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汝于成》 第一章 重生 赵沅钰觉得自己从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 以至于醒来后的几天里,她仍旧恍恍惚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瞧着姑娘近几日总是恍恍惚惚的,还老是魇着,莫不是之前的侯症没好全?”燕回轻声说。 “也不像,之前问了姑娘几次,姑娘说已是无碍了。许是心里憋着气吧。二姑娘跋扈,把咱们姑娘推进了水里,可那位生生把这件事压下来。竟说咱们姑娘顽劣失足,让五姑娘救了上来。别说是咱们姑娘,就是我都觉得气闷。咱们姑娘平日里贞静娴淑,竟被他们如此抹黑。倒是二姑娘,成日里飞扬跋扈,府上谁不知道。要我说,咱们姑娘就应该把嫡长女的款拿出来,平白倒是被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的欺负,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总觉得自己高贵呢。”燕双气愤的说。 “哎,咱们姑娘也是苦。太太原就是个敦厚的性子,姑娘如今也如此。幸好太太临终前还想着姑娘,留了咱们几个,还早早为姑娘订了一门好亲事,姑娘忍过这几年,等嫁去平阳侯府,也算得苦尽甘来了。”燕回低声说。 “姑娘这性子若不改改,以后还有的苦吃。咱们这一大家子尚且如此,侯府又岂是清净的。” 赵沅钰静静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不禁苦笑。一个丫鬟都看得明白的事情,自己却不明白。曾经的自己,被庶母揉圆搓扁忍气吞声,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平阳侯世子李昌邑身上。可有多希望便是有多绝望,李昌邑不过是个色欲熏心的卑鄙小人。他与了安阳伯府嫡女有了首尾,却又贪图自己美色。安阳伯势大,他不敢得罪,竟设计毁了自己的名节,让自己由妻变妾,受尽折辱!他李昌邑坐享齐人之福,还被外头的人称赞有情有义。赵沅钰每每想到这里,都恨得睚眦欲裂。可恨自己当年识人不清,还傻傻的感激他对自己的怜惜,即便自己毁了名节,她仍愿接纳自己。若不是后来李昌邑故技重施,却被安平兰一语戳起当年的事,自己不定会忍者屈辱与害自己的人共度一生!没想到,就连生命中仅剩的一丝光亮,背后也是令人作呕的污浊!没人知道自己当时有多绝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生命。 醒来的那一瞬间,赵沅钰看到的竟是离开自己多年的燕回,继而便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这几日睡睡醒醒,总是穿插着梦中的人事。赵沅钰听燕回说自己前些日子刚落了水,依稀记起自己七岁时曾被妹妹赵沅琪推下水,足足养了半年才好起来。莫不是自己借尸还魂了?还是回到了自己幼年的时候。可赵沅钰丝毫不觉得惊喜,她原是生无可恋,才投缳自尽,如今依旧是恹恹躺在床上,觉得前路茫茫。 听了燕霜和燕回的话,赵沅钰突然转过弯来,她之前的悲剧,有一半怪遇人不淑,另一半却怪自己太过怯懦,若自己是个烈性的,只怕别人也不敢轻辱。如今她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若能及时的做些什么,说不得她这一世的命运便不一样了呢。 想到这,赵沅钰有些坐不住,扬声道:“燕双燕回,进来替我更衣。”看着燕双燕回并排走进来,赵沅钰更是暗下决心,曾经的她被坏了名节,燕双燕回都受到了牵连,被卖到那肮脏的地方,没多久便被折磨致死。以后她一定要好好守护身边的人,让她们能平安终老。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身子还没大好呢,仔细在外面吹了风难受。”燕回道。 “无妨,躺了几日也没见向祖母请安,我过去见见祖母。”赵沅钰道。 “这是好事,姑娘您到了那,可别再像之前那样只默默站着不说些吉祥话,你瞧着这次您病了几日,老太太也不过问了几句,若是得了老太太的宠,您何至于受这些个委屈?”燕双劝到 沅钰默然。曾经自己便是个冷淡的性子。老太太早早就开始成日礼佛,免了所有的请安,自己便从不主动去宜安堂。算起来,她已有很久没见过老太太了,几乎忘了她的样子。燕双劝了自己多少次,无奈自己只想着嫁给李昌邑后便不用再理这一家子了,便什么都不理会。以后,她一定要努力让祖母注意到自己,为自己争取要争取的东西! 赵府,宜安堂。老太太看着赵沅钰,淡淡的问道,“钰姐儿今儿过来有什么事?前几日听说身子你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赵沅钰向老太太甜甜一笑,“今日晌午便觉大安了,我想着祖母素日疼爱我,便一刻也不想歇着,只想过来同祖母请安呢。之前是孙女不孝,成日多懒不来陪伴祖母,但也请祖母日后让孙女亡羊补牢吧。” 听着赵沅钰脆生生的回答,老太太心中一怔,面上却不显露。自己这大孙女平日里是针扎着都没个动静,这落了水,难不成把脑子也洗清明了?遂又试探道:“你到底顽劣了些,若不是你五妹及时叫人救你起来,你该有多凶险。以后可少去水边玩吧。” 赵沅钰心想道这事情要压下去,不然以后传出去也影响赵家声誉。虽然心里膈应着,脸上却丝毫不带,仍笑着说:“祖母说的对,我躺在床上这几日也好生反省了自己,到底是我太过顽劣,性子不定。日后我还想多陪祖母礼佛,好好定定自己的性子呢。” 老太太看着雨雪可爱的赵沅钰,笑了笑:“你还小呢,礼佛的事都是我老婆子该干的,你怎么能坐得住呢。” “祖母,您没试试我怎么会知道呢。祖母一定要给孙女一个机会啊。”说罢便一脸祈求的看着老太太。 赵老太太觉得赵沅钰意有所指,不觉犯了些思量,道:“好,那你明日便过来,做不下功课可不许哭鼻子”。 “一言为定!”赵沅钰开心的说。 又闲话了一会,赵沅钰见老夫人脸上似有倦色。便知趣的退下了。 “老太太,大小姐这一病,倒像是换了个人。莫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吧。”张嬷嬷担忧道。 “胡沁什么!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这次她也是憋屈的狠了,性子扭过来也不是没可能。如今知道找我当靠山,倒也不是无药可医。她那且看她两日吧,我原看着她的脾性拿不出手,便是以后能嫁到侯府,也拢不住世子,对咱们家能有什么帮扶。若她能改了,倒要好好培养一番了。咱们家的嫡长女,若好生栽培,带给咱们家的,是无穷尽的好处。”老太太沉声说。 张嬷嬷默然,赵家在京城富贵不过三代,根基尚浅。当年大老爷十八岁中探花郎,名动京城,一时之间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赵家的门槛,而这其中门楣最高的,便是诚毅伯家的嫡女。彼时诚毅伯齐家在京城六伯府中已有些式微,却仍有世家底蕴,诚毅伯的女儿更是德才兼备,芳名远播。齐家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生性喜爱自由,无拘无束,家中只想她平顺一世,舍不得用她去结富贵姻亲。见大老爷一表人才,家中又人口简单,老太太又好相处,便选中了赵家。当年老原想太太着取个好媳妇惠及三代。却不成想大老爷当时初中探花,颇有些读书人花前月下的情怀与傻气,老太太庶妹家的女儿给哄了去,老太太发现后气得发抖,请家法教训了大老爷,又远远的打发了庶妹一家,才成了这桩婚事。原以为媳妇温良美貌,成婚后儿子必然收了心。只没想到老老太太的好侄女如此有心机,又是鸿雁传书,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哄得大老爷竟在成婚后一年,不顾大家阻止,将刘氏接了回来,后又以平妻礼取回了家。这无异于扇了诚毅伯府一个大大的耳光,诚毅伯的公子们一个个上门来闹要接回妹妹。大太太原是打算合离,却不料这档口被查出身孕,为了孩子,只好生生憋下这口气。 自打刘慧敏进了门,大老爷房里的事就没断过。齐氏心灰意懒,冷眼由着刘氏闹,却是产前失调,终于在生赵沅钰后血崩而亡。赵家与诚毅伯家结亲不成反结了仇,差点连钰姐儿都被诚毅伯家接走了养。 这事到底是成了京城世家的笑料。大老爷死扛着不娶正妻,老太太也压着大老爷,既不让刘氏扶正,也不让刘氏掌管府中事务。如今母子情分也折腾的淡薄了,老太太也有些心灰意懒,除了理事的时候,便是终日在佛堂中了。 再说赵沅钰从老太太处出来,禁不住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细汗,她原是不会说这些讨巧话的,如今一时间说了许多,禁不住紧张。又想着日后能多陪老夫人礼佛,慢慢也可以站住脚了。 “姑娘,那位那边,还要不要去?”燕回试探着问道。 赵沅钰皱了皱眉头,“不去,她算个什么,没得恶心自己。”复又想到,去看看也可以,也是多年没见过刘氏了,若不知己知彼,以后怎么为自己报仇呢!她可忘不了,当初自己被设计毁了名节,正是刘氏带自己出的门! “去过看看吧,妹妹不也说被吓着了么。我这个作长姐的怎么也得探望一下去” 赵沅钰到了臻惠苑门口,看着门口龙飞凤舞的匾额,心中冷笑,珍惠?珍惜刘慧敏吗?天下男儿皆薄幸,前世刘慧敏连生三女,你也不是一顶顶粉轿往家里抬! 赵沅钰进了屋,方看到自己的父亲赵铭城也坐在上首。 “女儿给父亲请安”赵沅钰下拜道。复又起身,对坐在赵铭城旁边的刘氏道:“姨娘好。” 看到刘氏脸上一瞬间的扭曲,赵沅钰不禁心中暗笑。 “什么姨娘!这是你母亲!”赵铭城不悦道。 “我素日看你还不错,如今竟也不守规矩起来。先是自己顽劣落水,吓得你妹妹如今还躺在床上,如今倒又学了不敬长辈了!你院里的嬷嬷是如何教导你规矩的?” 赵沅钰听到父亲如此颠倒黑白,心中无比失望,前世她一直蜗居在小院里,并没有见过父亲几面,可到底还是有几分盼望的。可如今这样,再多希望也成了失望,不禁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刘氏看着委委屈屈的赵沅钰,心头舒畅。心想道,齐邱晨呀齐邱晨。世家贵女又如何,现在你不过是一片黄土,坟头的草都能藏蛇了吧,以后你女儿在我手里,一样落不得好。等宜安堂那老不死的死了,你的嫁妆也落到我手里。你就在阴司里哭吧。心里想着,面上不由带上一分得色。赵沅钰抬头瞧见,不由激起心中倔强,生生忍住眼泪,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老爷,钰姐儿还是孩子呢,往日里她都叫妾身母亲的,今儿也不知听了谁的话,不然她这么小,怎么知道姨娘这话的。” “没人告诉我,只是前几日我落水昏昏沉沉的梦见了我母亲。我昏了几日,也只有我母亲来看我。”赵沅钰倔强的说 赵铭城听得有些心虚。这几日他一下职便只想到受了惊吓的二女儿,与刘氏日日守着。何成想到还有个大女儿呢。 “是妾身不对,这几日琪姐儿发烧我便慌了手脚。一时竟忘了照顾大姐儿。幸而大姐儿没事儿,不然妾也难辞其咎。”刘氏泫然欲泣,一副后悔不跌的样子。 “不怪你,二姐儿身子不好,你难免有些疏忽。” 