最让周文瑾不安的是,陆老夫人除了那天的见面礼,又再让人给她送了一对金镶红宝石摺丝手镯,工艺精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镯子。 周文瑾让采蓝把煎好的药都偷偷倒掉了。 又让她打开箱笼拿了几两碎银子,“你想办法打听一下,这几天祖母和陆老夫人都在干什么,说了些什么。”周文瑾沉声道:“你当心些,别让程妈妈知道了。” 采蓝看着周文瑾稚嫩的脸庞,心里有些不安,六小姐说话行事怎么跟个大人似的,有时候把脸一板,倒还真是挺让人害怕的。 可她不去,自有人争着帮六小姐跑腿。 犹豫片刻,采蓝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厉害。” 小半天功夫过后,采蓝才折回来,可她带回来的话却让周文瑾如坠冰窟。 第九章 好感 “三太夫人留陆老夫人多住两天,还邀了大太夫人和二太夫人一起作陪。因七太太病着,就只在三太夫人屋里摆了一桌。” “陆老夫人也派人去看了七太太,还送了一支五十年的人参。” “七太太让人给陆老夫人送了回礼,七老爷给陆家二公子送了几方砚台。” “陆老夫人一直夸您乖巧懂事,三太夫人听了不知道多高兴,就是七太太听了也很开心……” 采蓝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一阵,好像周文瑾得人称赞,她们这些服侍的也跟着沾了光似的。 周文瑾越听心越凉,脸都白了。 前世,因为纪氏出身的缘故,她也是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很怕别人看到她不好的一面,从而看不起她,因而性格也是拘谨、腼腆,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哪怕说上一两句话都会脸红,更甚时,还会磕磕巴巴的。 三太夫人因此也不看重她,总说是纪氏耽误了周文瑾。 一直到后来,纪氏去世了,她被养在祖母屋里,慢慢的才好起来,勉强算得上是个活泼的姑娘。 所以,直到祖母生病,怕自己好不起来了,才修书一封给陆老夫人,把周文瑾托付给了她。 最开始的时候,陆文宗也是看不上周文瑾的。 她仔细回忆着自己见到陆家祖孙时的一言一行,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能引起他们的关注。 要是陆老夫人动了结亲的心思,那祖母肯定乐意至极的,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再嫁给陆文宗了。 她一下子就掀开被子跳下床,高声吩咐采蓝,“帮我梳头,我要去双芙院。” 纪氏的精神又比前两天要好些,看见女儿,她吩咐绿蕊,“去小厨房给六小姐端一碗杏仁露。” 周文瑾笑嘻嘻的坐到纪氏的床沿。 纪氏病着,不管是遇到什么事,周文瑾在她面前都是面带笑容的。 “大夫开的药要好好吃,别以为是着凉就不当回事。”纪氏知道周文瑾最怕喝药。 周文瑾皱着小鼻子,瓮声瓮气的道:“都喝了,不信您问采蓝。” 采蓝亲手帮她把药倒掉的,自然是不敢反驳她的话。 纪氏爱怜的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既然身体已经好了,那就要帮祖母招待客人了,陆家老夫人不是旁人,她是你祖母最好的朋友。知道吗?”纪氏拉着周文瑾的手道。 代表陆家来给她请安的是陆妈妈,还带着一支五十年的人参,一包药材,两匹料子。 陆妈妈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个圆髻,穿着石青色褙子,戴着赤金耳环,一看就是个利索能干的人。 纪氏让人沏了福建的铁观音招待她,寒暄了几句,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周秉正家的陪着坐了会儿。 送完客人,周秉正家的笑容满面的回来告诉她,陆老夫人非常喜欢周文瑾,没少在周家三太夫人面前称赞六小姐,直叹说家里要是也有这么个漂亮乖巧的小孙女就好了…… 纪氏听着也是心中一喜! 陆老夫人可不轻易夸人,说不定她就真是相中周文瑾了呢。 以婆婆和陆老夫人的交情,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的?那婆子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纪氏原本靠在大迎枕上,听了周秉正家的话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周秉正家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把话说给她听。 