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玥珏》 第一回 浮生霭霭两相忘 “报——”一人身披盔甲,手持双剑,满身鲜血,快步奔上山来,向一戎装男子道:“顾左使,敌人以十倍之众将我们团团包围,下山之路尽数堵死,我们快挡不住了!” 那顾左使对身旁两人道:“刘兄、谢兄,你们率玄武堂弟子增援,其余帮众全部撤回,把林右使换上来。”二人领命下山。 不一会,远处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那人身着灿红锁金铠,手持丈八蛇矛,背后斜插金纹红面旗,上书一个大字“林”。 驰近跟前,那人翻身下马:“顾兄,你找我?”顾左使问道:“大哥,现在山下情况如何?” 林右使道:“奎字旗被歼,张兄弟战死,现在玄武堂顶着。他妈的!我本以为他是想吞了我风云、乾云二门,谁知竟然动到我头上来了。” 顾左使道:“此次他们打着收取‘清玥珏’的旗号,实则意在除我二人。唉,帮主此次命我率三堂七旗下山,如今却损折过半,纵使回的去,我还有何面目见众家弟兄。” 林右使也是叹息:“贼子奸计,防不胜防,也怪不得你啊。” 忽听得东方一人喊道:“顾左使,地道通了!” 顾左使精神一振:“晏大哥,知会各旗从地道撤退,朱雀堂先行,白虎堂居中,玄武堂殿后,快!” “是!” 不到一炷香时间,山下帮众已尽数撤走,只余下玄武堂尚在死守,玄武堂斗字旗旗使刘青武奔上山来:“顾左使,玄武堂快守不住了,你们快撤。” 顾左使眼睛死死盯着山下,一咬牙,道:“玄武堂也退。”刘青武道:“敌人有三万,玄武堂一退,地道就不保了。” “退!玄武堂也退,山下我来挡住。” 刘青武一愣,旋即明白:“不行,我……” 顾左使不待他说完,已拿出一块紫金令牌:“紫云令出,如帮主亲临,命刘青武率玄武堂斗字旗与危字旗自地道撤退,至疾云门会和,不得有误。林右使留下,有要事相商。” ………… 十六年后 九音谷 “叮!叮叮!叮!”山谷空地上,两个小孩一人拿棒,一人使剑,拼斗在一起,两人棒与剑初时使得还颇有章法,斗到后来,却变成了一味的胡打,比起了蛮力。 那使剑的男孩道:“不就是弄坏了你长剑吗?待会去秦老叔家给你打把新的就是了,这等小事,干嘛非动刀动枪。”他今年十一岁,比那使棒的男孩大上两岁,心智也要成熟一些。 那使棒的小孩道:“谁要你的,我那剑是阿娘送我的生辰礼,比一般剑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你怎么赔啊?”说罢便是当头一棒砸去。忽听得一声大喝:“住手!”手中棒已被人夺了去。 只见一个少年满面怒容站在两人中间,此人一身素衣,身材修长,气度雍容而毫无骄矜之气,腰悬长剑却不含杀伐之意,容貌虽非上等,举手投足之间,却给人一种极其自然的风度。 那使剑的小孩顿时如释重负道:“大师兄,你来了。”那使棒的小孩还想争斗,却又不敢,两手垂在身侧,叫了声:“大哥。” 原来这三人均是四川九音谷的弟子,那使棒的小孩叫顾北辰,刚满九岁,使剑的叫顾承风,今年十一岁,最后的少年名为顾清弦,如今已十六岁,是九音谷二代弟子中年龄最大,入门最早的。顾北辰年龄小,尚未拜师,是以称呼顾清弦“大哥”。 顾清弦看着两人道:“发生了什么事,承风,你来说。” 顾承风道:“刚才我与辰弟过来时,不小心把他佩剑掉到山崖下去了,我已答应陪他一把新的,他仍是不肯,非要与我争斗,幸好大师哥及时赶到。” 顾清弦点点头,问顾北辰:“此话当真?”顾北辰手攥着衣角,低头不语。 顾清弦又道:“谷规第三条:严禁手足相残!今日小校场排练阵法,你二人却在此刀剑相向。” 顾北辰小声道:“本就是他先把我宝剑弄丢的。” 顾清弦知道顾北辰年纪小,喜好炫丽之物,当下解下腰间长剑道:“你既失佩剑,便用我这把吧。” 顾北辰接过长剑,出鞘半尺,只觉剑锋凌厉,寒气逼人,比起自己先前佩剑好上数倍,当下喜出望外,还剑入鞘,忽然想起一事,又将长剑递还顾清弦道:“大哥,我不能要你的,你明日便要出山历练,若遇上什么麻烦,也好用此剑防身。” 顾清弦微微一笑,却不接剑,拍拍顾北辰肩膀道:“好兄弟!不过我明日出山却是不能携带此剑,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若带此剑,只会多招麻烦,日后你们出谷,也要谨记这条。”顾北辰似懂非懂点点头。 顾清弦忽地脸一板,道:“不过违反谷规,该当重罚,自明日起,你二人上绝魂崖面壁一月,不得偷懒。”他言语之间自有一番威严,顾北辰二人得知惩罚,垂着头后悔不已,只得应了声“是”。 吩咐完二人,顾清弦在谷中慢慢踱着步,谷中规矩:历代弟子在十六岁那年出谷历练五年,五年之内谷中不见干涉、不予帮扶,只有五年后历练回来的弟子才得以传授镇谷武学---纳云诀内功心法。 作为谷中大弟子,顾清弦明日便要出谷历练,是以今日特地遍游十六年居住之地,聊作告别。 行到绝魂崖上,顾清弦停住脚步,看向右方草丛道:“阁下既来,何必躲躲藏藏,请现身罢。” 话说完,却不见有何动静,忽听得左边草丛一个女子娇笑道:“我早早便躲在这儿,哥哥怎么竟猜得到?”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身着霓红石榴裙,向顾清弦走来,却是他亲妹妹顾清霜。 顾清弦刚向左转过身,便听得背后“嗖,嗖,嗖”三道破空声,顾清弦心中一惊,已来不及言语,向前一步拉过顾清霜,二人伏在地上。但见三只金钱镖从头顶飞过,右边草丛同时窜起一条人影,向山下逃去。 顾清弦拾起两块石子,喝声“着”,正中那人后背,只是隔得远了,力道不足,那人脚步一个踉跄,没有丝毫停顿,顷刻逃下山去了。 顾清弦叹声道:“可惜,可惜。”问顾清霜:“今日小校场排演阵法,该你主阵,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清霜嘟着嘴道:“明日你便下山了,我知道你肯定要来这里,所以早早藏了起来,谁知道那边草丛也藏了一人。” 顾清弦道:“我适才在断仞山下时,此人便一直跟着我,我察觉到他武功不高,故意引到这绝魂崖上来,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顾清霜一听,顿时满脸委屈:“哥,我是不是坏你事了,你可不许向爹爹告状。” 顾清弦摸摸她的头,笑道:“不过一个打探消息的,跑就跑了,哪有我们霜儿重要,幸好刚才你没受伤。不过他竟然能混进谷中,此事得告诉爹爹,将那三只镖带上,我们去长老堂。” 顾清霜用手帕将那三只镖包起,和顾清弦一同向山下走去,顾清霜一直沉默不语,走到半路,突然问道:“哥,你明天能不走吗?” 顾清弦道:“真是孩子话,这是谷中规矩,爹爹是谷主,我又是大师兄,当然得做好表率。”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我可没时间照顾你哦,再过两年,你十六岁时,也要出谷,我先在外面把好吃的、好玩的准备好,到时候天天陪你玩。” “那哥哥不许耍赖。”顾清霜虽是笑着,眼中却泛起泪光。 “好了,都是大姑娘了,也不怕人笑话,长老堂到了,你先去小校场吧,今天该你主阵,可不许偷懒。” 顾清霜登时破涕为笑:“那我去了,你可不许告我状。” 顾清弦笑着挥挥手,向长老堂走去。 长老堂坐落在山脚,实际便是几间简陋的屋子组成,门前此时正坐着一个中年汉子,穿一身粗布衣裳,戴一顶大草帽,遮住了半边脸,手中拿一柄大斧头,斧头看着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那汉子拿在手上却轻若无物,如同玩草球一般,将斧子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 “五叔今天好兴致,这么早就出来了。” 那汉子一见有人过来,当真喜出望外,忙不迭上前来拉住顾清弦:“哈哈,清弦侄儿来了,我在这都快无聊死了,这大早上本是要上山砍柴的,刚出门就被大哥拉来守门,说是他们要开什么会,还怕有人来偷听,当真闷死我了,你快来陪我说会话。” 顾清弦刚被他拉过来,便听得院中一人高声道:“老五,谁在外面?”顾清弦道:“爹爹,是我。”院中那人喜道:“原来是清儿,快进来吧。” 顾老五却死活不肯放顾清弦走,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不情愿:“诶,清弦侄儿你别走啊,陪我说会话,清儿?弦儿?哎呀,你这名字真没取好,叫“清弦”显得别扭,叫“清儿”又像个女孩,叫“弦儿”就更不像话了……” 顾清弦好不容易摆脱掉,扭头道:“五叔,你别嫌无聊,刚才我在断仞山下碰到一个谷外的探子,被我打伤跑了,你快派人找出来,別伤了其他弟兄。” 顾老五一听有事忙活,当即抖擞精神,大斧子肩上一扛,对屋里说句:“大哥,有个小贼混进来了,我去抓他出来。”一摇一摆地向谷中跑去。 顾清弦走进屋中,屋里并没有如何布置,只有五张座椅,空了四张,正中的一张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此人生得浓眉大眼,肩宽膀阔,如一只沉睡的猛虎,不怒而自威,正是顾清弦父亲——顾宇。 “清儿来了,过来坐吧,四位长老刚刚谈完事闭关去了,你今日行李收拾得怎样了?” 顾清弦坐下道:“只带些盘缠,也没有什么收拾的。” 顾宇道:“刚刚听你说,有人混进谷中了?” 顾清弦将包着金钱镖的手帕递过:“孩儿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爹爹可知此人来历。” 顾宇打开手帕,见那金钱镖上透着乌光,知道有毒,小心翼翼地用手帕翻过,只见三只镖尾均刻着一只面容狰狞的毒蝎子。 顾宇冷哼一声:“果然是他们。” 对顾清弦道:“这是万蝎门的暗器,万蝎门与我九音谷是世仇,他上一任门主便是我亲手所杀。万蝎门武功诡异,尤善使毒。哼,他们消息还真灵通,竟然知道你的行程,不过以你所学,寻常门人自是容易对付,只是要防他暗地里的功夫。” 顾清弦道:“爹爹放心,孩儿本就是出谷历练,不会丢了九音谷的脸。” 顾宇笑道:“这话不错,我九音谷可从未惧过他万蝎门。不过我适才与长老们商量过,你此次出山,必有不少仇敌相候,这些人均非良善之辈,你初出江湖,当得万事小心。一定记住:避敌之锋芒,不可意气行事。” 顾清弦一一答应了,顾宇道:“走吧,今日最后的团圆饭了,下次可就等五年后了。”携着顾清弦的手走了出去。 第一回 浮生霭霭两相忘(2) 次日天尚未明,已有一骑踏破黎明出谷而去,将要行出山谷,顾清弦深深望了一眼自己一十六年所居之地,转身不再停留,策马而去。 顾清弦曾随父亲出谷三次,知道出谷有两条路可走,向前一条路直走,须行一百余里,才到官道上。向左一条小路,穿山而过,近了一半的路途。 顾清弦少年心思,图着少了百十里路,改抄小道而行。行了快一个时辰,路上倒也太平。顾清弦停在一棵树旁稍事歇息。 突然听得马蹄声响,远处闯出四五十人马,直朝这边奔来。顾清弦心道:“想是万蝎门的人到了,我且静观其变。” 那群人奔近,领头一人大喊:“过我铁马山,还要留下买路钱!” 顾清弦一惊:“此处何时有了强盗驻扎,往日同爹爹来时怎未见过?”上前拱手道:“小子初到,还未来得及上山拜会,还望寨主海涵。” 那人哈哈大笑:“涵个屁涵!小的们,给我抢!” 一群人登时围了上来,顾清弦不慌不忙,使开家传功夫,左边一拳,右边一掌,丝毫不惧。 那领头的见了,骂道:“都站着干什么,给我上啊,上啊!” 顾清弦见敌方人多,若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终究是自己吃亏。当下在人群中穿梭来去,见那领头的耀武扬威地挥舞着马鞭发出“噼、啪”的声音,想起杜工部《前出塞》中有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当即气沉于下,一个扫堂腿打倒两人,又一招“破碑手”逼开身旁一人,窥个破绽,猛地闯出包围圈,径向那领头的奔去。 那人见顾清弦气势汹汹,不敢迎战,转身拍马便走,一面大喊:“扯呼,扯呼!”众喽啰一见首领走了,一哄间全都散去。 顾清弦见群盗落荒而去,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些人凭着这般微末本事,就敢出来打劫,怕是每次都要铩羽而归。 当下也不多想,收拾好包裹,又继续前行。 谁知行不出十里路,又陆续遇到三伙盗贼,这些人皆是武艺低微,稍战既走。倒不像是打劫的,反而像是在为人打探消息。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自称是山寨人马,每次败退时却从不上山,反而从小路离去。 看着到了正午,顾清弦已累得唇焦口燥,虽然途中并未遇到武功高强之辈,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山贼人多,收拾起来也颇不容易。 顾清弦本打算一日之内赶到成都府,是已未带多少干粮,刚才打斗时又将水袋打翻,这荒山野岭之中,当真进也不得,退也不是。 顾清弦找了间林子栖身,吃了些干粮,靠着大树休息,忽听得前方远远传来打斗声,顾清弦慢步过去,藏在大树后,只见树林中心一群商旅正与强盗交手。 这队商旅共有十二人,带了三箱货物,其中只有五人会武,正与一个瘦高个拼斗在一起,其余人早已是面如土色,缩在车角不敢动弹,两个胆大一点的不时拿眼偷瞟围在身边的贼人,心中暗自发愁。想是保镖的镖师遇了强盗拦路,不愿将财物拱手让人,因此动上了手。 强盗有三十余人,将商旅围在中间,却并不上前抢夺,只是专注地看着那瘦高个和五个镖师的打斗。 那瘦高个用一条熟铜棍,左封右挡、下劈上挑,使的是单家棍法,众镖师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再斗得片刻,那瘦高个熟铜棍猛地直劈而下,一名黄衣镖师手中长剑登时断为两截,那镖师双手虎口震裂,往后连退两步。 其余镖师过来扶住,一人道:“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那黄衣镖师面如死灰,两只手兀自不停颤抖,向那瘦高个道:“阁下赢了。” 那瘦高个洋洋得意道:“老子也是看在你们总镖头王召庆面上,给你们五个一个机会,既有自知之明,还不快给我滚!”大手一挥,众强盗蜂拥而上,抢夺那三箱货物。 众镖师意欲再拦,又不敢上前。那群不会武功的商旅见众人涌来,再也顾不得什么钱财,只赶忙找地方躲避。 顾清弦见强盗蛮横,本打算出手相助,但又想起临出谷时父亲曾再三叮嘱,路上不可多生是非,是以迟疑不决,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忽听得“啊!”的一声,人群中忽然跌出一人,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接着不断听得“啊!”“哎呦!”声响起,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少年,窜进人群中,或拍或抓,将那些强盗一手一个摔了出来。 片刻间已有十余人被他打翻在地。贼人发一声喊,都往西边聚拢,那瘦高个道:“不知是道上哪位朋友,此举何意啊?” 那男子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我辈分内之事。” 顾清弦听得此话,想起适才自己踌躇不前比起此人的仗义相助,心下不禁惭愧。 瘦高个凝神看时,见来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心中有气,道:“好啊,你要拔刀相助,先赢了我手中棍!”熟铜棍前指,一招“蛟龙探海”打到,。 那男子接过众镖师递来的木棍,架住熟铜棍道:“你若输了,便须自行离去。” 瘦高个怒极反笑:“狂妄小子!”两膀猛地用力,木棍“咔擦”一声断为两截,那男子毫不惊慌,两手各持一节断棍,向后轻轻一跃,避开砸来的熟铜棍,也不换兵器,当即舞动两截断棍,猱身而上,劈、扫、杵、刺,使的是“绝命十六棍”短棍棍法。 两人正斗得激烈,突然自西方传来一声哨声,瘦高个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熟铜棍横扫,挡开短棍,回头向身后望去,这时又一声哨声传来,比第一道更加急切,瘦高个大骂:“妈的,在这个时候出事。”回转身举起熟铜棍猛击而下,木棍再次被砸断,瘦高个却并不追击,而是迅速收束人马。 “小子有些门道,有胆子在这等着,我处理件事再回来找你打过。”说完带着众喽啰迅速向西方退去。 众人见他上一刻还凶神恶煞般,谁知此时突然率众离去,真不知是何用意,只道是被那仗义相助的男子赶跑了。 躲藏起来的商旅定定神,都过来道谢,那男子摇摇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各位若是入城,只朝东行二十里便到。”众人再次道了谢朝东去了。 顾清弦见此人出手利落,身法高明,更兼有侠义之心,不禁暗暗敬佩。 那男子转身道:“林中的朋友,可愿现身一见?” 顾清弦本不愿出面,怎料这下被他点破,只得走出林来,拱手道:“小弟初到此处,道路不熟,并非有意窥探,还望见谅。” 那男子道:“好说,好说。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在下李子泊,湖广汉阳府振华镖局镖师,不知阁下姓名,能否告知?” 顾清弦不愿轻易透露姓名,于是去了姓氏,易了本名,对李子泊道:“小弟秦先。” 二人叙了年岁,却是李子泊大了四岁,顾清弦道:“刚才听兄长说从此东行二十里便可入城,不知可是指的成都府?” 李子泊道:“正是,此去便是成都府南门,怎么,秦兄也是往成都去的?” 顾清弦道:“小弟是奉家父命往湖广武昌府访些亲戚,贪着路近,走的这条小道。” 李子泊道:“既是往武昌府,在下倒知道一条近路,从这里过九岭十八峰,一条大道,直奔胡广,省了三百里路程,我此次保镖正好也往那方去,不如我二人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清弦与他初识,毕竟不知底细,退辞道:“小弟出来时赶的急,没带干粮,还是往成都府打点一下。” 李子泊道:“这个无妨,我带的干粮够两人吃半个月了,此处地形我熟,不出五日,便可抵达湖广。” 顾清弦听着不禁心动,见他亦无恶意,当下也就应允了。李子泊牵过自己的马,两人稍作休息便即上路。一路上聊一些江湖琐事和道上的规矩,顾清弦也是大涨见识。两人每日要行两百里,言谈间也渐渐熟络起来。 这一日,行过黄梅岭,李子泊道:“秦兄,九岭十八峰已过大半,我们今日早些休息,前方便是青旻主峰,我们明早抄小路过去,那青旻寨主楚天荒武艺高强,手下人多势众,我们且避一避。” 顾清弦道:“便依兄长的。”两人就近寻了个山洞栖身,在洞口生起一团火驱寒。 天色渐渐暗下,顾清弦躺在火把旁,静静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已悄然挂起,四周星辰点缀着漫天星空。李子泊也过来躺下:“又想家了?” 顾清弦点点头,毕竟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想起往日此时都是与家人团聚,现在却只有自己一人望月寄怀了。 李子泊拍拍顾清弦肩膀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一路总是要自己走的,将来你若名扬江湖,可不要忘了愚兄啊。” 顾清弦感激道:“这一路多亏兄长照顾,要不然我这初出江湖,还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李兄,你知道风云门吗?” 李子泊眼角跳动了一下:“怎么,贤弟要去投风云门?” 顾清弦道:“不瞒兄长,我此次出来,是要过两年才能回去,家父让我去投风云门,不过我对其知之甚少,不知兄长可有了解?” 李子泊道:“风云门属云安帮八门之一,在湖广名气不小,怎会不知。” “云安帮?”顾清弦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云安帮可是个大帮,建帮数百年,实力雄浑,帮内高手如云,帮众遍布五湖四海,几乎可与丐帮齐名。云安帮内又分为四堂八门,是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与紫云、风云、疾云、乾云、坤云、水云、火云、幻云八门,而湖广正是青云门所处地界。” “只是我也不明其具体底细,你若要在江湖扬名立万,那倒也是个好去处,唉,世事难料,江湖不测啊,等到了武昌,便知道情况了,今日先休息吧,明早抄小路过去,便只剩一日路程了。” 两人熄了火把,搬来几块大石头堵住洞口,各自回洞里靠着墙壁睡下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子泊突然动了动身子,慢慢站起身来,悄悄移步,踱到洞口,转身见顾清弦睡得正沉。轻轻叫了声:“秦兄——秦兄——”见顾清弦并无反应,这才放心,缓缓搬起门口的石头放在一旁,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顾清弦并无动静,悄无声息地从洞口蹿了出去。 李子泊脚刚踏出洞口,顾清弦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淡淡地看了一眼被移开的洞口,又默默地闭上了眼。 第一回 浮生霭霭两相忘(3) 次日清晨,顾清弦二人不待天亮便已启程,李子泊谈笑自若,仿佛没事人一般,顾清弦也似乎忘了昨晚的事,两人牵着马从小路悄悄绕行。 李子泊道:“兄弟,青旻峰是九岭十八峰主峰,这一带盗匪十分凶悍,等会若是人多,有何不测,你只管先走,我歇后便到。” 顾清弦道:“兄长对我一路照顾,我又岂是忘恩背义之人,咱们从小路悄悄过去,若当真撞上,小弟定全力相助。” “怎么,还没到就在商量逃跑的事了?”前方丛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顾清弦二人同时停步,全身顿时警惕起来。 “都等你们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到,”前方树林中转出一人,身形消瘦,白净的脸上一条半尺来长的疤痕从右眼一直划到嘴边,显得格外狰狞,那刀疤脸朝着李子泊点点头:“不错,不错,你是自己送过来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啊?” 李子泊道:“哼,就凭你?让你的人都出来吧。” 刀疤脸笑道:“嘿嘿,别以为骗了个傻小子当帮手,你就有嚣张的资本,前面的都是些打探消息的,你们才能走到这里。要收拾你们俩,轻而易举!” 说完,不待二人有何反应,刀疤脸突然向前一步,一脚朝李子泊踢来,李子泊并起右手两指打他关节,刀疤脸不待他碰到,左脚地上一点,跃起三尺,右脚踢向李子泊肩头。李子泊侧身躲开,不待刀疤脸落定,右掌拍出,与他对了一掌。双掌一击既分,李子泊向后连退两步。 刀疤脸笑道:“怎么,我说了,你是胜不了我的。” 顾清弦看得清楚,刚才那刀疤脸尚在空中,还未站稳,一掌之力已占了上风,显然实力确实在二人之上。不知他是否便是李子泊所说的“楚天荒”。 刀疤脸对顾清弦道:“这是我二人之事,阁下若是识相,便不要多管闲事,若是非要插手的话,我这帮兄弟可不干。”说着一吹口哨,身后突然站起二十多名黑衣人,一律紧身装束,屏气凝神,不发一言。 “他不过是骗你来当个帮手,你可知他保的是谁的镖,包里装的又是何物?我们目标只是他,阁下何苦淌这趟浑水呢。”刀疤脸阴恻恻地道。 顾清弦听他所言,想起与李子泊相遇以来,确实见他每天无论吃饭睡觉都从不解开背上的包裹,应该是极重要的物件,他既不说,自己也没问过。现在想来,似乎那刀疤脸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君子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自己一路上多承李子泊照顾,不管他最终原因是什么,终究不能不管不顾。 不暇多想,顾清弦伸手按了按腰间长剑,向刀疤脸道:“承蒙阁下见教,不过今日此事,在下实是推脱不了,阁下若是非要动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刀疤脸听了此话,也不再言语,向背后打个手势,一群黑衣人登时散开,将顾清弦二人包围在一起。 李子泊道:“秦兄,你先走,不必管我。” 顾清弦长剑出鞘道:“兄长不必多言,你暂且拖住他,我收拾了这些人再来帮你。” 不待李子泊答应,顾清弦一剑已刺向一名黑衣人,那人长剑并不相接,而是侧身避过,顾清弦一招得势,并无丝毫停顿,长剑回环一圈,挡开背后两剑,接着“唰,唰”两招分攻两人,脚下微微移动,尽量突破黑衣人的包围。 那些黑衣人彼此之间颇为默契,一旦有人受伤被击退,便会有两人迅速补上,不露出丝毫破绽,顾清弦一时间被众人拖住,不暇关注李子泊的境况。 眼见得李子泊与刀疤脸斗得甚是激烈,刀剑之声不绝于耳,那刀疤脸使一柄鬼头刀,背厚面阔,刀柄处雕着一个骷髅头,每刀砍下都使李子泊刀上多一个缺口。 顾清弦心中正自焦急,突然听得远方山顶传来一道长啸。 那啸声初时还若有若无,只过得片刻,便已恍如耳闻,众人都向山上望去,只见山顶一个小黑点正不断向山下移动,速度极快,几次呼吸间,那小黑点逐渐变得清晰,却是一人从山上飞奔而下。 “不知山下是哪路朋友?恕楚天荒失礼了!”这几个字听在众人耳中一声比一声响,待到说完,那人已到了半山腰。 “楚天荒?他今日不是不在山上吗。”李子泊和刀疤脸听得“楚天荒”三字,脸色同时大变。 李子泊向刀疤脸使个眼色,刀疤脸会意,一声口哨,众黑衣人突然变得凶悍起来,毫不畏伤,将顾清弦不断向刀疤脸方向逼去。李子泊也被刀疤脸逼得一步步后退,渐渐向顾清弦靠拢。 “秦兄弟,我快挡不住了!”李子泊喘着粗气,再与刀疤脸拆得几招,忽然摔倒在地,顾清弦终于突破重围,赶忙过来扶住李子泊,“兄长,你受伤了?” 李子泊捂着胸口,道:“无妨,不小心中了一掌,你快走,不要管我!”说完挣扎着想要站起。 那刀疤脸趁着顾清弦分神,悄悄绕到他身后,与李子泊打个手势,突然一刀朝顾清弦砍下。顾清弦听得背后兵刃破空声,想要躲避,可为时已晚,手上又抱着一人。 正在危急中,李子泊猛地扑上,整个身子罩住顾清弦,背上硬接了一刀。 “兄长!”顾清弦大惊,使一招“背水一战”,长剑横持,以防刀疤脸再次进攻,一面赶忙查看李子泊伤势。他本来打算长剑上挑,直刺刀疤脸小腹,意欲与他斗得两败俱伤,谁知李子泊竟扑上前为自己挡了这一刀之厄。 李子泊背后伤得颇为严重,这一刀砍得皮开肉绽,还连着伤了两根肋骨,鲜血已染红了顾清弦衣衫。 这时山上那人刚好赶到,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身披一件青色长袄,见到有人受伤,不禁大怒。 “何人敢在我青旻峰下伤人!”这一声大喝犹如半空雷霆降世,众人只觉脑袋震得嗡嗡直响,连行动都不能自已。 李子泊虚弱地说了句:“我们快走,此人也不是好相与的。”顾清弦赶忙扶起他离开。 刀疤脸也是大喊:“撤!”一众黑衣人飞也似得向小路逃走,青衣人冷哼一声,脚步一错,几个起落便追了上去,随手一抓,两名黑衣人闷哼一声跌下马来,那青衣男子武功当真匪夷所思,众黑衣人虽然骑着马,仍不及他快,一旦被他追上,一招也抵挡不住,便落下马来。 其余众人完全不及顾念同伴的安危,尽皆落荒而逃。 那刀疤脸脚下一匹骏马,比其他人要快许多,眼看便要逃去,青衣男子右手抓住一名黑衣人,运起内力,猛地向他掷去。 那名黑衣人少说也有上百斤,却被青衣男子老鹰抓小鸡般拿起掷出,远远撞向刀疤脸,刀疤脸来不及躲避,在马上回转身来向那飞来的黑衣人狠狠拍出两掌,那黑衣人被两边力道夹击,身上筋骨全断,连喊声都还没出口,便已死去。刀疤脸也是仰面喷出一口鲜血,伏在马背上,再也无法坐起。 青衣男子这才停下脚步,不再追赶。 这时已有许多人从青旻峰上赶来,将那些被打到在地的黑衣人一一绑缚,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正仔细检查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不一会,拿着两个小瓷瓶跑了过来,将瓷瓶递给青衣男子,道:“是万蝎门。” 青衣男子点点头:“是万蝎门二当家安维城,敢在我青旻峰动手,他们胆子可不小!”向四周环顾一圈,没看见顾清弦,于是对那秀才道:“那两人呢?” 秀才道:“应该从小路走了,北边和西边都有血迹,他们的马匹和包裹还在这儿,我们……要不要悄悄送回去。” 青衣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用了,我们不能再插手,让老六带人盯紧点就是了。” “是。” 第一回 浮生霭霭两相忘(4) 日高三丈,旭日和风缓缓将暖阳送入青旻峰每一个角落。可顾清弦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背后背着李子泊,不断在山林草木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否走对了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背上淌下的是自己的汗水,还是李子泊的鲜血。 “停…停一下。”李子泊虚弱的声音响起。 “李兄,你醒了!”顾清贤赶忙将李子泊轻轻放下,倚在一块大石头旁。 “他们应该找不过来了,咳咳……我包里有金疮药。”顾清弦从李子泊怀中找出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李兄,是这个吗?” 李子泊点点头,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清弦从未处理过这样深的伤口,他小心地将瓶内的药粉洒在李子泊背后伤口,李子泊全身肌肉猛地绷紧,强咬牙关,一声不发。 那金创药见效极速,李子泊伤口处流出的血开始慢慢减少,只是几次呼吸间,已经完全止住。伤口开始流出黄色的脓水,大约半柱香时间过去,李子泊已能勉强坐起,顾清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湿透。 “李兄,刚才多亏你……” 李子泊不待他说完,微微摆了摆手,道:“好兄弟,若没有你,我早已遭了毒手。先前是我一直瞒着你,以致把你牵扯了进来。” 顾清弦道:“兄长若有不便,不说也罢。” 李子泊摇摇头:“你我二人情同兄弟,何来不便。”伸手缓缓解开身旁包裹。 顾清弦本来见他一路上从来包不离身,就是适才受伤,也将包裹紧紧攥在手上,想必装的是极其重要的物事。定睛一看,却见李子泊从包中拿出三张烧饼。 李子泊神秘一笑,拿起第三张饼撕开,从里面掉出来一物,顾清弦眼睛一亮,才知原来烧饼中藏有夹层。 李子泊将那物展开,却是一张羊皮纸,上面纵横交错绘满了路线,似乎是一份地图。 李子泊将羊皮纸递给顾清弦:“他们要抢的,就是这个。”顾清弦接过仔细查看。 李子泊道:“这上面所指便是宋朝皇帝藏宝之处。” 顾清弦将羊皮纸递还:“人言宋朝遗宝,得之富甲天下,不想竟真有此事。” 李子泊仔细观察顾清弦的神色,问道:“秦兄弟也知此事吗?” 顾清弦摇摇头:“曾听人隐约说起,只道世人妄言,今日方见真相。” 李子泊笑道:“这批宝藏是当年宋朝皇帝赵昰南逃避祸时从宫中所携带出来。 当时宋朝虽然衰弱,宫中宝贝也着实不少,那君臣一心想着却敌复国,将数十车宝物藏在一处山洞中,后来崖山海战,知道此事的人多数殉国,只传下一张藏宝图和开启宝藏所需的清玥珏。 近百年来清玥珏现世两次,每次均引起无数腥风血雨。后来清玥珏为云安帮所得,作为镇帮之宝传承下来。直到十六年前一场大战,云安帮元气大伤,清玥珏也不知去向,而这藏宝图自宋朝亡国以来从无一人知晓,直到上月我在云南保镖时才偶然得到。 兄弟,我想这天下至宝,有德者得之,无德者失之,落在我身上一来守不住,二来并无甚么大的用处,是以想着假借保镖之名送到嵩山少林寺由普德方丈保管谁知本路事情泄露,只好改道湖广,这些人消息也真灵通,差点连累到贤弟受累。” 李子泊将实情原委详细道来,重伤之余,说话后尚带着微微喘息。 顾清弦道:“我与兄长一见如故,也就不再谢来谢去了。这藏宝图如此要紧,可得好生守护,兄长先歇息一会儿吧,伤口好些再走。” 李子泊挣扎着站起,顾清弦赶忙扶住,李子泊道:“我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内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尽快挑小路走吧。” 顾清弦只得依了,扶着李子泊徒步而行。当下由李子泊指引,二人挑着小路走,后面不再见有人追来。而两人半走半歇饿时便着落着那三张饼冲饥。 青旻峰到武昌只剩百余里路,若是乘马自可一日就到,但顾清弦二人既失坐骑,身上又带有伤,天色看看将晚,才行了一半路程,二人正想找个山洞栖身,忽然见到前方林中透出两点火光。 二人心中诧异,走进看时,果见树丛后隐着一户户人家。 李子泊大喜,拍手道:“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秦兄弟,咱们便在此借宿一晚吧。” 他此时已能自行走路招呼着顾清弦向那户人家走去,顾清弦稍一迟疑,跟了过去,李子泊敲了敲门,屋子里出来一位老者。 李子泊道:“劳驾,我兄弟二人到湖广探亲,谁知半路遇着盗匪,失了行李,相烦老丈收留一宿。” 那老者笑道:“小儿上山间打猎未回,正好空出一间房,两位小哥若不嫌弃,今晚便住在寒舍吧。”话说完便引着二人进屋。 顾清弦连连道谢,他这一日来,甫遭凶险,当真劳累之极,刚一躺下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到了正卯时分,房外隐约传来马嘶之声,那老人敲门道:“两位小哥可醒了?” 李子泊过去打开了门,那老人道:“李小哥,我儿子从山中回来,听说你肩上带伤,特地找了些草药,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子泊谢道:“多谢老丈照料将。”将房门关上,与那老人打个手势,那老人朝他点点头。 李子泊当即朝前厅走去,此时前厅正坐着两人,一个是那日拦截商旅的瘦高个,另一个便是打伤李子泊的万蝎门二当家安维城。 二人见到李子泊出来,均投资来询问的目光,李子泊笑道:“华叔守在门口,不怕他醒来。”二人这才放心 李子泊问到:“父亲那边怎么样了?”安维城道:“大当家吩咐,让我们尽快了结这边,回去还有要事。少门主,清玥珏找到了吗。” 李子泊摇摇头:“那小子什么也不知道,白费我们一番筹划。” 那瘦高个便是万蝎门三当,名叫刘启先。这时向李子泊道:“他虽不知,可九音谷必定有人知道,咱们把他带回万蝎门,逼顾宇交出来。” 李子泊摇摇头:“不可,此次骗取清玥珏本属下策,若再强行对他动手。日后必将被江湖众人取笑,况且此人是九音谷首徒,九音谷明面上不管不顾,暗中必定在湖广派有人探查,此时动他于我们没有好处。反正他也不知我们底细,不如就此交个朋友,以后也好相见。” 安维城道:“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苦了少门主你。” 李子泊摇摇头:“不妨事,我的伤休养几天就好了。李子泊表面上从容镇定,心中实在是充满了不甘。毕竟自己拼了半条命,去换取顾清弦的信任,最后仍是一无所获。他又怎能心甘呢? 安维城道:“那我们先走了,少门主你小心行事,武昌可是风云们的地界。”说罢,二人站起身,忽听得一身冷笑:“这大清早,打的好算盘!” 房中三人一惊,安维城跳出门外,见到一条人影窜出,立刻追了上去。 李子泊跑回顾清弦休息的房间,推开一看,床榻早已是空空如也,守在门口的老人被人点了穴道倒在地上。 李子泊回到前厅,招呼刘启先一声,两人一同追了出去。仓促间来不及牵马,展开轻功沿着安维城留的标记追去。 追不过一里路,便见到前方安维城正与一人打斗在一起,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矮小,宛若孩童,但手上掌力却丝毫不弱,正与安维城打得难分难舍。 李子泊喝到:“且慢动手。”安维城跳开圈子,站在李子泊身后,李子泊向那矮子拱手道:“阁下可是青旻峰的人?”那矮子道:“不错,奉寨主之命,前来收拾几个不长眼的家伙。” 刘启先一听,正要发怒,李子泊伸手拦住。 向那矮子道:“昨日青旻峰下多有误会,我等改日自当亲自上峰谢罪,不过此次我们拿的那人十分重要,还请阁下不要插手。” 那矮子道:“什么这人、那人的我一概不知。” 刘启先道:“若不是你带走的,难道那小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矮子道:“臭小子,香小子,关我屁事,自己弄丢了人,却来找我要,我可管不了这些。”说罢,扬长而去。 他这一施展轻功,比先前快上数倍,转眼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安维城突然醒悟:“他故意放慢速度,引我们过来,这是调虎离山!” 三人急忙回屋,却见到房前已少了一匹马,李子泊再回到顾清弦睡过的房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多承相送,后会有期”八个大字。刘启先气得直跺脚:“妈的!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不必了。”李子泊将纸紧紧攥在手里,他清晰地看到那八个大字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若知四海为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 第二回 轩盖如云剑如芒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一想到这句话顾清弦便不禁开怀大笑,四川到武昌上千里路程,自己从未料到会这般顺利。李子泊三人为了从自己身上套取清玥珏的消息可谓煞费苦心,结果最后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自己本来便不知“清玥珏”,就算知道,也不会真像个小孩子一样被骗。 纵马驰骋近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武昌城内,顾清弦略做休息,便打听起聂府的所在。 寻常人只道聂府占地广阔,那聂大财主广开财路,做得大生意,整个武昌府近半数的茶楼酒坊都是他家开的。武林中人却知这聂大财主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云门门主聂隐焕。 正如李子泊所言:九音谷明面上规矩是对弟子的历练不加干涉,但所有弟子出谷时的去处基本都有安排,毕竟纷纷江湖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实是无法立足。 在出门前,顾宇便已修书一封,让顾清弦带给风云门门主,五年时间内,只要顾清弦在风云门安心练武,执行任务时小建功劳,五年后回谷便可获得长老堂的认可。 顾清弦一路打听,终于到了聂府,那聂府修建得气势宏伟至极,门前立着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石狮子旁还有两名守卫。 顾清弦摸了摸怀里的信,这信他一直贴身带着,是以路上不曾失落,走上前,顾清弦刚想问询,突然听得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又来一个叫花子,天天都有人跑聂府来要饭啊,今天府里老爷们忙,可没人打发你。” 顾清弦转身看时,见一个年轻公子,作武生打扮,穿着华丽,身后跟着一群护卫,那青年公子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轻蔑地笑道:“幸好你遇上了我。”手腕一使劲,将一锭银子掷向顾清弦。 这一掷竟使上了内力,便如同拿银子砸人一般。 顾清弦见他蛮横无礼,当下也不发做,抬起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将银子拿在手里。 那青年公子见顾清弦如此轻描淡写将银子接下,心中不禁火起,正要上前挑事,忽听得聂府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聂朗,不得无理!” 那青年公子一听到这个声音,纨绔之气顿时收敛,只狠狠蹬了顾清弦一眼,便带着手下人老老实实进了聂府。 不一会,聂府中出来一个老人,面容和善,管家模样,问顾清弦:“公子所来何事?” 顾清弦行了礼,将信递将过去:“在下顾清弦,有家父书信一封送来贵府。” “姓顾吗?”那人接过信上下打量一番,说声:“请稍待。”拿着信进了府,约莫一柱香时间重又出来,将顾清弦领入府中,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子可是从四川来的?” 顾清弦答道:“正是。” 那人点点头,更加热情起来:“一路上也是辛苦,今天便好好休息吧。门主今日忙着准备“风云会”可能晚点才会过来,刚才聂朗那小子不懂事,你不必在意。”顾清弦赶忙答应。 此时正走过前厅,那室内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满了名贵书画,顾清弦好奇地四处张望。那老人笑道:“都忘介绍了,此处是平日里处理商贸往来的地方,聂府分作两部分,前半部分都是对外经商用的,后面才是风云门真正所在,我平日里主管前堂事务,也练一些武功,刚才那聂朗便是我徒弟,我名聂永平,你以后便叫我聂叔吧。” 说着带领顾清弦四处参观了一遍,并指明了门人平日练武和休息之所。 聂永平走后,顾清弦独自回到住处休息,他这几日奔波,从未换过衣服,全身着装实是不敢恭维,也难怪刚才那聂朗对他十分不屑。 顾清弦洗浴干净,休息了一会,换上新衣裳,也不拿剑,独自一人出门在后花园中散步。 聂府占地极广,只这后花园已与九音谷的小校场大小相近,园中布置得繁花似锦、绿柳成荫,更有一条不知源头的小溪流环绕假山流过,此时正当五月仲春,甜醉的花香飘过,令人心情大好,树枝间的鸟鸣声,谱成一支欢快的曲调,正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顾清弦沿着假山旁的小径四处观赏,过了几处转角,突然听到有人声喧哗,顾清弦走进看时,见一群青年男女正围在一堆观看一个男子舞剑。 那人生得面容俊俏,手中长剑舞开一团银光,上下纵跃,身法极是敏捷。 一套剑法使完,那人挽个剑花,正待收剑,晃眼间见到顾清弦正站在远处观望。那人也不说话,剑锋一转,直向顾清弦刺来。 顾清弦乍见剑到,心中一惊,随即明白: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当下原地站定,丝毫不动。他可不相信有人敢在这聂家大院伤人。 果然,那人剑到中途便已收力,长剑恰恰指在顾清弦胸口前,见到顾清弦毫无惊慌失措之态,那人长剑一撤,上前亲热地搂了搂顾清弦肩膀:“好样的!兄弟,你是新来的吧?” 这时,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新来的可比你稳重的多。” 第二回 轩盖如云剑如芒(2) 众人吃完饭,正准备下楼离开时,西边隔扇突然开了。 “咦,这不是刚才那走后门的吗?怎么,换一身衣服还有模有样的嘛。”又是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顾清弦不看也知道,此人正是他到风云门认识的第一个人——聂朗。 聂朗当时在聂府大门口本想耍耍威风,结果反而遭到自己师父呵斥,心中十分不忿,后来见到顾清弦竟然凭一封信就进了聂府,还不用参加风云会,心中更是不舒服。这下在酒楼刚好碰见,又怎会放过大好机会。 “奉劝你一句啊,没什么真本事就想在风云门混,迟早要露馅!”聂朗收起折扇指着顾清弦,一字一句地说道。 曹维笑着道:“聂师兄,这是什么话,这位顾兄弟今天刚到,来,你们认识一下。” 聂朗冷哼一声,毫不理会曹维,朝向皓山道一句:“向师兄,早啊。”摇着扇子径直绕过众人走下楼去。 曹维朝聂朗离开的地方做个鬼脸:“看他整天这么厉害,怎么十九岁才入风云门啊?” 原来聂朗是风云门主聂影涣的二儿子,从小只爱吃喝玩乐,结识一群纨绔子弟,本来自己学武倒有一些天赋,可却少有用功,因此直到上一年十九岁时才闯过风云会,在旁人看来,十九岁入风云门本是非同寻常,可相较曹维的十七岁过风云会自是相形见绌,曹维、曹玲、聂朗都拜聂永平为师,不过俩兄妹平时都看不惯聂朗的行为,聂朗也看不起他们这些“乡巴佬”,因此三人并不相熟。 “顾兄弟,你是没瞧见他昨年在风云会上,死皮赖脸混了个九十八名,若不是有人让着他,没准今年都过不了。” “又在说什么呢,你。”曹玲不等曹维说完,已扭住了他的耳朵。 “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我陪顾兄弟逛一下。风云会要到了,不可懈怠。”向皓山挥挥手道。 曹维摸着通红的耳朵,道:“反正到时候都是挑战你的,其他的人不值一提。” 向皓山道:“二部的朱磊,三部的石宽都是你的对手,昨年你赢了,今年可不一定。” 曹维小声道:“好吧,你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我们吧,走了——”和曹玲、宋颖儿回聂府去了。 待到三人走远,向皓山笑着对顾清弦道:“看来你挺招女孩子喜欢嘛,我看刚才颖儿一直悄悄盯着你看。” 顾清弦红着脸道:“向大哥说笑了,怎么可能。” 向皓山道:“颖儿可是被誉为我们风云门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十五岁入风云门,被我师父收作关门弟子,这才一年,进步之神速,无人能及,你别看她一个小姑娘家,说不定以后还可以进朱雀堂呢。” 看着顾清弦疑惑的表情,向皓山无奈道:“你不会连朱雀堂都不知道吧。” 顾清弦道:“云安四堂八门,具体我就不懂了。” “我也只是以前听师父说起过,咱们云安帮自帮主以下排名依次是护教二使者、四堂、八门、二十七旗。八大门归二使者管,二十七旗归四堂管,八大门分布各地统辖帮众,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直接由帮主调控,那才是帮中主要精锐。” 顾清弦点了点头:“那我也算是云安帮的?” 向皓山笑道:“你既然是风云门人,自然也属云安帮众,云安帮主要便由八大门组成,只是近年八大门发展迅速,总部行事又十分低调,是以很多人只知八大门而不知云安帮。咱们风云会如此严苛,也正是为了挑选合格的帮众,可不是谁都像九音谷的人那样好运。” 顾清弦一听“九音谷”三字,顿时一怔。 向皓山道:“九音谷是云安帮中独立于四堂八门之外的所在,谷中都是直系子孙,从不收纳外人,谷中人生来便属云安帮,听说他们从小便受名师教导,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但他们身份隐秘,很少有人知道。” 顾清弦愣在原地:原来九音谷还有这层缘由,怪不得自己不用过风云会,可这些以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难道这些都是给自己的考验,需要自己去探索? 向皓山拍拍顾清弦肩膀:“哎,别人的事是羡慕不来的,咱们这不也挺好,走吧,我带你去黄鹤楼看看,那可是天下江山第一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小弟慕名已久,这次倒要好生观赏一下。” “我看顾兄弟你等会也去题首诗,说不定就那什么流芳百世了。” 顾清弦笑道:“兄长说笑了,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啊’。” ###### 在向皓山的帮助下,顾清弦很快融入了风云门的生活,曹维也搬过来和他住在一起,每天就撺掇着顾清弦拜师,顾清弦因为家传武功本就精深难练,自己尚未领略到精髓,怎可能又另投他学,是以只好拒绝了曹维的好意。 曹维平日里见顾清弦常调息静坐,却从没练过武,只道他还没学过什么招式,每有空闲就给顾清弦讲一些自己学到的武功,好让他兴起拜师的念头。顾清弦也就随他,就当涨下见识。 一转眼间一个月快要过去,这日午后,大多门人都聚在小校场上切磋武艺,展示才学。曹维便教顾清弦习练“燕青拳”,正讲到第三式“金豹巧调尾”,突然听得聂朗道:“顾兄弟啊,你来风云门都这么久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武艺高强直接入门,不如就在这儿给我们展示两手如何啊?”说完和身后几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在他看来,顾清弦能进风云门,完全是那封信的缘故。 顾清弦尚未答话,却听得宋颖儿道:“顾师兄入门没多久,又没拜师,哪儿学什么武功?不如我给众师兄展示一下便了。” 宋颖儿不仅人美,学武资质又好,众人眼中就如小仙女一般,忽然见她帮着才入门没多久的顾清弦说话,都不仅暗暗称奇,聂朗摇摇头:“颖儿师妹,你天资聪慧,大家都知道的,我不过是给某些人提个醒,还是那句话,没有真本事,别在风云门混!” “你!”宋颖儿气得直跺脚,手指着聂朗离开的背影,正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觉得有失斯文,又把手缓缓放下。 “顾师兄,你别生气,他平时就这样。” 顾清弦微微一笑道:“没事,我知道。” 宋颖儿见顾清弦对着自己微笑,脸不自觉红了半边,又道:“马上……马上风云会了,只怕他到时候还要找你麻烦。” 顾清弦道:“宋师妹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颖儿道:“我不担心,你……大家都叫我颖儿,你也……也别标新立异的。”说完,红着脸跑开了。 曹维羡慕地看着顾清弦:“你说,刚才你都没急她急什么呀,该不会你们俩——” 顾清弦赶忙捂住曹维的嘴,四处望了望,见众人都早已散了,说道:“你可别乱说啊,她的事我又怎么清楚。” 曹维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啊,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宋颖儿了。不过,风云会上聂朗倒真的有可能找你麻烦,到时候有一天的切磋时间,他说不定就要赖着脸皮选你,这家伙平时四处招摇,门主也管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顾清弦道:“到了时候再说吧,我已给足了他面子,他要是一再紧逼,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曹维翻个白眼:“你怎么和聂明一个德行,就爱说这些四个字的。”顾清弦摊摊手:“聂明师兄约我下棋,你一起去吗。” 曹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你自己去吧,你俩还真是‘臭味相投’。”顾清弦笑道:“玲师姐在的话,你又要挨揍了。” 曹维离开小校场回到后院,正遇着聂永平出来叫住:“小维,玲儿呢?” “刚才还在小校场,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 “走,咱们一起过去,你们功夫还得好好练练,马上风云会了。” 曹维极不耐烦地被拉了回去:“哎,师父,就两天了,有什么好练的呀。” 聂永平板着脸道:“我就你们三个徒弟,还指望着风云会上给我争光呢。” 曹维挣脱聂永平的手,道:“我可不行,师父,我都给你说了,不如你收顾兄弟做徒弟,让他给你争光。” 聂永平道:“不是我不收,是不能收,也收不了,况且他也不会拜师的。” “为什么啊,又没什么不好。” 聂永平停下脚步,看着曹维,正色道:“此人是人中龙凤,当有高人点拨,我还资格不够,此事日后莫再提了。我还要问你,你这次挑战的对手选好了吗?” 曹维低声道:“师父,别人不来挑战我就对了,我就不用去挑别人吧?” 聂永平见他这般慵懒,怒斥一声:“不行!玉不琢,不成器。你这般样子,将来有什么出息?过来,今天就练习蹲马步,从最简单的开始巩固。” ###### 转眼过了数日,已到了谷雨时节,风云会设在小校场内举行。 向皓山带着顾清弦等人到场东边候着,曹玲道:“向师兄,今年多了不少人啊。” 向皓山点点头:“昨年闯风云会的是二百七十八人,今年总共是三百七十五人,整整多了近百之数。” 正说着,只见一个消瘦老者带着一群人走过,也站在场东边,只不过和向皓山一群人隔着甚远,也不与众人打招呼,只当做不见。 曹维对顾清弦道:“那是三部的人,前面那个老头叫做高熊,也是副帮主,天生一副臭脾气,做他的弟子可有的苦吃。” 