赵沅钰冷眼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唱念做打的,只是心中冷笑。当初想哄我便罢了,如今我已非吴下阿蒙。再想如当初那般打发了我,可没那么容易! 赵沅钰盈盈下拜,道“刚才是女儿昏了头,今日来原是想探望一下妹妹,顺便向妹妹道个谢。还请爹爹原谅我莽撞。”赵铭城听了这话,点点头说,“难得你有心,你妹妹这几日也好些了,你去看看她吧” 刘氏心中暗暗奇怪,大姐儿素日是个呆木头,今儿竟似通了窍。面上不显,却笑着说:“正好,大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妹妹了,你们姐妹俩能好好相处我就放心了。”这话说的,就像平日里我有多不喜欢她一样。赵沅钰心中暗暗嘲讽。转身向赵沅琪房中走去。 赵沅琪躺在床上,一副虚弱不看的样子,赵沅钰可没漏过她眼中的不耐烦。躺在床上装了这么多天病,赵沅琪也不过六岁,早就不耐烦了吧。 当年在家时,赵沅琪就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欺负于她,之后总有刘氏兜着,偶尔这母女俩还会反转成苦主。对着赵铭城时,又是一副恭谨温良的样子。长大之后的赵沅琪,倒是把刘氏的手段学了十成十。她还依稀听说,自己被抬入平阳侯府为妾后,赵沅琪带着拿了不少自己母亲的嫁妆,嫁给了吏部尚书家中幼子。 “妹妹如今可大安了,说起来姐姐还要谢谢妹妹救姐姐起来呢。”赵沅钰说道 赵沅琪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赵沅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蠢猪”。 赵沅钰只当没听见,虽然心里极其讨厌赵沅钰,她却不能和一个六岁的孩子一般见识。 二人对互看不顺眼,赵沅钰略坐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去给我查查,谁最近在她身边嚼舌根子,这人怎么突然活泛起来了?是不是她身边那两个小贱人!” “奴婢刚才去问过了,大姑娘,刚刚去了宜安堂”刘嬷嬷瞄着刘氏的神色说。 刘氏啪的一声摔了茶盏,怒道:“这个老不死的!自己斗不过我还想捧着她来挑拨我与老爷不成,明明是我的亲姨母,却处处为难与我,这几年我在她身边低伏作小,竟是半分也没将她捂热,真是不知所谓!” 刘嬷嬷悄悄退下,心中暗想,您母亲不过是张家庶女,老太太可是嫡女,这嫡庶有别,再亲能亲哪去。 第二章 迁居 第二日一早,赵沅钰果然按时到了宜安堂。安下心来陪老太太礼佛。老太太原想着小孩子并不能淡下心来,却没想到赵沅钰安之若素。一上午都没见烦躁之色。老太太暗暗点头。却不知赵沅钰虽是做着功课,心里想的却全是日后要遇到的问题和要走的路。一时投入,不觉半日已过。一连几日,赵沅钰丝毫不见懈怠。赵老太太暗暗满意。 这日午膳过后,赵沅钰正准备此后老太太午睡。老太太转头对赵沅钰道:“钰姐儿如今懂事多了,有你在这解闷,这日子也好打发。日后你可愿意搬到我这来住?也省的你早晚来回跑。” “祖母肯给孙女这个孝顺的机会,孙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明日我便携家带口的搬进来喽,到时祖母可别嫌钰儿吵闹。”赵沅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甜甜的笑道。 虽不知为什么祖母这么容易就接纳了自己。不过这毕竟是件好事,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沅钰心想。 老太太只使人知会了赵铭城一声便差人把赵沅钰的东西搬到了宜安堂。随后将赵沅钰安置在了宜安堂后面的暖阁中。老太太瞧着赵沅钰清一色的半新不旧的东西,也不由生气。这些年中馈虽未交给刘氏,可下人跟红顶白的多,加之自己又不闻不问,瞧这样子,大姐儿素日的份例竟是被克扣了不少。 赵老太太借机发落了几个下人,又亲自到库房中挑拣了许多好东西安置在碧纱橱中。这一举动警醒了不少下人,原看着大小姐不受宠,为着讨好刘氏,明里暗里踩她的人可不在少数。想到这,不少人倒出了一声冷汗,再怎么人家也是大小姐,发落一个奴才可没人会说话。一时间,底下的人都对大小姐身边的人恭谨了许多。 赵沅钰前生活的委屈,到了侯府又只是妾室,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多好东西。见着老太太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体己为她布置,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推辞不受。 “这些值什么,你是赵家嫡长女,也是诚毅伯的外孙女。原就是该金尊玉贵,给你什么你便受着。没得叫人笑话了小家子气。” 赵老太太是京城大族张家出来的嫡女,当初也是低嫁到赵家,原父母就是为了她生活顺遂。她前半生与丈夫恩爱,并无妾室,得了一儿一女,均是出色。谁想到最后竟然在自家庶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弄得母子失和,家中也乌烟瘴气。瞧着大孙女的样子,赵老太太暗暗叹气,官家的女孩本就该好生教养,居移气,养移体,嫁入高门也能为自家姻亲铺路。如今的样子虽比以前强了些,到底不是打小儿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一出去就能让那些眼毒的世家贵妇们看出来。若让平阳侯太太瞧着,定是要不满意的。还好现在还小,慢慢养。有自己教着,日后嫁出去让大家看看也能挽回些赵家的名声。又想到了刘氏的两个女儿,被她教的并不像个样子,不仅叹气。 “姑娘,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们出去行走,那些下人一个个都改了往日的嘴脸。让人瞧着恶心,我看他们是一转眼就忘了之前怎么刁难咱们的了。”燕双撇着嘴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些起过坏心的,咱们记住是谁以后少用些就好了。犯不上和他们计较,平白自贱了身份。”赵沅钰道。 燕双咯咯一笑,说:“姑娘最近随老太太礼佛,越发爱说教了,竟似比我们大上许多呢。” “双儿,你又没大没小,仔细老太太听见了罚你”燕回说。 赵沅钰看着两个丫头,也开心不少。燕双活泼,燕回稳重,都是娘给自己留下的人。以前自己受委屈时都是她俩陪在自己身旁,可惜自己过于懦弱,最后也没能保住他们俩。 “姑娘,老太太摆午膳了,教您过去呢。”青禾的声音拉回了赵沅钰的思绪。整理一下便随青禾去了前厅。 老太太见赵沅钰过来,笑着说:“今儿厨房新学了一个松鼠桂鱼,名字怪有意思的。咱们今儿有口福喽” “这是厨子孝敬您呢,您今儿可要多吃半碗。这样祖母身体才会越来越好呢。”赵沅钰是真的担心,前生祖母终日在佛堂礼佛,在自己及笄前就早早去了。让刘氏得了势,自己日后才会落得那般。 老太太笑道“我这一把年纪,吃食到尚在其次,倒是你要多吃些,养点肉。瞧你如今的小身板,说不得风一吹,祖母回头就找不着你了。” “祖母尽爱取笑我。那我可多吃些,免得被风吹跑了就不能陪着祖母了。”赵沅钰的嘴越发甜,前世日日向安平兰请安,见惯了那些妾身讨乖卖巧,自己不是不会,只是过不去心中的坎,以至于自己被不断地折辱。如今如此奉迎祖母,她心中倒不觉难受,只因祖母是她日后的靠山,又待她甚好,她也生了亲近之心。 老太太看着赵沅钰丰盈起来的面孔,心中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变着法的给她补身子,总算不像当初那般病弱干瘪。 且说赵沅钰养到了老太太膝下,竟连提都没与刘氏提,后又为赵沅钰添置了不少好东西。刘氏知道之后更是气得摔了满屋子的瓷器。心想着放着自己两个伶俐的女儿不养,非要去养那个齐氏那贱人生的呆子,那么多好东西偏偏便宜了她。一时又埋怨自己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若是生了个儿子,那老虔婆再没理由咬着不让自己扶正了。 赵铭城晚上回来,便看到刘氏在屋里暗暗垂泪。不由心疼的闻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气着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刘氏抽抽噎噎的说,“妾有老爷庇佑,怎有人敢欺负妾。只是今日听闻老太太把大姐儿接到了宜安堂。就让妾想到了齐姐姐。齐姐姐出身公府,本就会教导孩子,将大姐儿教的沉静有礼,妾自知蒲柳,姐姐走后也不敢胡乱教导大姐儿,如今大姐儿又得了老太太教导,日后肯定更加出色了。我只是可怜咱们的琪姐儿和芳姐儿,若是让我教出来,日后议亲时总要让人看低。” “慧娘你多虑了,你这般善解人意,日后芳儿和琪儿只会青出于蓝,我还怕到时候提亲的踩破咱家的门槛呢。” “如今我这位分不上不下的,芳儿和琪儿只勉强算作嫡出,可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看扁的一二,我总怕她们将来受委屈。” 赵铭城叹了口气,复又笑道,不急,她们现在还小,咱们当务之急就是给她们先添个弟弟。等有了儿子,娘一定松口了。 “相公~”,刘氏媚眼如丝,勾得赵铭城心中一动。 是夜,刘氏的枕头风还是吹动了赵铭城。第二日一早,赵铭城请安时便趁机向老太太提了要让琪姐儿和芳姐儿也一起搬进宜安堂。 老太太定定的瞧着自己的儿子,早年自己夫妻恩爱,儿女出色。心顺之余也对一双儿女颇为溺爱。大儿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没见识过通房小妾们的厉害,一头便栽在了刘氏身上。这么些年竟然还是言听计从,那边一求,这边就巴巴的过来了。 老太太抚了抚手上的玉镯,这还是当年儿子满月后丈夫特特从外面寻来的 “这么多年了。”老太太叹道。 “当年你做事勤勉,从翰林编修到吏科给事,也不过用了三年,可你瞧瞧,这几年你可再挪过窝?” 赵铭城不知母亲何意,只低头道“儿子惶恐” “还不是你惹了诚毅伯府,人家当年就是在没落,也是勋贵之家,岂容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作践!如今边关不稳,诚毅伯府男丁镇守边关,眼看着崛起就是这几年的事!在小衙门里呆久了,就不知抬起头来看看了吗?你跟着刘氏作践死的是伯府唯一的嫡女!当年伯府男丁未长成,你才侥幸逃过,只怕再过几年,伯府恢复元气,你不只京官做不成,只怕性命都难保。” 赵铭城听了一身冷汗,这几年在吏科掌事,官职低了些,权利却不小,渐渐的被迷了眼。当年原想着日后有一番作为,可这几年在吏科过得舒适,便生出些得过且过的心思。 “若不是我压着,你还想再抬举刘氏,我便老实的告诉你,你若抬了刘氏,日后就再也别想在官场上进步了!她一个县丞之女,就算你抬了她,还指望日后为你在外面斡旋交际不成。这么多年了,年年外头有交际还要我出面。这些年家不成家,被外头笑了多久!” “母亲,这些年您掌着中馈,慧娘也在一旁看着,我相信她如今也能打理好了。” “若她是个好的,我何必成日里巴着权不放。