因而纪氏才会让女儿去陪三太夫人。 看来娘亲也知道了啊,周文瑾心一沉,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摇摇头,不情不愿的道:“女儿不去,我就想在这里陪着娘亲。” “你呀!”纪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点女儿额头,道:“陆老夫人很喜欢你,多少人想凑到跟前都没有机会。” 陆家和周家一样,都是诗书传世之家。 可陆家这些年出仕的弟子比周家的多的多,人丁兴盛,这些年势头要比周家更强劲。 她生的闺女她知道,周文瑾性子绵软,加上她一直拘着,行事说话都有些谨小慎微,在外人看来就是胆子小。 如今能得陆老夫人的青睐,多半也是因为她和婆婆的关系要好。 若是能有机会和陆家结个亲家就更好了! 这样的话却不能跟女儿说。 纪氏试探着问道:“怎么?你不喜欢陆家老夫人吗?” 周文瑾摇摇头,回道:“不是,陆家老夫人对我很好。”尤其是她嫁入陆家的那头几年。 “那你是不喜欢陆家的二公子吗?” “嗯。”周文瑾很干脆的点头,从前是她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当他是谦谦公子。 她要是再扭扭捏捏的不吭声,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就什么都晚了,虽然事后她一样能想出办法退了陆家这门亲事。 周文瑾鼓气勇气道:“女儿不喜欢和陆家二公子一起玩。” “为什么呀?”纪氏诧异了。 周秉正家的悄悄打听过了,陆二公子一表人才,说话行事也很沉稳。而且那天周文瑾和陆文宗在后花园的事情,纪氏也知道了,陆家二公子看起来是颇有耐心的男孩子,不像是那种浮躁、脾气大的男孩子。 周文瑾知道纪氏一定会这么问的,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说。 “陆家二公子说他的表妹最漂亮。我不和他玩。”周文瑾目光微闪。 这话的确是陆文宗亲口说的,只不过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罢了,她今天说出来也不算错。 在陆文宗心里,顾芳芝最漂亮、最温柔、最善解人意,她周文瑾掏心掏肺都比不上顾芳芝半个指头。 她这应该不算是扯谎吧?周文瑾心想。 纪氏也愣住了,她想了想,又问道:“这话是陆二公子亲口给你说的?” 周文瑾重重的点头。 七岁的小姑娘不懂情爱,可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不如另外个小姑娘漂亮、可爱,那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所以周文瑾才会说出不想和陆文宗一起玩的话来吧。 周文瑾只有七岁还不懂事,可陆文宗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人了,怎么又会说出这样一句不知轻重的话。 听说在滴水亭,陆文宗说了很多话来哄周文瑾,而文瑾却不怎么理会他,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陆文宗不高兴了,故意说这样一句话来气气周文瑾。 又或许,这位陆二公子对他表妹的情份很不一般呢? 纪氏心里燃起的那点小火苗立刻就被周文瑾的话给熄灭了。 她原本想着,若是有生之年能看着女儿订门好亲事,那她九泉之下也安心了,可谁料到周文瑾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纪氏又问周文瑾,陆文宗还说了什么,周文瑾摇头,她也不再催促周文瑾去贺寿堂。 可再仔细一想,陆家确实是很不错,就凭周陆两家老夫人的交情,周文瑾若是能嫁进去,只要不出错,肯定是能在陆家站住脚的。 纪氏还是不甘心,等周文瑾离开,纪氏立刻就把周秉正叫进来,让即日就启程往京城去,务必要把事情都打听清楚。 第十章 来临 周文瑾在自己屋里装病躲了两天,避开了陆家祖孙,但这不影响三太夫人款待老朋友的热情。 三太夫人嘱咐程妈妈盯着双芙院这边的事情,自己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文瑾每天除了陪伴纪氏,就足不出户的躲在自己屋里看小丫鬟做针线。 她想找两本词话打发时间,想来想去的,还是打消了念头,谁家七岁的孩子会看词话的,字都认不全。 采薇看她无所事事的发呆,就让小丫鬟来陪她玩翻绳,周文瑾连忙挥手把那小丫鬟打发了,小丫鬟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惹得她不高兴,吓得直哆嗦。 最后,她实在呆的太无聊了,就让采薇教她打络子。 