过一会,只见聂影焕同一位老者一起进场,那老者看上去倒是比高熊和善得多,领着身后弟子站在了顾清弦一群人身边。 向皓山恭敬地行了一礼:“陈师叔。” 那老者笑呵呵地道:“免礼,免礼,一年不见,你小子看来又长进了不少啊。”转身对那高雄道:“我说在外面等不到你,原来早自己跑进来了。”高雄铁青着脸,“哼”了一声。 那老者也不以为杵,笑嘻嘻地转过身。 曹维在顾清弦耳边小声说:“这是副帮主陈胜景,人可好着呢。”顾清弦点点头。 这时人已到齐,东边是风云门各部,西边是参加风云会的人,北边看台上,聂影涣陪着两名白衣人就坐。 聂影涣这一上场,东西两边不少人均是躁动起来,东边风云门本部倒还好,西边的人群却已炸开了锅,不少人都激动得高喊:“聂门主!聂门主!”毕竟聂影涣在湖广一带影响力颇为宏大。 这时从场外八个方向突然传来鼓声,每方三响,共是三八二十四通,鼓声过,聂影涣站起身,只听得三声轻哨响过,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聂影涣运起内力,朗声道:“今日是谷雨时节,又正逢我风云盛会,江湖皆知,欲入风云门,先过风云会,众位均是我湖广间的英雄好汉,谁能闯进这前百之数,就凭各人的本事了。比武之际,点到为止,我与朱雀堂两位旗使作为公证,风云三日,即刻开始!” 他这一声令下,西边人群全部兴奋起来,由聂永平主持分作八队,分别到场中空地比武对决,优胜劣汰。 第一日比的是拳法招式,东边众人既无事做,便围坐在一起讨论场中人的武功,二部的人倒是最为活跃,陈胜景也乐此不疲地给弟子讲解疑惑之处。只有三部的人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大点儿声惹得坐在最前面闭目养神的高熊生气。 顾清弦不急着参加到众人的话语中,而是向北边高台上望去,聂影涣正和身边两人互相交谈。他左首那人留一缕长须胡,和聂影涣差不多年纪,右边那人要年轻许多,一双眼眸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顾清弦正看得出神,聂影涣似有感觉,转过头与顾清弦对视一眼,向着顾清弦和蔼一笑。顾清弦赶忙站起屈身致意。向皓山过来道:“怎么了?你在。” 顾清弦道:“没事,继续看比武吧。” 向皓山道:“哎,不用了,这些也没什么看头,咱们喝酒去吧。” “这…不好吧?” “没事,听我的,师父不会责怪的。” 曹维见二人要走,也要跟着去,却被曹玲一把拉住:“往哪儿跑?认真学着点儿,你看场中那两人的功夫,向师兄都不一定打得过。” 曹维一脸无奈,只得撑着苦瓜脸又再坐下。 第二回 轩盖如云剑如芒(3) 一踏出聂府,向皓山顿时如松了一口气般:“哎,待在里面快把人闷死,幸好出来了。走,黄鹤楼喝酒去!” 顾清弦警惕地朝两边街道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向皓山朝黄鹤楼而去。 向皓山见顾清弦似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顾清弦:“大哥,你觉不觉得这两天街上怪怪的,府门对面所有商铺全部关着,东街卖糖葫芦的也全不见了,每隔一段距离的酒楼下都有两三个人在门口闲逛,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向皓山惊讶道:“没看出来啊,顾兄弟,你这眼力可是相当不错。怪不得师父老夸你。” 顾清弦一愣:“大哥早就知道了?” 向皓山笑道:“这些可都是我们云安帮的人,咱们风云门八千余帮众,这次风云会各部却都只有一百人参会,而这府外一周整整布集了一千帮众,还有朱雀堂柳、星两旗的帮助,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向皓山压低声音道:“十六年前,风云门设址在武昌城外,当时闯风云会的多达五百人,风云会刚进行不到一半,敌人突然袭来,闯风云会的人暴起发难,里外夹击,整个风云门本部瞬间崩溃,只临时调集起武昌周围的少数门人御敌,帮中的援军又在半路遇伏,那一战,风云门损失近三千人。因此后来我师父继任门主,将总部搬入城中,一到风云会,前后两个月都需严加戒备。” 顾清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门主考虑周全。” 向皓山叹息道:“这可是血的教训啊!你今天看到的二部、三部来的都只是一些年轻的弟子,真正出色的都要第四天才到。” 两人走近黄鹤楼,一抬头,却见到二楼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呀!他怎么也在这,顾兄弟,我们就在楼下吧。我可受不了他那书呆子气。” 顾清弦向二楼看时,见那人做书生打扮,正襟危坐背对着楼下,正是聂影涣的长子聂明。 向皓山刚说完,却听得聂明叹息道:“一着不慎啊,是我输了。”跟着站起身,朝楼内的人行了一礼,转身要走,晃眼间见到楼下顾清弦二人正望着自己。 聂明一见顾清弦,顿时大喜:“顾兄弟快来救我!我今天可是输惨了。”聂明平日里最好吟诗下棋,和顾清弦很谈得来。 顾清弦正要上楼,却被向皓山拉住:“帮什么帮,让他自己输去,我们自在喝酒。”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就是,反正你们上来也赢不了。” 向皓山一听这个声音,没等顾清弦反应过来,抢先奔上楼去:“好啊,是你小子来了。” 顾清弦跟着上楼,只见楼上已有不少人,向皓山一一打过招呼,问道:“你们何时到的?” 那与聂明对弈之人名叫薛定,说道:“前两日和师父一起来的,不过那里面太闷,我们出来透透气。这不,刚和你们这儿的围棋大师大战一场。” 聂明道:“我可不是什么围棋大师,顾兄弟就强过我许多,不信你来试试?” 向皓山道:“诶,你们别一天净想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啊,我带你们去城东听曲儿去。” 聂明拉着顾清弦朝着向皓山等人挥手道:“快走,快走,不懂棋道。此处佳景,我自和顾兄弟一起赏玩。” 向皓山道:“那你也要看顾兄弟愿不愿意啊,你这个呆子整天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顾清弦笑道:“向大哥你们去吧,所谓‘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闲来无事,我便陪聂兄再来两局。” 聂明喜道:“妙哉!‘古人重到今人爱,万局都无一局同’,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 向皓山摇摇头,自和一群人下楼去了。 ###### 风云三日,第一日比拳,第二日比剑,二者胜其一便可进入第三日决赛,最后排名前百的即可进入风云门,成为云安帮众。 此时已是第三日下午,小校场中只剩下最后两人,角逐这次风云会的第一名。 两条身影斗得很是激烈,一人叫做刘成彪,今年三十一岁,和他对手的叫赵凯,今年只二十二岁。两人已上场了半炷香时间,刘成彪眼看快要败下阵来。 北方看台上,朱雀堂柳字旗旗使张光化抚了抚胡须,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啊,祁老弟,没想到今年风云会能出此奇才。” 朱雀堂星字旗旗使祁连风道:“是啊,我在十年前,可没这功夫,不过我总觉得这赵凯使的招式在哪见过。” 张光化道:“我也觉着眼熟。不过,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加入朱雀堂。” “二位,你们就这么忽视我吗?”聂影涣有些好气的道:“每次风云会有潜力的弟子都被你们挖走。我风云门怎么生存下去?你们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议论。” 张光化道:“你这就不对了,聂老弟,咱们都是云安帮众,在你风云门和我朱雀堂又有什么分别,再说了,我们每次可都是征求他们自愿的,昨年那叫曹颖的小姑娘不愿去,我们不也没说什么吗?” 这时场中比武已尘埃落定,赵凯年纪轻轻,力夺第一名。聂影涣当即起身宣布了比赛结束,聂永平接着公布了进入前一百的名单,风云会至此便已结束。 风云会后第二日便要举行同门比武,这下轮到东边的人热闹起来了。 “顾兄弟,明天要是有谁挑战你,你可以拒绝的,并非一定要战。”曹维在一旁道。 顾清弦点点头:“我知道了,曹兄放心。” 宋颖儿道:“你怎么知道顾大哥一定会输,我前两天专门教了他一套五行拳,一般的门人,可不一定敌得过他。” 曹维道:“好啊,顾清弦,我说这两天不见你,原来你找颖儿去了。” 顾清弦尴尬地道:“我也是不好拂了颖儿的好意。” ###### 到了第二日,便是同门较艺,各门人都是抖擞精神,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当众败下阵来。这次比试,刚入会的一百人也要参加,不少人都猜测赵凯肯定找上向皓山。 曹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向师兄,那姓赵的可不好对付,你小心等会输了脸面挂不住。” 向皓山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泥菩萨过河,还来说我。” 曹维还要争,曹玲在一旁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又怎么了,姐。” “你自己看。” 曹维向场中央一看,却见二部的朱磊已站了上去。 “不会吧,这么快就到我了?” 朱磊道:“曹维,快点儿吧,咱们老对手,还要我喊你名字吗?” 曹维进入场中:“急什么,反正你都打不赢我。” “那可未必!”朱磊更不多说,一招“懒扎衣”直指曹维下盘打来,曹维侧身避过,还了一招“马步击掌”,两人斗在一起,朱磊与曹维本事半斤八两,几招下来,谁都奈何不了谁,又拆两招,朱磊故意卖个破绽,将后背露给曹维,曹维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当即一招“青龙出海”打到,朱磊又使一招“倒骑龙”,身形一侧,左手牵腕,右手托肘,轻轻一带,曹维这一拳顿时打空,朱磊左腿在他脚下一勾,曹维站立不稳,一跤摔在地上。 “曹师兄,承让了。”朱磊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得意地道。 曹维翻身站起,他这一跤摔得鼻青脸肿,自是输了。 两人下场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挑战,有三部之间的相互比拼的,也有新门人发起挑战的。向皓山在众弟子中一直独占鳌头,连续遭遇了三次挑战,均是赢得轻轻松松。不过等了许久,也不见赵凯有所动作。 过了一个时辰,三部的石宽站起身,走到场中,向着一部的方向行了一礼。 “不会吧,又来找我?”曹维摸着脸上刚结的疤,正想站起。却听到石宽道:“聂明师兄,可愿上场与我比试一番?” 曹玲一把拉住站起的曹维,笑道:“你水平不够,人家换对手了。” 聂明一直静坐着,很少言语,听到石宽要挑战自己,缓缓站起身,抱拳道:“恕在下失礼,今日无此雅兴。”说完也不理石宽,便即坐下。 这一下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不过向来已有规定,被挑战之人可以拒绝,石宽也无可奈何,只好悻悻而去。 聂朗见没人再上,站起身来,朗声道:“顾清弦,顾兄弟,你武艺高强,初到本门,我武艺不及你十之一二,情愿做个陪衬,助你一展风采如何。” 曹维小声道:“他还真这么不要脸,顾兄弟,没事,你可以学聂明那样。” 顾清弦苦笑一声,站了起来,其他各部的人见他年纪尚轻,而聂朗却说他武艺高强,不知是真是假。 顾清弦道:“聂兄说笑了,我那点粗浅功夫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和你比,我看就……”他尚未说完,聂朗抢先道:“顾兄弟不用太谦,你是少年英雄,何来功夫粗浅之说。” 宋颖儿猛地站起道:“你要比,我奉陪便是,不用为难顾大哥。” “顾兄弟,每次都要小姑娘挡在你前面,你就是凭这个直接进入风云门的吗?” “你!”宋颖儿一跺脚便要上场,顾清弦伸手拦住:“不用了。”抬头对聂朗道:“好,我接受!” 宋颖儿一急:“可你没学过什么招式啊。” 顾清弦微微一笑:“有你教的五行拳就够了。”转身大步走入场中。 北方看台上,聂影涣和柳、星两旗旗使也正看着场中,他们隔得较远,虽听不到说的是什么,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光化道:“聂老弟,这是你二儿子吧,一年不见变化不大啊。”聂影涣道:“惭愧,这小子整天没个正行,连我都管不了。” 张光化笑道:“不过他眼光不错,给自己选了个好对手。” 祁连风问道:“那个孩子就是……”聂影涣点点头:“是顾老二的儿子。” 顾清弦来到场中,左掌搭上右拳,使一招“抱拳式”:“聂师兄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聂朗右手向左上方执拳,右脚上步屈膝,左脚前点,同时右拳左掌向前推出,正是虎鹤双形拳的见礼式。 顾清弦不再说话,使一招“右崩拳”攻到,聂朗见顾清弦果真只会最基本的拳术,更加坚信他只是靠着那封书信才得以进入风云门。当下使一招“醉酒八仙”,右脚上半步,身左转,双手握拳在胸,分左上右下斜打出。顾清弦身子一侧避开,仍是一招“右崩拳”打来。 五行拳属于基础拳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与劈、崩、钻、炮、横五套拳法对应,但凡学拳之人大都练过。偏偏顾清弦久居谷中,顾宇从来只授内功,不教拳法,是以顾清弦虽在十三岁就已打通小周天,但却只从顾老五处零零散散学过几招“破碑手”,直到临行前几个月,顾宇方才传授了顾清弦三招剑法。 这五行拳顾清弦从曹颖儿处学得,只练习了两天,就只会“崩拳式”和“劈拳式”。 两人再拆得几招,顾清弦身上已中了两拳,聂朗只道他黔驴技穷,当下左拳在下,右拳在上,使一招“进马撞钟”齐向顾清弦撞来,顾清弦提一口真气,向后轻轻越开,聂朗万没料到他竟能避开,接着连使“猛虎下山”、“虎擒羊”两大杀招,右手呈爪形,径抓顾清弦咽喉。 可是无论他如何变招,顾清弦总比他快上半分躲避,聂朗喝道:“往哪儿躲?”一招“金龙献爪”直向顾清弦头顶击落,顾清弦见他再三相逼,心中有气,这下不再躲闪,左臂运劲一格,挡住聂朗下击之势:“聂朗,我凡事让你三分,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聂朗大笑道:“那你试试不让我又能怎样?” “好!”顾清弦在九音谷中向来都是大哥,同辈中更是无人敢出言顶撞,何时受过这般气。当下运起内力,一拳平平打出。聂朗见他说得义正言辞,还以为有什么新本领,结果仍是这“崩拳式”,当下毫不退闪,抬起右手便来抓顾清弦手腕,哪知刚碰到顾清弦手腕,便觉一股大力袭来,自己手竟拿捏不住,聂朗刚觉不妙,顾清弦这一拳已结结实实打在了胸口上。 聂朗只觉胸口一闷,剧痛无比,向后连退两步,眼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目光。 殊不知顾清弦这一招虽然招式未变,但其中所蕴含的劲力却是大增,宋颖儿天资聪慧,将这崩拳式的“崩”字诀讲解的十分透彻,顾清弦先时念在聂朗是门主之子,又是聂明同胞兄弟的份上,本拟这局比武让他赢了便是,谁知聂朗咄咄逼人,非要顾清弦出丑不可,加之先前两人本就有嫌隙,顾清弦这一动上手,丝毫不再留情,右脚踏前一步,“左劈拳”、“右劈拳”、“回身换掌”一气呵成,聂朗这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他又无顾清弦般好身法,身上连中三招,只觉骨头散架了一般,一跤坐倒,再也站不起来。 “得罪!”顾清弦头也不回走下场,聂永平忙派弟子过去将聂朗扶下。 “打得漂亮!”曹维向来看不惯聂朗,顾清弦这一场打得当真大快人心:“颖儿,这些都是你教的?” 宋颖儿一时也想不明白五行拳威力怎么突然变大了许多,不过既是顾清弦胜了,她当然是欢喜不已。 北方看台上,张光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般结果:“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个孩子也相当出色啊。不过‘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九音谷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聂影涣道:“那也不然,当年顾老二出谷时可是张扬得很呐,风雷三杰劫镖,他就杀上风雷庵,银月观去报仇,被他连废四大高手。他这儿子既是家族长子,身份迟早会被人知晓。” 祁连风道:“他们父子俩脾气当真一模一样,不过这孩子要想走到那一步,可要遭受不少麻烦。” 张光化看着场中:“这不是麻烦来了?”目光所及,场中已站了一人,素衣长剑,正是赵凯。 赵凯先是朝着北方看台上行了一礼,接着朝顾清弦道:“顾兄弟少年英才,赵某着实佩服,一心想要和顾兄比试一下剑法,不知顾兄可愿赏脸?” 曹维道:“顾兄弟刚打了一场,要打你找向皓山去。” 赵凯道:“那也无妨,等顾兄歇息一会儿也不迟。” 顾清弦并不答话,拿过曹维手中长剑便向场上走去。 第二回 轩盖如云剑如芒(4) 赵凯倒持剑柄,抱拳道:“请顾兄多多指教!”顾清弦淡淡地道:“来吧。” 赵凯左手拈个剑诀,右手剑平刺而出,顾清弦前臂内旋,剑尖由前向后转动,接住这一剑,跟着长剑突刺,一触即收,赵凯待到觉察,手背已然中剑。 赵凯万料不到顾清弦出剑如此迅疾,刚才这一招倘若再加一分力道,自己长剑便得脱手。当下收起小觑之心,一招“飞流激湍”从斜面截来,顾清弦看准时机,待他劈到,长剑贴住赵凯剑脊,回环一圈,化开这一招的劲力,跟着又是一剑突刺而出。这次赵凯有了防备,一剑失利,丝毫不敢停留,往后便退。 饶是如此,他手腕上仍是又中一剑,不过这一次只是刺破皮肉,渗出一滴小小的血珠。 赵凯低吼一声:“再来!”这下不再试探,长剑舞动,将一套完整的剑法使将出来。顾清弦不为所动,长剑依旧是一圈一刺,赵凯不仅奈何不了他,还要防着那最后一刺着身。 两人这几招一过,竟似是顾清弦稳占了上风。曹维喜道:“没想到顾兄弟剑法这么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宋颖儿本来开心地笑着,一听到曹维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秀眉一皱,又生起气来。 北方看台上,祁连风道:“怪不得他会上场,顾宇竟连归云剑都传给他了。”张光化“嘿嘿”笑道:“顾宇也就只会这三招了,纳云诀和归云剑向来非帮主不传,九音谷保存的不过都是些入门的招式。” 聂影涣道:“我看你是背地眼红吧,十六年了,‘游云惊龙’这一招终于又再见到。”不知怎的,说出这话,聂影涣的眼中竟带着一股忧伤。 张光化沉默不语,似是回忆起往事,过一会,道:“祁老弟,你看那赵凯使的什么剑法?” 此时赵凯正平持长剑,朝着顾清弦横扫而去,祁连风道:“这招看上去好似八都玄门剑的‘卧扫凡尘’,不过用劲太狠,八都玄门剑是玄门正宗功夫,不会有这种打法。” 张光化道:“他这套剑法处处与八都玄门剑吻合,但剑意不同,而且出招之狠,又与八都玄门剑相悖。”说完朝身后喊道:“严子韬,过来!” 高台后应声出来一人,向着三人行了礼,垂首站在张光化身旁。 “赵凯的底细查过没有?” “查过了,崇阳县刘大婶独生儿子,五岁丧父,跟着几个有名的拳师学过武功,怎么,此人有问题?” “崇阳县?”张光化和祁连风对视一眼,再看场中时,赵凯已经被顾清弦逼得连退两步,赵凯使一招“长空万里”当胸划过,顾清弦还一招“人云亦云”,也是一剑划来,赵凯立剑格挡,顾清弦长剑顺着右上直劈而下,赵凯又退一步。 严子韬见顾清弦马上就要胜出,又道:“我和王仲奇一起去查的,肯定不会出错。” 张光化目不转睛盯着场中,道:“你等着回去受罚吧。” 严子韬不明所以,还待再问,场中赵凯又退了一步。张光化见顾清弦长剑舞动,又一次劈下,赵凯还要再往后退,当即大呼一声:“不好!”和祁连风两人几乎同时自座椅上跳起,直接从两丈高台一跃而下,向场中奔去。 场外众人见两位旗使突然如飞鸟般从高台跃下,都不禁一愣。此时赵凯已退了三步,他这三步看似退得手忙脚乱,实则有章可循。归云剑虽然精妙,但顾清弦刚学会不久,尚领悟不到十之一二,而赵凯所练剑法早已炉火纯青,他一直引而不发,就是想要寻找时机,对顾清弦一击致命。 偏偏顾清弦一时好胜,他连续逼退赵凯三步,只道再有一剑,便可赢得这次比试,是以一见赵凯狼狈退后,立即一招“游云惊龙”圈出。“游云惊龙”分为两段,前段是用长剑圈带化解敌方招式,第二段便是挺剑疾刺敌方手腕,这一招可攻可守,十分厉害。 不过顾清弦毕竟初学,在第一段与第二段的衔接间尚有纰漏,赵凯武艺远胜过顾清弦,只不过碍着看台上三人一直盯着,自己此行目的是杀了顾清弦,只有一招的机会。是以故意示弱,要引得顾清弦上钩。 赵凯待到顾清弦长剑又一次圈过,立刻奋起全力,直挑其小腹。顾清弦本拟胜券在握,却见赵凯精神陡长,这一剑想要躲避已然不及,若真让他挑中,自己不死也要重伤。 这一下变起仓促,场外众人刚反应过来,赵凯剑尖已然贴身,宋颖儿吓得花容失色,呆在了原地。 北方看台离场中毕竟尚远,张光化与祁连风只差一步之遥,但终究已来不及搭救。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清弦手腕翻转,长剑强行转向,直指赵凯咽喉,竟是要拼个两败俱伤之势。 赵凯此时上身前倾,倘若手中剑依然挑向顾清弦的话,下一刻顾清弦的剑也必插入他咽喉。当下急松手中剑,向右打滚避开。那剑余力未消,在顾清弦小腹上划过一尺,方才落地。 赵凯一击既过,已知再无机会,方从地上站起立马朝场外逃跑。这时朱雀堂两旗使已然赶到,祁连风留下照看顾清弦,张光化向前追去。 赵凯轻功又怎比得过张光化,逃不出两步,便被追上。赵凯转身和张光化拆了两招,竟然不分胜败,赵凯不敢多留,朝西边人群中逃走。 西边是刚入风云门的人,众人见赵凯和张光化武功相当,有谁敢动手阻拦?见到赵凯过来,都赶忙躲在一旁。 赵凯知道只要窜入人群中,逃走的机会就大大增加,是以加紧脚步奔去。他这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不提防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人,劈头一掌打来,赵凯见这一掌来势凶猛,不敢硬接,飞起两腿朝那人下盘踢去。那人侧身避过,赵凯又欲逃走,被那人右手一掌“黑虎偷心”打中背部,摔倒在地。这时张光化赶到,两人合力将赵凯擒住。 打倒赵凯的正是风云门门主聂影涣,聂影涣虽然掌力较两位旗使更加浑厚,但轻功却远远不如,是以当两旗使飞身下台时,他便绕到人群后,只待赵凯落荒而逃之时,一举拿住。 众人纷纷过去察看顾清弦伤势,只见顾清弦晕倒在地,身旁血流不止,祁连风帮顾清弦止住血,简单包扎了一下,由聂永平送回住处医治。 ###### 待到顾清弦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清晨,缓缓坐起身,顾清弦抚摸着已经包扎好的腹部伤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正要下床,一动身却见到宋颖儿伏在床榻旁。顾清弦这一动,宋颖儿顿时惊醒,见到顾清弦并无大碍,宋颖儿心中总算放松下来。 “辛苦你了颖儿,你就在这儿睡了一晚上?” 宋颖儿见到顾清弦醒转,心中转而生起气来,嘟着嘴扭过头去。 顾清弦柔声道:“你在怪我隐瞒了你?” 宋颖儿道:“你明明武功那么好,还整天装作什么都不会,我还教你五行拳……你当时一定背地里笑话我。” 顾清弦将宋颖儿拉过身来,道:“以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不过我当真是什么拳法都不会,我在家时,父亲只传授过一些内功,便是那几招剑法,我也只是前几个月才学会,昨天是第一次用来对敌。” 宋颖儿半信半疑道:“那你五行拳怎会打得这般好,才学两天就胜了聂朗?” 顾清弦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总之父亲告诉过我,只要将内功练好,其他招数自然能够轻松掌握。” “当真?” 直视娟娟秀目,顾清弦笑道:“当真!” “那还差不多。”宋颖儿瞪了顾清弦一眼,顿时流露出关切的眼神。“大夫说你用力过巨,加上失血太多以致昏倒,现在可好些了?” “伤口已愈,只是有些乏力。走吧,我们先去找门主。” 聂府前厅里,聂影涣端坐在主位上。祁连风二人在厅中来回踱步,面色十分焦虑。 “师父,顾大哥来了!”颖儿的声音自老远传来。厅里三人顿时松了口气。 “门主。”顾清弦站在厅外行礼,聂影涣摆摆手:“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贤侄伤势如何?”顾清弦道:“谢门主关怀,我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昨日那赵凯的详细,不知门主可已知晓?” 聂影涣看了一眼祁、张二人,道:“赵凯已经死了。” “死了?” “他在昨日被擒后便即服毒自尽,一句话也没问出来。”聂影涣顿了顿,道:“不过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说着从桌旁拿起一个玉盒,递给顾清弦。 顾清弦接过,见其中装着两只小玉瓶和一张几近透明的面具,那面具薄如蝉翼,如同从人脸上生剥下一层般,两只空洞的眼睛看得人心底生寒。 张光化道:“这是最上等的人皮’面具,近年来,除了‘人面屠夫’侯应外,江湖上再无第二个人制得出这般奇物。不过崇阳帮如何能结识人面屠夫,倒是一大疑点。” “崇阳帮?二位旗使已经查出来了?”顾清弦问道。 祁连风道:“我们也只是猜测,人面屠夫向来有‘一面换一面’的规矩,要想定制人皮’面具,就必须先舍去自身面貌。那赵凯原本模样已无法辨析,不过从他的剑法倒能看出一点端倪。” 顾清弦回忆起赵凯的剑法,心有余悸地道:“他剑法远胜于我,看来昨日是未出全力了。” 张光化笑道:“赵凯经过易容,实际岁数已逾三旬。归云剑之妙,天下少有敌手,若是当年……若是你日后能精通此剑,赵凯这般功夫,一剑便能了当。” 宋颖儿在一旁听得归云剑竟有如是威力,不禁暗暗咋舌。 张光化接着道:“赵凯所练看似招招皆是八都玄门剑剑式,只到了第六十四招,八都玄门剑应是‘抱本归元’,而赵凯所使却是八邪剑中的‘瓮中捉鳖’,其每退一步,便多蓄一份力道,只待时机一到,就要反手制人死命。八都玄门剑与八邪剑外观极其相似,竟将我和祁老弟都骗了过去。湖广境内只有崇阳县崇阳帮中有人精通此剑,不过云安帮和崇阳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背后只怕有人暗地捣鬼。” 聂影涣点点头,对顾清弦道:“这些你便不用担心了,武昌城内有朱雀堂在,轻易不会出事。你伤刚好,四处走走活动一下吧,面具你也收着,日后指不定用上。” 顾清弦再次谢过,和宋颖儿退出门外。 刚从大厅出来,宋颖儿马上拉起顾清弦道:“快走,快走,玲师姐她们肯定等着急了。”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 城北的古庙已不知建起多少年,更无人识得供奉的是何神圣,但总不乏善男信女前来祭拜,有求平安的、有许财运的、更有前来求子的,听说这菩萨还甚是灵验。 不过此时庙门前却是空荡荡的,似乎与门前站着的两个铁塔般的大汉有关。 宋颖儿突然见有人堵在庙门口,也是一愣,不过她可不打算上前发生冲撞,而是拉着顾清弦远远绕到庙后,一低身,从草丛中钻了进去。 顾清弦再抬头时,已进到了庙里。 颖儿得意地笑道:“那两个怪人还能不让人进庙?这里我们一年少说也来百八十回。里面的菩萨可灵验了,等会你去许个平安愿,保你下次逢凶化吉,再也不遭难了。” 顾清弦笑道:“这供奉的是哪位菩萨,这般灵验。” 宋颖儿不及答话,突听得有人喊道:“什么人!” 宋颖儿忙拉着顾清弦躲进庙中,却见到正殿上已围满了人,两人一闪身,藏在神厨后。 这时听得一人声音道:“帮主,东边有朱雀堂的人过来了。我们要不先撤?” 一个雄厚的声音道:“还是老地方,带上这两个兔崽子。”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带着麻烦,一刀杀了罢。” 一人慌忙道:“杀不得!杀不得!武昌城内,王法之下,怎可随意杀人。”却是曹维的声音。 宋颖儿小声道:“是曹师兄。” 顾清弦忙伸手捂住颖儿嘴,摇头示意不可说话。宋颖儿红着脸点点头。 这时又听得那雄厚的声音道:“不能惊动朱雀堂,我们还要查老二的事。”说罢,带着一群人离庙而去。 宋颖儿见众人离去,着急道:“朱雀堂查探天下消息,怎么这群人混进城来都不知?玲师姐和曹维可还在他们手上。” 顾清弦道:“你火速和朱雀堂联络,我去跟上他们。”说罢起身要走,却被宋颖儿拉住。 宋颖儿迟疑一下道:“你小心一点,等朱雀堂到了再救人。” “放心!”顾清弦匆匆出庙,沿着踪迹追了上去。 那群人直向西数里后,方又聚在一处荒地上。荒地上早已候着十抬大轿,轿夫待众人一上轿,抬着轿子飞也似的朝出城方向而去。 顾清弦越看越奇,这几日云安帮为这风云会,着实布置了不少人手在武昌城中,而这群人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出,当非等闲之辈。 顾清弦心知此刻若再追下去,朱雀堂恐怕便难以跟来,奈何曹维和曹玲生死未卜,终究放心不下。顾清弦主意一定,迈开步子,远远跟了上去。 轿子出了城,又折而向东,行了十数里,到一个山脚下停住,那山峰笔直嵌入云端,四周烟雾缭绕,不可见其全貌,山林中还不时传来野兽嘶吼声,端的神秘莫测。 那群人重聚在山脚丛林中,顾清弦藏在一颗大树后看得仔细,一人拿着刀架在曹维脖子上,大声道:“小兔崽子,打伤老子好几个兄弟,风云门内现在情况如何,快老实交代了!” 曹维苦着脸道:“众位爷台,我方才便已说了,我和姊姊都是刚从乡下进城,参加风云会又落选而出,哪知道什么底细。” 另一个领头的冷笑道:“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武艺,难道还进不了那前百之数?” 曹维一拍大腿,道:“还是这位爷台慧眼识珠啊,那风云门真是瞎了眼,连我这般都不肯收。” 曹维见众人半信半疑,心想:我且再吓他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这次闯风云会的个个武艺高强,我们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那领头的问道:“那你可认得赵凯?” 曹维听得“赵凯”二字,眼珠一转,说道:“倒是不曾听过,该是也落选了。” 那领头的冷哼一声,道:“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杀了吧。” 曹维急道:“使不得,使不得!” 拿刀那人道:“这可由不得你。”刀锋翻转,便要动手。 “慢着!”顾清弦缓缓从树后走出:“阁下若要消息,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哦?”那领头的看着顾清弦,问道:“怎生交易?” “杀了这二人于阁下有害无益,此后你们若想再进城,也并非易事。不如放了他们,你想要什么消息,我许你三句真话,如何?” 那领头的盯着顾清弦注视良久,道:“好!就是这般。”当下让人松了两人绑缚。 曹维和曹玲见他竟因顾清弦一句话而答应放人,心中惊疑不定,绑缚一松,忙回到顾清弦身边。 顾清弦在曹维耳边道:“朱雀堂马上到,你们快去接应。”不等曹维说话,顾清弦连使眼色,示意二人先走。 那领头的静待二人离开,然后道:“现在可以了吧?” 顾清弦道:“阁下请问。” “赵凯人在哪?” “死了。” “顾清弦呢?” “活着。” “清玥珏在何处?” “不知道。” 那领头的问罢,长吸一口气,手一扬,其余人迅速散开将顾清弦围在中间。 顾清弦道:“阁下这是何意?” 那领头的道:“我只说放了他们,可没说让你走。顾清弦,你不会真当我是个瞎子吧!” 第三回 归云峰巅三年长 顾清弦不料他竟认得自己,心中也是一惊,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那领头的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识得你,今日你若不死,日后天下必将大乱。” 顾清弦笑道:“好个崇阳帮,倒是为了天下苍生了?”右手往腰间摸剑,却摸了个空,当下强作镇定道:“来得仓促,未带兵刃,相烦借一把使使。” 那领头的正是崇阳帮帮主,挥动两柄长斧道:“到下面借去吧!”一斧截来,顾清弦手中未持兵刃,往后便退,奈何有伤在身,闪躲不灵,左膀上被划开一条口子。 那崇阳帮主毫不容情,一斧过,第二斧跟着迎头劈来,顾清弦被众人围在中央,手足无措,只得闭目待死。 忽听得头顶飒飒风响,接着“珰!”的一声,顾清弦睁眼看时,却见到一只红毛怪物站在面前。那领头的已退开数步之外,长斧掉在地上,左手颤抖不已。 这怪物身高一丈,全身毛发血红,圆顶宽鼻,似是一只成年的猿猴,四肢伸展开,又比猿猴庞大许多。 那崇阳帮主道:“不过一只臭猴子罢了,事已至此,今天谁也拦不了,都给我上!”众人挥舞刀兵,围攻上来。那红毛怪物不慌不忙,俯下身去拾起一把石子,手一挥,顾清弦这方的敌人顿时倒下一片。再转过身来,长臂舞动,敌人兵刃根本不起作用,被这怪物一手一个抓住摔出。 顾清弦见这怪物相助自己,当下不及多想,从地下拾起敌人掉落的长剑,一招“云开见日”刺出,敌人又倒一个。 那怪物突然回头,正巧见到顾清弦所使归云剑法,顿时尖叫一声,猛地窜到顾清弦身边。顾清弦吓了一跳,不知其来意,一式“游云惊龙”圈出,以防它对己不利。 谁知那怪物伸开两指,径直插入剑圈中,直接将剑夹住,跟着长臂一伸,把顾清弦挟在肋下,风也似的上山而去。 这怪物力大无穷,其余众人想要拦阻根本不及。 那崇阳帮主尽管心中不安,却也无法,自言自语道:“这山上无数野兽,应该是活不了了。” ###### 却说顾清弦被那红毛猿猴挟在肋下,一路朝上山方向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山势变得越来越陡,到后来竟已无路可走,那怪物松手将顾清弦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子,示意顾清弦伏在自己背上,顾清弦一时间不知所措,向身后看时,山下所过之处,皆已被云雾笼罩,自己只怕已处在千丈高崖之上。莫说寻路下去,但一失足恐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那红毛猿猴见顾清弦迟迟不动。当即伸手抓住顾清弦肩膀往自己身后一甩。待顾清弦已稳稳伏在背后,那怪物低吼一声,手足并用,开始向山上攀爬。他这一动身,顾清弦赶忙双手环住其脖颈,生怕失手掉下山去。那怪物在山林间纵横穿行,这般走了半天,山势才渐渐放缓。 那怪物将顾清弦轻轻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自己退开两步,也在一块圆石上坐下。两手托着脑袋,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顾清弦。 顾清弦见他这般行为,不知是何用意。当下不敢稍动,只躬声道:“适才山下多亏阁下相救,顾清弦在此谢过。” 谁知那怪物并不理会。而是转身从一旁树下拾起一根树枝。右手拿起平划一个圆圈,接着向前突刺而出。顾清弦见此动作,不禁一愣,这不正是自己所使的“归云剑法”中的“游云惊龙”吗? 那怪物一招使毕,接着手中树枝一抖,分向左右两侧刺到,然后又平持树枝向外推出,使得正是“归云剑”中的“云开见日”,他手中所持虽非长剑,但树枝每一次刺出,均带起“嗤、嗤”破空声,可见其劲力之大。 两招使罢,那怪物将手中树枝递向顾清弦,顾清弦会意,舞动树枝,也是一招“游云惊龙”圈出。那怪物一见之下,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俯身又拾起一根树枝,朝顾清弦招手示意一下,猛地使一招“云开见日”刺来,顾清弦便用一招“人云亦云”。树枝相交,那怪物手腕一抖,顾清弦手中树枝“咔”的一声断裂,掉在地上。 顾清弦这下当真又惊又喜,这红毛怪物明显比自己更加精通“归云剑法。”记得父亲曾言:九音谷中只保存有三招“归云剑法”。自己日后闯荡江湖,倘若有所奇遇,或可熟练此剑,现下看来,这似猿非猿的红毛怪物与“归云剑”倒是有些渊源。 顾清弦正想着,忽听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着有些饥饿。那怪物颇通灵性,听到这般声音,便朝顾清弦打个手势,转身向前带路。顾清弦知他并无敌意,便从后跟了上去。 两人这次并非向上攀登,而是朝山的侧面绕去。 那怪物行了一刻光景,忽然停步,顾清弦上前看时,见已到了一个悬崖边上。悬崖对面云雾缭绕,不见一物。那怪物打手势示意顾清弦先行留在原地,接着两腿微曲,一纵身,跃入那云雾之中。 顾清弦在山崖边上等了半响,也不见了那红猿回转,于是朝着崖对面高喊两声“猿兄——猿兄——”,喊罢却仍是一点动静也无。 又过一会儿,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声靠近。顾清弦不知是敌是友,左右无物,只好找了块大石头藏起来。这时,脚步声渐近,一人道:“刚才听声音应该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怎会无人?”另一人道:“这里是悬崖,没有其他出路,那小子一定躲在附近。”顾清弦听得这几个声音,知道是崇阳帮的人跟了上来。 顾清弦心知那崇阳帮帮主功夫了得,自己决然不是对手,当下屏住呼吸,轻轻地从大石后绕出,趁着那几人正在悬崖边上搜索,迈开步子便向山下跑去。 他这里一动身,崇阳帮的人立时察觉。“追!”一共五人,迅速从身后追来。 顾清弦不识得道路,只一味乱跑,过了几个岔口,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花圃。白黄交接,竟然整齐的种着几排菊花。顾清弦已来不及思考这菊花是何人所种。只盼着花圃后觅条小路藏匿,谁知这花圃乃是依山石而成,背后是条死路。顾清弦待到发现,也已来不及再往回走。这挨得片刻,崇阳帮的人已追了上来。那领头的赫然便是崇阳帮帮主。 顾清弦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只好使诈道:“阁下莫要冲动,你若要清玥珏,咱们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 崇阳帮帮主一听这话,果然停步,问道:“你知道清玥珏所在?” “不错,我来时已将其藏在隐密之处,只有我一人能够找到。”他现下只盼着能够多拖时间,等到那红猿赶来想救自己。 那崇阳帮主听罢哈哈大笑道:“那你当真是帮了我大忙,现在你可必须死了。顾清弦道:“阁下有话好说,你若要东西,我立马带你去取。” 崇阳帮帮主“呸”地吐了口唾沫,满脸狞笑道:“那不祥的东西,便让它永久见不得天日才好,若不是因为它,我父兄叔伯也不会遭人毒手,死于非命。” 他这一语刚毕,突听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错了。当年我杀你黎家。并非为了清玥珏。” 这声音飘忽悠远,似在天际,又如耳边。那崇阳帮主听了这话,眼中顿时充满血纹,狂吼道:“是谁?快给老子滚出来!” 第三回 归云峰巅三年长(2) “十七年过去了,黎炳昇,你还不醒悟吗?”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挡在顾清弦身前。 黎炳昇心中的惨痛回忆一时勾起,分不得三七二十一,举刀便向眼前那老人砍去,顾清弦一句“快闪开!”尚未出口,刀刃已然临身,众人只听得“噗”的一声,那老者仍是安然无恙,黎炳昇却已摔出三丈之外。 众人惊疑之际,那老者如同无事人一般,徐徐说道:“十七年前,我下闽南办事,途听得崇阳帮为非作歹,祸患百姓,又正好撞见你叔伯十三人为了一块‘清玥珏’夜袭刘家堡,杀尽刘家男女老幼三百二十八人,没留一个活口,我一怒之下,将那几个恶贼全部击毙,后来又潜入崇阳帮内,本欲扫除奸恶,却见你年纪尚轻,或可改过,因此上饶你一命,谁知今日仍是如此蛮横!” 黎炳昇刚才被这老人摔出,体内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喷出一口鲜血,破口大骂道:“我崇阳帮向来横行,偏要你来多管是非!老子当年便已立誓,凡与‘清玥珏’有关之人,见一个杀一个,以解我心头之恨。” 那老者叹息一声,摇摇头,朝众人身后喊了声:“叶枫!” 那只红毛猿猴应声跃出,迅速挥手在那五人脑后一拍,黎炳昇重伤之余,也被一同打晕,那猿猴一手一个,来回三次,将崇阳帮的人尽数带走,只剩下顾清弦与那老人留在原地。 那老者漫步花圃中,缓缓弯下腰去,拈起一片菊花瓣,低声道:“折了一朵。” 顾清弦不敢搭话,只默默听着,又过了许久,那老人一边看着花,一边问道:“叶枫这名字,怎么样?” 顾清弦知道这次是问自己,听这老者之言,叶枫应是那只猿猴之名,当即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好名字!” 那老者听到赞誉,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待叶枫回来,你便下山罢。”顾清弦一愣,忙道:“不,我不走。” 顾清弦上前几步,扑地拜倒,道:“晚辈四川九音谷顾清弦,望前辈收为弟子。” 那老人淡淡道:“你知我是何人?便要拜师。” 顾清弦无话可对,只道:“前辈是隐士高人,弟子心中仰慕至极。”那老人看着顾清弦,有些好笑地道:“你把我夸上天去,终是虚假。”顾清弦脸上泛红,惶恐再拜道:“弟子山下仇人众多,只望前辈传授几招功夫,方得在江湖中安身立命。” 那老者冷哼一声:“我道如何,原来是想着归云剑呢!”顾清弦不敢抬头道:“只求前辈收留。但能留在山上,便做个烧水童儿,也是情愿。” “先起来罢。” 顾清弦仍是跪着:“前辈答允了,我方起来。” 那老者道:“我心中不允,你跪一辈子,也是一样。” 顾清弦无法,只得起来。老者道:“你身怀‘纳云诀’内功,我早已看出,况且年纪轻轻,倒是个好苗子,只是我自二十年前归隐起,便已决意不再收徒。”见顾清弦眼光黯淡下去,那老者又道:“徒弟是不收,但这绝顶之上多个人解闷,倒也难得。” 顾清弦一听大喜,便又要下拜,那老者衣袖一扶,顾清弦只感一股劲风扑面,这一拜便拜不下去了。 那老者道:“你留在山上是可,但要遵我几条规矩。”顾清弦忙道:“但凭前辈吩咐。” 那老者一挥手道:“这便是第一点,老夫姓叶名秋华,今年七旬有三,你这一声‘前辈’叫得人心烦,倒要改改,”顿得一顿,叶老人缓缓道:“我若是有孙儿,今年也你这般大了。” 顾清弦本来聪慧,听得这般,立即下拜,称道:“爷爷。”他这么一拜,便是认叶秋华作爷爷。顾清弦小时候起便从未见过亲爷爷,这时一拜,蓦的心底生出一份情感,抬起头,见叶老人满面慈祥地看着自己,情不自禁又叫了声:“爷爷!” “好,好。”叶老人笑容满面扶起顾清弦:“既为爷孙,何须再多礼节?从今日起,你便和叶枫一同上山采果吧。” “是。”顾清弦连声答应,刚说完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往上升了起来,顾清弦定睛一看,却是叶枫不知何时靠近,将自己举了起来。 顾清弦忙道:“猿兄,啊不对,叶枫兄,快放我下来。” 叶枫毫不理会,反而将顾清弦抛了起来,待到落下,叶枫又稳稳接住。顾清弦这下吓得魂不附体,只见得叶枫还在围着自己转圈,似是欢呼庆祝。顾清弦忙挥手道:“不来了,不来了。” 叶老人在一旁笑道:“自我十三年前将他从巨蟒口中救下,今日倒是第一次见他与人这般亲近,如此甚好。叶枫天生灵根,除开这一层皮毛,实则与常人无异,你算来还比他大上几岁。他见你武功与我相似,所以专门把你带上山来,你可得好好感谢他才是。” 叶枫如同听懂了一般,凑上来抱住顾清弦手臂,不过他天生高大,这样抱着,反而如同将顾清弦拉在怀里。顾清弦摸着叶枫身上的长毛,这次倒觉得比先前舒服了许多。 ###### 第二日起,顾清弦便每日跟着叶枫攀藤附葛,上山采果。三人的起居都在山腰的几间明敞的石屋里。那石壁光滑如凿,分不清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力所为。石屋共有五间,叶秋华平日里除了偶尔在第一间石屋里打坐休息,其他时候均不见踪影。剩下四间石屋,却是三小一大,最大的一间放满了书籍,自先秦至明朝近年,各类经史、古籍、诗词堆了满屋。另外两间小的石屋作卧房,最末一间,摆的均是柴米油盐,却是做饭的灶房。 顾清弦从小居住九音谷,早就习惯这般不与外人接触的生活,叶老人虽未教授什么武艺,他也并不着急,整天除了上山采果子,便是和叶枫将石屋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到了第十日上,好好的一个书房,已被顾清弦弄得如猪圈一般。不过叶老人平日看到,也只轻微责备两句。 这天大清早,顾清弦正要和叶枫出去,却被叶老人叫住。 “山上的粮食快吃完了,清儿,你跟我去拿罢。” “是。”顾清弦正好奇这山上的粮食是如何运上来的,当下将背上箩筐取下交给叶枫,便要跟着叶老人前去。谁知叶枫也将箩筐除下,蹦跳着也要跟去。 叶老人笑骂:“往日取粮食又不是没带你去过。便是孪生兄弟,也非一刻不能分开。今日的果子你去采两份回来。”叶枫一听,顿时撒手,如受了委屈般垂下头。 叶老人带着顾清弦出来,道:“叶枫往日可是威风的很,一见到你来,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顾清弦开怀一笑,叶枫天性通灵,跟随叶老人多年,武艺远较自己为高,平日采果子时自己摔了一跤或是不敢沿着藤蔓上爬,他就会作个前辈高人模样斜眼睨视,而到了夜晚睡觉之时,叶枫又会像个小孩子一般,非要挨着顾清弦才能入睡。一人一猿虽只相处半月,已是情同手足。 却说叶秋华带着顾清弦朝后山走去,边走边问道:“清儿,你可知这山峰唤做何名?” 顾清弦摇摇头,他成天和叶枫在一起,总不能去问叶枫。 叶秋华望着四周丛林道:“这是归云峰。” “归云峰!”归云峰顾清弦不知道,但他可是学过归云剑的,此处既名为归云峰,那自然与归云剑有着深远联系。 叶秋华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你想学归云剑?” 顾清弦毫不犹豫道:“想!”叶秋华笑着摇摇头:“不行,你学不了。” 顾清弦不解道:“为何不行?归云剑我可学过。” 叶秋华道:“你那也叫归云剑法,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归云剑者,矫若云端之龙,能敌万般武艺;轻如绕耳之风,会当千般变化;疾如九天惊雷,杀人百步之中。及此,方可称之为真正的归云剑法。” 顾清弦听得心驰神往,忙问道:“那我如何方能学会?” 叶秋华道:“我们这一脉功夫,讲究相辅相成,要练归云剑,必须以纳云诀内功为基础,方能得其精髓。” 顾清弦摊摊手:“那完了,等五年后再回谷,我才学得了纳云诀。” 叶秋华只是淡淡微笑,并不说话。 顾清弦突然醒悟,狂喜道:“爷爷,你也会纳云诀对不对?是的,你会归云剑,自然也知纳云诀。” 叶秋华不答,只道:“我上次便告诉过你,你早已学过‘纳云诀’内功,只不过还功夫不到罢了。” 顾清弦疑惑道:“‘纳云诀’不是要在我五年后回谷才有机会得传吗?我又何曾习得。” 叶秋华道:“顾宇这小子假公济私,早就传了你了。”伸手按在顾清弦肩井穴上,顾清弦只觉一股热流自叶老人手中传来,紧接着,自己体内也出现一股真气与之接应。叶老人放开手,两股热流汇在一起,重又流回丹田,顾清弦只觉顿时神清气爽,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叶秋华道:“这不是‘纳云诀’?我二人内力系出同源,是以能够在你体内融合。不过你所练‘纳云诀’尚属一段,因此领悟不到精髓,只有当纳云诀修炼到最高的第三段时,归云剑方能大成。” 顾清弦回忆起父亲的话,再与叶老人的话一联系,顿时明白了许多。 叶秋华又道:“除了‘归云剑’与‘纳云诀’外,还有一套‘穿云掌’,这三套盖世绝学均是一位前辈高人所创,左右无急事,便讲与你知道。”当下二人缓步徐行,叶秋华将这段渊源细细道来。 第三回 归云峰巅三年长(3) 原来这三套武学均是南宋末年一位盖世豪杰所创,那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文字。宝祐年间,屡应科举不第,遂改名夏侯剑,从此弃文习武,遁入归云峰中,历一十八载,于云舒霞卷之中悟得玄奥,创下“二十四式穿云掌”与“归云剑法”,因他朝夕在云雾间吐纳用功,自身内力独成一家,传至后人,名曰“纳云诀”。 待到夏侯剑出山,已是咸淳年间,时忽必烈在大都建国号为元,宋元连年大战不止,江湖之中豪杰尽起。夏侯剑凭着卓绝武艺,打遍天下难觅敌手,名头很快便在江湖之中传开,人送绰号出云神龙。 一日,夏侯剑在街上闲逛,正遇着大臣文天祥的车骑。时当朝丞相贾似道称病,上书乞致仕,用以要挟宋理宗,宋理宗下诏不允。 文天祥起草制诰,其文字皆讽贾似道。当时起草圣旨诰命的内制沿袭都要呈文稿审查,唯独文天祥没写,贾似道不乐,命令台臣张志立弹劾他。文天祥本已多次受到斥责,是故援引钱若水的例子退休,这日车骑返乡,正好被夏侯剑遇上。 夏侯剑向来听闻文天祥是个大忠臣,这晚即潜入内府,藏在窗格之下窥视。文天祥挑灯夜读,不住扼腕叹息,待看到李太白《登金陵凤凰台》诗中所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当即拂袖而起,长叹道:“安得一日天下云安,使百姓复得康乐!” 夏侯剑听得此言,推开窗格,一跃而进,拜伏在地道:“人言明公忠义,今日一见,方知不虚。”文天祥乍见有人,也是一惊,待到回过神来,忙上前扶起,道:“壮士无需多礼,天祥不过尽分内之事耳。” 夏侯剑道:“如今天下纷乱,在下聚得七路豪杰,皆是英勇爱国之辈,明公若有用到某等之时,只管遣人来命。” 文天祥大喜道:“如此甚好,若宋元再战,倒是多了一支劲旅。只是聚众之下,恐人心不服,多生是非,需加以约束管制。” 夏侯剑道:“某正欲成立帮派,还要请明公赐名。” 文天祥看着手中诗集,沉吟片刻,道:“就叫‘云安帮’吧!” 云安帮之名,由此而来。后来江上报急,诏令天下勤王,文天祥领兵响应,即有云安帮人士在内。 待到文天祥兵败被俘,夏侯剑等人多次设计营救,最终未能成功,只刺杀了元朝左丞相阿合马而还。 云安帮后来在杭州设立总部,历代相传下来,声势之大,已逐渐能与丐帮分庭抗礼。“归云剑”、“纳云诀”、“穿云掌”也成为镇帮绝学流传下来。 叶老人将这段渊源讲罢,顾清弦心想:原来爷爷当年也是云安帮众,后来不知为何又归隐在此。正待询问,听得叶老人道:“到了,就在这儿” 顾清弦向前看时,却是在一处悬崖边上,不禁一愣:“这附近没有路啊。” 叶老人笑道:“路都是自己找的,傻站着自然无路。” 顾清弦心中一动,伏下身去拨开草丛,只见三个铁环扎在土里,一条绳索系在环中,直垂到山下。 叶老人道:“下去吧。”顾清弦心中叫苦,又不肯示弱,只得缘着长索一点一点向下挪去。顾清弦向下看时,却并非万丈深渊,原来那绳索每段均长十丈,共是七七四十九根,每根绳索下俱有一小块立足之地。 顾清弦看清地势,再往下时便自如许多,好容易下到第一个小台,突听得叶老人在背后道:“好歹摘了半月果子,如何行动这般迟缓,再下!” 顾清弦正不知叶老人从何处下来,转过身去意欲说笑两句,却见得叶老人满面寒霜,目光如电般盯着自己,当下不敢多言,挽起第二条绳索,向下而去。这次比先前快上许多,但到了第二个小台,顾清弦尚未站稳,又听得叶老人道:“再快!” 顾清弦不及停留,又挽上第三根绳子,他生怕再被叶老人数落,这次不再双手交替拿绳,而是左手成环套住绳索,右手松开,待自身下落一段距离,又拉绳稳住。这般滑下,比上次又快上一些。 这次叶秋华语气见缓,只道:“再下。” 顾清弦连续滑过七根绳索,待到第七根上,将要滑到一半时,力气消耗太多,一时提不起来,手上一松,向下方直坠而去。顾清弦吓得魂不附体,忙叫得一声“爷爷!”,只觉背上一股力道传来,已安安稳稳站在小台上。 叶秋华道:“力道已够,韧性不足,先收后发,方得持久。”顾清弦应道:“是。”转身看时,却已不见叶老人去向。顾清弦忙伏在小台边缘,只见叶秋华不执绳索,任由身体下落,待遇到山石突兀处,双手一拍一按,下坠之势立减,不一会,即轻轻松松落在下一个小台上。 