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子》 第一章 雪乡 雪,下雪了。 他刚搬来雪乡的那一天,好像也下了那么大的雪吧? “小姐,进去吧。”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个双眼被蒙上了一条白绫的年轻女子身旁。甚至没有听见任何的脚步声,就像是从黑暗中隐出来的一般,悄无声息。 “那位大人还是不愿意见我吗?”女子的声音很轻,却是如泉水一般叮咚。 她跪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微扬着头,漆黑的及腰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洒在樱粉色的衣袍上,即使是被白绫遮起眼,也不难看出她绝美的容颜。 “这......”老妪面露了难色,刚想要摇摇头,但很快又想起来,这位小姐,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阿嬷不必在意我。” “是......” “果然……谢谢您,阿嬷,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女子朝着声音侧过了头,微微一笑。 “小姐......下雪了,别着凉了......也是,老身怎么就忘了呢......鬼已经不会着凉了。”老妪从女子的身边站起了身,移开了障子,重新跪坐进了和室之中。影子跳动在障子上,久久未曾离去,“小姐您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身,向着屋子里喊一声便是了。” …… 那时候的雪乡,还没有闯入云鬼。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雪乡里的雪也已经厚厚地覆盖了整个雪岭。 律子的家就在雪岭最靠近山顶的地方,只要一出门,就能看到山顶白茫茫的一大片,连着天。 天空又重新飘起了雪,重新将雪地上那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掩盖。 “娘,爹爹今天会回来吃饭吗?”年幼的律子坐在走廊上,双脚还够不到后院的地,晃呀晃,时不时地就会有小雪花落在她的脚尖上,凉凉的,很快就融化成了水滴。 “你爹爹他这几天都要住在镇子上,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了。猎鬼队的人来镇子上招人了,你爹爹一介官员,总不好不在场吧。”律子的娘也算得上是镇子上难得一遇的美人了,她不仅温柔贤惠,而且知书达理,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据传闻,她本是王城里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的父母曾经有意将她嫁给当朝的大将军做夫人,但谁料,这嫁人的事情还没定下来,这位千金大小姐就已经爱上了某一个赶考的落魄书生。也就是律子现在的爹。 不过总算律子的爹有算是有些能耐,好说歹说当了七品芝麻官,在雪乡这自给自足的祥和小镇里,没让和他一起私奔而来的律子的娘过上什么苦日子。 “那我们可以去镇子上和爹爹一起吃饭吗?”律子用期待的眼神看向那个将自己抱了起来的女人。 “不行哦,雪天夜晚的山路很危险,若是迷路的话,很容易惊醒那些正在冬眠的野兽。” “那我们明天早上可以去找爹爹一起吃饭吗?” “不行哦,我们不能去打扰你爹爹工作,知道吗?” “不要嘛……” 女人用手揉了揉律子有些冻红了的脚,柔声地斥责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就到处乱跑呢,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娘,我身体好得很呢!啊……阿嚏!”律子吸了吸开始泛红的鼻子。 “你看你,这连喷嚏都打上了,还说身体好呢?走吧,进屋去,娘给你熬碗姜汤。” 女人从走廊上拿了鞋,给律子穿上,正想要将她放下来的时候,却被她紧紧地搂住了脖子,将脸埋了进去,“不嘛,我要娘抱。” “好,好,都这么大人了,还那么爱撒娇呢?”女人无奈地笑了笑,轻抚着律子顺直的长发,抱着她走进了屋子里,将寒风飘雪通通关在了门外。 “娘,猎鬼队是什么?” “就是专门猎杀鬼的一支队伍呀。” “那鬼又是什么呢?” “这……娘也不是很清楚,你爹爹他从来没有跟娘讲过这些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和娘都不知道,若是那天夜里我们两人赶着下了山,也许还能见到爹爹最后一面。——律子 第二章 律子 “妖……妖怪啊!” 县令大人腿一软,直接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笔墨纸砚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洒落了一地。案桌上蹲着的是一个人类模样的东西,如猫瞳一般的双眼发着金光,几乎要扯到耳边的细长嘴里吐着一条非同常人般长短的舌头,就快要垂到桌子上。 他的影子在烛火的照耀下在墙壁上摇曳着,犹如怪物一般,威压着县令大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你……想干嘛?别……别再过来了,我……我可要叫人了!” “你叫呀,你叫呀,是你叫来人快,还是我咬断你的脖子更快?”那东西歪着头眯起了眼,露出了如同鲨鱼齿状的牙,锋利得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咬断他自己垂下来的那条舌头一般。 “救命……啊!”县令大人的话还含在嘴里,脖子一疼,原本就要喊出口的声音瞬间消失在那东西的血盆大口下。 那便是云鬼了,一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类世界里出现的生物,似人非人,靠着吸食人类的血肉活着。相传只有吃了更多人类的云鬼才有机会与本事得到统领的赏识,从他那里获得的力量便越大。 而又听闻只有那个云鬼统领的血,滴进伤口或是直接喝下去,会有将人类变成云鬼同类的能力。这大概就是云鬼的数量即使是在猎鬼队的不断猎杀下却还是越来越多的原因了吧? “美味,美味,血肉真是太美味了!”那个云鬼擦着从嘴角留下来的血,仰头长笑。 只是他的脑袋再也没有机会扭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后那一袭白衣的男子入鞘了一把漆黑长刀。 云鬼的脑袋落地,又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白衣男子的脚前,没有喷溅的鲜血,也不见相连的骨关节,就如同软塑胶的小人一般,似乎若是想,就能够随意塑形。 云鬼还能看见他的身体紧紧地抓着地上那具已经咽了气的尸体,只是那身子,已经慢慢地开始消失,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直到最后,只剩了一件外衣飘落在县令大人的身上…… “安息吧。” …… 只是这一些,都是在雪岭上的律子并不知道的事情。 “娘,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呀。” 天晴了,碧蓝的天空就好像被洗涤了一般,白云悠悠地飘过后院的上空,只是这气温还是那般得冷。 律子坐在走廊上,随手拿起一块放在了身旁地板上的小点心来吃,小脚丫一晃一晃,模样格外得可爱。 “律子!你怎么又不穿鞋子呢!”律子的娘移开了和室的障子,匆匆地走了出来,将律子抱了起来,跪坐在走廊上,让她可以踩在自己的大腿上,捡起了掉进了院子里的小棉鞋,“你爹爹他这几天忙啊,等爹爹把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就会回来了。” “那娘,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我们去给爹爹送饭好不好,爹爹这几天都没有吃到娘烧的饭,肯定都要饿瘦了!” “好,好,今天的天气还挺不错的,夜里应该不会再下雪了,若是想下山无妨。” “太好了娘!可以和爹爹一起吃饭了!”律子从娘的身上跳了下去,直拉着她往屋里走,“娘!快,快去烧饭吧!我帮着你一起吧!” “你呀,就算了吧,听娘的话,乖乖地在这里吃点心吧。”娘对着律子宠溺地笑了笑,轻轻地抚开了律子紧抓着自己的手,拿起地上的点心整盘地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娘,等我吃完小点心我们就要走了哦。”律子乖乖地咬住娘顺手递到自己嘴边的点心,声音听着有些含糊不清。 “好,等我们律子吃完点心,就下山去找你爹爹。” 第三章 噩耗 “娘!走了走了!我们要走了!不然爹爹会饿坏的!”律子在走廊上踢掉了脚上的棉鞋,费力地移开和室的门,哒哒哒地跑进了里屋之中,一把抱住了正在将食盒用便当布抱起来的娘。 她被律子扑得一个踉跄,退后了半步才总算是稳住了自己和律子,“点心这么快就吃完啦?” “嗯!”律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亮闪闪的大眼睛,期待地抓了娘的衣摆,晃了晃,“娘,快走吧,快走吧!” “好,这就走,这就走,还真是拗不过你呀。”娘一手拿着食盒,一手牵起律子的手,走往了玄关。 “娘!等一下,我想要换一件新衣服去见爹爹!” “换衣服?怎么突然想换衣服啦?是不喜欢这件衣服了吗?”娘在比板地低了一个台阶的玄关上停了下来,回头看努力拉着自己手往后挪的律子。 “嗯……”律子松开了娘的手,双手拎起自己的裙子,死死地盯着裙摆,试图在上面找出一处能令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出来,“这里!” 娘蹲下了身子,将食盒放在了一边的地上,替律子提着她的裙子,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是怎么看,都没有看出什么与别处不一样,“这里怎么了吗?” “娘你仔细看!吃点心的时候沾上了!所以要换新衣服!” 几乎都要将眼睛眯成一条线了,才能勉勉强强地看清律子的手指底下有一块小到快要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污渍。娘松了眉头,了然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去见爹爹好不好?” “好!娘,我要穿那件淡粉色的!好看!” “好,好,律子想穿什么都可以。”娘起身将食盒往边上放了放,重新拉起律子的手,往里屋里头走。 “娘,你说爹爹会欢迎我们吗?”律子忽然有些惆怅,轻轻地扯了扯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系紧腰带的娘。 “那是当然呢,你爹爹那么喜欢你,看到你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欢迎我们呢?”娘捏了捏律子有些肉嘟嘟的小脸,“好了,律子今天也很漂亮哦。” “真的吗?太好了,娘我们快走!要早点见到爹爹才行!”这一回,轮到律子拉起娘的手,用力地往玄关的方向跑去。 “律子,跑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不会的,娘,我不会摔倒的!” 律子用力地将大门往边上推了开,屋外的光线照亮了有些昏暗的玄关,也照亮了律子瞬间变得害怕的脸,她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了还在穿鞋子的娘。 “怎么了律子?外面有什么吗?” “娘,你快看,外面……外面有奇怪的人站着。”律子躲到了娘的身后,攥紧袖子的小手在不住地颤抖,脸也紧紧地抵着她的后背。 “奇怪的人?”娘握住律子的手,抬头往屋子外头看去,只见打头站着的是两个穿着白衣手里拿着长剑的男子,有些上了年纪的模样,普通得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忘记他们的长相,即便是这样,娘还是警惕了起来,带着律子一同往后小退了一步,“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县令南宫闻大人的府邸?” “是,你们要做什么?” “你是南宫夫人?我们是猎鬼人,搬上来吧。”其中一个稍高一些的白衣男子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便与身旁的人一起让出了位置。 四个抬着一副木质担架的人很快出现在南宫夫人和律子的面前,他们的头上皆绑着一块白布,黝黑的皮肤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他们佝偻着身子以相同的步伐就好像跳梁的小丑一般左跳一步,右跳一步地将担架放在了玄关上,随后又站到了两名白衣男子的身后。 担架上盖着白布,那白布上还留着红红的血迹,白布下凸出的似是一个人影。 南宫夫人死盯着白布上的血迹,背后一阵发凉,一个让她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念头不断地充斥在她的脑海之中,“这……这难道是……” “请节哀,南宫夫人。” 她捂住律子的眼睛,蹲下身来颤抖着手伸向那块白布,一连扯了几次,都没能将白布从那人的脸上扯下来。 因为她的动作,竟恰巧让白布下的人漏出了原本应该是被挂在腰间的玉佩。 是那样得熟悉。 “阿闻……真的是阿闻吗?”南宫夫人的眼前模糊了起来,看这面前白色上惹眼的红色渐渐出现了重影,她不愿意去相信。 “抱歉,南宫夫人。”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南宫夫人不住跪坐在了担架前,深呼吸一鼓作气地掀开了那块扎眼的白布,一张已经血肉模糊到看不清容貌的眼闯进了她的视线中,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天县令大人离开家时自己亲手为他穿上的衣服,“阿闻……阿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是谁那么残忍……” 南宫夫人单手捂住了眼睛,泪水却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县令大人的脸上,瞬间融化在血水之中。 “真的很抱歉,南宫夫人,那天夜里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衙门里会出现了云鬼,还正好对上的是南宫大人办公的时候,当我们听到南宫大人的声音以后再赶过去的时候,南宫大人就已经……不过南宫夫人您放心,那只云鬼已经被我就地正法了,也算是给南宫大人报仇了,镇子上应该已经没有其他的云鬼再出没了。”那说话的是稍高了一些的白衣男子,他不敢去看南宫夫人的脸,因为他甚至已经能想象的她看向自己的会是怎么一副绝望而又失望的表情。 “你们不是猎鬼人吗?为什么连一个百姓都保护不好?阿闻……阿闻还那么年轻,律子还那么小,你们怎么就忍心让阿闻碰上了这么残忍的事呢?你们让律子今后怎么办?” “万分抱歉,我们实在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没有出现过云鬼的雪乡,竟然会这么突然地出现一只云鬼,而疏忽了防范。我们回去以后,一定会向上级反馈,派人手来保护你们母女。” “娘……爹爹他……是不是……回来了……” 南宫夫人感觉到自己的另一只手心顺着流下了温热的液体,她扭头往身旁看去,律子静静地站着,泪水却是流到了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是……你爹爹他回来了。” “太好了,爹爹回来了,那我们就不用再下山去找爹爹了!爹爹他不说话……是不是睡着了……” “律子,爹爹累了,我们不要打扰爹爹休息,回房间去好吗?” “好……” 南宫夫人捂着律子的双眼,扶着她的肩膀,缓缓地往礼里屋走去。 这一切都是两名白衣男子看在眼里的,他们默默地在南宫家的门前跪了下来,将佩剑放在一旁,双手撑地,对着死去的南宫大人,也对着一夜间失去至亲的南宫夫人和律子,重重地磕下了头。 “抱歉,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你们。” 第四章 书生 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缠着娘带我下山去找爹爹,是不是我就能晚些再从娘的指缝间看见那些娘极力想要向我隐瞒的事?——律子 雪乡县令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空上了十年之久。 这十年来,律子也渐渐褪去了稚嫩,容貌绝伦的程度,已经与年轻时的南宫夫人不相上下,就连是性格,也开始往南宫夫人的温文尔雅和知书达理靠近。 她一直知道十年前的那件事,却也一直装成不知道的模样。 “娘,又要下雪了,我提前帮您把晒的食材拿进来了。”律子抱着满满当当的箩筐走进饭堂,放在了正坐着板凳摘豆角的南宫夫人身旁。 “辛苦你了,律子。”南宫夫人的发间已经出现了缕缕银丝,自从县令大人逝世之后,她忽然间像是老了几十岁,原本姣好的脸庞上,已经出现几道深深的皱纹,就连笔挺的身姿因为时常会弯着腰似乎也佝偻了一些,“接下来的交给娘就行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去尝试一下解试?日子应该也不远了,安心地回里屋看书吧。” “那娘,我就先回去了,若是要帮忙的话,您喊我便是。” 律子站在门外,盯着被自己关上的木门有些走神,她心疼她的娘。 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她随着时间已经释怀得差不多了,只是南宫夫人,却一直没有从里面走出来,她一直活在那片阴影之下。 推开里屋的小窗,对上的便是唯一一条能够日常上下山的石阶。 雪花一朵一朵地在窗前飘落,三两片缓缓落在桌上那本摊开的书页上,也覆盖在了那台阶上新留下的脚印上。 脚印? 下雪之后,律子和南宫夫人便再也没有下过山,而在这山头上,除了律子的家,便只有台阶另一边的空宅子了,只是那座空宅子自律子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荒废在那里了。 “是有人来了吗?”脚印看着有些深,大约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 律子合上了书,也将那零散的几片六合永远地留在了书页之中。 她走出了里屋,算着时间,就算是在她离开窗口前刚走上最后的石阶,再慢也该是走到屋子前了,只是走过饭堂之时,却依然没有听到从玄关那儿传来任何的动静。 “律子?发生什么了吗?你怎么出来了?” “娘,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娘在这里一直也没有听到敲门声,是要来找我们的吗?” “我从里屋的窗子外看到了石阶上的脚印,看着有些深,来的应该是个健硕的人吧,况且这山头上只有我们这一户人家,能找的应该也就只有我们了。” “莫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南宫夫人放下了手中已经正准备放进灶台中去蒸的粳米,“要不娘出去看看?” “没事的娘,您先忙吧,我出去看看就行了。” “那你可要千万小心啊,可别像你爹爹……”南宫夫人愣了一下,看了律子听得认真的脸庞,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就要将那件事带了出来,“没……没什么,要是碰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大声地喊娘,娘一定会保护你的。” “娘,您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律子朝着南宫夫人莞尔一笑,离开。 门外有动静。 这是律子走近玄关时听到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发现她的耳力似乎要比爹和娘要好上些许,虽说不上是什么顺风耳,但是那些正常人所无法察觉到的细小声音,总能被她捕捉到。大约就好像是落雪前的声音,南宫夫人听不到,她却能在第一刻替她收起晒在院子里的各种东西。 律子的心砰砰直跳,她能听得到,门外的动静响了很久,却还是迟迟没有响起敲门声。 她缓缓地将门推开,外头确乎是站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男子但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魁梧模样。 那穿着有些单薄的青衣书生弓着身子,使劲地搓着自己已经被冻红了双手,不断地向着双手哈白气。 “那个……您要不要进来暖和一下?” 男子听到律子的声音抬起了头,立刻抬起手向她行了礼,“您好,在下是今日才搬过来的温瑾年,听闻这附近只有您这一户人家,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抱歉打扰到您了,这个小玩意便当做赔礼送给您吧。” 温瑾年解下身上的布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递在了律子的面前。 律子耳边的声音就在她看见温瑾年的那一刻开始,便成为了画外之音,越飘越远。一瞬间她的眼里几乎只有他弯起眉眼的模样,是那样得温润如玉,微凉的雪花飘落在他清秀的脸庞上,宛如仙子下凡一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一身的书生气质。 “您……还好吗?”温瑾年在律子的眼前晃了晃手。 “啊,抱歉,我不小心想起了过去的事,您方才说了什么?”律子向着温瑾年歉意地笑了笑,耳尖有些微微泛红,从刚才开始,心跳得似乎有些快了。 “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这是……簪子?”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小木盒子,静静躺在里面的是一支白玉簪子,雪亮剔透,乍一看竟与屋外的雪景莫名有些般配。 “走过镇子时,见了这只簪子,觉着甚是好看,又想起雪岭上还住着一位漂亮女子,应该会很适合这只簪子,便买了下来。现在看来,果然很是般配。”温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摸了摸后脑勺,“只是不知道姑娘芳名……” “南宫律,只是大家都喜欢叫我律子,您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 “那律子姑娘……在下就先回去了,今天刚搬过来,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打扫。”温瑾年伸手指了指了露出在石阶另一边的空宅子,“那座宅子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了,积了的灰有些厚。” “要我帮您一起打扫吗?” “怎好意思麻烦律子姑娘呢,在下一个人便足以,屋外冷,姑娘还请先进屋吧,在下就先告辞了。” 温瑾年又向着律子行了礼,重新背起布囊,转身离去。 青衣缓缓消失了拐角的地方,也消失在越来越紧密的飘雪之中,却悄然走进了律子的心间。 第五章 萌动 “律子,怎么站在门口那么久,是谁来了吗?”许久也没有等到律子走进来,南宫夫人有些担心地走出了饭堂,只看得见律子静静地站在门口,她望着风雪,而在那风雪中的却是空无一人。 “娘?您怎么出来了?”律子回了神,轻轻地关上了门,微笑地转过了身。 “我看你许久没有回来,有些担心,便出来看了看。” “您不用担心,是隔壁来了新邻居,过来打了声招呼。”律子将捏紧了簪子的手藏在了身后,莫名得,她并不是很想让南宫夫人现在见到这只簪子。 “新邻居啊,真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吗?” “是我想错了。”律子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看着模样像是一个书生,脚印会那么深应该是提了重行囊的缘故吧。” “他也是要去参加解试的人吗?” “并不知……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一介书生定会书不离身,行囊会变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那座空宅子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人住,想来他一个人打扫起来会很费劲吧,律子,我们去帮着他一起吧?” 律子拦住了即刻就想要走下玄关换鞋的南宫夫人,“还是别了吧,娘,我方才也有向他提起过,已经被他拒绝了,我猜是不想麻烦素不相识之人吧,娘您就随他去吧,贸然去打扰别人并不礼貌。” “……也对,你说得在理,是娘冲动了。” “那娘……我就先回里屋看书了?” “好,好,快回去吧,娘蒸了粳米,过会儿要打年糕,可能会有些吵,会不会打扰到你看书?” “没事的娘,您忙您的便是了,不用在意我,需要我帮您一起吗?” “你呀,帮娘帮得已经够多了,多留点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娘……”律子忽而觉着眼眶有些湿润润的,忍不住上前了一大步,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扑进了南宫夫人的怀里,“您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娘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喜欢撒娇呢。”南宫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律子的后背,竟一时间有些感慨,不久之前还是小小一个的律子,转眼间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窗外已经是朦胧的银白一片,早已看不清石阶的轮廓。 律子的房间是在最靠近石阶的一处位置,从窗外看去,本该是能看见石阶另一边的空宅子,可谁料竟好巧不巧得被石阶边上高高的围墙遮去了一大半,只瞧得见一点黛青色的屋顶。 因为方才出门前忘了关窗的缘故,风卷着雪花,吹进了屋子里,吹着桌上的那本书肆意地乱翻着书页,雪花化作了雪水,滴溅在桌子上,湿得到处皆是。 就连窗板也被风吹得敲着外头的墙直作响。 律子一惊,赶紧抓住了就要往窗外飞了的宣纸,合起了窗,重将风声阻隔在窗户之外。 只是这湿了的桌子与书…… 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布块,律子只得用手上这张已经皱到没法无法再用来书写的宣纸,胡乱地在桌子上抹了抹,丢在了一旁。 湿了的书已经被她放在了一边,她重新从书架上拿下来了一本新书,摊放在桌子上,只是这书,久久未被翻动一页。 律子静静地坐在桌子前,双眼确乎是盯着面前的这本书,只是这心神早已不在书的内容之中。 她从袖袋里将温瑾年赠与她的那支白玉簪子拿了出来,对着窗户稍稍举了起来,簪子上并没有什么繁琐的纹饰,玉色中透露着丝丝奶白色,微微冰凉的触感暗示着律子这支簪子的价格不菲。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那缩着身子搓着手,冷得直跺脚的青衣书生的身影,以及他笑着向自己递来簪子时的模样,像极了四月的春风,挠的人心痒痒。 雪似乎小了一些,律子又向窗外望去,石阶上的脚印早已被厚雪重新覆盖,屋顶的瓦砾也盛满了白色,雪岭就像是个干净的孩子一般,只剩了唯一的白色。 律子将簪子放回了温瑾年一同送来的小木盒子之中,锁进了书架上放着的一个看上去更大了一些的木箱子之中,而放在那里面的,皆是她从小到大最为珍贵的东西。 钥匙被她重新放进了书架边上只是用来装饰的空花瓶底下。 “律子?”南宫夫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疑惑地看着律子小跑过饭堂的门口。 “娘,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外面下雪了,要记得带伞,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娘!”随着门砰地关上,律子的声音已经消失在了玄关上。 屋外的雪只剩了三两片,风也平静了下来,没有了方才那般的呼啸。 律子站在屋檐下,撑开了油纸伞,身子不住地抖了一抖,“还真是冷啊……” 她扭头看了一眼另一边只露了屋顶的宅子,缩起了身子,迎着雪,快步走了出去。 第六章 云鬼 撑着油纸伞,踩过松软的雪地,她身靠在高围墙的边上,再弯腰往矮围墙上的木栅栏间望去,那抹青衣刹那间闯入了她的眼帘。 温瑾年正站在屋檐下,手持着一本有些翻旧了的书,半仰望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 律子听得清楚,他背的正是卫风中的第三篇《硕人》,是她不久之前才读到过的。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你不进去吗?” 律子的头顶响起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让毫无防备的她脚底一滑。 围墙上有些湿滑,竟找不到一处可以抓的地方,她的身子不住地向后倒去,手上的油纸伞也掉落在地上,滚下了石阶。 闭上眼的同时,耳边响过的是一阵风声,后背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挡住。 一连退了几个台阶,律子才稳住了身子,“多谢。” “你不害怕吗?”站在台阶下的竟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皮肤很是白皙,白得近乎透明,细看他的眸色,是罕见的血红色,六芒星状的瞳孔,看上去竟有那么一丝诡异。 “害怕什么?”律子又往下走了几格石阶,拾起了卡在石缝间,不再继续往下落的油纸伞。 “一般的女子在被吓到,马上就要摔下石阶的时候,不是都会害怕地大叫吗?” “我当然害怕了,只是人生死各有命,没有必要因为自己害怕而惊扰了别人。” “你说的别人是新搬来的那个书生吗?” “不止是他,还有我娘,不能让她担心我。” “你还真是孝顺,不过你就不怕你处处考虑着别人,到最后被反捅一刀?”少年轻轻一点地,重新坐上了那高墙之上,晃起了脚,系在脚腕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律子此刻才发现,他光着脚,却没有一点被冻伤的痕迹。 他不怕冷吗? “他们不是这种人。” “……你不进去吗?”少年又重复了一次他的疑惑,“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看那个书生,既然要看,为什么不直接进去看呢?” “不了。”律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他就足够了。”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去追他?” “我并不喜欢他。” “你若是不喜欢他,又为何要在这里偷偷地看?” “不过是……好奇罢了。” 白雪从墙缝间冒出的那棵已经被压弯了茎叶的嫩绿色小苗上抖落在石阶上。 律子的耳尖有些泛红,这是她在冬日之中寻到并不多见的一点绿。 “人类还真是难懂。”少年抬头望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放晴的天空,他的脸上摆满了惆怅,“也不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失忆了吗?” “算是吧,不过我觉得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得到了重生吧。” “重生?” “对,嗯……怎么说呢,云鬼你知道吧?自从变成那种生物之后,我就失去了还是人类时的记忆。那个时候,我就连自己是叫什么名字都记不得了,不过我还真想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类,还有那些个所谓的长老,都不愿意告诉我。” “云鬼……你不杀我吗?” “我为什么要杀你?” “猎鬼人说,云鬼是靠杀人,吸食人血肉为生的,你说你是云鬼,你若是想杀的话,杀我便是了,别伤害温公子和娘。”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惊讶啊,我才不杀人呢,我可是和那些低阶的云鬼不一样,离开了人的血肉照样能活得好好的。好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以后再来找你玩吧。” 只是眨眼间,少年消失在了高墙之上,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瞬间不见了身影。 “云鬼吗……”律子感受着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知道少年是云鬼的时候,虽然初听到之时她并不是很惊讶,甚至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那位少年看上去确实不是那么像人类。 而就是如此,让她一度觉得,自己只差了那么一些,就会直面死亡。 十年前对云鬼的那股恐惧感开始莫名地蔓延在脑海之中,她分明记得自己对于那件事早已淡了任何的感情,但是方才这种无由的感觉却是来得意外真实。 第七章 缘由 雪花一片,两片,擦过她的发丝间。 “律子姑娘?您方才是在同什么人说话吗?在下隐约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温瑾年踩上了矮围墙,从木栅栏上探出了小半个身子,看见的却只有律子独自一人对着高墙出神。 “啊,是温公子啊,这里不过就我一个人罢了,温公子听见的应该是落雪的声音吧。”律子抬头,向着温瑾年的眼里似泛着柔波。 “落雪也会有声音吗?” “自然了,这世间的万物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声音。” “那……在下觉得,落雪的声音应该也如律子姑娘这般的温柔吧?”温瑾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漾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温公子莫要开玩笑了。”律子背过身来撑起油纸伞,彻底拦住了他的视线。 分明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狂跳了起来。 明明只是个书生,怎么能这般勾人魂呢…… “说起来,姑娘这是要下山去吗?” “不过是去买些宣纸罢了。” “不知律子姑娘可否愿意让在下同行,就在几日前来雪乡的路上,在下不慎摔坏了砚台,本想着等安顿好宅子之后便要重新去购置一方。” “那便一起吧,我就在这儿等您。” 老旧的木门被“吱呀”推开,还是那件青衣,踩着松厚的雪,顺着律子留下的脚印,小跑到了她的身边,脸上是满满的歉意,“抱歉啊,律子姑娘,让您等了在下那么久。” “这倒是无碍,只是温公子您……”越过温瑾年的肩膀,律子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个书箱上,“不过是下山片刻罢了,又为何要带着书箱呢。” “在下想着,既然下山了,不如就顺道去看看镇子上有没有什么卖古书地方,正好可以买些回去。” “温公子真的很喜欢书呢。方才路过公子家中的时候还有听见公子在念着《诗经》中的几篇。” “只是说来惭愧,看了再多的书,解试的时候却还是落榜了许多次。” 律子静默了。 因为油纸伞的缘故,本能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在此刻温瑾年却只能走在她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边上,错开了自己的脚步。 良久,温瑾年几乎就要以为律子是不是不再愿意与自己说话之时,才听见了她的声音轻轻响起,“真想欣赏一下温公子写的文章啊。” “律子姑娘若是想看,下次的时候在下带给您便是了,只怕是在下的拙作会入不了姑娘的眼。” “怎么会,我猜着温公子一定是有一般人难及的文采,只不过是那些古板的监考官没赏识的本领罢了。” “多谢律子姑娘安慰在下了,不过要是能明年雪乡的秋试考中个一官半职的该多好啊。” “听着温公子的意思,是想要留在镇子上做官吗?” “嗯,其实在来雪乡之前,在下一直都在不同的地方流浪,也去过很多地方的解试,就是为了能够找一处能容得下在下的地方,但很遗憾是都落榜了,没有了盘缠只能继续开始漂泊。偶然有一次,就连在下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听闻了雪乡这样一个地方,说是这县令之位已经空了十年之久,就像是一个已经被王朝遗忘了的地方一般,竟一直都没调官于此,更有人同在下说,雪乡是为数不多还没出现过云鬼的地方,本来还在犹豫,直到有一天在下忽然想起曾听娘生前提起过,她年幼的时候就是在那座宅子中长大,在下这才下定了决心要来雪乡。” “温公子的娘是……” “她是被云鬼杀死的,可恶的云鬼……”温瑾年咬紧了牙关,在律子看不见的背后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抱歉,提起温公子您的伤心事了。” “不怪姑娘,是在下先提起的这件事。”温瑾年抬头还是向着转身来看他的律子扯开了一个笑,只是这个笑容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苦涩,“抱歉啊,律子姑娘,一不小心就和您说了太多,大约是因为在您的身上嗅到了一种和在下相似的气味,这才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没考虑到姑娘的感受,还请姑娘不要在意。” 律子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有那一刻,她的世界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明明离得很近,却只能看得清他确实是在说着什么。 她并不想去烧毁他心中的最后一处桃花源。 雪乡可是早就出现过云鬼了啊…… 第八章 下山 律子并不常到镇子上来。 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南宫夫人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下山,担心她遭了野兽,也担心会遭了云鬼,重蹈她爹爹的覆辙。 十年前的那一天,她亲眼看着她的爹爹被烈火吞噬,只剩了焰灰与烟尘。 南宫夫人并没有再提过县令大人的事情,而律子也不过是悄悄地跟在了南宫夫人的身后,同她一起偷偷地抹眼泪。 自那以后的最开始几年,南宫夫人不允许律子下山玩,也不允许自己下山。靠着猎鬼人申请下来的保护令,两人好好地活了那几年。 猎鬼人时常会给律子带来点心和书籍,也会为她买来好看的新衣服,即便是不出门,律子倒也是乐得开心。 她甚至还记得有一次来家里的那位猎鬼人,带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漂亮姑娘,听了那猎鬼人将的,她似乎是他的徒弟,也算得是“半个”猎鬼人。 只是在这两年里,猎鬼人来的次数越发得少了起来,现在回想起那几个白衣男子,似是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了。 那时还是白衣印粉桃。 而那些猎鬼人的十年保护令,也终将在今天彻底得解除…… …… “律子姑娘,您从以前开始就住在雪乡了吗?” 踩下雪岭的最后一格石阶,镇子上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律子的耳中,习惯了雪岭上清静的她,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震得她的头“嗡嗡”直响。 对于她来说,镇子上太过于有人烟气了,但是她并不讨厌。 几下深呼吸之后,律子总算是能和这些声音和平共处。 只是方才的温瑾年似乎问了她什么,混在那些声音之中,是她没有注意分辨的,“抱歉,温公子,您是不是问了我什么,太久没下山了,有些不习惯,不小心走了神,没能注意听,还请您见谅。”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听见也没事。”温瑾年笑着摇了摇头,她走神的模样竟有那么一丝的可爱,“走吧。” “每年开春的时候,这里的桃花林一定开得很漂亮吧。” 雪岭脚下种了一大片桃树林,即便现在还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却也不难想像桃花盛开之时,这里会是怎样一番醉人景色。 “律子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来年开春的时候,在下能否邀请姑娘一同下山来赏花呢?” “赏花?” “是啊,若是能在这样的美景之下看着书,岂不美哉?” “那温公子,我们可就约好了,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来赏花。” “这是自然了,我们一言为定。”温瑾年的笑容不禁让律子为之一怔,大概那春天里盛开的桃花也不过如此吧。 “嗯,一言为定。”律子赶紧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与温瑾年一同前进的步子,脑海中忽然飘过那位少年坐在高墙之上问过自己的那番话,耳尖不住又泛起了红。 怎么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喧闹的声音离着律子的耳边越来越近,三两个孩童抱着皮球跑过两人的面前。街边站着的几个妇人在高声地交谈着彼此刚从身后的首饰店带出来的银饰有多么得讨喜。说得高兴了,就该抬起宽大的袖子,刻意地露出手腕上那玲珑玉镯,捂着嘴乐呵呵地笑了。 “雪乡这镇子上还真是热闹安适啊,一点都不像在下从前待过的那些地方,一到了夜里,家家户户就紧锁了家门,弄得人心惶惶的,都担心自己夜里出了门会遭了云鬼的袭击。” “那天亮的时候呢?若是云鬼出现了,也还是会被袭击的吧?” “天亮了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会有人出门,但是绝不会像是雪乡这般的热闹。不过在下好像并没有听闻过有在白日里出没的云鬼,看起来它们好像都是一群夜行者呢。”温瑾年轻笑,眉目清朗。 “它们只会在夜里出没?”律子有些意外。 那方才自己高墙外遇见那自称是云鬼的少年又是什么呢? “嗯……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在下离家的这些年里,也确实没有见到过在白日里出没的云鬼……” 温瑾年的视线忽而间落在了茶馆边上那家并不起眼的小店铺上,虽说这招牌早已经破旧不堪,但还是让他久久都移不开眼,他快走了几步,走到书铺的跟前,向着律子兴奋地挥了挥手,“律子姑娘,您快看!那里有旧书店!真是太好了,您在这里等我一下,在下去去就回来。” “我与您一同去吧,正巧我也想看看有什么书可以买回去的。” “律子姑娘也喜欢看书吗?” “嗯,算得上是喜欢吧。待在家里的时候,最常干的事情应该就是看书了。” “姑娘与在下真的甚是投缘啊!能够结识律子姑娘真是太好了!” 暮雪皑皑,那抹青衣在她的心中滴开了一片涟漪。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当时在桃花林中他笑着对我许下的承诺,好像再也无法兑现了。——律子 第九章 腊月 腊月二十八的那个清晨,天空又飘起了雪。 沉寂了几日的门外终于又传进了些动静。也不知是觉着律子能够听到屋子外的声音,还是觉得屋里屋外两人间会有心灵感应似的,这一回的敲门声也是迟迟没有响起。 “温公子?您怎么站在门口?”律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推开了门。 眼前人正背对着她,白玉发冠上已经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应是已经在屋子外站上了一段时间。 自从那日一别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只是律子还是时常会去到那高墙的边上,透过木栅栏,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在院子里会神地念书,不曾被他发现过。 从温瑾年搬来雪乡开始,雪岭也稍稍变得热闹了些。律子能听到从隔壁宅子中传来的细小动静声了,还有也许是夜里降温的缘故,而经常会传来的喷嚏声。 “啊,律子姑娘,真巧啊,您这是要出门了吗?”听见了声音转过身来的温瑾年,穿的还是那一身青衣,只是冷得直将双手交叉进了袖子之中。那模样,不知为何让律子想起了年幼时在小画本上见到过的,拿着拂尘的小太监。她不禁扬起了嘴角,赶紧从脑海中抹去这种奇怪的想法。 “今日我并不打算出门,不过是隐约听见了屋子外面有什么声音,想着是不是有人来了,便想着出来看看,没想到这就看见了您。” “原来是这样,在下还在想着要不要敲门,没想到是您先开了门。” “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温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眼神不住地到处乱跑,“就是……之前您不是说想看在下的文章,今天就……就恰好翻找出来了,顺道给您带了过来。” 他从紧合了一起的袖子中缓缓抽出了一张被胡乱折了好几折的纸,递在了律子的手上,“这是在下很久之前写的,可能会有些幼稚,还请律子姑娘千万别笑话在下。” 纸上的字迹清瘦,笔锋却是刚劲有力,情欲欲流。 墨迹像是才干透不久的模样,律子想着大约是前一天的夜里才写完的文章。 【适逢良人,见之不忘。】 律子久久地看着写在文章最末的这句话,一种莫名的感觉浮上她的心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温公子说的这……是我吗? 她抬眼去看温瑾年,他有些尴尬地侧过了身,只让眼神落在那棵只有着光秃秃枝丫的桃花树,强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透过手中的纸,仿佛看到了他还在案桌边上执笔的模样。 “温公子文章可谓是璧坐玑驰啊。” “律子姑娘还是莫要安慰在下了。” “怎么会是安慰话呢?温公子您写得真的很好,字字玑珠,这可不比那些当上了状元的人要差,我很喜欢。” “真的吗?”温瑾年怀着惊喜回过了头,恰好对上了律子满是笑意的双眸。 那笑容就好像是温柔的泉水一般,流过他的心田,一滴一滴地敲打在他的心头上。 温瑾年竟有些红了脸。 这是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说,喜欢他的文章。 “律子!是你开的门吗?屋子里变冷了哦!” “抱歉,娘!我马上关门。”律子穿上了鞋,走出屋子,正要将门关起来的时候。 她恰巧见到了南宫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往她走来,“屋子外,就是来了客人吗?” “嗯,是温公子来了。” “怎么都不请人来屋子里坐呢,外头还下着雪,多冷呢。” “温公子他……” “南宫夫人!”温瑾年赶忙抢过律子手中纸,折了折,藏在了身后,也抢过了她还未说完的话,笑着对南宫夫人说道,“在下是想来问有没有火折子,家中有些阴潮,生不起火,实在是有些冷得难挨啊。” “火折子?自然是有了。” “娘,我去拿吧。”律子扯了扯南宫夫人的衣角,与她擦身而过,走进了屋子里。 而南宫夫人又怎么会不懂律子在想些什么呢? 她笑着对站在屋子外冷得直哈白气的温瑾年说道,“温公子,不如就留下一起吃饭吧,您看这都快过年了,一个人住着也怪冷清的,三个人总归是稍微热闹一些。” “还是不打扰了吧,以前在下也都是一个人过,早就冷清习惯了。” “那现在可就不一样了,您认识了律子,也在雪岭安了家,这偌大的雪岭上,也就只有我们彼此可以相互照应。再说了,您可是我们律子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啊,又怎么会是打扰呢?律子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朋友吗……”温瑾年低下头,挣扎一番,还是选择了妥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律子蹲在饭堂的一个小柜子前,手拿着火折子,肩膀在微微地颤抖,脸上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笑。 娘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第十章 守岁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律子站在桌前,提着笔,却迟迟不落正丹纸。 “律子姑娘,怎么如此闷闷不乐?” 声音是从昨夜律子忘了关上的窗户外传进来的,手中的笔随着她的身子一起,被惊得一抖。 那笔尖的墨水,恰巧滴落在了正丹纸之外。 抬头看,便是温瑾年的脸出现在了窗户外。 “温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抱歉,在下并不是故意要吓您的,只是看见这儿的窗户开着,又看见您站在里面,便忍不住过来看了看。”温瑾年手抓着窗框,凑近了窗子边,脸上的却是一个丝毫没有歉意的笑容。 “这倒无碍,不过这边上就是陡坡,有些危险,您可要小心这点脚下了,若是踩空滑下去了,那可就不好了。”律子放下了手中的笔,伏身就要去关窗子,而温瑾年也是配合地离着窗户稍远了些,“温公子,外头凉,既然来了的话,就进屋子里来吧,我去给您开门。” “好,那就麻烦姑娘了。” 青衣消失在了窗子外,被风吹起的那一缕乌丝轻轻的挠过律子的指尖,痒痒的。 他今天……没有束冠吗? “娘,温公子来了!”走过饭堂的时候,律子朝里头望了望,烟雾水汽中,隐约能看清南宫夫人还在揉搓着一个面团,大约是在做着什么面食。 时不时地还能听见从水缸里跳出水面的鱼儿“扑通扑通”的声响。 “温公子来了?快请进来吧!娘这里还在忙活着晚饭,就麻烦你招待一下了。” “娘,待会儿要我过来帮您一起吗?” “你还是陪着温公子吧,你若是进来帮忙了,冷落了他可如何是好?你快去吧,这里娘一个人就够了。” 律子才一推开玄关的门,就能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打得她一个哆嗦。 “律子姑娘!”温瑾年早已经站在了门外,他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只有在发尾之处松松的扎了扎。 飘落的三两缕头发随着风儿,轻轻地晃动在胸前,为他更添了一丝儒雅。 “快进来吧,温公子。”律子将门推开了些,好将温瑾年和他手中提着的那个布囊一起迎进屋子里。 只是她的眼神却是对那个布囊格外得好奇,“温公子,您手上的这是……” “您说这个啊。”温瑾年将布囊轻轻地放在了板地上,解开,“这炮竹,在下昨天下山的时候看到买回来的,不然会觉得这夜里是不是会少了点热闹。” “炮竹啊……”律子伏下身子来看那几个静静躺在布囊中的红色圆筒,小小的,好像和画本里画的那种红色一串有些不大一样,“这就是炮竹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炮竹,不知道它烧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画本里画的花朵模样?” “姑娘很快就会知道了。”温瑾年笑着将布囊绑了起来,放在了一边,“说起来,律子姑娘方才是正在写着些什么吗?” “嗯……我琢磨着想写一副对联贴在屋子外,只是一直想不到什么满意的,总觉得都缺了点什么。” “律子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让在下也帮着姑娘一起想?” “那公子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您还请跟我这边来。” “没想到律子姑娘的书,竟有如此之多。”温瑾年才跟着律子走进里屋,就被墙边一整排将书塞得满满当当的大书架所吸引,几乎挪不开眼。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我爹爹的,爹爹他生前也很喜欢看书。” “您爹爹他也……” “嗯,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从前是雪乡的县令大人。” “抱歉,在下不知道您爹爹已经去世了……” “没事了,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也差不多释怀了。” 律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重新执起笔,扭头朝着温瑾年温柔地笑道,“比起这个,温公子不如一起来帮我想想写一副什么对联吧?” …… 夜幕降临的时候,早已经用完晚饭的律子同温瑾年一起,坐在走廊上,聊着些天南地北的什么事,热茶还在两人身后的不远处冒着白烟。 那十年前晃着脚还碰不到的雪地,如今是已经怎么都觉得矮了。 后院还是那个后院,只是看着早已没了从前所觉得的那么大。 “差不多了。” 温瑾年起身扫开了空地上的雪,又将布囊中的那几个小炮竹整齐地立在有些湿漉的地上。 一炷香点燃了所有的炮竹。 “真的就像花一样。” 烟火在律子的眼前炸开,纵然这声音初听着震耳,也影响不到她此刻心情的一分一毫。 温瑾年侧头去看身旁的律子,专注的模样缓缓在他的眸子中漾开。 着迷。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发出的声音却瞬间被炮竹声所掩埋。 纵然律子的耳朵再好,在炮竹声中也没法听清身旁的他在说着些什么。 她扭过头安静地回望着温瑾年一张一合的口型,想要看清他接下来的话,可结局依然是未果,总是有些惋惜。 只有她的眼眸里,是映着如闪闪繁星一般的花火…… “律子,谢谢你,能陪着你一起守岁真是太好了。” 第十一章 预兆 “那娘,我就先出门了,药替您放在床边了,您伸手就能拿到了。” “你一个人下山可千万要小心啊!若是遇了什么危险,别硬撑着,只顾跑就是了。” “娘您放心在家里养伤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律子背起门边上的箩筐,轻轻合上了门,将这位母亲对她孩子的全部担忧隔在了屋子里。 年后的天气已经慢慢回暖,枝丫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化成了水滩的泥土地上。 角落的那棵桃花树,似乎也已经抽出了新芽。 即使风儿吹在脸上还是割得有些生疼,但相比起前段时间的风雪交加,确乎是和煦了些。 箩筐里装得满满的全是南宫夫人不日前才打好的白年糕,沉甸甸的,竹片勒得律子的双肩直喊疼。 “娘以前都是背着这么重的箩筐去镇子上卖年糕的吗……” 律子半蹲下来扶着矮墙,小心翼翼地向看上去很是湿滑的石阶探出了一步,只是一瞬间,背上的重量就开始扯着她往后倒。 这里就是几日前南宫夫人不小心摔断了腿的地方,因为着急着下山,才不注意踩了个空,连滚下了好几个台阶,才堪堪抓住了一颗小树苗,停了下来。 只是这右腿,却是怎么都没了知觉。若不是律子在里屋里听着了些不大对劲的声音,喊来了温瑾年一同将她一起背了回去,这位夫人恐怕就要和撒了遍地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种白色的年糕一齐待到夜里,才会让律子发觉有些奇怪了吧。 律子索性将箩筐先放在了地上,自己则是扶着矮墙,站在石阶上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温瑾年院子外的木栅栏比律子高出了大半个身子,虽然有些被栅栏另一边的杂旧物遮住了视线,但她还是能透过之间的缝隙看到他紧闭着的屋门。以及那从屋子里传出来的轻微读书声。 他今天……不来院子了吗? 律子微微有些失落地又背起箩筐,让竹片挑了肩膀的另一处来勒。扶着矮墙,最后往里头望了一眼,还是禁闭的门与窗。 “还是等回来了再去敲一敲他的门吧。” 律子轻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托着箩筐,警惕着脚下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 “哟,这不是南宫家的那个小女娃么?长得倒是越来越标志了,今儿个怎么是你来卖年糕了?你娘呢?” 寻声而见的是一个有些臃肿的妇人踩着猫步从小倌店走了出来,脸上描着浓烈的妆似乎走一步就会掉下一层白粉,一身红绿的旗袍再披上黑色的貂毛大衣,捏成了兰花状的手指拎着手帕时不时就要甩它个几下。 “我娘她摔断了脚,动不了,我就替她来镇子上卖年糕了。”律子在街上找了一处空地将箩筐放了下来,站着活动了下肩。 “还真是孝顺啊,正好我家娃娃吵着要煮年糕吃,今儿又碰到了你,给我包上几根吧。” 无论是卖菜的大伯还是隔壁剁猪肉的大汉,是对街卖糖葫芦的阿嬷还是推着推车卖饼子的大叔,听了那妇人的大嗓门之后也都是纷纷围了过来。 “还是南宫夫人打的年糕最好吃啊!” “小娃娃,也给老夫包几根尝尝呗?” “可算是等到南宫家的年糕了,别人家可就没有这儿的那么软糯喽。” 律子面前的篓筐很快见了底,就连是仅剩的最后一根也被茶馆的老板捎了去。 她数了数换来的银子,应该是够给娘再带些药回去了。 “大夫,我来给我娘拿药了。” 药材铺当家的是个戴着眼睛皮肤黝黑的老者,见了背着箩筐走近的律子之后,这才放下手中摆弄着的金色算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娘现在的精神还好么?” “托您的福,我娘她已经好多了。” “南宫夫人的腿这才接了回来,你可要盯紧了她,切莫让她下了床。” “行,我知道了。”律子接过老者早已包好了的药材,将方才的那些银子悉数放在了算盘的边上,“那大夫,我可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可别让你娘一个人等久了。”药材铺的老者却也跟在律子的身后走了出来,拿起晾在外头那铺满了药材的笸箩抖了抖,一高一低地又走回了药材铺,“这天,怕是要变咯!” 律子在药材铺外站住,将药包放进了篓筐之中,又往雪岭那儿望了望天。 乌云不知从何时开始压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山顶彻底吞没。 有些……要喘不过气了啊。 第十二章 黑色 快点!再快点! 风开始在耳边肆意地吹起,越往山上跑,天地间变得越发昏暗了起来。 那种不安的感觉让律子此刻只想要快些回到家里去,回到南宫夫人的身边。 叮铃……叮铃…… “我们又见面了,律子小姐。” 铃铛的声音在远处清响了几响,带着它的主人一起,缓缓地飘落在律子的眼前。 脚尖轻轻点了地,宛若蜻蜓点水一般。 三两声过后,系在那人脚上的铃铛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是你?”律子被来人挡住了去路,只得抬头去看,对上的正是那一双血红的眸子。 “律子小姐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那少年的眉眼弯弯,似是开心的模样。 “抱歉了,我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了,你若是有什么事的话,不如下次让我来找你,你再同我说吧。”律子绕过少年的身侧,就要继续走。 只是才没走了几阶,她的视线间又出现了那双系着铃铛的脚。 她错愕地抬起了头,那位少年微眯起了眼,嘴角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现在可不能让你回去哦,律子小姐。” “要是我娘有什么事……”律子一瞬间看见眼前的景色变红扭曲了一番,但再细看,世界又恢复了清明的模样。 “至少……现在还不行,律子小姐,只用一会儿,稍微陪我一会儿就好了。”少年敛起了笑容,低下头。 律子竟从他的眼神中瞧见了一丝哀伤。 “那……只能是一会儿。”律子没由得一阵心软。 如果只是一会会儿的话,应该也没事吧…… 奇怪,今天的雪岭,是不是有些安静过头了? 好像从这名少年出现在律面前的时候开始,她的耳边就消失了所有她从前能听见的那些细小声音,那在里屋中就能辨别出的野兽呜咽声,此刻也消散不见,只剩了少年似有似无的呼吸声。 律子很想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面对着这才见了第二次的少年,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那可是有着人类外皮的云鬼啊! “太好了!太好了!律子小姐愿意留下来陪我了!”少年的声音变得轻快了起来,轻点着脚尖,围绕在律子的周身,最后一跃坐上了一棵相较于其他要稍微粗壮了些的枝干。 脚上的铃铛,随着他晃动的双脚发出阵阵轻响。 “那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吗?”律子站在石阶上,侧过身去看少年的模样,若非是他先告诉的她,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他往云鬼的方向想吧。 “律子小姐难道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吗?” “看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也是住在雪岭这附近的吧,我又是南宫家的孩子,会知道我的名字也不奇怪吧?” “我才不住在雪岭这种地方呢。”只是眨眼间,少年就消失在了律子眼前的那棵树上,就在她要四下寻找之时,少年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出现,“准确地说,是律子小姐你进入了我的空间哦。” 律子的心脏跳快了几拍,慌忙偏开了头,却看见那位少年竟就像纸鸢一般飘在了低空之中。 “你的……空间?” “是啊,这里都是我用力量创造出来的世界!”少年直起了身子,在空中轻点了几步,张开了双臂,低头与律子对视,“以律子小姐超乎常人的耳力,应该也不难发现这里已经安静得不像话了吧?” “确实……” “律子小姐。”少年又凑近了律子的脸,让她反射地往后退了退,也清楚地看见了他双眼中那血红色的六芒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魑离。” 第十三章 崩塌 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律子的耳边响起,打破了瞬间仿若禁止了一般的时间。 刹那间消失的那些细小声音瞬间如潮水一般钻过缝隙涌进她的耳中,嗡鸣声让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面前那原本还漂浮在空中的魑离竟也随之一同消失不见。 落雪一片一片地飘落在她的身上。 雪,又下大了。 “退后!”耳边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紧接着的便是律子的肩膀一疼,一股巨大的力道抓着她,几乎让她要腾空向后飞去。 会掉下山去的吧…… 直到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律子才得以落地。 “你没事吧?”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面色清冷地扶住律子的肩膀,将她往身后带了带,随即也同他身前的那个白衣男子一样,抽出了还闪着寒光的佩剑。 “谢……谢谢”律子稳住了身子,向着男子浅浅行了礼,却有些不解他们为何要这番警惕,“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消灭云鬼了。”站在前面的那个白衣男子要稍上了些年纪,双手握着剑直指那依然坐在粗枝干上晃着脚的魑离,铃铛声伴着他的动作忽轻忽重地响着。 他方才不是还飘在半空中? 脚步声如地裂般从山脚下传来,震着律子,她才想转头去看,就见几个同样身着白衣的男子提着佩剑便从她的眼前晃过,直逼着山顶跑去。 “山顶?他们去山顶做什么?那里不是我家吗?”律子有些着急地看了看那些将要与飘雪融为一色的白衣,心中涌起了一种危机感,想要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却无奈于被夹在了年轻男子和他身旁的女孩之间。 “师父他们接到了消息说,雪岭的山顶出现了吃人的云鬼,师叔他们自然是要去杀了那只云鬼,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只。” 说话的是站在律子一格台阶之下的那个女孩,她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小刀,看着有些随性,但双眼却也是死死地盯着树上笑眯着眼的魑离,似乎只要他一有动作,她手中的小刀就会直飞他的喉咙。 “山上有吃人的云鬼?我娘!我娘和温公子还在山上呢!不行,我要赶紧回去!” “你现在去了也是添麻烦,一队的人已经去了,这种低阶的云鬼他们很快就能杀死了,只是我们面前的这只云鬼,似乎和那些云鬼有些不太一样。”那上了些年纪的男子将手中的剑往后一甩,削下了律子的一丝秀发,也拦住了想要绕过年轻男子往山上跑的她,“灵儿,你在边上保护好律子姑娘,这里交给我和你卿尘师父就可以了。” “可是师叔!我已经可以和你们一起战斗了!” “灵儿,听话。”被唤作是卿尘的年轻男子淡淡地扫过律子的脸,对着灵儿时却又带上了些宠溺。 “好吧……既然师父都那么说了……” 灵儿的低下了头,声音的情绪明显要比方才失落了许多。 她拉着律子往更边上的地方靠了靠,在确定了一个若是他们打起来,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之后,才停了下来,将律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真扫兴,竟然来了猎鬼人搅了我和律子小姐的二人世界。”魑离收敛起笑容,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张开血红色的瞳孔,一步一步地朝着两个白衣男子逼近。 这两人显然像是被魑离的模样吓到了一般,站在前头的那个男子竟不住地往后退了退。 “受死吧云鬼!”男子心一横,大叫了一声,高举起剑,就要往魑离的脸上挥去。 只是这剑,还未碰到魑离,就像是砍到了一堵空气墙一般,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够到那空气墙之下了。 “没有用的,像你们这种猎鬼人,是伤不到我的。”魑离只稍稍一使劲,便将剑弹了开来,碎成两段。 那男子一连后退了几步,才堪堪被卿尘扶住,半蹲着捂住胸口,鲜血喷洒在石阶上。 “你这云鬼……怎么会那么强?” “别把我和那些只会杀人吃人的低阶云鬼放在一起比较,在我的眼里,除了律子小姐之外的你们和他们一样都是蝼蚁。” 魑离缓缓走近了那男子和卿尘的跟前,血色瞳孔中的六芒星似乎是转了一转,分明只是个少年身,却让两人感觉到了一种被居高临下的威压,“你们若是有本事,大可以来杀我,我不会反抗,当然,前提是你们若能近得了我身的话。” 明知道魑离并没有在看自己,但律子却也感觉到了那种被盯住的恐惧,似乎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第十四章 人与鬼 “呜啊!!” 山顶上传开的哀嚎声打破了这一刻寂寥中的恐惧。 原本还是阴沉着脸走向那两个白衣男子的魑离一瞬扭过头向着律子咧开了一个灿烂笑脸。 变脸之快,让律子也没由得愣了愣。 “律子小姐,很抱歉吓到你了,今天我该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哦。” 魑离踩过三两步,便已经绕在了两个白衣男子的身后,纵身跳入陡坡之中,再看去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身影。 心还在狂跳,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啧,侥幸让他给跑了。”男子被卿尘扶着起来,他胸口的白衣依然被鲜血浸透,只能靠着手挂在卿尘肩上的力道,吃力地拾起石阶上已经碎成了两段的剑。 “还能走吗?”卿尘伸手招来灵儿,同她一左一右地扶着男子。 “区区云鬼能奈我何?还是赶紧去和师弟们汇合吧。”那被挤出来的笑容,挂在他消失了血色的脸上,看着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这位大师谢谢您保护了我……您……没事吧?”律子紧随在三人之后,稍有些担心。 那男子也确实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被魑离所伤…… “无碍,倒是律子姑娘你没事吧?没有被那云鬼伤到吧?” 律子垂了眼,在男子的身后摇摇头,“亏了大师,并没有。” 只是几步之后,那男子就推开卿尘灵儿扶着他的手,用断剑拄着地,却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迈。 “师兄?”卿尘还想去扶,被男子侧开了身子。 “没事,我还没弱到要师弟扶着才能走的地步。” “您又逞强了。” “不过是被震断了几根肋骨罢了,不碍事。” 肋骨?律子暗吃一惊,肋骨断了还能这样走路吗? “若是让断骨戳进了内脏……” “行了,卿尘,我都说没事了,有这个时间担心我,不如赶紧去看看还在山上的师弟们有没有将云鬼杀死,还有住在山上的南宫夫人有没有被伤到吧,这该死的保护令才撤,这些云鬼就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那……我和灵儿就先上去看看了?”卿尘只是快走了几步,又回过了头,清冷的脸上带了些担忧的神色,“师兄您保重。” 白衣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律子的视线中。 雪,越下越大,迷了眼。 山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杂乱,似是在闲聊,又似在低吟,皆是听不真切。 “你不快些上去看看你娘吗?”那男人自顾自地缓步走在前头,即便是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律子正紧跟在自己的身后。 “可是大师您的伤……” “不用管我,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里,你大可不必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在此浪费时间,这也是我时常教育那群师弟的,要分得清孰轻孰重,切不可为了那些所谓的情谊而牺牲了大多人。再说了,我若是现在在这里倒下了,你不过一介弱女子罢了,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呢?” “您是为了保护我才被魑离震伤的,光是如此,我也不能抛下您不管不顾啊。” “魑离?是那云鬼的名字?” “是……” “是它自己告诉你的吗?” “是……” “还真是少见啊,云鬼居然会主动把名字告诉人类。” “大师,我总觉得魑离和别的云鬼不太一样,他好像真的不会杀人。” “云鬼就是云鬼,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再说了,你常年在雪岭上能见过什么云鬼?只要是云鬼,就都是我们猎鬼人消灭的对象。” 黛青色的瓦砾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只是说话间,竟也马上就要走至山顶。 律子所听见的声音多是从自家宅子的附近传来,反倒是另一边温瑾年的家中,却是安静一片。 “没想到,这马上就要到山顶了,你还跟着我呢?”男人拄着断剑,在石阶上稍做了片刻的歇息,仰头时已然能见山顶若隐若现的轮廓。 “这乃是人之常情。我不能放任恩人于不顾,况且记得您从前也照顾了我与娘许多,我便更不能丢下您独自上山了。” “就算你先上去了,我又不是上不来了……” “师兄!您可算是上来了!您快些过来看看吧!”石阶尽头处的声音打断了男人还要继续说的话。 只是在云雾和飘雪间,律子看不清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那儿。 但她的脑海中却是浮现了一个青衣的男子站在那里正朝着自己挥手,那温润的笑正是挂在温瑾年的脸上。渐行渐远。 第十五章 红色 “师兄!听卿尘师兄说,你们遇到了不同寻常的云鬼,您还被它伤到了,您没事吧?”那穿着与男子同样白衣的小师弟似是等不及的模样,还未等他们走上来,便已经气喘吁吁地拨开云雾,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男人推开小师弟走来就想要扶的手,“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要找我?” “确实是出了点事……” 小师弟忽然噤了声,视线却是不住地往律子身上瞟。 “是什么我不能听的事吗?没事你们说吧,我先上山去便是了。”律子察觉到了小师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眼神。 约莫着应是有什么猎鬼队内部的私事要商讨,也确实不好让她这一个外人听着。 “也不是不能听,就是……有些当着您的面……不太好说出口。”小师弟低下头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红了红耳根。 “既然如此,你们这儿说便是,大师,那我便先回去了。”律子向两人行了礼,绕过他们的身侧,让黛青色的瓦砾离着眼前越来越近。 “人都走远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 …… 红色,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律子根本不敢相信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她宁愿此刻的自己还在梦里,是不是猛地往山下一跃才能彻底地清醒过来,睁眼时娘还会笑着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真的。 才走上山,越来越响的声音钻进了她的右耳之中: “这下可怎么办啊。” “你们谁要不进去看看?” “可落尘师兄还没来,就算是卿尘师兄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万一人还活着呢?” “就这出血量……怕是……” “一尘呢?一尘去找师兄还没回来吗?” “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来人了。” 可以……假装没有听到吗? 只一拐弯,就看见几个白衣男子围在了屋子的门口,偶尔可见的一两侧脸上挂满的净是不知所措而踌躇不敢前。 那个被围在了最前面的正是方才最先上了山的卿尘,虽说律子暂且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从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来看,只会是和周围的师弟们相似。 律子心中那股不详的恐惧感愈发得浓烈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围在我家门口?” “喂,喂,你们快别看了,律子姑娘已经回来了。”后头一个稍显稚嫩的白衣男子,与律子恰巧对视了一眼,又赶忙将头扭了回去,拉了拉他身旁人的衣袖。 律子一步一步地走进,几人听了声音,也是自觉地为她让到了两边。 抬起的每一步都是格外得沉重,而卿尘牵着灵儿一同侧开的身子也让所有的事实彻底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大门是开着的,木质的门板上被剑眼刺得千疮百孔。 “滴答,滴答。” 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红色,整个玄关几乎都被鲜血染了红,分不清该是南宫夫人还是那只他们所谓的云鬼的血。 雪,院子里被换了色的红雪。 整个屋子就像被打翻了一般,家中的所有都被丢得乱七八糟,一切都变得凌乱不已。 只有南宫夫人光着脚倒在走廊中,身上穿着的那件确乎是律子下山前,帮着她一起换上的那件大衣。 手臂在衣袖连接处被扯断丢在了一旁,如若被野兽撕咬般,变得残碎不堪。一件并不属于南宫夫人的破旧衣服被盖在了她的脸上,彻底得被血色浸湿。 律子伸手将衣服掀了开,南宫夫人的脖颈处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动了动。 胸口处的剑痕赫然地映入了她的眼帘,她也将那些人为何踌躇着不敢进来的缘由猜了个大概。 律子规规矩矩地在还是痛苦神色的南宫夫人身边跪了下来,一声又一声地轻换着: “娘……娘……” 泪水逐渐迷糊了双眼,它们顺着眼眶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 她并不惊讶。 从还未到山顶时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她便已经猜到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真的看到的时候,心明明在抽痛,却还是有了一种释然。 律子微颤着手抚上了南宫夫人满是鲜血的脸庞,含着泪笑得苦涩。 娘,若是累了,便睡会儿吧,律子已经可以独自长大了,娘也不必再担心了。 恍惚间,记忆中那个轩然霞举的身影正缓缓地向她走来,他侧过身,从她的面前走过,慢慢蹲了下来,牵起了躺在地上南宫夫人的手,拉着她一起,渐行渐远。 那时的岁月还未在他们的脸上划下刀痕,他们走在她的身前,消失在光亮尽头前,回过了头,朝着她挥了挥手,笑容却是那样幸福。 爹爹,您今后可要好好照顾我娘啊,别再让她一个人,受那么多苦,那么孤独了。 第十六章 缘由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玄关外传进了落尘浑厚的声音,即便是受了伤,听着还是那般得威严,不禁生畏。 “师兄。”“落尘师兄!”“师兄您可算是来了!”“师兄,那姑娘早已经进去了啊,这下可怎么办啊!” 上山时听见的那些窸窣声音又一次在律子的耳边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们的那些担忧中带上了欣喜。 “情况我都听一尘说了,我平时都是怎么告诉你们的?我们身为猎鬼人为的就是猎杀云鬼,保护人类,我这才带你们第一次出任务,你们就给我出这种幺蛾子?云鬼的最后那一剑是谁刺的,自己站出来吧。” “报……报告师兄,是……是我的剑……它……它突然就自己飞出去了,抓……抓不住啊……”是一个唯唯诺诺细如蚊蚋的声音从嘈杂之中钻了出来,那些窸窣的声音在霎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这是你自己的剑,你自己抓不住?你还是小孩子吗?如此荒唐的理由也想得出来?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他们可都是我们堵上猎鬼队名号都要保护的人,怎么反倒是被我们害死了?” “对……对不起,师兄。” “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吗?你杀了律子姑娘最后的亲人,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是……是,师兄。” “你小子跟我进去道歉,卿尘,在这里看好他们。” “师兄您的伤不要紧吧?”卿尘那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一时间竟在这些师兄弟中要来得格外容易分辨。 “早就和你说过没事了。” 鞋子踩过木质地板的声音咚咚直响,一前一后,一重一轻的声音正缓步地向着律子走来。 终是在她背后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抱歉,律子姑娘,你……没事吧?”带了些血腥味的白气哈过了律子的头顶,后又融化在空气中。 “对……对不起!律子姑娘!是……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才会让南宫夫人……对不起!要打要骂要杀要剐请您随意!”突然重起来的声音稍稍有些吓到了律子。 她往身后看去,就见落尘身边的是一个很是瘦削的白衣男子,双手紧贴着身子,站了个笔直。 他紧抿着嘴,盯着房顶,冷汗从他的额间不断地冒出,顺着脸颊,留到了下巴,欲滴落却迟迟不肯往下落。 他的眼神往下一瞥,恰是对上了律子有些红肿了的双眼,以及感受着从边上传来落尘的阵阵寒意,腿不住得一软,“扑通”跪在了律子的面前。 “我不配,对不起律子姑娘,是我不配当猎鬼人。” “……我娘她……胸口的那一剑是你刺的吗?”律子的声音很轻,却是带上了丝丝冷意,让面前人不禁又是为之一颤,赶忙又将头往下低了点。 “是……是我,是我……” “你同我说实话罢。方才在玄关外你似乎并不是同大师这么说的。” “是……是,是我的剑,它……它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抓不住它,它就飞了……飞了出去,就……就直接刺过了那只……那只正在咬南宫夫人脖子的云鬼,也……也就刺进了南宫夫人的胸口,对不起!律子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剑出鞘的声音划过律子的耳边,再看去时,落尘手中的断剑直指着师弟的脖子,“到现在你还敢拿出你那可笑的借口来骗律子姑娘?” “算了,大师,您不必在责怪他了,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律子赶忙压住了落尘的手腕,压着断剑离了脖子远了些。 “律子姑娘?可是他杀了南宫夫人啊!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放过他!这是我们猎鬼人犯了错,就应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您若是真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我娘也回不来了,不如就此作罢。”律子揉了揉有些跪麻了脚,踏过走廊,走进了后院之中,一朵又一朵的雪花在她的手掌中融化成水,“是云鬼杀了我娘,最该死的应是那杀人的云鬼。既然事情已经落定应该是要更加努力地去消灭那些云鬼,为我娘报仇,而不是在此处自相残杀。况且您现在想要杀他的行为看起来又与那些杀人的云鬼有何异?” “律子姑娘……” 剑回了鞘。 “律子姑娘……您都……不骂一下我吗?”那师弟微微抬起些头,看见的却只有律子有些落寞的背影与飘雪交错。 “为何要骂?我知道真相便足矣。” 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竟浮现了魑离在低空中靠近了自己那张诡魅的脸和那隐隐有些不自然的话语,还有他那所谓的“他的空间”。 总觉得奇怪,是会有些什么联系…… 第十七章 消失 温公子! 雪,若柳絮般徐徐装饰着黛青瓦砾。 似乎是从方才开始,律子就再没有听见过温公子的声音了! 不止是温公子,就是那整座宅子听上去甚至安静地不像话,静默得没有了任何的声音,就好像时间重新回到了那儿从未住过人时的荒凉模样。 “大师!你们的人有没有去边上的宅子里看过?住在那里的人有没有事?” 律子突然的转头,将原本还在查看尸体伤口的两人吓得一愣。“边上的宅子?那不是一座空宅吗?戊尘,你们先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去那边上看过?” 戊尘被落尘的眼神一扫,惊得又想往地上跪,“没……没有,师兄您之前说过那里是一座空宅子,我们便……便直接来了南宫夫人的家,没……没有去那里看过。” “温公子已经在那里住了很久,你们走过时都没有注意听到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吗?” “律……律子姑娘,真的很抱歉,我……我们当时只顾着杀您家里的这只云鬼,实…实在是没有注意到那宅子里有没有住人啊!”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温公子吧。”律子绕过了并排挡在了她面前的两人,跑出了屋子外。 落尘紧跟着拍了拍戊尘的背,“你赶紧让卿尘跟着一起过去。” “是……是师兄!” 戊尘连滚带爬地出了走廊,只是落尘,却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嘴角是渗出的丝丝鲜血。 …… “温公子!温公子!你在吗!温……”律子用力地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听到从屋子里传出来的任何声音。 只是在几下之后,那木门随着“吱呀”的一声,竟自己打了开来。 里头的院子依然是如从前一般杂草丛生,似乎每踩一步,都会有灰尘迎风而起。 “这里怎么会……从外头看进来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律子捂住了口鼻,挥散着不断要往自己鼻腔里钻的漂浮物。 沾满了灰尘的房门是紧闭着的,但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屋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将它上了锁,还是说…… 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住人! 律子用力将门推得大了些,一股发了霉的灰尘味直冲她的头顶,她不住地皱起了好看的眉,一瞬间她竟有些不想进到这个叠了数层灰尘的屋子里。 桌子椅子床铺都堆上了厚厚的灰尘,松垮垮的蜘蛛网挂在各个角落之中,竟丝毫不是才刚住过人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温公子呢?温公子分明就住在这里啊……” 忽而间,律子感觉到一阵头疼,紧接着是眼前的景色一扭曲,灰尘的味道i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律子微微张开眼,细细看去,原本还是空旧的模样,瞬间更像是有人住过了。 这才是有人住过的模样,只是…… 无论是墙壁还是房顶桌椅,到处都是惹眼的红色,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能掉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沾上了血。 “看这血量,怕是难活。”卿尘的声音从律子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卿尘大师?您怎么也来了?”律子有些诧异,她根本就没有听见这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自己身后,是如此的悄无声息。 “师兄让我过来的,比起这个,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吗?” “对了,温公子!温公子!你在吗!” 律子想要往里踏,却是不知该从何落脚,正门口落下的是一本看着还崭新的书,摊开,却被染得鲜红。 “只见其血,不见其人,怪的很。” “温公子!您在屋子里吗?我进来了。” “别进去。” 律子正想要迈过那本书进到屋子里去,却被人用力地按住了肩膀,在原地动弹不得。 “卿尘大师?您这是做什么?” “别进去,危险,我已经看过了,里面并没有你说的温公子的尸体。” “什么尸体!您说什么呢,温公子怎么可能会死!您放手。” “那里面只有很重的威压……不见了……”卿尘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得松了松,却恰好被律子钻了空,挣脱了开来,直往里跑。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必须要快些去找温公子!” “诶,你……” 卿尘与身旁满是担忧神色的灵儿对视了一眼,尽量绕开了满屋子的鲜血,也匆匆地跟了上去。 “师父您又用天灵眼了吧?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身子还好吗?” “撑得住,让你担心了。” 第十八章 孤身 屋子里就同在外头听到的一般安静,只有跟着进来的几声脚步声还回响在房间里。 原本说了不愿进来的两人还是跟着一起迈进了这个沾满了鲜血的地方。 温瑾年的房间并不算大,却是满墙满墙的鲜血,那模样就好像是有什么人恶趣味地拿血来刷了墙一般。 看着骇人。 律子在屋子里一通乱找,却是如卿尘在屋外说的一般,是空无一人,只有零碎了满地的带血家具书籍。 温瑾年并不在屋子里。 所有什么会是藏有暗道的地方,都被她一一找遍,什么都没有。 这个家中连暗道也不曾有过。 温瑾年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和灵儿找了附近的地方,并没有见到您说的那位公子。可以说雪岭上已经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人形生命体了。”卿尘走近律子的身旁,就见她站在已经凌乱不堪的书架前,望着那上头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砚台直出神。 唤名数声,总算是让她从砚台上回了神。 “嗯?卿尘大师?哪儿都找不到温公子?