她跟她那个娘一样,办出的事都见不得光,还打量着别人都看不出来呢。钰儿她娘和你当年那两个妾室怎么去了,你可别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赵铭城听得心中一冷。 “我也给了你七年胡闹的时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要为了刘氏愧对列祖列宗,还是像个男人一样把赵家的担子挑起来” “母亲…”赵铭城犹豫着说。 “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就来回我,若想不明白,以后也不用上我这来了。我就带着钰姐儿住到庄子上,不碍你们的眼!” 第三章 教训 赵铭城恍恍惚惚的去上了官。看着案上累积的公文,头一次犹豫了起来。 他是不想这样庸庸碌碌下去的。 刘氏原本期冀着赵铭城的好消息,可谁知赵铭城下了官回来。只说有事,竟连晚饭都没回院吃,晚上亦是独宿书房。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刘氏忽然心头慌慌的,可这慌乱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后院独宠七年,已经磨平了她的敏锐。等她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这一日赵沅钰照常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听老妇人说道:“你今年七岁,照比别人家的女儿开蒙也晚了些,我前几日托人寻了个女先生,正巧着宫中近日也放出一批嬷嬷来,我也托人寻来了一位。你这几日先准备着,等他们过来了,你便带着琪姐一起上课。” 赵沅钰一听要和赵沅琪一起上课,心里暗暗叫苦。赵沅琪可是个霸王性子,什么好事被她一搅和都变了味。如今赵沅钰亲近老太太,面上不由带上了一丝不愿。 “琪姐性子野了些,可你是长姐,就得拿出款好好管教教于她。日后你再大些我便送你去外头的书院,日后你是要做侯太太的,什么样的人都往来一些,日后待人接物才不至慌了手脚。” 赵沅钰心中一惊,面上却泛红,道:“祖母又取笑我。”一跺脚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待走到廊下,赵沅钰缓下脚步。这些日子她常在老太太身前伺候,也看出些门道。老太太如今处处栽培她,一是想着等她懂事些便去与诚毅伯府修好关系。二就是为着她这平阳侯世子未过门妻子的身份了。赵沅钰想起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由心中作呕,这一世可再不想与他有人和牵连了。可退亲乃女子大忌,更何况家里的情况,也不会允许她退亲。一时间她不由得惶然。 至少还有八年时间,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吧。最不济,自己日后不能毁亲,就远远的逃出去,如今学好女红和琴棋书画,日后就算做个女先生,也能养活自己。 请来的女先生是老太太娘家张家的旁支小姐,只是父母早逝,叔伯又想把她许配给浪荡子,她愤懑之下便自梳出来做了女先生,将弟弟接离叔伯处,自己供弟弟求学读书。赵沅芳今年只有四岁,不足以开蒙。因此来上课的就只有赵沅钰和赵沅琪,行了拜师礼后。张先生给赵沅钰和赵沅琪定了时间,琴棋画绣二人一起上,每日学一个时辰,书二人分开上,每日两个时辰。学一日休一日。 教书的时间是卯正和申正,赵沅琪听了便撇了撇嘴。对赵沅钰颐指气使的说,你便卯正过来吧。赵沅钰知道她这是不想起床,自己却无所谓,前世学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如今有机会重新来过,她正求之不得。赵沅钰只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张先生看着赵沅钰和赵沅琪的样子,心里摇了摇头,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大姐儿要多讲些经史,让她学谋略,强强性子。二姐儿却要细细的讲些女则女训,多些乖顺。如今看着情景,分明是想让两个人把性子调过来。自己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第二日二人见得是宫里的教养姑姑,教养姑姑是尚仪局里九品的女官。脸圆圆的,步态优雅,观之可亲。这也是老太太能找到的最好的了。每年宫中放出来的女官都会被世家大族哄抢。这也是老太太花了大价钱的束脩才请到的。 赵沅钰本以为在学堂学一日休一日是个清闲的事。却没想到,中间休的一日是用来练规矩的。 第一日二人学的只是站姿,周姑姑看起来是个和气的人,下起手来却毫不手软。站姿又分了好几种,给人请安的,与平辈和长辈相处的,被人刁难请安时不被理睬的站姿,甚至是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头要抬到哪,眼神要瞟到哪,手要放在哪,不一而足。赵沅钰只看周姑姑仪态优雅,没想到背后是这么多毒辣的规矩。可赵沅钰仍对这些感兴趣,也许是前世的机会太少,如今她只是贪婪的吸取所有能抓住的知识。赵沅琪只小赵沅钰几个月,却是被刘氏娇养长大的,从来有求必应,没受过什么苦。在阴凉底下站了一刻钟便站不住了,扭头一看,赵沅钰仍垂目静静的站着。不由心头火气,只想过去踹上她一脚才解气。刚想走过去,却不防受了周姑姑重重的一藤条。赵沅琪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场便哭了起来。指示着周围的丫鬟婆子道:“给我打,重重的打这个老货!不过是个奴才,竟然敢以下犯上打本小姐!” 周姑姑的脸刷一下就变黑了。瞬间后悔答应来赵家,本来小门小户就规矩少,这小门小户的庶出更像个破落户一般,哪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样子! 赵沅钰正静静的练着站姿,却不防边上吵闹起来。回头一瞧,赵沅琪正撒泼打滚闹得欢。周姑姑的脸色也差的狠。赵沅钰不由得心头火气。她知道祖母能请到宫中女官实属不易,若是被赵沅琪气得走了,日后便没有学习的机会了。 周围的丫头婆子听了赵沅琪的话,并不敢真的去打周姑姑。却又怕赵沅琪反过来罚他们,正忐忑着,忽见一向不爱吭声的大小姐走了过去。 “琪儿!快快起来,这样撒泼打滚的像个什么样子。周姑姑是咱们师长,你还不好好像姑姑道个歉!”赵沅钰急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起我来?不过是个贱人养的贱种罢了!”赵沅琪怒道。 赵沅钰听赵沅琪辱及生母,一时间气得脑子一片空白。等缓过神来,周围鸦雀无声,却是自己盛怒之下重重的删了赵沅琪一巴掌。 赵沅琪被打的懵了,忘了哭闹。突然捂着脸起身喊道:“你这小贱种竟敢打我!看我不告诉娘去,让她狠狠地罚你!”说着便哭着跑开了。周围的仆妇也跟着追过去一大半。 赵沅钰犹自呆愣,不敢相信自己竟打了人,燕双燕回此时也围了上来,连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赵沅钰回过神来,连忙向周姑姑行礼道:“家妹无礼,还请姑姑海涵。沅钰在此替妹妹道歉了。” “大小姐知礼。如今出了这等差错,我亦难辞其咎,应去老太太处请罪。”周姑姑不愧是宫中老人,虽心中微忿,面上却一丝不露,仍旧仪态庄严。 宜安堂。 “老太太,老身今日伤了二小姐脸面,特来请罪。”周姑姑道。 老太太对刚才的事已有耳闻,遂叫人端出一个蓝田玉镯。对周姑姑笑道:“今儿的事儿让姑姑见笑了,她小孩子在师长面前有什么脸面,养不教,是我们家没规矩。这几日我便让她思过,沉沉性子,日后还得请您多费心。” 周姑姑见玉镯触手生温,心下喜爱,又见老太太说话十分客气,之前的气也消了八分。便点点头告退了。 “钰丫头,听说你今儿打了琪姐儿?” “祖母,钰儿知错了。”赵沅钰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打人,听老太太一说,心里头慌慌的。 “你是错了,是之前活错了。你是我赵家嫡长女,管教庶妹是应该的,别说今儿打了她。就是让她禁足,也是你该有的权利。”老太太沉声说道。 “我之前就看你那性子太软了些,如今总算有了个嫡长女的样子。只是你这法子不对,若今日的事被有心人传出去,你免不了落个欺凌庶妹的名声。管教的方法多了去了,日后你慢慢学起来。” 赵沅钰若有所思,自己的性子,的确应该强硬起来了。人善被人欺,今儿打了赵沅琪,她竟吓得没敢还手。可见那些人,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且说赵沅琪哭着回了臻惠苑,刘氏看到赵沅琪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不由心疼。知道是赵沅钰打的之后更是怒不可竭。当即带赵沅琪去了老太太处。 “母亲,您可要为琪儿做主啊。琪儿从小到大老爷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汗毛,如今却被大姐儿打成了这个样子。女孩子最是娇贵,若是一个不慎,琪儿脸上落下了印子,这后半辈子便是毁了啊。”刘氏哀哀哭道。 赵老太太冷眼瞧着刘氏,心中烦闷不已。不知儿子怎么就对上了这么个不招四六的人。 “你可知大姐儿为什么打她?” 刘氏愣了一下。她早就听下人禀告了始末,可刘氏心里,总觉得自己女儿若与人起了冲突,肯定都是别人的不是,赵沅钰那个小贱人惯会做戏,如今得了势,也装不住了,只怕琪儿和周姑姑冲突,也少不了她挑拨。 “妾听闻是琪儿年纪小站不住,大姐儿恼了琪儿,便打了她。” 周老太太瞧着她颠倒是非。觉得和她辩理真有些索然无味。便道:“下去吧,琪姐儿禁足,什么时候把女则和女训抄完一遍什么时候出来。” “姨母!琪儿是您的亲孙女啊!” “下去!”老太太有些不耐烦。挥挥手便教丫鬟婆子把刘氏和赵沅琪拉了出去。 第四章 学习 刘氏被拉下去后气红了双眼,赵沅琪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沅琪素来害怕老太太,因此在屋里并不敢说话。回到臻惠苑后,赵沅琪大声喊道:“娘!那个祖母不罚那个她,让爹爹罚她!呜呜” 刘氏一听,便计上心来。刘氏的娘是庶出,从小被教育的就是要争抢,要哭可怜。这些年嫁过来,老太太嫌她上不得台面,拘着她不肯让她出去交际。导致她的眼界越发小,生活也狭隘。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突然冒出个让她不痛快的赵沅钰,这却激起了她的斗志,觉得世界都多彩起来。 话说这些日子赵铭城都有些躲着刘氏,他心里有些接受了老太太的话,想再取一房正室。这些年他年纪大了,在外应酬见过的花花草草也多了起来。对刘氏的感情早已没有当年那般炽热。却仍顾忌着这么多年的情分。每当想起当年的山盟海誓,赵铭城就会停下去宜安苑的脚步。如今不上不下的拖着,他也十分煎熬。 这日下官回来,却见到刘氏眼睛肿的桃一般在二门等着。他心中一阵心疼,想也没想就揽过刘氏问道:“这可是怎么了?” 刘氏听到丈夫关切的声音,心中委屈更甚,用力揉红的眼圈更红了,“是妾身无能,妾身没能护住琪儿。