顾清弦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多练得几次,下回来时我也这般下去。”在台上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向下。这般反复数次,待到第三十根绳索爬完,叶老人在一旁道:“从这里开始,每处只能容一人安身了,我先到山下等你。” “我……”顾清弦尚未说话,叶老人已下山而去。顾清弦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声道:“走不动了——”歇了一刻钟,想起叶老人还在下面等自己,终归不敢怠慢,只得缘着绳子再往下。 四十九根绳索一过,顾清弦已基本领悟叶老人所言“先收后发”之诀窍。叶秋华早在下面等候多时,见到顾清弦下来,道:“我还以为你要在上面过夜哩。” 顾清弦赤红着脸争论道:“我本就是第一次来,何必要求如此苛刻。”他这句话一说出,心中马上后悔起来。谁知叶老人不以为杵,反而笑道:“我不要求严格,你又怎能学会这放力收力的法门?” 顾清弦猛然醒悟,原来爷爷是在教授自己使力的方法,当下再也不敢多抱怨半句。 叶秋华道:“拿上吧。”顾清弦一愣,这才发现身旁放了一个箩筐,框中装着两袋大米。顾清弦伸手一试,却只勉强抬起半寸。叶秋华道:“这两袋共有百斤之数,你现在只拿一袋便是。” 顾清弦将拿出一袋后的箩筐伏在背上,望着叶秋华。叶秋华指着下山的绳索,似笑非笑道:“此处还有其他的路吗?”顾清弦眼前一晕,他可不愿意再爬这绳索上去,先前是下山,如今是要上去,背上又负了东西,自己非给累死不可。叶秋华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于是道:“当年我学惊鸿步时,可是负了两百斤重物。” 顾清弦追问:“什么步?”叶秋华笑道:“今日传你轻功,名曰:惊鸿。” 顾清弦登时喜笑颜开,若不是背着箩筐,几乎要蹦了起来,忙拉着绳索,便要上去。叶秋华道:“你背着东西,再落下来我可接不住。”顾清弦灵机一动,将那绳子末端取来拴在自己身上,这样便不怕落下,这个法子只好上山用,下山就行不通了。 叶秋华见他聪慧,不禁点头微笑,当下将借力、提气的法门一一传授,顾清弦细心领悟,待到气力一回复,便实地演练起来。叶秋华命他右手握绳,在山石间纵跃而上,顾清弦头几次尽皆失败,若非绳索束缚,已跌了下去。 顾清弦明白,这是叶老人第一次教自己武功,又亲自在一旁看着,自己绝不可半途而废。凭着这般想法,坚持到第五次,方成功上到第一级台阶。 叶秋华赞许道:“孺子可教也!我来给你演示一遍罢。”当下左足着地一蹬,跃起三尺,双脚如履平地般,只用几步,便上了高台。顾清弦不甘示弱,也学着样子向上跃去。待到顾清弦上到第二层,叶老人已经离去,顾清弦知道这般旷世奇缘实是难遇,负着五十斤大米,丝毫不肯松懈。 待到日悬中天,顾清弦方才上到山来,叶老人仍不见踪迹,顾清弦只好自己觅路回去。刚到石屋附近,就闻得饭菜香味,顾清弦累得一早上,连一口水都没喝着,忙奔进屋去,见到叶老人和叶枫正等着自己。顾清弦话都来不及说,拿起筷子捧着碗狼吞虎咽起来。 叶老人笑道:“不急,叶枫又不和你抢。”叶枫挥舞着双手,一边点点头,一人一猿盯着顾清弦吃饭。 顾清弦连吃三大碗白米饭,摸摸鼓起的肚皮,这才发现两人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如何不吃?”叶老人道:“我们已吃过,只等你了。吃饱了便去歇息吧,等会还有事呢。” 顾清弦问道:“待会又去哪?”叶秋华淡淡地道:“山下另一袋米,总不能任由放在那儿吧。”顾清弦这才记起山下还放着一袋大米,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叶秋华道:“放心,这次叶枫和你一同去,”见顾清弦脸色变好,叶秋华续道:“不过,他是去监督你的。” ###### 注:文天祥因讽贾似道而被贬,史书历来有载。“贾似道称病,乞致仕……援钱若水例致仕,时年三十七。”——《宋史》 而夏侯剑为虚构人物,其原型亦取之于《宋史》:“中山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欲取文丞相……时盗新杀左丞相阿合马,命撤城苇,迁瀛国公及宋宗室开平,疑丞相者天祥也。” 第三回 归云峰巅三年长(4) 顾清弦自得叶老人传授轻功,每日一有空闲,即往后山悬崖习练。顾清弦虽然嘴上时有抱怨,实则丝毫不曾偷懒。叶老人见他天赋既好,又有恒心,过了半月,将一套“游龙步”也穿了给他。 那“游龙步”与“惊鸿步”同为轻功步法,其名皆出自曹植的《洛神赋》中:“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其中“惊鸿步”可用于斗室之间纵横跳跃,游龙步则可用于长途奔走。顾清弦既从叶秋华处得知了自己所练内功乃是纳云诀正宗,当下也就不再打归云剑的主意,转而精心修炼内力。 这般寒来暑往过了三年,叶老人早已将纳云诀第二段的心法传给顾清弦。顾清弦每日坚持练习轻功、内力,自身精气神不自觉间增长许多。他虽然朝夕居住在归云峰上,但伙食却丝毫不缺,三年之间,个头窜高了许多,整个人已基本脱掉稚气,成长不少。 这一日,叶秋华对顾清弦道:“清儿,你上山已有三年,还未学过实战招数,我这儿尚有一套穿云掌与归云剑,你想学哪样?” 顾清弦与叶老人相处日久,知道他性格乖戾,有时庄重严厉,有时又滑稽风趣,实是个怪人。不过他平日对自己的关怀之真挚,却是明眼可见。三年中,两人之间的情感已如同亲爷孙一般。 是以此时顾清弦知道叶老人所问之话必定有诈,于是缓缓地说道:“孩儿学过一点归云剑,或许……” 叶老人接道:“或许学起来便要容易一些是吧。”顾清弦忙点头道:“正是!” 叶老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教你二十四式穿云掌吧!” 顾清弦一听果然如己所料,只好苦笑道:“那好吧。” 叶秋华正色道:“你莫要不愿,这穿云掌既与归云剑既同列为云安帮镇帮绝学,自有其精妙之处,可并不比归云剑差。”顾清弦听得此言,这才打起精神来观看叶秋华演示掌法。 只见叶秋华双袖无风自动,双掌分向左上、右下推出,一边解释道:“起手:风起云涌!”然后左掌向下,右掌迅速直击而出,道:“飞云掣电!”顾清弦见叶秋华这穿云掌虽只出两招,其气势已恢弘至极。当下收起小觑之心,认真观摩起来。 叶秋华将二十四式穿云掌一路路演来,这尚是顾清弦第一次见到叶老人全力施展武功。只见他双掌有时大开大阖,有时只守不攻。到了第十八式时,叶老人掌风突变,脚下展开惊鸿步,往后便退,接着口中道声:“云开见日!”只见他身子左偏,左掌从右肋下穿过推出,右掌向前直挥而下。 顾清弦听得这一掌竟与归云剑中的“云开见日”同名,心中正自惊疑。待见叶老人将这招使完,不自禁叫一声:“好!”原来穿云掌与归云剑中均有“云开见日”这一式,若在对敌之时遇到前方有人拦截,便可先使掌法将其击退,然后拔剑直刺,立时可取人性命。剑法与掌法互相配合,端得厉害无比。 到了后来,叶老人出掌越来越快。使到最后一掌,叶老人不再出声,气息完全内敛,脚下展开游龙步,前进两步,猛地跃起,双掌半空中直击而下,打在一棵大树上,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那大树登时从中断裂,上半截直接飞出,树叶扫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 “最后一式:飞龙乘云!” 顾清弦此时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这最后一掌若是打在人脑袋上,岂不是立马便要脑浆迸裂而亡? 叶老人道:“这招‘飞龙乘云’取自《韩非子·难势》,意思是英雄豪杰乘时而得势,宛如游龙乘云而上天。你已学过游龙步,这一招的动作不难学会,难就难在‘乘云’二字,如何找到乘云驾雾之感,就要靠你自己领会了。”当下将这二十四掌的动作、用力关窍尽皆传授给顾清弦。 饶是顾清弦天资聪慧,一时之间也无法领悟许多,练了一整天,连第一式“风起云涌”都没学会。 叶老人十分耐心,只道:“这第一式功效与内力相关,你日后修为深些,自能领会,明日从第二式开始练吧。” 自第二日起,顾清弦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练习穿云掌。叶老人将顾清弦的练武之地安排在两座悬崖中间,即顾清弦与叶枫平日摘果子之地,那两处悬崖为山上最高之处,常年云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顾清弦与叶枫平日里均是攀着崖边藤蔓而上。 而此时叶老人则用一大串藤蔓编成了一个藤桥,搭在两崖之间,顾清弦每日便在桥上练掌,以领悟风云之感。 顾清弦一练便是三个月之久,到最后,只剩下“飞龙乘云”这最后一式还未领悟。 这一日,叶老人忽然有事,带着叶枫一同下山去了,留下顾清弦一人在山。顾清弦苦思叶老人所言“乘云驾雾之感”而不得,正巧无人管束,索性就待在石屋里休息两天。 到第三天上,顾清弦吃了早饭,跌跌撞撞上到藤桥,却忘了绑上保护安全的绳子。在云雾中练了一会儿武,又坐在藤桥上思考起来。 要知这习武之人,但凡遇到精妙的武功招式,无不欲马上开始习练,而这招式越深奥、越难以理解,练功者就越痴迷、越失魂落魄。顾清弦此刻就正是这般状态,他在藤桥上坐了许久,突然感觉一股困意袭来,当下想也不想,倒头就睡在了藤桥上。 睡梦中,顾清弦梦到了顾北辰正将长剑递还给自己;梦到了宋颖儿正嘟着嘴生气;梦见了顾清霜朝着自己大喊:“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顾清弦猛地从梦中惊醒,身子同时一滑,从藤桥上摔了下去。 第四回 一日不见思若狂 那藤桥架在归云峰两座最高的山崖之间,顾清弦从上摔下,自分必死,倒也不怎么恐慌,反而是嘴角含笑,心中道:“我终归是没有练成‘飞龙乘云。’” 顾清弦闭上眼睛,任由寒风从身旁呼啸而过,过了好一会,突然听得“扑通”一声,就此不省人事。 又过了许久,待到顾清弦醒来,只感周身十分温暖,睁眼看时,却是浮在一个水潭之中。顾清弦天生水性极好,当即游上了岸,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晾干。 原来这悬崖之下并非山地,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那潭水深不见底,顾清弦下坠之势经这么缓得一缓,方才保住性命。劫后余生之下,顾清弦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观察周围环境。 这水潭四面环山、幽深静谧,似乎已多年不见人迹。顾清弦寻了半晌,连一条小径都没找到。 顾清弦心道:“这谷底多半爷爷也不知道,莫要是个绝境,只能在此饿死。”心中越想越烦,一掌拍在身旁树上。他如今掌力雄厚,那树被震得使劲摇晃起来。忽然“哗”的一声,有一件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 顾清弦上前捡起,却是一本旧书,书封上写着《曹子建集》,顾清弦只道这书是往日叶老人在山崖上失手掉落下来的,当下也不在意,将书放在一边,继续寻找出口。 谁知转了几圈,仍是毫无发现,顾清弦不禁微微气馁,坐在地上,拿过那书信手翻开几页,见里面写的正是《洛神赋》,顾清弦心想:“我空自学成‘惊鸿步’与‘游龙步’,以后却再无机会施展了。”再往后翻,书上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隐约可见“夏侯”二字。顾清弦心中一震,仔细看时,见那上面写道: “我夏侯剑平生一事无成,文不能惊四座,武不得安天下,徒居深山之中十余载,实乃一废人也。今日下山,愿舍此一身,换九州百姓安宁,若得如此,则人间无憾也。” 顾清弦一字一句读来,心道:“原来这书是夏侯前辈所留,他后来创立云安帮,惩奸除恶,帮扶百姓,也算达成了心愿。” 顾清弦将书再翻过一页,只见后面仍是夏侯剑笔迹,左上方写着:“吾久不出江湖,于深山之中悟得武学一套,自觉其意蕴与寻常所学大相径庭,吾出山后,恐此技遗失,今特将其录于此,也使后世之人知我名号。” 顾清弦双手颤抖着翻开剩下书页,上面记载的正是穿云掌与归云剑的招式与口诀,后面还有惊鸿步、游龙步与纳云诀心法。这一下喜从天降,乐得顾清弦合不拢口。只见书上写道:“穿云掌与归云剑需以纳云诀内功为根基,习练纳云诀者,三年可通第一段,再五年可通第二段,悟性高者再十年可通第三段。纳云诀二段时可习穿云掌,三段时可习归云剑,切记不可逾越,否则于己有害无利。” 顾清弦这才恍然:“原来爷爷并非故意不教自己归云剑,而是怕自己内力不足,强行练剑恐遭反噬。”他又哪里知道,若非顾宇在他七岁之时,便同九音谷中长老商量,将纳云诀第一段偷偷传了给他,打了十多年的基础,他也难以在数月之中学会穿云掌。 手中紧握书本,若在以前,顾清弦自然毫不犹豫去看归云剑的招式,可他现在一心钻研穿云掌,对归云剑的兴趣倒淡了许多,况且如书中所言,自己纳云诀未通三段,尚不能习练归云剑。 当下找到掌法的最后一页,开始细致读起来。顾清弦只道书中会有什么特殊法门,谁知将书读过一遍后方才发现那上面所载“飞龙乘云”的口诀与招式和叶老人所传一般无二,这下满腔热血如遇冰水,只觉空欢喜一场。 顾清弦起身将二十四式穿云掌又从头到尾打过一回,最后那一式“飞龙乘云”仍不得关窍。顾清弦不死心,拿起书本再看一遍,这回在“飞龙乘云”的招式中发现一行小字,上面写着:“吾自九天之上,乘白云而落,驭六合之风,踏游龙之步,凡八十一次乃悟。” “自九天之上,乘白云而落……”顾清弦重复几遍,心想:“夏侯前辈在归云峰中隐居十八年,就如一只盘曲的飞龙,养精蓄锐,一朝出世,自是势不可挡。我无这般体会,怕是难以学全穿云掌了。”他关上书本,环顾四周,心念一动:“此书既是夏侯前辈放在这里,说明附近必有出路,且待我再找一遍。” 他心中存了有路可出的念头,这下便不再着急,慢慢地沿着岩壁一点一点摸索,终于在西边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头。顾清弦运起内力将那大石移开,露出背后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顾清弦虽不小,却是怕黑。他回到树边,摘下两根粗树枝当做兵刃,这才又进到洞里。 那洞中半点声音也无,倒显得更加吓人。顾清弦快步往前,没过多久,即望见一丝亮光。 顾清弦乍见有光,知道道路没错,这下庆幸不已,撒腿便跑了过去。一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顾清弦仔细看时,却是在叶老人种植的花圃之上,也就是当初自己被崇阳帮追赶之地,自己当时只道这花圃三面环山,谁知上面还有一条路。 那洞口终年被杂草所掩,因此无人发现,顾清弦常日里跟随叶老人攀山跃壁,运送粮食,这洞口离地面虽有八九丈高度,去也难不倒他。当下施展惊鸿步,几个起落,轻轻巧巧从上跃下。 他这一出来,方才想起夏侯剑的手书尚在里面未带上。不过顾清弦也不急在一时,他先回石屋中休息整顿后,心血来潮,又到藤桥上走了一遭。俯身趴在藤桥上,顾清弦只见下面云雾缭绕,遮挡了大部分视线,若不是自己亲身下去过,任谁都不信下面还有个世外桃源。 这时微风吹来,顾清弦猛然想起夏侯剑在书中所言:“自九天之上,乘白云而落。”心中不禁萌发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年夏侯前辈莫不是也从这山崖上摔下,方才创造出“飞龙乘云”这一招?若非如此,他也难以发现隐藏的山谷温泉。”想到此处,顾清弦不禁热血沸腾,不再犹豫,一个翻身,这次主动从藤桥上落了下去。 身在半空,顾清弦张开双臂,细心感受着风云变幻,终于对叶老人所言“腾云驾雾之感”有所明白。还不待顾清弦摸索透,“扑通”一声,人已掉进水里。顾清弦爬上岸来,略一思索,一咬牙:“再来!” 半月之中,顾清弦爬上藤桥又再摔下,总共有一百余次,他见夏侯剑书中所写:“凡八十一次乃悟。”自觉与夏侯剑相差甚远,是以衣服一干,马上又开始练习。这“飞龙乘云”本是穿云掌中最难领会的一招,当年叶秋华从师傅处学来,也是到了对敌实战数年后才悟透关键。谁料顾清弦得此奇遇,按照当年夏侯剑的方法习练,竟然在半月之中便即领会。 待到叶秋华回山,顾清弦一套穿云掌法已练得炉火纯青。顾清弦把发现山泉的事情详细说了,又将夏侯剑手书拿出,叶秋华看后,感叹不已,道:“如今云安帮天下闻名,归云剑与穿云掌也作为镇帮绝学流传下来,夏侯帮主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顾清弦道:“爷爷,你当年在云安帮中,肯定是位高权重,不然也不能得传这些功夫。” 叶老人淡淡笑道:“都是往事了,我已二十年不涉江湖,这次出去,也只是看个老朋友,都老了啊!” 顾清弦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爷爷,以你现在的功力,恐怕江湖之中早已无人可及了罢。” 叶老人不答,反问道:“你想入江湖吗?” 顾清弦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答起。叶老人道:“年轻人,都有一番锐气,我在你这般年纪时,已不知在江湖上挨过多少刀了。依九音谷的规矩,你在山上待这三年,已算违规。” 顾清弦笑道:“就算不违规,五年后回谷中学的哪里又有爷爷教的好。” 叶老人拍拍顾清弦的肩膀,傲然道:“好小子,越来越会拍马屁了。不过这也不错,回九音谷中能学到什么东西,我教你的自然胜过百倍。你如今武艺已有小成,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便不足为虑。” 顾清弦道:“那我何时下山去?”叶老人道:“今日便走,你此次下山,要办三件事。回来后,我就授你归云剑法。” 顾清弦将夏侯剑的手书扬了扬:“那倒不用,嘿嘿,我自己也能学会。” 叶老人伸手指在顾清弦手腕上一弹,顾清弦拿捏不住,顿时松手,叶老人一把将手书抢过,笑道:“小兔崽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顾清弦不依,道:“亏你还是爷爷,来抢孙儿找到的东西。” 叶老人正色道:“你也看过,这手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纳云诀未到第三段,不可习练归云剑,况且你要是带着这本书下山,谁都难保你平安回来。” 顾清弦心知叶老人所言不差,这手书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相当于无价之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当年将宝剑送给顾北辰也是因为这层原因。 叶老人又道:“你学成武艺,从来无处施展,我此次命你下山,一来让你见识外面世界,二来也是要让你实际运用所学,好更增领悟。内功修为需要时间沉淀,非一时心急所能成。你体内纳云诀刚入二段不久,要到第三段尚还需时日,你切不可为了归云剑,一时贪功冒进,走火入魔。” 顾清弦见叶老人表情严厉,对自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柔声道:“爷爷放心,孙儿绝不会这般,辜负您的期望。” 叶秋华脸色也柔和下来,道:“我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只挂念着你莫要出什么意外,便是万千之幸了。” 顾清弦心中感动,扑在叶老人怀中,说不出话来。 第四回 一日不见思若狂(2) 顾清弦和叶老人告了别,身上带些银两,便要下山。叶枫拉着顾清弦衣衫非要跟去,被叶老人呵退,只好将顾清弦送到山脚,一人一猿洒泪挥别。 顾清弦自十六岁上归云峰,总三年零五个月,从未出过山来,此时学成武艺下山,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向何方。当下打开叶老人所给第一个锦囊,取出里面纸条,见上面写着:“予你半月之期,可回风云门访旧友,切记不可言及归云峰之事。” “爷爷倒是为我着想。”顾清弦心道。他当年刚下山时,按父亲吩咐,本该在风云门中历练五年,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上了归云峰。此时回忆起来,当初与向皓山等人一同练武、玩耍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归云峰离武昌府只有二十几里路远,顾清弦展开游龙步,不一会便到城下。进到城内,顾清弦不急着回聂府,而是到往日同向皓山常去的酒楼打尖。 顾清弦上到酒楼,在大堂内尚未坐定,忽听得身旁一人道:“这不是顾小哥?” 顾清弦转头看时,认得是这间酒楼的掌柜,于是笑道:“掌柜的好记性,还记得顾某。” 那掌柜道:“我这人有个特别之处,但有客人来过二遍,便过个十年,只要样貌没有大变,就都能记得。” 顾清弦随口应道:“那敢情好。”那掌柜又道:“今日颖儿小姐庆生,顾小哥只怕来晚了些。” 顾清弦惊问道:“宋颖儿庆生?在楼上么?” 那掌柜道:“我说顾小哥怎么这般悠闲坐在这儿,原来不知此事。” 顾清弦道:“我出了趟远门,倒确实不知,多谢掌柜提点了。”随即忙忙慌慌上到顶楼,去西边隔扇外站着,侧耳听时,正是曹维的声音:“依我说,颖儿这桩心愿不难。我等会便去找师父问明地点,修书一封送过去,保证顾清弦这小子明日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又听得曹玲声音道:“颖儿只说‘那人’,你又在乱猜了。” 曹维道:“我们颖儿姑娘心中想谁,这还不明了?” 向皓山的声音响起:“顾清弦这小子也是,去了三年,连个信也不捎回来,莫不是早忘了我们几个。” 顾清弦在隔扇外听得汗流浃背,若不是刚才那掌柜一言,自己差点连颖儿的生日都给错过。伸手推开隔扇,顾清弦道:“有劳各位挂怀,顾清弦今日回来了。” 众人乍见顾清弦出现,都是一愣,顾清弦四周一望,见席上都是熟人,当即拿过一把椅子坐下,笑道:“怎么,见到我都这副表情。” 向皓山一拳打在顾清弦肩上:“好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这些时候都去哪儿了?” 顾清弦夸张地捂着肩膀被打处,道:“今天不是颖儿生辰?我当然得来了。” 曹维道:“你们说怎么回事?还不是我前两日快马传书,把顾兄弟给叫了回来,刚刚就是给你们透个风,你们偏不信我有这般神通。” 顾清弦当即借坡下驴,接着曹维的话道:“正是,多亏曹兄提前来信,不然我可就要来迟了。” 曹玲半信半疑,向曹维道:“你有这般能耐?往日我们去问时,连门主都不知道顾兄弟去向,你又从何处知晓?” 曹维尴尬道:“这……这还不容易?哦,对了,颖儿,你刚才不是还许愿要见顾……” 宋颖儿忙道:“谁要见他,我是说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了。” 众人知她口是心非,都一哄笑了起来。顾清弦举杯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是顾某冒昧前来,在这里给颖儿姑娘赔罪了。” 宋颖儿红着脸,小声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众人见到顾清弦回来,都是十分高兴,聂明当初与顾清弦关系最好,在席间一直不说话,此时问道:“顾兄弟,父亲当年说你被朱雀堂堂主救走,后来到底怎样了?” 顾清弦一时答不上来,只说:“是啊,当时多亏堂主出现将我救走,不然我今日也回不来了。” 向皓山见他答非所问,道:“好了,朱雀堂向来是掌管机密所在,师父当初也不许我们多问。你如今回来就好,咱们也不问那许多,来,今天双喜临门,大家开开心心吃饭!” 顾清弦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心道:“总算蒙混过关。” 待与众人吃完饭,顾清弦便要回聂府去见风云门主聂影涣,却被向皓山告知聂影涣有事在外,须得一月以后方回,顾清弦便只好作罢。闲下这几日,便与曹维等人游山玩水、饮酒赏曲,各叙别来之情,倒也逍遥快乐。 这一日,大伙出府吃完早饭,曹维即向众人使个眼色,其余人会意,各自找个理由散了,只留下顾清弦与宋颖儿。 顾清弦摸不着头脑:“大清早奇奇怪怪的,这群人。”转头却见宋颖儿正盯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走?”宋颖儿突然问道。 顾清弦心下一算,原来早已过了半月之数,当下却笑道:“你盼着我走吗?” 宋颖儿摇摇头,低声道:“我自然是盼着你永远不要走了。” “但是,”宋颖儿声音突然大了一点:“但是我知道是不可能的,你是待飞的鲲鹏,将展翅于九天,我只是一只恋家的黄鹂鸟,只想每天站在树上唱支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顾清弦只觉宋颖儿的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于是轻声道:“那你唱歌一定很好听。” 宋颖儿笑了笑,又道:“这三年来,我日日都想着你,你…你也想过我吗?” 顾清弦一愣,他从小生在谷中,只和兄弟姊妹接触,又何时懂得这等儿女情长,于是道:“想啊,我自然会想,我每日里练功时,就想到你当初教我五行拳,每次吃饭时,就想到当初我们一同喝酒听曲,你喝醉了,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 宋颖儿眼睛一亮:“你当真天天都想?” 顾清弦道:“当然,我们虽只相处一月,却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你比我小几个月,我常将你当亲生妹子一般看待,自然是天天都想。” 宋颖儿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喃喃道:“原来是这种想。” 顾清弦兀自不明所以,反而自以为有趣地问道:“那你是哪种想啊?” 宋颖儿眼中流波婉转,悄声道:“一日不见,思之若狂。”说罢,掩面而去。 第四回 一日不见思若狂(3) 顾清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宋颖儿肩头耸动,明显是哭了。 他一直将颖儿当做妹妹看待,如何会有其他想法,不过此时见她如此难过,心中实是不忍。 顾清弦左脚向前迈出一步,犹豫一会儿,又收了回来,终归是没有追出去。 “一日不见,思之若狂?”拍拍自己脑袋,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颖儿。或许在对付敌人时他能够做到老成镇定,但一旦遇上儿女私情,顾清弦就只能说是一窍不通了。 街头伫立良久,顾清弦伸手摸出叶老人给的第二个锦囊,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必须要找件事做。 第二个锦囊中装着一封密函,那密函左下角绘着一团火焰形状,十分神秘。 顾清弦将其拆开来,见信中写道:“经查实,云南楚雄府地龙门副门主盛海朋勾结官府,残害百姓,可杀。”下面署名为“祁连风”。 顾清弦心中一惊,祁连风是朱雀堂星字旗旗使,三年前参加过风云大会的,顾清弦自然记得。这份密函看来是朱雀堂传递消息之用,只是不知如何到了叶秋华的手上。 “爷爷既将这密函封在第二个锦囊中,想必是让我去办。”顾清弦自学武以来,极少与人争斗,更莫说下手杀人了。不过想到那盛海朋是大奸大恶之徒,杀他也算是为民除害,顾清弦心中倒还缓得过来。 顾清弦回到聂府中,见众人一个未回,当即留下书信一封,只说还有要事,不及告辞了。 武昌到楚雄千里之遥,并不比成都近,顾清弦到集市上买了匹骏马以代脚力。他此时只怕再见到宋颖儿,倒弄得自己不知所措,一出集市,半点不做停留,即刻出城而去。 ###### 这一日,顾清弦到了云南境内,纵马在山林中行得正好,突听得一声:“起!”草丛中忽然窜出一根绊马索。 那马是匹良驹,受惊之下,前蹄一抬,竟轻轻巧巧跃了过去。顾清弦听得身后有人惊呼:“不好,没抓住。”转头看时,见两个小喽啰,右手拿着大刀,左手各牵着绊马索的一端。 顾清弦此时学成武艺,正嫌无处施展,当下勒马转身,又转了回去。 那两个小喽啰见放了半天的绊马索落空,正在互相埋怨,忽然抬头见到顾清弦去而复回,心中也是一奇。 顾清弦行到跟前,率先开口道:“两位大哥请了,你们这是在耍什么新奇玩意儿?” 左首那人听他发问,扬起手中绳索道:“这是绊马索,刚才准备绊你马来着。” 顾清弦见他呆头呆脑,又问道:“那怎么没绊住啊?” 那人答道:“我俩第一次来,还不会用。” 顾清弦笑道:“那可糟糕透顶,下回多练两次再来。” 那人道:“说得有理。”转头对旁边同伴道:“虎哥,我们回去练会了,下次再来吧。” 那“虎哥”道:“二愣子,跟他费什么话。”拿起刀比划两下,道:“小子,我本打算放你一马,你偏不识好,倒要回来,那就交钱吧!” 顾清弦道:“这是自然,劳烦二位在这等了许久,钱是当然要交的。只是我前两日出门走得急,没带着多少银子……” 那“二愣子”听得此言,忙道:“不当事,不当事,我们寨主说了,劫住的单身客人,但凡身家不过百两的,都与他放行,不要过路钱。你若是上京赶考差点盘缠,只管说来,我们报与寨主,还可以资助你点。” 那“虎哥”见这同伴喋喋不休,不耐烦道:“他走的进城路,哪里会是去赶考。” 顾清弦听得二人说话,心道:“这寨主倒是通情理,原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他自小衣食无忧,钱财倒也看得不重,见这两个强人有趣,当下从包袱中拿出两锭银元宝,递与“二愣子”,道:“这里少许礼物,送与大哥买酒。” “二愣子”忙挥手道:“不用这么多。”那“虎哥”却一把抢过:“我看看。”拿在手上掂了掂,斜眼瞟了瞟顾清弦包袱,又道:“那包里还有吧。” “二愣子”见这“虎哥”起了贪心,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寨主说过,单个人最多取十两。” 那“虎哥”将“二麻子”一把推开,骂道:“他娘的,你敢回去告老子?” 顾清弦本来图个耍子,此时见这人贪得无厌,心中嫌恶之情陡生,伸指在那“虎哥”手腕关节上一打,趁着他吃疼松手,一把将银子又拿了回来,转身上马,便要离去。 那“虎哥”一见到手的银元宝突然不见,怎肯干休?当即拿起刀指着顾清弦道:“臭小子,跟我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把盘缠都交出来,我留你一命。” 顾清弦不屑与他讲话,上马要走,那“虎哥”不知好歹,抡起大刀便朝顾清弦后背砍来,顾清弦听声辨位,右手两指向后一钳,即将大刀夺过,回转刀背,拍在那“虎哥”脖颈处。 那“虎哥”半招之间即被制住,直吓得魂不守舍,忙道:“别乱来,别乱来。” 顾清弦将刀抬起半尺,那“虎哥”缩着头躲开,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还便往回头看。 顾清弦知他不肯罢休,当下也不急着离开。那“二愣子”尚在一旁,这时对顾清弦道:“你快走了吧,‘虎哥’怕是去叫人了。” 顾清弦道:“我正是要等他人来。”那“二愣子”急道:“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 顾清弦见他虽然人傻里傻气,心肠倒是挺好,便道:“你挺好啊,怎么出来干这个。” “二愣子”道:“寨主让俺来,俺就来了。”顾清弦见他多次提到“寨主”,好奇问道:“你们寨主是什么人?” “二愣子”道:“寨主是个大好人,前几日俺娘犯痨病死了,俺在家饿了三天,幸亏寨主遇到,帮忙葬了俺娘,又给俺饭吃。” 顾清弦道:“那是个好人。”“二愣子”连连点头,道:“昨日‘虎哥’来,寨主让我跟着他,我就来了。” 顾清弦还待再问,忽听得远处喧哗声,正是那虎哥带着五个伙计回来了。 “那小子,不要走!” 顾清弦朗声道:“我自在这儿等你。”那群人看见顾清弦,都是一愣,问那“虎哥”道:“老李,一个毛小子跟他置什么气?” “虎哥”道:“这小子背后长眼睛!他那包中至少有二百两银子,咱哥几个拿来分了,强似在这山上剪径。” 那群人听得此话,眼中金光直冒,一哄都围了过来。 顾清弦站在原地,只微微冷笑。 那群人见顾清弦不动,只道是怕了,都伸手来取包袱。突然剑光闪动,五人同时尖叫起来,捂着手往后便退。 顾清弦淡淡道:“再敢伸来,直接给你卸了。”那五人此时方知碰上了硬钉子,顾不得手上还流着鲜血,赶忙急着逃命去了。 那“二愣子”在旁边看的呆了,只道:“他们如何又走了。” 顾清弦道:“他们被我打跑了,你也快回去吧。”那“二愣子”摇摇头:“寨主让我跟着‘虎哥’。” 顾清弦道:“你找的到回山寨的路吗?我去给你们寨主说,让你以后不要跟他了。”他想这“二愣子”人老实,不要回去后被那“虎哥”编出瞎话陷害了。况且听“二愣子”说,这寨主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自己或可与之结交一番,也好探听些盛海朋的下落。 “二愣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带着顾清弦朝山上走去。 ###### 山名孤乐山,寨名雁林寨。 此时那雁林寨寨主正盯着一柄宝剑暗暗发愁。 一个小喽啰慌张跑来:“禀告寨主,宇文利来了。” “不要放他进来。”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寨主竟是个妙龄女子。 “他……他已闯进了雁和厅。” “什么,刚才怎么不报?” “他只带了八人,山下并无消息报来。” 那雁林寨寨主柳眉倒竖,伸手拿起身前宝剑,便向前厅走去:“凭八人就想闯我雁林寨?召集所有人在雁和厅集中!” “是!”那小喽啰不敢多言,这寨主的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 雁和厅中,一名黑衣男子手按长剑,站在大厅中央,他身后除了七个随从外,还有一名老者。那老者身形微微佝偻,站在最后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宇文利,你三番五次闯我雁林寨,是何用意?”那雁林寨主带着众人终于到来。 这黑衣男子正是黑虎沟大当家宇文利,见到雁林寨上百人从堂后涌出,面上毫无惧意,只是笑道:“顾寨主请了,我们来意已说的很清楚,那宝剑是我黑虎沟发现,还请顾寨主完璧归赵。” 那雁林寨主道:“我又不是从你那儿借的,为什么要归还于你?我管它是谁最先发现,到我手上就是我的!” 宇文利道:“顾寨主,你一个小姑娘家,拿着宝剑又有何用?今日我师叔亲自到来,这宝剑是必须带回去的。” 那雁林寨主秀眉一挑,她早已看到最后面那老者,当下不动声色道:“小姑娘家不正应该要把利器护身吗?万一遇上了宇文大当家这般不讲礼数的,也正好适用。” 宇文利被她说得语塞,转身叫了句:“师叔。” 那老者从后缓缓走出,对宇文利道:“一个黄毛丫头,你也搞不定?” 宇文利小声道:“论武功师侄自是不敢丢人,只是那宝剑太过锋利,让她占了大便宜。” 那老者大声笑道:“依靠兵刃之利,赢不得真功夫。”上前几步,对那雁林寨主道:“小女娃子,这天下至宝,有德者得之,无德者失之。老夫已多年不与人动手,你自己将东西送过来吧。” 那雁林寨主笑靥如花,轻轻道:“我看老前辈也不似有德之人啊?” 那老者听罢,怒道:“我认你是个小女娃,怎生这般不识抬举。既如此,亮兵刃罢!”那雁林寨主宝剑出鞘,走到距那老者跟前十步之遥,问道:“大师空手么?” 那老者道:“老夫与晚辈动手,若再使兵刃,传出去让人笑话。” 那雁林寨主笑道:“无妨,反正也没人听过大师名讳。”话说完,长剑一抖,当胸刺来。 那老者不慌不忙,双手合十在胸,却是少林拳术的起手式“素心礼佛”,待长剑将到面前,那老者右手忽然抬起,一招“苍鹰扑兔”直抓向那雁林寨主手臂,那雁林寨主长剑斜削,挡住这一式。那老者变招极快,右手一收势,左手一记“鹰爪手”弧形抓来。那雁林寨主侧身避过,右手长剑使一招“背水一战”,当面截来。 那老者早料到她长剑方位,只待她宝剑当胸截来,那老者右手即化爪为掌,一招“礼敬如来”打到。 那雁林寨主长剑尚未挥出,左肩已实实地挨上了这一掌。 那老者这一招只用了三成力道,却已震得那雁林寨主连退五步。 雁林寨一边,众位头目赶忙过来扶住寨主。一人道:“寨主,要不咱们先把剑给他们,这老贼有些门道,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那雁林寨主此时左肩兀自巨疼无比,强忍着道:“不行,现在给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混?”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性格向来固执火爆,雁林寨上下百余人无不对她言听计从,谁也不敢因为她是个年轻小姑娘而对她有所轻视。 宇文利见那老者数招之间即取胜,心下十分得意,朗声道:“顾寨主,现在可以把宝剑交出来了吧。” 那雁林寨主长剑一横,娇喝道:“本姑娘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别人抢得走的!” 宇文利笑着正要说话,雁和厅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不错,我妹妹想要的东西,还没人抢得走。” 第四回 一日不见思若狂(4) 这声音中正平和,整个雁和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声起,厅后走出一人,正是顾清弦。 那雁林寨主一见顾清弦,激动地大喊一声:“哥!”飞也似的跑过去,一把扑进顾清弦怀中。 顾清弦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几年不见,咱们霜儿都当寨主了。”原来那雁林寨主正是顾清弦妹妹、九音谷谷主顾宇之女顾清霜。 顾清霜此时扑在顾清弦怀里大哭起来,埋怨道:“哥,你怎么现在才来!那个老家伙欺负我,你快去打他一顿。” 顾清弦帮她揉揉左肩,温柔地道:“放心,有哥哥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宇文利一方本来获胜,突然见顾清霜出现一个哥哥,也是在意料之外。不过宇文利有师叔撑腰,又见顾清弦年纪轻轻,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道:“顾寨主兄妹重逢,真是可喜可贺,待此间事了,在下在黑虎沟摆设酒席,给顾兄弟接风洗尘。” 顾清弦安慰好顾清霜,转身看向宇文利,道:“黑虎沟大当家是吧,你一个大男人家,却来与一个弱女子争斗,也不觉丢人。” 宇文利道:“顾兄言重了,顾寨主虽是女流,行事之利落,手段之狠辣,在下也栽过好几回了,实在不敢将顾寨主当做弱女子看待。” 顾清弦心中暗笑:“原来霜儿还有这般能耐。”表面上却道:“好呀,你们打伤了我妹妹,倒还有理了。”斜眼睨视,朝那老者努努嘴:“是你动的手?”他刚才便已看出这老者是少林俗家出身,这时只拿言语来气他,要使那老者盛怒之下武功大打折扣。 果然,那老者见到顾清弦模样,勃然大怒道:“无知小儿,今日我倒是要替你们师长好好管教管教你们两个。” “好!”顾清弦二话不说,一拳挥出,朝那老者打去,那老者使一招“罗汉转身”隔开,俩人原地斗在一起,顷刻间拆了十余招,那老者心中暗道:“这小子倒有些本事。”右掌蓄力前推,又是一招“礼敬如来”打到。 顾清弦见他掌来,当下运起内力,也是一掌推出,两掌相交,两人同时闷哼一声,那老者身子一晃随即稳住,顾清弦却往后退了一步。原来顾清弦体内纳云诀刚达第二段不久,对比同辈间自然远超众人,但与那老者数十年功底相比毕竟还是差了一截。 顾清霜见哥哥吃亏,忙将宝剑递上,顾清弦摇手不接:“无妨,收拾他还用不上兵刃。”那老者见他一招一式气势非凡,话语间又狂妄至极,忙道:“且住,你到底是何人门下?” 顾清弦不答,只道:“今日领教大师‘金刚般若掌’。”说罢双掌分向左上、右下推出,摆个架势,正是穿云掌的起手式“风起云涌”。 那老者却道:“对付你这毛头小子,还用不着般若掌。”原来当初叶秋华教授穿云掌时曾言,穿云掌之妙,普天之下唯有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与少林的金刚般若掌能够与之匹敌。而这“金刚般若掌”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那老者并未学过。 顾清弦冷哼一声:“那就小心了。”当下展开游龙步,一招“飞云掣电”劈面打来,那老者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使一招“神鹰按爪”,径直来抓顾清弦手腕,顾清弦不避不退,右掌斜挥,画个圆圈,变作一招风卷残云,格向那老者手臂,那老者寻不出这一招破绽,只得退后一步。 顾清弦得势不让,一招“平步青云”接踵而至,那老者使一招“夜鹰回头”架住,跟着左膝上提迎面撞来,同时右爪向前直锁顾清弦咽喉。顾清弦急忙使一式“烘云托月”,一掌在上,一掌在下,左发右收,接住那老者来招。 俩人左来右去,拆了将近三十余招,兀自不分胜败,宇文利和顾清霜见顾清弦突然实力大增,都惊讶不已。 再过得几招,顾清弦使一式“风谲云诡”打来,这“风谲云诡”虽是一招,却有三十二般变化,任你三头六臂,绝难挡得了八方来敌。那老者急向右上出招格挡,顾清弦窥住这个空隙,右掌一挥,狠狠地打在那老者左肩之上。这一掌蕴含着纳云诀内力,只打得那老者连退两步,重心不稳,一跤跌倒在地。 “这宝剑,大师还要么?” 那老者狼狈站起,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师叔!”宇文利见师叔如此武功兀自失利,自己今天怕是难讨好处了,朝顾清弦抱了抱拳,带着手下人灰溜溜下山去了。 “宇文大当家走好!”顾清霜笑靥如花,这次宇文利颜面丢尽,料道他下回是不敢来了。 雁林寨孤乐厅中,顾清霜大摆酒席,与顾清弦接风。顾清弦正将自己如何被那“虎哥”拦下、如何上山之事一一道来,只听得顾清霜怒火上冒,马上将管事的头目叫来问道:“李虎回来没?”那头目道:“开始回来了,不久又带着他几个同乡出去了。”顾清霜道:“待他回来,先抓起来打一百板子,再给我撵下山去。”那头目诺诺称是,退了下去。 顾清弦给妹妹捏捏肩膀,道:“还疼吗?”顾清霜瘪着嘴道:“疼死了,谁叫你不早点来,就看着自己妹妹受欺负。” 顾清弦道:“我到的时候你都已经动上手了,我又怎想得到那场中英姿飒爽的美佳人是我们霜儿啊。” 顾清霜听得这话,喜笑颜开地倚在顾清弦肩上道:“这还差不多。”顾清弦又问:“你下山才只一年,怎么在这儿当上寨主了。” 顾清霜一听,伸手便揪住顾清弦耳朵:“还不是你,我一下山就去武昌找你,结果说你加入了朱雀堂,我又不想留在风云门内,就只好四海漂泊,然后就到了这里,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要么被仇人陷害,要么被官府剥削,聚成一伙在这里打劫,结果第一天就遇上了我,本姑娘只稍稍露了一手,就打得他们心服口服,一齐都说要推我做寨主,本姑娘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清弦笑道:“也难为你把他们管束得服服帖帖的,那宝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清霜站起身,将那宝剑取来交与顾清弦,顾清弦取出看时,只见那剑明如水镜,薄如宣纸,轻轻巧巧三尺有余,果真是一件宝物。最难得的是,那剑身末端镌刻着两个秀丽小字:清霜。 顾清弦惊讶道:“清霜剑?这倒是上天注定了该你得了。” 顾清霜嘻嘻笑道:“所以啊,我这才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给那宇文利。”当下将宝剑收好,开始询问起顾清弦下山后的故事。 顾清弦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待讲到被黎炳昇追杀时,只道:“后来被一位高人救走,传我武艺,如今派我来办两件事。”又给顾清霜说了刺杀盛海朋的打算,要找些熟悉的人打探消息。 顾清霜一拍手:“这个容易,那盛海朋勾结官府,成天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寨里好几个兄弟都是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这才投奔到这儿来。”说着让人找来两个原在楚雄府定居的人。 那两人是兄弟俩,一个叫李顺光,一个叫李顺义。哥俩听说要去刺杀盛海朋,尽皆拜伏在地,都道:“但凭明公差遣。” 顾清霜道:“什么‘明公’啊,这是我哥哥,以后就是咱们雁林寨寨主了。” 顾清弦忙道:“这个可不行,寨主还是你来当。”顾清霜扮个鬼脸:“偏要让你当,我自当个二寨主。”顾清弦拿她无法,只得依了。当下对那哥俩道:“杀盛海朋还是我一个人去,只是向你们打探一些地龙门消息。” 李顺光与兄弟对视一眼,首先说道:“地龙门总部位于楚雄卧狮山,方圆三百里内五府十三州均为其势力范围,门主鲁伦世武功高强,还有副门主谭炎栋、狄宏都是硬手,唯有那盛海朋,他是鲁伦世舅表兄弟,又是楚雄府知府的干儿子,混着个地龙门副门主,整天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实在是该杀!我们李家在南安州本有些田产,全给他抢占了去,家父与他争论,被他叫家丁活活打死,我兄弟二人曾三次冒险前去刺杀他,都没见着本人,还请寨主做主,帮我们除了这恶贼,也好让家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顾清弦仔细听来,问道:“那盛海朋武功如何,都会些什么招式,平时又喜欢做什么,常出现在什么地方,你们可知道?” 李顺光兄弟俩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李顺义道:“我们只听人说过那盛海朋武功低微,全凭着鲁伦世和知府撑腰,他平日里无事只在楚雄府城内溜达,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了。” 顾清弦点点头,心下盘算着:“这盛海朋到底武艺如何还不清楚,倒要小心为是。” 到了第二日,顾清弦独自一人上路朝楚雄府而去,顾清霜想要跟来,被顾清弦坚决拒绝。 刺杀盛海朋不是小事,这是叶秋华给顾清弦的第一个考验,毕竟地龙门势力极广,就算能够刺杀成功,如何全身而退也是一个大难题。 不一日,到了楚雄府境内,顾清弦倒是忧虑起来,楚雄这么大块地界,谁知道到上哪儿找盛海朋去,自己总不可能直闯卧狮山去问个究竟。况且自己连盛海朋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只得根据旁人的表现来判断,既到了楚雄,也只有见机行事了。 顾清弦在楚雄府城内找家客栈住下,整天就外出在酒楼、赌场等地方转悠,那习武之人与寻常百姓自有分别,顾清弦一眼就能认出,结果找了十来天,连个像的人都没看见过。 这一日,顾清弦正在街上走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顾清弦转身看时,见一个青年汉子,拉着他道:“兄弟,借一步说话。”顾清弦不明所以,跟着那人进了一条胡同,转两个弯,却又有三个人,提着朴刀,侯在那儿。顾清弦毕竟身怀武艺,倒也不怎么怕他,只是担心暴露了身份,当下故作惊慌道:“这……这是做什么?”作势要走,被那几个人围上来,其中一人道:“倒要来问你,整天鬼鬼祟祟地跟着别人,瞧你这模样也不赖,如何来干这等偷鸡摸狗的营生。” 顾清弦一愣之下,方知自己被当成了小贼。当下忙恭敬道:“老总误会了,我……”那几人不耐烦道:“误会什么?老子管理这城中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别想蒙我,快拿出来吧。” 顾清弦道:“拿什么?”一人瞪大了眼睛,大手一抡,扬在半空,作势便要打下,一面厉声道:“将你这些天摸得那些赃款统统交出来,莫惹得哥几个恼了,给你送到衙门去,打上三十大板,那时再招,为时晚矣!” 顾清弦心道:“我说如此积极,原来是想分赃。”当下伸手去包中摸出几十两碎银子,尽皆递给这几人。众人一见白花花的银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都道:“这小子手艺倒是好,做得大买卖。”拿着银子心满意足,又吓唬了顾清弦两句便走了。 顾清弦出了胡同,自省道:自己初出江湖,倒忘了隐匿行踪,幸喜没误得正事。当下独自一人信步闲走,不自觉间到了城南郊外。 忽然听得远处一个声音隐隐约约道:“今日你若……我们副门主,那自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否则的话……” 顾清弦听得“副门主”两个字,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瞬间精神百倍,循声望去时,见是一个废弃的小校场,里面已围满了人。 顾清弦稍稍走近,便听得刀剑相斗的声音,接着“砰、砰”两声,有人倒在地上,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姓盛的,有本事就自己过来,试试本姑娘的剑。” “小美人儿,不着急。你在我背后跟踪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是对盛某情有独钟了,我待会儿慢慢来陪你玩儿。”说话的正是盛海朋,他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张老爷椅,坐在小校场看台上。顾清弦定眼看时,见那盛海朋三十来岁年纪,肥头大耳,唇上留两撇鼠须,拿把风水扇,衣着不伦不类,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 顾清弦心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倒让我在这儿撞见,今日绝不能再容他猖狂。”这时人群中又起骚动,东边传来打斗声,只听“咚”的一声,又有人倒地,接着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似是受了伤。 顾清弦意欲上前救人,苦于视线被外围众人挡住,不知那女子具体所在。顾清弦心中盘算:“这女子也会武,只是被许多人围攻,我二人倒可联手。”他这里正在打算,突听得有人喊道:“兀那小子在这偷窥什么?”不等顾清弦答话,斜刺里一把长剑当胸刺来。 顾清弦见他上来便是杀人的招式,心中恨道:“竟这般草菅人命。”手中剑出,一招“游云惊龙”圈起敌方长剑,跟着当胸一刺,毫不容情。长剑直贯入那人胸口,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眼见得虽不致死,日后也要留个残疾了。 前面众人听得背后叫喊,尽皆回过头来。顾清弦还剑入鞘,双掌一错,趁着那群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式“行云流水”打出,这“行云流水”是一套连招,最适合群战不过。 顾清弦脚下迈开“惊鸿步”,双掌连挥,只听得惊呼声连起,接连六人被顾清弦打倒,开出一条路来。顾清弦抬头望时,见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长剑,被困在正东方。当即使开“归云剑”,一招“云开见日”打倒两人,一个翻身,跃到那女子身旁道:“姑娘莫慌,待我救你出去。” 此时站得近了,顾清弦方看得真切。只见那女子一头秀发披肩,身材窈窕,面容秀美,一身素衣如同出尘仙子。肌肤若雪,眸里含情,轻轻一笑间,让人如沐春风之中,只把顾清弦看得呆了。 剑是寻常剑,人是画中仙。 “公子小心!”那女子伸手将顾清弦向左一拉,右手剑随即横持,挡住一人偷袭。 顾清弦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一声:“惭愧!”当下持剑在手,和那女子并肩而立。 “多谢公子援手,不过此处人多,单凭我们二人恐怕难以突围。”顾清弦站在她身旁,只闻得淡淡甜香扑鼻,如同置身于花丛之中。听她与自己说话,忙道:“无妨,我来对付。”当下抖擞精神,细看敌人来路。此时两人已被围在中央。那看台上盛海朋大骂道:“他奶奶的,还想在老子手上英雄救美,给我把那小子抓起来,狠狠地打!”