会不会又是云鬼……会不会这些也都是云鬼干的。” “照现在看来,温公子极有可能是被云鬼杀害了,并且尸骨无存。” “太残忍了……云鬼……太残忍了,它们怎么就下得去手,两个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两个人……”原本已经风干的泪水,又一次顺着泪痕流了下来,流进了衣领之中,消失不见。 “杀人和吃人就是云鬼的全部感情。” “会不会温公子并没有遇到云鬼,他只是……他只是逃走了?” “并不可能,一个正常人若是流了那么多血,若是还活着也是虚弱得根本走不出这座屋子。” “可这万一并不是温公子,而是云鬼的血……” “云鬼就算是被砍掉了脑袋,也是不会流血的。” “或者是野兽什么的……” “律子姑娘,人血的味道和动物血可是不一样的哦。”落尘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进来,笔挺的身姿已然不似不久之前才被云鬼所伤的模样。 “大师?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许久未回,便过来看一下。这整个屋子里的血,都是人血的味道,而且是出自同一人,只怕这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温公子不在这里,哪里都寻不到他……怎么会是温公子……” “云鬼将人整个吞噬殆尽的并不在少数,所以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位温公子已经被云鬼完全吞噬了。” “怎么会……温公子还那么年轻……云鬼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的师叔,也就是卿尘的师父曾在我小的时候告诉过我,越是年轻的人类,云鬼便越是喜欢吞噬。” 律子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任由泪水浸湿双手。 后退了几步,便撞上了身后的书架,也不顾地上的血迹,顺势靠着书架坐了下来。 “律子姑娘小心!” 抬头看去,那被放在了书架顶上的砚台竟已露了一大半在外头,摇摇欲坠。 律子暗道不好,正想要起身跑开时,后脑的一阵剧痛,只剩了砚台碎裂的声音,眼前便成了一片黑,身子习惯性地向前倾着,也不知是倒在了谁的怀中,还是摔在了地上。 她掉进了黑暗之中。 想去追逐那抹青衣的身影。 “律子姑娘!” “头发里全是血。” “快!快!卿尘先抱出去。” 第十九章 老妪 光,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记忆中的那张温柔脸,似是回过了头,微笑得被黑暗彻底吞没。 “娘!” 律子猛地被惊醒,外头的天已经晴了起来,隐约可以听见鸟儿在桃树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春日。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撑着的手心无意间摸到枕边,竟是已被泪水浸湿。 风吹得未被关紧的窗户直响,顺着窗缝吹在脸上有了丝丝的凉意。 伸手再往脸上一摸,很湿。 已经记不清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但是那种心痛的感觉却是那样得真实。 那一刻,就像要将自己撕裂。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啊。”一个老妪捧着一盆还冒着白烟的热水,蹒跚着从房间外走了进来。 “……您是?”律子揉了揉眼,依然是那副模样的老人家,确定并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前的这人只让律子觉得陌生,分明不该是自己认识的人,看着她的模样却好似已经认识了自己许久般。 莫不是被那砚台砸了脑袋便失了忆? “小姐应该还是第一次见老身吧?”老妪将那沾了热水的方巾递在了律子的手中,“先擦擦脸吧。” “谢谢……不过您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家中?” “是那位落尘大师让我过来照顾您的生活。” “落尘大师?那几位大师都已经回去了吗?” “是,早在几日之前他们就已经下山了,似乎是那猎鬼队中又来了什么任务,等不到您苏醒,就急匆匆地喊来了老身之后,便离开了。他们本想着要不要将您一齐带离雪乡,但又担心着您迟迟未醒,可能会不愿离开,就将您留在了雪岭之上。” “在雪岭上待着便好。” “小姐,这屋子老身只是替您稍稍打扫了一下,南宫夫人的尸身没经过您的同意老身不敢碰,您若是要下葬的话便趁了这几天吧。” “有劳您费心了。”律子又接来还烫着的药,捧在手心中,温暖着寒意。 “小姐哪里的话,那位大师可是叮嘱了老身一定要照顾好您。” “落尘大师其实并不必如此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小姐可别这么说,多个人陪伴不也是热闹了些?老身知道,一个人可是孤独得紧呢,” “可您若是来照顾了我,您的家人……又该怎么想呢。” “老身从前可没有什么家人,年轻时受了蒙恩就已经到了猎鬼队里,因为是女人,杀不了云鬼,就一直时队里可有可无的人,不过既然现在来了小姐这,那小姐便是老身唯一的家人了。” 律子有些微微发怔,“家人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着一个陌生人对自己说是家人。 即使是两个还并未互相熟悉的人,也能成为家人吗?即使是没有一点的感情…… “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唤老身一声阿嬷就好了。”老妪慈蔼地看着律子抬手将药一饮而尽,收拾着空碗就要转身而去。 “那阿嬷,今后便麻烦您照顾我了。” “小姐……”老妪的身影一顿,并未转过身来,但这话,却是对着她说,“刚喝了药您再歇息片刻,老身先去将空碗洗去,再那些给您外敷的草药来,之后您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话,老身马上就回来,等着您问便是了。” 第二十章 想法 “阿嬷,您到这儿来的时候有看见过边上那宅子中住着的年轻公子吗?”律子翻了身趴在床上,任由老妪拨开自己的头发,将已经碎烂了的草药敷在那个被砚台砸了还肿着的伤口上。 “边上的宅子可是住了人?只可惜老身在山上的这几日里并未看见有什么人进出过那座宅子。” “您有去那里面看过吗?” “未曾,虽说那院子门一直是开着的,但老身并未得到允许,不敢贸然进去。” “那里曾住着我的心上人,只是……他似乎跟我娘一起,被云鬼杀害了。我想着等这两天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去帮温公子收拾一下那里,若是哪天他想回来了……家中乱糟糟的可不好。” “小姐,您恨云鬼吗?” “恨,如何会不恨,只是光是恨又能如何呢,我爹我娘还有温公子都已经回不来了,这么想着,我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恨云鬼了。阿嬷,您会不会觉得我莫不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吧?”律子苦笑着,她总觉得自己似是与别人有些不同,她放在心中的波澜总是淡淡的,并不像是他人的那般来得强烈。 “小姐怎么会是没有感情的人,在老身看来,小姐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只是因为太过于善良了,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原谅了那些本该憎恨的人。” “我不明白,这和我曾看过的书中写的并不一样,若是没有了感情,又怎会是一个善良的人呢?” “至少小姐还惦记着去替那位温公子收拾干净屋子不是吗?这不就证明了小姐并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不是吗?” “是……这样吗……” “老身同小姐您一样,在很年轻的时候家里的人就都被云鬼夺取了生命,当时的老身也恨啊,恨不得将那些云鬼全部杀光,就是因为这样,老身才和当时的猎鬼人一同去了猎鬼队中,学了几天的功夫之后,却被告知,单凭老身的力量,就连是一只最低阶的云鬼也是杀不死,更别说了杀了老身全家的那种云鬼了。” “那后来的那只云鬼有被杀死吗……” “老身听当时的猎鬼人头领说,被它逃走了,因为实在是强的不行。不过不知为何,倒是从那时候开始,老身竟也慢慢开始释怀,就像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律子有些诧异,她实在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普通的人类老妪的口中而出。 “从某种方面来讲,或许云鬼才是真正适合这个世界的强者吧。”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相似的想法,云鬼吃人,不正同人要吃鸡鸭猪肉一般,同为杀生,人又为何会被定为无罪,而云鬼便是有罪? 只是这些,她从未对南宫夫人提起过,也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过,就连是温公子也不曾。 也许说出来,就会被当成可怕的怪物来看待吧? 被所有人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异类。 这使律子只能选择默默地将这个想法藏在心底最深处,想去逼着自己忘记,虽说偶尔还会闪现出来,但好在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这种强迫着自己忘记的感觉。 而只有此刻她讶异老妪竟会当着一个大约才认识了半个时辰的年轻女子说出这种若是被当官的人听去,就会被砍脑袋的话,却是意外地与她从前的想法相契合。 是因为那句“把她当做了家人”吗? 律子还没想好怎么说话,那老妪却又开了口,“不好意思啊小姐,让您听了那么多无用的话,药已经帮您敷好了,您先千万不要去碰伤口,方才您说要打扫屋子的事,只要您同意,还是让老身去帮您打扫吧。” “还是我去……” “小姐您先将身子养好便是了,这种杂活交给老身来做就行了。” “诶……”律子才刚伸手想要下床,房门便已经被人从外头关上。 这不是没给我拒绝的余地么……什么同不同意。 第二十一章 四月 四月春风起,院子里的桃树已是盛开的模样。 不再似寒冬腊月那股子劲的西北风这般凌冽,终于可以褪去了厚厚的狐裘大衣。只着上单薄的衣袍,并可以出门了。 雪岭上的雪已经彻底的融化,可算是把底下棕黑色的泥土地给露了出来。 “小姐,您这是要出门吗?”老妪边在饭堂清洗着食具,边抬头看向穿戴着整齐,还抱着几本书走过走廊的律子。 “嗯,我去把之前借了温公子的几本书还给他。” “小姐,这种事让老身去做就行了,您回屋子里歇着吧。” “无碍,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您先忙您的就是了。” 律子光着脚踩进后院之中,土地有些湿漉漉的,踩着怪有些渗的慌。 虽然已经是走过很多遍的路,但每踩一次上去,总惹得她要先抖上一抖,才能继续迈出下一步。 就在离院子墙角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隆起的小土包,上面只立了一块小竹碑,题着简单的几个字:吾娘司徒嫣之墓。 那块只剩了一半的玉佩,被挂在其上,随风轻晃着。 律子一掀裙摆,在这块简易的墓碑之前,跪了下来,拜了又拜,“娘,你在那里和爹爹过得好吗?有见到温公子吗?您看啊,我现在和阿嬷两个人过得也挺好,已经有人照顾我了,您不用再担心了。前院里您最爱的那棵桃花树已经开了,开的很旺盛,很美,像您一样美。只是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和您还有温公子一起去看山下的桃树林了。” 律子轻抓着那半块玉佩,眼底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 “娘,我先出门了,待到回来的时候再来与您说说话。” 走廊下的木盆里舀了水,冲淋了脚上的尘土,纵然已是四月天,但一直放在了室外的水,总还是有些冰凉。 “阿嬷我出门了。” “还请小姐路上小心。” 家中的模样已经彻底被老妪收拾得如从前一般。律子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个正在饭堂中发出声响的人,似乎下一秒出来的就会是南宫夫人的模样。 玄关的门已经被换了新,不再是那副插了剑眼的门板,她并不知道门是什么时候被换上的,只是她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这儿,那门上原本桃花的纹理,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风起了,带着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吹过她的眼前,擦过她的脸颊。 律子抬起头来,白云在蓝天上飘得很是悠哉,山间飞禽走兽跑过的声音听起来竟也是那意外得和谐,“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是有过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日子了…… 温瑾年院子外的门是虚掩着的,律子只要轻轻一碰,老旧的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吟声。 即使她知道里面早已经没了人,却还是敲了敲门,柔声地说道,“温公子,我进来了啊。” 院子里已经被老妪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原本温瑾年都懒得去管的杂草,也被除了个大概。 也许是走时忘了关门的缘故,屋子的大门此刻正是大开的。 墙上地上到处都没了血迹,只有正对着门的那张桌子上被风吹得积起了一层薄灰。 屋子里很安静,山间的声音被分隔在了宅子外,又离得远了些。 书架上的书被摆得整整齐齐,砚台压住了宣纸静静地躺在案桌上,毛笔也被并排地支在了一旁。似乎下一刻,这间屋子的主人就会回来在桌前坐下,提笔继续在纸上写些什么。 直到“砰”的一声重响,打断了律子正要将书放上空书架的动作。 屋子的大门……好像关上了。 第二十二章 虚惊 是风吗? 律子很快便没在听到其他动静,就连是山上的其它声音都好像是随着那一声消失殆尽。 她终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赶忙将手中剩余的书胡乱地塞回了书架上,就从书房走了出去。 正对着桌子的大门确实被关了上。 还是被紧紧地关了起来。 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律子鼓点般的心跳声。 她伸手去拉门,而那门就像是被粘在了门框上一般,竟怎么也拉不开。 叮铃……叮铃…… 又是铃铛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觉得它就在耳边。 律子猛地扭头去看,边上却是空无一物。 时而又像是在天边,就要远去。 “律子小姐,请稍微往后站一站。”一个少年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律子的耳边响起,霎时间令她毛骨悚然。 只是因为那声音离得很近,几乎紧贴着她的耳朵,若非是四周都未见到有任何人同她在一个屋子里,她甚至都要觉得,说话人下一刻就会将湿润的呼吸连同着一阵低沉的轻笑,扑在她的耳边。 她的背后已经开始被冷汗浸透,凉意不断地渗进她的骨子里。 双腿也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想要抬腿往后走,那腿却迟迟不肯听使唤。 “唉。”那声音在律子的耳边发出了又像是无奈般的叹息,“律子小姐,从前可不见你这么害怕我的。” 后衣领像是被什么人抓住了一般,不断地将她往后扯,直至让她跌进了一把太师椅中,那道力量才消失不见。 “魑……魑离?”律子还有些不大确定,但听着这语气和声音,却是有几分相像。 “律子小姐还记得我!真开心啊。”耳边的声音变得雀跃了许多,将少年本性展现无遗。 铃铛声又一次响起,只有这一次,律子听得真切,那确乎是从大门外传来的。 原本还是紧闭的大门忽然开始“啪嗒”作响,紧凑的声音,就像是马上要从门外破茧而出一般。 风声流过缝隙,发出了如野兽般的低吼声。 终于大门承受不住风的冲击,向着两边被彻底的撞开。 紧跟其后的是一阵飓风,直逼律子。因为风的猛烈,让她不住地闭起了双眼。破风声不断的在她的耳边跑过,秀发在风中胡乱地飞舞着,脸也几乎要被风刮得生疼。 今天真的有刮那么大的风吗? 等到被风吹的感觉终于小了许多,律子这才试探性地睁开了双眼,只见门外的一个身影坐在空中,翘着二郎腿半撑着脑袋,好不悠闲的模样。 光影褪去,魑离的脚尖落了地,脚上的铃铛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声响着。 “律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魑离只是站在门外,对着她笑弯了眉眼。 “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想见你了。” 律子顿了顿,她总是会忘记,只有在对上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之时,才会想起,眼前的这名少年不正也是一只云鬼? “魑离,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律子小姐为何不直接在这里问?”魑离看着律子从太师椅中站了起来,又绕过了他的身边,走往院子。 “这里是温公子的家,我不想打扰到他。” “可他不是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那这里也依然是他的家。” “嗯……那既然律子小姐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去到外面吧。”魑离并不想再多问,对他来说屋里屋外都是一个样,不过是空间能量消耗的多少罢了。 他并不喜欢律子总是提起温瑾年。 第二十三章 空间 即便是走出了宅子,整个雪岭也依照是很安静,时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律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魑离就跟在她的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来,几步之后轻轻一跃,便又坐在了高墙之上。 “我又是在你的空间里吗?”仰头看去,晃脚时的铃铛声铺满了律子的耳边。 “律子小姐果然聪明,我还没说什么就已经被你发现了。” “从前一直响在耳边的声音突然全都消失了,总是会觉得有些奇怪的。” “若是那天我并没有向律子小姐提起我的空间,那么凭着律子小姐的聪明才智会不会猜到这是在我的空间里呢?” “不会。”律子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当会觉得有些奇怪而已,却是不会往这个方面上想。” “只要律子小姐现在知道了就好,律子小姐,你到底要问我什么呀。”魑离歪了歪头,那模样倒是少年感十足,若只是此刻,还真不会让人将他往那骇人的云鬼上想。 “魑离,我娘出事的那天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那天?自然是想你了就过来找你玩了呀。” “可你明知道山上有云鬼要杀我娘,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不让我上去?” “我那是因为……”魑离似是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可那话到了嘴边却是转了又转,“我不知道山上有其他的云鬼。” “你是不是撒谎了?” 他的身上全是谎言的声音。 “我确实不知道……” 魑离的声音轻了下来,不敢低下眼去看律子,他最不擅长的便是撒谎了。 “……温公子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我和那些低阶的云鬼不一样!我从来不杀人!” 律子猛地对上了魑离看过来的视线,他突然提高的音量也确实有些将她吓到。 而魑离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软下声音又轻轻地加了一句,“抱歉。” “我知道……” 不知为何,在听着魑离亲口说时,律子竟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 她该知道的,这一切本就与魑离没有任何的关系,可无奈他找到自己的时间实在是有些过于巧合,让她不自觉地就会怀疑起这一切会不会真的与他扯上些什么关系。 若是当时自己并没有遇到他,是不是就能从云鬼的手上救下娘也救下温公子? 虽说是不清楚他说谎的原因,但律子还是想要相信他。 魑离确实给她的感觉不似猎鬼人口中所说的云鬼那般。 他……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魑……”律子刚要开口,耳边却又响起了如同上次一般的玻璃碎裂声。 是魑离的空间正在崩塌。 原本还坐在高墙上的魑离也随着空间一同碎裂。 无数的声音穿过缝隙闯进律子的耳中,同样的嗡鸣声震得她的脑袋生疼。 空间碎片如洁白的羽毛般轻轻地飘落,在碰到律子的瞬间,化成微小的光点,消失不见。 眼前的景色还是那座高墙,与方才无异,却又截然不同。 “小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呢?老身找了您许久,终于找到您了。”老妪的声音从律子的身侧传来,着急而又担忧。 “阿嬷?”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见您回来,怕您出什么事,老身便出来找您了。” “晚饭?我出去了那么久吗?” 出门之时,不才是午饭过后不久吗…… 律子眼看着老妪从石阶上蹒跚而下,小心翼翼地一阶踩着一阶。 她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地走了上去,扶住老妪的身子,再同她一起重新往上走。 “小姐,您这是见到了熟人吗?” “嗯,算是吧,稍微聊了几句就已经这么晚了,让您担心了。” 直到现在律子才注意到,山顶的天边,已经不再是那么亮堂了。 “小姐不请他来家里坐坐吗?” “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月亮,似乎已经肉眼可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在律子的耳边响起,“律子小姐,我们下次再见啦。” 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第二十四章 害病 “咳咳……咳咳。” 轻风从微开着的窗户溜跑进来,吹抚着摊开在书桌上的那本《诗经》,那章页调皮地翻过了那篇《硕人》,和其它的章页一起轻松地跃动着。 只有那桌前坐着的人儿不知。 却是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律子的脸色有些开始发白,喉咙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几乎要咳得喘不上气来。 “小姐,喝了汤就去躺下稍微歇息一会儿吧。”老妪端着一碗还是热腾腾的枇杷叶梨露推门而进,“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啊。” “马上……咳咳,就要秋季解试了……咳咳,我不得松懈片刻……咳咳,那是温公子一直想当的官……咳咳,我一定要替他完成……咳咳,也好了却他还未完成的心愿……咳咳。”律子紧捏着手帕,嗓子也因为一直咳嗽的缘故,变得嘶哑了起来。 “小姐,快先别说话了,先把这个喝了吧,嗓子会舒服一点。”老妪将瓷碗放在律子的手边,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眼看着这位咳得拼命的小姐,心疼得紧。 “噗……咳咳……” 到嘴边才喝了一口的梨汤,压不住喉咙间涌上来的咳嗽,悉数喷洒在桌上的这本《诗经》之上。 浸了水的纸张不在跃动了。 风,再也吹不起它们了。 一滴,两滴的鲜红色顺着律子的嘴角滴落在了书本上,是那样扎眼。 “小姐!”老妪在一旁变得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就要去扶律子,却被律子轻抚着推开。 “阿嬷……可以麻烦……您去山下找一下……咳咳,找一下药材铺的老医者……让他……咳咳,让他帮我捎些治咳嗽的药来……和他说……咳咳咳,是南宫家的女娃来求药就成……我娘她……咳咳,以前也有这毛病。”律子的胸口已经是疼得不行,以至于这声音几乎是越发来得轻了些。 “小姐!您快别说了!老身听着实在是疼在心里啊,老身……老身这就下山去给您请大夫啊!” “不用那么麻烦让老医者上来……带些药回来就行……咳咳咳,阿嬷……那我就先去躺一会儿了。” 律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半身的重量全倚在书架上,靠着墙壁的支撑总算是一步一步走近了床榻。 似失去了依靠一般,倒在了架子床上,费劲地呼吸着,手臂也是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头上,便不再动了。 老妪默默地走上前,褪去了律子脚上的鞋子,又将她的双脚小心地放回到床上,这才替她掖好了被子。 将房间里唯一进得了风的窗户关得严实,又像是怕打扰到律子休息一般,很轻很慢地才把那房门合起。 律子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老妪快步地远去。 离着那日在温瑾年家见过魑离,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 在那之后的魑离也确实没有再来找过她,但这却让每每要出门的律子都开始更加留意身边的声音是不是又该消失了。 律子不清楚自己要如何去面对他,甚至有些害怕尴尬地见到他。 但她并不讨厌魑离这个人。 律子不知道他的一切,但他却是好像将她了解地一清二楚,那种滋味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只有温瑾年,是唯一一个,她愿意慢慢地去与他互相接触的人。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她总是会去到温瑾年的家中,虽说陈设还是那般,但她却还是隐隐地希望着有一天他能从里头笑着走出来,对着她说一句,“这么巧,律子姑娘。” 便足矣。 她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空想罢了。 想要离他再近些,也想替他好好活下去,想去完成他当初只是笑着一提的愿望,也想将他不曾被认可的才华讲述给更多更多愿意赏识的人听…… 意识开始渐渐地沉入黑暗中,光亮却又一次地划破黑暗。 梦里,是桃花漫天的世界,青衣与樱粉色的少女并肩站在桃树之下,相谈甚欢。 第二十五章 老者 “小姐,小姐,该醒醒了,大夫来了。” 才做起了梦就被打断的律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即便是再不愿意醒,还是强撑着半睁开了眼。 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霎时间填满了她的视线,来的正是药材铺的那位老者。 这下可好,被这么一吓的律子瞬间清醒了起来,眼睛也瞪得更大了些,赶忙往墙壁边上缩。 “怎么从前不见这南宫家的娃娃这么怕老夫呢?”老者笑着捋了捋已经长了许多的胡子。 律子这才看见,他的身后站了一位不过十岁左右小童,皱着眉抿着嘴,模样似是对她有诸多不满一般。 “咳咳咳,大夫,您怎么来了……咳咳,我不是说了让阿嬷带些药上来便是……”喉咙隐隐有些难受,那种想要咳嗽的冲动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怎么忍也忍不住。 “老夫自然是担心你了,虽说是春季易染的风邪,但终归还是亲自看一眼比较放心。”老者从小童的手上拿过一包药材,递给到了老妪的手上,“不过好在与老夫先前想的无异,这才没带错了药,您先去为南宫娃娃熬上吧。” “多……咳咳,多谢大夫。” 老妪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出了房门,只剩了老者还坐在律子的床边,笑的慈祥,却没有半分想要离去的意思。 而那小童,看着模样着急,那眼神时不时地就往老者的身上瞟,似乎是想要离开,但却无奈于老者根本不将注意分给他丝毫。 “娃娃,今儿怎么没见到南宫夫人?她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雪岭上出现云鬼的消息似乎并未传到山下去,竟是连这药材铺堪称“灵通”的老者都还不知。 “我娘她……去世了。” “去世了?怎么会?老夫上一次替她看病的时候,还看了她的命格硬,只不过她的命里有一坎,若是挺过去了便可保后半辈子无忧。” “我娘她……咳咳,出了点事故,应该就是您说的那一坎……咳咳,没能挺过去,就去找爹爹了。” 律子总觉得不该将雪岭上出现了云鬼的事再说出去。 雪乡本就该是一个不被云鬼所惊扰的“世外桃源”。 而雪乡的百姓们只是过着无灾无难的生活便足矣,他们不必因为一只已经被杀死了的云鬼而变得人心惶惶。 就连同十年前,将县令大人残忍杀害的那只云鬼,也被猎鬼人们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直到现在也只有南宫的家人才知道罢了。 雪乡,只需要当好这云鬼横世的时代里,最后的“温柔乡”。 “很抱歉,南宫娃娃,恕老夫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大夫您这也是……咳咳,关心我娘,您不必抱歉。” 