又让大姐儿把琪儿打了,母亲一向嫌着,也不为琪儿做主。” 赵铭城听到个又字,自己就泛起了嘀咕,看着刘氏隐忍委屈的模样,自己就理解成了大姐儿平日里也没少欺负琪儿,这次是打的狠了。到了臻惠苑,又看见琪姐儿脸上的巴掌印肿的老高。不由得心疼不已,赵沅琪是他和刘氏的第一个孩子,一直是如珠如宝的疼着。长这么大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天竟然被打成了这个样子。所谓关心则乱,听着女儿的哭诉,赵铭城想也没想便去了宜安苑。 “母亲,让大姐儿出来,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他!” “可是刘氏又说了什么?”老太太淡淡的说 “是不是自己哭得眼睛肿的像桃一样,二姐儿脸上也肿的老高啊。” 赵铭城一愣,全让母亲料对了。 老太太瞧着他的表情,心里就有了气。将手边茶盏砰一声摔倒了赵铭城脚边。怒道:“你如今入官场九年,别的没学到,耳根子倒比以前软了不少,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这是家里,若是外头有人这么给你做套,你就一头往里面钻不成?” 赵铭城被母亲训得满脸通红,道:“慧娘和琪姐儿今儿是真受了委屈。大姐儿做的也太不像了些” “琪姐儿脸上的印子是上午打的,她当娘的就不知道用冰敷一敷?肿到了现在,那是专门给你看呢!你也不问问大姐儿为什么打她?我千辛万苦请来的教养嬷嬷,差点让她骂走了,不敬嫡姐,不尊师长。这就是你那贤德的慧娘教出来的人!” 赵铭城被骂的呆愣住了。仔细想想琪姐儿的脸,确实肿的有些不像样子。不由默默。 老太太说了许多,也平复了心情,对赵铭城道:“这次你也见识到了,咱们家的后院,我是绝不肯给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掌着。之前我说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赵铭城默了半响,还是低头说道:“但凭母亲做主。” 老太太瞧着儿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她也算是下了个套让刘氏钻,没想到这些年刘氏越发不济,真的钻了进来。 此时刘氏还在心里暗暗得意,多年没这样骗过表哥了,这么些年了,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为自己出气。 且说赵铭城答应了老太太,心中又觉愧对刘氏。回到臻惠苑,只骗刘氏说,今日已经教训了大姐儿,又为安抚刘氏与她温存了一回。暂且不表。 第二日一早,赵沅钰吃罢早饭,便辞了老太太去朝晖堂学习。老太太突然在后面说,钰儿,日后不论做什么,且三思而后行,男人犯错尚有改过的机会,女人这一辈子,错一次,便是万劫不复了。 赵沅钰心中大震,突然想起自己前世也是一时不查落了李昌邑的套,从此由妻变妾,凄凉一生。她半分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慨,只似懂非懂的说:“有祖母教我,我必不犯错的。” 老太太也失笑,只是突然想起齐氏,想起刘氏,感慨了一句。大姐儿还小,见得太少,怎么会懂呢。便挥挥手教赵沅钰去上学了。 赵沅钰重活一世,虽然上辈子得到的教育不多,可也足够应付启蒙了。张先生先从三百千教起,发现赵沅钰几乎全会。赵沅钰解释道:“我身边的姑姑识字,年幼时私下为我开蒙。”张先生怜惜赵沅钰命途坎坷,见她记性好,又接受的快,无意中便把自己知道的多教了许多。 由于老太太叫赵沅琪抄女则女训,赵沅琪负气不好好抄,亦不去上课,赵沅钰也乐得自己上课悠闲自在。 赵铭城十八岁高中探花,张氏也是世家大族嫡女,算起来,赵沅钰的天赋实在可观。张先生教着便发现赵沅钰的绣工底子不错,音律上也甚为通透。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奖。 老太太私下教导赵沅钰,作为女子,琴棋书画是面子,可样样精通只怕贪多嚼不烂。只让她挑学的好的往深了研究。又说四书五经虽为男人所读,可仍该有所涉猎,读的书多了,心胸自然开阔,作为正妻若只着眼于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免不了要成为以色事人者,只有大事上有真知卓识,才会赢得丈夫的尊重。 赵沅钰脸红红的听着老太太说着夫妻相处之道,却也知道老太太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若是前世自己也能得这样一番教导,必不至糊涂如斯。 接下来赵沅钰就面临了一番艰难的取舍。书法是门面,不可丢弃。音乐自己前世并没有机会学过,连一把属于自己的琴都没有。如今摸了琴,只觉得喜爱异常,一时一会儿都不想放下。 只是棋也是能锻炼头脑的。画可以怡情。这取舍之间搞得赵沅钰寝食难安,不得不跑到老太太面前取经。老太太笑着抚了抚赵沅钰的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族里姐妹多,想拔尖可是个不容易的事。我不服气,什么都想学,也仗着自己有些聪明,真的什么都学了。想起那段日子,可真是疲累不堪。只是如今老了,你祖父去后,也无人再与我对弈,画自打嫁人后更是再没碰过,只偶尔还给人写封信罢了。若想练头脑,还是得多听多思,以后见得事儿多了,脑子就灵活了。” 赵沅钰若有所思,最后自己纠结了半日,还是决定认真钻研音乐和书法,棋和画只在上课时跟着先生学,只求粗通即可。 张先生瞧着赵沅钰懂得取舍,并不贪多,更加尽心的教导赵沅钰的书法和琴艺。 老太太瞧着赵沅钰,特意开了自己的嫁妆,把自己多年前用过的一把好琴找了出来。只是就算赵沅钰再有悟性,初学时也没能好到哪去。 张先生戏称赵沅钰的琴如“大珠小珠落泥潭”,这刺激的赵沅钰更加刻苦练习。这可苦了宜安苑的一干人等。燕双燕回和几个小丫头甚至偷偷准备了木棉,赵沅钰一开始准备,他们就自觉得堵上耳朵。 每日下学回来,赵沅钰都要花上半个时辰练琴,一个时辰习字,再花上两个时辰温书。老太太瞧着赵沅钰不喊苦累,心下欢喜。越发高看了赵沅钰。还特特命人在外买了簪花小楷的字帖让赵沅钰练习。 赵沅钰前世虽会写字,可还真没有什么字体可言。如今因为年幼,写出的字也是软弱无力。张先生瞧着就有些摇头,每日都要留五张大字让赵沅钰练习。于是赵沅钰每日除了陪着老太太吃饭和学规矩的时间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在练琴练字和温书中度过。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月,周姑姑依旧在教赵沅钰站姿和行走仪态。赵沅钰从前从不知道原来走路也分为各种各样的走法。每当周姑姑讲到新的走路仪态,赵沅钰总忍不住瞠目结舌。周姑姑笑道:“这般就吓到了?你不知宫中嫔妃的规矩,便是走路时迈步的尺寸也有标准。如今我教你的莲步,凌波,不过是最简单的罢了。” 赵沅钰打了个冷颤,向困在宫闱的女人们表达了深深地同情。也对自己学的这些更有耐心起来。 仪态学起来速度总是要比琴棋书画快得多。老太太精心的养着赵沅钰,又添了她的自信,以至于赵沅琪再次出现在课堂上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莲步轻移的女孩。从前的赵沅钰长得好,却一张脸上尽是唯唯诺诺,赵沅琪也越发瞧不起她,随意欺负。如今她步履闲适,意态从容,身上的气度与从前完全不同了,倒叫赵沅琪先露了怯,不敢轻易欺辱。 赵沅琪突然有些嫉妒赵沅钰,却隐隐有些害怕,上次她怒着脸给自己一巴掌的事仍记忆犹新。她只好自欺欺人的想,爹爹前些日子教我莫再冲动,我且饶她两天。 第五章 外家 赵沅琪被赵沅钰的势头吓到了些,到底是小孩子,被吓了一次就知道怕。回到学堂发现赵沅钰学的东西远远快过自己,只能在心里嫉妒,却没再撒泼找茬。 这一日赵沅钰正在房中练琴,燕双难得没有堵住耳朵,神神秘秘的凑到赵沅钰耳边说:“姑娘,这几日宜安堂来了好多外人,我私下悄悄打听着,竟听说老夫人正在准备聘礼呢。” 赵沅钰的琴声戛然而止,诧异的问道:“从哪里来的消息?”燕双悄声道:“是那天我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悄悄的叫了几个人在抱厦里吩咐事情,我看着好奇,就跟过去偷偷听了来。若要是下聘礼,咱们家,可不就是老爷吗?” 赵沅钰心中一动,暗暗思量起来。却听见老太太身边的青禾在廊下说:“姑娘,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赵沅钰整理了一下便带着燕回过去,老太太在宜安堂屏退下人,对赵沅钰说:“钰儿,我给你父亲定下了一门亲事。”赵沅钰愣了半晌,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前世直到老夫人过世,父亲也扛着没娶,最后还把刘氏扶了正。赵沅钰问道:“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老太太轻笑:“可真是傻孩子,你父亲若不知道,难道要把新娘子娶回来伺候我吗?” 赵沅钰心里暗暗纳罕。也许是自己的变化,周围的很多事都连带着改变了。如先生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这个道理吧。 “钰儿?你父亲娶了新人,你便要有新母亲了,可是不愿?” 赵沅钰回过神来,摇头说,“怎会,这些日子随着先生读书,我也明白了不少事儿。与祖母说句掏心窝的话,如今咱们家这样多年没有主母,万事都要劳祖母操心,到底太不像了些,若父亲肯取,自然是再好不过,更何况,孙女相信祖母的眼光。”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你倒比你爹还明白些。这件事你叮嘱底下的人,莫漏了出去,免得刘氏知道了再生风波。” 赵沅钰点了点头,心里却偷偷笑了,老太太好计策,先斩后奏,等刘氏知道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只能让眼瞧着到嘴边的正妻之位飞走了。 老太太沉吟一下,又道:“眼下倒有件事让你去做,今日我向诚毅伯府下了帖子,诚毅伯府也同意了,明日你便去诚毅伯府探望一下你外祖父母。” 赵沅钰一愣,老太太这是通知她,那这一趟就是必须走的了。想起前世素未谋面的外家,赵沅钰心中砰砰直跳。 “你母亲去后咱们两家有多年不联系了,只是这次你父亲成婚,咱们家必须给齐家个说法。祖母如今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你便替祖母做回信使吧。你也总要亲近外家,日后的路才好走。” 赵沅钰点了点头,她一早便想着能与外祖家联系,无奈自己年幼,轻易出不得府。如今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你外祖父和大舅二舅如今都镇守边关,府上只有你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你大表哥二表哥,过府后你要谨言慎行,不可丢了咱们家的脸面,可也别太过生疏,远了他们的心。” 