手下人听了,尽皆围了上来。总共怕不有四五十之数。 顾清弦心神一定,丝毫不惧。他虽然只会三式归云剑,但对付这些小喽啰倒还绰绰有余。当下使开长剑,只一招“游云惊龙”,便已无人可敌。 那围在最前面的十余人或伤或倒,一时间士气大减。 盛海朋在台上看得清楚,见顾清弦武功了得,自己手下竟无一人是他对手,当下又惊又怒,大喊一声:“拿刀来!”旁边手下赶忙递上一柄九环刀。盛海鹏拿刀在手,大喝一声:“都闪开。” 底下众人巴不得后退,一见盛海朋亲自到来,都向两边让出一条道。 “哪来的臭小子?连我地龙门的事都敢管。”顾清弦见他终于下场,心中暗道:“就怕你不来,既然来了,便不要回去了。” 当下接口道:“小子冒昧,久闻门主大名,千里迢迢赶来,要向门主借样东西。”盛海朋冷笑道:“有你这般借东西的吗?” 顾清弦道:“我来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如果不打倒他们,又怎请的出你。” 盛海朋听得这话,不怒反笑,向那女子道:“小美人儿,你不是也想杀我吗?你们俩一块上吧!”那女子与顾清弦商议道:“我与公子联手,杀了这恶贼。”顾清弦见她素衣之上血迹斑斑,担心她刚才已受了伤,忙道:“姑娘少歇,我先与他斗斗,打不过时,再请姑娘援手不迟。” 当下将长剑往地上一扔,使一式“风起云涌”,对盛海朋道:“我来单独会会你。” 盛海朋见顾清弦扔剑,哈哈大笑道:“你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好!我便陪你。”说着,也将九环刀扔在地上。 他殊不知顾清弦归云剑法未成,只好用来对付那些小人物,真正遇到对手时都用穿云掌。 顾清弦见他扔刀,心中只是好笑,当下使一招“穿云裂石”,右手一掌直推而出。同时脚下“游龙步”起,右掌打到一半,便已到了盛海朋身前,盛海朋没料到顾清弦来得如此之快,他身形肥硕,闪避不灵,这一下只得硬接。当下右掌已来不及蓄力,直接上挥迎去,顾清弦这一掌劲力何等之猛,盛海朋又如何抵得住?两掌一交,只震得他双臂发麻,仗着身宽体壮,这才接下。 顾清弦一招探得他虚实,也就放心许多。右掌一挥,又是一式“山抹微云”打出,盛海朋右肘斜立,,挡下这一掌,跟着左掌外切,还了一式。顾清弦如何能容他占得先手,当下使一招“烟消云散”,右掌上挥格挡,左掌斜切而去。 盛海朋慢得半拍,右肩早中了一下,他自来养尊处优,少与人动手。这时连挨两下,心中生了怯意。再打得两招,盛海朋劈面一拳打来,顾清弦向后躲避,盛海朋发一声喊,转身便走,顾清弦迈开“游龙步”便追。 他这“游龙步”当初练时,每次要在山间来回十余趟,历时一年乃成。盛海朋逃得两步便被追上,顾清弦飞身跃起,双掌半空中直击而下,正中盛海朋背心,这一式“飞龙乘云”蕴含着丰厚内力,只打得盛海朋内脏破碎,吐血倒地而亡。 众手下见副门主被人打死,尽皆慌乱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走!”众人顿时如丧家之犬一般,向四方逃命去了。 顾清弦杀了盛海朋,心中久久不能平复。虽说这盛海朋死有余辜,但顾清弦毕竟是头一回杀人,心中只觉说不出地难受,却又不知为何。 突然听得背后那女子道:“小女林玥彤,多谢少侠相救。” 顾清弦忙回身,见那女子正盯着自己,当即脸色微红,道:“少侠不敢当,在下顾清弦。姑娘若不见外时,只叫我顾…顾……”他见林玥彤面带微笑盯着自己,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顾大哥,小妹有礼了。”林玥彤大方地道。顾清弦挠挠头,正要说话,忽然从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三匹马奔近。马上那几人远远望了望顾清弦二人,吹个口哨,三匹马又拐弯离去。 顾清弦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玥彤道:“他们马上还要回来。”她话尚未说完,那哨声又起,这次却是数十匹马同时奔至。林玥彤歉声道:“我得走了,顾大哥,下次再会!”说罢,急急忙忙迎向那奔来的队伍,转头朝顾清弦挥了挥手,随即跟着众人离去了。 顾清弦正想与她说话,却见她突然离去,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放眼四顾,突然看见盛海朋的尸体,猛然惊觉:“我杀了盛海朋,可得马上离开楚雄。” 小校场与城门离得较远,顾清弦急忙赶到时,知府大人已下了封城令。顾清弦担心行迹暴露,只得又回先前的客栈住下。 当晚三更,顾清弦却如何也睡不着觉,他一面担心着有人来客栈搜查,又忽然想起盛海朋死时的模样,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白日里那素衣女子。 “林玥彤?名字真美。”顾清弦喃喃自语,脑中尽是林玥彤的身影。 直到今晚,他方才明白,何为一日不见,思之若狂。 第五回 文殊点化奸佞藏 “一间一间给我搜,上边下了令,天亮之前必须把那小子找出来!”一道粗壮的声音将顾清弦从沉思中拉回。 静谧的夜被喧哗声打破,顾清弦起身从门缝中向外张望时,只见大堂中涌进十多个公差,明晃晃的火把照得客栈中犹如白昼。 “几位官爷,来小店有何贵干?”店小二忙上前招呼。 领头那人瞪大了眼睛道:“走了杀人犯,有人见到住在你店里。”那店小二吓得语无伦次:“小店绝不敢私藏嫌犯,还请大人明察。”领头那人不再理他,手一挥,众官差开始挨个房间搜查。顾清弦住在排头第三个房间,眼见得三个官差朝自己这边走来,窗外又有人影晃动,想是官兵已将这客栈围了起来。 顾清弦避无可避,只得又回到床上,匆忙除了鞋子,将棉被拉过盖上,假装尚在熟睡。他这边刚躺好,那三名官差便已破门而入。顾清弦装作一觉刚醒,睡眼朦胧道:“谁在那里?”听得一名官差问:“是这人吗?”另一名官差道:“有点像,且待近了看。”三人走将过来,一人突然道:“怎么是你?” 顾清弦睁眼仔细看时,那三名官差却都认得,正是白日里将自己当做偷窃小贼抓去的那几人。顾清弦灵机一动,装作害怕道:“老总这是作甚,我可没犯什么事来。”那几个官差见他吓得不轻,只将他当做偷鸡摸狗的小贼,怎会与刺杀盛海朋的大盗想到一起。 一名官差道:“今日午后,又做了什么生意?”顾清弦从包中摸出五十两银子递与那官差,连声道:“小人该死,往后再也不做这等营生!”那官差一见银子,迅速伸手抢过,笼在衣袖里,对顾清弦道一句:“以后可注意着。”三人出了房门,又上其他地方搜去了。 顾清弦长出一口气,心道:“此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倒是糊涂躲过了一关。”当晚再无人来过,官差搜过一遍无果,只得又找其他地方去了。 顾清弦在城中躲了三日,待到第四日城门开启,混在人群中成功出了城。此时叶老人吩咐的事尚有一件未完,顾清弦却并不急着打开第三个锦囊,南下到南安州住了一日,又东行在楚雄府徘徊几天,始终再未见到林玥彤的身影。“她说‘下次再会’,那是多久?”顾清弦独自走在宜良小道上,痴痴地想着。自从上回惊鸿一瞥,“林玥彤”三字便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 顾清弦正在路上走着,一个人影突然从身旁一棵大树上跃下,吓得顾清弦赶忙向后跳开,伸手便去腰边拿剑。那人却不落下,而是悬在半空中,顾清弦定眼看时,却是个文弱书生在那寻死,拿根麻绳拴在树上上吊。顾清弦忙施展轻功,提气跃起,手中剑去那绳上一划,那书生即落在地上。 顾清弦上前扶起,问道:“兄台正值青年,因何事寻死?”那人迷迷糊糊,只道自己已死了,问顾清弦:“你是菩萨吗?”顾清弦笑道:“菩萨事忙,我乃善财童子是也。” 那人环顾四周,这才清醒,知道未死,反埋怨顾清弦道:“你这人没来由,我这里正寻死哩!快些让开,我是不想活了。”起身又要去上吊。 顾清弦心中奇道:“这人倒是古怪,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这般一意寻死。”转眼见到地上掉了一张纸片,捡起看时,却是一张布告,顾清弦仔细一读,不禁笑出声来,见上面写道: “各位大德同修同胞们: 时空急!时空急! 接师父传达普度天下众生旨令,唤我等到人间接引有缘人上道,吾师言:‘我从道中来,今已回道中,天人融合后,自然与道同。今有弥勒佛心法,可度与有缘人。’世人无论何职何业,但有信此道者,皆可传授,入吾门中,有悟性有缘分有福报者可续慧命。”下无署名,只画着一个佛陀标志。 顾清弦对那青年道:“阁下这是急着去见菩萨吗?”那书生面红过耳,一把将那布告抢过,道:“我找什么菩萨,我是恨透了菩萨。菩萨若是有神通,早该显显灵来。”顾清弦这下更奇,问道:“怎生还有跟菩萨置气一说?”那书生被他这么一搅和,寻死之心也渐渐淡下来,当下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距那宜良县城百里外有个竹山乡,前一阵来了一群和尚,自称是西天佛祖座下弟子,下凡来普度众生,在那竹山乡北面建了座寺庙,专供四方菩萨,吸引得左近乡镇百姓皆去参拜。那书生唤做池晨致,自小与祖母相依为命,本打算今年上京赶考,谁知其祖母受人蛊惑,竟信了那庙上和尚的话,整日里吃斋念佛,祈祷升仙。开始倒也罢了,到了后来庙上办法会,说是要置办香烛供果,池晨致家中本不宽裕,其祖母每次却总要凑出十两银子布施,说是积攒功德。 及至后来,庙上天天都有斋会,祖母索性就住在庙里,将一尽家资,皆投入庙中,池晨致前日上庙里探望,却见到祖母骨瘦如柴,七魂中倒去了三魂,眼见只剩一口气在,兀自整日跪在佛像前祈福。池晨致当即与那庙里和尚理论,结果反遭一顿毒打,赶下庙来,他身上既无半点银钱,自己又找不到职事做,到头来只感叹得:“百无一用是书生。”没奈何,从家中找根绳索,来这路边寻死,却正好被顾清弦撞见救下。 顾清弦听他说罢,笑道:“我道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是两个江湖骗子,我这好人做到底,帮你去将他们收拾了。” 池晨致道:“不是这等说法,那几个和尚倒真会些法术。两丈高的围墙,一个跟斗就跃了过去。”顾清弦心道:“这世间何来法术一说,只怕是些江湖人士,倒还会些武艺。”抬眼看见身旁那棵大树,问池晨致道:“这树应该有四五丈高。”池晨致不知他是何意,接道:“只怕已近六丈。”顾清弦不说话,体中内力运转一周,一提气,跃起两丈有余,在那树间分枝上一借力,三两步,即到了那大树顶端。 池晨致在下面看着害怕,道:“上面危险,你快下来罢。”顾清弦道一声:“好。”脚一抬,从半空中落将下来。池晨致吓得忙闭上了眼,听得“噔”的一声,睁眼看时,顾清弦却已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池晨致吓得傻了:“你……你也会法术?”顾清弦不置可否,只道:“你看我这一手,比那几个和尚如何?”池晨致慌忙拜倒在地,不住朝顾清弦磕头,顾清弦上前来扶,池晨致口中连道:“还请大师施恩,相救我家祖母!” 顾清弦道:“这吃斋念佛本非坏事,只不过你家祖母受人蛊惑,行之于偏道罢了,那几个贼和尚交给我料理了,带路吧。” 第五回 文殊点化奸佞藏(2) 池晨致既得顾清弦相助之语,当下喜不自胜,与顾清弦一同回到家中,刚进门,却见祖母早已回来,正低头收拾东西。池晨致又惊又喜,忙跑过去,叫一声:“祖母!”老太太并不抬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缓缓地道:“你上山扰了法会,惹恼了天神菩萨,现在快跟我一起去磕头谢罪。” 池晨致怒道:“那几个贼和尚胡言乱语,一天天哪来这许多法会?怕不是敬的贪财菩萨。”老太太一听这话,扬手就要打:“罪过、罪过,怎能这般亵渎菩萨?”一抬眼见到顾清弦站在一旁,奇道:“这位小哥有些面生。”池晨致正要说话,顾清弦抢先道:“奶奶,我是秦先啊,小时候常来您家玩儿的。” 那老太太姓刘,如今早已年过七旬,哪里还记得事?过半晌道:“哦!你是秦木匠的儿子吧,都长这么大了。”顾清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点没变。我娘说您精研佛法,让我来跟您老请教一下。”刘老太一听烧香拜佛,那自是自己在行之事,当下对顾清弦道:“你来得正好,今日观音会,我待会便要上庙准备,你二人和我一同去罢。” 顾清弦满口答应,池晨致却道:“六月不是开过观音会了吗?那观音还过两个生日不成。”顾清弦道:“池兄有所不知,我见书中所言,观世音菩萨二月诞生世间,九月出家,六月成道,是故会有三个观音会。”他虽不懂佛理,但归云峰上藏书颇丰,多有记载此类,顾清弦无事时便拿来翻翻,不想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谁知刘老太却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观音菩萨啊,有三姊妹,二月是大姐生辰,六月是二姐生辰,这九月应是三妹生辰。”顾清弦笑着道:“原来如此,那定是我看错了。”刘老太深以为然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带着两人上庙去了。 那寺庙建在竹山乡北面高山上。顾清弦到地方一看,却哪里是什么新修的佛寺?不过是几处残垣断壁,胡乱摆着些法像罢了。不过这寺庙虽简陋,前来烧香拜佛的人可着实不少。刘老太轻车熟路,领着两人朝后面走去。 顾清弦见那寺庙中菩萨、佛祖、金刚、罗汉各类法像杂乱排布,毫无章法,心道:“池晨致所言不差,这寺庙只怕有些猫腻。”只听刘老太对池晨致道:“那后面是文殊菩萨圣象,你等会去磕几个响头,保你金榜题名。”池晨致小声道:“主管天下文运,那是文曲星的事,与文殊菩萨有何干系。”顾清弦忙用手拉了拉池晨致,示意他不要再有怨言。 忽听得三声钟响,庙后鱼贯走出一群和尚,前面那人身穿红衣袈裟,面容和善,身材瘦弱,后面五个和尚皆穿布衣,踏草鞋,却是生得满脸横肉,面目凶恶。顾清弦心道:“这领头和尚倒还像个样,后面那几个,怎么看都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所改装。” 刘老太见这群和尚出来,忙道:“快过来站好,要行法事了。”拉着顾、池二人站到观音菩萨法像前,双手合十,垂首躬立。其余众香客也是这般行为。 那领头和尚左手中持一个盛满水的钵盂,站在菩萨像前,面对人群,其余四名和尚各分两名站在人群两边,剩下一名小和尚手持木槌,站在一个小桌旁,桌上放着一口铁钟。 众人站定,那领头和尚朗声道:“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话毕,身后小和尚一敲铁钟,其余四僧双手合十,齐喊一声:“阿弥陀佛。”那领头和尚便动身绕着人群走动,右手去钵盂中蘸点水,朝人群中弾来,池晨致侧身想躲,刘老太忙一把拉住,小声道:“这是神水,保佑四季安康。” 那领头的转过一圈,又回到原位,朗声道:“浩浩红莲安足下,弯弯秋月锁眉头。”说罢,小和尚一敲钟,其余四僧齐喊“阿弥陀佛”。这次众人有了先见,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那领头的照样洒水,转过一圈,又道:“瓶中甘露常遍洒,手里杨枝不计秋。”说罢,其余众僧又将先前动作重复一遍,这般反复施为,共是了一十二遍,直到最后一句“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说罢,那领头的转过身,向着观音像拜伏在地,道:“今日九月十九,善男信女在此祭拜,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三仙姑保佑众生平顺安康!” 众香客尽皆拜倒,齐道:“望菩萨保佑!”顾清弦随着众人一同拜下,心中祝道:“观世音菩萨,你若在天有灵,今日助我捣了这贼窝,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拜罢正想起身,一抬头,却见众人皆是匍匐在地,无一人站起,顾清弦不知规矩,也跟着众香客一样伏在地上不动。 俄顷,顾清弦听得轻微脚步声响起,侧眼看时,却是那几个和尚悄悄站起,正往庙后走去。顾清弦轻轻起身,趁着无人注意,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那庙后是一片荒地,顾清弦待众和尚过去后,小心翼翼从后跟来,走过两步,突听得一个声音道:“谁在那里!”却是那敲钟的小和尚留在最后面放风。 顾清弦心中一惊,忙低身伏在草苇之中,却听得侧身后有人道:“你这永真小和尚倒有些能耐,老子刚到就被你看见了。”顾清弦伏在草丛中不敢动弹,见身后走出一群江湖客。领头那人头戴斗笠,穿一身夜行衣,领着数十人从山下小道上来。 那永真和尚见到此人,忙行礼道:“师叔!”那人点头示意,永真转身在前带路:“师傅正等您老人家呢。” 顾清弦趁着这个间隙,跟在众人身后摸了过去,那永真和尚将众人带到一块空地上与那红衣僧见面,随即转身道:“我再出去守着。” 那红衣僧道:“不用了,谅来也无人会到这后面。”顾清弦松口气,躲在一块大石旁偷听。那红衣僧又道:“老二,你可难得来看我啊!” 另一个声音道:“师哥哪里话,师弟今日特上山来,要送与大哥一份稀世珍宝。”听这声音便是刚才永真和尚所称的那位“师叔”。此人名唤东方新,与那红衣僧同门学艺,平日里只在曲靖府关索岭附近打家劫舍。 红衣僧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本性贪吝,向来是“有福独享”的,此时不远百里赶来,又带着一大堆手下,绝无什么好事。当下淡淡地问道:“是何珍宝啊?” 东方新道:“清玥珏,师哥可听说过?”顾清弦听得“清玥珏”三字,赶忙竖起耳朵,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把脑袋探了出去。 红衣僧听得,也是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道:“听过又如何?”东方新道:“我前几日在关索岭下遇到老狄和老谭,带着一群人说是北上寻宝,我后来打听才知道,那‘清玥珏’,现世了!” “此话当真?”红衣僧虽极力掩饰,言语中仍不免露出激动之色。 东方新道:“正是这般,听说过两日鲁门主还要亲自北上,地龙门这次可谓倾巢而出。老狄怕人手不够,要拉着我一同前往。我琢磨着自己本事不够,所以专程来请师哥,我兄弟二人齐心,怎么也要去分一杯羹。” 红衣僧沉思良久,道:“鲁伦世要去……我们哪里分得到多少东西。”东方新道:“咱们不跟他抢,他地龙门也不可能占个十分十,到时候随便沾点好处,便够你我享用一生。”红衣僧听得心动,当下沉默不语,脑袋中却已开始打起如意算盘。 顾清弦躲在石后正听得入神,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悄悄捂住了他的嘴。 第五回 文殊点化奸佞藏(3) 顾清弦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光提防着眼前,却忘了身后。此时一缕熟悉的香气袭来,顾清弦不禁呆在原地,心中狂喜:“难道是她?”忙扭头看时,那身后站的可不正是自己朝思夜想的林玥彤吗? 林玥彤朝顾清弦浅浅一笑,右手食指轻放唇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顾清弦心中会意,伸手指指石头前,林玥彤点点头,靠近石头边藏好。 只听东方新道:“师哥莫再疑虑,我们身处西南,尚且听到消息,那中原只怕早已抢得热火朝天,去晚半步,恐怕连渣都不剩了。”红衣僧道:“既如此,待我将此间收拾一下,明日动身。”东方新道:“明日已晚,今夜就启程罢。” 顾清弦听他二人之意,是要舍弃此间基业北上寻宝,心下正琢磨自己该如何行动,忽听得林玥彤在耳边问道:“他们要去哪儿?”顾清弦听得林玥彤发问,忙转过头来。 这下两人间隔已不过三寸之距,顾清弦心中激荡,竟忘了压低声音,只道:“他们……”刚说出两个字,顾清弦忽然反应过来,忙缄口不言。不过他声音既已发出,早被那红衣僧听到。 顾清弦知道自己暴露,正没理会处,林玥彤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朝右边空地上使劲扔出。“在那边!”一群僧人听得声响,都往右边追去,林玥彤和顾清弦忙从东方新上来时的小道一路往山下逃去。 跑过一段路,顾清弦突然想起:“我是来铲除奸佞的,既被发现,正好动手除了他,怎么还逃起跑来。”这般想着,脚下顿时停住。林玥彤问道:“怎么了?”顾清弦道:“那伙人假扮僧侣,危害百姓,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林玥彤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不是对手。”顾清弦听她说“我们”,心中十分开心,笑道:“上次杀盛海朋,人也不少。” “你杀得了盛老二,可不一定动得了我。”东方新的声音响起,林玥彤的把戏只能骗那些小和尚,如何瞒得过东方新和红衣僧这种老江湖。 东方新手一挥,从关索岭带来的手下迅速将顾清弦和林玥彤围住。红衣僧从后缓步而来,东方新在师哥耳边低言几句,红衣僧点点头,看向顾清弦道:“小小年纪就能杀死盛老二,不错,不错。你说我假扮僧侣,危害百姓,这从何道来啊?” 顾清弦冷哼一声:“自从你们到来,害得多少人家财丧尽,你自己做的事,却来问我?”红衣僧哈哈大笑:“这些凡夫俗子自将银钱送到我手上,又不是我强抢而来,如何能加罪与我呢。”东方新道:“师哥不必与他多言,鲁门主千里寻人,要抓这小子,我们正好将他拿住,到时候地龙门抢得宝贝,说什么也要分我们一份。” 顾清弦心知今日这场恶战已难避免,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当下一招“飞云掣电”劈面向东方新打去,林玥彤长剑在手,也是一剑刺来。 红衣僧退后一步,丝毫没有相助之意,反而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东方新全未将顾清弦看在眼里,右掌探出,格向顾清弦来招,同时左足飞起,踢向林玥彤手腕。 顾清弦见他好整以暇,心道:“这厮忒也托大。”催动体内“纳云诀”,与东方新斗在一起。拆过两式,林玥彤长剑被东方新踢飞,肩头同时中了一招。顾清弦见林玥彤受伤,心里一分神,一招“山抹微云”只使出一半,东方新左手一伸,已拿住顾清弦手腕,右拳陡出,打中顾清弦胸口。五招不到,两人接连落败,顾清弦此时方知自己与东方新的武功实在相差甚远,那红衣僧是东方新师兄,武功必定只强不弱,莫说为民除害,恐怕自己与林玥彤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了。 “东方兄弟,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一旁草丛中突然走出一人。东方新见到此人,眼神一凝,冷声道:“叶门主,你躲在此处是何用意?” 那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梧,面目俊朗,缓步走上,站在顾清弦身前道:“东方兄弟此言差矣,我不过恰好路过此处,听闻邵大哥在此开山立柜,特来拜访拜访。”说着,朝那红衣僧拱手示意,那红衣僧也抱拳还礼。 东方新道:“既如此,那就请叶门主让一让。”那叶门主又道:“今日即被我遇到,这两位小朋友你便动不得。” 东方新强压怒火道:“叶门主什么意思?这里可不是你幻云门!”那叶门主笑道:“这里也不是你关索岭。”东方新看向红衣僧,那红衣僧知道这叶门主的厉害,以自己的武功,不一定斗得过他,当下对东方新摇摇头。东方新急道:“这两人偷听咱们谈话,留不得!” 红衣僧猛然想起刚才所谈“清玥珏”之事,若是被顾清弦两人传出去,的确于己不利。心下一掂量,对那叶门主道:“盛海朋被这两人所杀,我们受鲁门主之托,怎么也要将这两人带回去。” 那叶门主道:“盛海朋?我幻云门早就想杀他了,只不过被抢了个先手。”顾清弦听他说话,心道:“幻云门是云安帮八门之一,这位看来便是幻云门门主了。也不知他当真是随手搭救,还是认出了我来。” 东方新见那叶门主执意捣乱,早已忍无可忍,当即伸手就向顾清弦抓来,那叶门主左手向上一格,挡下这一招,接着右掌伸出,与东方新交上了手,拆过十余招,东方新后力不济,忙叫一声:“师兄!”红衣僧心中盘算:“我与师弟联手,这姓叶的武功再高也挡不住,得罪幻云门,交好地龙门,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主意一定,扬步错掌上前助阵。 那叶门主见红衣僧上前,也朝后喊一声:“还不出来?”那身后草丛中突地蹿出一人,斗篷裹身,化作一条黑影,直向东方新奔来。东方新吓了一跳,忙挥一掌朝那黑影打去,那人身在斗篷之中,也出一掌,两张相交,东方新只觉一股寒意从对方掌中传来,当即失声道:“你是鬼影方亮!” 第五回 文殊点化奸佞藏(4) 红衣僧听得师弟之语,心中也是一惊,“鬼影”方亮是云安帮朱雀堂鬼字旗旗使,这他自然知道。只是云安帮总舵远在苏杭,朱雀堂的人向来少涉云南,此时朱雀堂七大旗使中排行第二的鬼字旗旗使突然现身,着实出人意料之外。 不过众人既已动上了手,那便再无回旋余地,红衣僧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住那叶门主的招式。眼见四人打得难舍难分,顾清弦二人完全插不上手。不过他二人虽不敌东方新,收拾那些关索岭的小喽啰倒还绰绰有余。 两人将东方新带来的手下尽皆驱散后,林玥彤拉了拉顾清弦,朝上山的方向走去。顾清弦自从再见林玥彤,一门心思便全在她身上。此时虽不明她用意,仍是立马跟了上去。没等顾清弦说话,林玥彤先问道:“那两人你认识?”顾清弦道:“那四人我都不认识。”林玥彤莞尔一笑,随即道:“那就奇怪了,幻云门和朱雀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顾清弦心中道:“我虽不认识他们,却是云安帮帮众。四堂八门之间互相支援,也是正常,这一点可不是我故意瞒着她。”随即又想:“她若是直接问我是不是云安帮的,我该怎么回答?”脑中立马跳出一个声音:“自然是说实话了,她又不是什么坏人,只要她问起,我一定实话相对。”顾清弦正想着,两人已经又回到了山上。林玥彤停在原地四处张望,顾清弦道:“怎么了?”林玥彤道:“那群和尚怎么不见了?” 顾清弦一愣:“找那群和尚干什么?”林玥彤朝顾清弦眨了眨眼:“趁着老和尚不在,咱们捣了他老窝。”顾清弦不敢与她直视,只连连点头道:“那我们再去庙里找一找吧。” 两人回到庙中,烧香拜佛的人比先前又多了不少。顾清弦见状对林玥彤道:“这庙暂且留着吧,庙里这么多人,只怕伤及无辜。” 林玥彤笑道:“你是木鱼脑袋么?又没说要放火烧庙,咱们把大伙被骗的钱拿回来,再将那群假和尚赶走就是了。”顾清弦一拍脑袋:“这个主意好。”说话间突然见到前面一尊佛像后冒出一个光头,贼溜溜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二人。 “在那儿!”顾清弦拔步去追,奈何香客太多,好容易才挤了过去,那偷窥的和尚早已不见。林玥彤见四处搜寻无果,自言自语道:“可惜这庙以前从未来过,不知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清弦。转身回到人群中,顾清弦一眼就看见了跪在观音像前的刘老太。 话说池晨致叩首起身,却不见了顾清弦人影,只被祖母拉着不准离开。正在无聊透顶之际,见到顾清弦与一美貌女子重又回来,当下忙使眼色询问。 顾清弦朝池晨致点点头,上前扶起刘老太道:“奶奶,你怎么还在这里?”刘老太一见顾清弦,反而责备道:“你这孩子,菩萨还没走,你怎能先走了,快回来补上。”顾清弦道:“这个自然、自然。不过我一个朋友也是初次来这庙里,前面这些菩萨都已一一拜过,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没有见到的菩萨,咱们也去磕个头,免得菩萨见怪。”刘老太见他“向道心诚”,于是道:“也罢,那后面还供奉着文殊菩萨法像,若非我领去,你们定然难以寻到。正好晨儿也去拜一拜。”说罢在前带路,领着众人去寻那文殊菩萨。 那文殊菩萨供奉在庙后的文殊院中,众人穿过前堂,过了几个偏殿,再经过一片空地方才看到。 刘老太对三人道:“这前面便是文殊院,你们自己进去吧,我要回去给三娘娘庆生了。你们切记一定三敬三拜,不可怠慢了菩萨。”顾清弦忙点头称是,待刘老太走远,对池晨致道:“池兄,我们还有要事要办,你先回去护着祖母,今晚等我消息便是。”池晨致答应着去了。 顾清弦和林玥彤二人一同走进那文殊院,院内空寂冷清,丝毫不见人迹。院中央安放着一尊塑像,正是那佛教四大菩萨之一的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二人仔细看时,只见那菩萨全身呈紫金色,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项,右手持金刚宝剑,左手持青莲花,花上安放着金刚般若经卷宝。坐骑乃是一只金毛狮。 那塑像左右竖着两列楹柱,左首上书:剑斩世间三千魔;右首上书:智断人生百万忧。 顾清弦曾在归云峰巅读到过有关经书,知道那文殊菩萨常与普贤菩萨同侍释迦牟尼佛,是释迦牟尼佛所有菩萨弟子中的上首,所以又称为文殊师利法王子。文殊菩萨形象则为仗剑骑狮之像,代表着其法门的锐利,以右手执金刚宝剑,断一切众生的烦恼,左手持的莲花上放置般若经,代表智慧之念。青莲花则代表纯洁无染,花上放有般若经,作为智慧与慈悲的象征,座下金毛狮以无畏的狮子吼震醒沉迷的众生。顾清弦这下亲身见到文殊像,却总觉有些奇怪。 林玥彤在屋内转了几圈,仍是不得结果。当下略感失望道:“看来不在此处,咱们走吧。”顾清弦却不应声,只盯着那文殊菩萨法像看。 林玥彤道:“这菩萨有什么问题吗?”顾清弦道:“我曾在经书上见过文殊画像,似乎与这尊有些差异。”林玥彤道:“我看这法像除了手中宝剑有些怪异,其他的地方倒也没什么。”顾清弦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手道:“对了,正是这宝剑不对。文殊菩萨的剑本来指向右上方,这尊像却是指向的右下。”仔细再看时,只见那文殊剑指之处正是右首楹柱上的“万”字。 这一发现顿时令得顾清弦喜出望外,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去那楹柱上“万”字的方位按下,那楹柱看上去浑然一体,实则正是整个机关的枢纽所在,顾清弦这里触动开关,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菩萨塑像前的地板出现一丝裂缝,接着慢慢打开,现出一条宽敞地道来。 顾清弦与林玥彤相视一笑,一同下到地道中。林玥彤尚未站稳脚,忽听得一道金刃破空之声,一把大刀直向她身上砍来。 第六回 清玥珏出天下忙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对准林玥彤脖颈处砍来,毫无躲闪余地。 顾清弦找到地道,心中本来欢欣雀跃,谁能料到地道中还埋伏着一人。这时乍见那刀向林玥彤砍去,伸手拔剑已迟,当下迅速转过身,右臂奋力上挥,为林玥彤挡下这一刀,同时右脚前踢,正中偷袭那人小腹。 那人小腹中招,连连后退数步。顾清弦力已用尽,一跤摔在地上。林玥彤恍如大梦初醒,忙蹲下查看顾清弦伤势。顾清弦临危不乱,只道:“先对付他。”林玥彤会意,长剑出鞘,使一式“剑引九凰”刺向那人,那人持大刀敌住。 两边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均挂着火把,将一条地道照得敞亮。 顾清弦一咬牙坐起,靠在墙壁上,借着火光这才看清那人模样。那人正是一名和尚,身材肥胖,年纪与东方新相仿,使一口大刀与林玥彤斗在一起。若论本事,林玥彤本来难以敌住,只是这地道之中空间有限,那胖和尚身体调转不灵,而林玥彤长剑轻巧灵动,倒占了不少便宜。 两人拆过三十余招,顾清弦见林玥彤逐渐呈现败势,忙伸手去怀中找寻暗器。可惜他平日里向来不喜携带暗器,此时又怎找得到?伸手一摸,倒摸出一锭银子来。顾清弦左手将银子攥在手里,大呼一声:“小心,暗器来了!”那胖和尚一听,果然闪身避开。林玥彤不知顾清弦底细,只道这句话是提醒自己,也忙躲在一边。顾清弦银子却不出手。 三人呆呆地愣了半晌,那胖和尚骂一句:“操你奶奶的!”提起大刀来砍顾清弦,林玥彤忙挥剑架住。顾清弦待两人再斗片刻,又喝一声:“退!”林玥彤往后便走,那胖和尚背对着顾清弦,丝毫不在意。顾清弦看准机会,将全身气力贯于左臂之上,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宝狠狠砸在那胖和尚左腿。 那胖和尚左腿一曲,单膝跪在地上,林玥彤长剑调转,奋力一挥,那胖和尚低头躲避已然不及,一双眼睛登时被划瞎。那胖和尚双眼巨疼无比,口中大骂出声,手上大刀没命般地乱舞,林玥彤忙跳跃避开。过了好一会儿,那胖和尚手里没了力气,大刀耷拉下来,站在原地不动。林玥彤踮着脚慢慢靠近,眼见将要到长剑可及之处,顾清弦突然看见那胖和尚右手动了动,将大刀握紧了些,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忙喊道:“快趴下!” 与此同时,那胖和尚大刀猛地出手,向林玥彤飞掷而去,林玥彤得顾清弦提醒,顷刻间扑倒在地,幸得她身形瘦小,那刀险险从身上飞过,落在地上。林玥彤随即长剑刺出,贯入那胖和尚左胸。那胖和尚兵刃已失,再无反抗之力,“扑”的一声瘫坐在地上。林玥彤低声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是你先要杀我的,可怪不得我。”那胖和尚并不就死,嘴角反而露出一丝邪笑,断断续续地道:“杀得好,我死得……不孤单,有你……你的情郎陪着我,三天后我来……索……索……。”话未完,人已断气。 林玥彤伸手拔出长剑,看他笑得诡异,心下不禁打个寒颤,转身却见顾清弦也晕倒在地,当即上前扶起,只见顾清弦右手臂肿起一大块,三寸来长的伤疤尽皆呈紫红色,这下方知那胖和尚刀上喂有剧毒。林玥彤心下慌乱,忙去那和尚身上搜寻解药,搜过一阵,只找到一个小白玉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却半点味道也无。林玥彤心中安慰:“定是这个了。”当下将少许倾倒在顾清弦伤口处,等了一会儿,见那紫红色有所褪减,当即将瓶中剩余尽数倒出,轻敷在伤口处。 顾清弦突然“啊!”地大叫一声,睁开了眼。林玥彤大喜:“醒了,你醒了!”顾清弦向她微微一笑,想要坐起却没有力气,皱眉看向右臂受伤处。林玥彤将他扶起,道:“那和尚刀上有毒,这是从他包中拿到的解药,可能会有点疼,你暂且忍一忍。”顾清弦轻轻点了点头。 林玥彤环顾四周,又去胖和尚身上搜了一遍,这次却毫无所获。当下提起长剑在那胖和尚衣服上擦拭干净,对顾清弦道:“顾大哥,你且在这里等我,解药在哪儿,我去抓两个和尚问清楚。”说罢,沿着地道向里而去。 地道外,两名男子缓步走出文殊院,一人问道:“救吗?”另一人裹在黑衣斗篷之中,淡淡道:“尚不致死,不救。” ###### 那地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所幸途中并无机关伤人。林玥彤走过大概一炷香时间,前面拐弯处突然现出日光来,林玥彤慢步走近,听得有人道:“单二哥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另一人小声道:“要不我们……先走?”又有人道:“我们几个抵什么事,只收拾得了那些书呆子。现在外面那几个你自己挑挑,哪个你打得过?”第一个人又道:“你们看清楚了罢,他们真有这么厉害?” 第四个声音道:“千真万确!我听逃回来的关索岭的兄弟说,开始只是一男一女两个把大伙引下山,那山下却埋伏着好几百人,其中不少江湖好手,就连师父……那等好武艺都打不过,咱们还不得逃命?我刚才出去望了一眼,那一男一女又在殿前晃悠,估计是在找我们。” 第一个人道:“永信,你站到那后面去,等会要是单二哥进来,那便无事。倘若是其他人,你就背后给他一刀,任他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背后长眼睛。”那第四个人正是红衣僧的徒弟永信和尚,他到山下打探,看到关索岭的人被顾清弦二人打得四处逃窜,又不见红衣僧和东方新的身影,他本性胆小,当即回山叫上三位师叔和自己师弟永真,留下武功最高的单有朋在地道口埋伏,其余四人躲到红衣僧藏宝之处收拾钱财,只待单有朋回来,五人一同带着钱逃往外地。 谁知单有朋被杀,四人此时的谈话又全被林玥彤听去。林玥彤心道:“这四人吓破了胆,也正好查问解药的下落。” 却说那永信小和尚只是口舌利索,让他埋伏在转角处却总是死活不敢。那第一个人不耐烦道:“那就永真去吧,倘若真有敌人到来,我们定不会丢下你不管。”那永真小和尚素有勇气,就按照师叔说的,持刀高举埋伏在道口。 林玥彤待他们商量完毕,弄清楚了永真躲的位置,便在弯道口外故意踏出脚步声来,装作刚刚才到,然后一闪身走了进去。那地道口后接的却是一个山洞,山洞顶上开有小口,日光便是从这里透了进来。 林玥彤一进山洞,便见到三个和尚手持尖刀戒备地盯着自己,那领头的中年和尚一见来人不是单有朋,心中不禁微微一凉,忙挥左手示意。林玥彤知道他是在指挥永真动手,她进来时便已经算准永真所在之处,此时听得背后声响,右手剑向后一转,倒刺而出。永真身子前倾,大刀尚未劈下,自己已先撞上了林玥彤的长剑,立时一命呜呼,魂归西天去了。 那洞中三人如何知道林玥彤底细,见她头也不回,一抬手就将永真杀死,况且单有朋在先已经不敌,自己三人如何能当,这般想着,三把尖刀不约而同掉在地上。那永信小和尚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直呼:“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林玥彤冷冷地道:“我今日不想再杀人,暂且饶你们一命,还不快滚!”三人一听这话,如蒙大赦,忙转身在一旁石壁上摸索一阵,不知按动何处机关,听得一阵机括声响,一块石壁缓缓升起,现出一道出口。 三人唯恐林玥彤后悔,忙不迭往外逃走。“等一会,你,回来!”林玥彤长剑指向那永信小和尚。永信吓得不轻,右脚踩在自己左脚上,一跤仰天摔倒。那两名和尚哪里管他,头也不回逃了出去。 永信慌慌张张起身跪在地上,不住地给林玥彤磕头。林玥彤问道:“你在这寺庙里多久了?”永信道:“不久,不久,小僧前几日刚到此处,被那些贼和尚强迫为伍,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更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林玥彤长剑在空中比划两圈,道:“我还道能问你些事情,现在看来你是没用了,那还是杀了吧。”永信忙道:“有用!有用!小僧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每日里就盼着能有位大侠前来除掉这群恶僧,所以将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领头的和尚叫做邵峰,原本和他师弟东方新一同在关索岭打劫,后来两人闹僵,邵峰带着几人下山来到这里,剃度出家扮作和尚,每日随便抄两句经文,只骗那些愚民村妇前来祭神拜佛,收取香火钱。若有识破关窍者,轻则挨揍,重则伤命。直到今日女侠前来,方才将这恶贼……” 林玥彤见他越说越偏,当即打断道:“刚才地道口那和尚是谁?他刀上喂的什么毒?”永信道:“那人唤做单有朋,他是九元派的人,偷了他师兄新炼制的毒药,前几日投奔到这儿来。这毒有名唤做‘三魂离散’,身中此毒之人必须在三日之内拿到解药,否则将会全身溃烂而亡。”永信见林玥彤满脸担忧之色,先前又看到她与顾清弦两人一起,此时却孤身一人,心中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接着又道:“解药只在单有朋和邵峰身上,我们可半点没有。”林玥彤听他说“三日之内”已然不知所措,此时又找不到解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永信见到她急切之情,深恐等会儿拿自己出气,当下在地上磕两个头道:“女侠若无其他事要问,小僧便先告退了。”林玥彤似乎没听见他说话一般,自顾自地发神,永信不敢停留,起身一溜烟跑了。 九元派位于昆仑山脉附近,从无人知晓其具体所在,林玥彤也只是很久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三日之内要想赶到昆仑,无异于痴人说梦。此时也只有期盼从单有朋身上搜出的半瓶解药能够助顾清弦完全痊愈了。“单有朋既然敢用此毒,身上带的药一定有用。”林玥彤这般想着,心中也算是有所宽慰,毕竟顾清弦的伤是为自己所受,倘若就此不治或是留下遗患,自己心中决计过意不去。 整理思绪,林玥彤开始打量山洞四周,刚才那几人早已将这些日骗取的钱财聚在一起,足足二千两白银,只待单有朋回来一起带走,此时倒让林玥彤捡了便宜。林玥彤找到机关将山洞门关上,收拾好银子沿着地道返回。 顾清弦身中剧毒,全身酸软无力,只是昏昏沉沉躺在地道口,待见林玥彤手提一个大包裹回来,知道银子找到,心中也十分欢喜。林玥彤不愿告诉顾清弦“三魂离散”之事,当下佯装高兴打开包裹拿出一张账本,坐在顾清弦身旁,翻开账本道:“这是那些和尚记的账,何年何月哪家布施多少,每一笔写得清清楚楚,待你明日好了我们一起挨家挨户还给大家。” 顾清弦微微点头,林玥彤道:“那我去找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顾清弦忙道:“林姑娘不必因我受苦,这解药甚是有效,我在这里歇会儿就好了。”林玥彤道:“那怎么行,要不是你为我挡了那一刀,我现在是否活着都还不成定数,我一定要守着你好起来。”林玥彤向顾清弦轻轻一笑,起身出了地道,她表面上说是找吃的,实则是将整个寺庙翻了个底朝天,只盼能再找到半瓶解药出来。 天色看看将晚,酉时过了大半,林玥彤仍是没能找到解药,惦念着怕顾清弦挨饿,忙去寺庙后厨里拿些吃的。那群和尚乃是强盗改装,厨房里从来不少鸡鸭鱼肉,两人也就在地道中饱餐一顿。 林玥彤见顾清弦精神渐好,只道是解药起了作用。其实顾清弦此刻右臂已经完全麻木,他怕林玥彤担心内疚,只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左手撕着鸡腿吃。那“三魂离散”毒性极强,中毒者拿到解药后需要每日内服外敷三次,连续三日方能痊愈。顾清弦此时手臂表面创伤已好,体内毒素却未能完全拔除,倘若三日之内仍不得解药,将会死得惨不堪言。 顾清弦半只烧鸡下肚,体内反而闹腾起来,右臂的麻木已经逐渐向肩上转移,当下只得运起“纳云诀”内力,强行压住毒素蔓延。林玥彤见顾清弦脸色变得忽红忽白,忙问:“怎么了?”顾清弦笑了笑,轻松地道:“没事,我有点累,先休息了。”转身就躺在地道中睡下。 林玥彤又如何知道内中缘由,起身将东西收拾好,去僧舍里拿条被子给顾清弦搭在身上。她担心顾清弦体内毒性复发,又怕有僧人回来加害,一时间半点睡意也无,只干坐在顾清弦身旁。地道中的火把已快燃尽,淡淡的光照在顾清弦脸上,映出一副俊秀的轮廓。林玥彤静静地想着:“白日里那单有朋为什么要说他是我情郎呢。”一想到“情郎”二字,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蜜。她和顾清弦只见过两次,但两次均是顾清弦将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此刻少女的心中,一股莫名的情感悄然而生。 她正想得入神,忽听得顾清弦道:“有人!” “在哪儿?”林玥彤一惊站起,却不见四处有何动静。“有……有人。”顾清弦的声音逐渐变小,却是在说梦话。林玥彤虚惊一场,又再坐下,双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清弦,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是想听听顾清弦在梦中见到谁了。 “霜儿……”顾清弦喃喃低语,脸上逐渐露出温馨的笑容,轻轻地呼唤着:“霜儿……霜儿……” “霜儿?” 第六回 清玥珏出天下忙(2) 清晨的阳光洒落,零星照进文殊院中。 此时的顾清弦却完全感受不到身旁的变化,“三魂离心散”经过一夜已在体内扩散开来,顾清弦只觉自己忽而置身于火炉之中,忽而坠入冰窖之下,想要睁眼却无论如何也抬不动眼皮,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这般持续了不知多久,忽然,顾清弦察觉到一股内力自膻中穴涌进,在胸口停留片刻,缓缓下气海,沿着小周天路径运转一周,继而消失不见。 顾清弦内力本来不弱,只是暂时失去了知觉,无法运转。此时在这外力牵引之下,体内“纳云决”慢慢恢复主导,顾清弦当下调息吐纳,运转十三周天,体内涣散的真气逐渐聚集,知觉也恢复了少许。只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运气护住心脉,我施‘混元功’为你解毒。” 顾清弦知道得高人搭救,当下不及多想,忙遵命照做。没过多久,顾清弦只觉肩井、曲池等穴同时发热,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少顷,体内热流消失,一股冰寒的真气自头顶百会穴灌入。顾清弦不自禁打个寒颤,全身的感知顿时恢复如初。那声音又道:“体内毒素已除,先歇一会儿吧。”顾清弦如释重负,真气一松,又晕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顾清弦一睁眼,见自己正躺在文殊菩萨像前。 “阿弥陀佛,顾居士,你醒了。”平淡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顾清弦忙翻身坐起,见一旁蒲团上正端坐着一名和尚,这和尚与先前那些个假扮的不同,此乃是:慈眉善目布衣僧,六根清净修行人。 顾清弦忙拜倒在地:“谢大师救命之恩。” “顾居士请起,救你之人已去,老衲也是受他所托,前来接管这所寺庙。”老僧的声音仍是平静如水,缓缓道来。顾清弦问道:“请教大师法号?不知这位恩人现在何处?”那老僧道:“老衲慧岸,我这位朋友行踪不定,不喜透露姓名,你也不用再打听。” 顾清弦心道:“这位大师看来道行高深,这竹山寺由他接管,倒也是件好事。”心想着,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张口想要再问一句,却见那老僧盘膝端坐在文殊像前,面容严肃,一动不动。顾清弦生怕惊扰了他打坐,也就不再言语,向着老僧施了一礼,转身向院外走去。 “你的朋友已在两个时辰前下山去了。” 顾清弦脚已迈过了门槛,一听这话,全身如同离弦的箭猛地窜回院内,呆了片刻,小声道:“那……她去哪儿了?她有没有说什么?” 老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林玥彤不辞而别,也不知去了哪里,叶老人留下的最后一个锦囊上写着:“宜良县竹山寺内有奸人假扮僧侣,欺诈百姓,可见机行事,为民除害。事成之后速回。”顾清弦万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倒是不知不觉将叶老人留下的第三个任务完成了。不过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在云南待不了多久了,身上的盘缠即将花光,自己必须马上赶回归云峰复命,下次再来云南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林玥彤估计是再难见到了。 见到锦囊上的“竹山寺”,顾清弦忽然想起林玥彤昨日在地道里找到的银两。“哎呦,怎么把正事忘了!”他记得昨日林玥彤曾找到一张登记各人布施数额的名单,林玥彤一早下山,一定是“还钱”去了。一想到此,顾清弦精神一振,往池晨致家中走去。 刚到池家门口,池晨致便喜笑颜来地迎了上来道:“秦大哥,你可真是神人!若没有你,咱这冤枉钱还不知道何时拿得回来。” 顾清弦问:“钱拿到了?”池晨致道:“三十二两六钱,一分没少,刚刚我听见有人敲门,一打开见地上摆着银子,我就猜到一定是你放的。” 顾清弦忙问:“刚才拿到的吗?”池晨致道:“是啊,难道不是你送来的?”顾清弦一听,赶忙告了辞,又到乡里其他地方找寻。刚到村西口,便见一个白人女子背对着站在一户人家门口,顾清弦大喜,喊一声:“林姑娘!” 那女子仿佛没听见一般,将背上包袱放在这户人家门口,头也不回,径直走了。顾清弦赶忙追上,他大病初愈,刚跑两步便喘上了气。这女子正是林玥彤,她听到顾清弦气喘吁吁的声音,实在放心不下,忙停下脚步。顾清弦追上道:“林姑娘,是我呀!” “顾大哥,有什么事吗?”林玥彤淡淡地道。顾清弦笑道:“咱们说好一块来还钱,怎么你一个人就把事情做了。” 林玥彤道:“顾大哥责备的是,是我言而无信了。”顾清弦慌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昨天忙了一天,又帮我找来名医治病,顾某实在感激不尽。” “为你治病的是九元派庄大师,便是那单有朋的师兄,并非我之功劳。”林玥彤仍是淡漠的语气。 顾清弦尴尬地道:“既如此,也是要谢谢你的,我是说……”顾清弦脸色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我马上要离开云南了。”“你要走了?”林玥彤眼神一亮,忙问:“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顾清弦道:“我也不清楚,其实也不急……”林玥彤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又恢复冷淡道:“也是,此地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你救我两次性命,我日后自会报答。”说罢,转身离去。 顾清弦一愣,想要说点什么,张开嘴,却终究没有出声。 林玥彤态度忽冷忽热,倒让顾清弦有些不知所措。“糟了!定是我昨晚梦中说了胡话,冒犯了林姑娘。”顾清弦懊恼地拍拍头,自己昨晚梦见了顾清霜,在梦中给她讲了许多关于林玥彤的事,只是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林玥彤如此生气。 顾清弦想着心事,也不看路,正闷着头乱走,不提防迎面跑来一人,那人也不看路,“砰!”的一声和顾清弦撞在一起。顾清弦身怀内力,被这么一撞也只是稍微退了一步,对面那人却不会武功,“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顾清弦一惊,定眼看时,见那人书生打扮,面如土色,一个劲儿的喊疼。当下赶紧上前扶起,连连道歉。 那书生埋怨道:“你这人如何低着头走路,当真害苦了我!”站起身来,朝顾清弦身后望了望,顿时变得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清弦忙道:“实在是对不住,此事是我不对,耽误了兄台什么事,我帮你去办。” 那书生道:“我找了这人两日,好不容易追到这里,被你这么一撞,哎!” 顾清弦转头看时,身后三条大道,此时哪里还有人影,便问道:“兄台追的什么人?有何要事?” 那书生叹了口气,将这事原原本本说来。原来这书生家境贫寒,常年科考不第,靠着亲戚接济度日,这日里揣着借来的五两银子走在县里,却被一个陌生男子叫住,那人自称是前些日子缺钱,将家传宝玉当了,如今做生意赚了钱打算赎回,只是钱都放在家中,手头还差了五两银子,希望能找人借些,回家拿到银钱再原数奉还。这书生天性纯良,也不起怀疑,径自将手中钱借了给他,谁知那人拿钱进了当铺了许久不出,待到进去寻人时早已不见,书生这才知道被骗。 顾清弦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那书生道:“我刚刚撞伤了兄台,又耽误了你的事,这些银子,你再到街上煎几服药疗伤,也算是我的赔礼。”那书生却不接,说道:“此事我亦有责,我只要我原来五两银子,多的一分不要。” 顾清弦执意要给,那书生却道:“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裴某并非贪恋钱财之人,只是那五两银子实是家中全部资蓄,倘若丢了,我可是不敢回家了。” 顾清弦见他这般说,便只好答应了,想了想又道:“裴兄,按说你这钱财被骗,那应该到官府报案,由官府出人处理啊,怎么你一个人跑来追贼了。” 