老者佯装望了望窗外的天,这才笑呵呵地从床边站了起来,与小童并排。 “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夫也该回去了,小适都跟着老夫一起上山来了,药材铺夜里可不能没人关门。小适,走的时候要跟人道别。” 那被叫做是小适的小童,看了一眼律子,却紧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往一边。 “诶你这孩子!”老者抬手就是往小童的额间一弹,“南宫娃娃,让你见笑了,老夫这孙子,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无碍,大夫我送您吧。” “你可就在床上躺着吧,老夫可不想到时候再把你从门口拖进来。” 律子才刚要起身,确实就有一阵晕眩感在脑中打转,她只得默默地又躺进被子中,扭过头目送着老者与小童一同出了房间,“您慢走……咳咳。” 一开一合,药材被煮沸的味道顺着门缝间溜了进来,充斥着律子的鼻腔之中,她只得被迫地皱起了眉。 嗯,难闻。 第二十六章 药 “小姐,该起来喝药了。” 又是在模糊间,耳边出现了那一个苍老的声音。 紧随着的是一股难闻的药味钻进了她的鼻腔之中。 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印在窗子上的不再是亮堂堂的白色,而是一点一点朦胧的灰黑色。 “天黑了啊……”书桌上本还摊着的那本书早已被收起,摞在了别的书之上。 不久前因为是在难忍的咳嗽而打碎的那个装了梨汤的瓷碗也已经收拾了干净。 佝偻的剪影,出现在了黑色间。 “小姐,这是大夫叮嘱给您的药,先趁热喝了吧,若是凉了,药性怕是要不佳啊。”老妪只将药放在了床边,伸手扶起了律子,往她的后背塞了个枕头,好让她靠着舒服些。 只是这样之后,老妪便走出了门,“屋子黑,老身去点了油灯再来。” 药汤黑漆漆得不见底,没有了白日里的光,倒是看着更像深渊了一般,想要将意识往黑暗中吸。 更靠近了些,药汤那苦涩的味道更加浓郁了些,也让她的头脑清楚了些。 律子的眉锁得更紧了,她并不喜欢药汤的这种味道,但此刻的她也只能在下一声咳嗽到来前,双眼一闭,一捏起鼻子,仰头就将这一大碗的药往嘴里灌。 令人厌恶的味道不断地在舌尖蔓延,而那种喉咙间被抓了痒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咳咳……咳咳。” 而律子手中的碗却也因为拿不稳,而摔在了地上。 是清脆的碎裂声掩盖了咳嗽声,还是咳嗽声掩盖了碎碗声? 律子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在她的记忆当中,从未有过一次,会像是现在这般难受。 “小姐,把这个挂在床头吧。”一股好闻的清香伴着开门的声音从房间外飘了进来,冲散了到处都是的药味。 昏黄色的火光也一寸一寸地填满了整个房间。 “这个是……香囊?”律子的目光顺着看了过去,是一个绣了几朵桃花的红色囊袋,里头被塞得鼓鼓当当。 “这是大夫在离开之前交给老身的,说是这香味,能够缓解您嗓子的不适感,让老身挂在您的床边。” 老妪小心地绕过地上瓷碗的碎片,踮着脚将香囊挂上了床。 嗅着香囊散发出来的味道,律子的嗓子确乎是要比之前舒服了许多。 “这香囊竟真有奇效。” “能让您不再那么难受,真是万幸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律子总觉着闻了香囊之后,身上竟是稍稍来了力气,看着老妪费力弯着腰拾捡碎片,想着下床帮着她一起,“阿嬷,我帮您一起捡吧。” “那可不行,小姐您的身子才刚刚好了些,怎么能干这种活呢?会伤着手的,还是让老身来就行了。”老妪用宽实的后背挡住了律子想要下床的身子。 “可是阿嬷您总是一个人,太过于辛苦了,我也能帮着一起干活的。” “您别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老身可是乐在其中,小姐啊,您现在只要将身子养好了,便比什么都好。” 只是在说话间,老妪就已经直起了身子,摔在地上的所有碗碎片悉数躺在了她的手心,“老身现在就是准备晚饭,小姐今日得吃得稍微清淡些,在此之前,小姐就先在房间休息便是了。” 老妪没有再回头看律子,便是蹒跚着缓步推门而出。 就只是在一刹那,律子瞥见老妪还留在房间里的那只脚,在脚背上的竟是刺穿了的瓷碗碎片,但在布鞋的四周却是没有任何血液渗出的痕迹。 “阿……” 再一眨眼,门便已经合了上,地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迹。 是错觉吗? 第二十七章 凡情 屋子里很黑,老妪只能靠着门缝间渗出的微微火光,辩着路,走进了饭堂之中。 丢下了手中的瓷碗碎片之后,才敢搬出一把木质的小板凳,坐在上头,将刺进了脚中的那碎片用力地拔了出来,丢进了碎片堆中。 没有留下一滴血。 原本还在外翻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了,只留了布鞋上的一道口子,格外得显眼。 “望月,被她看到了哦。”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却是有些空灵。 周围并没有人。 “鬼王大人。”老妪向着走廊的方向跪了下来,磕了磕头。 “行礼就不必了。” 再一抬头,恰是在她跪向的那个走廊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轻点着脚尖落在走廊上,脚上的铃铛随着风晃了晃,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鬼王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行宫那边……” “行宫那儿被攻击了,就在我出来玩的这几天,肃清那老头跟我说是一只云鬼,好像又跟普通的云鬼不一样,没有同类,应该跟我一样是变异出来的。” “变异?没想到在老身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除了鬼王大人之外的异种云鬼。”老妪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高低着脚走在灶头前。 “若是它是来取缔鬼王之位的话,那可就棘手了,现在的我估计已经不是它的对手了。” “那行宫里有没有鬼被杀?” “目前还没有,只是那宅子的屋顶破了个洞而已,现在已经在修补了,肃清担心那只云鬼会因为这次没在行宫找到我,肯定还会再去,又怕它会杀了我。便让我这段时间都不要回去,就藏在你这儿了。” “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小姐她还不知道老身也是云鬼。” “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很快?鬼王大人您这话是何意?” “我刚才不就说了,你已经被她看到了。”魑离缓缓地在空中浮了起来,翘着腿,垫着脑袋,却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过好在她现在并不知道除了我以外的云鬼受了伤是不会流血的,但这还是迟早会暴露给她的事情。” 老妪低头去看布鞋上的那个洞窟,脸上露了难色,“这……怎么会被看到呢……老身都已经这么小心地去遮了。” “说起来,望月,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的空间能量越来越弱了,空间张开的时间一长,就会身体空空的,很累,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魑离又从空中落了下来,这次是盘腿坐在了走廊上,好奇地看着老妪又是淘米又是烧水。 “鬼王大人是因为最近给予那些低阶云鬼的力量变得频繁了?” “也没有吧……我总感觉和以前差不了多少,而且每每能见到我的云鬼不过就是那么几只罢了。” “还是最近用您的血造出的低阶云鬼变多了?” “也不太可能吧?我最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血了。” “那便只能是因为鬼王大人动了凡情,能量才会变少的。”老妪耷拉着眼,停下来手中的活,看向了魑离。 “凡情是什么?” “听老身的前代长老说,就是一个人类爱上了另一个人类,而上一代鬼王正是因为动了凡情能量衰弱,才会那么轻易就被您取缔的。” 烟,从灶上的锅盖下吹了出来。 “可是我不是人类啊,又怎会爱上人类呢?”魑离有些理解不透,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望月长老的口中听到“凡情”这二字。 “鬼王大人您在成为鬼王之前,不正也是个普通人类?爱上了人类,又有何不妥呢?” 月亮缓缓爬上了枝头,温柔地洒在了魑离的身上,他的身边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光,让人几乎看不真切,是仙子误入凡尘,还是天使坠入了人间? 少年坐在走廊边上,向着院子随意晃着脚,沉思的脸被月光照着有些发白,血红的双眸中,映着弯月。 本还在饭堂中的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了他的身后,独留了他一人思忖。 凡情么…… 第二十八章 殊途 天已是蒙蒙亮。 这才醒来的律子忽而觉得窗外鸟儿的叽喳声都变得比昨日动听了许多。 昨天夜里大约是喝了药或者闻了香囊的缘故,才刚吃了晚饭的律子,便已经感觉到了困意袭来,挨不过睡意,律子只好放任了自己轻松。 睡下,竟是难得的一夜好梦。 动了动胳膊又抬了抬腿,总觉着身子已经明显恢复了大半的力气。 “大夫的药还真是管用啊,怪不得娘以前总会去他那儿看病。” 今天,也该可以多看些书了吧。 律子下了床,便是走到了书架前,从上头寻了一本书,正要拿在手上翻,却从书里掉下来一张折得有些不大整齐的纸。 轻轻地飘落在了地上。 “这纸是从哪里来的?” 她有些好奇地弯下身子,将那张纸拾了起来。 书,被律子放在了书桌上,双手间只留了这张纸。 胡乱折的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却记不清究竟是在何处所见。 她本想将纸又夹回书中,但却耐不住想探一探,还是将纸摊了开来。 只一眼,律子的视线便被正左方的那句“适逢良人”吸引得挪不开眼。 顺势看去,角落上比文章稍小了一号字的落款在她的心中不断放大。 “温瑾年”这三字犹如笔墨书写在律子的心尖一般,痒痒的。 恍惚间,温瑾年的脸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青衣一转,谈吐间,便是一辈子去了。 他总是笑得温柔,惹人移不开眼。 只可是…… 这张纸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律子分明记着温瑾年将文章带来给她看的那一日,确实又有将它夺了回去,便再没拿出来。 那之后就是今日,律子才第二次见着。 又是何时被夹进了这本书里的呢? “小姐,您醒了吗?” 房间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律子吓得不轻。 手中的纸也因为没有拿稳而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她太过于专注温瑾年的字,竟还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外界的声音,才注意不到老妪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了门外。 再次将地上的纸拾起,却是看到了方才不曾看到的东西——那是写在褶皱里的四个字。 【心悦律子】 律子的心还是不住地颤了颤,即使想倔强,但泪水还是不住地留了下来,一滴一滴,沾湿了她的名字。 扭头去看桌上正摆着的那本书,是她最喜欢的话本。 记得那是一对不愿被世俗所牵绊的恋人,就算是要跨越人与妖的那一线,跨过人鬼殊途,也要如初一般紧紧相拥。 “就算我死了,也会站在黄泉的路上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你带我回家。” 白狐报恩,便是一辈子。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她忽而记起守岁的那一天,第一次出现在窗子外的温瑾年。 只是那一天,窗口摆着的便是这一本书。 为了方便写春联,就将那书随手放在了那儿。 莫不是在那个时候…… 律子的心里有些堵得慌,若是……若是自己能早些发现……也会好过于现在吧…… 也不至于……再听不到心意。 那日的烟花爆竹之下,他想对自己说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温公子就像个先知者,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一日,当我明白这几个小字之时,我们就像话本里的那对恋人一般,已经是人鬼殊途。——律子 …… 房间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律子这才记起老妪似是喊了自己,却未得应声。 她匆匆又将纸夹回到书中,擦了擦眼角的泪,去打开了门。 地上只留了还冒着热烟的粥与药汤。 老妪的衣角,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第二十九章 好奇心 就在这几日里,律子总觉得那老妪有些奇怪。 在房间里的时候,她便能听见老妪在与什么人轻声说着话。 一次二次,她总以为是自己染的风邪还没好全,错听了什么。 但是三次四次,实在是令她很难再当做是幻听了。 出了门看,躲在墙角之外,却只能看见老妪独自一人跪坐在走廊上,一壶清茶,似是看着后院里的景色。 可院子里除了几块巨石,和南宫夫人的墓碑之外,便只剩了一圈土篱笆和几株不知名的小白花。 莫不是在自言自语? 可又似刻意不想让她听清发现的模样,像是欲盖弥彰。 老妪的声音总在律子出门那刻便会消失,而转身进了房间不久,又会清楚地响起。 偷偷去看老妪的神色,却又平淡得如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实在怪异得很。 …… …… 房门被轻轻的关上。 屋顶上的瓦砾碰撞出了轻响,在安静了的四下里,听得真切。 “律子姑娘还真是敏锐,差点就该被她发现了。” 一个身影,一点点地出现在屋顶上。 “鬼王大人,还请您从小姐家的屋顶上下来。” 老妪还是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茶杯,往里头沏了茶,轻轻地将手往上一抬,手中的茶杯便自己漂浮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飘上了屋顶,却是一滴未洒。 “有什么关系,屋顶上的风景好呀,像望月你坐在底下能看见什么,除了这几块石头,就没别的好看了。”品茶的声音在屋顶上轻轻地响起。 而魑离,就躺在那屋顶上,翘着腿晃呀晃,悠哉地望着蓝天中缓缓飘过的那几朵白云。 虽说他其实感觉不出来茶是什么味道的,但是他始终觉得,在这样的天空下,就该配上一壶人类闲暇时便会喝的清茶,悠然自得。 “您的味觉是恢复了吗?” “怎么?我模仿得很像吧?人类是不是也是这么喝茶的?” 魑离扒着瓦砾从屋顶上探下了头,是一副期待着夸赞的孩童模样,更是与普通人有了几分相像。 “确实,听着声音,老身还惊喜得以为是您恢复了味觉。” “那你倒是给我来一点惊喜的表情啊,怎么你和肃清一样,就只喜欢对我面瘫着一张脸。” 魑离不满地收回了视线,重新躺在屋顶上,意识和白云一起,在空中飘着。 “鬼王大人,您会被小姐察觉到果然还是因为您不愿意张开空间便随意跟老身说话。” “我在我的周身包裹了空间,律子小姐应该听不见我说话才对。但是她的洞察能力似乎要比我想象的好许多,也有可能是我能量减弱的缘故,她很快已经可以听见我的声音了。” “老身记得您不久前才说小姐听见的只会是老身的自言自语。”老妪捧着热茶,微抿一口,而又放下。 “律子小姐若是变成云鬼,应该会很强吧……” “您可别打小姐的主意。” 扶着地,老妪从走廊上站了起来,端起茶托施施地往饭堂间走去,“该去给小姐准备晚饭了。” “诶,望月,把我的也一起拿走啊。” 一只已经空了的茶杯晃晃悠悠地飘过老妪的身边,却是稳稳地落在了茶托之上。 …… …… 书才翻过一页,律子的注意却又被那响起的交谈声所吸引。 这一次,除了老妪,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被律子所捕捉。 声音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般,听着竟是有些别扭。 倒像是刻意而为之。 却始终听不清他们在交谈着些什么,越是靠着门仔细听,就越是觉得听见的仿若他国的语言,完全不解其意。 律子好奇得有些抓心挠肝,实在是想知道阿嬷究竟在同谁讲话,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莫不是猎鬼队又来了人?或是温公子回来了? 但也没有道理要如此躲着自己那么几日。 律子总觉得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向老妪问个清楚,不然只怕是今日这书,也该是读不成了。 第三十章 撞见 过了晌午时分,春日里的阳光总算是从云层之下偷跑了出来。 雪岭的山顶褪去了冬日里的皑皑白雪,早已变得郁郁苍苍。 炊烟屡屡飘出雪岭上唯一住了人的那座老宅子,升上了空中,终与路过的游云融为一体。 老妪端着这才准备好的午饭,匆匆走近律子的房间,却是意外地发现她并未将房门彻底地关上,虚掩了一条小缝,隐约间还能瞧见书架的一角。 “小姐,您在屋里吗?”老妪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许久却还是未能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答应。 律子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小姐?您再不出声,老身可就进来了。” 再敲了敲,门稍被敲开了些,却依然是一片寂然。 老妪只好轻轻推开了房门。 窗户被开了大半,一阵风吹来,带着片片花瓣,飘落在书桌上。 翻过了几页平摊在桌上的那本书,挂在边上的毛笔随之轻轻地晃了晃。 风,吹散了碗上慢慢飘着的热气。 本该是坐在桌前看书的律子并不在房间里。 桌前是空荡荡的。 另一边的床榻上也只有凌乱了的被子,不见她的身影。 “小姐?” 或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吧? 老妪垂下了眼眸,“只是这饭菜又得重新温上了。” …… …… “望月!肚子空了!有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啊!望……”魑离懒懒地声音在屋顶响起。 和煦的阳光下,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在屋顶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正要坐起来时,余光却恰好瞥见了院子里其中一块巨石的后面,动了动一个身影。 魑离伸起的手僵了僵便垂了下来,眯起眼再仔细看,那巨石之后,确实是蹲了一个黑影。 是遭贼了吗?那胆子还真是大了些啊。 他有些好奇,想凑近了些看,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直落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因为觉得只可能是遭了贼,想吓唬吓唬,便也没想着张开空间,或是匿去自己的身影。 而那巨石之后的黑影,本还是凑在巨石边上往屋子里张望,但在感觉到石头多了一个人之后,便顿住了身子,停下了看往屋里的动作。 似乎也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影吓得不轻,黑影猛地一抬头,却是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眸子。 在阴影之下,泛着点点光,格外得妖魅。 “魑……魑离?” 巨石后的人褪去了黑影,那张温婉而又精致的脸上露出了平日里不多见的失色。 “律……律子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魑离显然也是慌了神,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所以为的小贼竟会是律子本人。 纵然是平常一向冷静惯的他,在此刻也是有些空白了整片大脑。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律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她的家里,也不知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她信服得理所当然。 “我只是想看看阿嬷这几天到底是在和谁说话,竟是刻意隐瞒着我。”即便是还没从惊魂未定中走出来,但律子也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了魑离的问话。 “是……是这样啊。” 只是片刻间,律子便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这是在她的家中,而魑离,也确实站在了她的家中。 她再仔细听了听,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山间细小却繁多的声音还是能传进她的耳中。 这一次见到魑离,竟不是在他的空间之中! “你怎么……会在我家院子里?” 律子还是问出了魑离开始苦恼的这个问题。 “我以为律子小姐的家中遭了贼,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了看。”魑离在半空中盘腿坐了下来,勾起了嘴角,眉眼间带起了笑,弯眼似少年。 只当律子还想再问什么之时,屋子里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您蹲在这里做什么呢?快进屋子里来啊。” 看去,一位老妪站在走廊的中央,手中的碗碟,已是不再温热。 第三十一章 疑惑 “阿嬷?” “方才在屋子里不见您,老身还以为您是出了门,怎就不知会一声,没想到您竟躲在这里,是要与老身捉迷藏吗?” “怎……怎么会呢。” 律子有些尴尬地从巨石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稍有些落灰的裙摆,走了出来。 只是再回头去看那块巨石时,原本还在那之上的魑离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踪影。 巨石上已是空无一人。 “您是在与什么人聊天吗?”老妪一伸手,便将律子从院子里拉上了走廊。 又跪坐在地上,放下了手中的碗碟,替律子紧了紧鞋,才邀请着她在走廊边坐下,自己却是走进了饭堂,端起已经煮热的茶水。 “阿嬷您方才应该也看见了吧?那个站在石头上面的少年?” “少年?老身并未看到有什么少年啊。” “是这样么……” 老妪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拿起茶壶,便为她斟下了一盏茶。 热腾的白烟盘旋消散,茶香四溢。 暖茶下肚,律子总算是还未忘记当时的自己躲在那儿,是为何目的。 若是直接问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要躲着看吧,刚才不久,就已经被抓了个正着。 “那个……” “小姐,您若是有什么想问老身的,直接问便是了。莫要在躲起来了,老身会担心的。” 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躲起来什么的,听着总归是有些丢人。 “阿嬷,就是我最近觉得奇怪,您是请了朋友到家里来了吗?为何我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这几日,我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总能听见您在同什么人说话,可我要出来看的时候,您就又噤了声,我总觉得奇怪,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什么,但是几次过后,我就开始觉得,应该不是我错听的缘故。” “真是抱歉,老身本以为已经足以小声,却还是打扰到了小姐。” “这倒无碍,是我自己对着声音太过于敏感了。” “是一只野猫,与老身说话的是一只野猫,它总喜欢爬小姐家的屋顶。”老妪顿了顿,眼神却是不经意地瞥向了屋顶。 躲在屋顶上的魑离像是感觉到了透过瓦砾的视线一般,抖了抖身子。 在空间的小范围包裹小,晃动的铃铛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还变冷了啊…… “野猫?那为何我没见到……”律子往院子看去,却不似踩过野猫的模样。 “小姐这几日,总是闷在房间里,自然是见不着了,那日老身见着它爬在屋顶,便擅自邀请了它来院子里做客,请它吃了些东西,便与它聊了几句,虽说我们各说着各的,不过倒也乐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听着的是这个声音。” 本还以为会是温公子回来了。 对于奢想,虽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倒也并不是特别得失望。 “之后连着的几日,老身都能在屋顶上见到它,便也都邀请它下来做客,只是今日它好像离开了这里,直到现在也还未爬上屋顶,不然就能让小姐看一看了,老身现在回想起来,那喵喵的模样,倒还是有几分可爱呢。” “它之前都是晌午前来的吗?” “是啊,一到太阳挂头顶的时候它就会自己跑掉。” “诶?被您说得我好想见一见它啊。” “依老身所想,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了吧。”老妪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不知是在同律子还是同那屋顶上还在打着哈欠的魑离说。 却足以让律子信服。 “若是能摸一摸,应该会是软软乎乎的感觉吧?” “老身也是这么觉得的。既然小姐的疑惑已经解开,那小姐也该吃午饭了吧,老身去将菜重新热上。” 老妪先起了身,却没料到律子也跟着走进了饭堂。 “阿嬷,今天在饭堂吃吧。” “小姐……” “自我娘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在这里吃过饭了,偶尔……也想怀念一下。” “好……好。” 律子的笑如春日一般和煦,却是莫名地让人心疼。 第三十二章 桂花糕 饭堂间碗碟与流水碰撞的声音随同着律子的那一句: “阿嬷,那我就先回房间看书了,这里就麻烦您了。” 一起飘出屋子外。 魑离悄悄从屋顶上探下头来,六芒星的瞳孔在阳光下如若红宝石一般闪耀。 他眼看着律子走进屋子里,消失在那走廊尽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彻底地松下了一口气,将周身的结界又张开地大了些,才从屋顶上翻了下来,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望月,望月……” “……” 却得不到她的回音。 他盯着眼前的走廊良久,才试探性地迈出了脚,踩了上去。 凉凉的。 这是魑离第一次走进人类的宅子。 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 一步,两步,小心地往里走着。 “望月……肚子空了……” 魑离轻靠在饭堂的门框边,模样稍有些不自然,像是不习惯这座见不到天的宅子一般。 “鬼王大人?您怎么进来了。” 老妪顺着声音抬头,见了他,竟有些吃惊,“您不是从不进人类的宅子……” “还不是因为喊了你,却没见你理我么。”魑离微撅起了嘴,像极了一个没糖吃的小孩,委屈的样子十足惹人怜。 但老妪并不吃他这一套。 “老身可是听了您说的,若是有小姐也在的时候,便要装作不认识您的样子。” “律子小姐现在已经回房间了,她听不到的。” “您喊老身的时候,老身又怎知您已经开了结界。” “我可不管,我是鬼王我说了算。”魑离正想着习惯性地凌空而坐,不料却一下撞上了顶上的门框。 有些疼。 “鬼王大人,您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我本不就是个孩子?望月,你看我的容貌,不过就是人类的十三、四岁罢了,不正是孩童吗?”魑离捂着脑袋,说得笑嘻嘻。 “您还真是喜欢开玩笑,怎么不见您在小姐面前如此无赖呢?若是不算您还是人类时的岁数,今年算着也该是人类的二十又好几了吧?” “你还说我,也不见望月你在律子小姐面前这般毒舌啊,你看律子小姐还会不会将自己托由你照顾。” “小姐是善良的人,又是像极了那位夫人的,这般美好的孩子老身又怎么舍得,况且如若不是小姐的善良,老身又如何能有幸住进那位夫人的家中,这里可是前任鬼王到死也要护着的地方啊,老身自然也要护替他护好了。” “那你就舍得如此对云鬼界现在唯一的统领?”魑离不满地交叉着手,想摆出鬼王的威严。 只是那老妪,却是眼都不着一下。 不禁让魑离有些挫败。 魑离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从那个手下败将还是鬼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辅佐鬼王的肃清和望月这两位长老,才是云鬼真正的统领。 而他自己,不过就是个虚晃的空壳鬼王罢了。 或许在别的云鬼眼中,自己不过是因为长得少年而看着好欺负的样子,若是冷下脸来,兴许还有得几分鬼王该有的样子。 只有在这两人的眼中,他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威严,甚至还有一种被公报私仇了的感觉。 除了表面上规规矩矩地喊着“鬼王大人”,其余的,就像是在变相惩罚他一般,苦不堪言。 “在您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是老身看着长大了。”只有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妪耷拉的嘴角这才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你以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个,但是我好像知道这件事,应该是做梦的时候梦见了,原来云鬼也会做梦吗?” “您没有知道的必要。对于我们云鬼来说,还是不要对人类时候的记忆抱有太大的执念,总有一天,人类都变成我们的同类。 您现在只要记住,猎鬼人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最大威胁,若是对人类有了怜悯之心,那么被灭族的,只会是我们。” “可是我们有能量,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们灭族呢?” “真正有攻击性能量的云鬼很少,无能量的云鬼才占多数,像鬼王大人您,只能靠着空间反作用他人的攻击。 只有极少数甚至三四个左右的云鬼,才能靠着您给予的能量衍生出攻击性,且威力并不大。” “即便如此,猎鬼人也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啊。”魑离索性一坐,便盘腿坐在了门框边,托着脑袋。 “您可别小看他们了,他们之中,也有藏着能量的人,老身去到猎鬼队的时候,就曾见过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男子,他能够不进到屋里,便能看到屋里所有的陈设,是叫做天灵眼吧。” “天灵眼?我记得肃清屋子里有本书写的就是这个天灵眼。” 老妪这才从灶头边上的背囊中掏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点心,递给到魑离的手上,“您方才不是说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这是……人类的食物?”魑离看着手中的白糕点缀着颗颗金黄,总觉得有些像听肃清曾随口说起过的桂花糕。 说是秋季的产物。 只是这季节……又是何来的桂花? 老妪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一般,随口一提便当做解释,“桂花是老身被您派去猎鬼队时,从那儿的老宅里摘来的,做成了桂花糖渍,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做给那位夫人尝一尝。不过人类的食物您若是吃不惯,大可以回去找肃清长老。” “我才不要回去呢,你这可比行宫舒服过了,肃清太严肃了,我都没有和他拌嘴的兴致了,再说了我吃什么都感觉不到味道,况且在这里还能天天见到律子小姐,何乐而不为呢?” 魑离的语调也变得欢快了些,“这样一想,我都想谢谢那只攻击了行宫的云鬼,不然我光是偷玩出来的这几天,铁定要被老头关一段时间的禁闭。” “……鬼王大人,您还是真是没个统领样呢。” 不理。 魑离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投进嘴里,胡乱地嚼了嚼,便吞下了肚。 稍得到了些满足的他,脚尖轻轻一跃,又回到了屋顶之上,躺下。 两只麻雀在他的身边停了停,又扬翅而飞。 魑离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思绪不经意有些飘乱…… 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只是…… 还是好想知道人类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啊,应该会是很美味吧? 第三十三章 信 三两只麻雀飞在窗边,轻啄着律子散落在窗台上的米粒。 回温了,春寒也不再料峭。 在山远处那条已经干枯了一个冬季的瀑布,已然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到处都是春日的气息。 雪岭很热闹,却也很安静。 “有人在吗?温瑾年是住在这里吗?这边有您的信,请您出来拿一下。”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闯进了律子的耳中,连着敲门声一起,抓住了律子徜徉在书中的思绪。 给温公子的信? 律子从书中抬起了头,起身往窗外望去,那几只麻雀便离开散在了空中。 只可惜,律子的房间望不见那声音的来源。 “有人在吗!麻烦出来取一下信。” 是那人还在执著地敲着温瑾年的院子门。 律子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出了房间。 “阿嬷,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好,老身知道了。” 行过走廊,老妪正坐在走廊边上,悠哉的泡着茶,“快些回来的话,茶还是温的哦。” “我只是去替温公子取封信来,很快便回。” 玄关处的关门声很快响起,随着“咔哒”的一声,老妪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地问道,“您不跟去看看吗?” “这有什么好跟去的,我在屋顶也能看得见律子小姐去了哪。” 躺在屋顶上的人儿缓缓地从空气中显出了身影,翘着二郎腿,晃起了脚上的铃铛。 时不时地咂吧咂吧嘴,仿佛还在回味方才那桂花糕软糯的滋味。 “鬼王大人,再过些日子小姐便要出发去邻乡赶考了,老身听闻那里必经的山路崎岖不已,而老身的腿脚又不是特别方便,届时还请您可以护她一路。” “这是自然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瓦砾碰撞的轻响声在老妪的头顶响起,魑离已经起了身,走到了屋顶的最高处坐了下来,只有那里,才能从桃花树的花叶间看清,律子停在另一处宅子前的身影。 …… …… 直到律子走近了,那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才彻底停了下来。 那是个子不高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 在确定了律子确乎是往自己这边走来时,才看向了她,扶了扶头上这一顶已经有些破旧了的草帽。 他将手里的那封信拿得很小心,信封上那个烫金的信戳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那位寄信人的身份和地位并不一般。 “姑娘,请问您是住在这儿吗?”那男人一开口说话,便是一股浓浓的京腔儿味。 “我并不住在这里,我见您敲了很久的门,便想着出来看看。” “那,请问一下姑娘,这儿是温瑾年的家吧?我敲了老久的门,可就是没有应和。”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律子,只能是低头去看自己已经破了边的鞋。 “温公子这几日有事要忙并不在家,您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先跟我说便是了,我是他的挚友,等他回来了我再转告给他。” “那……也成,您是住在那边那座宅子吧?” 那男人伸手指向律子身后的那座宅子,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看见桃花树后的屋顶上似是站了个身影,但再细看时,那里却又是什么都没有。 错觉吗? “正是那里。”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京城的宰相大人托我给这位温兄捎封信。”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那男人低着头,摸了摸后脑勺。 “信?什么信?” “这……宰相大人什么都没和我说,只说了要在秋试前送到,您也知道,我就一信差,我也没有权利过问啊,就是这封了。” 那男人将本是单手拿着的信,瞬间变为了双手,递到律子的面前。 “那我就先替温公子收下了,等到他回来之时,我自会交给他的,您就直接告诉宰相大人,信已送到温公子的手上吧。” “真是太谢谢您了!若不是您,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敲多久的门,信就拜托您了,那我可就先回京向宰相大人交差了。” “一路小心。” 那男人激动地朝着律子深深一鞠躬,扶紧了帽子便匆匆忙往石阶路上跑去。 独留了律子站在院子外,看着手中用崭新的牛皮纸包裹的信封。 信么……会写了些什么呢…… 第三十四章 日子 “小姐,茶已经泡好了,老身做了些桂花糕,您要不要来品尝一下。” 从进屋子开始,律子便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是盯着手中的这封信,试图从包在信外的牛皮纸上寻到更多的讯息来告诉她,这封信究竟是为何而寄给温瑾年。 只可惜,无论是律子翻得多仔细,也只能在上面找到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温瑾年亲启”。 字迹清秀,很似温瑾年,却又在笔锋处截然不同,大概那位宰相大人在骨子里也曾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这春季又何来的桂花。”律子脱去了鞋,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今日早晨的时候,收拾东西时恰巧发现了一罐去年秋天时在猎鬼队的宅子里做的桂花糖渍,想着刚好可以做些桂花糕给小姐当点心。” 老妪慈蔼地看着律子拿着信,走过自己的身后,却还是在自己的身边乖乖地跪坐了下来。 又是盯着那封信看,如被吸住了灵魂一般。 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竟能令她如此着迷…… “桂花糕啊……我记得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给我做桂花糕吃,不过后来爹爹出事了之后,我好像再也没吃到过娘做的桂花糕了。” 律子的视线望向了院子里的那块墓碑,眉眼间流露了些孤独。 “那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您要不要尝一尝老身做的桂花糕?” “也好,被您这一说,我还确实是有些想吃桂花糕了,真是怀念的味道啊。” 律子将手中的信放在了腿上,接过老妪从一旁端起的那一小碟子。 五、六块糕点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随手拿起一块,铺面而来的便是桂花的香甜气息。 只是一口,桂花糕就像是瞬间在嘴里化开了一般,很甜,也很像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有一个小堤口,就要被打开。 不知为何,律子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了她的脸颊。 “呀!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桂花糕不好吃吗?若是不好吃的话,您跟老身说便是了,可千万别哭啊!” 老妪才想着为律子端一盏茶,就见了她的泪水在不住地留,手里还拿着半块桂花糕。 有些着急地拿出了手帕,却是颤抖着手轻轻替她擦拭着眼泪。 “抱歉,阿嬷,让您见笑了。”律子将碟子放在了一旁,侧过脸微眯起眼,用纤长的手指抹开了还留在眼眶泪水,“桂花糕很好吃,很像我娘以前做给我吃桂花糕,一样甜,也一样得香,我很喜欢。” “您能喜欢就好。”老妪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看见律子落泪时,她的心一瞬间就像被提起来了一般,这种感觉,是她很久都没有过的感情。 云鬼,本该是没有所谓人类的感情。 相处得久了,却还是会害怕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才会惹得律子不开心。 但此刻能从律子的口中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就如同春风一般的轻柔,能够抚平这世间,也能抚平老妪心中的忐忑。 “今天的茶好像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这是今年才摘下的新茶,老身觉得很是好喝呢。” 瓷盏与盏托碰撞出的阵阵轻响,夹着茶香一起,引得人沉醉。 再微抿一口,“确实不错,只是看这茶盏,是不是也换了新?” 从何而来的桃花瓣被风儿悄悄地卷进空中,飘落在了那封信之上。 “您难道不觉得新茶配新盏,更能品出新茶独有的清香?”老妪笑得舒心,这样的日子,总是闲得惬意,日子若是慢下来,再过得慢些。 她甚至有过奢想,如若能和小姐一般,同为人类,只过着如此平淡的生活,再平淡地死去,该有多好。 而现在这般,也该不算太差吧? 只是又为何要遗忘了,曾几分好奇的书信。 “小姐您的这封信可是要寄给那位温公子的?” …… 第三十五章 温瑾年 黑暗中,回忆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他的眼前缓缓漂浮着,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都在这个时候涌进了脑海中。 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他死前的走马灯。 只有那之前的一刻,他不想再见到了。 身体很痛,就好像被撕碎了一般的疼。 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不甘心。 一直渴望中的解元,还未来得及去参加解试,就已经再也没了机会。 还未听见的律子姑娘的心意,怎就在这番时候被杀死了。 还未能在雪乡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想活下去。 云鬼,太可恨了。 …… 忽然间,温瑾年只在脑海中看见了一支包裹着淡淡金光的巨大箭矢穿过,串起了那黑暗中的每一幕画面,直射向远方,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死寂…… 温瑾年想努力再看见一点什么,但是奇怪的是,有的只是一片黑暗,脑海中是空荡荡的。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出现在眼前的,却还是一片黑暗。 身下的地板是冰凉的。 他坐起身来,头很疼,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两下,又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 浑身上下就好像散架了一般的痛,但是下一刻便彻底地消失了,紧接着的是有无数的力量涌进他的身体之中,有些暖暖的,却也很快消失。 “这里是哪里……”这句话几乎是他脱口而出,但不知为何在他自己听来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说这样的话?脑海中是空白的一片,没有任何关于词与句的印象。 他甚至有些不解话中意,但又冥冥之中觉得,在此景此刻是该发出如此的感叹。 只是还没等到他想明白,他的周围便亮起了灯火,一盏连着一盏。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的双眼被狠狠地刺痛。 温瑾年只得被迫地闭起了眼,火光映着他的眼睑泛红。 适应了片刻之后,他总算是能稍稍睁开了眼,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个细长空旷的房间中,倒不如说是一个被封闭了的走廊,除了挂在两旁的油灯之外,整个房间里便再无他物了。 只是油灯离着他很近,甚至都能感觉到它照在脸上的温度。 温瑾年的身下是用大理石铺成的地,也难怪着会有一种寒气扑人的感觉。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便只觉得有一种压迫感袭来。 再抬头一看,房顶很矮,温瑾年直起身子后,只要伸直了手,便可直接碰到顶上,再加上平坦的房顶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抹了煤在上头一般,更让他不由得就想弯起腰走。 在房间里绕了两三圈之后,唯一能找到,从这个地方出去的,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一扇门。 只是无论是推拉移,还是温瑾年用拳头砸了砸,门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几乎是纹丝不动。 “欢迎你成为吾族的一员。”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将温瑾年吓得不轻,直接又跌坐在了地上,冰冷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来。 “你是谁?”温瑾年几乎又是脱口而出的话,但好在经过了时间一番的推移之后,变得似乎不再是那么陌生了。 “你不需要知道吾是谁,吾是赋予了你重生的神,你只需唤吾一声“神大人”便可,未泽。”那声音近在耳边,却又更像是屋外而来。 浑厚而庄严,但又像是夹杂着冰冷而无感情。 “未泽是我的名字?”温瑾年总觉得这不该是自己的名字,但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他与真相间,被上了一道枷锁,他打不开。 “正是吾为你取的名字,今后,你便是未泽了。” “那这位神大人,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您知道该如何想起来吗?”心中隐隐有些不适,却不知缘由何起。 “那些都不是你需要记得的,鬼王陨落在即,魑离动了凡情,能量开始衰败,那正是你作为新鬼王的上位之际,到那个时候,谁都不会是你的对手,就连现任鬼王,也只配被你踩在脚底哈哈哈哈哈。” “遵命。”温瑾年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阵电流声,双眸间竟变得浑浊了起来,意识渐渐地不再受自己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动了起来。 尖锐细长的指甲划过手心,血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原本那扇温瑾年怎么也打不开的门就在此刻应声而开…… “很好,很好,这才是吾最听话最完美的傀儡,肃清望月,你们辅佐的鬼王时代该结束了,吾才是统治这个世界真正的王,哈哈哈哈!” 那瘆人的声音随着温瑾年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之中。 门关上的瞬间,油灯灭了。 第三十六章 未拆 “那位信差大人说这封信是宰相大人捎给温公子的。”律子紧捏着信的两边,烫金的印戳就在她的面前,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不打算拆开看一下是何人所书吗?” “我虽然很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这毕竟是给温公子的,我总不好拆开。” “您是那位公子的好友,而这封信如今也算得上是那位公子的遗物,您又说他在雪乡中再无再世的亲人了,您便是他最亲密的人,既然如此的话,您收下那位公子的遗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了,老身觉得,您若是拆开看的话,也并非不可。” “可若是哪一天温公子又回来了,而我却看了本该写给他的信该怎么办。” 老妪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也如律子一般,染上了些许的悲默,良久后才开口道,“小姐,那位公子已经……您该知道的。” “我知道,只是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说不定哪一天温公子就会回来,像他搬来雪乡时的那般意外。” 律子发间的那支白玉簪子似乎是闪了闪,老妪看不真切。 “小姐……” “你们这些人类还真是奇怪啊,明明很想看,却还要找理由来克制自己不要看,我都替你门着急了。”老妪的话还未出口,就已被律子正上方的屋顶上传来的一道沙哑声音打断。 “谁在上面?”律子将手中的信往身后藏了藏,满是警惕地抬头看。 叮铃……叮铃…… 三两声铃铛的轻响在身前的院子里响起,却不见有任何人。 律子耳边的世界又一次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了那铃铛声,添了分诡寂。 她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老妪,却见她如被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 还保持着方才张嘴正要说话的模样,就连双眼也是一眨不眨。 是魑离…… 只有他才会这么做。 “魑……离?是不是你在这里?” “哎呀,又被律子小姐发现了,我还特意伪装了声音,律子小姐果然厉害。” 院子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缓缓落下一位少年,他的双手交在身后,只靠着脚尖轻点在巨石之上,脚上的铃铛还在微微晃着,却只发出了几声轻嗡声,终而回归寂静。 “我想能让我耳边消失声音的也就只有你了。”在见了确乎是魑离过后,律子不知为何竟也稍稍了放心了些。 好在并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人闯进了家中…… 只是律子并不明白那一刻自己是如何出现了这种想法。 光是看到魑离那张纯良的少年脸,就莫名地让人放下了戒备心,即使他的话,有时并不是那么讨喜…… 他只是个小孩子…… “那也说不准哦,若是哪一天我变了一副模样来见律子小姐,那还能不能被律子小姐发现是我呢?” “你不就是你,又为何需要变成他人的模样。只是魑离,阿嬷她这是怎么了……”律子有些担心地看向身旁的老妪,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她……是因为我的空间……才嗯……是在我的空间的缘故,因为不是我能量所指定的人类,她的时间才暂停了。”他听得稍稍一愣,这个借口本在他的脑海中上演过千万遍,而如今真的说出了口,却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魑离果然还是不擅长撒谎。 他别开了眼,律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很明显地听出他那一瞬间满身的谎言。 也许是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原因吧? 律子并不想去质疑他。 “那你能不能帮她恢复时间?” “可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要被知道了!”魑离话不知是说给律子还是老妪听。 “我们去前院说便是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给其他人的。” 说着,律子便站起了身,拿着信就往玄关走,“你跟我进来吧。” “不用了律子小姐,我就不进来了,我走上面就好了。”魑离向着老妪悄悄比了个手势,便重新踩上了屋顶。 …… 直到玄关的门被关上,老妪才长叹出一口气,“鬼王大人想见小姐怎么都不能提前说一声呢,若不是老身反应的比较快,不然鬼王大人可就该被误会得很彻底了。” 小姐太善良,明知那是鬼王大人漏洞百出的谎言却还要替他着想。 只是……若真到了被戳穿的那一天,也不知还能不能被小姐原谅呢? 第三十七章 读信 律子的身影从屋檐下漏了出来。 却迟迟不见约定的那人出现在前院。 “你那么宝贵这封信,不拆开看看吗?”魑离托着脑袋坐在屋檐边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几乎是将那封信抱在怀里的律子。 “可这是温公子的信……” 律子寻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抬头看,恰对上魑离那对血红色的眸子,那一瞬间,似乎有光在他的眼中划走。 她的心,本能得一颤。 “那有什么关系,那座宅子不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律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勾了勾嘴角,“人去楼空这个词可不该这么用。” “这有什么关系,律子小姐能懂我的意思不就可以了。”魑离梗起脖子,硬着嘴,看着随意,却在律子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红耳根。 “那也行吧,只是这信,我总觉得拆不得。” “既然律子小姐不敢拆,那就由我来替你拆了吧。” 只是眨了眨眼,原本还坐在屋檐上的魑离便已经消失了身影。 她有些慌张地四下去看,整个院子中竟只剩了她一个人。 “律子小姐别找啦,我在这里哦。”一个声音趁着律子不注意,忽而紧贴着她的耳边响起,甚至还调皮地吹了一口气。 “啊,魑离!你做什么!”律子果不出所料地被吓得捂住了耳朵,往边上挪了挪。 看去,正是魑离盘腿坐在低空中,朝着她笑着,见她看了过来,还恶趣味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律子赶忙低头往自己的手中一看,哪还有信封的影子,分明就已经在刚才到了魑离的手中! “魑离,你快还给我!”律子连得声音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让我来看看,温瑾年亲启……” “你可别念出来!我自己看便是了。” “这才对嘛,律子小姐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直接做就是了,又何必纠结那么久呢?” “因为这毕竟是温公子的私物,若是写了些关于他私密的话,被我看去了可就不好了。” “总不会是写给他情书吧。”魑离将信里的纸拿了出来,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律子,“我帮你看了一下,没有什么是不该看的字眼。” 律子被魑离模样逗笑,“怎么你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 “我才不是年纪小,我就是长得嫩罢了。” 一时间,魑离有些看呆律子的笑容。 终于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后,这才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别开了脸。 “这是……这是皇上写给温公子的信……”律子细细地看着这封虽说只有寥寥几语的信,直至看到了落款处的名字之后,拿着信的手竟有些不稳,“我就知道……温公子的才华一定可以被赏识的。” 魑离偷偷地往律子手中的信瞄了瞄,“信里写了什么?竟能让律子小姐你如此激动?” “我说不出口,你若是想知道的话便自己看吧……这是温公子一直以来梦想拥有的。” “我才不要看呢。” 【温兄亲启: 很抱歉在您本该过上安逸日子的时候打扰您。 那日扬州一别,是温兄的一番话激励了在下,让在下得以重回皇位,在下很是感激。在下看来,温兄的文章,有着非同一般的磅礴气势,也有着常人难及的远大见解。 这几年里,在下一直想要寻找的像温兄一般的人才,只是这几届殿试的状元榜眼统统入不上在下的眼,他们都不及您的半分才能。 那时您总和我抱怨说,那些古板的老头不赏识您的文章,总是落您的榜,而如今在下已经坐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便不会再有人唾弃您的文章了。 只愿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能赏脸进京参加殿试,让在下能够有幸再次见到您的文章。——楚之墨】 “若是……若是这封信能来得再早些的话,温公子是不是就不会有遗憾了吧……” 律子的手微微颤着,强忍着的泪水又是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 第三十八章 破坏 沙沙……沙沙…… 一双缠得满是绷带的脚,踩过树林间的枯叶。 躲在一棵棵树木之后出现他眼前的,是一栋风格迥异的宅子。 “这便是行宫?”那人似在问自己,也似在问手扶着的那棵参天大树。 “正是,只要你能进到里面杀了鬼王,那个位置,便是你的了。”凭空响起的声音,惹得鸟儿飞出了枝丫。 只有那人,仿若习以为常。 “正门口有守卫,要硬闯吗?” “不可,依吾之见,避开这些云鬼守卫悄悄进入才是正确之道,从正门与守卫周旋太过于浪费时间,正是给了鬼王逃跑的机会。” “诶……鬼王这么怕怂的吗?不用这么麻烦,正门进不去,那就直接从上面进去吧,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上面?万万不可!”那声音想要阻止那人,却无奈于自己并没有实体,无法将他拉住。 “你可看好了!”温瑾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只是三两下,便跃上了身旁那棵树的最高枝干,将整个行宫一览无余。 “未泽!” “诶呀,别叫了,别叫了,我又不是要投奔敌人,担心什么呢?” 守在行宫正门的那四只云鬼拄着长枪,打着哈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离着自己不远处的那棵树上,在什么时候已经藏进了一个人。 “喂,今天晚上去哪里进食?” “我就不去了吧,听说最近猎鬼人越来越多了,别到时候血还没喝上,命就已经搭进去了。” “害,你还真是胆子小到不行,你就不想得到鬼王大人的能量?