听了老夫人的一番嘱托,赵沅钰迷迷糊糊的回了房间,想到明日便要去外祖家,赵沅钰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赵沅钰早早醒了过来。燕双和燕回听说要回侯府,也激动的半宿没睡好觉。见赵沅钰醒了,喜气洋洋的为赵沅钰梳洗打扮。 自打搬进宜安堂,老太太陆陆续续给赵沅钰添置了许多衣裳,赵沅钰平日穿着倒是不觉得,如今却挑花了眼,嫌大红太过喜庆,又嫌蓝色老气。最后只勉强选了个蜜合色的褙子并湘妃色的百褶裙,头上也只梳了双鬟髻。 老太太见着后点了点头,又道素气了些,又加了一个一个赤金的璎珞并一对羊脂玉手镯。吃过早饭,沅钰便上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诚毅伯府。 诚毅伯府。 “秉老夫人,表小姐已在二门换轿了。” 齐老夫人点了点头,手上不停转动的佛珠却泄露了她复杂的心情。小女儿一直是自己的心头***去后却被人如此作践,当年女儿不欲家中操心,若不是那头闹出来要取平妻的事,家里竟不知道看着齐齐整整的女婿竟然做出这种让人心寒的事情。这么些年齐家也没有刻意关注外孙女,一是恼了赵家,二遍是怕见了伤心。如今赵府递来帖子,齐老夫人刻意回避的记忆都涌了出来,觉得自己忽视了女儿唯一的血脉,实在是对不起女儿, 诚毅伯在成祖时建立了功勋,受封世袭的伯爵。当年太祖迁都燕京前被诚毅伯瞧出了苗头,趁着燕京的地价便宜,买了三幢五进的宅子,左右打通,经过几代经营,如今已有了相当的规模。赵沅钰在二门下马车上了小轿,走了半晌方才听燕回低低的说:“小姐,该下轿了。” 随即轿帘被打起,赵沅钰便弯腰下了轿。赵沅钰的曾外祖父为人忠厚,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却便便赶上了夺嫡之事。当年二皇子和六皇子都向诚毅伯抛出橄榄枝,诚毅伯却谁都没理睬,导致二皇子登基后诚毅伯府被边缘化。京城中的世家大族沉沉浮浮并不在少数,如今诚毅伯府经过两代的恢复,又隐隐有了起复之势。 赵沅钰走进正堂,谨记祖母的教诲,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大方,不卑不亢。而这厢老夫人瞧见稳重大方的赵沅钰,又似看见了自己年幼时的长女,只等她慢慢走过来,甜甜的叫自己娘亲。 “钰儿给外祖母请安。”赵沅钰哽咽的声音唤回了诚毅伯老夫人的记忆。 “好,好!我的儿,苦了你了。”老夫人老泪纵横,一把把赵沅钰搂入怀中,赵沅钰思及母亲早逝,自己孤苦无依,被人欺凌成那个样子,也不尽悲从中来,与老夫人哭作一团。 “母亲,钰丫头过府来是喜事,咱们还没好好瞧瞧钰丫头呢,您倒是搂在怀里给藏起来了,怕我们抢了不成。” 老夫人破涕为笑,“你这皮猴儿,最是不消停,仔细吓着你外甥女。” “瞧您说的,若是没这张巧嘴,只怕您一天要少笑好几次呢。” 赵沅钰也好奇的从老夫人怀中探头,见先说话的女子坐在右边次座。头梳抛家髻,身穿大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英气勃勃的样子。后说话的坐在右首,梳着随云髻,身穿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观之可亲。便知这是大舅母和二舅母,遂抹了眼泪,上前请安。 “钰儿见过大舅母,见过二舅母。” “钰姐儿真是讨人喜欢,这规矩更是好。嫂嫂,这日后老夫人眼里定只剩下钰姐儿了,咱们俩就只等踮着脚尖缩在老太太的眼角边吧。” 齐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就差一岁,前后脚娶亲,又前后脚生子,大夫人二夫人年岁相仿,兼之二夫人性情爽朗,大夫人又大方,二人相处便如同姐妹,说话也及其随意。 “都多大年纪了,竟不知羞,还想着和钰姐儿吃醋呢。”老夫人也收了眼泪,佯怒道。 有了齐二夫人的妙语连珠,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好上许多。老夫人拉着赵沅钰坐在身边,连声问赵沅钰在赵家可好,平日读些什么书,赵沅钰答道:“前些日子先生给启了蒙,如今才开始学四书。”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了赵沅钰的饮食喜好等事。又说道:“如今你且在咱们家安心住些日子,好好陪陪祖母。过会子我打发人把你那两位先生也接过来。” 赵沅钰俯身下拜道:“外祖母,钰儿来前祖母特修书一封,让钰儿转交外祖母。”遂叫燕回将赵老夫人的信呈给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信,沉默了半响,道:“你祖母倒是个明白人,你父亲却是糊涂,若这次娶亲以后能改了便罢了,如果不然,我豁出这张老脸也得把你接过来。” 赵沅钰软声说道:“外祖母且放心,爹爹和祖母待我很好。” “母亲放心,钰姐儿这么可人的姑娘,求都求不来,若谁敢对钰姐儿不好,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定要把钰姐儿抢回家来做我的闺女。” 老夫人赞许的看了齐二夫人一眼,又闲话了一会儿。齐老夫人便打发人去赵府通信儿,又特特叫人收拾了一处院落,从库房中挑了一色好器具为赵沅钰添置,一时又叫了针线房的人过来为赵沅钰量制新衣,一直忙到晚饭时分。 齐家的大房的齐品修和二房的齐品达下学回来便听说家中来了个小表妹。一时好奇,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齐老夫人的凝晖院瞧新鲜。 “瞧你们两个,猴儿投生的不成?衣裳都没换就跑过来了,仔细冲撞了你表妹。”老太太虎着脸嗔道。 齐品修和齐品达从小被老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最不怕的就是老太太发怒。倒是二人长了这么大八九岁,家中却从没有过同龄的女眷,好奇的很。见赵沅钰长得玉雪可爱,一下便喜欢上了。顾不上与老夫人说话,倒围起赵沅钰问长问短。让赵沅钰哭笑不得。 第六章 改变 齐大夫人和二夫人瞧着两个孩子围着妹妹耍乖卖滑,不由都露出了笑容。 老夫人瞧见这个场景,也是心情舒畅,故意打趣道,“不得了咯,你们两个猴儿有了妹妹就把祖母抛下了,这日后若是娶了媳妇,祖母可要越发孤独喽。” 齐品修挺直身体,用小手拍拍胸脯道,“祖母放心,日后修儿取了媳妇就让她日日陪着您住,您到时候就不孤独啦。”齐品达听见齐品修保证,也学着齐品达的样子道:“我也是,到时候我和哥哥住在一起,让我们媳妇陪您住去。” 众人听见两兄弟的童言童语,都东倒西歪笑作一团。赵沅钰憋得脸通红,瞧着齐家两兄弟懵懂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的把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齐二夫人笑着道:“修儿达儿可要记着今儿的话,到时后悔了可不能哭鼻子。”齐品修和齐品达连连点头。 一时有丫鬟上前来,道:“老夫人,可以传膳了。”老夫人因带着众人移步花厅就坐。老夫人素来宽厚,因此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必立规矩,只坐在老夫人对面在上菜时端菜。赵沅钰被老夫人携着坐了左边,齐品修和齐品达两兄弟坐在老夫人右边。 赵沅钰瞧着诚毅伯府的排场,虽略次与当年的平阳侯府,却仍比赵府中规矩大得多,周围丫鬟仆妇皆是布纹声响,桌上吃大家吃菜亦不闻碗筷之声。赵沅钰当年在平阳侯府低伏做小,倒也练就了这一本领。老夫人瞧着赵沅钰举止丝毫不见拘束,心里暗暗点头,心想虽然女儿早逝,赵老太太却将外孙女教的很好。当年对赵家的不满也散去了一些。 赵沅钰晚饭后陪老夫人闲话一会儿,便被丫鬟引着去了葳蕤院。葳蕤院正如其名,听闻盛夏之时芳草葳蕤,繁花似锦,此时虽为冬季,四周也有梅花相映,乃是后院中景致最好的院落。燕双看着屋内的陈设,也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姑娘呢,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搬过来。”赵沅钰微微一笑,如今她也有些明白赵老说太太的居气养体了。被精心养了这段日子,总算能做到宠辱不惊,若换了之前的自己,住的如此奢华,怕是要惴惴不安了。 第二日赵老太太捎了话儿来,叫赵沅钰先安心住下,刘氏隐约知道了家里的事,颇有些不安分,待赵铭城成婚前再接赵沅钰回府。 赵沅钰自此便在诚毅伯府住下,因为张先生和周姑姑还要回府教赵沅琪,赵沅钰的课便比之前短了些,每天只练半日。闲暇时赵沅钰多半是陪在齐老夫人左右,偶尔齐家两兄弟休息,也会拉着赵沅钰去自家马场学骑马。齐老夫人先是不允,可赵沅钰自重生后便格外珍惜一切能学习的机会,便软声求了老夫人。老夫人耐不过三个孩子的恳求,只能派人护着,由着他们去了。 齐品修和齐品达特特为赵沅钰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赵沅钰先是觉得有些害怕,后来与小马渐渐熟了,也敢自己拿着缰绳慢慢走,学了六七日,己学会跑马了。白日里过得紧凑,晚上赵沅钰仍要点着灯练字读书,练琴被赵沅钰改到了早上,每天赵沅钰都要特特早起一个时辰,幸好伯府地方够大,赵沅钰的声音也不至扰了别人。 燕双和燕回瞧着赵沅钰每日在灯下苦练,心中心疼,燕双私下里与燕回说道,“姑娘如此刻苦,只怕那些考状元的都比不得。”燕回笑道:“姑娘若能多会些到底是好事,以后出门腰板子都硬气。”齐老夫人听小丫头回话说赵沅钰每日都要挑灯夜读,直至亥时方歇,不由心疼,想一想沅钰日后要嫁入高门,却也没阻止她。只让厨房每日晚上给赵沅钰炖了补品送过去。 齐老夫人暗自叹道,当年女儿与平阳侯世子青梅竹马,只是平阳侯世子为振家业,娶了燕王府的郡主,这几年平阳侯的权柄越来越大,外孙女的亲事越发的门不当户不对了。 转眼间赵沅钰已在诚毅伯府呆了整整一个月。赵老太太打发人过来接时赵沅钰才意识到,家里要迎新妇了。在诚毅伯府的日子太过惬意,到让她忘记了赵府中那一团乌糟事。等新妇过门,只怕府里要鸡犬不宁了。 临行时齐老夫人万般不舍,齐品修和齐品达也在一旁上蹿下跳,扯着赵沅钰连声道:“表妹以后没事了一定要多来住。” 赵沅钰也是万般不舍,在诚毅伯府的一个月是她过得最轻松惬意的日子,诚毅伯府家风清正,外祖母慈爱,两个婶婶也对她视如己出,齐品达和齐品修看着胡闹,待她却极有大哥哥的样子。只是再不舍也要回家,她倒是十分想瞧瞧刘氏给新夫人敬茶时候的表情。 赵沅钰带着一车东西回到赵家已是下午,老夫人早已遣人在大门迎接。赵沅钰到宜安堂后,老夫人拉着赵沅钰的手,细细打量,见赵沅钰身上衣料,佩戴的璎珞具是上品,不由笑道,“你外祖家果然疼你,一个月不见,更加精神了。”沅钰顺势依在祖母身边道,“外祖母问您好呢,两个舅母和表哥对我都很好,就是十分挂念祖母,这一月来家里可好?” 老太太道:“都好,只是你母亲一月之后要过门了,之前我未与你细说她,她是翰林院楚翰林家的长女,因遇母孝和祖母孝耽搁了,如今已二十,我托人看过,是个端正的人,日后你要与她好好相处。” 