那书生道:“官府能有什么用?我去了两三日,都让我等消息。我听人说,我这种算是小案,就算破获了也没什么功劳,若非在衙门有关系,或者给了好处,否则官府是不会理会的。” “还有这等事?”顾清弦怒道,若是官府通通只理杀人越货的大案,那平民百姓的生活岂不是乱了套。 “哎,谁说不是呢,捕头差役们都图着建功领赏,谁来理会我们这些下人。” 顾清弦也是感叹不已,当下与书生道了别,启程向湖广而去。 行出十来里,到了曲靖府境内,顾清弦正准备歇歇脚,忽然见到前方一块大石头旁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上戴四方平定巾,左脸一块青疤格外醒目,正与那书生所说的骗子一模一样,奇怪的是那人左手抚胸坐在树下,双眼睁大一动不动。 顾清弦缓步上前,那人似乎并未察觉,仍是目视前方,眼神中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顾清弦走上前在那人肩膀上一推,那人应声而倒,却是已经死了。这一下倒是出乎顾清弦意料之外,顾清弦用剑将那人左手拨开,只见一把飞刀赫然插在那人胸口,伤口处却并无鲜血流出。那飞刀长约三寸,外用黄金镶制,看起来极为奢华。此人靠骗取他人财物为生,虽死倒也不足为惜,只不知是为何人所杀。 顾清弦也没兴趣去想这骗子的事,休息片刻即又启程,可刚走出五里路,天上忽然下起雨来。这雨来的突然,四处也没个落脚点,顾清弦无法,只好躲在道旁一颗老槐树下避雨。 雨越下越大,从老槐树枝叶间漏进,滴到顾清弦脖颈上,顾清弦轻轻摸了摸,抬手看时,却哪里是雨水,暗红的粘稠,是血! 第六回 清玥珏出天下忙(3) 顾清弦忙抬头看时,见那老槐树主杈上挂着两人,准确说是两具尸体,正不断流着鲜血的尸体。 这俩人穿着华贵,上衣镶着金纹,身上鲜血尚未凝固,看来死去不久,手中尚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顾清弦顾不得倾盆大雨,跃上树将二人放下,搬开手掌看时,却见两人双手各握着三支飞刀,共是一十二只金灿灿的夺命利器。这两人显然连手中的武器都没甩出,就已双双遭了毒手。 巧的是,这飞镖正与适才插在那骗子胸口的一模一样。 眼前这两人杀了那骗子,没过多久又有高手杀了这两人。不少金银财宝从两人怀中滚落,可见杀这二人的凶手并非为了这些财宝而来,或者说,这两人身上有着比几百两金银还要珍贵的宝物。 这也是老天爷要让顾清弦掺与此事,下这一场大雨,否则两具尸体高挂,寻常定然无人察觉。 方圆三里内只有一家酒馆可以避雨,在这片空荡的大地上,这家酒馆并不难找。 此时酒馆中只有一位客人,坐在酒馆正中间的桌子上,这人生得粗壮体魄,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黑黝黝的铁塔一般。 “店家,再热壶酒来!”那大汉嗓音洪亮,将雨声都盖了过去。 过了许久,店小二方才慢吞吞地盘出一壶酒,轻轻地放在那大汉桌旁。那大汉毫不犹疑,拿起酒壶便是一顿痛饮。那店小二却不离开,就站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大汉。 那大汉灌下几口酒忽又停住,将酒壶凑近鼻边闻了闻,随即哈哈大笑,抬起酒壶一饮而尽。一壶酒喝尽,那大汉站起身,将酒壶“啪!”一声摔在地上,大喊道:“狗崽子都滚出来!想害你虎爷爷,这点红花毒还差得远呢!” 他这一声刚落,四面围墙外同时窜出数人,将这大汉围在中央。那店小二则是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微微冷笑。那大汉也不惊慌,将众人打量一番,恍然道:“十里荒野一村店,等闲莫过曲靖边。我倒忘了这儿是黄泉门的地盘了。” 店小二笑道:“我看崔三爷是遇上了大喜事,高兴得昏了头。 那大汉斜眼睨视道:“我与杨门主交情不浅,黄泉门的兄弟也认识不少,倒是从未见过你小子。” 店小二道:“我新入黄泉门,杨门主看我机灵,派我到这儿管事,崔三爷不认识那是自然,我等都是无名小卒,畏惧崔三爷威名,自是不敢硬碰,只好下点毒药试试,没成想崔三爷不仅武艺高强,対毒物倒也了解不少。” 那大汉见他啰嗦了一大堆,早已不耐烦,伸开大手,一掌向那店小二招呼而去,那店小二左掌抵住右拳向前推出,意欲挡下这一掌,那大汉天生神力,这一掌又怎会那么好挡?只听“咔嚓”数声,那店小二被这一掌扇飞数丈之外,接连撞翻两张桌子。 那大汉搓搓手,道:“西川三虎与黄泉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便饶你一命。”围在一旁的众人见这大汉如此神威,心中不禁暗暗发怵。都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那店小二被这大汉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却仍是满面笑容道:“出林虎崔三爷掌力之雄,果然名不虚传啊。”那大汉不再理他,独自向门外走去,那店小二厉喝一声:“亮兵刃!”“唰!”的一声,十余柄明晃晃的刀刃指向那大汉,那大汉不屑道:“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拦得住我?” 那店小二道:“只要崔三爷还抬得动手掌,我们奉陪到底。”那大汉心中一惊,低头看时,自己右掌上已经多了三个细小的针孔,伤口渗出点点黑血。 所谓艺高人胆大,西川三虎横行蜀中多年,不仅武艺超群,对毒药也颇有研究,这大汉乃是西川三虎中的老三崔世杰,因他掌力雄浑,脾气火爆,是以江湖人称“出林虎”。他本在云南办事,前几日忽然收到大哥、二哥的书信,要他急速赶回中原,三兄弟合力干场大事。 这日在路上遇了雨,正好在一旁的酒馆歇歇脚,不想却撞上了黄泉门的人。 这店小二武艺不高,却是极为阴险狡诈。他先将红花毒下在酒中,旨在激怒崔世杰,待到崔世杰暴怒出手之时,他早已将三根极细的毒针藏在右拳指缝间。 那针上淬有蛇毒,崔世杰纵然服下解药,也需潜心运气一炷香时间方能化解,而这店内的十余人决不会给他解毒的时间。崔世杰自然知道这一点,抬手封住自己右肩穴道,阻止毒素上升,左手直接抄起一条板凳向身旁敌人砸去。他天生力大,此时虽用的是左手,仍是威力不小,两名黄泉门的人举刀上前,被崔世杰一挡一拍,同时倒在地上。 其余众人不敢上前,只虚晃大刀,堵住了客栈门口。崔世杰连冲几次均被挡下,右掌已经开始发肿起来,自己身上带的药也不起作用。“崔三爷,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搞得这般紧张吧。”那店小二在一旁慢悠悠地道。 崔世杰这次倒是立马停了手,从怀中摸出一物掷在桌上道:“这是刚才从‘如意双刀’手中抢来,上好的羊脂白玉,你们要,那便拿去吧。”整个酒馆中的人目光顿时聚集到这宝玉上。“崔三爷好魄力,金刀门的人说杀便杀,下回任门主可又要找三位麻烦了。”店小二拿起宝玉,眼中不禁流露出贪婪的目光。这白玉光泽温润莹净,当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崔世杰低声道:“拿解药来。”店小二却道:“不急,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崔三爷打听件事情。”崔世杰一听,心中一紧,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店小二续道:“崔三爷此次着急北上,只怕是有什么大事吧。”崔世杰向来性情暴躁,此时若非身中蛇毒,怎么受得了这般气。当下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店小二道:“如今天下大乱,众人皆知清玥珏重现于世,可却鲜有人知出在何地。崔三爷,你给兄弟指点一下吧。” 崔世杰大声道:“好啊,那我便告诉你,清玥珏如今在……” “且慢!”那店小二忙道:“崔三爷,咱们外边说话。”崔世杰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怕这重要消息被手下人听去,走漏了风声。当下道:“出了这个门,你可就拦不住我了。”那店小二道:“崔三爷既答应了我,一世英名当然不可能坏在这种小事上。况且鄙人所制的毒药也没有那么好解。” 崔世杰不再言语,随他一同出来。酒馆外仍是瓢泼大雨,雨水丝毫不见弱势。两人走到一棵大树下,崔世杰毫不拖沓,直接道:“我前几日收到大哥书信,说那清玥珏不久前在河南洛阳城中出现。秋龙山庄和金刀门打了一架,寇毅被任春亮所杀,清玥珏如今落在金刀门的手上,江湖之中,各派知情者均在赶往洛阳。半月之内,必定再起变故。所以着我快马加鞭,迅速赶回洛阳。” 那店小二听罢,问一句:“此话当真?”崔世杰怒道:“老子说话,那还有假?快拿解药来!” 店小二笑道:“是我失言了。”当下从怀中摸出一瓶药递给崔世杰道:“这蛇毒十分罕见难治,需要连服三粒药丸方能拔除毒性。只是小人久不用此药,解药未能常备,瓶内的两粒丹丸七日一服,可保半月无事。云南到中原路途遥远,不利于休养调息,我看崔三爷还是在此地好好养伤,待半月之后我练好了解药,再给崔三爷送来。” 崔世杰冷哼一声:“你对黄泉门可真是忠心不二啊。”那店小二拱手道:“崔三爷过……”最后一个“誉”尚未出口,崔世杰一掌已经拍了出去,他可没有耐心再跟这店小二废话,只要能暂时解毒,离开黄泉门的地盘,他自有方法拔除体内的毒素。那店小二眼见危急,手掌一翻,毒针重又出现。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崔世杰又怎会上第二次当,左掌变拍为切,斩在那店小二手腕上,接着右脚飞起,一招结果了那店小二性命。 “咚”、“叮”两声,那店小二的身躯与毒针同时落地,崔世杰再也不看第二眼,转身扬长而去。他将清玥珏的消息全盘托出,是因为这店小二早已注定是个死人。 雨停了。 顾清弦从大树上轻轻跳下,酒馆里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已经听到了他想要的。 第六回 清玥珏出天下忙(4)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雄浑淳厚的声音在山峰间荡漾开来。一边锄着地,一边吟着诗,老人悠扬的语调如同讲故事一般,整座山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突然,远处传来几只飞鸟受惊的叫声,一道红色身影快速攀上山来,直冲花圃而去。那身影来势汹汹,所过之处百兽避让。 老人慢慢锄着地,口中轻轻喊了声:“叶枫。”那红色身影瞬间停下,一动不动地立在距花圃十丈之外。 “到别的地方玩去,休要踏坏了我的花。” 这老人正是叶秋华,那全身红毛的庞然大物自是叶枫。叶枫听到叶老人的话,却并不离开,反而原地手舞足蹈起来。叶老人并不回头,淡淡笑道:“今天又抓了几只兔子?我可没时间看,去放了吧。”叶枫一听,“吼”“吼”地叫了起来。 叶秋华一愣,顿时容光满面,手中锄头竟握不住,一下子掉在地上,砸了自己的脚。 ###### 洛阳事急,顾清弦连雁林寨都未去,直接回了归云峰。两人一猿别来数月重逢,自是激动不已,叶老人见到顾清弦成长不少,更是十分欣慰。 顾清弦将下山所遇粗略说了一遍,最后详细讲述了“清玥珏”的事。叶老人不急不忙,先是给顾清弦把了把脉,确认身体状况无误后道:“我与九元尊者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倒多亏了他的弟子。” 顾清弦道:“爷爷,我的伤早就没事了,您就放心吧。我是说这清玥珏……” 叶秋华道:“清玥珏的事我已清楚,你便不用再管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明日我便传你归云剑。” 顾清弦急道:“可我也想去洛阳。” 叶秋华当即否决:“不行,洛阳太危险了,你老老实实地学武功,到了时候我自会让你下山。” “云南此行也不轻松,我还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顾清弦低声道。 “那不一样!”叶秋华摇摇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不想让我去。”顾清弦不满道。 叶秋华怒道:“云南是云南,洛阳是洛阳!你杀了盛海朋,鲁伦世怎肯干休?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金刀门绝对第一个动手,那时候谁都难保你平安无事。”说罢,拂袖而去。 顾清弦愣在原地,自上山以来,他第一次见爷爷发这么大火。而刚才叶老人说的也令他陷入深思。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是什么身份?九音谷首徒?风云门人?云安帮众? 顾清弦不禁又想起当初被万蝎门算计、崇阳帮追杀的事。似乎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将自己与清玥珏联系在一起。但自己在九音谷时却从未听长辈们提起过此事。以前询问叶老人时,叶老人总是说:“待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 自己和清玥珏,究竟有什么渊源呢? 第二日,顾清弦早早起了床,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已经习惯了早起修炼内功。 左首第一间小石屋里,叶秋华正在静心打坐。 顾清弦小心翼翼地走近,盘膝坐在一旁。“下山去了两个月,看来还记得规矩。”叶老人闭着双眼,轻声道。 顾清弦忙起身道:“孩儿不敢忘了爷爷教诲。”叶老人缓缓睁开眼,温和地道:“你快满二十了吧。” 顾清弦见爷爷脸色转好,心中一舒,道:“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叶老人点点头,目光看向洞外的远方,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过了许久,突然叹息一声:“哎,都快四年了,你也确实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顾清弦不知何意,站在原地不说话。 “你想去洛阳?”叶老人问。 “想!”顾清弦毫不犹豫。他有太多关于清玥珏的好奇与疑惑。 “那就去吧。”叶秋华道,“清玥珏数十年难得一见,也是时候让你自己去闯一闯了。” 顾清弦喜道:“我可以去洛阳?何时动身?” 叶老人道:“清玥珏出天下乱,此去洛阳凶险,清玥珏可取则取,若事不可为,你切记不可以身试险。”顾清弦失望道:“我还以为您要让我去把清玥珏抢回来呢。” 叶老人笑道:“你这孩子,口气倒是不小。清玥珏究竟是何物,你清楚么?” 顾清弦忙凑近问道:“那是什么啊?”他听无数人提起过清玥珏,却很少有人确切描述过清玥珏是何模样。 叶秋华缓缓道:“寻常人只知清玥珏乃稀释珍宝,却不知就里。‘珏’者,二玉相合也,是故所谓的“清玥珏”乃是由‘清心珏’、‘玥明珏’两块宝玉相组而成。 这两块宝玉均是上好的蓝田玉料。单其中一枚便是价值连城。当初那李子泊告诉你的不错,‘清玥珏’乃是开启南宋遗宝的钥匙。但有一点他不知道:指引宝藏位置的藏宝图并非完整的一张。” 叶秋华缓缓道来:“据云安帮内部资料记载:南宋遗宝的藏宝图共分为五份,且并非南宋皇室所制。” “并非皇室所制?也就是说在当时还有其他人知道清玥珏?” “正是,这位前辈唤作祁山宁,他生在南宋末年,以一手太祖长拳闻名江湖。后来到了元初,他在云游四海时意外寻得宝藏所在,但奇怪的是这位前辈并未将这批宝藏开启使用,反而在外设置机关,防止他人闯入。他逝世时,将那宝藏位置绘在一张地图上,又将地图分为五份散布各地。祁山宁还命其子孙世代看守这宝藏,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得来祸乱天下。” 顾清弦认真地听着,忍不住道:“也就是说这批宝藏如今是由祁家掌管。” 叶秋华起身朝书房走去:“可以这般说,不过当初祁山宁曾立下家训,凡其后代族人不可动那宝藏半分,只等有能善用这批宝藏的人出现,以地图为引,清玥珏作匙,方可将这宝藏打开。那‘玥明珏’如今被朝廷藏在摘星楼中,派一品侍卫轮流值守。而‘清心珏’十多年前为刘老太公所得。 刘老太公儿孙满堂、家业兴旺,不愿趟这一趟浑水,本欲召集好友共同商议处理之策,却被崇阳帮提前得知。崇阳帮帮主当夜率一十三人夜袭刘家堡,将刘老太公全家上下屠尽,最后得到宝物商议逃走时被我撞见,我一怒之下将他一行人全部击毙。那次清玥珏现世少有人知晓,万蝎门不知何处得了消息。我后来将“清心珏”交与九音谷保管,这也是万蝎门要找你的原因。” 到了书房,叶老人取笔将清玥珏的模样画在纸上。 顾清弦却不着急看图纸,而是追问道:“那您昨日说金刀门见我必定第一个出手,也是这个原因?” 叶秋华看了眼顾清弦,又看了眼图纸,微笑道:“山下自有答案,自己去找吧。此次下山,不必再用化名了。”说罢,飘身而去。 归云峰顶,白云飘散,叶老人淡淡地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 ###### “归云剑”乃是当年夏侯剑隐居时独创的剑法,所谓“剑乃百兵之祖”,这归云剑法实是有莫大的威力,当然也非一朝一夕能成,顾清弦这次要赶往洛阳,时间紧急,幸得他之前已学过“游云惊龙”、“云开见日”、“人云亦云”这三式,叶秋华便在此基础上将这三式的精髓要领一一授予顾清弦。 当世之中,再无人比叶秋华更懂这归云剑法,如果说当初顾宇传授的是剑招,那么叶秋华这次便是传授了剑意。 顾清弦体内“纳云决”内力达到二段后,对这三招剑法的理解又深了几层。虽然归云剑仍未学全,但顾清弦的剑法可说是进步了一大截。 在归云峰呆了两日,顾清弦便急匆匆地下山赶赴洛阳。这次叶枫想要一块儿跟去,叶老人也没再拦着。毕竟上一次是对顾清弦的考验,而这一次清玥珏现世,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不过叶枫身形庞大,毛发又极为显眼,寻常人见着,必定当做是山林野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清弦都尽量捡些小路前进。 据叶老人所言,“清心珏”和“玥明珏”分别保存在朝廷和九音谷手中,那么这次现世的便应是指引位置的藏宝图了。 河南与湖广相邻,但路途也不近。及至顾清弦到达洛阳,早已过了崔世杰说的半月之期,顾清弦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进洛阳城。一打听秋龙山庄,却不在城中,而位于距洛阳城不远的秋龙山上。 那秋龙山庄建庄已有百年,上一任庄主寇毅前不久为争清玥珏被金刀门门主任春亮所杀。若论对这次清玥珏现世的了解,除金刀门之外,便属秋龙山庄了。 此时在出城的路上,正有数十匹马向秋龙山庄方向奔去,马上人均是黑布蒙面,遮住口鼻。 顾清弦见这行人行踪可疑,心中一动,与叶枫打个手势,指了指落在最后的一人,叶枫会意,待前面马匹行过,猛地跃起,轻轻巧巧将那人拎落马下,它每日在山间追捕野兽,这一手最是在行,这下兔起鹘落,那落后的蒙面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打晕了过去。 顾清弦迅速将他衣装除下,穿在自己身上,再回头看时,大队伍早已去远,顾清弦愁道:“这可难得追上。”叶枫一听,前身俯卧在地,手在自己背上拍了拍。顾清弦喜道:“真有你的,我倒忘了。”翻身骑在叶枫背上,一人一猿飞速向前赶去。不一会,马蹄声渐进,大队伍已依稀可见,那最后一匹马无人驱使,却也并未离队。 叶枫奔到近前,双臂叉住顾清弦腋窝向前猛力一甩。这是他和顾清弦在归云峰上常玩的招式,用来追捕奔跑的猎物。顾清弦被他这般一甩,身子顿时飞出,准确的落在最后那匹马上。 一举成功,叶枫忙翻身躲入身旁的草丛中。 那马背上突然多了上百斤的负担,不禁长嘶一声,前蹄立起,想要将顾清弦摔下来。前面发现动静不对,一人回头道:“老六,搞什么?” 顾清弦左手扯住缰绳,右手摇了摇,含糊地答了句:“没事。”前面人听不太真,只道是马失了蹄受惊,也就没再管。一行人快马加鞭,不一会便到了秋龙山下。 秋龙山庄门前,一男子身着孝服,朗声道:“鲁门主大驾,恕未远迎了!” 第七回 金蝉脱壳欲何往 寇豪健,寇毅之子,秋龙山庄现任庄主。 自从寇毅被杀,寇豪健便再未迈下秋龙山半步。不过山下的动静,他比谁都清楚。 此时,整个秋龙山庄都被一片白所笼罩,庄内传出阵阵哭号声,寇豪健独身立于庄门前,向那群蒙面人的首领行了一礼:“小侄重孝在身,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鲁世伯多多担待。” 顾清弦向那蒙面首领看时,见他身高六尺,面色青黄,两双大手关节处略微变形,比一般人长上一截,这是长期练习爪类功夫的体现,顾清弦当初在雁林山上宇文利师叔的手上也见过。 此次来洛阳的高手中姓鲁的不多,又称为门主,那这人便只有可能是鲁伦世了。顾清弦心中一紧,此时遇上地龙门,无疑令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鲁伦世翻身下马,扶起寇豪健,道:“免礼、免礼,贤侄这几日辛苦了,事发仓促,谁能料到寇大哥他……哎,天有不测风云,我与寇大哥交情深厚,理应前来祭拜。” 寇豪健连连致谢,招呼着众人进入庄内,顾清弦拉了拉蒙面黑布,低着头跟了进去。 寇豪健将众人安顿在一个院子里,吩咐下人准备宴席。接着便和鲁伦世一同往灵堂方向去了。鲁伦世生长在云南,虽时长来往洛阳,和秋龙山庄却并无交集,便与寇毅也只是打过两个照面而已,更不用提什么“交情深厚”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点寇豪健心知肚明,但秋龙山庄如今元气大伤,别说找金刀门报仇,便是想在洛阳诸多势利中明哲保身也难以做到。正因如此,寇豪健才不得不退守秋龙山,静观局势变化。 而一旦有了鲁伦世的支援,局势立时便会不同,地龙、秋龙联手,将远远凌驾于洛阳各势力之上。那时破金刀、取宝玉自是易如反掌。 这笔账寇豪健算得,鲁伦世自然也明白,攻打金刀门,秋龙山庄或许并非最佳队友,但若论对局势的了解,却无人比得过寇豪健。况且秋龙山庄势弱,夺到清玥珏后,自然不敢与地龙门争抢。 两个人心中各怀鬼胎,尽是些虚情假意客套之语。鲁伦世在寇毅灵前祭拜一番,慷慨激昂道:“寇贤侄放心,任春亮那老儿暗算害死寇大哥这笔账,我地龙门一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寇毅忙连声道谢,鲁伦世正要说话,右耳忽听得墙角传来微微脚步落地声。 鲁伦世淡淡一笑,朝寇豪健使个眼色,寇豪健内力不如鲁伦世深厚,自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还个眼色表示疑问,鲁伦世头向右稍微摆了摆,大声道:“我看就定在三日之后,到时候一早,我带兄弟们直接围了金刀镖局,杀了任春亮,为寇大哥报仇雪恨!” 寇豪健会意道:“一切事宜,单凭鲁世伯安排。秋龙山庄一定竭力相助。”鲁伦世一拍手:“那就这般定了,到时候还要依仗贤侄引路了。” 两人“商量”毕,携手共同从灵堂中出来,寇豪健余光向右墙边扫了扫,不见有人。鲁伦世却如同无事人一般,目不斜视,径直回到先前的院子中。 这时院子中宴席已经摆好,地龙门诸人未得门主吩咐,不敢稍动,仍是黑布蒙面原地站着。 鲁伦世朝众人招招手:“愣着干什么?都过来坐吧,别辜负了寇庄主一番美意。”众人得了号令,这才解下蒙面巾落座,寇豪健道:“鲁门主管下极严,地龙门这可都是精兵强将啊。” 鲁伦世笑道:“门有门规,寇庄主见笑了。”转头向众门人喊一声:“邱勇!”一人应声而出,来到鲁伦世身边。 “你们三处来了多少人。” 邱勇道:“总共八人。”说罢回头向身后看了看,又道:“董老六刚才找茅厕去了,尚未回来。” 鲁伦世点点头:“好,回去吧。” 这时,远处一名庄客迅速跑来,朝寇豪健躬身道:“庄主,小人有要事禀告。”说罢,瞥了一眼鲁伦世,脚步不自觉向后挪了一下。 寇豪健道:“但言无妨,鲁门主是自己人。” 那庄主道:“适才有人闯入琴先阁,触动了机关铃,小的特来禀告庄主。”寇豪健与鲁伦世对视一眼,又问:“那人现在何处?” 庄客支支吾吾道:“他打伤了三人,越墙跑了,有人见到是……是地龙门的人,秦师傅已经追出去了。” 鲁伦世一听,笑道:“那便是自己人了,肯定有什么误会,改日我让他给各位赔罪。”那庄客一愣,看向寇豪健。 寇豪健摇摇头道:“不用追了,让秦师傅回来吧。” 那庄客领命去了,鲁伦世狡猾一笑:“寇庄主,现在咱们可以开始商量了。” ###### “嘘——”“嘘——”口哨声响起,一道人影迅速在山林中闪没,不一会,大批人从后追来。 这逃在前面的正是顾清弦,寇豪健与鲁伦世一走,他便假借找茅厕之由绕着跟了上去。待偷听得两人计划后,顾清弦本打算找条路绕道后院翻墙出去,谁知误打误撞闯入了寇豪健的书房“琴先阁”。 那“琴先阁”乃是秋龙山庄戒备最严的地方,顾清弦双脚一落地便触动了机关铃,铃声顿时引来无数庄客。寻常人倒好对付,但那众多庄客中却有两个领头的,一个使双钩枪,一人使狼牙棒,这两人功夫均在顾清弦之上。 顾清弦与这二人一交手便知不敌,所幸那书房离得围墙不远,顾清弦窥个时机,打倒三名庄客,展开轻功越墙跑了。 秋龙山庄的人如何肯善罢甘休,一面派人报与寇豪健,一面调人追了出去,顾清弦在归云峰上练习轻功步法时没少跑山路,此时迈开步子奔下山,一边吹响口哨招呼叶枫。 可谁知口哨从山顶吹到山下仍不见叶枫踪影,顾清弦正焦急时,忽听得前方山脚处传来打斗声,其中夹杂着“嗷”“嗷”的叫声,正是叶枫的声音。 顾清弦忙上前看时,见山脚下一群人将叶枫围在圈子中,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正与叶枫打斗在一起,人群中还有一名身穿红衣的中年人,看上去似是这群人的领袖,其他人皆是二十余岁,与顾清弦年纪相仿。 顾清弦心中疑惑:“难道秋龙山庄在山下还伏有人马?刚才上山时可没发现。”当下顾不得多想,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只有救出叶枫,即刻逃走才行。 顾清弦向山上看一眼,见并无人追下,深吸一口气,展开轻功上前,起身一跃,踩在外围一人肩头,一借力,翻身蹿入人群中。 见到有外人闯入,一名青年男子大喝一声:“什么人!”不由分说,一拳朝顾清弦打来,顾清弦人刚落地,尚未站稳,使一式“山抹微云”,右掌在那青年男子手腕下一托,化解了这一招威力。 那青年男子一拳打空,脚步打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平日在同辈中向来独占鳌头,此时当众出丑,又见顾清弦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上不少,当即涨红了脸,又是一拳向顾清弦招呼而来。 人群中那红衣男子忙喝道:“志岩,不得莽撞!”那青年男子恼羞成怒,哪里肯听,双拳虎虎生风,向顾清弦打来。 顾清弦脚步一错,不与他过招,转身跃到叶枫身边,长剑出鞘,一式“游云惊龙”朝着与叶枫打斗的那中年男子刺去。 那中年男子见这一剑来势凌厉,“咦?”的一声惊叹,一时竟不敢硬接,向后跃了开来。先前那青年男子也被喊了回去,只剩下顾清弦与叶枫仍被围在人圈中。 顾清弦见叶枫并未受伤,心中略感宽慰,当下朝人群中环视一圈,最后停在那红衣中年人身上。 “你们不是秋龙山庄的人。”顾清弦微眯双眼,淡定地道。 那红衣人也同样打量着顾清弦,摇了摇头,道:“你们也不是秋龙山庄的人。”随即看向叶枫,问道:“他的武功谁教的?” 顾清弦仰起头,盯着那红衣人,微微一笑道:“我教的,怎么,阁下有兴趣学学吗?” 那红衣人也是一笑,明显不相信顾清弦的话,那一开始与叶枫打斗的白衣男子开口道:“穿云掌乃我云安帮镇帮绝学,寻常人是不可能习得的。” 顾清弦面不改色,心中却想:“难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群人也是云安帮的?” 那红衣男子见顾清弦不说话,明白他心中顾虑,当下伸手入怀中拿个东西,手腕一动,向顾清弦掷来。 顾清弦黑布裹手,小心接过,仔细看时,见那物乃是块青铜令牌,上刻白虎之形,下有一个“奎”字,背面刻着大大的“云安”二字。顾清弦心中一惊,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白虎堂‘奎字旗’旗使,在下失礼了。” 那红衣人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人群中那青年男子不屑道:“跟这怪物在一起,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 顾清弦慢慢扬起头,淡淡一笑,朗声道:“九音谷,顾清弦。” 第七回 金蝉脱壳欲何往(2) 九音谷隐世多年,或许在江湖中知名度不高,但在云安帮中却是无人不晓。独立于四堂八门之外,由帮主亲自掌管,九音谷乃是云安帮中最为神秘的组成。 是故顾清弦一语言罢,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这些青年男女都是云安帮众,向来只听过“九音谷”的名头,今日倒是头一次见到九音谷之人。 顾清弦身手了得,气度更是非凡,此时虽处在众人包围之中,仍是面带微笑,丝毫不乱。人群中一见之下芳心暗动的女子不在少数。 那两名中年男子小声商量几句,一齐向顾清弦走来。那红衣中年男子正是云安帮白虎堂属下七大旗使中排行第一的奎字旗旗使龙信。 顾清弦将旗使令牌双手递还,龙信微笑接过,向身旁的白衣中年男子努努嘴:“这位是‘昂’字旗旗使宗明群,需要察看他的令牌吗?” 顾清弦尴尬地道:“不用,不用。顾某不知二位旗使到来,失礼了。” 宗明群面色和蔼,拍拍顾清弦肩膀笑道:“难怪会使穿云掌,原来是你小子。不错,当得起这份大任。”龙信也道:“老祁回来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们都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顾清弦一头雾水:“二位旗使谬赞了,只是不知是何大任要交与我?” 龙信不答,递给顾清弦一块令牌,道:“蒋大哥知道你一定会来,特地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顾清弦接过看时,见那令牌与旗使令牌相似,但其正面却镌刻着“青云”二字。 顾清弦不知龙信所言“蒋大哥”是谁,但这块令牌他却听说过。 云安帮中,除了二十八旗使拥有自己旗下令牌外,还有三种特殊的令牌:以云雷托底,青铜为材,所制乃青云令;以螭虎雕饰,温玉为材,所制乃白云令;上有蛟龙盘卧,以玄铁所制,乃是紫云令。 凡掌握这三种令牌之人,皆属云安帮客卿,青云令共三枚,握青云令者,可代行旗使之职;白云令共两枚,持白云令者,可拥堂主之势;而这最珍贵的紫云令只有一枚,自其铸成以来,只授予过一人。持紫云令者,可主宰帮内生杀大权,正所谓“紫云令出,如帮主亲临”。 顾清弦接过青云令。龙信道:“这次行动是由火云门、白虎堂和朱雀堂配合完成,顾旗使,有了这枚青云令,你将有权调动火云门所有人。” “当然不包括门主。”宗明群笑着在一旁补充道。 “晚辈不敢僭越。”顾清弦惊讶之余,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在洛阳是单打独斗,结果突然多了这么多帮手,自己还成了领袖。 宗明群道:“现在你便是‘顾旗使’了,这次柳门主派来的可都是他们火云门的宝贝,可有的你头疼的了。”顾清弦忙道:“二位旗使直呼晚辈姓名便是,‘顾旗使’可不敢当。” 宗明群笑道:“这怎么行,‘青云令’难得一见,说起来,不仅火云门,按照规定,白虎、玄武、朱雀三堂二十一旗所有属下你都有权调管,这‘顾旗使’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龙信也点头称是,这称呼是帮内的规矩,可不是随便叫的。顾清弦无法,也只好答应了。 “这些都是火云门门人。”龙信说着朝身后众人指了指,又将先前与顾清弦交手的青年男子叫了过来。“这是钟志岩,柳门主亲传弟子,你们多亲近一下。志岩,我与宗旗使有许多事要办,我们不在时,火云门一切行动都交由顾旗使负责。” “旗使?”钟志岩先前在顾清弦手下出丑,心中本就不忿,此时听到“顾旗使”三字,又惊又怒,怎会服气。 龙信见他涨红了脸闷声不语,正色道:“这次任务重大,不可疏忽大意。人员调度之事,我已和柳门主商量妥定,顾旗使年纪虽浅,能力却不可小觑,你们众人只要全力配合,事成之后,火云门也算是头功一件。” 见龙信搬出柳门主,钟志岩自是不敢再有什么疑议,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三声呼哨,音调紧迫。宗明群回了一声,不一会,远处一人疾行而来。 龙信看着那人,对顾清弦道:“这是陶平,朱雀堂柳字旗三队队长,负责这次行动中火云门的消息传递。”顾清弦点点头,柳字旗他不陌生,当年风云会上见过的张光化便是柳字旗旗使。 待陶平奔到近前,宗明群忙问:“出什么事了?” 陶平喘匀一口气,道:“火云门的驻地被抢了。” 龙信皱眉道:“火云门这次来的人多,又全部驻扎在会阳湖,本就是打算正面暴露吸引注意,不过谁这般大胆,直接就抢了火云门的驻地?” 陶平道:“是万蝎门的人,他们一上来便用毒,伤了不少人。张旗使昨日进城中探查消息未回,火云门无人主持大局,只好暂退。是否发起反攻,还听二位旗使指示。” 龙信笑道:“争端未起,先行树敌。万蝎门这次想必来的是个年轻的领队。”说罢,转头对顾清弦道:“去会会老朋友?” 一听到“万蝎门”,顾清弦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九岭十八峰间与自己并肩的那个少年。朝龙信点点头,顾清弦道:“白虎堂不便出面,此事便由我来处理吧。” 会阳湖虽然名为“湖”,实则是个小水潭,周围均为平缓空地,外有树林围绕,最适合帮派驻扎不过。火云门总部不在洛阳,是以一直驻扎在城外会阳湖旁。而此时留守火云门的众人却被迫暂时转到了官道旁的松树林中。 龙信与宗明群不便出面,顾清弦随陶平等人到松树林与其他门人会和。 火云门的人听到顾清弦的身份,多是惊讶和佩服,毕竟年纪轻轻就能手握青云令,恐怕在云安帮中是“前无古人”的了。不过这次火云门派来的都是门内最为出色的青年一代,不少人还是对顾清弦的能力抱有怀疑的态度,其中最郁闷的莫过于钟志岩。顾清弦一到,可是将他这门主亲传弟子的地位压了下去。 此时龙信和宗明群等人不在,钟志岩底气足了不少,当下对顾清弦道:“万蝎门就在那边,你要出面,那便自个儿去吧。” 钟志岩身旁一人拉了拉他,小声道:“钟师兄,你好歹对人家客气一点,我听龙旗使说,顾旗使可是副帮主钦点的这次行动的领队。” 钟志岩不屑地大声道:“就他那样子,也没什么能力,估计一上去就被万蝎门放倒了,谁知道是不是个冒牌货。” 顾清弦微笑道:“青云令已经给各位看过了,至于我有没有资格担当此任,那不是你我能判定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受伤的弟兄,找万蝎门讨个说法,将会阳湖夺回来。” 钟志岩道:“好、好、好,就你方才说的这些,任其一样你也做不到,便不要在这儿高谈论阔了。” 陶平见状道:“钟兄弟,大家都是云安帮众,大事要紧,现在还是不要盎盂相击才是。” 陶平是朱雀堂柳字旗三队队长,钟志岩倒也敬他三分,见他这般说,也就不再发难。 顾清弦这才开口问道:“哪位兄弟给我说一下情况,咱们再商讨下一步计划。” 适才在一旁提醒钟志岩的人名叫孔晨,是钟志岩的同门师弟,他是个老实人,可不会帮着钟志岩捣乱。当下忙将具体情况汇报给顾清弦。 原来万蝎门下的毒非同寻常,需要其本门解药才能解除,火云门共有十余人中毒,此时已然无法站立,有几人已昏了过去。万蝎门霸占了会阳湖,其营帐之外数丈均撒上了毒粉,靠近之人凶多吉少。 顾清弦听罢,点点头道:“这几日不能闹出事端,强攻乃是下策,咱们先礼后兵,我先单独去找他们谈谈。” 陶平皱眉道:“万蝎门用毒厉害,你一人去怎行。” 孔晨道:“我跟你一起去。”说着看向钟志岩,钟志岩哼一声,道:“有能耐让他自己干去,别拉人垫背。” 钟志岩不愿相助顾清弦,火云门中倒是有不少人愿去,火云门三部的领队吴涛早已急不可耐,万蝎门毒倒的人大多是三部的,若非人拦着,他早就冲到会阳湖跟万蝎门打起来了。此次行动门主和副门主都未到,郭副门主将三部交给他带领,此时出了事,他可是最着急的。 顾清弦道:“人不宜多,两个弟兄就行。”一面嘱咐道:“还劳烦陶队长带着兄弟们守在外面,等我信号。”当下带着吴涛和孔晨一同前往会阳湖。 从松树林到会阳湖并不远,顾清弦嘱咐两人道:“待会儿主要提防他们下毒,吴兄弟你且暂莫动手,我们小心为上。”吴涛早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奈何万蝎门用毒着实厉害,倘若一着不慎,恐怕便要误了大事,当下只好答应。 三人不一会儿便进到了会阳湖外围,奇怪的是,那会阳湖周围十分安静,不似是有人驻扎之地。 孔晨道:“难道万蝎门撤走了?”顾清弦摇摇头,望着周边草木,笑道:“这是要摆个圈套让我们自己钻啊。”带着孔、吴二人缓步朝会阳湖中心走去。 走不出几步,突听“嗖”的一声,丛林中蹿出三条毒蛇,直扑顾清弦三人而来。顾清弦长剑在手,三剑连挥,六段蛇尸掉落在地。 “阁下好身手!令人佩服,不知尊信大名啊?”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丛林中突然冒出一大股人来,将顾清弦三人困在中央。一名青年男子缓缓上前,朝顾清弦三人拱手致礼。 顾清弦见那男子一袭白衣,面庞清秀,两道剑眉透着三分英气,依稀认得正是李子泊。作为万蝎门少门主,李子泊这几年来分管门内大小事务,威严逐步建立,得到了门内越来越多的人支持,下一任门主之位可说是非他莫属。 “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子泊兄结交的兄弟多了,不记得我这位故人了?” “秦兄,哦不——顾兄。”李子泊仔细一瞧,恍然道:“四年不见,顾兄弟变化不小啊。” 当年顾清弦初出江湖时,年只十六,稚气未脱。后来在归云峰上学武三年,外形虽未大变,整个人气质却提升不少,再加上在云南的磨砺,顾清弦如今做事越来越有自己的风范,也难怪众人一眼之间并未认出。 顾清弦朝万蝎门众人一抱拳:“安二当家也在啊。”李子泊身后站的正是安维城,当初在去湖广的路上曾扮作劫匪打伤李子泊。 安维城也认出顾清弦来,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原来当初设计从顾清弦手上骗取清玥珏的主意便是安维城出的,安维城的武功在万蝎门中本就不算高,他坐在万蝎门二当家的位子上早就有许多人不服,后来事情失败,安维城受罚不小,这第二把交椅也随之丢了。 是故顾清弦这一句“二当家”正喊在他痛处,安维城又怎会有好脸色。 李子泊倒是热情洋溢,拉着顾清弦道:“顾兄弟啊,好久不见,你这次来是?”说着看了看顾清弦身后孔、吴二人。 顾清弦道:“九音谷与火云门同气连枝,我是这次火云门的领队,你们伤了我的人,总应该有个说法吧。” 李子泊笑道:“应该、应该,早知道是你顾兄弟在这儿,我万蝎门是无论如何不会动手的。”说着朝身后门人道:“刚才是谁动的手?”人群中三人低着头站了出来。 李子泊面色严厉道:“不听号令、无视门规、擅自动手,带下去,行本门第七刑!” 那三人一听“第七刑”,吓得双腿瘫软在地,不住地道:“少门主饶命!少门主饶命啊!” 顾清弦见状道:“子泊兄修好之意我已心领,既都是自己人,还是不要惩罚太重,免得日后起了怨意。火云门那边,我给他们解了毒好好安抚便是。” 李子泊道:“顾兄弟还是这般心软啊,既如此,那便饶了你们三个,这次暂且记着,下一次要是再敢违反门规,可得小心着小命了!”那三人不住称是,退回了人群中。 李子泊伸手搭着顾清弦肩膀,笑道:“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他们平时用毒用惯了,一时没收住。你放心,我马上让人备解药,给火云门的兄弟们把毒解了。” 顾清弦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李兄,这会阳湖可是我火云门先占的,你们这一下——” 李子泊马上道:“这是我们鸠占鹊巢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我们马上撤,把火云门的兄弟们迎回来。只是……” 李子泊面露难色,凑近道:“顾兄弟啊,你也知道,这洛阳城内马上要有大动静,我们万蝎门的人马是来晚了,不然也不会上来就抢地盘。咱们商量一下,给我们万蝎门在湖边留一小块驻地,你总不忍心看着兄弟我无处可去吧。” 顾清弦沉吟片刻道:“兄长放心,便看在你面儿上,也不能这般。会阳湖场地颇大,咱们便以这中心湖为界,火云门左面驻扎,右面的地方留给你们,你看这样如何。” 李子泊大喜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那就这么办了。我马上命人准备解药,先把兄弟们毒解了,我们万蝎门的毒啊,虽然大多不致命,但要是不及时解了,可是后患无穷的。” 顾清弦道:“那劳驾李兄多备一份,若是下次你给我下了毒,我也好自己解。” 李子泊正色道:“顾兄弟何出此言,我李子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毒害你。” 顾清弦见他眼神真挚,这句话倒像是出自真心的。 第七回 金蝉脱壳欲何往(3) 三人取到解药后回到松树林中,众门人见顾清弦顷刻间便将会阳湖驻地夺回,还轻松地拿到了解药,都不禁对这位年轻的旗使刮目相看。 不过会阳湖分给万蝎门一半,钟志岩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顾清弦也懒得理他。现在洛阳城中情况不明,虽说柳字旗张旗使已进城,但顾清弦终究还是想自己亲自前往打探一番,当下委托陶平和各部领队带领众门人搬回会阳湖。 二部领队严顺道:“顾旗使,你若不在,万蝎门暗中动些手脚,我们可损伤不起啊。” 顾清弦笑道:“无妨,在洛阳城出事之前,万蝎门是不敢闹出大动静的。他们想试探我们,我越不露面,他们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三部领队吴涛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他们抢占会阳湖其实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顾清弦道:“不错,这次各大势力齐聚洛阳,目的很明确,那便是抢夺一切跟‘清玥珏’有关的东西。在此之前发生冲突,万蝎门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想要的只是试探对手的真正实力,所以并非我本事大,刚才不管是谁去,万蝎门都会做出让步,他们不过是想看看这次火云门主事的到底是谁。” 严顺道:“那若是再有其他势力前来,我们该当如何?” 顾清弦道:“这也是我答应与万蝎门共分会阳湖的主要原因。此番火云门与万蝎门共同驻扎在会阳湖,便会给外界呈现出两门联盟的表象,所以有万蝎门在,我们反而比以前更安全。不过万蝎门不可不防,待会儿多派些人守在会阳湖分界处,轮班值守,一旦万蝎门有何异动,所有人马上戒备。万蝎门毒虽厉害,却也不敢与我们正面冲突,要防他们在饮食中动手脚。” 陶平深以为是点点头,道:“放心吧,侦查的事交给朱雀堂,若有意外,我第一时间联系白虎堂。” 会阳湖旁 万蝎门三当家刘启先望着湖对面陆续搭起的营帐,疑惑道:“咱们就这样让给他们了?” 李子泊笑道:“如今特殊时期,不宜闹出大动静。刘叔你别忘了,这可是咱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他们若是来硬的,我们未必接得住。” 刘启先顿了顿手中长棍:“就那个九音谷的小子,好收拾!”李子泊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下令下毒,本来是想逼出白虎堂的人,没想到顾清弦胆量不小,竟敢三人闯我万蝎门。” 安维城也道:“不错,云安帮向来对‘清玥珏’极为重视,这次绝不可能只派来火云门这么简单。除了白虎堂,只怕朱雀堂、青龙堂也有人来。” 李子泊望着对岸沉思良久,喃喃道:“看来我得进城一趟了。” ###### 却说顾清弦处理好火云门之事,意欲到洛阳城中打探一遭,独自挎剑向城中而去。快到城门口时,前面一个粗壮汉子却突然与盘查的士兵起了争执。 那汉子粗声道:“俺家传武艺,自幼习武,身上带刀防身有何不可!”数名士兵均被他吸引过来,斥道:“如今城中排查奸细,谁敢在此闹事?” 那汉子道:“俺不管,你若说这刀不许进城,那城中无数铁匠铺子,我若真想砍人,再去打一把便是,你收了这刀又有何用?” 那领头的士兵见他这般,呼喝一声:“此人怕是奸细,拿下了!”那汉子如何肯就范,扬起大刀,迫得众士兵连连后退。“反了!反了!”众士兵连声高呼,全部聚集起来对付那汉子。 城门外数十人乘着混乱,一哄闯进城中,顾清弦也正好随着人群往城中而去。 洛阳乃是千年帝都,大明立国以来,朱元璋下令重修城池,发掘护城壕,定为河南府,府治洛阳县,设城门四座,置敌台卅九座。百姓休养生息、安家乐业,故太子朱标为新都选址时还曾到洛阳察看,这洛阳城可说是八街九陌、软红十丈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此时的洛阳却没了往日的繁华,街道上行人极少,家家关门闭户,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那金刀镖局座落城西,建构宏伟,乃是金刀门在洛阳的盘踞之处。顾清弦按着陶平所给地图,不一会儿便已找到。 只见那宅第朱漆大门之上一块匾额,上书“金刀镖局”,下面横书“洛阳分号”四个小字。此时的金刀镖局正门口站满了护卫,顾清弦扫一眼,见其中还夹杂着官府的人,轻易难以接近,当下只好远远地绕到了金刀门后院看看。后院外是一堵高高的墙,倒是无人看守。 顾清弦走近了些,听得墙内几道奇怪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用锄头锄地,接着听到几个人小声议论。 一人道:“每日这种脏活累活就轮到我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另一人道:“搞这么大阵仗,还不是为了‘那个东西’。” 第三人道:“别埋怨了,快干活吧,等会迟了又该挨骂了。” 顾清弦正听得出神,突听得一旁传来声音:“阁下是要保镖吗?”这一声把顾清弦吓了一跳。转头见一灰衣男子,三旬左右年纪,站在自己左首三丈之外,听口气想必便是金刀门的人。 顾清弦道一句:“走错了。”转身就走,那男子吹声口哨,快步从后追来,顾清弦慌乱间识不得道路,只往小巷里走,那灰衣男子轻车熟路,转过两个弯,倒绕到了顾清弦前面去。 顾清弦知道躲不过他,二话不说,长剑出手,一招“云开见日”向那灰衣男子刺去,那人仰身避过,也持一剑,与顾清弦交上了手。 不一会,那后院的三人也赶了过来,两刀一剑向顾清弦身上招呼而来,顾清弦长剑圈转,一招“游云惊龙”使出,挡住四件兵刃,斗罢三回合,顾清弦右脚飞起踢倒一人,转身向后逃走。 那灰衣男子右手一抖,一柄亮银色飞刀向顾清弦脖颈处疾刺而去,这一下离得较近,顾清弦就算闪身躲避也未必能幸免于难。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心!” 那声音洋洋盈耳,熟悉至极,顾清弦顿时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叮”“咚”两声,那飞刀已被击落在地。顾清弦回头一看,不仅飞刀,身后四名金刀门弟子也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顾清弦正纳闷间,只见一个男子身影从前方树上落下,却是李子泊。 顾清弦满怀失望道:“怎么是你?” 李子泊笑道:“顾兄以为是谁呢?” 顾清弦低头看时,见地上除了一柄飞刀,还有一块半掌大的石头。显然是有人及时用这石头作暗器击落了飞刀,不然自己此时可就成重伤了。 顾清弦拾起石头问道:“刚才那女子是谁?”李子泊一头雾水:“哪儿有女子?顾兄,你是受伤了说胡话吧。” 顾清弦看着手中的石头不说话。李子泊又道:“顾兄弟,我帮你料理了这几个家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呀。” 顾清弦将石头揣进怀中,走到李子泊身边看时,见那四名金刀门的人都是面呈紫色,明显是中了毒。顾清弦仔细看过一遍,转头向着李子泊微微一笑,李子泊也还以一笑。顾清弦脸色迅速严肃:“解药!” 李子泊道:“什么解药?” 顾清弦道:“我没看错的话,你的毒不能立即起效,这些人中的是两种毒吧。你一直候在一旁,在我们打斗之时撒下慢性毒药,待其侵入体内后,再用另一种毒药催发,若不是我刚才离得远,未吸入后一种药粉,不然此时躺着的就是五个人了。” 李子泊见状,笑道:“不错,刚才若不是你拖住他们,我的确得不了手。顾兄,我承诺不会下毒害你,刚才事急从权对你下毒,可不能算数。”说罢掏出解药递给顾清弦。 顾清弦接过解药,毫不犹豫吞下:“我再信你一次。”李子泊竖起大拇指:“好,就凭这份信任,咱们兄弟没白做。此次在洛阳的行动,咱们两门可以联盟合作,谋取共赢。” 顾清弦哼一声,道:“我可不敢与李兄合作,以防你再编一个故事骗我。” 李子泊还想再劝,却听得远处传来多重脚步声。顾清弦忙道:“多谢李兄相救,咱们就此别过。”俯身在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挎在腰间,快步离开小巷。李子泊道一声:“联盟的事你再想想。”也迅速朝另一处街角而去。 顾清弦出了小巷,快速向城门方向而去。走不出两步,又遇到一队巡逻的士兵,那卫兵队长见顾清弦腰挎长剑低头疾走,忙指挥人上前拦住。顾清弦见势不对,一扭头,朝另一条道旁跑去,转过几个街角,见到小溪边一个酒馆,别的地儿都关了门,唯独这家酒馆生意尚好,酒馆里的座位不够,还摆了不少桌凳在路边。 顾清弦趁着无人注意,迅速到前方将长剑抛入溪中,抛完剑忙又回到酒馆处。酒馆外的座椅上人也不少,只最边上一名中年男子桌上摆着两壶酒,在那儿自饮自酌。 “劳驾,借壶酒。”顾清弦匆忙上前坐下,拿过桌上酒壶,躺在椅子上,装作伶仃大醉模样,一面扬起酒壶往嘴中灌酒。那几名官兵追至此处,朝饮酒众人扫了一眼,问那店小二道:“可看见一个持剑的男子?” 那店小二道:“哎呦官爷啊,这几日哪有人敢带剑上街,我倒是没看着。您几位辛苦,要不在小店喝壶暖酒再走。”那官兵不耐烦摆摆手,自领着人上别处去了。 顾清弦待众人走后,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桌上,对同桌中年男子道一声:“多谢。”当下起身要走。那男子细声道:“此般好酒,顾旗使不再饮一壶?” 顾清弦一愣。向那人仔细看时,只见他颔下留一部长须胡,双目正炯炯有神注视着自己。 “是……是张旗使?” 那人笑道:“坐下说话。”顾清弦忙回来坐住,左右张望一遍,低声道:“不知张旗使在此,晚辈失礼。” 那人正是云安帮朱雀堂柳字旗旗使张光化,顾清弦当年在风云会上见过一面,因此认得。张光化前日潜入城中探查消息,不想此时碰巧在这儿与顾清弦遇上,倒是帮了大忙。 “现在满城盘查违规兵刃,顾旗使可是艺高人胆大,还敢带剑上街。”张光化饮着酒,缓缓道。 顾清弦脸红道:“我一时疏忽,忘了弃剑,倒是多亏您在此处。晚辈初出茅庐,行事莽撞,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张光化抿了口酒,说道:“那我再提醒一句,像你背后那种歪脖子树,枝繁叶茂,容易藏人。” 顾清弦吃了一惊,刚想转头看。张光化立即道:“别回头!为了看住我,那小子在树上趴了三个时辰了,不吃不喝,我倒是真有点佩服他,若非此间情景,我定要邀他加入朱雀堂。” 顾清弦低声问道:“此人什么来路?”张光化摇摇头:“不清楚,从今早我出门此人便一直跟着,不是官府的人就是金刀门人。武艺不高,待会走的时候点了他穴道扔树上就行。” 顾清弦疑惑道:“金刀门和官府也有勾结?” 张光化道:“进城处你看到了?金刀门与官府有利益往来,不知这次是许下了多少好处,竟让知府直接下了搜捕令,说是城内出了奸细,凡是行动异常之人尽皆逮捕,现在满城不可见铁器。” 顾清弦着急道:“那我们岂不是也无法行事?” 张光化哈哈笑道:“老夫来这两天,总得找点事做,昨日去了趟知府衙门,给那知府递了张纸。”