采薇长的很漂亮,性情温和,是她屋里针线做的最好的人,手也非常灵巧。 周文瑾人本来就很聪明,学的也很快,才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就能自己打一根梅花络子,她喜滋滋的拿去给纪氏看,纪氏看了还夸她心灵手巧。 日子看似过的很平静,可纪氏的病始终挂在周文瑾心头,离十一月三十还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 周文瑾如坐针毡,夜里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陆家祖孙本来就是从京城回真定老家过春节,特意路过沧州来看望三太夫人的。和三太夫人相聚了两天,就要准备启程回真定了。 这天气眼看着就不好了,怕是要下雪,到时候路上怕是不好走。 三太夫人准备了满满一车的东西给陆老夫人带回去。 陆老夫人打趣道:“你这是怕我回真定没吃的呀,真定离沧州那么近,什么都有,你还给我准备了这一堆的东西。” 三太夫人哈哈大笑,道:“我这是送给我大侄子的,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再带回去,天气冷了放不坏。” 周文瑾代纪氏来给陆家祖孙送行。 陆老夫人关切的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周文瑾站在祖母身边,乖巧的点头,回道:“多谢老夫人关心,文瑾已无大碍。” 陆老夫人又问了纪氏的身体,还告诉周文瑾,得了空和祖母一起到京城来玩。 陆文宗眉清目朗的站在陆老夫人身旁,顺着她的话又道:“京城有很多希罕的玩意儿,还有好吃的糕点铺子,热闹的庙会,特别有意思。” 周文瑾抿嘴而笑,道:“我听祖母的。”既没拒绝,也没说要去。 三太夫人亲自陪送陆老夫人出门,两人并肩而前,走在前面,紧跟其后的是周文瑾和陆文宗。 两家老夫人是一辈子的交情,总有说不完的话,临到分别,还在小声的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 周文瑾隐约听到一句“等我回去就和我媳妇儿商量商量,有消息了就立刻写信给你……” 看来她这两天的刻意回避完全不影响两家老夫人的热情啊,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干坐着看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可她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跑去和祖母说“我不要嫁给陆文宗,他不是好人。”祖母要是问她,这话从何而来?她该怎么回答? 只是想一想,周文瑾都觉得头疼。 这时,陆文宗悄声道:“文瑾妹妹,上次你说喜欢梅花,我们家有一株双萼梅花,半边粉红半边绿,非常的漂亮,是我家的花匠培育的,很多人都特意登门来看一眼。等你到我家作客了,我带你去看。” 那株梅花确实很漂亮,在她嫁入陆家之后,曾经见过。 那时候她没事就一个人跑去看,后来有一回,她看见陆文宗带着顾芝芳在那里围炉作画,就再也不想去了,她觉得恶心。 “我哪里都不想去。”周文瑾抑着头,表情有些冷漠。 陆文宗一噎,有些焉焉的看了她一眼。 周文瑾像没看见似的,紧紧的跟在祖母身后,径直往前走。 过了两日,纪氏突然在夜里发病,吐了很多的血,听说当时被褥都被浸湿了。 周启轩就歇在炕上,听到动静,他立刻起床,衣服都没加,鞋也没穿,就这么就直接跑到纪氏屋里,他抱着不醒人事的纪氏连声喊人去请大夫…… 双芙院顿时乱成一团。 在寂静的冬夜,一丁点儿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引人注意。 双芙院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人。 周文瑾半夜惊醒,难以入眠,自然就知道的早。 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扬声喊值夜的采蓝,“快来帮我穿衣服,我要去双芙院。” 采蓝也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但又不确定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六小姐怎么就这么肯定是双芙院? 周文瑾催的急,采蓝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坐想来自己穿衣裳了,等采蓝撩了帘子,就看见她正胡乱的系着衣裳上的带子,采蓝赶紧上前帮忙,又喊了值夜的丫鬟把采薇叫起来,还安排了婆子出去打听情况。 