赵沅钰垂下头,笑道,“祖母放心,我定不会让祖母为难的。只是,刘夫人,如今知道此事吗?”“她已知道了,闹了一通,让我禁足了,等新妇进门,由主母管教她。钰儿,你切不可因刘氏失势而自喜,你身为赵家嫡长女,应该有嫡长女气度,刘氏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她过得好坏若能影响你的心绪,那你便是失了身份。”赵沅钰听罢,不禁正色,之前想要看刘氏笑话的心情瞬间飞散,她诚恳的说道:“若不是祖母教诲,钰儿险些陷入迷障。”老妇人道,你还小,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太少,有此心思我也不怪你,只是日后一定要将目光放长远,不要与眼前的小人小利斤斤计较。日后你嫁人,做当家主母,也要记住,你的责任是辅佐丈夫,培养儿女,振兴家族,若有余力再去造福世人,且不可与妾室之流斗法,舍本逐末。 赵沅钰听了这一番话,深觉有理,只是想起前世自己所受种种苦难,当中皆有刘氏的影子,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第七章 敬茶 赵家即将有喜事,这一个月的时间,府上的下人都为此而忙碌,又是要收拾出新太太的院子,又是要帮忙摆放接纳新太太的嫁妆,又是四处送贴,又是研拟宴席,只见每天老太太院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对于赵沅钰来说,父亲的婚嫁之事便是再忙碌也不会忙碌到她身上,她的生活并无什么变化,依旧勤勤恳恳的学习功课,练习礼仪,只是在功课之余遣燕回偷偷打听了新母亲的尺寸,为她做了双绣鞋。老太太听闻此事,亦是欣慰于赵沅钰的懂事。 而对赵沅琪来说,这一个月,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在这之前,父亲和母亲恩恩爱爱,将她捧在手心,总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一夕之间,母亲被祖母禁足,父亲却对母亲避而不见。而自己和妹妹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嫡母,这将自己母亲置于何地?赵沅琪虽小,但也能明白些嫡庶之间的差别,之前她敢欺凌嫡姐,就是觉得自己母亲是平妻,自己便也是嫡女,而今母亲不被祖母认可,甚至要失去父亲的支持,那又算什么呢?赵沅琪原是个纸老虎,当周围的下人不再追捧于她,她便如被拔去了爪牙,惴惴不安起来。赵沅琪试过去求父亲,得到的答复却是:“你母亲近日身体不好,你祖母怕她过了病气与你们,才不使她出来,你今日认真做功课,多孝顺你祖母,便是安你母亲的心了。”而祖母那边,赵沅琪还没等开口,便听老太太凉凉地说,琪儿若是想念你姨娘,不若与你妹妹去与她做伴。赵沅琪本来对此事不报希望,这一盆冷水泼下后,更是一丝不剩。 赵沅琪便是再不知深浅,也知道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不比从前,再不敢轻易发脾气,在学堂学习还是练习礼仪规矩时都多了几分乖顺,连着对赵沅钰也难得的多了几分和气。 不管赵沅琪多么的抗拒,一个月的时间也很快便过去了。 这一天,赵府张灯结彩,迎接府中的新女主人。 赵铭城十八岁时高中探花,论相貌,端的是仪表堂堂,当年打马游街之时几乎被少女的荷包砸晕了头。诚毅伯府也是因为赵铭城“才貌双全”,才将嫡女下嫁。如今赵探花也不过二十七岁,正当壮年,穿上红袍,依旧是意气风发。 因逢家中大事,赵沅钰与赵沅琪的功课也停了三天,只是二者仍在稚龄,父亲的嫁娶之事不便参与,只是在各自院中听前院的喧闹罢了。 这一夜,赵沅钰望着天边明月,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很害怕回忆前世种种,与人为妾的绝望和自缢时的痛楚,午夜梦回时,总能让她瑟瑟发抖。而今天,她开始不那么害怕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开始悄悄改变。前世刘氏扶正后与李昌邑勾结,把自己带出去赴宴,又支开了燕双燕回,至使自己被歹人轻薄,开始了悲剧的一生。她还记得燕双和燕回被人从自己身边带走时的不甘,等待退亲却又得知由妻变妾时的怨恨,还有自己去侯府前夜,刘氏浅薄又张狂的嘲讽。而今刘氏被禁足院中,成为了一个不被长辈和丈夫认可的平妻,她再也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伤害自己了。赵沅钰望向臻惠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恨意,刘氏,既然你今日跌了下去,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翻身的一天! 这一夜,不知几人欢乐几人愁。 赵沅钰在第二天敬茶时,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有遮不住的黑眼圈,想来,这一夜所有人都是难以入眠啊! 看到赵铭城与楚氏相携而来。沅钰不由得感慨,有一副好皮相就是占便宜,赵铭城明明比楚氏大了七岁,可站在一起仍是一对璧人的样子。楚氏站在赵铭城身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浓情蜜意,缱绻深情,可见对婚事的满意。赵沅钰掰着手指坐在一旁看赵铭城与楚氏给老太太敬茶,心里却想着,当初自己亲娘嫁过来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个光景,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不过两年时间,所有的甜蜜就都灰飞烟灭。不知赵铭城与楚氏,能否恩爱白头呢。 正想着,赵沅钰便感觉到燕回在身后捅了捅她,她回过神来,看见赵铭城与楚氏已经落座,该到她和赵沅琪敬茶了。赵沅钰乖乖的敬了茶,故意做出了一个七岁女孩该有的天真娇憨,抬起头改口叫母亲,并欢欢喜喜地递上了自己做的针线,楚氏爱怜地摸摸了赵沅钰的头,说了句:“”沅钰真是冰雪可爱,我见了便喜欢的不得了“”,复又从身后丫鬟手中拿过一只精致的描花盒子给了沅钰。只看盒子,沅钰便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她放下心来,至少楚氏,是一个愿意花心思与她们相处的人。到赵沅琪敬茶时,她举起了茶盅,却咬着嘴唇迟迟不肯开口。即便是赵铭城一向宠爱赵沅琪,见到此景也拉下了脸,正待教训赵沅琪几句,楚氏却笑着圆场道,“沅琪还小,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日后咱们日子长着呢,倒不在乎这些的。” 老太太道,“琪儿素来娇惯,但如今她也慢慢大了,别的可依她,但嫡庶尊卑这些道理必需要懂,不然,就让她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老太太的话是对着赵铭城说的,可地上的赵沅琪却不禁抖了抖,嗫嚅了半天,还是如蚊子声般叫了一声母亲。楚氏一脸心疼地扶起了赵沅琪,也将见面礼塞给了她。 敬茶礼虽有些小插曲,却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去。楚氏并没有见到刘氏,许是因为赵铭城的愧疚,许是刘氏出于愤懑,也许是老太太的考量,总之刘氏称病,并没有出来拜见新太太。赵沅钰不知刘氏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但从独揽后院的平妻,到如今的不妻不妾的尴尬位置,想必是不会好的。 第八章 请安 楚氏是楚编修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若不是赶上双重孝耽误了花期,不会嫁与人当继室。 不过几天时间,书香门第出身的楚氏就展现出了她与县丞之女刘氏之间的巨大的差距。 赵探花逢人生四喜之一,新娶美娇娘,也是神清气爽。第二日一早,一睁眼,便看到楚氏已坐在镜边梳妆。赵铭城道:“今日我休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楚氏正梳理长发,听到夫君的话便回头道:“虽昨日敬茶时母亲说不必日日请安,只是礼不可废,母亲疼我,我更该替夫君好好孝顺母亲。况昨日里我瞧着宜安堂虽仆从众多,到底还是清静了些,老人嘴上不说,心里谁不希望儿孙绕膝呢。” 赵铭城深觉有理,便道,“这也是我的疏忽,之前咱们家里的规矩却是有些疏漏,一会儿咱们就带上琪儿和瑛儿过去请安。” 赵沅钰一早起来,正被燕回伺候着洗漱,便听见有鸟儿在廊间鸣叫,不由起了兴致,道:“燕双,快将琴取出来,待我与鸟儿合奏一曲。”燕回在一旁嗔道:“姑娘如今是疯魔了,日夜练琴不够,还要与鸟儿合奏,当心将鸟儿吓跑呢。”沅钰咯咯一笑,道:“春光正好,不可辜负,若鸟儿被我吓走,便是不解风情了。”燕双无法理解沅钰一早莫名的兴致,只能将琴取出,任沅钰叮叮咚咚地弹起来。 赵铭城与楚氏带着赵沅琪赵沅瑛走近宜安堂,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外头小丫鬟见老爷与夫人过来,连忙跑进来通禀,唬的燕双和燕回手忙脚乱地将琴桌和琴收了起来。 待几人走进院中,赵沅钰已经整理好仪容,慢条斯理的走向赵铭城道:“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赵铭城点头道:“你祖母可起来了?” “祖母此时该在梳洗完毕了,女儿也正要去过给祖母请安。” 赵铭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于是夫妻俩带着三个女儿浩浩荡荡的走去正屋。小丫鬟早已通禀,老夫人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待,瞧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过来,笑道,:“不是说了不用日日过来,今日来的这般齐全,倒唬我一跳。” 楚氏笑着说道:“这都是我们做晚辈的孝心呢,日后我们可是要日日过来的,就算老太太嫌烦,也撵不走我们。” 赵铭城也道:“母亲,这是媳妇一片孝心,往日我忙于公务,倒也无暇顾及这些,日后便让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多多孝敬您吧。” 老太太道:“我原是想着你们年轻,贪睡些,就不日日折腾你们过来,有沅钰在也就够了,既然媳妇有此心,那便依你们吧。” 老太太又向沅钰道:“刚才钰儿可是在院中弹琴?最近琴声倒是有些精进了,不像开始的时候,底下人一见你要摆琴桌,都悄悄开始找布。”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 楚氏道:“刚才大姑娘的琴声和着鸟鸣,颇是欢快活泼。我在家时也是爱琴的,等哪天得空,我把以前收集的琴谱着人送来。” 赵铭城也难得对沅钰有了好脸色,说道:“你若爱琴,也是好事,当年你母亲,也是弹得一手好琴的。” 