只要能杀掉一个猎鬼人。” “得了吧,那是我们这些低阶能奢望的东西吗?我们没被反杀就已经不错了!” 温瑾年站在树上听得好笑,嘴角咧得更开了些,微眯起他那双血红色的眸子。 他晃了晃手腕,总觉得拳头之下似有无数的力量就要喷涌而出。 兴奋,跃跃欲试。 “从哪里下手呢?”他弓起了身子,来回地扫视着屋顶,“那就随便点一个幸运的地方吧。” 温瑾年屏住呼吸,身子绷得更紧了些,却是在下一刻不见了踪影。 周围的枝叶在瞬间晃得强烈,速度之快到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紧随着的是一阵巨响,行宫之处被一股黑色的烟所笼罩。 那原本还在安逸地聊着闲话的四只云鬼守卫,瞬间被吓得四处逃窜。 不断地有云鬼从行宫中跑出来,嘴里皆是大喊大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不愧是吾最完美的傀儡!这力量,堪称一绝啊!” 黑烟散去,原本一处稍显平坦的屋顶已经被打穿,就连着地面,也向下微微凹陷了一个巨坑。 温瑾年就站在正中央盯着自己的手看,白烟散去,竟是毫发无伤。 “这力量不好控制啊,第一次用一不小心就用过力了,这行宫修好估计得花不少时间了吧……” 不过刚从外头看来,温瑾年总觉得这座宅子还挺不错,毁了确实是可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住得上。 他可不想再和一团会说话的空气一起住在山洞里了,每每到了夜里,听着总是怪恐怖的。 “何人胆敢在行宫放肆!”一个听着上了年纪的声音在一处还算得上完好的尖屋顶上响起。 温瑾年抬头看去,是一个少年白头的怪人。那张脸明明去掉胡子会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却硬是要留了一大把的白胡子,让他的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是怪异。 那人便是肃清了。 “老头,你是鬼王魑离?” “你喊谁是老头呢?还有,鬼王大人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肃清平日里最恨被人喊做老头,而偏偏那鬼王魑离,又喊得最欢。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鬼王?”温瑾年啧嘴,无用的人他并不想再多理会,转而向着那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云鬼们喊道,“那你们这里谁是鬼王?” 无人敢应。 “鬼王大人并不在行宫,你若是想要拜访,还是另寻他日吧。” “他不在?那还真是便宜他了,让他多活了几日。对了老头,麻烦你转告他,鬼王的位置我要定了,还有这座宅子记得快些修好,再会。”温瑾年倏地消失在了原地,只是地上的那个巨坑,又深陷了几分。 肃清拄着拐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温瑾年原本站着的那个地方。 看着周身高出的地面,一扫方才的从容淡定,不禁有些为魑离担忧害怕,“这云鬼的能量怕是不容小觑啊,鬼王大人若是真的正面对上了他,恐怕会占劣势啊。” 第三十九章 离开 阵风吹过,粉嫩的桃花间总算是冒出了点点嫩芽。 “今年的花,似乎开得晚了些呀。” 律子抬头去看,片片花瓣吹散在了她的发丝间。 她只是背上了一个背囊,便站在了前院的那棵桃树之下。 或许不久之后,她便要离开此处。 “小姐!小姐!您这是要做甚。” “自己是进京去见皇上。” “您怎么这么突然地就要去见皇上?为何都不和老身商量一番,您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让老身去便是了啊。” 老妪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正要靠近,却被魑离张开的一堵空气墙拦住了去路。 向上看去,坐在屋檐上的少年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又在律子转过身前悄悄隐去了身影。 “我想将温公子赠与我的这幅字去送给皇上。” “那不是您一直宝贵的东西……您若是送给了皇上,那您该怎么办?” “温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他参加解试,一直就是希望着自己的文章能够得到赏识,却次次碰了壁。但是现在,这个人出现了,而又是当今皇上,他的心愿也算是实现了大半。 况且是皇上邀请温公子,想要再见温公子文章,但如今温公子却已经……我能找到的只有这篇文章,赏识的人想见,那我又怎能因为儿女情长便将这幅字私藏下来呢。” “可这毕竟是那位公子送给您的……” “我这不是还有温公子送我的簪子吗,况且我相信温公子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律子向着老妪笑得温和,“阿嬷,我先出门了,家里就拜托您了。” “小姐……明明您只要一句话,让老身去便行了啊……” “阿嬷,您的腿脚不太好,就在家里歇息着吧,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不过几日就会回来,您放心吧。” “这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因为魑离的缘故,老妪只能在玄关外目送着律子推开了院子的大门,消失在视线之外。 “鬼王大人……小姐就拜托您了……” “我会保护好她的。”魑离的身影又在屋檐上出现了片刻,而又消失不见。 …… “律子小姐,你这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呀?” 走过矮墙,魑离的声音在高墙上响起。 少年晃着脚,还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好在,律子停下了脚步。 抬头。 “我要进京去见皇上。” “诶?皇上啊?我还没见过呢,皇上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我也想见见呢。” 律子轻笑道,“皇上哪是随随便便你想见就能见得到啊。” “可是律子小姐你不也是要去见皇上吗?” “我这可是有正经事要去见皇上。” “反正也顺路,那律子小姐也带我一起去呗!” “这哪成啊,见皇上又不是儿戏,怎好那么多人去?” “可是律子小姐,你要想啊,去京城的路上会经过那么多地方,那里可不是雪乡,要是遇到了云鬼,它们可就没有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那也不成。” “它们说不定还会把你吃了,吸干你的血吃光你的肉,让你只剩下一堆白骨,说不定啊,连白骨都不剩。” 魑离故做出吓人的表情,只是律子依然是无动于衷。 他有些挫败,就是这张脸太过于无害,才总会让没有见过他的低阶云鬼感到没有威信。 “我若是夜里不出门,只走有猎鬼人在的路,不就没事了?” “律子小姐,你就带上我吧,我不仅可以保护你不成为其它云鬼的盘中餐,还可以和你一起聊天,陪你解闷,多好呀。” 魑离收回表情,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停在律子周身的半空中,不断地围绕着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真挚一些。 吓人不行,那撒娇总该奏效了吧? 而律子也确实被魑离说得有些心动,“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不过你若是要跟着我的话也不是不行,你还要小心不被猎鬼人发现,是不是有些麻烦了?” “律子小姐这是在担心我们?” “算是吧,毕竟你也是云鬼不是吗?”律子总是会对魑离的这幅孩子模样心软下来。 不自觉地便会答应了他的话。 “也是,不过这点的话律子小姐你就放心吧,普通的猎鬼人还是伤不到我的。” “那也要小心着点吧。” “好,都听律子小姐的。” 一人一字一云鬼,春风间,山下行。 第四十章 瞳色 山下桃林间已然是多了许多赏花的人,大多都是雪乡的百姓,花开了,闲来无事便总喜欢来此走走。 只是,同样是两人而行,身旁的人却不再是冬日里多期盼的那人。 律子的心中恍然间多了几分惆怅。 眼前忽而晃过一个画面,一时间却是无法捕捉。 是并肩而行的两人,还是哪一棵的桃树之下? 梦与虚幻之间,看不真切。 “哇,这里来了好多人啊。” 魑离的身影缓缓地在律子的身边出现,睁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好在,或许是花的迷人,他的突然出现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你这样凭空出现会吓到别人的吧?” 若不是因为捕捉到了他出现的空隙间发出的声音,或许她也会像从前一般,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吧? 只是…… 律子特地留意了一番周围的其他声音,似乎并没有消失。 而桃林中的其他人,看着也并没有被暂停了时间的模样。 “会吗?可是律子小姐并没有被我吓到啊。” 想起老妪曾与他说的不能用空间吓到普通人类,魑离总算是双脚着了地,乖乖地走在律子的身边。 脚上的铃铛,跟着他的每走一步,都会轻声地响着。 “那是因为我好像听到了你出现前的声音,做了心理准备,所以才没有被你吓到。” “出现前的声音?”魑离看着律子,歪了歪头,有些不太明白。 “对,就是在你从空间里出来之前,我的耳边就出现了一种什么东西被撕碎了的声音,当时我还在想,这个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但是下一刻,这个声音就消失了,而你方才说话的声音也同一时间响了起来,我就有个猜想,我听见的会不会是你收回空间时发出的声音。” 毕竟这样的声音是她的第一次听见,律子也不太敢妄下断论。 “收回空间的声音,这种声音,真的能被听见吗……” 魑离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不由地一怔,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事情。 除非是他有意为之,不然应当是无法被听见的才对…… 到底是因为自己的能量在变得衰败,增加了破绽,还是律子小姐的耳力日渐增强了? 若是真是能量衰败的话,自己的身子又为何没有任何警示他的感觉呢? “嗯,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也不太好说。” 只是律子总是直视着前方,并未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些异样的表情。 “我也还是……第一次被普通的人类听见空间的声音……” …… “对了,魑离,你会易容吗?” “易容?什么易容?”魑离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像书里的那种,可以让人变一种容貌的异术。” “大概会……吧。” 律子皱了皱眉,有些不知该从何提起。 “那……你的能量,能不能把自己变成人类呢?” “变成人类?这该怎么变?难道是律子小姐觉得我还不像人类吗?”魑离猛地一抬头,虽有些诧异律子的话,却还是收回了方才苦恼的模样,挑了挑嘴角,像是笑得邪魅。 律子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很像人类,若非你告诉我,可能真的就会将你当做人类的孩子。只是你的眸色,似与普通人不太一样。” “眸色啊……” “我从方才便开始听见,周围有些注意到你的人,一直在小声地讨论你的眸色。” 魑离往四周看去,几棵开得旺盛的桃树之下,几对年轻的男女,或是老人家,确实是捂着嘴彼此间讨论着什么,眼神还在时不时地往他的脸上瞟。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凉凉的。 再抬头去看律子,是漂亮的琥珀色。 与自己确乎是不太一样。 “我还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和律子小姐眸色的不同。”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变得与我相同?” “自然了,既然律子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便试一试吧!” 只是在律子的肉眼之下,就能看清他的瞳色由原本的血红色,正在缓缓变得与律子相同。 “是这样吗,律子小姐?” “对,就是这样,现在你的眸色便与我像极了。” “那便好,律子小姐,别站在这了,我们快走吧!” 再往前走,传进耳边的声音已然消失了许多。 【啊,是错觉吧,那不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么!】 第四十一章 进京 这是律子第一次离开雪乡,离开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 无论走到哪个歇脚的城镇,都能看到许多穿着白衣手执长剑的猎鬼人。 虽说白日里亦如雪乡,但到了日落时分,再走在街上,除了夜间巡逻的他们,便再无他人。 天未黑尽,便已是冷冷清清。 恐惧感,将要蔓延在夜色中。 “小姑娘,你是外乡人吧?天马上就要黑了,京城这一带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容易碰到云鬼,你还是快些带着你弟弟找个客栈住下吧,一定要记得锁好门窗,莫让云鬼着了道。” 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律子总算同魑离一起跑进了京城之中。 大约是看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并不像是城中之人,守门的侍卫便好心地替律子指了指客栈最近的方向。 那几乎是此刻的京城中,唯一还敞开着大门亮着烛火的地方。 就连是平日里夜夜笙歌的青楼之处,在这个时候也是关紧了门,熄灭了灯笼,说是惜命得紧,院里的头牌姑娘们可都不能再出什么事。 “多谢您提醒。” “姑娘您还是快些吧,再过些时间,客栈可也该关上大门了,夜里这京城不安全呢。”这守卫虽说站得笔直,余光却还是时不时地就想要瞥向律子的脸。 只是律子这容貌,放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却可惜了她身旁的少年,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瞪向那些窥视律子的人,着实有些骇人。 “既然如此,那魑离,我们也快些走吧,不然客栈关了门,我们可就没了去处。”律子向守卫鞠了躬,表示感谢,便匆匆地走进了空旷冷清的京城大道。 如被一道黄色浑浊的雾气包裹了一般。 可见度似乎在不经意间降低了些许。 “律子小姐,这里雾气有问题。”魑离的声音在幽幽地律子耳边响起,却有些虚弱。 “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只是律子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 “雾气中满是人类的香甜味道,怕是用来引云鬼出现的。” “这雾气有味道?为何我嗅不到味道?”律子仔细嗅了嗅,只有隐隐的一股泥土味。 “那是只有云鬼才闻得到的味道,似乎还削弱了我的能量,空间伪装快撑不住了。” 律子向着魑离看去,他眼间的血红色若隐若现,不见了琥珀色的眸子在雾气中闪烁着,仿若饥饿的野兽一般。 光是这么看,竟有一种恐惧浮上了她的心头。 “那可怎么办……” “若是没了伪装,云鬼的瞳孔会在夜里发光,便很容易被猎鬼人发现。” 对上魑离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律子只是略加思索了片刻,却如同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语气也沉稳了起来。 “魑离,你把眼睛闭上。” “为何要闭眼,会看不见路的……” “既然怕被猎鬼人发现,那就干脆把眼睛闭上吧,这样应该就不会被猎鬼人发现了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闭上了眼……” “你放心,我会牵着你走,等到了客栈我说可以睁开眼了,你再睁眼便成。” “牵……牵着走?”魑离大惊,虽说有些不愿,但在此刻还是听了律子的话,乖乖地闭上了眼。 野兽般的视线消失了。 律子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魑离的手腕上传来一阵有些温软的触感,让他有些麻木,这便是人类的温度吗? 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只能任由着律子拉着他往前走,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 …… “喂!那边的客官!小店很快就要关门了!您若是要住店的话便稍微走快些吧!” 眼前昏黄的灯光下,半关的客栈大门前站了一个身影,正拼命地朝她挥了挥手。 那正是客栈的店小二,而这座客栈,也确实如那守卫说的一般,将要关门。 律子不再想,便拉起魑离的手朝着客栈快走了几步。 “魑离,你小心着点台阶。” 好在这位店小二着实心善,确实不忍看着只差了几步之外的律子被自己关在了客栈之外。 于是便缩在店里,只将门开了一条小缝,从小缝中往外看,好等着律子与魑离靠近之前,尽可能地减少让雾气进到客栈里。 店门大开,店小二侧身堆笑。 “两位客官,里面请吧。” 第四十二章 客栈 “多谢您。” 律子呼出一口气,脸颊有些泛红,胸口也在微微起伏着。 店小二错开眼,抓来两边的大门。 “客官您不必客气,这是小的应该做的,看您二位的样子,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吧?” “第一次来京城,本想着赶在天黑之前可以进到城来,可谁知城里竟是这番死气,若不是您,今夜怕是要和小弟露宿街头了。” 客栈的大门在律子的身后关紧,夹散了一缕雾气,终而融进空气之中。 店小二走近了律子的身边,迎着她向前。 魑离鼻尖的香甜味也随之消失,不再是那般无力的感觉,身体内的能量似乎也回来了些,但总又感觉似有似无。 他有些想睁开眼,却又担心会被客栈里的其他人类看了去眼眸的颜色,为律子招来麻烦,只得继续闭着眼,感受着黑暗。 由着律子牵着他向前,或是听着她在耳边轻轻叮嘱,“小心脚下的台阶。” 耳朵酥酥的感觉,好像也不赖嘛…… 律子往前看去,整个大堂被桌上昏黄的烛火包围,忽明忽暗。 三人的影子也在客栈中摇曳着。 桌子摆得整整齐齐,能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大堂。 空寂。 若非耳边总算能听见从二楼客房中传来的人声,她莫约会觉得,这座客栈更加得阴森恐怖吧。 “京城也只是这几天才变得这样,以前的这个时候,街上可处处都是张灯结彩呢,来小店吃饭的人可也是络绎不绝啊。” “我还一度以为,是不是我寻错了地方,但那城门上写着的确乎是京城没错。”律子垂下了眼帘,还是有些害怕去看周围,这客栈大堂,回音在耳边响着,总是压抑得慌,“请先给我们来间房吧,再同我说说京城为何会变得如此。” “好咧客官,您先楼上请。” 店小二引着两人,往二楼走。 楼梯扶手有些老旧,才一踩上去,便会“吱呀”得响。 像极了话本中所写的那些容易撞见魑魅魍魉的破旧宅子。 魑离跟在律子的身后偷偷地微睁了眼,打量着一番四周,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种并不属于人类的味道,很淡的恶臭味。 有些像吞噬了许多人类的云鬼身上才会散发的难闻味道。 似乎是刻意隐藏了,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这座客栈仿佛藏了什么秘密。 他刚想要抬头去看那店小二,那人的眼神里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有些阴险,表情好似笑得也有些扭曲。 只是不知…… 就见那店小二如定格画般地一点一点回过了头…… 笑得诡异。 魑离慌忙又闭上了眼,加上客栈的空旷,他的心中有总些异样的感觉。 也不知有没有被看去。 “客官,小店就剩走廊尽头的这间房了,夜里记得锁好门窗。” 店小二好似并无什么不妥。 魑离再微张开眼,那人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刚刚那一瞬间仿佛他看走了眼一般,只有一张谄媚的脸,搓着手,只将注意力放在身前律子的身上。 他又轻轻地合起了眼。 “多谢了,这些都给您吧。”律子从袖袋中拿出一小袋银子,递在店小二的手上。 那人不过是稍稍掂了掂重量,便变得喜笑颜开,“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只是您现在总该与我说说这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吧?” “是这样的,客官,听小的慢慢与您道来。 就在这几日里,京城出现了一只连猎鬼人都苦恼的云鬼,行踪诡异,怎么也抓不住。 据说啊这云鬼专吃年轻姑娘,光是那儿的青楼里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姑娘死在它的手下了,更别说是寻常百姓家的年轻姑娘了,听到报官去衙门里闹的就已经有好几户人家了。 现在一到夜里,家家都门户紧闭,连爱钱爱到钱眼里的老鸨都不敢再开门了呢,尤其是像您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啊,是那云鬼的最爱,您可要更加小心了,千万别成了这云鬼的盘中餐了。” 店小二说得绘声绘色,甚至还故意加重了些语调。 再加上走廊尽头的窗似乎没有关紧,一阵凉风吹过了律子的背后。 她的脸色不住地一青。 “律子小姐,还有我在呢,我会保护好你的。” 魑离感受到了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开始发凉,似乎还在轻颤,想来应是店小二的话让她害怕,于是便他用仅存的能量,张开了一个小空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 只是不知,能不能被她听见。 那店小二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该是说过头了,见律子许久没了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后,干笑了几声, “不过您也不必太过于惊慌,那猎鬼队的人今儿来说了,这几日会在满城放出一种雾气,可以大大减弱云鬼的攻击性,对我们人类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要锁紧门窗,不出门,不点烛火,可就不会被那只云鬼盯上了。” “那害人的云鬼……可得早些抓到啊……” 律子的脑海中忽而间出现了曾经那满屋子骇人的红色,执长剑的白衣人,也闪过那时泛红的飘雪。 雪,下大了,舌间有些干得紧,心跳得也有些加快。 有千万句想说的话,汇到嘴角却只剩了这两句。 店小二赶忙接上律子的话,也拉回了她快要飘远的思绪,连着应和, “这是自然了,客官小的看您有些累了,您赶紧进屋里好好歇息吧,有那些猎鬼人在,您就放心地在京城住下吧,小的可就先下楼吹蜡烛了,您有事再喊小的便是了。” 好在那店小二也算得上是识相,见律子无意再交谈,只做稍加叮嘱了一番,也不再提什么,转身便要走。 “好,您慢走。” 待到店小二走下了楼,律子才松开了魑离的手,抚上胸口,轻声地对他说道,“魑离,他已经走远了。” …… …… 大堂陷入了黑暗,店小二左看右看,才小心地将柜台上的算盘一扭,身后的那堵墙上缓缓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很快便成了一人宽的走道。 店小二快步地走了进去,而墙壁,随即在他的身后合上。 他,跪在黑暗之中。 “大人,小的似乎被那姑娘身旁跟着的孩子察觉到了什么。” “人类的孩子?” “应该是……看着是个瞎子。” “一个瞎子罢了,何足畏惧?” “可……” “人类就是喜欢瞎操心。” “大人说得是。” “今夜便行动吧。” “是,大人。” 店小二攥紧藏在袖子中的那罐白瓶,起身离开。 第四十三章 夜 “律子小姐,我总觉得那店小二有些奇怪。” 进屋之后,魑离便径直坐在圆木桌上,晃着腿,却罕见地皱起了眉。 “怎么奇怪了?” 律子提起茶壶,茶是温的,闻着香味,约是新换上不久。 “他的表情……” “表情?” “不止是他,就连整座客栈都很奇怪,我还嗅到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味道。” 魑离看着脚踝上的铃铛,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不属于人类的味道?莫不是你自己的?”律子忍不住打趣道,“毕竟住在这里应该只有你不是人类吧?” 魑离并未在意到律子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吃过人的云鬼与从未吃过人的云鬼味道还是差得很大。” “那么,你嗅到的可是吃了人的云鬼之味?” “正是,所以我才会觉得有些奇怪。”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也可能是因为我嗅不到你所说的那种味道,那店小二虽说有些恶趣味,喜欢吓人,但还是收留了我们,应会是个好人。” “也不是说那个店小二不是人类,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之前不是说云鬼是没有心的吗?怎么你这只云鬼有心呢?” “那当然了,我还有血呢,因为我可不是那种低阶的云鬼,和它们总是有很多不同的。”魑离不满地看向律子。 似是向她抗诉着,别总像逗孩子一样地逗着他。 模样却惹得她一阵轻笑。 着实可爱。 “是是是,你不是,不过我猜着大约是你吸了那所谓的雾气,才产生了这种怪异的感觉吧?你看我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吗?别多想了。” “但愿吧……不过律子小姐还是得多加小心才行。” 隐隐间,魑离总觉得心间异样的感觉加重了些。 这座客栈很奇怪,比之前一路往来时间住过的任何客栈,感觉都要来得诡异。 “今天夜里也要麻烦你守夜了。” “这是自然了,云鬼本就不需要睡觉。” “云鬼还真是好呢,若是着急来京城的话,岂不是夜里也可以赶路了。” “律子小姐若是也想做云鬼的话,可以跟我说哦,只要喝下我的血,我们就是同族了,大可不必拖着人类这么容易疲惫的躯体。” 魑离的眼中忽而变得亮闪闪,莫不是律子小姐终于改了主意? 再看向她的表情,倒不是特别认真的模样,更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有些……失落。 “你的血还有这等奇效?” “……那是自然了,毕竟我和那些低阶的云鬼不同,总是要有点特殊的能力。” 魑离的眼神溜了个弯,看向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 只差了一点,他又该将自己鬼王的身份顺口说出来了。 这还不是律子现在需要知道的…… 至少,现在的他害怕,她会因为自己的这个身份而憎恶害怕自己。 云鬼,对她来说本就是可恨的。 她却还如此平等地对待他,念着他与杀人的怪物不同,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毕竟那些杀人的力量,可都是他给予的啊…… “还有这种说法……”一盏茶下肚,律子竟有些困意涌上了头,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就连眼角也好似有些被泪水浸湿,“魑离,我有些困乏,就先去休息了,你若是要走的话,记得熄一下蜡烛。” “我就在屋子外,律子小姐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喊我便是。” “知道……” 魑离轻悄着将蜡烛吹灭之时,律子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了下来,不见他在黑夜中泛着红色的眸子。 他又检查了一番屋内的窗子,锁了紧。周围也并无什么可疑的气味。 魑离盯了律子翻过身的背影良久,轻叹了一口气才出了屋子,将门合紧。 没了烛光的走廊很黑,只有从其他客房中渗出来的点点光星,伴着走廊尽头那扇窗户撒进的月光,稍稍点缀了一番黑夜。 窗户外的天已经晴明,方才来时的那雾气已经散去。 魑离轻点脚尖,跃出了窗外,三两下便上了客栈屋顶。 今夜的月亮很圆,也很亮。 月光下响起的,那是野狼的悲嚎声。 第四十四章 自责 魑离躺在屋顶上,望着天空中挂起的那轮圆月,心中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竟也开始有了这般的念头。 若是自己也同望月一般,会长大,会变老,变出一个成熟的样子,是不是就能和律子小姐并肩站在一起,也可以被她当做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而不只是个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体内的能量在缓缓地流逝。 现在的他,不害怕终有一天能量会消失殆尽,只怕到了那一天,自己会没有办法在这个云鬼纵横的世界里保护律子。 这便是望月所说的“凡情”吗? 魑离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也不知望月和肃清现在都在做什么……” 翻身过后,他枕着手轻声地叹了口气,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怕是会吵到律子的休息。 忽而间,身下的屋子里似乎传来了什么窸窣的声音。 很轻,但也不该是刚睡下的律子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引起了魑离的注意。 