顾清弦急切想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但又不知是否该问。 张光化见他模样,笑着招招手,顾清弦忙凑近了些。张光化在顾清弦耳边说了几句,这才使得顾清弦转忧为喜,赞道:“还是您老厉害,这一着可够他金刀门受的了。” 张光化拿过筷箸,在一个瓷碗上轻轻敲着,一面吟诵道:“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到第四句时,手中筷箸停下,微笑望着顾清弦。 顾清弦会意,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七回 金蝉脱壳欲何往(4) 三日后。 顾清弦在会阳湖旁伫立良久,俯身拾起一块石片,用拇指和中指捏住,身子微倾,手腕一使劲,将石片扔了出去。小石片在水面“腾”“腾”“腾”连跳数下,最终力尽落入湖中。 “这一次到底是石沉大海,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要看秋龙山庄这块石片怎么出手了。”张光化在一旁道。 顾清弦点点头,看了看身后正摩拳擦掌的火云门人,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张口。 张光化也俯身拾起一块石片,夹在两指之间,作势要向湖面扔去,右手比划两下,突然问道:“带领火云门夺取藏宝图,你有几成把握?”顾清弦一愣,道:“三成。” “高了。”张光化微微一笑。 顾清弦沉吟片刻,又道:“不到两成。” 张光化将手中石片直抛而出,那石片划过一条弧线,“咕咚”一声,径直落入水中。 “火云门真要在城中动起手来,只会像这石头一样,消失不见。”张光化道,“这次各势力派来的人手也是大出我们意料之外,地龙门不远千里前来与秋龙山庄会盟,鲁伦世那老家伙我肯定是打不过,还有金刀门那几位,就算加上白虎堂两旗,我们也并不占优势。” 见顾清弦陷入沉思,张光化又道:“这次进城,见机行事,你要记住,洛阳城不是唯一的机会,不管是谁得到藏宝图,他得有能力带走。白虎堂奎字旗守在南边,娄字旗守在北边,朱雀堂会全程传递消息,一旦藏宝图出城,火云门从后追,来个两面夹击。” 顾清弦恍然道:“原来如此,此计甚妙。”张光化笑着道:“只是我柳字旗下人手皆派了出去,得找火云门借些人了。” 顾清弦道:“三部行动利落,进城后便交由您麾下。只是不知今日秋龙山庄是否会有行动,我当时虽在一旁偷听得鲁伦世说到这个日子,但后来被秋龙山庄的人发现,恐怕他们又改了日期。” “那也不一定。”张光化望着远处道,“陶平回来了。” “张旗使、顾旗使。”陶平行到跟前道:“秋龙山庄有动静,南边青峰道。” 张光化与顾清弦对视一眼,道:“该走了。” 两人带着火云门四十余人悄悄往青峰道上而去。青峰道通往洛阳城东门,秋龙山庄本靠着城南较近,如此大费周章绕着道走,自是为了掩人耳目。 青峰道两旁均是杂乱树林,转角的路口有一个大土堆,垒起六尺多高,不知何用。 火云门一行人到了路口,顾清弦第一个看见土堆:“我记得昨日这里还是空地,怎么今日多了个土堆?” 张光化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对顾清弦道:“是新土。” 顾清弦微眯双眼四处一望,道:“万蝎门到了。”只见李子泊带着一队人马从另一条道赶来。 “看来这土堆是万蝎门提前搭好的,藏在这后面倒是个观察的好方法。”二部领队严顺道。顾清弦与张光化点点头,这土堆应该是万蝎门提早准备好的。 “顾兄弟,看来咱们得到的消息一致啊。”李子泊满面春风,领着万蝎门的人径直走到火云门众人面前。 顾清弦向李子泊身后望了望,见安维城等高手不在人群中,当下问道:“子泊兄一个人?” 李子泊笑着向后一摆手:“顾兄眼界太高了吧,我这些兄弟难道不算数?” 顾清弦打个哈哈道:“是我失言了,只是多日不见安二当家,倒有些想念。” 李子泊道:“安师叔上次因为你的事把二当家的位子丢了,他说现在见到你就头疼,死活不过来,我也没办法。” 顾清弦不再与他多言,道一句:“我们是在这里斗个胜败,还是进城里去争个输赢。”李子泊道:“顾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目标是金刀门,还没进城怎能乱了阵脚,不如合作一番?” 张光化道:“那就先藏好,秋龙山庄的人要到了。” 李子泊向张光化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柳字旗张旗使了。”张光化“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李子泊向万蝎门众人摆了下头:“便听张旗使吩咐。”万蝎门众人俱到对面丛林伏好。张光化也向后挥挥手,钟志岩带着火云门众人隐蔽在后方草丛中,李子泊与顾、张二人藏在土堆后,静待秋龙山庄人马到来。那石堆高约半丈,宽逾八尺,遮住三人身形绰绰有余。 不一会儿,道路上有了动静,一匹马绝尘而来,张光化探头瞄了一眼,道:“是寇豪健。”顾清弦点点头,心想:寇豪健既到,秋龙山庄人马定在后面。 “吁——”寇豪健一人一骑奔到路口忽然停住,翻身下马往土堆处走来。顾清弦三人听得脚步声渐近,均是眉头一皱,手已悄悄按在剑柄上。寇豪健走到离土堆三步远处忽又停住,似是在观察什么。 这时远处又有一骑奔近,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寇贤侄,你说的便是此处?”顾清弦一听便知是地龙门门主鲁伦世到了。寇豪健回到马上,小声与鲁伦世说了几句,鲁伦世答应了一声。两人随即乘马而去。 没过多久,青峰道上热闹起来,秋龙山庄的人马从后而来。顾清弦只瞧了一眼又马上伏下,秋龙山庄带队的人他可不陌生,那骨瘦如柴的光头和尚正是邵峰,旁边一乘马是他师弟东方新,看来这次秋龙山庄联合的人手不少。 待到秋龙山庄所有人马过去,顾清弦绕着那土堆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心道:“这土堆有何异常,寇豪健看了那么久?”李子泊见状道:“顾兄,一个土堆有什么好看的,再不进城,可就要错过好戏了。” 顾清弦皮笑肉不笑道:“李兄先请。” 李子泊倒是爽快道:“那好。”当下带着万蝎门的人率先朝东城门而去。待万蝎门行的远了,火云门这才动身。钟志岩道:“不是听说洛阳戒严了吗?他们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进城?”顾清弦道:“这就要多亏张旗使了。” 原来金刀镖局与洛阳知府生意上有往来,这次任春亮又特意花重金打点,这才使得知府答应以捉拿奸细之名封城。 清玥珏现世的消息传遍武林,那知府也略有耳闻,但江湖上的事他没兴趣,对清玥珏也并不了解,只道是个寻常宝物。不过张光化潜入衙门递上的纸中,只“富可敌国”四个字便可令这位清官大人改变主意。 此时的洛阳城门大开,连寻常例行入城盘查的士兵也没有。 进了城不远处,张光化吹个哨子,巷末走出一人来,向着张光化躬身行礼。“这是柳字旗二队严子韬。”张光化向顾清弦介绍道,接着问道:“情况怎么样?” 严子韬道:“来了八家,‘梅山帮’‘徐家寨’这些小门派不算在内的话,洛阳城内还有‘秋龙山庄’‘地龙门’‘万蝎门’三家。”张光化道:“加上金刀门就是四家,少林寺那边有动静吗?” 严子韬摇头道:“并无异常。只刚才‘秋龙山庄’进城时领头的是个光头和尚。”张光化点点头,向后打个手势,吴涛会意,领着三队随张光化留在城门口。顾清弦带着人继续向城内赶去。 很快到了金刀镖局门前的巷子,老远便见到镖局外全是秋龙山庄的人。顾清弦正思量该当如何行事,忽然见李子泊一行人正优哉游哉地在旁边一家酒馆喝酒。 李子泊也见到了顾清弦,忙喊道:“顾兄,过来坐。此处视野极佳,是个看戏的好地方。”顾清弦面无表情道:“多谢。”那酒馆颇大,就算是一百多号人也能挤下,店主早已在一旁吓得傻了,如何敢说话。火云门一行人坐在左面,万蝎门坐在右边,倒也相安无事,大伙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 偌大的镖局,前门后院均被秋龙山庄和地龙门堵住,这次准确来说还有邵峰和东方新从云南带来的人,一个个手持尖刀将金刀镖局围得水泄不通。洛阳城好不容易撤了戒严,不少人正想上街走走,现在突然又来了这许多凶神恶煞,寻常百姓均是吓得躲回家中。 金刀镖局这次也是一反平常,往日里光镖局门前的守卫便有许多,今日却都不见了踪影。 东方新走到大门前,用力一推,两扇大门轻轻晃动一下,却是从里面栓上了。 邵峰缓步上前,抬起双掌印在门上,深吸一口气,两膀用劲,只听“嘭”的一声,内力到处,三根门栓被硬生生震成数段。门一开,秋龙山庄的两名武师带着众人闯了进去。 顾清弦见李子泊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提醒道:“李兄不去看看?”李子泊笑道:“不急。” 这时只听得镖局内传来打斗的声音,接着数声“哎呦!”“啊!”“快退!”,邵峰大声道:“怎么回事?”里面人道:“暗器厉害。” “一群废物。”邵峰招手将围在镖局前门外众人召集起来,对东方新道:“我们进去。”两人带着一众人手进入镖局。 这一次倒没什么大动静,一行人进去许久也未见出来。“梅山帮”等势力隐伏在旁,见此情状,都猜测秋龙山庄占了上风,此时正在搜寻宝物呢,“徐家寨”与“梅山帮”最先忍不住,先后带着人进了镖局,准备抢夺宝物。其余帮派也在暗中跃跃欲试。 正在此时,忽然从远方传来大批人马靠近的声音,不知谁喊了一声:“官兵到了!好几千人呢。” 李子泊淡淡道:“坐收渔利的来了。”言下之意似乎早已料到官府的行动。 顾清弦立马下令:“撤!”领着火云门离开店铺,往南而去。钟志岩大失兴致:“连藏宝图影子都没看到,这就要走了。” 众人走过两条街,拐角处转出一人,正是严子韬。顾清弦忙问:“严队长,情况如何?” 严子韬道:“人从后门跑了,奔西城门而去。”顾清弦挥手做个请的姿势。严子韬会意,领着众人向西城门而去。一面追赶,顾清弦一面问道:“后院不是被秋龙山庄的人围了吗?”严子韬道:“是吕兰初亲自带人冲出来的,秋龙山庄挡不住。” 吕兰初是金刀门门主任春亮之妻,与任春亮共称“双月刀”,顾清弦曾在陶平处了解过消息,据说此人武功高强,丝毫不弱于奎字旗旗使龙信。 顾清弦又道:“邵峰与东方新进的前门,鲁伦世和寇豪健在后门,他们两人合力也没拦住吗?” 严子韬疑惑道:“鲁伦世?他二人今日并未入城。” “什么?”顾清弦突然停住脚步,二部领队严顺上前问道:“顾旗使,可有何不妥?”顾清弦挥挥手道:“没事,继续追。”心中想到:“难道他二人也是像白虎堂一般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众人追到城门边,远远地望见金刀门刚好出城。钟志岩道:“在那里了,快追!”众人正要动身,斜刺里闪出一队官军来,大喊道:“知府大人有令,城中刺客祸乱,紧急关闭城门,不可放跑了。”顾清弦打个手势,火云门众人忙伏下身子,退回到一旁巷子里。 这时,李子泊不急不缓地从后赶来,道一声:“多谢顾兄引路。” 顾清弦皱眉道:“你们万蝎门怎么阴魂不散。”李子泊道:“顾兄言重了,只是消息灵通些。”探头向城门处看了看,转头对顾清弦道:“顾兄,这次我们可真得合作了。”顾清弦道:“怎么合作?” 李子泊朝身后挥挥手,万蝎门人群中蹿出六人,小心翼翼地朝城门处潜去。不一会儿,只听得有人喊道:“什么人?”接着听到马的嘶喊声,不少官兵座下的马像发了疯一般乱跑。顾清弦冷哼一声:“论下毒你们可还真有一套。”李子泊丝毫不以为杵,笑道:“顾兄,该你们了。” 顾清弦朝严子韬点点头,严子韬两指放在嘴边,吹起一道口哨来。这口哨声悠扬绵长,乃是朱雀堂用来传递消息的信号。待严子韬吹罢,顾清弦站起身道:“走吧。”领着众人走出小巷,只见地上倒着两匹官马,其余的不知去向,留下的士兵已全部被放倒在地,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城门口的张光化等人。 “怎样?”顾清弦上前问道。 张光化道:“我还要留下,金刀门众人里唯独少了门主任春亮,我怀疑这老小子用了金蝉脱壳之计。你先出去,城外有朱雀堂接应。”顾清弦答应一声,领着火云门众人出城而去。 出了城门口不到一里地,柳字旗二队队长王仲奇迎面奔来道:“金刀门分了两路,吕兰初带人往南边,其余的向西北去了。”顾清弦道:“南边有龙旗使守着,我带火云门往西北去追。”王仲奇点点头,传递消息去了。 李子泊一直跟在火云门背后,此时对顾清弦道:“顾兄,现在大路四方,咱们便各凭本事吧。”顾清弦道:“且慢,李兄,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得知秋龙山庄会走青峰道的。” 李子泊道:“顾兄这话问得奇怪,你们不是还在我们之前得到消息吗?”顾清弦道:“青峰道那个土堆你们是何时堆的?” 李子泊反问道:“那土堆难道不是你们做的?我们可没工夫做那东西。顾兄,你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吧,追人要紧,我便不奉陪了。”说罢,带着万蝎门朝西去了。 顾清弦脑中思绪混乱,对二部严顺道:“严大哥,劳烦你带队向西北追去,我要回青峰道看看。”严顺道:“有什么问题吗?”顾清弦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那石堆出现得有些蹊跷。” 钟志岩道:“那土坡可能就是有人挖了个坑,随意将泥土堆在那里罢了。” 严顺道:“那也不一定,若是挖坑,那得挖多大才会堆那么多土,况且谁没事会在青峰道那般偏僻的地方挖坑,顾旗使,你正好过去,也看看东门有无异常,这边有我和钟大哥。” 顾清弦答应一声,他一听钟志岩提到“挖坑”,突然想起那日在金刀门后院听到的声音。 想到那金刀门人说到的“那个东西”,顾清弦眼前猛地一亮。 “好一招金蝉脱壳!” 第八回 怀壁之罪不可量 青峰道上那个土堆依旧未变,变化的是土堆前多了一个坑,一个大坑。 钟志岩无心一语反倒提醒了顾清弦,这土堆既不是万蝎门所为,那便是有人从地下挖了坑运上来的。而土堆之所以高,是因为这项工程太过浩大,大到顾清弦根本不会向这个方向猜测,因为金刀门仅凭一己之力在洛阳城下挖出了一条地道! 而这青峰道上留下的土堆不过是打通最后一段路时挖出的泥土。 金刀镖局后院干活的门人的抱怨,来时道路上寇豪健的反应,以及张光化的推断,这一切串联起来,顾清弦的思路终于变得明朗。 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地追赶金刀门,顾清弦转头观望四周时,火云门众人早已去远。白虎堂奎字旗在南,娄字旗在北,柳字旗旗使张光化尚在城内,朱雀堂也不在附近。顾清弦身边已无高手能够增援,若是通知白虎堂一同前往,恐怕时间已然不及。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清弦不及多想,当下孤身一人展开轻功向青峰道赶去。 到了青峰道,只见那土堆前方多出了一个方圆二尺的地道口,一个时辰前,顾清弦还曾站在此处仔细观察这个土堆,也不知金刀门用了什么法子将已经挖好的地道掩盖了过去。 顾清弦走到土堆附近察看,突然见到地下血迹斑斑,一路向东延伸。顾清弦忙沿着血迹向东边找去,没过两步,又见到两柄金灿灿的飞刀落在中路。顾清弦精神一振,继续追寻下去,进了丛林,血迹忽然消失不见。 顾清弦正无头绪间,忽听得头顶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一头红色怪物突然从树上跃下,落在顾清弦面前。 “叶枫!”顾清弦激动地一拍手,他倒是慌乱间把叶枫给忘了。三日前从秋龙山庄回来后,叶枫便一直藏在会阳湖旁丛林之中,此次行动需要潜伏隐藏,叶枫的血红色毛发实在太过显眼,因此顾清弦只好让它留守会阳湖。 叶枫一见顾清弦,顿时兴奋起来,右手手臂耷拉在身旁,左手在空中乱舞,顾清弦忙上前察看:“你受伤了?”叶枫摇摇头表示没事,左手朝会阳湖中心方向指了指。 顾清弦点点头,道:“你先在此间休息吧。”叶枫拉住了顾清弦衣裳,关切地叫了两声。顾清弦知他担心自己,笑道:“你说那里面的人很危险,让我小心注意对不对?”叶枫点了点头。顾清弦道:“放心,我自会谨慎行事,等会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会往西北方向脱身,你现在可替我前往洛阳城北面找寻宗明群旗使作为接应。”叶枫听懂了他的话,一闪身蹿入丛林中,向洛阳城北面去了。 顾清弦见叶枫走远,轻呼一口气,展开轻功,向会阳湖中心而去。 刚到会阳湖外围,便听得一人道:“任门主心狠手辣,真是不愧江湖传闻。”依稀辨得是鲁伦世的声音。 你道这是如何回事? 原来当初金刀门在洛阳夺得藏宝图后,门主任春亮当即便集结人手,意欲将藏宝图护送回开封府总号,谁料刚出洛阳城便遭到崆峒派的伏击,任春亮连毙崆峒派两大高手,最后斗得精疲力竭,只好退回洛阳城中。 第二次打探好消息,连夜出城,却被西川三虎联合了渑池寨、谷城寨和孟家庄三番势力围攻在城北道上,任春亮虽杀敌无数,自己也身受重伤,幸得其妻吕兰初保镖回来,带人死命救了回城。 后来清玥珏现世的消息传遍天下,引来大大小小多般势力,任春亮与吕兰初想尽千般方法,最终定下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那洛阳城下早有地道,乃是百年前宋朝时期所建,那守官害怕蒙古铁骑,于是在城下建造数条地道,以便城破时逃难之用,只不过那旧地道极短,只能通向城门口。后来这地道逐渐废弃,慢慢地无人知晓,偏偏被任春亮无意间发现。他连夜派遣本门弟子,不仅将地道挖出了城,还顺延到了四里外的青峰道。 任春亮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藏宝图,哪知洛阳知府突然撤了管制,将各方势力引入城中,当下只好由其大弟子洪浩达和吕兰初各领一队门人,从后院突围而出,分向西、南两方引走各方势力。而任春亮则算准时机,由这地道出城而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金刀门这地道挖得可说是十分隐秘,但万没料到鲁伦世与寇豪健再三商议后敲定的入城路线也是青峰道。 金刀门弟子在卯时打通地道,正好被秋龙山庄派来探路的人瞧见,这才有了鲁伦世与寇豪健演的一出好戏,他二人假装进城,实则又潜回青峰道,埋伏在地道旁。顾清弦若非曾在后院偷听得镖局之人谈话,也绝难想到这一层来。 吕兰初与洪浩达将各势力引开的同时,任春亮独自带着“清玥珏”藏宝图从地道出城。 到了青峰道出口处,任春亮用地道里的铲子将洞口处的浮土清理干净,伸手按住凸出的石块,脚下发力,轻轻巧巧跃出洞口。他身子尚未站稳,突听得背后传来金刃破空之声,当即着地一滚,避了开来,随后一个“鹞子翻身”,退开数步之外。 任春亮与秋龙山庄交手多次,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偷袭的是谁,当下轻蔑地道:“寇大少爷,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想给你爹报仇?” 寇豪健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一想到杀父之仇,当即红了眼眶,骂道:“任老儿,老子今天便拿你项上人头给我爹陪葬!”剑光闪处,两人已斗在一起。任春亮双掌翻飞,施展空手夺白刃功夫,一掌斩向寇豪健手腕,寇豪健长剑直撩而出,要卸任春亮一条手臂。 两人交罢几招,任春亮逐渐背靠树丛,寇豪健窥准时机,呼哨一声,长剑直挺而出,任春亮侧身让过,不提防背后树丛中又是一柄泼风刀砍来,这次闪避不及,左大腿早中一刀。 任春亮吃痛,向右跌开数步,大呼一声:“卑鄙!”寇豪健道:“你杀我爹用的方法,便不卑鄙了?” 任春亮向旁定睛一看,认得躲在自己背后那人乃是云南地龙门门主鲁伦世,当下面色阴沉道:“鲁门主,你也来趟这趟浑水?”鲁伦世道:“我与寇大哥交情深厚,你使手段害死了他,我自然要替他报仇。” 任春亮冷哼一声:“司马昭之心,这般话你也说得出口。今天的账暂且记着,老子不奉陪了!”转身往东逃去。寇豪健二人如何肯放他走,迈开大步向前追去。 任春亮左腿挨了一刀,血流不止,行动比往日缓慢许多,当下伸手入怀中摸出两柄飞刀,在手中旋转两周,两臂交叉,手腕一抖,双刀出手,疾速向后飞出。两柄飞刀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分别向寇、鲁二人削去,鲁伦世手握泼风刀,一招“披星戴月”,将那飞刀拍落在地。 寇豪健却没这般好身手,这把飞刀变幻莫测,难以判断其方位,当下只好使一招“马上铁板桥”,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身子向后仰天斜倚,躲过迎面而来的飞刀。那飞刀从寇豪健鼻尖掠过,忽然在半空中打个旋儿,又自个儿转了回来,直朝鲁伦世飞去。 鲁伦世本来一刀将飞向自己的暗器拍落,正要继续追赶任春亮,谁知耳边风响,竟又有一只飞刀从后而来,心中惊道:“久闻这任老儿飞刀绝技,今日算是见识了。”当下停步转身,大刀横立,“仓啷”一声,将那回旋而来的飞刀挡下。那飞刀在空中调换方位,力道竟丝毫不减,直震得鲁伦世单刀嗡嗡作响。 两人这么耽搁一下,任春亮早已蹿入草丛,向东而去。寇豪健二人赶忙从后追来。 那东边不是别处,正是火云门驻地会阳湖。此时生命攸关时刻,任春亮虽然左腿受伤,仍然丝毫不敢休息,健步如飞向东逃窜,不一会儿便到了会阳湖边。 火云门倾巢而出前往洛阳城,叶枫独自一个无聊至极,便在火云门营帐前打起拳来,他跟随叶秋华多年,所谓见多识广,学会的拳术着实不少,此时正打得高兴。突然见到一个陌生人闯入,当下使一招三皇炮锤拳中的“夫子拱手”,双手合抱于胸前,只待任春亮出拳击来,要顺势借力将他摔出去。 这一招本来厉害非常,奈何任春亮纵横江湖数十载,内力修为远非叶枫可比,这一式若是叶秋华使出,那任春亮决计走不过第二招,但此时若由叶枫使将出来,无异于螳臂当车。 任春亮大喝一声:“畜生,休要挡路!”一掌迎面击来,叶枫待要化掌借劲时,只感一股巨力袭来,他虽天生神力,却挡不住任春亮半世修为,当下急忙撤招,身子向旁跳开。饶是如此,还是被震得右手前臂脱臼。叶枫知不可敌,轻身跃上树,远远地望着湖边发生之事。 此时寇豪健二人逐渐追进,任春亮一个闪身钻入火云门营帐之中,鲁伦世与寇豪健商量道:“寇贤侄,你守住此处,我到右边去。”提着泼风刀,到营帐另一边守住。三人相持许久,任春亮仍是藏在营帐之中并不出来。 寇豪健道:“此处会阳湖乃是火云门的驻地,看来他们也被吕兰初给引走了。”鲁伦世道:“尽快搞定,以防他们提早回来。”寇豪健从怀中摸出火折:“任门主,你要做缩头乌龟,那我便只好用火攻之计了。” 寇豪健话刚说完,鲁伦世便见眼前帘帐掀动,忙道一声:“在这边!”泼风刀直劈而下,却哪里是任春亮,乃是一张木桌。“不好。”鲁伦世忙抽身而起,往寇豪健这边奔来。却见任春亮一柄飞刀已抵住寇豪健喉咙。 原来任春亮身在左侧,故意提起营帐里一张木桌掷向鲁伦世一侧帘帐,待到鲁伦世出声提醒,寇豪健忙向右边赶去时,任春亮三柄飞刀从营帐中直射而出,这一下出其不意,寇豪健身中两刀,躺倒在地,待要再起身时,已被任春亮拿住要害。 “鲁门主,这可是你至交好友之子,怎样,还要报仇吗?” 鲁伦世满怀惋惜道:“你若是杀了寇大哥之子,我更要为他二位报仇了。”言下之意,他是丝毫不在乎现在寇豪健的生死。 任春亮面色鄙夷道:“我便知道你是这般人。”右腿一发力,将寇豪健踢入会阳湖中。不一会儿,鲜血缓缓上涌,将一块湖面染得通红。 第八回 怀璧之罪不可量(2) 鲁伦世奸笑一声:“任门主心狠手辣,真是不愧江湖传闻。”任春亮神色淡然,轻轻揩去飞刀上的血迹。 鲁伦世瞳孔轻微收缩一下,任春亮以一手飞刀绝技闻名江湖多年,平日走镖时,周身携带飞刀一十二柄,百步之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武林人送外号“金月刀”。那飞刀长约二尺五分,乃是由上等黄金打造而成,刀身薄如柳叶,锋利异常。绿林中但凡听到金刀镖局的名号,均是退避三舍,少有人敢惹祸上身。 任春亮有一手独门绝技,唤作“星离月会”,那是时分时合、时去时来的意思,十二柄飞刀在任春亮手中,端的厉害无比,不仅百发百中,甚至还能回旋追踪,适才鲁伦世与寇豪健已经领教过这一招。那可不是什么鬼神巫术,乃是寒暑数十载苦练的结果。 此刻寇豪健坠入江中不知生死,只余下鲁伦世一人,任春亮劝道:“鲁门主,你我二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闹得生死分明,这次你若行个方便,改日我定以万两黄金作为酬谢。” 鲁伦世道:“任门主家财万贯兀自对清玥珏颇感兴趣,可见这宝藏之丰厚,我等饥寒之辈岂能无动于衷,况且这藏宝图你任门主早已看过,再给我看看又有何妨。” 任春亮斥道:“既如此,那便少废话,动手吧。”俯身拾起寇豪健佩剑,一招“金人献剑”向鲁伦世打到,使得正是“青萍剑法”。 鲁伦世使一式“雄霸群山”,大刀直劈而下,任春亮变招极快,一招“顺风指莲”向鲁伦世胸口划去,鲁伦世大刀向下一挂,要来绞任春亮右臂。任春亮使一式“回马献瑞”,急''抽长剑挡住大刀。 这“回马献瑞”一招本来甚妙,若在平时,任春亮下一招就该向后疾退一步,以左脚为轴,向后旋转一周,长剑顺势砍向鲁伦世脖颈。 但可惜任春亮左腿先被鲁伦世砍伤,这一式“回马献瑞”便只能完成“回马”这一半,“献瑞”可就无能为力了。鲁伦世看出任春亮腿脚不便,忙使一招“剪扑自如”,踏前一步,大刀翻卷而出。他这“五虎断门刀法”刚劲勇猛,任春亮左腿受伤之下,抵挡起来渐渐有些相形见绌。 再斗过几招,鲁伦世使一招“负子渡河”,切向任春亮下盘,任春亮大骂一声,在地上打个滚,险险躲过,这般折腾一番,刚站起身,一个小包从怀里滴溜溜滚落到地上。 任春亮脸色立马大变,俯身去拾那小包。鲁伦世眼明手快,大喝一声:“放手!”一刀扎向任春亮手背。任春亮左手放开小包,右手一招“玉女投壶”,长剑猛掷而出,朝鲁伦世小腹刺去。 鲁伦世无法,只得侧身避过,那剑飞出数丈之外,坠落在地。任春亮又要伸手去拾小包,鲁伦世大刀一转,将那小包拍得向左飞去。左面是一片树林,任春亮手腕一抖,一柄飞刀脱手而出,那小包刚撞上左面树干,飞刀已然赶上,将小包钉入树中。刀锋只穿过小包一角,却不损及包中物事,这一刀出手之快、辩位之准,若无数十年功力绝不能及。鲁伦世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 任春亮道:“时候不早了,若是再耽搁半个时辰,我金刀门可能就要露馅了。那时谁也讨不了好。鲁门主,我敬你也是一方豪杰,今日你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谁能赢得一招半式,这宝物便归谁,如何?” 鲁伦世知他所言非虚,答道:“便依任门主之言。”左右虚劈两刀,摆个架子,道声:“请——” 任春亮之前长剑出手,自是不打算再用。双手一翻,各执三柄飞刀,道:“鲁门主请。” 鲁伦世呼啸一声,使开泼风刀攻来。任春亮持飞刀挡住,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任春亮武艺本在鲁伦世之上,不过是因为左腿受伤,才使实力大打折扣。饶是如此,两人斗在一处,鲁伦世仍占不上一点便宜。 任春亮六柄飞刀在手中回旋,周身挡得十分严密,鲁伦世一时半会儿占不了上风,不禁心急。大刀疾攻数招,要令任春亮手忙脚乱间失了防守。任春亮窥个破绽,飞刀出手,刺中鲁伦世手背,鲁伦世还不死心,大吼一声,大刀自右向上斜扎而出,任春亮双手合抱,飞刀交叉夹住大刀,猛喝一声,内力到处,鲁伦世虎口崩裂,大刀掉落在地。 任春亮右足点地,向后跃开。 鲁伦世愣在原地半晌,长叹一声,说道:“任门主武艺卓绝,鲁某无颜再起争斗。今日起,只要这藏宝图还在任门主手中一日,我地龙门便绝不会再来纠缠。” 任春亮道:“鲁门主成名绝技“地龙剑”与“大力虎爪功”均未施展,怎能言败?不过是我侥幸占了些小便宜罢了。” 鲁伦世摇摇头,尚未说话,忽听得“啪”“啪”数声,营帐另一头一人鼓着掌走来,身后还带着五名手下。 鲁伦世定睛一看,惊道:“庄熊?你怎么来了?”新来那人正是云南黄泉门副门主庄熊。崔世杰当初将那店小二杀死,导致黄泉门晚了两天才得到消息,门主杨先广又不在曲靖,副门主庄熊只好擅自做主,带着五名门人急匆匆赶来洛阳。 庄熊对鲁伦世道:“鲁门主,你可是真不厚道,有好事情不和兄弟们说,害得我们差点没赶过来。不过这也真叫做‘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刚到此处,带着弟兄们逛逛,没成想便见着您二位啊。”庄熊心中明白,鲁伦世和任春亮一番争斗,两人此时俱是强弩之末,对自己构不成多大威胁,是故脸上嚣张之色丝毫不掩。 庄熊这边正自洋洋得意,突然听得背后数道闷哼声响,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杵在自己面前,那人生得粗眉大眼,七尺身材,一张国字脸威武非常。他身后,自己带来的五名门人已全部倒在地上。 庄熊心生忌惮,忙向后退开一步。这几个门人均是自己从黄泉门内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虽不称不上高强,但终究还算不错,此时却被身前这大汉一招放倒,也不知他是何来路。 那大汉瞥了一眼庄熊,道:“黄泉门在曲靖对我三弟动手的事,等会儿再找你算账。”这话竟是完全不将庄熊放在眼中。 庄熊大怒,伸出一掌猛然拍向那人胸口,那大汉神色轻蔑,也出一掌和他相对,两掌一碰,那大汉面无表情,仿若无事人一般。庄熊却连退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庄熊惊声问道:“阁下何人?” 任春亮冷笑一声,道:“庄副门主,你难道没听说过西川三虎崔大侠的威名吗?”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大汉正是西川三虎中的老大“插翅虎”崔世英,当初正是他带着三寨人马在城北道上堵截,将任春亮打成重伤,将养半月方才恢复,任春亮又怎会不认得。 崔世英不再理会庄熊,缓步向任春亮走去,洪声道:“任门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将宝物给我,我留你一条生路,如何?”他西川三虎与金刀门结怨多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是以崔世杰当初在云南时击杀金刀门弟子也是毫不留情。此时他许下留任春亮一命的承诺,可见对那藏宝图之看重。 任春亮毫不理会崔世英所言,六柄飞刀在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崔世英的脚步。 “停步!”两柄亮银飞刀同时飞至,刺向崔世英,崔世英识得厉害,向后退开一步,那飞刀到了跟前忽又凭空转向,向后飞回,落入两只青葱玉手之中,却是任春亮之妻吕兰初到了。 任春亮与妻子耳语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撤!”转头向左看时,却不见了那小包的踪影。任春亮大吃一惊,奔到树下,只见树干中间位置脱落了大块树皮,自己的飞刀与小包早已不知去向。任春亮大呼:“此乃何人所为?”发了疯似的在旁边的大树间寻找。 崔世英见他这般模样,如何会信,大声道:“玩什么把戏,快把东西交出来!” 任春亮在树林间找不见小包,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突然指着庄熊道:“可是你偷了去?”说着便要上前动手,吕兰初急忙拦下。 这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三声呼哨,两短加一长,甚是急迫。鲁伦世心道:“这是我地龙门的信号,难道是我门下人乘着空隙盗了去?”这般想着,急忙向声音方向赶去。 话说顾清弦随着叶枫指示,前往会阳湖中心,正遇上了鲁伦世与任春亮二人比武较量,待到后来庄熊出现,两人又正在精疲力竭之时,一时忘了关注树上小包,这才让顾清弦得了手。 顾清弦一取到藏宝图,立刻往城北方向脱身,甫行出一里路不到,正面撞见两匹快马奔来。那马上乘客不是别人,正是邵峰与东方新。顾清弦一见之下慌忙要躲,却早被东方新发现,大喊一声:“小子,这番看你往哪里跑?”策马急追而去。 顾清弦心知自己轻功再好,也快不过骏马,当下不进反退,右手翻转,以甩手箭的手法将一柄飞刀掷向东方新,他没练过飞刀,这一下准头极差,没伤着东方新分毫,反倒是扎在了他座下的马上。那飞刀乃是任春亮之物,端的锋利异常,那马腹部中了一刀,登时毙命,将东方新掀落下来。这一下歪打正着倒是令顾清弦始料未及。长剑出鞘,顾清弦使一招“云开见日”向东方新刺到,他这归云剑得叶秋华指点,虽只会三式,仍是十分厉害。 东方新仓促之间如何接得住,想要后退却已然不及。 第八回 怀壁之罪不可量(3) “你敢!”邵峰使一把朴刀接住顾清弦长剑,他与东方新虽有不睦,但毕竟同门学艺多年,师兄弟的情分还是有的,又怎会看着自己师弟身受重伤。 顾清弦剑招被邵峰接下,当即长剑圈转,使一式“游云惊龙”,这一招乃是归云剑中他最熟练,也是经叶老人指点后威力最大的一招。不过邵峰功夫毕竟胜过顾清弦,还不待他这游云惊龙第二段使出,朴刀横扫,向顾清弦左臂打来。顾清弦迫不得已,急忙使一式“人云亦云”,长剑与朴刀相交,顾清弦闷哼一声,虎口剧痛,长剑差点脱手。 这一下局势逆转,东方新转危为安,邵峰心中却是一惊,当初在云南时顾清弦的武功他是见过的,东方新只用三拳两式便可占得绝对上风,可这次见到顾清弦,不仅一上来便弄得东方新狼狈不堪,便是适才刀剑相交时,自己明明已使出七分内力,这小子长剑却并未脱手,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邵峰又哪里知道,叶秋华武功高深莫测,顾清弦此次回到归云峰虽只受他指点两日,却胜过旁人教授两年,这归云剑与习者内息相关联,若非顾清弦体内“纳云决”刚刚稳定在二段,还发挥不出归云剑的全部威力,否则只一式“游云惊龙”便能要了邵峰的性命。 话说回来,东方新得邵峰相救,赶忙翻身站起,顾清弦在云南时便与他作对,刚才又险些要了他性命,当下怒从心头起,长剑一挺向顾清弦刺去,他此时已顾不得自己身份,与邵峰两人合力对付顾清弦这个小辈。顾清弦既要敌住邵峰的朴刀,又要挡下东方新长剑,顿时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拆过几招,邵峰忽抬头道:“何人在此窥探?”话刚说完,只见一个轻盈的身影从树上跃下,顾清弦定眼看时,只见那女子身材窈窕、手持长剑,正是林玥彤。 “好!今日可是你二人自己送上门来的。”东方新一见林玥彤,气便不打一处来,长剑直劈而下,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顾清弦惊呼:“林姑娘小心!”持剑向东方新手腕挑去,他长剑刚动,邵峰一把朴刀已架了上来。 眼见得东方新长剑迎面劈来,林玥彤不慌不忙,手中长剑出鞘,剑光闪处,只听得“仓啷”一声,顾清弦慌忙看时,却见东方新手中只剩下一把剑柄,大半个剑身被林玥彤长剑削去,东方新兀自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林玥彤见手中宝剑奏效,欣喜不已,忙道:“顾大哥你且后退。”踏步上前,手中剑向邵峰撩去,邵峰左手按住右手腕,画个圆圈,向林玥彤长剑绞来。那朴刀一碰到长剑,毫无例外,瞬时化为数截碎片。 顾清弦乘着空隙,到一旁拉过邵峰的马匹,一个翻身骑在马上,见林玥彤正打得起兴,忙喊道:“林姑娘快走,后面还有敌人!”林玥彤向前连刺两剑,逼退邵峰二人,转身向顾清弦奔来,顾清弦伸手将她拉上马背,缰绳一抖,策马向林外而去。 林玥彤坐在顾清弦身后,说道:“别往北,走东边!”顾清弦一听,毫不思索,即刻调转方向,向东而去。 顾清弦一句话叫回了林玥彤,也提醒了东方新,见二人策马远去,东方新忙吹响三声暗号。过不多时,只见林中数人奔出,正是地龙门门主鲁伦世、金刀门门主任春亮、西川三虎崔世英等人。 鲁伦世一见二人,忙道:“可见到了藏宝图?”邵峰与东方新一愣,尚未说话,任春亮却已先见到了自己的飞刀,上前拾起,登时如同癫狂一般,一个箭步奔到东方新面前,东方新吓了一跳:“干什么?”出左掌向任春亮打去。任春亮右手擒拿,捉住东方新手腕,左手一柄飞刀已放在东方新右眼之前。这一下变起突兀,连邵峰都未来得及阻拦。 任春亮颤声道:“这把飞刀,是谁留下的。” 东方新在众人之前,怎肯服软,但那金灿灿的二尺飞刀便放在眼前,又不敢不说。当下对鲁伦世道:“鲁门主,我正要向你禀报,适才一对男女从此逃窜,正是杀害盛副门主之人。” “什么!”鲁伦世忙问道:“他们往哪儿逃了?” “东……东边。” ###### 林玥彤向后望了一眼,轻声道:“他们应该追不上了。”顾清弦道:“任春亮和鲁伦世等人在林内,他们若知道我往此而来,定然穷追不舍。” 林玥彤奇道:“他们怎么会追你,哦对!你是抢到藏宝图了吗?” 顾清弦本想说句谎话遮掩过去,却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是的。”林玥彤嘻嘻地笑了一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抢了去?”顾清弦骑在马背上,只觉林玥彤轻轻呼出的气息扑在脖子上一阵痒痒,整张脸瞬间变得通红,手握着缰绳,身子动都不敢乱动,心道:“这藏宝图不过一张破纸,林姑娘要是想要,给她便是。” 这般想着,忽然记起自己与叶枫约定好往城北脱身,朱雀堂和白虎堂定然还在等着。当下问林玥彤道:“林姑娘,咱们为何要走这东面而不能往城北?” 林玥彤道:“你若往城北去,走不过半里,便会遇上地龙门一众人手。我来时正好撞见,因此知道。” 顾清弦恍然,又问:“林姑娘怎么也来了洛阳?” 林玥彤眨了眨眼,笑道:“凑热闹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上次在竹山寺时吃了亏,我怕这次在路上又遇到难缠的对手,所以赶回家拿了一把宝剑,又偷偷地跑出来了。刚才你若不叫我,我定要好好收拾那贼和尚和他师弟。” 原来林玥彤自半月前在云南竹山乡与顾清弦分别后,忽听说清玥珏藏宝图现世之事,她自小家教极严,却偏偏喜爱热闹之事,这下听闻武林各路人马集聚洛阳,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瞧瞧。忽然又想到:“既然都要去,说不定‘他’也在。”想起顾清弦,顿时生起闷气来。 过了许久,忽然惊觉:“林玥彤啊林玥彤,你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又无甚瓜葛,怎么还生起气来?他救你两次,你正好这次去还了人情,两不相欠就是。”当下回家偷偷取了宝剑,独自北上往洛阳而来。倒还比顾清弦先到一日,那天在金刀镖局后院使石子帮顾清弦挡下飞刀的便是她。 她独自一人,又无眼线,自然不知秋龙山庄要在今早辰时行动,直到后来在城中见到邵峰和东方新带人突破官兵包围,方才跟着过来。 邵峰与东方新二人骑马先行一步,本欲到地道口察看一番,结果正面撞见顾清弦来,三人随即动上了手,林玥彤后至,藏在树林之上,不想邵峰内力雄厚,早已听出一旁藏有人在,林玥彤甫见顾清弦,心中也是暗暗高兴,忙现身相助,便是适才的光景。 顾清弦又如何知道这许多事,他见林玥彤对自己态度转好,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林姑娘,上次在竹山寺时你忽然离去,我左思右想,恐怕是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何事,冒犯了姑娘,以致姑娘生气,顾某先在此处给你赔不是了。” 林玥彤脸色顿时一变,道:“我何时生气了?你若再提此事,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顾清弦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我不说了,不说了。”心中却道:“她当时明明就是生气了,为何又不承认?” 顾清弦心中想着事情,驾马行得慢了下来,忽听得背后喧闹声起,却是任春亮等人追了上来。顾清弦马头一转,绕着林子往左而去。 又行一会儿,林玥彤见他果然一言不发,倒是自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了,便随口问道:“你怎么也来抢这藏宝图,是为了‘清玥珏’吗?” 顾清弦点点头道:“是,也不全是,我想了解‘清玥珏’,但并不想用它去牟取巨利,或许是因为我名字中有个‘清’字吧。”林玥彤笑道:“那我名字中还有个‘玥’字呢,岂不是也与它有关?”顾清弦刚想打趣道:“那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可不想让林玥彤认为自己是个轻浮之人。 又行出里许,顾清弦忽然勒马,眼神凝重望着前方。 “怎么了?”林玥彤话刚问完,只听前方一人道:“顾兄如此着急,是有何要事?”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顾清弦刚在心中念叨不要遇到万蝎门的人,李子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顾清弦道一句:“没什么大事,我追寻金刀门无果,正要去寻火云门众人。”李子泊向后望了一眼,笑道:“顾兄,以我二人的交情,你和我客气什么,你只管先走,后边的人我来挡住。” 说罢,向后挥挥手,万蝎门的人迅速一字排开,列队道中。顾清弦见刘启先与安维城虽在李子泊身后,却并不上前对自己动手,当下将信将疑,纵马从一旁走过。 第八回 怀璧之罪不可量(4) 此时正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顾清弦深知自己远不是任春亮和鲁伦世等人的对手,相较之下,与万蝎门周旋要轻松许多。 李子泊等人若是暴起发难,仗着林玥彤宝剑锋利,两人或能抵挡。倘若让后面的人追上,那才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备药,布阵!”李子泊一声令下,万蝎门众人分作三队,八人手持轻装弩箭埋伏在来路两侧,另有八人腰间挎一个口袋,大小不一,也藏在两旁丛林中。剩下众人有的拿出瓷瓶,往路边撒下药粉;有的掏出两颗绿色铁胆,在手中不停地转着;有的袖藏暗器,静观来路动静。 顾清弦见万蝎门一众人手揎拳掳袖,当真是要助自己御敌之态,当下半信半疑,与林玥彤道了句:“小心。”转身跃下马来,牵着缰绳从万蝎门队列旁走过。 众人低头备药,并无一人有对顾清弦二人动手之意。 待到顾清弦走到队伍后,刘启先与安维城手持兵刃,分别站到万蝎门队列两侧,面向追来的任春亮等人,一副迎敌的架势。 李子泊又道:“此去城北不远,顾兄只管先行,我来帮你挡住那些家伙。” 顾清弦适才躲避任春亮等人追赶,看似骑马奔驰路途长远,实则是先向东行,而后绕着会阳湖外的树林转了个圈,又向城北方向而去,前后未离开会阳湖三里之内,因此此时二人距离城北已不足二里路。 顾清弦见李子泊如此慷慨重义,倒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当下将缰绳交给林玥彤道:“林姑娘你先走,我来断后。” 林玥彤怎会答应,也跳下马来:“要走一起走。” 顾清弦见追兵渐近,急道:“不行!”凑近林玥彤身旁,将“青云令”递过,低声道:“万蝎门不一定挡得了多久,你将令牌挂在显眼处,到城北找云安帮搬救兵,他们见令牌自然明白。我在此处等你,速去。” 林玥彤拗他不过,心知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只好道:“那你小心。”接过青云令,翻身上马。 “快去吧。”顾清弦看了看来路的追兵,眉头逐渐皱起。 “接住!”林玥彤将腰间宝剑取下,抛给顾清弦:“切记小心,我马上回来。”说着纵马向城北去了。 顾清弦接过宝剑,长舒一口气,转身向李子泊走来。此时后面众人堪堪追到,领头二人正是任春亮与其妻子吕兰初。 顾清弦走近李子泊身边道:“挡得住吗?” 李子泊伸手向空中探了探风力,道:“顾兄这般说,可是小看了我这帮弟兄啊。”转头向前方喊道:“任门主,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吕兰初眼神微凝,拉住丈夫,停在万蝎门众人三丈之外,朗声道:“前面可是万蝎门的弟兄?我夫妻二人要事在身,还望行个方便。” 此时崔世英、鲁伦世、庄熊等人陆续追到,崔世英站在一旁不说话,只微微冷笑。鲁伦世大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万蝎门改劫道了吗?” 李子泊道:“不巧了诸位,今日我万蝎门在此操练阵法,还望众位不要打扰,有什么事咱们过会儿再聊。” 邵峰与东方新脚力不及众人,最后方才赶到。东方新一眼便见到顾清弦站在李子泊身旁,忙指着对鲁伦世道:“鲁门主,就是右边那小子,他们是一伙的。” 任春亮一听,最先忍不住,金光闪处,一柄飞刀向顾清弦直刺而去,接着与吕兰初二人同时向前冲出。鲁伦世与庄熊等人怎肯落后,也冲了上去。 那飞刀来的最快,眨眼间便到顾清弦面前,顾清弦宝剑身前一晃,将那飞刀斩作两段。李子泊大呼一声:“起阵!” 八枚铁胆砸在地上,顿时升起一股绿色烟雾,霎时将任春亮等人笼罩在内。 “放!”只听得“唰、唰”声响,数十只毒箭从道路两旁射出,烟雾中顿时传来刀剑挥舞的声音。 站在毒雾外的万蝎门人仍在不断撒出白色药粉,那药粉随着风四处飘散开来。其余众门人呈弓形分散开,手持暗器伏在烟雾外,刘启先与安维城则守住道路两旁缺口。 “有毒虫!”东方新的声音在烟雾中响起,却是极为局促。 顾清弦二人站在阵外观战,李子泊忽然递来一枚药丸。顾清弦伸手接过,凑近鼻边闻了闻,一边送入口中一边问道:“此为何物?”李子泊道:“烟雾有毒。” 又过一会,鲁伦世的声音突然从毒雾里传来:“李少门主,这次万蝎门是你带队吧。”李子泊不答,鲁伦世又道:“藏宝图此刻就在你旁边那人身上,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他这话一出,万蝎门众人登时轰动一片,刘启先与安维城目光瞬间锁定顾清弦,八架弓弩口同时转向,其余门人手持暗器,纷纷转头向顾清弦望来。 李子泊急忙上前一步挡在顾清弦身前,左手前指向毒雾方向,右手前挥,喊道:“复位!” 此令一出,万蝎门众人顿时各归其位,第二轮毒箭又向烟雾中射去。 鲁伦世本想转移万蝎门的注意,乘机突围,谁知李子泊应变极快,一声令下,不仅八架轻弩齐发,围在外的所有门人暗器出手,全向鲁伦世众人打来。烟雾中众人只好挥舞刀剑护住全身,一时难以冲出。 李子泊见状,松下一口气,对顾清弦道:“走吧,一时半会儿他们是出不来了。” 顾清弦看了一眼困住任春亮众人的烟雾,转身跟上李子泊的脚步:“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没想到你竟能将他们全部困住。” 李子泊道:“仓促接战自然打不过,全凭这毒阵之功。不过我也困不了他们多久,任春亮等人内力深厚,中了毒也不致死。” 顾清弦心想:万蝎门不与我为难,已是庆幸。此次肯得罪这么多人来帮我,恐怕另有所谋。开口试探道:“刚才鲁伦世说清玥珏在我身上,你为何不动手?” 李子泊摊摊手道:“这种反间计我又怎会上当,万一清玥珏不在你身上,那可就亏大了。” 顾清弦右手悄悄按在剑柄上:“那若是清玥珏在我身上呢?” 李子泊眉毛轻挑,与顾清弦对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伸出手慢慢在顾清弦右手背拍了拍:“在就在呗,君子不趁人之危。咱们可是说好结盟的。” 顾清弦道:“你这人倒是奇怪,为何处处相助与我?” 顾清弦这个问题算是憋了许久,照理说万蝎门前任门主为自己父亲所杀,万蝎门的人对自己应该是恨入骨髓,可这几日在洛阳城内外,李子泊没少帮助自己,就算是起纷争也是因为清玥珏之事,是以顾清弦心中十分疑惑不解。 只听李子泊道:“八年前,万蝎门前任门主在洞庭湖边被你父亲所杀,这事你知道吧。” 顾清弦一听,本来放下的心顿时又警惕起来,问道:“你既也知此事,为何还相助于我?” 李子泊听他问罢,反而笑道:“那死的门主是我大伯,他与我父亲从小便明争暗斗无数,当上门主后更是处处打压我父亲,若非顾谷主杀了他,我们一家早就被他算计而死,我父亲更坐不上如今这门主之位。 说起来,反倒应该感谢顾谷主才是。若说谁与九音谷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就门内几个旧党派的长老念着旧情。” 顾清弦心中半信半疑,但仍道:“原来如此,不过刚才还是多亏了李兄搭救。” 李子泊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顾兄不必记怀。便是这次来抢清玥珏也不是我的意愿,门内几位长老想依仗前朝遗宝来壮大万蝎门,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顾清弦心中雪亮:刚才万蝎门想要夺走藏宝图自是轻而易举,但万蝎门不仅不对自己动手,反而布毒阵助自己退敌,实是帮了天大的忙,这一切说到底还是为了藏宝图。 此时见李子泊这话以退为进,当即道:“无功不受禄,承你的情,万蝎门助我脱了大难,藏宝图我理应让与万蝎门。但李兄你也知道,这藏宝图的价值不小,我可做不了主。” 李子泊道:“顾兄说的哪里话,藏宝图是你得来,自然该归你所有,我不过是有个不情之请:待会儿顾兄察看这图时能否让我旁观,也算是饱了眼缘。” 顾清弦不料他这般客气,沉吟片刻,答道:“此事容易,但我尚需回去与众旗使商榷一番。如今局势紧张,咱们这结盟可不能变。” 万蝎门此次得罪不少势力,若是有人找上门来算账,有云安帮作为盟友,可踏实许多。而顾清弦抢得藏宝图在手,有万蝎门的毒阵相助,云安帮应当能挡住其他势力来攻。 双方联手,实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李子泊自然也明白这层道理,喜道:“如此甚好!” 两人说话间已走过一半路程,这时万蝎门一众人手也从后撤了回来,李子泊忙问道:“情况如何?” 安维城道:“金刀门和地龙门众门人同时赶到,我们见人太多,只好撤了回来。不过看模样他们并未追来,估计任春亮等人在毒阵中受伤不轻。” 李子泊道:“金刀门与地龙门、西川三虎之间积怨颇深,这一下碰上了,怎能不了结一下旧账,我们作壁上观便是。” 正说着,刘启先忽然指着城门方向:“少主,又来一方势力!” 众人着眼看时,只见到一队人马自城北向这边赶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虎堂旗使宗明群与朱雀堂旗使张光化。 顾清弦心道:“林姑娘这么快就找着云安帮援手了。”忙向张光化二人招手示意,张光化见顾清弦和万蝎门众人走在一起,忙领着众人快速奔来。 到了近前,张光化与宗明群不明就里,两人眼见势头不对,忙手持兵刃,展开轻功向李子泊包夹而来。李子泊倒是悠闲,与顾清弦调侃道:“这是要抓我来了。” 李子泊背后,刘启先与安维城见状,一人拿棍,一人持刀,上前护在李子泊身旁。万蝎门人与云安帮众对峙而立,双方一股剑拔弩张之势。 顾清弦忙道:“且慢动手,都是自己人。”宗明群疑惑地看过来,顾清弦微笑颔首,宗明群这才向后一挥手,云安帮众人收了兵刃。 顾清弦回到云安帮阵营,将情况与张光化二人简单说明,问道:“两位旗使意下如何?” 宗明群道:“二位统筹,我没意见。”张光化道:“万蝎门高手我见过不少,这李子泊做事却是别具一格,结盟无妨,只是得多提防着他。” 简单商量毕,顾清弦转身向李子泊点头示意,李子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隐秘的地方安顿。” 安维城道:“驻地倒是好找,不过方便我们布置毒阵的地方不多。” 刘启先双手环抱,长棍斜倚身前,嘟囔道:“若论地势,何处好得过会阳湖?” 顾清弦道:“为何不能是会阳湖?各方势力探子不少,一时半会儿难以寻到一方隐秘去处,不如就回会阳湖,咱们地势熟悉,方便不少。” 李子泊思量一会,也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重回会阳湖也未为不可。” 顾清弦见众人无异议,当即差柳字旗三队领队陶平带人先去打探,众人随后前往。 顾清弦见人群中并无林玥彤和叶枫的身影,只道是去联络守在南方的奎字旗旗使龙信去了,当下问道:“我们去往会阳湖,龙旗使处可有人通知?” 张光化道:“放心吧,各处我都留了人,不知叶枫找到龙旗使没有,待他们到了城北,自会有人传递消息。”顾清弦点点头:“林姑娘和叶枫一起去的?” “林姑娘,哪个林姑娘?”张光化问道。 