此母亲非彼母亲,大家听到后小生不由停顿了一下。赵铭城自悔失言,便又说道:“一早起来已经饿了,今日我们都要赖在母亲这里吃饭了。” 赵沅钰听到赵铭城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不由愣了一下。她出生后没几天,母亲便过世了,留下几位陪嫁的管事娘子照顾她,等到她长到四五岁,几个管事娘子也陆陆续续被老夫人安排去了母亲的陪嫁庄子,如今她身边,只有燕双和燕回二人,是几个姑姑的女儿。对于她母亲的模样,性格,她不知道,身边亦是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而今,唯一在她面前提起母亲的人,竟是曾经辜负过母亲的父亲。 赵沅钰怀着复杂的心情坐在桌旁,此时楚氏已经自觉地站到了老太太身后,为桌子上的几个人各布了一筷子菜。老太太道:“知道你孝顺,但也别累着了,坐下一起吃罢。”楚氏得了令,方坐到赵铭城下首。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赵沅钰因着父亲的一句话添了些心事。赵沅琪因昨日改口时老夫人的话心怀怨恨,却也老实了不少,一改之前跳脱的性子,只做个隐形人。 楚氏的孝顺不是说说而已。在这之后,楚氏每天送走赵铭城上官,都要过来宜安苑伺候老太太梳洗。每餐也定要亲手为老太太及赵沅钰赵沅琪布一筷子菜,再坐下吃饭。连刘氏所出的尚在襁褓中的赵沅瑛,楚氏都要一天去奶娘处看上三遍。不论楚氏是发自真心的宽厚大度,还是逢场多戏,她的举动都赢得了阖府上下的好评。 如此不出一个月,老太太就动了将中馈交给楚氏的念头。 楚氏听闻此事,连忙道:“母亲抬爱,实不应辞,只是我素来愚笨,怕是不能打理好家事,咱们家里还是需要有母亲您做主才好。” 老太太笑道,“你倒是谦虚,打量我不知道呢,打你母亲去后,你家里的大小事全赖你打理,如今倒推将起来,莫不是想躲懒,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啊!” 又道:“咱们家人口少,算起来琐事之流还不如你在家时多,你先在我身边学一个月,也就能捋顺个大概了,放心,咱们家的下人大多实在,就算你把家务接手过去,他们也不会刁难与你。” 楚氏觉得自己很幸运,原本过了花期的女子难嫁,随着年纪渐长,家中弟妹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自己的存在就更加碍眼。她那时觉得前路迷茫,终日惶惶,想自己才貌不缺,最终却要沦落到嫁与鳏夫。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的夫婿不禁年轻俊朗,才华横溢,而且只得三女,并无子嗣,这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婆母竟也如此宽厚,有了婆母的支持,只要她再生下长子,便可在家里稳稳的站住脚跟。 第九章 身孕 楚氏跟着老太太见习管家后,府中人事也悄悄发生着变化。 赵沅钰只看昨日桌子上的蒜蓉扇贝和今日桌子上的龙井虾仁,便能知道楚氏能够获得老太太的欢心和丈夫的喜爱并不是没有原因。 赵家人虽然很少有共同的爱好,可在吃食上的口味倒是出奇的相似,每逢餐中有了海鲜,大家总是要多吃上两口,但每次吃剩下的菜都会被赏给有头有脸的下人,所以远在大厨房的厨子并不知晓这小小的爱好。而楚氏在餐桌上向来是耳管六路眼听八方,自她发现这件事,厨房每日送来的餐中总会有一两道精心烹制的海鲜上桌,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暗道一声细心。 赵沅钰原是每天晚饭后,趁着天光,在房中描习大字,周姑姑听闻后,便劝她要饭后多走动,不然积了食,成了胖姑娘,反倒得不偿失。 这日晚饭后,赵沅钰便按着周姑姑的要求,去家里的小花园中散步。暮春三月,天气初暖,园中桃花正好,柳树也发出新芽,一片生机勃勃。燕回将帕子铺在一块山石上,赵沅钰坐了下来,指着湖边的几颗桃树道:“那几颗桃树栽的倒好,疏落有致,明日该和祖母说一声,在此处架上一个秋千,在趁着桃花未落,在花中打秋千,倒别是一番滋味。” 燕双在一旁道,“姑娘成日里读书,不知道咱们府里的新鲜事呢。太太前日里,说臻惠苑中的用度有些奢侈,削减了刘姨娘份例,如今臻惠苑是墙倒众人推,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呢。老夫人也赞同太太的做法,直夸她会持家。我听说近日里几个管事娘子往上报开销也被驳回了几通,如今小姐您要架秋千,太太怕是不会驳您,不过却会让下人嘀咕了。” 沅钰不禁摇头道,“亏得先与你们说了一嘴,不然我冒冒失失过去与祖母一说,倒像诚心要与她作对一般,何苦来呢。” 燕回也道:“如今瞧着,咱们这位太太是个明白人,与刘姨娘大是不同的,姑娘很该和太太好好相处,日后咱们家的嫡子还要从太太肚子里出来。” 沅钰站起身向桃树走去,回头招呼燕双燕回道:“莫愁莫愁,且早着呢,咱们今天且好好玩耍一番。” 沅钰回到宜安苑,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正守在门口,见到沅钰便上前道,“大姑娘,老夫人吩咐着,叫您回来去见她呢。” 沅钰随张嬷嬷到了主屋,老太太瞧着沅钰,笑着说道:“咱们家这两个女先生请的好,原来瞧着你总是安安静静,不愿动也不愿说话,让人瞧着不安乐,如今她们教你几个月,倒是让你开朗许多。咱们那个花园子里可有什么热闹不成,瞧你都出了一脑门子汗。”沅钰笑着答道:“今日在看到小湖边的几颗桃树开了花,看着疏疏落落的也是有趣,原想着要在那边架上个秋千呢,只是燕双告诉我,太太这几天正跟您管着府中开支,我便不作兴这些新花样麻烦她啦,刚刚与燕双燕回和几个小丫头在花间玩捉迷藏,一样开心。” 老太太笑着说:“刚说你开朗了,你却直接跳脱成皮猴,这玩乐的花样也多了起来。” 老太太叫张嬷嬷拿出个小盒子,交给赵沅钰道:“你想的没错,你母亲初初管家,还需要先立出些规矩,不过架秋千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我便于她说一声。这盒子里是五十两银子,你一天天大了,以前我掌着家,你要些什么到无妨,日后你母亲也是要将陪嫁安进家里做事的,你若使唤下人时,也要学着打赏,你一月的一两月例只怕不够。”沅钰打开盒子,里面的银子已经剪成细小的角银,心下感动。抱着老太太道:“祖母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衣食住行又替我想的面面俱到,先生说长辈的恩德,穷尽一生也难以还清,祖母对我的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老太太擦去沅钰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道:“你是咱们家的嫡长女,家里只要有好的,你就该是头一份,给你的东西,都是你应得的,以后可别动不动就哭鼻子,祖母就盼着你以后好,盼着咱们家好,我到地下,也就能有脸见你祖父了。” 沅钰回到房间,将小匣子交给燕回道:“这是祖母补贴给我的私房,以后有下人过来禀事或送东西,记着要打赏些。”燕回喜道:“我正有些为咱们的银钱发愁呢,这几日太太三五不时地遣人过来送东西,咱们钱匣子里的铜钱眼见着见了底。好在老太太疼姑娘,把这些想到了,不然咱们可要捉襟见肘了。” 沅钰已坐到书桌旁提笔练字,闻言便笑道:“放心好了,咱们现在不比从前,府中也不是以前的光景了,有祖母在,咱们日后再不会短了银钱的。” 沅钰练字的时间还不满半年,因而张先生只给沅钰留了些简单的大字,今日,她练习的便是一个孝字。写着写着,她也不禁神游起来。她终归不是笨人,已经想到,祖母为父亲娶新妇,虽是借了刘氏兴风作浪的由头,但定不是一时起意,该是筹备多年的事情。可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使这个计划未能成行呢?赵沅钰努力回想,可当年她也只是一个蜗居院中的七岁孩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是了,赵沅钰蓦地想起来,她那时听闻刘氏大着肚子去宜安堂请安,在扶老太太出佛堂时自己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连带着老太太也磕在地上,府里当时人仰马翻,这之后,刘氏自己摔没了孩子,老太太自那以后也缠绵病榻,没几年便去了。想到这里,赵沅钰不由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笔也落下一滴墨水在纸上晕开,她顾不上擦拭,腾地站了起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时被禁足的刘氏,可能怀有身孕了。 第十章 打击 距刘氏被禁足已是两月有余,若是刘氏真有了身孕,也应该是在这之前,那到了现在,她自己一定是知道的。赵沅钰当时身在齐家,并不知道刘氏是如何闹腾的,她回来后,看到的只是刘氏被禁足的结果,自禁足后,臻惠苑竟没再传出过任何音信,刘氏,也仿佛在家里消失了一般。赵沅钰不禁想起敬茶时刘氏称病的事情,至今她也不清楚,那天刘氏没有出现,是出自老太太或父亲的授意,还是刘氏自己不愿前来。老太太和父亲,又知不知道刘氏可能有孕这件事呢? 赵沅钰并没有疑惑多久,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复杂。因为到了第三个月,刘氏开始孕吐了。说来可笑,刘氏虽长了一张温婉可人的面孔,可脾气秉性却是背道而驰,在被禁足后,老太太为了看住她,把她身边的人换了个遍。刘氏发现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都不再管用后,脾气就变得反复无常起来。以至于身边的下人,连刘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换洗。直到近日,菜里总是有几道海鲜,刘氏吃完后总是恶心想吐,便疑心楚氏要害她,吵闹着说自己中毒了要请大夫。下人瞧着刘氏果然脸色蜡黄,只怕真出了什么事情让自己担责任,连忙悄悄请示了老太太。 老太太为人一向宽厚,即便看不上刘氏,也吩咐了楚氏让她请大夫入府。大夫一搭手腕,一脸喜色道:“恭喜这位奶奶,是喜脉呢,这脉息,应是快三个月了。”此话一出,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赵府,刘氏是欣喜异常了。赵府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由得脸色尴尬。 这个孩子,来的时间是有些不巧的。如果来的再早些,说不定老太太会等到她生出来,再决定要不要将她扶正。而如今这个时候,嫡庶已分,若她这个孩子是女儿便罢了,若是个儿子,刚过门的楚氏又该如何是好呢,庶长子一向被官宦之家所忌讳,更何况是一个以平妻礼娶回家的人所生的长子。 已经沉寂了两个月的刘氏转眼间又得意起来,虽然她在这个家中,甚至在赵铭城心中的地位,不比从前,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翻身的机会。 