她帮着周文瑾穿好衣裳,又蹲下来她帮穿鞋,这才发现,周文瑾的脚冰冷冰冷的,再仔细一瞧,整个人也在微微有些发抖。 “六小姐,您别急,奴婢已经让人出去打听了。万一走错了,打扰了七太太歇息也不好。”采蓝帮周文瑾穿好了鞋子,扶她坐在床边,劝慰她。 周文瑾听了,又催促她,道:“你动作快点,我,我要去双芙院。”话说的都有些不利索了。 说话的语气非常的肯定,好像是亲眼看见了似的。 采蓝想到纪氏的病,母女连心……也许真是七太太不好了。 这时,采薇脚步匆匆的跑进来,采蓝给她一个示意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帮周文瑾简单梳了头,周文瑾就急着要走了。 冬天的夜里,天空黑沉沉的,空气清冽,寒气逼人。 采薇提着灯走在前面,采蓝扶着周文瑾跟在后头,主仆三人步履匆忙。 走到半道,就遇到了三太夫人和程妈妈等人。 三太夫人看到周文瑾有些意外,她问道:“你也听到动静了?” “嗯。”周文瑾郑重的点头,眼眶里还含着水光。 “唉!走吧,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三太夫人叹了一口气,上前牵着周文瑾的手。 三太夫人和周文瑾赶到的时候,大夫还没来,周启轩穿着中衣,身上胡乱披了件衣裳,他半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纪氏。 丫鬟们已经把沾了血的被褥给换了,但冬天关窗闭户的,空气滞涩,因而屋子里仍然能闻到有一股血腥味。 三太夫人看到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昨儿不是才好好的,怎么突然成这个样子了?” 周启轩木然的摇头,难过的道:“儿子也不知道。昨儿睡觉前还好好的,突然,突然一下就……”他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大夫呢?谁去请大夫了?怎么还没回来?”三太夫人急道。 虽然她不太喜欢这个媳妇,但毕竟也是朝夕相对了好几年的人了,纪氏除了出身有些低,平时对她也是很孝顺的。 看见母亲面如人色,周文瑾鼻子酸酸的,内心悲伤不已。 重生以来,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第十一章 来了 周文瑾在自己屋里装病躲了两天,避开了陆家祖孙,但这不影响三太夫人款待老朋友的热情。 三太夫人嘱咐程妈妈盯着双芙院这边的事情,自己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文瑾每天除了陪伴纪氏,就足不出户的躲在自己屋里看小丫鬟做针线。 她想找两本词话打发时间,想来想去的,还是打消了念头,谁家七岁的孩子会看词话的,字都认不全。 采薇看她无所事事的发呆,就让小丫鬟来陪她玩翻绳,周文瑾连忙挥手把那小丫鬟打发了,小丫鬟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惹得她不高兴,吓得直哆嗦。 最后,她实在呆的太无聊了,就让采薇教她打络子。 采薇长的很漂亮,性情温和,是她屋里针线做的最好的人,手也非常灵巧。 周文瑾人本来就很聪明,学的也很快,才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就能自己打一根梅花络子,她喜滋滋的拿去给纪氏看,纪氏看了还夸她心灵手巧。 日子看似过的很平静,可纪氏的病始终挂在周文瑾心头,离十一月三十还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 周文瑾如坐针毡,夜里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陆家祖孙本来就是从京城回真定老家过春节,特意路过沧州来看望三太夫人的。和三太夫人相聚了两天,就要准备启程回真定了。 这天气眼看着就不好了,怕是要下雪,到时候路上怕是不好走。 三太夫人准备了满满一车的东西给陆老夫人带回去。 陆老夫人打趣道:“你这是怕我回真定没吃的呀,真定离沧州那么近,什么都有,你还给我准备了这一堆的东西。” 三太夫人哈哈大笑,道:“我这是送给我大侄子的,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再带回去,天气冷了放不坏。” 周文瑾代纪氏来给陆家祖孙送行。 陆老夫人关切的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周文瑾站在祖母身边,乖巧的点头,回道:“多谢老夫人关心,文瑾已无大碍。” 陆老夫人又问了纪氏的身体,还告诉周文瑾,得了空和祖母一起到京城来玩。 