顾清弦一惊,忙道:“便是适才传递消息的那位,你们难道不是接到她的消息赶过来的吗?” 张光化奇道:“并未听说有女子来过啊,我们只见到了叶枫,你派它来报信,让我们留在城北接应,我便差人唤回了火云门,又让叶枫去城北找寻龙旗使。 后来朱雀堂二队有人探查得你与万蝎门在一起,我们这才火速赶来,沿途也未见有过其他人影。” 顾清弦惊诧万分,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柳字旗二队队长严子韬也道:“我的人探查时并未见到有何可疑之人,顾旗使,不知你说的那位姑娘样貌或举动有何特征,或许是我们错过了。” 顾清弦道:“林姑娘她身着素衣白裙,容貌极美……她持有我青云令,你们应该认得出才对。” 李子泊见有异状,忙过来打听发生了何事,他是亲眼见过林玥彤的,此时听顾清弦言毕,说道:“会不会是半路遇到敌人,有人认出了你的令牌,将林姑娘劫了去。” 顾清弦慌道:“林姑娘武功不弱,若是与寻常习武之人搏斗,就算落败,也会留下打斗的痕迹,此番来到洛阳的高手屈指可数,适才已尽数困在万蝎门的毒阵中,还有谁会对林姑娘下手?” 火云门吴涛看着万蝎门众人道:“保不齐是又有人在暗中下了毒。”万蝎门刘启先脾气暴躁,此时见吴涛意有所指,当即道:“你小子可别血口喷人,此事与我万蝎门无关。” 顾清弦不理会他们争吵,自顾自地盘算着:“不是金刀门,不是地龙门,不是黄泉门……西川三虎倒是只来了崔世英一人,但他们其余二人不知藏宝图在我手中,怎会对林姑娘发难?”当下问道:“张旗使,我们云安帮与西川三虎有仇吗?” 张光化想了想道:“并未听闻。”顾清弦急道:“那就怪了,西川三虎没有理由动手,那会是谁?”李子泊忽然想到一人,忙道:“顾兄,你可少算了秋龙山庄庄主寇豪健。”安维城也道:“刚才确实未见秋龙山庄的人。” 顾清弦却摇了摇头:“寇豪健已被任春亮所杀,不会是金刀门所为。” “死了?”众人惊讶不已,寇豪健好歹也是一庄之主,统领秋龙山庄与地龙门合作,不想竟也如其父亲一般死于任春亮之手。 林玥彤如今踪迹不明,她的宝剑又交在了顾清弦手中,倘遇强敌,处境艰险可知。 见顾清弦恍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张光化道:“顾旗使莫急,林姑娘是为给云安帮送信方遭不测,我们定会将她安全救回,朱雀堂中不乏擅长追踪之术的帮众,不若让严子韬先带二队前往寻找,我们回会阳湖驻扎,若有讯息,再派人前往营救林姑娘。” 顾清弦点点头,从怀中摸出装着藏宝图的小包递给张光化:“我和朱雀堂一起去,麻烦二位旗使将大家带往会阳湖。” 看着顾清弦手上之物,张光化瞳孔剧烈收缩,慌忙道:“顾旗使快请收好,此物不可见光。”宗明群侧身挡住万蝎门众人目光,也道:“此物还请顾旗使妥善保管。” 顾清弦见他二人并不接过,不禁心中疑惑。又听严子韬道:“顾旗使放心,朱雀堂一定竭力寻找,您还是放心在会阳湖等我们消息吧。” 顾清弦见众人如此反应,又想到自己跟去恐怕要拖累朱雀堂,只得道:“那好吧,严队长,若有任何消息,还请马上通知我。”严子韬答应,带着朱雀堂二队去了。 顾清弦则与张光化领着众人继续前往会阳湖。 第九回 云迷雾锁秋龙庄 到了会阳湖,仍是万蝎门与云安帮各驻一方。 顾清弦一心想着林玥彤的安危,无心再管藏宝图之事,回到营帐后又将小包拿出想要交给宗明群。 宗明群目不转睛盯着藏宝图,却并不伸手接过,只道:“清玥珏乃是帮内一级机密,我二人只是旗使,无权接手。”顾清弦不知还有这条规定:“那我们岂不是无法鉴别真假?” 张光化道:“来时蒋大哥下了令:夺藏宝图,白虎堂为主力;取到藏宝图后,一应事宜皆由顾旗使你来负责,这藏宝图由你保管,你自然能看。” “只有我能看?”顾清弦惊讶不已,但看张光化神色不似说笑。他前几日已从众人口中得知张光化所言“蒋大哥”便是云安帮副帮主蒋捷。 这位副帮主武艺高强、为人正直,掌领帮中大小事务十余年,可说是威望非常。只是顾清弦和这位副帮主从未谋面,也不知他为何会授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 顾清弦想了想又道:“适才危急之时若非万蝎门相助,这藏宝图也不会在我手中,我已许诺李子泊借他一观,二位旗使觉得可有不妥?” 此话一出,张光化二人均是面现难色。宗明群当即道:“此事万万不可,藏宝图信息关系重大,在各派均是最高机密,轻易泄露不得,更从未听说有和他派共享之事。” 张光化迟疑片刻道:“据顾旗使所说,这藏宝图万蝎门要夺早就夺去了,此时却只是提出看一眼,也并不过分。这样吧,我看这件事,还是由顾旗使来定吧。” 宗明群急道:“可是这……” 张光化道:“宗旗使,此事我二人本就无权决断,我相信顾旗使能处理好的。”宗明群听罢,叹口气,算是默认。 众人当下腾出一处空营帐,顾清弦遣人去邀李子泊。 李子泊独自一人前来,与顾清弦共同进到营帐中。顾清弦将小包拆开,拿出里面图纸,放在桌上。 那图纸呈浅棕色,也不知是年久泛黄还是本就如此,纸质颇厚,分不清是何种原料所制作,摸上去尚算光滑。 这图纸其实很小,还不到两块巴掌大,四角并不完整,一看便知是从一张大图上裁剪下来。 顾清弦将图纸一点点铺开,却只见到一片空白。两人以为是年久笔迹模糊,同时凑近观察,却仍是看不出半分端倪。 李子泊忽道:“看这里。”指着图纸左下角,顾清弦仔细看时,只见左下角绘着一个小图案,那图案乃是由三个椭圆形物体构成,而且均为黑色,三个物体一模一样,上一下二呈“品”字形叠在一起。除此之外,整张图再无其他线索。 顾清弦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这是张假图,中了任春亮的计了?但他记得任春亮与鲁伦世争抢之时,完全是不遗余力,后来藏宝图被自己偷走,任春亮更是如若癫狂,看样子不似作假。 但此刻这张图除了一个小图案外,与空白无疑,说不定李子泊还会怀疑是自己偷偷换了图。 一场辛苦,到头来却是白费,顾清弦不禁有气,长剑出鞘,向那藏宝图斩去。李子泊惊呼:“且慢!”不及说完,顾清弦这一剑已过。 再看那图纸时,却是毫发无伤,连一点破损都没有。 这一下两人均是大奇,要知顾清弦手中所持乃是林玥彤所佩宝剑,摧金断玉不在话下,连任春亮的飞刀也能一刀两断,却劈不开这图纸,委实有些奇怪。 李子泊双手拿起图纸:“顾兄,再试一剑。” 顾清弦会意,长剑朝图纸正中劈下。李子泊双手各拿住一端,将图纸扯平,剑锋碰上纸沿,却并未将其劈为两半,反而像是碰上了绵软之物,被轻轻弹起。 李子泊大喜道:“藏宝图百年来无一人见过,但相传其由特殊原料所制,利刃不能断、烈火不能焚、强水不能蚀,流传千年也不会变样,这张看来必是真的了。” 顾清弦也是欢喜,随即想道:“这藏宝图既然连宝剑也不能摧毁,那当年是如何分作五份的?”这个问题刚一出现,又被顾清弦抛诸脑后,毕竟当务之急,是要研究出这藏宝图的秘密。 李子泊抚摸着图纸,说道:“我之前还一直不明白为何任春亮不多抄制几张,原来他也未参破出这图纸的玄奥,就算抄制,也只是一张白纸。” 顾清弦道:“任春亮得来月余仍未解出,恐怕我们轻易难以找到线索。” 李子泊眉头不禁皱起,将图纸正反翻着看过两遍,忽然眼前一亮,伸出手指在顾清弦宝剑上碰了一下。 顾清弦宝剑尚未回鞘,剑锋锐利无比,李子泊手指轻轻碰这么一下,立马皮开肉绽,流出血来。李子泊迅速将手指按在图纸上,划过一条血迹。 顾清弦瞬间明白,他曾听说过有些秘密手稿,因记载之事不愿被人发现而做了特殊处理,需要见血方才显出真迹,而此刻李子泊用的正是这种方法。 只见鲜血慢慢渗透进纸内,最终消失不见,过了许久,却并不见有何效果。两人这下黔驴技穷,不禁有些灰心丧气之感。 李子泊道:“这图纸如此神奇,也不知是何材质,就算是想伪造,但凡有所了解之人,一试便能辨认出真假。” 顾清弦也是感叹道:“一切玄奥尽藏于图中,看来短时间是看不出端倪的,李兄,你还要看吗?” 李子泊苦笑着摇摇头:“多谢顾兄让我一饱眼福,这一趟洛阳也不算白来,万蝎门绝不会再打这份藏宝图的主意。” 顾清弦点点头,朝李子泊抱拳道:“今日道上多谢李兄相助,待会儿还要仰仗万蝎门的毒阵了。” 李子泊还礼:“顾兄言重了,万蝎门托庇于云安帮之下,理应协助贵帮做好防御之事。只是任春亮等人武艺精深,恐怕不日便会重整旗鼓,找上门来。” 这一点顾清弦也心知肚明:“云安帮的援兵已在路上。明日一早,林姑娘若无消息,便准备撤吧。” 李子泊见顾清弦愁眉不展,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林姑娘会没事的。”从怀中拿出两枚绿色铁胆递给顾清弦,顾清弦会意,感激接过。 不一会儿,顾清弦二人自帐中出来,宗明群守在帐外,见两人脸色怪异,问道:“怎么这般快,可是图纸太过复杂,难以看懂?” 顾清弦道:“此图太过神秘,就算给我们三天三夜也难以看明白。宗旗使,不如你助我们参考一下?” 宗明群忙摇手道:“你们还是自己头疼去吧。” 李子泊自回万蝎门营帐,顾清弦心情沮丧,信步走入一旁树林中。他因对清玥珏好奇而至洛阳,如今虽取得藏宝图,却没得到半点有用消息,反倒让林玥彤陷入了危险之中。 “或许只有爷爷才能看懂这藏宝图吧。”顾清弦心中这般想到,但要想将这份图带回归云峰,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顾清弦在林中走了几步,忽然驻足,抬起头凝望着右上方。 正在此时,右前方树枝间人影闪动,一块物事朝顾清弦抛来,顾清弦眼明手快,倒转剑柄一敲,那物落在地上,却是个木盒。 顾清弦抬头欲追,抛物之人已去。 再看那木盒时,见其呈方形,扁平且小,不似装有机关。这人此时送来这个木盒,不知是何意。顾清弦心头悸动,当下立身于侧,挥剑斩断插销,轻轻一挑将木盒打开。 只见一块铜牌静静躺在其内,正是青云令。 第九回 云迷雾锁秋龙庄(2) 那木盒做工简陋,显然是临时赶制,盒内底部压着一张白纸,写着:“酉时三刻,秋龙山庄。” 顾清弦又惊又怒,此人拿林玥彤来要挟自己,明显是打着藏宝图的主意。忽而想到:“这上面写秋龙山庄,难道寇豪健没死?” “顾旗使!”林外传来张光化的声音,不到两次呼吸的时间,张光化已出现在树林中。 “我适才见到有人影闪过,于是便追了过来。顾旗使可看清人了?” 顾清弦阴沉着脸将木盒递过:“林姑娘有消息了。” 张光化一眼便认出了青云令,当下也是吃惊不已,再看那白纸时,不禁问道:“秋龙山庄?寇豪健不是已经死了吗?” 顾清弦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我到会阳湖时,确实不见寇豪健,一切均是从任春亮两人对话和冒起鲜血的湖面推测而来,也不知寇豪健用何种方法,竟然活了下来,还在半道截下了林姑娘。” 张光化道:“不管是不是寇豪健,至少现在林姑娘的消息有了。今日柳门主飞鸽传书,火云门众高手已在赶来途中,待援兵一到,我们便要动身离开洛阳。需要尽快将林姑娘救出来。” 顾清弦道:“我已将援兵之事告知李子泊,万蝎门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张光化点点头:“还有一事,我要提醒顾旗使。”张光化顿了顿,说道:“巨利之前,人心难测,顾旗使行走江湖结交朋友还是要多个心眼,少年人心思单纯,莫被人骗了才是。” 张光化这话似是在说李子泊,又暗暗指向林玥彤。顾清弦道:“张旗使放心,我自有分寸。” 张光化道:“如此甚好,现在林姑娘的消息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顾清弦道:“这人专程在此等待,将木盒独自交给我,想必是要引我孤身前往秋龙山。也好,如此算计,我可不能让他们白费心思。” 低头看着手中宝剑,顾清弦明白,林玥彤若没将宝剑留给自己,她可能便不会陷入危险。 此时顾清弦眼中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慌张。敌人既已现身,他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酉时,顾清弦独自挎剑踏上秋龙山。 秋龙山虽然不比归云峰那般高耸入云,但却胜在层峦叠嶂、连绵不断,其险峻也丝毫不输归云峰。 此时已将近傍晚,暮色苍茫,天空中看似半掌大的乌云将整个秋龙山笼罩在内,山路旁的参天大树看起来越发阴森。 顾清弦曾去过秋龙山庄,上山的路并不难找。不出三刻,他便已站在山庄大门前。 抬眼看着这座百年老庄,顾清弦摇摇头:“多好的院子,可惜了。”话音未落,不知何处冒出的十数名庄客已持兵刃将顾清弦围住。 为首一人手持狼牙棒,顾清弦却认得。他初探秋龙山庄时,误闯“琴先阁”,引来的众庄客便是由此人带领。 这人唤作秦仕永,他与另一个使双钩枪唤作董平厚的同为秋龙山庄众武师头领。他二人从小看着寇豪健长大,是故寇毅虽遭惨死,秋龙山庄势微,他二人也并未离去。 此时董平厚不见踪影,只有秦仕永领着众人。秦仕永见到顾清弦,森然道:“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好运。” 顾清弦上回在琴先阁与秦仕永交手,已知他武功略胜自己一筹,但此刻自己有宝剑傍身,就算三个秦仕永也尽可敌得过。 顾清弦镇定地道:“寇豪健呢,让他出来见我!” “顾旗使重情重义,这么快就到了。”庄门打开,寇豪健缓步从里走出。此时的寇豪健早已重整衣容,锦衣玉带,依旧是一副贵公子的气派,全然看不出落水受伤的样子。 “寇豪健,果然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寇豪健道:“在下从小水性不错,侥幸捡了条命回来。倒是顾旗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的轻功造诣,能在金刀、地龙两位门主眼皮底下夺走东西,可着实令人佩服。” 顾清弦厉声道:“废话少说,林姑娘人呢?你将她怎么样了?” 寇豪健道:“顾旗使莫急,林姑娘不就在这儿吗?”说着拍了两下手,只见一名庄客押着林玥彤从后走来。 林玥彤双手被缚,脸色苍白如纸,长发垂肩披散,素衣之上沾满泥灰,显是经过了一番打斗。 顾清弦当即便要冲上前,寇豪健手持大刀,架在了林玥彤脖子之上。 顾清弦大惊,连忙停步,喝到:“住手!”林玥彤乍见顾清弦到来,心下又惊又喜。待见四周敌人环伺,又不禁心生忧虑,奈何被点了穴道,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顾清弦见林玥彤神色担忧,当即柔声道:“林姑娘放心,马上便没事了。” 寇豪健道:“顾旗使所言不错,只要你我达成交易,马上就没事了。”顾清弦道:“你到底要怎样?”寇豪健道:“很简单,藏宝图给我,人给你。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好。”不等寇豪健说第二句,顾清弦已大声应允。 “爽快!我果然没看错,顾旗使对这位姑娘可真是一片深情啊。”寇豪健虽料到顾清弦与林玥彤关系匪浅,但却也没想到他能这般轻易地答应。 顾清弦道:“废话少说,快放人。”寇豪健放下手中刀:“我要先看图。” 顾清弦从怀中掏出装着藏宝图的小包,左手举过头顶:“图在此处,先放人!”寇豪健看了一眼顾清弦手中小包,挥了挥手:“放人。” 一名庄客解开林玥彤手间绳索,在背后一推,林玥彤一个踉跄跌开两步,摔倒在地。顾清弦将小包扔给寇豪健,随后上前扶起林玥彤,轻声道:“林姑娘,没事吧。” 林玥彤苍白的脸颊挤出一丝笑容,摇了两下头,表示没事。 寇豪健打开小包,伸手探了一下,又借着光翻看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藏宝图最初乃是为他父亲寇毅所得,后来被任春亮设计夺去,就连这装图的小包都是秋龙山庄之物,是故寇豪健一眼便能辨出真假。 顾清弦环顾一周,道:“我们走吧。”扶着林玥彤想要离开,林玥彤身体僵直,走不出半步,脚下打个趔趄,又差点摔倒。 顾清弦慌忙扶住,这才知道林玥彤被人点了穴道。寇豪健收了小包,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人,说道:“顾旗使,你的老师不会没教过你解穴吧。” 顾清弦不语,但脸色略微涨红。点穴功夫与内力相关,顾清弦往日想学,叶老人却总不肯传授,直到顾清弦从云南回山后,叶老人方才同意。 但顾清弦当时急于赶赴洛阳,只在归云峰待了三日,练熟三式剑招便匆匆下山。是故此刻虽知林玥彤穴道被封,顾清弦却也无计可施。 寇豪健又道:“我倒是很想知道,顾旗使年纪不大,武艺却如此惊人,不知师从哪位前辈?” 顾清弦答道:“我没师父。”叶老人虽传授他武功,但两人以爷孙相称,并非师徒。这层原由寇豪健自然不知,他见顾清弦不愿说出师承,也就不再问,转身向庄里走去:“灭口吧。” 众庄客听罢,亮出兵刃便要动手,顾清弦大惊:“寇豪健,你不守信诺?” 寇豪健笑道:“顾旗使,我可是说到做到了,图到我手上,人也交给了你。咱们的交易便算结束,我何时说过要放你们走了?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吧。”说罢,掩上门进庄去了。 在寇豪健看来,顾清弦虽然武功远超同济,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林玥彤穴道未解,秦仕永与众庄客收拾两人绰绰有余。 秦仕永二话不说,抡动狼牙棒向顾清弦砸来,顾清弦横持剑鞘挡住,左手拔剑,划向众庄客,只听“当啷”声响,数人兵刃皆被拦腰截断。 众庄客吓了一跳,向后退开一步,将圈子扩散开来。林玥彤双腿无力,帮不上忙,只能瘫坐在地上, 顾清弦长剑回抽,撩向秦仕永,秦仕永使左手狼牙棒磕向长剑,一道清脆声音响过,那狼牙棒的棒头竟被直接削下一半,秦仕永神色大变,右手狼牙棒前顶。顾清弦长剑又是一挥,直接将狼牙棒斩为两段,秦仕永被迫向旁躲避。 顾清弦将长剑拿近一看,只见剑身如泓,并无半点损伤。顾清弦精神大振,长剑交到右手,向秦仕永连劈两剑,接着朝身后一圈,又削断三柄大刀。 众庄客虽仗着人多,但都忌惮顾清弦手中宝剑锋利,不敢接战。 顾清弦若是一人对战众庄客,凭借宝剑之利,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但此刻林玥彤被点穴道无法动弹,顾清弦向旁多走半步,林玥彤便可能陷入危机之中,是故顾清弦虽有宝剑,却不敢擅自进攻。 过了一会,顾清弦长剑舞动渐显无力,众人慢慢逼近,圈子又缩小了一半。顾清弦突然收剑入鞘,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铁胆迅速往地上砸去。 顿时,一股绿色浓烟飘散开来,将众人笼罩在内,顾清弦低下身,左手拖住林玥彤后背,右手揽起长腿,将林玥彤抱起,展开游龙步,大步向山下逃去。 第九回 云迷雾锁秋龙庄(3) 顾清弦抱着林玥彤在山林间穿行,走了小半个时辰,仍离山脚有一段距离。 顾清弦手上抱着人,远没独自上山时轻松,他在归云峰生活三载,走山路已是常事,但毕竟这是在秋龙山而非归云峰,秦仕永等人自然比他更熟悉道路,随时都可能从后追上。 顾清弦再走数百步,见有个山洞,洞前生着一排矮树,便钻进洞去。 那山洞里极小,只走得几步便已到头,顾清弦道声:“得罪了。”将林玥彤放下靠在石壁上,自己起身出来,藏在矮树后向四周张望,不见山上的人追下,这才折返洞内,对林玥彤道:“秋龙山庄的人暂时找不过来,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当下靠着石壁坐在林玥彤对面。 林玥彤低声道:“多谢顾大哥。”顾清弦喜道:“你能说话了?” 林玥彤说出话来,自己也是一愣。她失手被擒后,寇豪健为防有变,点了她颊车、肩井、环跳三穴,这颊车穴点后,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但时间一过,便会自行解了。 顾清弦自然不明此理,问道:“林姑娘,你的穴道都解了吗?”林玥彤摇摇头:“只解了一个,另外两个若无外力协助,恐怕还要再等两个时辰。可惜我从前贪玩,只学了认穴解穴,没能学会自通穴道的法子。” 顾清弦一跃站起:“你将解穴的方法教给我,我不就可以帮你解开了?”林玥彤听罢,却是面色潮红,低头不语。 顾清弦忽然醒悟,心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点穴也就罢了,这解穴是要推宫过血,我又不识得穴位,胡乱动手,没的冒犯了林姑娘。” 他本是一时心绪,想着帮林玥彤解开穴道,此刻话说完才意识到不妥,当即道:“是我失言了,林姑娘勿怪。”林玥彤忙道:“顾公子好意,我怎会怪罪。只是我学艺不精,更不懂怎么教人……”林玥彤说话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已如蚊蝇。 “原来如此,那,那就等穴道自行解开吧。”顾清弦点点头,脸上也渐渐发烧,忙站起道:“我出去看看。”又跑到矮树后张望一番,调匀了呼吸,缓步回来,笑道:“没人过来。”林玥彤也向他微微一笑。 顾清弦心“咯噔”一下,仿佛漏跳了一拍,心想:原来世间真有如《汉书》中所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仙子。 顾清弦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变得红润,带着耳根也红了起来。两人相对而坐,约略过了一炷香时间,顾清弦想着找些话说。 “你…” “你…” 顾清弦刚说出一个字,谁知林玥彤也正好开口。顾清弦忙道:“你先说。”林玥彤轻轻点点头:“适才交与寇豪健那张藏宝图是假的吧。” “藏宝图怎会有假,自然是真的。”顾清弦老实地道。 林玥彤一惊:“你将真的藏宝图给了他们?”顾清弦道:“寇豪健见过藏宝图,肯定辨得出真假。况且又是要救你,我怎敢冒着风险拿假的给他?” 林玥彤听顾清弦这么说,嘴上虽道:“那也不能直接把真的给了他呀。”心下却有些说不出的开心。 顾清弦道:“其实并无大碍,我已派白虎堂守在北面,朱雀堂伏在东面,西面无路可通。寇豪健拿到藏宝图后必定弃庄而走,我们只用守株待兔即可。”顾清弦颇为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林玥彤这才略微宽心,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道你真舍得藏宝图与他交换。” 顾清弦从林玥彤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忙道:“林姑娘不要误会,就算拿不回,我也一样会用藏宝图救你的。”林玥彤道:“我没误会啊,是你会错意了。”顾清弦挠挠头,忽然正色道:“林姑娘,这藏宝图对你很重要吗?” 林玥彤不料顾清弦会突然发问,神情略显慌张,说道:“我只是好奇里面到底记载着什么,这么多人为了这份藏宝图大打出手,你到洛阳不也是此番原由吗?说到这儿,上一次在云南时你还道不认识云安帮的人,为何今日大家都称你‘顾旗使’?” “我是云安帮的人不假,也一直未想过瞒你,云安帮四堂八门帮众颇多,我又是首次踏足云南,上回那二位前辈确实是未曾相识。”顾清弦忙辩解道。 正在此时,山洞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顾清弦缄口不言,右手按在剑柄上。此时方想起宝剑还没还给林玥彤。 只听得林外树丛中有人坐了下来,一人道:“这四处都找遍了,看来那小子是逃下山去了。”另一人道:“那女的穴道未解,行动不便,应该走不了这么快才对。”却是秦仕永的声音。 最初那人忽道:“我记得此处还有个山洞,应该在这后面。”说着朝洞口走来,顾清弦贴墙而立,握着长剑的手有些出汗,饶是宝剑在手,他也不愿与众人缠斗。 那庄客刚走两步,忽听得秦仕永道:“你们快看,那是怎么回事?”一名庄客惊呼:“起火了!山庄失火!”林外众人顿时慌乱起来。秦仕永道一声:“快走。”一阵脚步声过,林外众人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这一下变起突兀,倒是出乎顾清弦意料之外。 顾清弦蹿出洞口,朝半山腰望时,只见一道火光自庄后升起,伴着大股浓烟,似是后花园的位置。顾清弦皱着眉重新进到洞中,将宝剑放在林玥彤身旁。林玥彤道:“你要去哪儿?”顾清弦道:“山上情况有异,我去看看便回。” 林玥彤道:“我手脚无法动弹,要宝剑有何用?”顾清弦一愣,自己竟将这事忘了。林玥彤此刻穴道未解,便是遇上武艺最低微的小喽啰,也只有束手就擒。 顾清弦思忖片刻,说道:“那我不去了,有云安帮的人守着,应该不会有何意外,我就留在这里陪你。”林玥彤抿了抿嘴,忽道:“你认得‘肩井穴’么?”顾清弦道:“认得。” 那肩井穴位于肩部最高处,属足少阳胆经,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交汇之所,乃是人身要紧大穴,顾清弦自然知道。 林玥彤说道:“若等穴道自行解开,恐怕误事,这样罢,我口述解穴之法,你可先试着帮我解了肩井穴,那便方便许多。只是我才疏学浅,也不知说的对不对。”当下将解穴之法教给顾清弦。 林玥彤对点穴解穴本就不大精通,顾清弦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待林玥彤口述一遍后,顾清弦心道:“先试试再说。”当下盘腿坐在林玥彤身前,运气于指,双手轻搭在林玥彤肩头,正要运转内力,林玥彤道:“偏了。” “哦。”顾清弦红着脸,双手忙向旁移了半寸,这次找准肩井穴,运转“纳云决”内功,体内真气不断汇集,源源不断地从手指传出。他修习纳云决多年,此时已达第二段,虽说内力仍不及邵峰等人功力深厚,但早已远超同辈之流。 顾清弦双手缓缓按压在肩井穴上,林玥彤但觉一股暖流自肩头汇入,穴道被封处渐渐有了松动,忙闭上双眼,调整内息,借顾清弦之力缓缓冲开闭塞血脉。顾清弦与林玥彤相对而坐,见她闭上了眼睛,心中尴尬之感渐渐消退。 此时二人离得颇近,顾清弦仔细端详起林玥彤来。只见她面容淡雅,眉目若画,肌肤细润如脂,不施半点粉黛。万根青丝垂肩披散,仿若仙子临世一般。唯有鼻梁与面颊间略沾些灰尘,想是先前打斗所染。顾清弦忍不住想伸手在林玥彤小巧的鼻子上擦一擦,但终究不敢逾矩。 顾清弦此刻心猿意马,满眼尽是林玥彤,早已是魂不守舍,手上半点劲力也无。林玥彤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专心运功,聚集内息,引内力过玉枕、经百会、下膻中,最后归入丹田,一轮小周天运转毕,全身经脉气血活络许多,当下借力冲穴,只觉肩头一阵刺痛,肩井穴已解。 林玥彤大喜,当即顺势而下,引内力直冲环跳穴,不一会,下半身渐渐恢复知觉,一股暖流汇遍全身。林玥彤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 乍一睁眼,却见顾清弦坐在面前一动不动,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他一双手还搭在自己肩上。林玥彤俏脸含羞,呢喃一声:“顾公子。”顾清弦神情恍惚,如大梦初醒一般,晃一晃脑袋,定睛一看,忙撤回双手站起身来:“林姑娘好了?” “嗯。”林玥彤点点头。按理说一般习武之人穴道被封,若非内力高强或精通自解穴道之法者,要想引内力强行冲穴,至少也需要大半个时辰,林玥彤此时一举成功,一来借助了顾清弦之力,二来是因寇豪健受伤之际,下手并不太重,又已过了近两个时辰,是以林玥彤方能这般轻松解开穴道。 林玥彤穴道得解,略微活动一下,随即手扶住墙壁站起身:“走吧,我和你一起去。”顾清弦见她身子摇晃,似乎一个不稳便要倒下,伸了下手想扶,又赶紧缩了回来,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咱们快走吧,寇豪健十分狡猾,若是去晚了,恐怕藏宝图便再难夺回。”林玥彤说着,拿起长剑率先走出山洞。 顾清弦望着洞口,喃喃道:“这张图,真的对你这么重要么?” 第九回 云迷雾锁秋龙庄(4) 顾清弦走出山洞,此时早已至戌时,夜幕渐渐降临,本就阴森的树林显得更加诡异,秋龙山庄的火也已扑灭,隐没在半山腰的黑暗之中,向前望去,只见灰蒙蒙一片,似是暗中有云雾遮挡一般。 顾清弦胆子不小,却十分怕黑,虽然在归云峰住了几年稍有好转,但一到夜晚,若无灯火照明,依旧会感到心慌。 林玥彤见他站在原地踟蹰不前,问道:“怎么了?”顾清弦道:“没什么,咱们快走吧。”领先奔出几步,却不识得方向。 只听得背后林玥彤噗嗤笑道:“你走错了,在这边。”顾清弦厚着脸皮走回:“天黑了看不真切,这几处道口都长得一模一样。”林玥彤道:“我曾夜里来探过几次,因此识得。”顾清弦点点头,跟着林玥彤奔上山去。 林玥彤穴道初解,奔跑缓慢,况且又是黑夜,顾清弦跟在林玥彤身后,两人行了许久方才到达。 此时的秋龙山庄庄门大开,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也不闻喧闹之声。整座山庄从外来看并无损毁,想必火起之后很快就被扑灭。 顾清弦记得自己来时曾与朱雀堂商议,若是一切顺利捉到寇豪健,那便火烧书房示意,秋龙山庄起火,金刀门等诸多势力必定会被吸引而至,云安帮众人再从东面小道下山,便可顺利远遁。 适才秋龙山庄起火时,顾清弦曾在山下观望,依稀辨得被烧之处乃是山庄后花园的位置,后花园与书房相距甚远,朱雀堂不可能搞错,那便只有可能是事情出了意外。因此顾清弦才火急火燎地想要赶上山察看。 林玥彤自然不知这许多,她见庄门大开,面现喜色道:“可是云安帮得手了?”顾清弦摇摇头,缓步走近。庄内寂静得有些蹊跷,顾清弦与林玥彤打个手势,两人过了前厅,慢慢向庄内踱步,顾清弦脸色逐渐变得深沉。 林玥彤忽然“啊!”地低呼出声,顾清弦也是一惊,忙回头看时,林玥彤歉然道:“不小心绊了一下。”说着向地下踢了一脚:“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放在这里。” 顾清弦先前脚底也踩到一物,只道是沙袋之类,被庄客慌乱间丢在此处。此时忽然想道:“若是弃庄而走,自是收拾细软,怎会挪动此般重物。” 当下低头看时,见那东西六尺来长,不知何物。顾清弦从怀中取出火折,晃亮了照在地上。两人仔细看时,哪里是什么沙袋?却是个身高六尺的人。 那人身着庄客服饰,两手空空倒在地上,早已没了鼻息。 林玥彤眼尖,向旁边指道:“那里还有。”顾清弦火折一晃,果然见到丈许外的空地上也躺着一具尸体。两人上前察看,只见那人面容慌张,似是死前见到了什么可怕之物。林玥彤伸手碰了碰尸体,又赶忙缩回。 站起身来,顾清弦道:“此处有些诡异,先到后花园去看看。”当下领着林玥彤向庄后走去。 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灯火,但地上躺着的尸体却从两具、三具变得越来越多,将到后花园,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随风飘来,两人同时停住脚步,林玥彤不自禁往顾清弦身旁靠近了些。顾清弦手中紧握捡来的大刀,说道:“小心一点。” 有的时候,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令人恐惧的往往是未知的黑暗。 顾清弦深呼一口气,和林玥彤一同向后花园走去。 微弱的月光闯过云层照在大地上,将后花园的情景清楚地映在顾清弦二人眼前。 数十个人,或是说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除了两人的呼吸外,此刻的后花园中没有一点声音。无数的兵器静悄悄地躺在四周,一动不动。 又是一阵风迎面刮来,两人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忍耐不住,同时俯身呕吐起来。 顾清弦心间闪过无数念头:“发生了何事?何人所为?难道是云安帮?” 此时的顾清弦已较数月前刚下山时成熟许多,饶是如此,见到眼前这般触目惊心的场面,他也难以再镇定下来。 吐罢,顾清弦拿起火折在几人脸上晃过一遍,所幸并未见到朱雀堂之人,这些死去的恐怕都是秋龙山庄的庄客。 林玥彤向尸体丛中扫了一眼,不愿再看,转过身向顾清弦问道:“这是云安帮下的手?” “不可能!”顾清弦当即否认道。 虽说秋龙山庄是己方对头,但如此将整座庄园屠尽,实是残忍至极,况且死去之人中还有不少幼儿、女眷。 半时辰之内杀掉近百人,将秋龙山庄灭庄。云安帮此次派来的人手恐怕难以做到这一点。 就算可以,顾清弦也深知张、宗、龙三位旗使均非嗜杀之人,定不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下手。 但若是如此说,那这些死去的庄客又是何人所杀,火又是何人所放? 顾清弦逐一察看死去之人,只见有的身受数刀,有的为掌力所伤,有的被长剑穿胸而亡。秦仕永与董平厚两位武师统领也未能幸免于难,唯独走脱了寇豪健一人。 想来敌人是趁秦仕永追赶自己与林玥彤二人时,火烧后花园,引来众庄客后一举歼灭。秦仕永着急赶回,也在后花园遭了毒手。 顾清弦心中不解,藏宝图在一个时辰前方才到了寇豪健手中,怎会这么快就有人得知消息前来抢夺?除非…… “跟我来。”顾清弦领着林玥彤向西边奔去。 山庄西面正是书房的所在。这书房有名唤作“琴先阁”,内里机关重重,乃是整个山庄戒备最严之处,顾清弦当初随地龙门进庄时便曾领教过其中厉害。 此时秋龙山庄寥无人迹,正是探一探书房的好机会。若说秋龙山庄有何东西与藏宝图一般重要,那必定藏在这书房之中。 两人穿过几处屋舍,将到书房时,顾清弦熄了火折,缓步向“琴先阁”靠近。不出他所料,那书房外空地上满是散落的箭羽与绳索,右门框已被击碎,左门框上插着四柄短刀,显然是有人将此处机关破了。 顾清弦听了听四周并无动静,与林玥彤一同向房内走去。 书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灯芯燃烧殆尽,微弱的光映出两人的影子,整个书房显得更加空旷。房间内的东西估计早已被人搜走,只有书案上尚余下几张便笺。 林玥彤翻了几张,摇摇头,又到别处找寻去了。 顾清弦上前抽出书案上第三张纸来。林玥彤瞧得不仔细,他可看得清楚,那第三张纸左下方赫然画着三个小小的椭圆形物体此时灯火灰暗,因此这纸虽是浅棕色,林玥彤却未看出, 顾清弦伸手在纸上一摸,不禁喜上眉梢,刚要招呼林玥彤,迟疑片刻,又悄悄塞进怀中。 忽听得林玥彤惊叹一声“咦?”,顾清弦抬头看时,见林玥彤手中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架旁,神情又惊又喜。 接着便听“嗒嗒嗒”的声音响起,那书架竟从中分开移向两旁,露出背后一道石门来。顾清弦十分讶异,赞道:“此门这般隐秘,幸亏你找了出来。” 那石门颇为沉重,两人合力推开,里面乃是一间密室。 “嗒嗒嗒”的声音又响起,书架开始缓缓合拢。 “快进来。”林玥彤拉着顾清弦进到密室中。这密室不算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顾清弦刚踏进来,那书架已然合拢。顾清弦叹道:“这般精致的机关,也不知是哪位巧匠所设。” 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却是还有其他人到来。顾清弦与林玥彤忙将石门关上。那书架合拢本已将密室挡住,这下石门一闭,变得更加隐秘。 顾清弦将石门打开一条缝隙,贴近了细听。林玥彤矮了矮身子,也好奇地凑上前,两人不经意间靠在一起,却都没有注意,只认真听着外面的事。 门外进来两人,其中一人道:“老狄,你没事吧。”顾清弦和林玥彤均识得是邵峰的声音,当即屏息凝神,以防被他发现。 房中另一个声音道:“不妨事,没想到此人掌力不小,我一时疏忽,方才着了他的道。”顾清弦听这人说话中气不足,看来是受了内伤。地龙门有个副门主,姓狄名宏,恐怕便是此人。 又听邵峰道:“那宗明群能在云安帮内担当旗使多年,倒确实有些能耐。” 顾清弦心中一动:“宗旗使现在应该在西面守着,怎会出现在庄内?” 狄宏道:“你看那院中尸体可是云安帮所为?” “云安帮向来自诩正派,不会干这种事,况且他们山下的人有鲁门主和任春亮等人牵制,宗明群一个人还灭不了一座庄。” 邵峰这话既答了狄宏,也让顾清弦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是我一直没有消息,宗旗使这才前来接应。”顾清弦这般想着。 邵峰与狄宏在外搜寻半晌,最终无功而回,出了书房。 顾清弦二人这时才发觉靠得太近有些不妥,忙向一旁挪开。顾清弦轻咳一声,道:“咱们还是来看看这些画吧。” 原来那密室中别无他物,只墙上挂有三张图画。 两人先前没有细看,此时拿灯火一照,只见第一副画的乃是一艘孤帆,半轮红日,斜上还有两行飞雁。 第二幅所画是一川瀑布,匹练悬空,壮观非常。 第三幅所画,却是一只凤凰,那凤凰全身五彩斑斓,双翅展开如同流火,仿佛要飞出图画一般。在凤凰正下方画有一座山头,有一小人卧于山峰之上。 顾清弦看罢三幅图,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林玥彤忽道:“我明白了!” 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 “这三幅图所指恐怕便是藏宝图所在之地。”林玥彤兴奋不已,虽然未见到寇豪健,但现下有了其他藏宝图的消息,也算是一件喜事。 顾清弦却未看出半点端倪:“你是说这三幅图……” 林玥彤将手中一本书塞给顾清弦,她适才正是挪动此书才触动了密室机关。 顾清弦借着火光,见书面上写着“山川地舆全图”,内里各册所绘乃是河南、陕西、湖广各省地域情况,有详有略。书中尚有不少标记圈点之处,以陕西和江西地域为多。 待顾清弦看毕,林玥彤指着墙上第一幅画道:“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顾清弦顺口接道:“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旋即领悟:“是‘洛阳’!” 林玥彤又指着墙上第二幅画:“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顾清弦点头道:“自太白之诗写成,庐山瀑布应为诸流之最。那所指之地便是江西南康府了。” 林玥彤见顾清弦明白了自己话中之意,不禁面露微笑,随后望向第三幅画,迟疑道:“古来抒写凤鸟的诗句颇多,倒是不好判别。” 顾清弦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可是此句?” 林玥彤摇头道:“那颈联‘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却是不曾体现。” 顾清弦也觉不妥,暗下思忖还有哪句诗词中提到了凤凰。 林玥彤喃喃道:“‘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凤求凰》中也未提及地域。” 顾清弦虽出身武学世家,但自小酷爱诗词文律,因此当年在风云门时能与聂明成为好友,此时见林玥彤认真模样颇为可爱,直有知音之感。 林玥彤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将所想到的诗词与图画中对应,却难以找到满意的答案。在昏暗灯光下向旁边一瞥,却见顾清弦正面带傻笑看着自己。 林玥彤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想到了吗?”顾清弦一怔,脑中蹦出一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林玥彤大喜:“这是《李凭箜篌引》!我怎么没有想到。‘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十二门’那是长安城的景致,看来陕西我是非去不可了。” 顾清弦见她喜笑颜开,心中也颇为高兴。但又想到:“她这般苦苦追寻藏宝图,却为何故?” 林玥彤自然不知顾清弦此时所想,兴致勃勃道:“我明日出发去陕西,你也一起去吗?”见顾清弦不说话,林玥彤又道:“云安帮不是也在寻藏宝图?你放心,图若到手,我只看一眼,而后任由你们取走便是。” 云安帮为何找寻藏宝图顾清弦不知,眼见众人将图纸看得这般重要,身为帮众,他自然要尽一份力。但林玥彤找自己帮忙,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当下问道:“你追寻这藏宝图,是为了那‘富可敌国’的宝藏?” 林玥彤摇摇头,她穴道解开后未作休息便疾速奔驰上山,此时双腿酸疼站立不稳,只好坐在密室里石头地上,轻轻道:“我找藏宝图,是想见我父母双亲。” 顾清弦更加疑惑不解,也坐在地上,看着林玥彤道:“这是……怎么回事?”林玥彤道:“我自小长在云南,同外祖母相伴为生,父母在我出世不久便被仇家相害而死,我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楚。” 顾清弦不禁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是早早离世,连一面也未曾见过。当下一股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 林玥彤又道:“我小时懵懂无知,旁人说我父母死了,我便信了,也从未过问仇家是谁。但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独自上街,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 林玥彤语调放缓,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情景:“那算命先生告诉我,他识得我父亲,而且我父亲尚在人世!我听了他说的,兴奋地跑回家告诉外祖母,可外祖母一点也不高兴,怒斥那人是个江湖骗子。” “我第二日又到街上去,却再没见到那位先生。直到第十日,我终于又找到了他。我让他带我去见父亲,他却说要我拿东西换。他让我回家找一个叫做‘清心珏’的东西。” “啊。”顾清弦道:“那他确实是个骗子。” 点了点头,林玥彤接着道:“我回家后问遍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却没有找到半点和那‘清心珏’有关的消息。后来这事被外祖母知道,她勃然大怒,把我关在家中半月有余,不许我再提起此事。” “我后来再没见过那算命先生,外祖母也对我父母之事避而不谈,我想此事其中必有蹊跷,但又不敢惹外祖母生气。 直到上次我从竹山县回来后,偷听得符叔叔与外祖母的谈话,得知与那清玥珏有关的藏宝图在洛阳现世,因此火急火燎地赶来,没想到藏宝图还是被寇豪健带走了。” 顾清弦见林玥彤神色落寞不似作假,说道:“其实藏宝图里也没什么东西,你若看了可能更要失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怀取出图纸递给林玥彤。 林玥彤惊喜接过:“这是何处所得?”待看仔细后,却又皱起了眉头。顾清弦摊摊手:“我说了这图上其实并无甚要紧事物。” 林玥彤盯着左下角仅有的图案,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要去拔剑。顾清弦忙拉住她手:“试过了。” 林玥彤一愣:“水呢。”顾清弦道:“也试过了,没用。” 林玥彤拿图纸在火光上晃了晃,还是不见任何变化,当下不再尝试,将藏宝图递还了顾清弦:“一张图看不出来不妨事,现下有了线索,待我将所有藏宝图寻齐,定能访得其中机巧。” 顾清弦轻声道:“倘若那算命先生真是个骗子,说的假话呢。” 林玥彤笑着道:“反正我从小没了爹娘,早已习惯,就当是游历山水,凑个热闹罢了。”她虽说得轻松,言下却满是伤情之感。 顾清弦心知林玥彤此刻定然大失所望,便如自己与李子泊当初模样,正想着如何安慰,林玥彤已站起身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吧。” 顾清弦也挂念着山下众人,当即打开石门,将墙上三幅画取下。林玥彤在密室石壁上一阵摸索,不一会儿外面书架便缓缓打开。 两人出了书房,越墙而走。 顾清弦抱着三幅画在前,甫一落地,一柄利刃悄无声息递了过来。 顾清弦大惊,急向后跃,却撞到了墙上。来不及拔剑,只喊了声:“小心!”一把长剑已抵拢咽喉。 林玥彤听得顾清弦示警之声,奈何已然跃下,身在空中不得辗转,急取宝剑在手,刚落地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忙提剑相迎。 刀剑一交,只听“当!”的一声,半截朴刀掉落在地,林玥彤手中宝剑完好无损。黑暗中那人也是一惊,忙弃兵刃,挥双掌向林玥彤打来。 林玥彤这时已看清来者正是邵峰,当即长剑一封,撞上他手掌。 邵峰知道这把宝剑厉害,手掌刚要挨上忙又变招。双掌化单掌,从斜侧里拍到。 林玥彤情知顾清弦处境不利,只有击败邵峰方有转圜余地。当下长剑斜撩而上,她这一招乃是极其冒险之举,倘若长剑稍缓,自己左肩便会中掌,彼时重伤之际,绝难再战。 顾清弦见林玥彤这般使剑,已明白她的打算,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被狄宏持剑所迫,无法出手相助。 所幸宝剑终究比手臂长了不少,先行抵在了邵峰胸口,刺破衣服,深入皮肉半寸。 邵峰右掌眼看便要拍到,不得不硬生生停在半空。果然,他手掌不动,林玥彤长剑也凝住不前。 顾清弦见林玥彤无恙,这才松下一口气,骂道:“贼和尚竟还没走!” 邵峰看着胸前长剑不敢稍动,答道:“你们两个小鬼,真以为骗得过我吗?” 原来邵峰内力深厚,当时与顾清弦二人虽有石门书架之隔,但一进入书房后还是听到了两道极其微弱的呼吸声。邵峰当即与狄宏假装不知,躲在山庄围墙外守株待兔,就等顾清弦二人出来。 顾清弦笑道:“真是好计策,不过现在嘛……狄副门主,你可愿用我换他一命?” 狄宏不理顾清弦所言,恶狠狠道:“藏宝图在哪?”顾清弦道:“藏宝图已被寇豪健抢走,你找我又有何用。” 邵峰问道:“此话当真?”顾清弦道:“这是自然,否则我为何要冒险上山来,而非拿着图远走高飞。” 狄宏却不信他所言,伸手拿起一幅顾清弦所抱的画:“那这是什么?” 顾清弦道:“我看上了这几份墨宝,顺手牵羊带回家去。”刚说完,趁着狄宏看画之际,一招“镂月裁云”朝狄宏左耳“耳门穴”打到。 狄宏身向右侧躲闪,同时右手长剑劈砍而下,他受伤在先,右手已无多大力气,长剑砍下时,顾清弦已翻身躲过,只左手前臂被划出一条血痕。 顾清弦见机快,邵峰见机更快,他就趁着顾清弦动手、林玥彤分神之时,一拳砸在林玥彤肩头,随即向后急跃。待林玥彤长剑回转,他已在圈子之外。 在这瞬息之间,顾清弦与邵峰二人均已完全脱身。顾清弦和林玥彤背靠而立。狄宏手持长剑,邵峰提捺双掌,将二人围在中间。 这时,不远处一道流星划破天空,只听“砰!”的一声,那流星炸开,散作数道蓝色火焰,然后消失不见。 顾清弦认得这是云安帮四堂互通声气的讯号,忙吹个口哨。树林中三道呼哨立马回应,向这边赶来。 顾清弦哈哈大笑:“二位,我们可要以多欺少了。” 少顷,树林中蹿出数人,领先正是宗明群。 邵峰脸色一沉:“你果然是云安帮的。”见到宗明群出现,邵峰二人也是当机立断,迅速从另一条小道离去。 “顾旗使没事吧?”宗明群领先奔来,身后跟着朱雀堂二队等人,众人见顾清弦身旁站着一位美貌女子,已大致猜到便是那位“林姑娘”。 “我没事,山下情况如何?”顾清弦摸了摸左臂,虽被长剑划破,好在只是皮肉之伤,未及筋骨。 宗明群看了眼顾清弦怀抱的画,说道:“柳门主支援已到,我们往兴怀岗会和便是。” 顾清弦点点头,秋龙山庄这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上,转向林玥彤道:“林姑娘,你……” “我明日在兰行亭等你。”林玥彤微笑道,随即收起宝剑,朝东南方下山路走去。顾清弦看着她远去背影,林玥彤忽又回头:“记得带上画。”说罢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咱们也快走吧。”顾清弦跟随众人朝兴怀岗而去。 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2) 行不多久,便遇上赶来的娄字旗帮众,双方并做一处,齐往兴怀岗聚首。 众人到达时,奎字旗早已搭好营帐,龙信同火云门门主柳安迎将出来,顾清弦忙上前见礼。 钟志岩见师父亲自到来,颇为吃惊:“师父,您的身体好了?” 柳安向他点点头,对众人道:“前几日身体抱恙,支援来迟,还要多谢诸位对火云门的照顾。顾旗使,给你添麻烦了。” 顾清弦道:“柳门主言重了,此次火云门出了不少力,都是钟大哥和诸位兄弟的功劳。”顾清弦心知虽然自己和钟志岩并不对付,但这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果然,柳安听了顾清弦的话后不禁呵呵微笑,对于自己的爱徒,他还是颇为满意的。 众人叙礼毕,顾清弦将三位旗使和柳门主请到后帐中,讲了自己与林玥彤在秋龙山庄密室里的发现,并将两幅画和装着藏宝图的小包放在桌上。 “第一幅画在适才争斗时被狄宏抢去,不过上面的谜底指的洛阳,应该已经无用了。”顾清弦一面说,一面将另外两幅画铺开。 宗明群轻抚画卷:“这般说的话,南康府与西安府便是其他两张藏宝图所在之地?” 张光化道:“此般猜测虽有道理,然亦不可排除还有遗漏之处,我看还是将画带回,交由副帮主和各位堂主判断吧。”龙信也点点头,毕竟单凭这两幅画还什么也说明不了。 见众人无异议,张光化又道:“倒是顾旗使与宗旗使适才所说的秋龙山庄被灭庄之事,柳门主,你怎么看?” 柳安道:“据我所知,自寇毅死后,秋龙山庄已损失多名高手,除寇豪健外,只有秦仕永和董平厚两位武师算得上硬手,但这二人虽跟随寇毅多年,武艺也不见得多么高强。” 宗明群道:“我看多半便是地龙门捣的鬼,他们熟悉秋龙山庄,自是最好下手。”龙信道:“此次前来洛阳的势力本就不少,有几支躲在暗处也未可知。所幸顾旗使将藏宝图夺回,我们只要好生护送回江南便好。” 柳安又道:“离了洛阳,从轩辕关过去,各处都有火云门接应,一定将各位顺利送出河南。”张光化说道:“从嵩山脚下过吧,我这里还有书信一封送到少林普德方丈处,来之前蒋大哥特意叮嘱过的,我差点忘了。” “没问题,当年秦帮主与普德方丈交好,少林寺当不会与我们为难。”柳安点头赞同。 众人商量毕,各回营帐休息。 顾清弦独坐帐中,皱眉看着桌前的小包与画。 过了许久,顾清弦拿起笔来在烛火下书信一封。刚写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将写好的信放到火上烧掉,执笔又重新书写一份。 这次写好后从头到末总览一遍,总算满意地装入信封。 装好信后,顾清弦对着帐外叫了声:“叶枫。”一颗大圆脑袋应声探过帘布伸进帐来。 “进来吧,不用守着了。” 听得顾清弦呼唤,叶枫搭开帘布,佝偻着身子走进,他体型实在太大,一走进来,营帐倒显得窄小了。 顾清弦取出一张白纸,提笔慢慢画出三个椭圆图形,上一下二呈“品”字形,最后填以浓墨,正是临摹的藏宝图左下角的图案。画好后问叶枫:“记住了吗?” 叶枫点点头。顾清弦不放心,又拿出一张新纸再画一遍:“回山之后,你就将这个图案画给爷爷看,一定不要记岔了。” 顾清弦连说带比划,估计叶枫也听懂了七七八八,随即将写好的信交到他手上:“我在此间还有要事,便先不回去了。” 叶枫极不情愿地接过信,看着顾清弦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委屈和幽怨。顾清弦轻轻将他推出帐来:“快去吧,趁着夜色正浓,现在就出发吧。” 目送叶枫离开,顾清弦不禁偷笑起来,叶枫因为毛发显眼不易隐蔽,这几日一直闲着很少走动。现在刚有事派给他做,没想到却是被“赶回”归云峰去。 “需要我派人保护吗?”张光化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清弦笑容一滞,张光化何时出现在背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不用了,叶枫行动迅捷,能利用山林优势掩人耳目。” “为何不让他将藏宝图一并带走?放在归云峰或许更加安全。”张光化继续问。 顾清弦转过身,难掩惊讶道:“您的意思是……” “每月的柴米油盐,是我和风堂主送的。”张光化微笑道。 “啊,原来如此。”想到山上每月的用度都是朱雀堂堂主亲自送来,顾清弦更加坚信爷爷当年在云安帮的地位超然。 “以叶枫之力,难保万无一失。这图还是交由三位旗使护送更加稳妥。”顾清弦道。 “那我再派遣三队人手,分向不同方向出发。” 顾清弦喜道:“如此,便多谢张旗使了。” ###### 第二日,顾清弦已早早等在兰行亭边。 藏宝图的线索不知真假,朱雀堂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人前去探查,顾清弦便与众位旗使商议,由自己带上一副画卷前去陕西,而藏宝图和另一副画交由张光化等人带回江南云安帮总部。 