是屋子的门,还是窗户,正在被轻轻地推开。 本以为会是别屋里的客人出了门,但初来客栈时的那般不好的预感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又回想起上楼时,那店小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副奇怪嘴脸。 他似乎更加地确信了这家客栈定是有些什么问题。 “律子小姐,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想到这,魑离慌忙坐起了身,从屋顶下来,停在半空中,却发现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竟不知在何时被人锁了起来。 “该死……” 魑离一拳砸在身后的树干上,树叶随着他的用力,不自然地摇晃着,三两只乌鸦扯开了嗓子飞出了枝叶间。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余光瞥见窗户后似乎快速地闪过一个黑影。 是进到了尽头的房间?还是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他分辨不出来。 有的只是无尽的紧张与心悸感。 “律子……” 此刻的他担忧得也顾不上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住客的休息,张开五指对着窗户轻轻一弯指尖。 顷刻间,窗叶落在魑离的手中,粉碎。 静悄悄的走廊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不再渗出烛光。 微风吹拂起他的发丝,也吹进了漆黑的走廊。 风,交汇了。 本该是律子住的那间客房正敞开着大门,记得分明是上了锁的窗户也在此刻正邀请了月光照进屋子中,洒在床榻的沿边上。 被子乱糟糟地成了一团,那不久之前还是睡了人的床上已然是空无一人。 床还是温的,律子应该才离开不久。 她的背囊还放在桌上,现在看来,大约并不是她自愿离开的。 魑离紧了紧拳头,心中多有些不甘,只差了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她留住。 他怎么就大意了呢?本就觉得客栈奇怪得紧,只是和律子交谈几句之后,他竟也松下了警惕。 听说京城有连猎鬼人都不对付的云鬼之后,他就该一刻不离地守在律子的身边,而不是放任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 这样也不会让歹人着了手。 而此刻,他又该去何处寻找律子呢? 血红色的眸子在月光下越发得瘆人,眼中的六芒星似乎耀眼得闪了闪,终而恢复了平静。 隐隐有怒火燃烧在他的眼眸之中。 “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就可以去找猎鬼人帮忙。”这是律子从前同他说的话。 但是放在眼下,去找猎鬼人帮忙,断然是不可取的。 他是云鬼,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又怎会帮助一只送上门来的云鬼呢? 魑离站在走廊往大堂望去,很安静,哪儿也不见那店小二的身影。 敲过各个房间的门,却都是无人应答。 客栈的大门也是锁得好好的,不像是被撬开了的痕迹。 京城的大道上,时不时就会走过巡逻的猎鬼人。 光是这番,歹人应不会带着律子去到外头,那么只可能留在这座客栈里,却不知该如何找起。 细长的指甲嵌进了他的手心里,血珠凝在手边,几乎就要落下。 不如……就将整座客栈毁了罢…… 第四十五章 划水 “滴答…” 血珠落在地上泛起了涟漪。 周身的景色正在不断地被吞没,眼前出现的不再是木质的楼梯扶手。 是一片什么都不曾有过的血红色空间。 空,压抑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脚尖落在地面,更如同是踩在水面,是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发丝垂下了阴影,看不清魑离的神色。 一步,一步。 …… …… 黑衣男子将柜台上的算盘一扭,才背起地上正熟睡着的女子,便听见二楼的走廊尽头响起一阵巨响。 如敲在了他的心上一般,心头一紧。 被发现了! 他暗讶于那人类小孩竟有如此高的警觉。 毕竟这可是他本以为该会是天衣无缝的行动。 虽说早在行动之前,他便已经发现那个小孩并未喝下他掺了药的茶水。 甚至还意外地看见,小孩并不是自己所想的瞎子,而是一个有着不同于常人眸色的孩子,大约是害怕会吓到别人,才会闭起眼睛被女子拉着走吧? 初次瞥见时,他也确实被吓到,在衬上他几乎透明的肌肤。 简直就像……鬼一样。 让他不寒而栗。 那时的他躲在对屋的客房之中,正想着该如何将小孩从年轻女子的身边引走之时,或许是天神听见了他的祈求。 竟见小孩自己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大约是药效开始发作的缘故,屋子中的烛火也熄了。 小孩,也很配合地从窗子翻出了走廊。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很诧异一个普通的孩子竟有这番高的武艺,但是这般天赐的机会又怎能让他浪费在感慨之上呢? 他并未再往深处想,只当是个天赋异禀的小孩。 毕竟这种事情在那些猎鬼人的传闻之中,也算是经常可见。 直到屋顶上的动静消失。 他,动手了。 侧身走出屋子,他用他放得最轻的手脚推开了对面客房的大门,至少,在从前几次的作案之中,同样的方法他从未被任何人发现过。 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似乎还是被那个小孩发现了。 实在是不简单。 他甚至为了保险,还将走廊的窗户上了锁,为的只是将那个小孩关在客栈之外。 可没想到…… 不过好在现在,石门已经在他的身后打开,容不得他再惊叹半分,便闪身进了通道之中。 那扇门,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未留下半分缝隙。 只有这处地方,才会是翻遍整个客栈都找不到的通道。 就算他在厉害,也不过是个穿不了墙的普通人类小孩罢了。 …… 走道里很黑,几乎可以算得上伸出手也不见五指,只是踩下一脚,便根本找不到落在了何处。 但这个地方毕竟是黑衣男子走过无数遍的地方,就算是看不见路,他也能凭借着周围石壁的压力,清楚地分辨出来在哪一个岔路口该走哪一条路。 远方亮起了一个光点,他想向着光明奔跑。 只是还未等到他看着光点变大,便被一个声音拦了下来。 “停下。” “大……大人。”背着律子的店小二,赶忙在黑暗中跪了下来。 “我要的东西呢?” “人已经给您带来了。”他颤颤巍巍地将律子平放在身前。 不敢抬头。 那声音,就在离着他头顶不远处的前方。 还有那亮在黑暗中的那双血红色的眸子,被紧盯着,似乎下一刻成为猎物的,便会是自己。 “做得不错,退下吧。” “是,大人。” 虽说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并无不悦的样子,甚至大有心情大好的架势,但他还是害怕,每一次不得不面对的交谈总会令他备受煎熬。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 毕竟那方才站在自己身前的可是整个京城的猎鬼人都在抓的那只云鬼啊! 出于本能对云鬼的恐惧,逼得他不得不开始听命于他。 他拖着女子的脚步声走远了,这下,自己该可以回到客栈睡个安稳觉了。 跪麻的腿,总算是有了些知觉。 第四十六章 发现 一个身影撞进了魑离的空间之中。 本以为出了石门便是客栈大堂的黑衣男子店小二,怎么也没想到,他慌慌张张跑出的“地狱”之后,竟会下一个是“炼狱”的所在。 门开之后看到的,却是一个血红色的空间。 里面哪还有客栈大堂的模样,没有了摆放整齐的桌椅,也不再有触手可及的算盘机关。 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被血红色包裹,几乎要喘不上气。 再去看身后,石门已经合上,与周身的血红色终而融为了一体,无论他再怎么向前跑,双手却怎么也抵不到尽头。 直到自己也要与这周围融为一体…… 手掌能触摸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气。 恐惧已经缠上了他的心头,就连呼吸,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变得急促起来。 “找到你了。”少年空灵的声音冷冷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猛地往后一退,四处看,却不见任何人。那声音的源头,也是无处可寻。 “谁!是谁在说话!” “就是你,绑架了我的律子小姐?” 一阵轻笑在他的耳边响起,但随即又远去。 在这样一个空间之下,竟显得格外恐怖。 他的头扭得飞快,却依然寻不到声音,“什……什么绑架!你……你可别装神弄鬼,快……快给我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 店小二的双腿有些发软,在那声忽远忽近的冷笑中,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手上本能地撑在了地上,有些温热的感觉。再抬手一看,竟是满手的红色。 衣服上也被红色浸湿,还散发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他瞪大了双眼,拼命地做着“血”字的口型,却迟迟都没能发出声来。 “哦?你可当真看到我了?”那个声音静默了许久,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甚至还离得更近了些,在他的耳边撩起了一阵凉风,伴着几声铃铛的轻响。 店小二被吓得激灵,浑身都在颤抖着,几乎就要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啧,废物。” 魑离见他没了声,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店小二的身边,一脚踩上他的胸口,走过他的身体。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些什么变化,身着的衣裳似乎变得小了许多,视野忽而间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这是……所谓的长高了吗? 魑离看着自己变宽的手心,稍有些疑惑。 但此刻显然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律子还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等着他寻到。 撤去空间之后,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堵石墙。 光是这么看,完全看不出正躺在脚边的这人是从哪里出现。 “是在这后面吗?” 才出口的声音让魑离不自觉地一愣,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让他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过来。 这是……自己的声音? “喂,起来。” 魑离只得收起了自己的好奇,踢了踢地上躺得如烂泥一般的店小二,但无奈于无论魑离如何踢他,都只是哼哼着继续不省人事。 “就这点胆量也敢在我的眼皮下绑架?不过这墙上也不见什么机关,那就只能……” 魑离将手抵在石壁上,聚在掌心的能量微微一用力,便只见石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石壁轰然碎倒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一条暗道,暴露在了魑离的视线之中,深不见底。 黑暗中,他的眸子重新闪烁起血红的淡光。 散走了眼前的尘土之后,云鬼本就比人类擅长的夜视能力也在此刻发挥得淋漓。 弯腰跨进通道时,里面也并不是魑离想象中的那么狭窄,倒也能让现在的他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也不觉得被石顶挤得慌。 “律子小姐,你可一定要等到我来救你啊!” 第四十七章 怒意 魑离越往里走,暗道中突然出现的那股只属于云鬼,且令人作恶的味道便越发地浓烈起来。 还淡淡地夹杂着律子身上独有的香味。 确如他想的一般。 “竟然敢将律子小姐带到这种地方,和这种低阶云鬼待在一起,人类还真是该死。” 他紧皱起眉头,律子的味道正在他的鼻前消散。 直到被云鬼的恶臭味彻底地包裹起来。 只是这么想着,魑离便觉得莫名地烦躁了起来,就连体内的能量也开始在身体里胡乱地游走着,想要寻找一处突破口,泄洪而出。 “麻烦。” 前进的路被忽而出现的岔路口所阻碍,魑离不得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路,连飘出的气味也如出一辙。 两条路应当皆能通往那只云鬼所在的地方,只是单单望进去,就能看见拐弯前的石壁,若是随意选择一条路走,定会在其中绕上许久。 想起那是爱吃人的云鬼,律子若是真的落在他的手上,只怕是会凶多吉少。 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了闪,在他的周身张开了一圈透明的空间,且还在不断地扩大。 空间挤开石壁,在他的身边变为了平地。 暗道在剧烈地晃动着,四周的石壁不断地裂开,数不尽的石块烟土从空间的边缘滑落,推开。 直到眼前透进了一束烛光,魑离才将空间稍稍收回了一些。 本被挤兑在一起的石块又纷纷地从顶上落下,打在他周围的空间上,终又被弹开在了一边。 暗道,恢复了平静。 魑离缓缓地在其中隐去了身影。 …… …… 黑暗褪去,云鬼拖着还在昏睡中的律子走进了一个还算亮敞的洞穴之中。 因为连续几天躲避猎鬼人追杀的缘故,那张惨白的脸上,已经凹陷了双颊眼窝。 “不够,一个人类还不够,才一个人类怎么填得饱肚子,才一个人类,不够,远远还不够,鬼王大人的能量,要得到更多,更多!那个废物,都怪那个废物……” 云鬼拎起律子,就将她丢上了洞穴中唯一的一张石床。 而浑然不知的律子,依然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甚至还因为云鬼的几度拉扯,露出了她白皙的脖子。 那云鬼死盯着她的脖子,吞了吞口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一步一步走进。 “一个,一个也好,这个年纪的女人,最为大补,可得快些享用啊。” 云鬼扑上了石床,按住律子的双手。 双眼已经对准了她白嫩的脖子,口水也顺着它的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她的周身。 大约是觉得难受了,律子皱起了眉头,却迟迟睁不开眼。 就在云鬼低下头,要对着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下口时,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以及紧随其后的剧烈晃动,打断了它的动作。 “怎么回事?” 它猛地抬起头,四周是不断下落的小石块与灰尘。 而就是这番的动静,总算是将昏睡中的律子喊了起来。 “这么那么吵……”她迷糊着睁开了眼,正想揉一揉眼睛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此刻竟动弹不得。 这一下,她彻底地清醒过来了。 也看清了此刻正骑在她身上的那个长相丑陋的男人,还有那滴在她脸边的几滴不明液体。 瞳孔微缩。 “啊!什……什么人!快放开我。” 因为双手的挣脱不开,律子只能胡乱地动着腿。 也不知是踢到它的痛处,还是惹怒了它,那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了起来。 它咬牙切齿地松开了律子的双手,拎起她的衣领,伸手竟直接朝着她的脸打了下去。 “给老子闭嘴。” 律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甚至还有些麻得不行。 血,也顺着她的嘴角留了下来。 晃动,停了下来,裂了的石壁,直到偶尔才落下些灰尘石子。 整个洞穴安静了下来。 云鬼的视线也彻底地在律子嘴边的血迹上移不开了。 它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强迫着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可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血液。” 律子死死地掰着云鬼的手,却无论怎么用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伸出细长又恶心的尖舌头,向自己靠近。 带着腥味。 滑溜的感觉,让人反胃。 它的手在律子的脖颈间来回滑动,冰凉的感觉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它用力拧断一般。 身体不住地开始颤抖。 双眼也因为害怕而紧闭。 云鬼的那张脸笑得扭曲,“真是抱歉啊,打伤了你这张年轻的脸,作为补偿,就让你成为我的腹中餐吧,不如就从脖子开始,先吸干你的血……” 第四十八章 替换 繁星,挂上了夜幕。 虫吟伴着清泉的叮咚声,在树林中听得异常清晰。 “喂,神大人,你在吗?” 树林深处的山洞中,隐隐透露出跃动的火光。 在洞口的乱石之后,慵懒地靠着一抹青衣。 那人便是温瑾年,他略带了些戏谑的眼神望向了山洞的深处。 目光所到之处虽说是黑黝黝的一片,但他还是觉得,那人就会在这个地方。 “何事?”果不其然,声音从他视线所落之处响起。 “你说,为什么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可就是没有看不见你实体?” “吾并没有实体。” “为什么你没有实体?” “因为吾并不是被鬼王所指定的云鬼,而是靠着自己变异而活。” “那这和你没有实体又有什么关系呢?” “未泽,你问的是不是有些多了?”那道声音听上去似乎已经有了些不满。 温瑾年勾了勾嘴角,在火光的映照下,笑容不再似从前那般温煦,竟看得有些邪魅,“神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讲,你让我去取代鬼王的位置,总不能连你是谁都不让我知道吧?” “吾不是同你说过,你唤吾一声‘神大人’便可,其余的无须你再知。” “那么神大人,你总得告诉我,何为变异而活吧?” “你今后为鬼王,也确实该知道。每个变异而来的云鬼都或多或少会有缺陷和自己独有的能量,像魑离,他没有味觉,他的空间能量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而吾的肉体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只有这一缕神识弥留了下来,变成了云鬼。” “噗哈哈哈。”温瑾年眉眼一弯,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原来如此,那我呢?我感觉好些没有什么缺陷?能尝到味道也有实体,看得见也听得见,这么几天下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片刻之后,他总算是笑得满足。 面色恢复如初的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除了那一次去行宫之时,只觉得自己的力道有些大之外,便在无什么特别之处了,更别说是那神大人所说的什么魑离的空间能量,或是其他的什么能量,他完全感受不到。 “你是吾这么多年来见到过变异得最完美的云鬼。” “能被神大人这般夸赞,那还真是荣幸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为何我没有你所谓的什么独有的能力?” “未泽,你忘了你那日在行宫之时那毁灭性的力量了吗?” “不过是用的力道大了些,又有何特别的呢?” “你真当是这么觉得?”那声音似乎凑得离温瑾年的耳边近了些。 “那倒也没有,总觉得……像个莽夫。” 他的眼神往山洞顶上飘去,什么力道大的能量,实在是与他青衣书生的外型不大相符啊。 “光是你的能量自然不足以特别,但若是加上吾的……” 忽而间,温瑾年只觉得头顶间是一阵冰凉,似是有什么将自己的灵魂抽离开来,又似是将什么强行灌入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神……”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变得若隐若现,周围的环境霎时间变得纯白一片,只有一座囚牢,在不断地靠近他。 终于,一个踉跄,他被一道大力,推了进去。 上了的锁,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血红色的眸子在火光下闪了闪,还是在那个山洞中,身体的控制权,却不再是自己的了。 温瑾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乱石边上站了起来。 听着自己的声音说出,本该是只有神大人才会说出的话。 “若是加上吾的,那便是无人可敌了。既然你如此不相信自己的能量,那就让吾来帮你一把吧,哈哈哈。” “不愧是未泽,吾最完美的傀儡,契合度竟能达到那么高的境界。” “吾终于寻到了合适的实体,云鬼的下一个统领者只会是吾,哈哈哈。” 大意了…… 第四十九章 得救 一阵大风从律子的面前刮过,也吹乱了她的发丝。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声巨响在耳边,那施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随着消失。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那云鬼已经不在眼前。 而在石床边上的墙壁,竟不知为何深陷了进去。 几块石头掉落,烟土散去,从墙上破开大洞里走出了那只云鬼,衣衫被尖锐的石子划得破烂。 被伤到的肌肤,也在一瞬间愈合,未曾落下一滴血珠。 它将脖子扭得咔咔作响,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狰狞了起来,不耐烦写满了它的整张脸。 “是那个混蛋活腻了感来打扰我用餐?不知道我是谁吗?” “一只低阶云鬼,藏得还挺深,让我一通好找啊。” 另一边的烟尘中逐渐显出一个人影,正一步一步地向着石床走来。 是谁? 律子听着那人的声音很是陌生,但不知为何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烟尘中的眸子闪着光,又是那种如同野兽的视线一般。 来的竟也是一只云鬼! “我警告你可别再过来了,这是我的食物,你……你若是要食物,可给我自己找去啊!” 律子忽而觉得衣领一紧,身体便腾空而起,向后飞去,终而撞到了那只云鬼的身上,被它用手肘卡住了脖子。 “救……救命……”律子的眼中蒙上了水汽,喉咙被抵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死死地扒着那云鬼的手,但它的力道却还是收得越来越紧。 意识就要消失了。 她大抵……会被这两只云鬼吃掉吧。 “律……律子……”魑离不住轻喃着,透过烟尘下的瞳孔在颤抖。 但很快,他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我对你的食物不感兴趣,但是……”魑离低下头,勾起了嘴角,迎着它的视线,步步逼近。 “你你你你要是要食物的话我也可以分你一半……”在魑离不断向外释放的威压下,那云鬼不住地想要后退,却无奈被石壁挡住了去路,只能看着彼此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终于,不见了他的踪影。 “敢动我的律子小姐,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云鬼只觉得眼前忽而降下一道黑影,正对上魑离双眼中的六芒星,“鬼……鬼王大人?” “永别了。” 云鬼张开的嘴还没收回,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脖子上被硬生生地拧断。 为……为什么…… 它的脑袋滚落了七、八尺远,终而停下,瞪圆着双眼,“滋滋”消失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空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刺耳。 终究只落下了一件破旧的衣料。 “咳咳……咳……”失去了云鬼禁锢的律子,总算是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 但是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和害怕,她的手脚总还是有些发软,少了那只云鬼的支撑,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倾身向前倒去。 律子条件反射地闭起了双眼。 本以为会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种感觉迟迟没有传来。 而是直接被人搂进了怀里,很宽厚。 “律子小姐,你没事吧?”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遭了!她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一只云鬼呢! 她的心,又一次因为恐惧而狂跳了起来。 “律子小姐,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律子只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 他,不吃她吗? 律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眼前人的这件衣服似乎是有些眼熟。 但是穿在男子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再抬眼去看,脸庞的轮廓很熟悉,却又有些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见过。 直到她瞥见了背在他身上的那个背囊…… “魑……魑离?” 第五十章 “魑离?是你吗?”待到手脚不再发软之时,律子轻轻地推开了紧抱着自己的人。 “律子小姐,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魑离顺着律子的力道松开了手,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眸,神色中带了些隐忍。 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看到是血红的眸色,以及瞳孔中的六芒星,眼前人虽有些陌生,但从感觉上确是魑离没错,只是…… 少年突然变了的模样,实在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这是……长高了?” “我也不知,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样了。”冷静下来时,魑离没由得开始担心,看到了自己不再是少年模样的律子,还会不会像从前那般对自己好。 撇去其他不说,律子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魑离现在的模样,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以后,已然变得英气了许多,“很帅气,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律子小姐,你……会不会讨厌这样的我……” 不再那般紧张了以后,方才因为太过于担心而滥用了能量的魑离忽而间感觉到了意识的一阵飘忽。 原本还是看得清楚的眼前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蒙上了一层重影。 “怎么会?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好在,律子的声音还听得清楚,让人安心。 “那就好……”放松了之后,就连浑身的最后一丝气力都被抽离了一般,眼前已经开始发黑,重心也有些消失不见。 “魑离!你怎么了!” 意识坠入黑暗之前,竟然还能听见律子小姐担心他的声音,是那般得幸运。 一丝如偷吃了蜜糖一般的笑意在他的嘴边挂起。 他还记得望月曾有叮嘱过他,切莫将体内所有的能量用完,恢复能量会是一段格外难熬的日子。 只怪他担心律子太过于心切,能量外泄得有些厉害,再加上之前猎鬼人放在皇城中的雾气,还未让他的能量恢复完全,才落得像现在一般。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种感觉竟会如此得难受。 “我不小心将我的能量用完了,可能要睡上几天恢复一下,很抱歉,律子小姐,让你担心了,在之后的时间里,要麻烦你自己保护好自己了……” 魑离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他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带着淡淡的香甜气息,很好闻…… “魑离……” 律子用力撑住怀中人的身子,令他不再继续下坠。 只觉得手中的重量似乎不再同方才那般重,再低头去看他,已然变回了那张安安静静的少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