陆文宗眉清目朗的站在陆老夫人身旁,顺着她的话又道:“京城有很多希罕的玩意儿,还有好吃的糕点铺子,热闹的庙会,特别有意思。” 周文瑾抿嘴而笑,道:“我听祖母的。”既没拒绝,也没说要去。 三太夫人亲自陪送陆老夫人出门,两人并肩而前,走在前面,紧跟其后的是周文瑾和陆文宗。 两家老夫人是一辈子的交情,总有说不完的话,临到分别,还在小声的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 周文瑾隐约听到一句“等我回去就和我媳妇儿商量商量,有消息了就立刻写信给你……” 看来她这两天的刻意回避完全不影响两家老夫人的热情啊,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干坐着看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可她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跑去和祖母说“我不要嫁给陆文宗,他不是好人。”祖母要是问她,这话从何而来?她该怎么回答? 只是想一想,周文瑾都觉得头疼。 这时,陆文宗悄声道:“文瑾妹妹,上次你说喜欢梅花,我们家有一株双萼梅花,半边粉红半边绿,非常的漂亮,是我家的花匠培育的,很多人都特意登门来看一眼。等你到我家作客了,我带你去看。” 那株梅花确实很漂亮,在她嫁入陆家之后,曾经见过。 那时候她没事就一个人跑去看,后来有一回,她看见陆文宗带着顾芝芳在那里围炉作画,就再也不想去了,她觉得恶心。 “我哪里都不想去。”周文瑾抑着头,表情有些冷漠。 陆文宗一噎,有些焉焉的看了她一眼。 周文瑾像没看见似的,紧紧的跟在祖母身后,径直往前走。 过了两日,纪氏突然在夜里发病,吐了很多的血,听说当时被褥都被浸湿了。 周启轩就歇在炕上,听到动静,他立刻起床,衣服都没加,鞋也没穿,就这么就直接跑到纪氏屋里,他抱着不醒人事的纪氏连声喊人去请大夫…… 双芙院顿时乱成一团。 在寂静的冬夜,一丁点儿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引人注意。 双芙院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人。 周文瑾半夜惊醒,难以入眠,自然就知道的早。 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扬声喊值夜的采蓝,“快来帮我穿衣服,我要去双芙院。” 采蓝也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但又不确定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六小姐怎么就这么肯定是双芙院? 周文瑾催的急,采蓝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坐想来自己穿衣裳了,等采蓝撩了帘子,就看见她正胡乱的系着衣裳上的带子,采蓝赶紧上前帮忙,又喊了值夜的丫鬟把采薇叫起来,还安排了婆子出去打听情况。 她帮着周文瑾穿好衣裳,又蹲下来她帮穿鞋,这才发现,周文瑾的脚冰冷冰冷的,再仔细一瞧,整个人也在微微有些发抖。 “六小姐,您别急,奴婢已经让人出去打听了。万一走错了,打扰了七太太歇息也不好。”采蓝帮周文瑾穿好了鞋子,扶她坐在床边,劝慰她。 周文瑾听了,又催促她,道:“你动作快点,我,我要去双芙院。”话说的都有些不利索了。 说话的语气非常的肯定,好像是亲眼看见了似的。 采蓝想到纪氏的病,母女连心……也许真是七太太不好了。 这时,采薇脚步匆匆的跑进来,采蓝给她一个示意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帮周文瑾简单梳了头,周文瑾就急着要走了。 冬天的夜里,天空黑沉沉的,空气清冽,寒气逼人。 采薇提着灯走在前面,采蓝扶着周文瑾跟在后头,主仆三人步履匆忙。 走到半道,就遇到了三太夫人和程妈妈等人。 三太夫人看到周文瑾有些意外,她问道:“你也听到动静了?” “嗯。”周文瑾郑重的点头,眼眶里还含着水光。 “唉!走吧,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三太夫人叹了一口气,上前牵着周文瑾的手。 三太夫人和周文瑾赶到的时候,大夫还没来,周启轩穿着中衣,身上胡乱披了件衣裳,他半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纪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