诸位旗使自然无异议,顾清弦也乐得清闲,一大早便独自到兰行亭等候林玥彤。 可是等了许久,兰行亭外倒是人来人往,却就是不见林玥彤身影,顾清弦不禁有些焦躁,多次踮起脚向洛阳城的方向张望。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听到背后有人说话,顾清弦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青年汉子坐在亭子里,朝着自己微笑。他所诵之诗出自《诗经·卫风》,顾清弦自然懂得。 那汉子见顾清弦看向自己,抱拳行礼道:“在下怀庆府童谦山。”顾清弦见此人衣着朴素干净,心下颇有好感,也抱拳道:“成都府顾清弦。” 童谦山问道:“我见公子伫立多时,可是在等重要的人?” 顾清弦道:“等一个朋友,约好了一同出游却久久不至,因此心焦。”童谦山笑道:“稍安勿躁,女孩子家梳妆打扮,自是要多花些时间。” 顾清弦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称呼道:“兄台说的是。”心中却想:“他怎知我等的是女子。” 到了辰时,一辆马车从道上缓缓驶来,车前坐着那人身着白衣,头戴斗笠遮住半边面容,顾清弦一见之下,不禁欢喜。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古人之言果然非虚。”童谦山在一旁说道。 顾清弦被他调侃得脸色微红,说道:“童大哥莫拿我说笑。” 林玥彤的马车渐渐驶近,顾清弦迎上前,林玥彤低声道:“快上车。” 顾清弦坐上车,想要向童谦山作别行礼,向兰行亭看时,却一个人影也不见。顾清弦心中凛然,此人来去迅疾,看来身怀不俗武艺,既不知其来意,还是小心为上。当下不再停留,和林玥彤一同驾车向西而去。 两人驾车徐行,一路有说有笑,颇为融洽。 这一日行了百余里路,到了傍晚,马车停在山间休息。顾清弦道:“此近少有旅店,我看前方有几处房屋,不若前去借宿一晚,明日再行。” 林玥彤点头赞成,两人下车将马拴好,徒步走上前,只见不远处一座灰白牌楼,上挂银匾,书写着“银月观”三个大字。 林玥彤略作思索道:“我记得银月观也曾是武林一脉,当年势力不小,可惜后来多名高手为仇敌所杀,使得银月观实力大减,只得退出江湖。” 顾清弦奇道:“没想到林姑娘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不少。” 林玥彤道:“是符叔叔讲给我的,小的时候我若是无聊了,符叔叔便会把江湖上有趣的故事讲给我听,后来故事说完了,他又给我讲武林中的各门各派,他当真什么都知道。” 顾清弦道:“那些故事定然精彩,你下次可以讲给我听吗?” 林玥彤笑道:“当然!” 两人正说着,那道观忽然打开,一个年轻妇人走出门来。 那少妇身着雪花袄,外罩翠青比甲,手中握着一把铁剑,见到不远处站着两个陌生人,那少妇顿时警惕起来。 两人缓步上前,林玥彤率先开口道:“这位姐姐,我们着急赶路错了方向,如今天色将晚,不知能否借两间屋子歇脚,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那少妇看清顾清弦二人年少,心中防备稍减,四下观望并无他人,这才收起手中剑,将二人邀进屋内。 顾清弦见这妇人拿剑姿势并不熟练,可知她平日里很少练武,当下对林玥彤点点头,两人一同走进银月观。 银月观从外看来不过一处小阁,一进到观内才发现另有天地。过了山门,穿过两座石桥,依次见到灵宫殿、玉皇殿、重阳殿,往后更大,还有真武殿、文昌殿等。不过各神殿空有其名,挂着金匾,殿内却并无一尊塑像。 顾清弦见四处萧索空寂,走了许久也未见到有其他弟子,想来银月观这些年来发展并不乐观,恐怕早已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 那少妇先领着顾清弦二人到斋堂坐下,说道:“看你们路途劳累,这附近也无食肆,想来必定饿了,我去做几份点心给你们充饥。” 顾清弦二人感激不尽,忙道了谢。 那少妇正往后厨走去,忽然衣角被拉住,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妈妈,我要玩捉迷藏。” 一个小女孩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看上去五六岁年纪,拉着那少妇不肯放手。 那少妇道:“玉儿乖,妈妈要先招待客人,等会儿再陪你玩哦。” 林玥彤见这小女孩身着缕金挑线纱裙,生得十分可爱,当下道:“小妹妹快来,我陪你玩。” 那小女孩也不怕生,一双大眼睛看向林玥彤。 林玥彤向她招招手,那小女孩便迈着小步跑过来,走到近前打量一番,开心喊道:“我要和仙女姐姐玩!我和仙女姐姐玩!”林玥彤朝顾清弦眨眨眼,高兴道:“她叫我仙女姐姐。” 那少妇见状,也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后厨去了。 林玥彤抱起那小女孩坐在身旁,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女孩道:“我叫赵玉儿,妈妈叫我玉儿,姐姐你也叫我玉儿吧。” 林玥彤道:“好啊,玉儿要玩什么,哥哥姐姐陪你玩。” 那女孩用小手蒙住双眼:“我们玩捉迷藏,你们躲起来,我去找你们。” 顾清弦两人见这小女孩可爱,都配合她玩了起来。不过毕竟是在别人家中,倒也不好乱闯,二人轻轻走到旁边三星殿一盏屏风后。只听赵玉儿说道:“三、二、一,快藏好,我来找你们了。” 顾清弦与林玥彤躲在屏风后,不禁相视一笑,他们已经多年没有玩过这种游戏了。 过了一炷香时间,小玉仍然没有找过来,正在顾清弦二人打算从屏风后走出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从山门外传来:“师妹,门外的马车是谁的?”。 顾清弦大惊,这声音中气十足,说话那人内力修为决计不在邵峰之下,偏偏自己还觉得十分熟悉,只是一时忘了在哪里听到过,此人又如何会出现在银月观中。 “银月观……”顾清弦嘀咕着,忽然想起金刀门门主任春亮绰号“金月刀”,其妻吕兰初号称“银月刀”。想到此,顾清弦不禁道一声:“糟糕!” 林玥彤正待询问,只见屏风外人影一闪,指着顾清弦二人道:“嘿嘿,抓到你们了。” 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3) “大师兄。”听得山门外的呼声,先前招待顾清弦二人的那少妇立马迎了出去。 任春亮与吕兰初领着数人走进银月观。 “门外马车是谁的?你是不是又让外人进来了。”任春亮沉着脸对那妇人道。 那少妇低声道:“这附近并无客栈……” “那也不行!”任春亮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我们银月观不是安济所。你难道忘了当年师父是怎样被害的?” 那少妇道:“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怪外人。” 吕兰初怒道:“娴妹,你的意思是要怪父亲了?好啊,当年父亲可是最疼你的,现在你倒说起他的不是来了。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岂能安息!” 那少妇知道说错了话,只好道:“师兄,就是一对少年男女,借宿一晚不妨事的。” 任春亮神色陡变:“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们长何模样,什么年纪。”那少妇见师兄脸色不对,忙闭嘴不言。任春亮吩咐手下人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借宿的人给我揪出来。” 三星殿内 顾清弦正在惊呼糟糕之际,屏风外人影一闪,伸出小手,指着顾清弦二人笑道:“抓到你们了!”却是赵玉儿找了过来。 林玥彤忙摆手让玉儿不要说话,赵玉儿走上前小声道:“妈妈说让我带你们走。” 林玥彤奇道:“去哪儿?” 赵玉儿道:“到后面,你们躲起来,不能让吕姨娘她们看到,若是看到了她就不让你们在这里了。” 林玥彤转头看向顾清弦,顾清弦点点头,林玥彤于是道:“好,玉儿快带我们过去吧。” “跟我来。”赵玉儿迈开小步,领着两人穿过慈航殿、真武殿,走到客堂外,说道:“妈妈说‘很抱歉,我姐姐和姐夫回来了,他们不喜见到外人,后院有几间客房,请两位暂且在房中休息。’” 林玥彤抚了抚玉儿的脸蛋:“多谢玉儿,哥哥姐姐知道了。”赵玉儿点点头,蹦蹦跳跳地找妈妈去了。 顾清弦道:“咱们不能在此过夜。那女子的师兄是任春亮,虽说藏宝图现已不在我们手中,但毕竟曾与他们为敌,此处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林玥彤吃惊道:“刚才那是任春亮?难怪内力这般高强,这道观应该有后门,咱们从后门走吧。” 两人穿过客堂,走到后院里,只见那院子颇为宽阔,周围种着不少柏树。 奇特的是一个铁铸人像安放在院子中,那人像高约一丈,左手持飞刀五柄,右手秉长剑于怀。长须飘荡,威风凛凛,立于院子正中央。 它身旁另有两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跪倒在地。 顾清弦奇道:“这难道是岳武穆的塑像?不过未曾听说他会使飞刀啊。”年轻人好奇心起,走上前想要仔细瞧一瞧。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那跪着的两个铁人身下各有一个一尺高底座,分别写着“顾尘”、“顾宇”两个名字。 顾清弦一见之下勃然大怒,自己父亲名叫顾宇,而顾尘恰好又是自己叔父的名字。此事绝非巧合,银月观摆这两个铁人像在此处,定是当年有所过节,意欲羞辱自己父亲。 想到此,顾清弦怒不可遏,拔剑砍向那铁像底座,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那铁像纹丝不动,底座只是被刮出一道白痕。 林玥彤见顾清弦突然发怒,也是吓了一跳,忙道:“顾大哥,任春亮可能马上就到,咱们得走了。”转头想找出口,却见不远处一棵柏树下走出一人,正是之前那少妇。 “你姓顾?”那少妇紧紧握住腰间长剑,赤红着眼睛盯着顾清弦,一步步向二人走来。 “不错。” “这是你父亲?”那少妇指着铜像道。 顾清弦昂起头:“家父顾宇。”尽管知道此时承认与自己有害无益,但他内心是决不允许有人侮辱自己父亲的。 那少妇听他承认下来,全身不禁一颤,长剑出鞘,直指向顾清弦。 顾清弦也丝毫不示弱,手中剑横持,准备迎敌。林玥彤见这少妇先前待人温和宽厚,此时却情绪激动,像变了个人似的,已隐隐猜到银月观与顾清弦家中牵搁不浅。 那少妇长剑前指却并不出招,神色惨然看着顾清弦。过了许久,只听“当啷”一声,那少妇弃剑于地,叹道:“你们走吧。” 这一下完全出乎顾清弦意料之外,不禁道:“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们走!”那少妇带着哭腔喊道,这下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顾清弦不明所以,但转眼见到铜像,正色道:“你们辱我父辈,岂能这般善罢甘休,你若是明白自己无理,便将这铜像销毁,我不再找你麻烦。” 那少妇抬起头,带着嘶哑的声音吼道:“你父亲还好好地活着,他杀了我父亲,让他跪下又怎么了!” 顾清弦一愣,听这妇人的话,两家原是仇人,她父亲更是在争斗中命丧黄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怪她会变成这般情绪。 “我不愿当年的事再发生。你们走吧,我师兄是金刀门门主,你们斗不过的。”那少妇擦干眼泪,拾起地上长剑,整个人看上去坚强不少:“你们马车就在后门外,别再回河南。你们年纪还小,不要枉送了性命。” 顾清弦心头翻涌,当年之事到底如何发生,谁对谁错自己无从知晓,若此事错在己方…… 林玥彤拔出宝剑,将铜像底座上“顾宇”、“顾尘”两个名字快速划去,拉着顾清弦手臂低声道:“我们走吧。” 顾清弦点点头。任春亮与吕兰初武艺高强,自己二人是决计斗不过的,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且待自己日后调查,到时定会水落石出。当下和林玥彤一同出后门,找到马车向西而去。 驶过十里,到了一个岔路口,两人弃了车马,步行从左边大道离去。 ###### 金刀门门主竟然是银月观弟子,这是顾清弦二人始料未及的。任春亮视藏宝图如性命,指不定何时便会带着人追上来。顾清弦二人离了银月观,连夜赶路,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在两人内功底子不差,虽昼夜劳累,尚且还吃得消。到了第二日晌午,二人方才找到一处酒馆歇脚。这家酒馆生意不错,关键左近数十里也就只开了这一家,在座都是行旅之人,赶路累了吃碗酒休息。 顾清弦二人走进酒馆,只见门口坐着一人,二十多近三十岁年纪,穿着粗布衣裳,肩上搭一块抹布,作店小二打扮。 奇的是他一直坐在门口,有食客进店也不招呼,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天空,似乎一切与他并不相干。 酒馆里,店主人见到有顾清弦二人进来,忙道:“阿浩,快来招呼客人了。”见坐在门口的店小二无动于衷,那店主人无奈地叹口气,只好自己过来收拾桌子,一面道:“两位客官这边请,不知想要吃些什么?” 林玥彤低声笑道:“这店家脾气倒是好。”顾清弦朝那店小二看了一眼,也是一笑。当下点了几碟小菜,两碗米饭。那店主道:“可需要温壶酒来?” 顾清弦道:“不必了,烦请饭菜准备快些,我们着急赶路。”那店主陪笑道:“这个没问题,二位稍待,饭菜马上便好。俺小店特藏上好兰陵美酒,清香醇正,饮后提神解乏,最适宜日夜兼程赶路之人。客官确定不来一壶?” 顾清弦见他倾力推荐,便道:“太白有言:‘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饮兰陵酒当用玉碗,你若有杯具,我们便饮这美酒。”他想这荒野路边一处小店,成本低微,怎会有何好酒,更别提专用于饮酒的器皿。 谁知此话一出,那店家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拍手喜道:“原来遇上了行家!”转身进到后厨,不一会抱着一个木盒兴冲冲出来:“玉碗盛来琥珀光,不错,我卖了千壶酒,老弟却是第一个懂得此道之人。此乃‘千金易得,知己难寻’,今日可得好好请教。” 只见那店家将木盒打开,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一只羊脂白玉碗,斟了半碗酒端到顾清弦面前:“这是俺自家蒸酿的兰陵酒,祖传的配方,老弟尝尝,可有何瑕疵?” 顾清弦随口一句,没想到这店家如此激动,忙道:“我哪里是什么行家,不过掉两句书袋,要说品酒,那是一窍不通,不免贻笑大方了。” 店主人见他这般说,只道是谦逊之词,当下更加热情,一定要顾清弦尝上一尝。顾清弦拗不过他,只好端起碗小酌一口,然后做着样子闭眼品尝。 他平日不好饮酒,就算在风云门时与向皓山等人到黄鹤楼饮酒也只是淡淡几杯。此时要他尝这酒的好坏,只能粗略感知,实在无法细评。 一睁眼,顾清弦见那店主人满脸担忧望着自己,似乎极害怕自己神色间显出“不好喝”的样子。当下心想:这店家精研酒道多年,还是祖传的配方,我若是显出不好的表情,未免太打击人,况且这酒也确实不错。” 心中想毕,顾清弦右手放下碗,大拇指一竖:“好!这一口酒入肚,香气沁人,喉有回甘,琼浆玉液不过如此了。” 那店家一听这夸赞,喜不自胜道:“看来俺这祖传手艺尚未荒废,老弟真乃行家,一口便知分晓,今日这酒你随便喝,不必付钱了。” 顾清弦见这店家豪爽大气,也道:“那便多谢老哥了。不过老哥既是祖籍琅琊,怎生到了此间设垆卖酒?” 那店主看了看门外,叹口气道:“都是往事了,不值一提。” 这时一位老人走进店来,那店家招呼道:“您老来了。”那老人唱个喏,环顾四周,在边角处找条椅子坐下。 那店主人对顾清弦二人道:“说话的来了,二位且听他讲一段故事,精彩着哩!” 只见那老者从怀中摸出两块竹板,双手拿起敲了一回,见众食客都看向自己,那老者开口唱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唱罢,朗声道:“列位客官听真,今日这故事发生在洪武初年,有一位痴情人。那男子姓陈,巴蜀人士,面皮红紫,身形壮硕,使两柄八卦宣花斧,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年轻时行事颇为低调,虽武艺高强,却少有人知其具名。因他声如雷霆,震人心魄,故江湖人称‘霹雳陈’。” “霹雳陈家境殷实,无门无派,成亲以后与爱人谢姬游历山川,四海为家,过着潇洒快活的日子。” “但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一日,霹雳陈夫妇二人正走在昭化县城观赏夜景,忽然遇到一伙地痞,领头那人见到谢姬容貌绝丽,走上前来想要动手动脚。 霹雳陈右手一伸拿住他手腕,稍一用力,那泼皮立马疼得跪地求饶,霹雳陈将他众人驱赶了开,也就没多在意。 谁成想到了当晚,那泼皮却带了五六十号人围了霹雳陈住的旅店。原来此人不是寻常无赖,却是那剑门寨寨主徐庆龙之子,唤作徐江。剑门寨毗邻昭化城,聚集得上千匪徒,城中百姓不堪其扰,官府多次围剿都是无功而返。 那徐江平日里在昭化作威作福,更无一人敢管。谁知碰上霹雳陈吃了不少苦头,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当夜领着数十个打手,探听得霹雳陈二人住处,直接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霹雳陈武艺高强,如何会惧,当下吩咐妻子安心待在房中,独自一人赤手空拳走出。徐江一见霹雳陈出来,忙招呼众人一拥而上。那霹雳陈丝毫不惧,一双肉掌上下翻飞,掌风到处,可谓是挡者披靡,无一人可近其身。 不到两刻钟,众打手尽皆倒地。霹雳陈越战越勇,再看那徐江时,早已趁着众人交手之际溜之大吉。众打手见徐江已逃,怎肯继续卖命,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跑了。 霹雳陈打退众人,忙回店里安慰妻子,谁知推门一看,客房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妻子的身影。霹雳陈正在惊疑之际,忽听得背后两道金刃披风之声,堪堪响在耳旁。 要知霹雳陈能否化险为夷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玉碗盛来琥珀光(4) 众食客正听得入神,谁知那老人刚讲在精彩处,忽然闭口不言,坐下身喝起酒来。众人顿时起哄道:“后来怎样了?” “继续说呀,这故事讲一半,可吊人胃口哩!” “是啊,那霹雳陈的妻子去哪儿了?” 那老人丝毫不理会众人,只是闷头喝酒。 店主人忙出来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待老人家吃饱喝足了,再将这下一回细细道来。大伙儿若是无事,不妨饮上一杯小店特制兰陵酒,听了故事再赶路,岂不美哉?” 顾清弦听故事听得入迷,心道:“这位霹雳陈前辈行走江湖时,我都尚未出生,他武艺高强,当属江湖一流高手,且看他如何打退敌人,救回妻子。”这时早已将任春亮可能赶来之事抛诸脑后,只觉再坐一会儿也不耽误行程。 顾清弦看向林玥彤,见她也丝毫没有想走之意,两人相视一笑,都安心坐着品尝饭菜,静待那老人说话。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老人喝足了酒,缓缓站起身,朝众人拱拱手道:“承各位喜欢,咱们继续说这霹雳陈的故事,适才讲到那霹雳陈大败徐江,大摇大摆回到旅店内,上了二楼,伸手推开所住房门,结果却不见妻子踪影,霹雳陈正在惊疑之际,忽听得背后传来两刀金刃劈风之声。 霹雳陈却不转身,双手向后一举,即拿住两把大刀,随后向前一扯,带出背后两个人来。那两人想要拔刀反攻,又怎敌得过霹雳陈一身神力,被他一腿踢倒一人,右手抓起剩下那人,作势便要往楼下扔去。” “那打手忙呼:‘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都是徐江的主意,与我们并无相干。’霹雳陈见他吓得厉害,晾来不敢说假话,当即询问妻子下落。那人一五一十说了,原来徐江表面上在正门围堵,实则派人从后破窗而入,重金贿赂旅店老板,找到谢姬所在房间,将她掳往江上游船去了。” “霹雳陈一听不禁怒发冲冠,后悔适才没将那徐江毙于掌下,当下飞也似地向江边奔去。那徐江的游船乃是江心中最华丽的一支,一眼便可认出。 徐江摇着羽扇坐在船板上,远远看见霹雳陈赶到,便向后挥挥手,众喽啰抬起一人扔向河里,灯火下看得明白,正是谢姬。 霹雳陈抢了艘渔船赶到江心,纵身一跃扑到水中接住妻子,只见谢姬双目紧闭,胸前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刃,早已气绝,她天生烈性,宁死不从徐江,却是再也无法和霹雳陈相聚。 此乃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霹雳陈心如死灰,任那江流湍急也不作挣扎,就这样抱着妻子尸体缓缓沉入水底,迷糊中只听得徐江的笑声渐渐远去。” 众食客听到此处,无不气得咬牙切齿,有的甚至破口大骂起徐江来。 顾清弦也不料这故事竟是这般走向,听到那霹雳陈与爱人同坠江底,不禁神情悲切,暗中伤感。 那说话的老者抿了一口酒,缓缓续道:“不知过了多久,霹雳陈逐渐醒转,却是漂浮在城南一处岸边被人救起。此番死而复生,霹雳陈却无半点喜悦。回旅店取了双斧,径直投西南大剑山而去。大剑山又名剑门山,山势巍峨,道路险峻,那剑门关更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徐庆龙占得此山为营,创立剑门寨,聚集一众匪徒,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日正在寨中与其他三位寨主饮酒作乐,忽听得山下传来嘈杂之声,一名小校进来报道:“‘山下来了一个粗人,拿两把板斧,说是要找少爷复仇。’ 徐庆龙毫不在意道:‘捆起来丢下山去,这有什么好报的。’那小校去不多时,又慌慌张张跑回来报道:‘那人打倒了三十多个兄弟,正往山上来了。’徐庆龙一皱眉头,问一旁徐江:‘你这又是招惹了谁?’ 徐江一撇嘴道:‘我哪知道,许是有人吃多了没事干,非要来自寻死路。’那四寨主糜光一挥手道:‘大哥勿恼,我去看看。’说罢取了大刀朝山下走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又有小校回报:‘四寨主和那人交手不过一合便被杀了。’” “徐庆龙等人大惊,只听山下喊声震天,有人道:‘他上来了!’徐江眼见势头不对,刚想藏起来,只听殿外震天价响,一人怒吼道:‘徐江休走!’,一个魁梧的身躯赫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正是霹雳陈。” “那徐庆龙毕竟是久历江湖之人,见到对方这般功力,忙道:‘鄙人徐庆龙,不知哪位高人驾到,小儿顽皮,往日若有何得罪之处,我让他给大人赔罪。’ 霹雳陈一声闷哼:‘他杀我妻子,拿什么来赔!’徐江本以为霹雳陈已死于江底,此时见到不知是人是鬼,慌张道:‘不是我杀的,你妻子不是我杀的,我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是自杀身亡的。’” “徐庆龙白了儿子一眼,对霹雳陈笑道:‘俗话说女人如衣服,一件衣服而已,何足道哉,我这寨中美女无数,壮士看上哪个尽管挑去,咱们也算交个朋友,何必动刀动枪呢。’ 他不说这一句还罢,此话一出,霹雳陈怒眼圆睁,右手八卦宣花斧一挥,直接向徐江砸来,徐庆龙举铁锏来挡。霹雳陈所使八卦宣花斧单只便有九九八十一斤重量,徐庆龙这铁锏如何挡得住。只见那斧头去如疾风,撞开铁锏,没有丝毫停滞,一斧将徐江天灵盖劈作两半,了却性命。” “徐庆龙眼见儿子没了命,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艺不如人,舞动铁锏便向霹雳陈打去,二寨主华昌震、三寨主章庆同时从侧面攻来。 霹雳陈道:‘今日便将你这贼寨夷为平地!’左手宣花斧抡动,与三人战在一处,不到三合,只听霹雳陈一声吼,斧头到处,章庆倒地。又过两招,霹雳陈一腿将华昌震踢飞,撞在柱子上,一命归西。” “那徐庆龙越战越怕,越怕手中兵刃便挥舞不动,没奈何,铁锏上扛,挡过一板斧,转身便向殿后走去。霹雳陈运起神功,使一招河东狮吼,把那徐庆龙震得肝胆破裂,登时毙命。此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可惜这徐庆龙一身好武艺,却是误入歧途,终究害人害己。” “霹雳陈自灭了剑门寨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嘉陵江边,每日独自一人守着谢姬落船之地,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八月十五那天,霹雳陈带着酒到河边独饮,喝了整整一个晚上,醉着醉着一步踏空,跌入江中,再也没有出来。” “有道是:霹雳陈斧劈剑门寨,痴情人夜坠嘉陵江。他终究是到了另一头找寻自己爱的人去了。 北宋晏同叔有词云: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那说话老者站起身来,两块竹板敲得响亮,说道:“年光有限、世事无常,还望诸君珍惜当下、及时行乐,莫要辜负眼前人。” 众人听罢,只觉大梦初醒一般,均是行礼称谢。坐在门口那店小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顾清弦心道:“想来这位兄台也是为情所困之人啊。”侧眼看向林玥彤,只见她神情怅惘,眼角含着一滴泪珠,也不知是被故事所感还是想起了心中旧事。 那老者向着众人一揖,然后收拾起东西,径直出门去了。 顾清弦起身过去轻拍林玥彤后背以示安慰,柔声道:“咱们也走吧。”当下唤来店家结账,又问明了往陕西走的道路。两人随即出门向西北方向而去。 顾清弦二人出店走不多时,任春亮也带着妻子与徒弟赶了过来。 那店主见来的人不少,忙叫道:“阿浩,快招呼客人。” “这么多人,又不是没长手……”那个坐在门框处的店小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诶,那小子,你过来!”任春亮朝着他招招手。那店小二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啊?”大摇大摆地走到任春亮面前。 任春亮问道:“你一直坐在门边……”尚未说罢。那店小二打断道:“你刚到此处,又怎知我一直坐在门边。”任春亮虽见他无理,但有事想问,当下忍耐并不发作,又道:“你可见到一男一女……” 店小二打断道:“就算我坐在门边,也不一定在往外看,就算在往外看,这么多人,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吕兰初道:“我们找的那两人估计二十岁年纪,身上应该都带着剑。” 那店小二答道:“好像记得,半个时辰前来的,刚走没多久。”任春亮眼神一亮:“从哪边走的?”那店小二白眼一翻:“我为何要与你说?” 任春亮一掌击在桌面上,将一张木桌打得粉碎,大喝:“快给老子说!”一旁吃饭的皆被吓得起身退后。谁知那店小二竟无半分惧色,抬起头,铿锵有力地道:“桌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打得中桌子,可不一定打得了人。” 任春亮一愣,难道说这店小二也是江湖中人,专程乔装改扮耍自己来了?不过看他年纪不到三旬,就算身怀武功,也不足为惧。当下心存忌惮,怒气稍敛,说道:“你只要说出那两人去向,我便不为难你。” 店小二不屑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任春亮忍无可忍,右手成拳朝那店小二打去,左手同时斜劈留作后手,以防那店小二身手敏捷躲开。随即只听得“划拉”两声,那店小二被任春亮一拳轰得飞出,将身后的椅子都撞碎两张。 这一下令众人大跌眼镜,大伙见这店小二嚣张放肆,只道他定是身怀绝技,谁知却是此般不堪一击。任春亮连后手都没用上,就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原来此人全身不会丝毫武功。 店主人本来进了后厨,听得轰然巨响,忙赶了过来,给任春亮等人赔礼道:“众位爷息怒,这家伙是个浑人,不懂规矩,只会胡言乱语,冲撞了各位,还请勿怪。各位有什么事,问我便是。” 那店小二躺在地上,兀自念叨:“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任春亮不再理会他,对那店主道:“你来说,说不好,小心我把你的店砸了!”当下又问起顾清弦二人行踪,那店主忙说了经过,又指了西南方向,战战兢兢地将任春亮一行人送走,转身摸一把冷汗,埋怨那店小二道:“祖宗啊,你可少说两句吧,甭给我惹麻烦了。” 店小二这时已经坐起,捂着被打处发呆。店主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理会,自回后厨去了。 那店小二坐了许久,忽然嚷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众人见他被打时毫不示弱,此时过了两炷香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喊疼,都不禁好笑。 正当有人想要上前询问时,整个店铺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众人齐向门口看,只见三个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同时出现在了店门外,那三人一般高矮,身形魁梧,站在一起瞬时将门外光线遮挡了住。 那店小二在地上摇头晃脑、翻滚得正欢,忽然见旁边众人都静了下来,扭头一瞧,原来是那三位不速之客所致。店小二当即大喊:“那三头笨猪,怎把门给挡了。这不是挫我们生意?”旁人听他出言不逊,均是心想:“上一个凶神前脚刚走,这里又来三个,看来这店小二要倒大霉了。” 那门外三人不是别个,正是西川三虎崔氏兄弟,他们尾随金刀门一路追下,却在半路把人跟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酒馆,却遇到一个在地上的疯子。 崔世英对那店小二正眼也不看上一下,站在门外,道一声:“店家呢,滚出来!”他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直震得整个酒馆簌簌作响,众食客均是停杯投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有那店小二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店主在后厨听得崔世英这一声大喝,心中只是暗暗叫苦,忙不迭地带着笑脸出来。跑到门口,低声道:“三位爷快请里面坐,有何吩咐,小的一定照办。”崔世杰眼冒凶光,大踏步进店,朝那店小二走去:“我先杀了这个叫花子,省得耳边聒噪。” 崔世雄忙道:“三弟且慢,莫要节外生枝。”崔世雄是“西川三虎”中的老二,人称“笑面虎”,速来以智计善谋为称。当下阻住崔世杰,对那店主道:“你不必害怕,我们打听两个人便走。” 那店主战战兢兢道:“可是一男一女,二十岁年纪,身佩长剑。”崔世英大喜:“正是!他们往何处去了?”店家道:“从此门出去,向西边走了,已将近有半个时辰。” 崔世英道:“尚不算迟,咱们快追。”刚要招呼崔世杰离开,忽然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都已过了半个时辰了,还不算迟?等你们过去,怕是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三只笨猪,快快藏好尾巴,滚回家吧,莫要命丧他乡,方知厉害。” 崔世杰怒眼圆睁,见果真是那躺在地上的店小二在说话,当下如何忍得住,上前揪住那店小二衣领,一把提了起来,一招“恶麟踢腿”正中那店小二小腹。 那店小二被他一脚踢飞,直接撞破窗户摔了出去,众人听得窗外传来几道呻吟,接着便没声了,想必是那店小二身受重伤,已经死去。酒馆中众人见崔世杰光天化日杀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躲在桌下,有的已经跪在了地上,生怕崔世杰怒气未消,再起杀念。 崔世英道:“老三,可以了。”崔世杰朝那破窗扫了一眼,不再动手,重回到门边,问那店家道:“刚才那疯子说有人捷足先登,是什么意思?” 那店家汗流浃背,结巴道:“这……这厮是个浑人,几位爷不必放在心上。” “嗯?”崔世杰歪着头看着店主,手已举在半空。那店家见他满脸凶相,自己恐怕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直吓得快要哭出声来。崔世雄道:“恐怕说的是任春亮一行人,他们先我们找到这里,怕是已经得手了,咱们不能再耽搁,快走吧。” 崔世英也是点点头,道一声:“走吧。”三人并肩,朝西去了。 那店家得脱大难,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唉声道:“祖宗啊,你这是想要把我店拆了。”众人见他带着哭腔埋怨,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忽然,只见一只脏手在那店家肩头拍了两下:“习惯就好。” 此话一毕,店内食客都是大奇,这声音他们一点也不陌生,可不正是那店小二吗? “咳、咳咳。”众人讶异的眼光中,浑身灰尘的店小二出现在门前,他掸了掸衣服,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慢吞吞地在门口找了个位子坐下。 受了任春亮一掌、崔世杰一腿,在众人看来,这店小二已是必死无疑,谁料他竟然还能活着,虽然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但在众食客眼中,已是世间奇迹。 一群好事人立马围了上去,坐在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店小二。一人道:“你莫不是蟑螂变的,打不死?”余人一听也都大笑。他们刚才已见过,这店小二虽然抗打,却不会丝毫武功,是以众人说话间毫无顾忌。 那店小二也笑了笑,说道:“这两人算什么,想当年,这般武功连我手指头都碰不到。”众人见他年纪轻轻不到三旬,竟也称当年,都道他在吹牛。 一人打断道:“甭说当年,你这位大侠这般厉害,刚才怎么被打得满地找牙啊?”那店小二淡淡道:“这些后生晚辈,我不愿与他们计较。” 众人见那食客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这店小二还真以为是在夸他“大侠”,心里都不禁好笑。一人又问:“您既然这般厉害,当年可干过什么惊天大事,不如说来与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 此时饭店里众食客见这店小二疯癫有趣,都围了上来,坐在他身旁,听他讲“当年”的故事。那店小二放眼环顾四周,眼神变得深邃绵长,似是在回忆过往种种,最后望向门外的远方,缓缓道:“一战转身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兵。” 众食客听罢,均是满脸揶揄之色,有的捂嘴偷笑,有的甚至“哈哈哈”笑出了声。大家见这店小二疯言疯语,只是看他的笑话,倒无一人相信他说的。 过了一会儿,众人逗这店小二逗得乏了,也就渐渐散去,各自吃饭的吃饭,赶路的赶路去了。 只有那店小二还坐在门口不曾动弹,嘴里悄悄地念着:“当年?当年……”慢慢低下头,拿起桌上一根筷子,只见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那筷子“嗖”地一声飞出,霎时间没了踪影。 店小二抬起头,看着远方山麓,淡淡地笑了。 半里外的天空上,一只飞鸟耷拉着翅膀垂直落下,一根木筷赫然插在其胸前。 第十一回 星斗交辉索横江 话说顾清弦二人得那店主人之助,离了酒馆,一路往陕西而来,身后也不再见有人追来。 这日将到风陵渡口,顾清弦喜道:“过了潼关,便算是进入陕西地界,林姑娘,咱们往哪边走?” 林玥彤取出“山川地舆全图”,指着图中路线道:“咱们先往西安府走一遭,然后到凤翔府,若是再无线索,那便北上去壶口看看。路途遥远,辛苦你陪我一起了。”顾清弦道:“这有何辛苦,我也对藏宝图颇感兴趣,这一趟本来就是要走的。有林姑娘为伴,自是多了一份力量。” 林玥彤笑道:“我有何力量,不过依仗着宝剑之利。”说着拔出宝剑细细端详,只见长剑上铭刻的“追魂”二字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这把追魂剑可是符叔叔费了大力气托人打造而成,外祖母要是发现我将它偷偷带了出来,肯定又要气得直跺脚。” 顾清弦看着锐利的剑锋,正色道:“此剑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以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为上,不然免不得引祸上身。” 林玥彤耸耸肩:“你这说话的样子倒像极了我外祖母。”虽如此说,她仍是听话地将宝剑收了起来。 风陵与潼关只有一条黄河之隔。不过多时,顾清弦二人便到了风陵渡口,只见岸边泊着两艘小舟,一个船夫站在船上望着对岸出神。一旁码头边人来人往,好似在搬运货物。 “劳驾问一下,我们到对面是在这里搭船吗?”顾清弦问道。 那船夫头也不回,答道:“今天没有船过不了,明天再来吧。” 顾清弦心道:“这人脚下踩着轻舟,却不载客,倒是奇怪。”于是又道:“我们急着赶路,您送我们过去,我付双倍船费可行?” “不是钱的事。”那船夫转过身来,见顾清弦二人身带长剑、气度不凡,不禁一愣。这时从码头处过来一个中年人,问道:“怎么了?”那船夫道:“老大,这两人急着过江。” 那中年人打量顾清弦二人一番,说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朝廷运输漕运的船只马上就到,我们这些船都已经被征用了。今天是过不了河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林玥彤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再进城也不迟。”拉了拉顾清弦衣角,两人转身便走。 走过数十步,林玥彤低声道:“这些人可不简单。” 顾清弦点点头:“我适才看到码头边芦苇荡里藏了好几只小船,隐约还见着船上伏了不少人。待会儿若真是朝廷漕运到来,他们可不像是帮忙的。” “江湖势力抢夺漕运,咱们要不在这边瞧瞧热闹?”林玥彤嘻嘻笑道。 顾清弦道:“这些人胆子可不小,涉及朝廷漕运,我们还是避开些,免得多生事端。”林玥彤瘪了瘪嘴,不过也知道顾清弦说得有理。 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呼喊:“两位客官,稍等片刻。”却是那船夫追了上来。 林玥彤疑惑道:“他又追来作甚?”顾清弦道:“许是怕我们走漏了风声,且装作不会武功,看他如何发落。” 那船夫追上二人,说道:“这附近几个渡口今日都无法通行。我看二位长途跋涉,一定累了,还是暂时先在这边住上一晚。正好前面有一处客栈,掌柜的是我熟人,不如我带二位过去如何。” 顾清弦不动声色道:“好啊,劳烦大哥带路。” 那船夫领着顾清弦两人往回走过二里路,指着前面道:“那边插着三面红旗的房子就是。你们二位便在那里住一宿,待会儿码头可能有些杂乱,你们千万别过来凑热闹。”顾清弦往他手指方向看去,的确是三间客栈模样的房屋,却不见有何旗帜。 “糟糕,旗怎么不见了?”那船夫也发现了异常,惊呼一声,转身便要往码头跑去。 “现在才发现,迟了!给我拿下。” 只听一个声音令下,四周草木后突然冒出无数士兵,一骨碌齐上将那船夫抓住。“你们什么人?”那船夫想要抵抗,终究好汉难敌人多,最终被反剪双手,押了起来。 “到了我的地盘,来问我是什么人?倒是有趣。”只见一名将官,身披金漆山文甲,手持镔铁棍,缓缓从树后走出。 “我们大人官拜正五品千户,奉旨镇守潼关卫,你们在码头干什么,我们一清二楚。哼,想要在我们大人眼皮子底下闹事,门也没有!”那将官身后一名小厮道。 “你便是刘邦达?不是进京述职了吗?”那船夫大惊失色道。 “你们消息倒挺广,我要是不对外这么说,又怎么引得到你们上钩呢。”刘邦达向着北面一揖:“皇恩浩荡,待我将这群反贼拿下,进京述职之时,定可再表大功。”说罢,带着戏谑地眼神看着那船夫:“不是要救死囚吗,放心,过不了多久,你们也是了,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来救你。” 那船夫知道事情泄露,想要回去码头报信却如何动得了,刘邦达命人将他绑在柳树上严刑拷打。随后瞥了顾清弦二人一眼,吩咐道:“这两人关起来,事完之后再放吧。” 两名小兵听令,将顾清弦二人带到后面客栈里,吓唬道:“若想性命不保,你们便尽管出来。”其中一个矮个子官兵见林玥彤容貌绝美,不禁动了色心,伸出手来想捏林玥彤脸蛋。顾清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干什么?” 那矮个官兵怒道:“毛头小子,你敢来顶撞我?”右手成拳想打,却发现无论如何使劲,被顾清弦抓住的手腕都无法向前探出半分。 另一个官兵道:“现在不是你耍风流的时候,待会儿大人发怒,我可担待不起。” 那矮个官兵听了这话,全身打个寒颤,忙缩回了手,嘀咕道:“这小子力气倒不小。”在他们看来,顾清弦与林玥彤不过是两个有钱人家的子女,就算有些气力,也对数百官兵没有任何威胁。因此一不缴械,二不捆绑,只是在客栈门口上了一把大锁,便回去复命去了。 顾清弦找条椅子坐下:“现在只好在这里等着了,待他们大军过去,咱们再走。” “你刚才……” “林姑娘别误会,我是怕他那污手脏了你的脸。”顾清弦慌忙解释道。林玥彤轻轻道:“谢谢你。” “咳,林姑娘无需多礼。”顾清弦顿时变得有些忸怩,顾左右而言其他道:“你说这伙强人要劫死囚作甚。”林玥彤寻思道:“估计里面押的是他们同伙,犯了事被朝廷抓住,亦或是对他们有用的人,这才想方设法营救。” 顾清弦颇以为然道:“定是如此,毕竟劫死囚乃是重罪,决计无人敢拿自己项上人头冒险,不过如今看来潼关守军早有准备,这伙人不知是何方势力,只怕要倒大霉了。” 这时门外一阵号令声响起,却是那些官兵动身朝码头去了。再等得一盏茶功夫,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一人道:“就绑在这边打,吓吓里面那小子,让他不知好歹。”正是先前那矮个士兵的声音。 接着便传来鞭子挥舞击打的声音,有人呵道:“你嘴倒是严,看你还抗得了多久。”又打两下,那船夫的声音响起:“有什么招尽管上,老子是不会说的!” “你还敢嘴硬。”挥鞭子的人又加重了一下。 林玥彤道:“他刚才提醒我们不要去码头凑热闹,倒还是好心。不如我们救了他再走也不耽误。”顾清弦点点头,林玥彤这提议正中他下怀。 林玥彤用追魂剑斩断了铁锁,两人走出门外,只见两丈外三个官兵正拿着鞭子拷打那船夫,其余大队官兵都已离去。那船夫被打得遍体血痕,仍是睁大了眼睛,没有丝毫怯懦之意。 顾清弦忍不住赞道:“真汉子!” 三名官兵见到顾清弦二人走了出来,都是一愣。那矮个官兵拿过长鞭朝顾清弦打来:“好小子,不想要命了?” 林玥彤问顾清弦道:“你打得过他们吗?”顾清弦一笑:“这激将法用得好。”伸手一探拉住鞭梢,奋力一扯,那矮个官兵顿时向前跌出两步。顾清弦使一式“穿云裂石”,右掌单刀直入,将他打翻在地。接着一式“行云流水”,将另外两人放倒。末了,还不忘在那矮个官兵身上补上一脚。 林玥彤挥剑斩断绳索,将那船夫放下,那人挣扎着站起,朝顾清弦二人抱拳道:“两位大恩,薛安浩没齿难忘,改日一定来报。” “你的伤……”林玥彤话未说完,那人已转身向码头方向跑去。 顾清弦摇头叹道:“此人真乃义士。可惜了,不知何门何派。” 说话间,那人奔出数丈之外忽然停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流星,晃火折点燃了,手一松,“砰”的一声,一道蓝焰冲天而起。 “这是……朱雀堂的信号!” 第十一回 星斗交辉索横江(2) 顾清弦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人与自己一样乃是云安帮帮众,惊的是风陵渡码头边即将倒霉的竟是朱雀堂!顾清弦不及细想,对林玥彤道:“你在这儿等我。”当即发步急奔,向前面的薛安浩追去。 顾清弦眼看追上,大声道:“江南美景若画,不知君曾去否?” 薛安浩一愣,答道:“四月下江南,曾见千里马。”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顾清弦道:“你也是云安帮的?”原来顾清弦所问乃是帮中切口,薛安浩答“四月下江南,曾见千里马”,意思是自己是朱雀堂第四旗的人。 顾清弦道:“路上细说。”当下拿出青云令,简单介绍几句,便问起薛安浩码头的情况。 薛安浩道:“我们奉命救人,祁旗使领着星字旗和斗字旗众位会水的兄弟劫船,乐旗使带领其他人在陆面随时接应。估计这会儿官船正好到来,要是被刘邦达两面夹击,我们恐怕就要损失惨重了。” “你且莫急,我们有多少人?” 薛安浩道:“总共不过百数。若是对战官兵,以一敌二不在话下,但就怕他们背后偷袭。” 两人说话间,已接近码头,遥听得喊声震天,众人已经在岸边打了起来。但见刘邦达手提镔铁棍,与斗字旗三名好手战在一处。黄河内,大小渔船星罗棋布。一艘官船停在河中央,旁边围绕着六艘小船,每条船头都系着两条铁链,另一边或扎或抓固定在官船上,祁连风正领着众人登上官船船板。 顾清弦见场面混乱,问道:“乐旗使呢?”薛安浩道:“没看见啊。”顾清弦道:“先打再说。”当下窜入人群,使开二十四式穿云掌,瞬间打倒两名官兵。一回首,只见金光闪耀,却是林玥彤手持宝剑前来助战。 顾清弦道:“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吗?” “这么多人,我不放心你。”林玥彤道。顾清弦见她执意不走,只好道:“你小心了。”两人一个挥掌,一个使剑,众官兵中无人能挡,片刻间已倒了数十人。跟随刘邦达前来的还有两个百户,见此情状,忙迎将上来。林玥彤宝剑当胸划过,那两人忙举兵刃抵挡,但听得“叮当”一声响,大刀与狼牙镐毫无例外地被追魂剑截为两段。 那两名百户尚未接战,兵刃已失,不由得大吃一惊。顾清弦使一招“云开见日”,双掌同时拍出,可怜那两名百户,堂堂正六品武官,被顾清弦二人联手两招间打倒在地。 码头边斗字旗与星字旗众帮众总共六十余人,斗字旗旗使乐正民被刘邦达偷袭伤了双腿,躺在一旁休息,三名副旗使接住刘邦达厮杀。其余帮众原本均是以一当三,有的甚至更多。顾清弦二人一来,官兵锐气顿时大减。能进入云安帮四堂之中的又都是武艺不俗之士,此时虽然数量上吃了亏,却丝毫不显劣势。 薛安浩打倒数名官兵,忽然见到斗字旗旗使乐正民坐在北面空地上,忙上前将顾清弦之事说了。 乐正民早已见到顾清弦二人,此时再听薛安浩一说,喜道:“天佑我星斗二旗啊。”见围攻顾清弦的官兵越来越多,忙指挥道:“所有人向东南靠拢。”薛安浩知道乐旗使武艺高强,就是受伤坐着,寻常官兵也无人伤得了他,当下汇报完转身又加入战局中。 却说顾清弦与林玥彤携手,杀得官兵大败亏输,再打一会儿,云安帮已经稳占了上风。顾清弦跳出圈子,望向黄河中。 只见官船船板上,祁连风正与两名武官打得如火如荼,那两人一人身着青绿色锦绣服,一人身着黑衣。两人一左一右向祁连风递招,祁连风初时尚且能够抵挡,时间一长便已有些捉襟见肘,船板上云安帮帮众都与官兵纠缠在一起,无人能上前帮忙,祁连风只好凭着轻功优势与两人缠斗。 顾清弦提一口真气,脚尖轻点,跃上岸边一艘小船,使开“惊鸿步”,在各渔船之间纵横跳跃向官船靠拢,最后翻身跳上船板,顺势一招“飞云掣电”打倒一名普通官兵,接着高呼一声:“看招!”右掌蓄力,使一式“平步青云”,朝着祁连风右手方那人打去。 那黑衣人见顾清弦掌至,也出一掌相对。两掌相交,二人不禁各退一步。那黑衣人神色颇为讶异,对顾清弦呵道:“锦衣卫办事,你是何人,胆敢阻挠?” “我管你什么卫。”顾清弦二话不说,右掌斜劈,又是一招“烟消云散”拍来。那黑衣人先前试他功力,知道与自己相差无几,当下不敢大意,舍了祁连风,挥拳独战顾清弦。 祁连风得顾清弦相助,顿时轻松许多,剩下那人也是名锦衣卫,他功夫本不如祁连风,全仗着两人围攻,方能取得优势。祁连风身边少了一人牵制,登时出招越来越快,使出家传拳法,稳稳压制着对手。 顾清弦与那黑衣人拆过十余招,不分胜负。那黑衣人飞起右腿,一式“毒蟒行空”踢来,顾清弦不愿硬接,使开步法退后躲避。那黑衣人得此间隙,顺势摘下腰间雁翎刀,一套“劈山刀法”使将出来。 顾清弦不紧不慢,长剑出鞘在手,使出“归云剑法”抵敌。他这归云剑虽然仍只会三式,却是威力无穷,与那黑衣人堪堪战成平手。 两人再斗数招,忽听得潼关方向传来一声惊天炮响,众人皆朝城头望去,只见一股浓烟从城墙内滚滚升起。 祁连风一见之下心头大喜,手上出招更加迅速起来。 岸上薛安浩见状,高声大呼道:“潼关失守了!”其余云安帮帮众心领神会,皆跟着喊道:“潼关失守了!”原来祁连风早已安排星字旗中轻功好的人暗中潜入潼关城,待潼关众守将出城迎敌时,便寻找机会堆起稻杆放火。 刘邦达见到火势颇大,心中惊疑不定。乍又听到众人呼声,早已被扰乱了心神,四下一望忽见斗字旗旗使乐正民手持双戟,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刘邦达心中一凉:“此人伤势竟好得这么快,他若一来,我必难抵挡。”当即发出号令,命众官兵往后撤退。 与祁连风交手那锦衣卫见刘邦达退走,知道此番已难挽败局,当即下令:“撤!”那黑衣人斜劈两刀,转身便走。 两名锦衣卫跳下船板,抢了艘小舟逃走。余下众官兵岂敢恋战,会水的一跃而下,不会的四处找船。这一仗幸亏顾清弦二人支援得早,斗字旗与星字旗方不至于全军覆没,此时虽然多人受伤,却并无一人丧命。 祁连风早已打得汗流浃背,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凝望顾清弦良久,忽然想起:“你是顾清弦!” 顾清弦作揖道:“晚辈适才不知朱雀白虎二堂行事,支援来迟,险些误了大事。” 祁连风挥手道:“这不怪你,我们本是接的秘密指令,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是说何处冒出来的救兵这般年轻,原来是你小子。不错,你这几年武功可长进不少,云南的事,干得漂亮。” 想起当初爷爷给的第三个锦囊中装的正是祁连风的亲笔书信,顾清弦忙道:“全靠祁旗使指点。”祁连风道:“我出来时,蒋副帮主曾说要奖你一块青云令,也不知送到没有。” 顾清弦道:“在洛阳时,张旗使已经将青云令交付晚辈了。” “哦?你还去了洛阳,不错、不错,如今你既然有了青云令,那便不用再自称晚辈了,按照帮里的规矩,咱们应该平级相称才是。”祁连风笑道。 这时一名帮众道:“祁旗使,人找到了。” 祁连风忙走上前,只见船舱内出来两名青年将军,皆是一身白衣。祁连风道:“二位贤弟可好?” 那两人走到跟前,一起拜倒:“多谢兄长和各位壮士救命之恩。” 祁连风连忙扶起,道:“让你们受苦了,我在江南听得你们被通缉的消息,便日日忧心,后来知道你们上了锦衣卫的圈套,便立即与蒋副帮主商议前来救援,还好并无大碍。” 顾清弦见那两人三十岁左右年纪,面目相似,乃是一对孪生兄弟。其中一人道:“我们逃到西宁,结果还是被锦衣卫找到。我与大哥本以为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死倒是不怕,就是恨没有机会亲自去找那昏君报仇,谁能料到今日竟能再见兄长一面,实是万幸。” 祁连风道:“你们的通缉文书中,列罪第二条便是与云安帮勾结叛乱,我们又岂能坐视不管。” 那孪生兄弟中另一人忽道:“只是傅大哥跟我们在岷州时便分开押送,他身受重伤,不知现在获救没有。”祁连风忙问:“哪个傅大哥?” “兄长竟然不知?那便糟了,我说的是那颖国公傅友德之子傅天锡。” 祁连风大惊:“颖国公第四子不是当年征战云南时便已战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