沅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同赵沅琪一道接受周姑姑的折磨。千金小姐在外行走时若要表现出优雅高贵,是需要付出很多不为人知的努力的。就如现在,赵沅钰和赵沅琪不得不头顶一只装满水的瓷碗,先练习站立,再练习行走。在这门课开始之前,周姑姑便告知二人,什么时候走路水不溅出,什么时候这项功课才算结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二人练到如今已经数不清摔碎了多少瓷碗。四月天气渐热,就算是站在树荫处,两个人的脸上也开始冒出薄汗。赵沅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赵沅钰也开始有些烦躁。此时院外突然一阵骚动,赵沅琪身边的柳枝和赵沅钰身边的燕双都闻声出去查看。周姑姑见二人回来后面色一喜一忧,便知府中应有大事发生。便道:“今日我们且先练到这里,回去你二人要勤加练习,我们日后要学的还有很多,莫误了功课。” 燕双和柳枝各自替赵沅钰和赵沅琪娶下瓷碗,又都附耳将刚才打探到的消息说了。赵沅钰站在赵沅琪身旁,明显感觉到她精神一振,仿佛整个人都脱了一层尘土一般,匆匆向赵沅钰行了个礼,便向臻惠苑走去。赵沅钰见赵沅琪这个消息竟让低调许久的赵沅琪重焕活力,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燕双在一旁担忧道:“刘姨娘性子狭隘,之前被老太太打压下去便罢了,如今她有孕,若是生下庶长子,又不知要兴出多少风浪来。” 沅钰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惊讶。刘氏能不能凭借一个孩子翻身,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家中已有正室,楚氏也不会坐看刘氏威胁到她的地位。如今她更加担忧的是,刘氏怀孕所带来的变数。她重生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偏离了曾经的轨迹,她无法确定刘氏这一胎还会不会如前世一般保不住,而这些又会不会影响到老太太的身体。老太太是她在家中唯一的依靠,比起刘氏可能带来危害,她更害怕老太太遭遇什么不测。 这厢赵沅琪冲到臻惠苑门口,却见臻惠苑门庭依旧冷落,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息了大半。她想进门,却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下。赵沅琪怒道:“怎么,如今我母亲怀有身孕,还要继续被禁足吗?”婆子恭敬地答道:“二小姐恕罪,因大夫说了,姨娘前几个月心绪起伏较大,近日又贪凉吃了些海鲜,导致胎有些不稳,老太太听后便吩咐我等守着刘姨娘,先静养一段时日。” 那婆子虽然面上恭敬,可赵沅琪仍能从中听出一点轻慢,一向顺风顺水的赵沅琪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本是抱着希望而来,却饱受打击。她瞧着那婆子仍絮絮叨叨地说着,眼泪不由漫上双眼,开始她还能勉强忍住,直到一滴眼泪从眼中溢出来,她终于转身跑开。此刻的她,似乎开始明白,过去父慈母爱,她可以飞扬跋扈,做错事会有人善后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赵沅琪茫然地在府中行走,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柳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却又不敢劝说。 不知不觉,赵沅琪走到了宜安苑门口,她死死地盯着宜安苑的牌匾,良久不动。柳枝试探地对赵沅琪说道:“姑娘,不如您去求一求老太太?好歹让咱们姨娘先能见到老爷的面...” “呵,我求了又有什么用。她只把那个贱人当孙女,何尝把我放在眼中了,动不动就要将我关进祠堂,哪里有这样的亲祖母!” 柳枝吓得赶紧看看了四周,扯了扯赵沅琪道:“姑娘慎言,如今咱们在府中不比从前,总有那起子跟红顶白的想抓咱们的错处好去太太那里卖乖呢。姑娘且听我一句,咱们如今且忍耐些。日后姨娘若是有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罢,便半扶半推的将赵沅钰拉离了此处。 第十一章 出门 赵沅钰回到宜安苑,听说老太太在佛堂诵经,便也去了佛堂。进去佛堂时老太太正诵的专注,沅钰便也自去挑选了一卷简单的经书,在一旁小声读诵。待老夫人诵满一卷经,沅钰连忙放下经书走过去,扶老太太起身。老太太道:“今日回来的倒早,周姑姑教了些什么?”沅钰故意得意地道:“还是如前几天一样,要顶着装满水的瓷碗练习站立行走,不过前些日子我和二妹每日都要摔上十个八个,如今有了大进步,每日备上三五个也足够了。”老太太被赵沅钰逗得一笑,拍拍赵沅钰的手道:“如今嘴皮子越发溜了,只望你们快快学成,为咱们家省些瓷碗罢。”又闲话了一阵,老太太方道:“这半年来,我瞧你的性子越发沉稳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心中有事尚且要挂在脸上,如今你能忍耐这许久不说刘氏,也是难得。”沅钰笑道:“到底是难逃祖母法眼,我和二妹正练着站姿,便听着外边一阵喧闹,听闻此事后,二妹一阵风的去了臻惠苑,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想来问问祖母。”老夫人叹道:“当年刘氏非要养你和琪儿,我也是被你父亲气坏了,不愿再与她争这些。如今你倒还好,只是琪儿这性子,到底躁了些,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扭转。她此时就算过去,也见不到刘氏,刘氏此胎不稳,我让人仍看着她好好在院子里养着。”沅钰此时放下心来,刘氏被禁在院中,大抵是没机会再出来蹦跶,更别提与老太太见面了。沅钰又道:“我倒是无妨的,母亲只怕心里不舒坦呢。”老太太道:“我已与她说过,咱们家也是几代单传,这一代若能子嗣丰满些,也是好事,但咱们家定是以嫡子为尊,即便有了庶长子,也不能动摇正室地位。此事你倒想的偏了,可记得前些日子我与你说的话?”沅钰回想赵铭城成亲前,祖母也曾教导过她,便答道:“祖母说为嫡出为正室,要眼光长远,多向外看,与妾室斗法,就落了下乘。”老夫人道:“既然记着就好,如今你还小,还是不大能理解这些,等你大了,也就慢慢懂了。”赵沅钰点了点头,扶老夫人出了佛堂。 佛堂修在府中的高处,在出门的地方有长长的台阶,赵沅钰看到台阶,便想起前世祖母的一摔,不由紧紧地扶住了老太太。老太太瞧着沅钰紧张,笑着道:“放心,祖母如今还硬朗着,不至于走不动几级台阶。”赵沅钰道:“祖母可别大意,就是因为这台阶日日要走,才容易掉以轻心,若哪下真的磕了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头又嘱咐老太太身边紫荆紫竹两个大丫鬟道:“日后祖母出入佛堂时,两位姐姐一定要谨慎,安排好跟着的人,千万莫让祖母摔着。”二人虽不解赵沅钰突然地叮嘱,依然点头称是。 老太太与赵沅钰回到宜安苑,周嬷嬷上前回道:“老太太,刚刚诚毅伯府来下了帖子,要明日接大小姐过府呢。”老太太瞧向沅钰道:“你上次去伯府已是三月之前,亲家太太定是想你了,如今家中无事,你便和两位先生告个假,去伯府住些日子吧。”赵沅钰虽然同样想念诚毅伯府的一干亲人,却又有些担忧老太太的安危,但她的担忧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只有安慰自己,该嘱咐的也嘱咐了,刘氏也圈禁院中,大抵是无事的。 于是赵沅钰回去打点行李,第二日一早,便坐上了诚毅伯府派来的马车。 齐品修和齐品达听闻小表妹要过来,特意在学堂告了一天假,一大早便在二门处抻长了脖子张望。盼了半天,可算等到了抬沅钰进来的软轿。齐品达见了赵沅钰便嚷道:“钰妹妹,这三个月来我与大哥给你写了好多封信,你怎么不回?只送些小手帕给我们,我们瞧你绣的精细,也不敢用。”赵沅钰道:“我如今正练着字,字不成型,怕被你们笑话,只能回给你们一些小玩意,每次你们写信给我说出去玩那些趣事,我之前听都没听过的,真是有趣,每次你们的信我都要看上几遍。”二夫人听见声便迎了出来,笑着对赵沅钰说:“都是一家人,写字再不好又有谁会笑你,你瞧他俩的字,又能好上哪去,你不回信可急坏了这两个泼猴,还总想着要去赵家找你玩呢。”赵沅钰笑着对二夫人道:“二舅母不知,两个表哥要么给我写学堂的趣事,要么就是在外面又见了些新鲜玩意,可若是我写起来,那便只有,我今日练了五张大字,下一封还是,我今日练了五张大字,无趣的紧。”大家听到沅钰的话,不由都笑了起来。齐老夫人道:“天可怜见的,你们家人口少,也没个人能带你出门,你这两个表哥,家里一个看不住,就是要溜上街的,每次都害得大家好找。过几日他俩学堂休沐,我便派几个家丁跟着让你两个哥哥带你去街上转转。”赵沅钰欢呼一声,黏在齐老夫人身上,娇声说道:“外祖母疼我,我要给您捏肩捶腿,好好孝敬您。”齐品修和齐品达也一阵欢呼,作势要为老夫人捏肩捶腿,屋子里顿时笑声一片。 齐府是武将之家,各种规矩讲究一向没有诗书之家严谨。赵沅钰在齐家,就如同被解去了无形的枷锁,变得活泼好动起来。加上齐品修与齐品达两个混世魔王的加持,三人更是无法无天,作兴出许多新花样来。今日要在马场跑马,明日又去湖边钓鱼,齐品达还突发奇想,叫人直接在湖边架上火烤鱼吃,几个孩子哪里会烤,把鱼的表皮都烤成了碳。齐老夫人瞧着三个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迈进屋来,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对大夫人道:“钰儿与她母亲的性子真是极像。邱晨幼时也有一次淘气,同邱朗,邱明和鸿生在湖边烤鱼,回来他们几个也如今日这般,当年他们在一块多好啊,如今邱晨却早早的走了。”大夫人上前抚了抚老夫人的背,连声劝说。 沅钰在一旁由着人擦拭,忽然听到了母亲的名讳,便竖起耳朵听,却听到了“鸿生”二字,是她前世的公爹,北昌候李鸿生的名字。原来她的母亲自小便与北昌候熟识,那么她的婚事,也是因此而定下的吗? 第十二章 街市 上 齐品修和齐品达终于迎来了学堂为期两日的休沐,前一天晚上便禀了齐老夫人,要第二日带赵沅钰出去逛街。赵沅钰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过去市井的经历,兴奋的一夜未能好睡。第二日一早,三人匆匆吃过饭,便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车,向城中的街市驶去。 大庆王朝成立已有二百余年,历经六位君主,如今在位的隆昌帝正值壮年,在他的治理下,士农工商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被文人称颂为隆昌盛世。盛世之下的帝都,有着无可比拟的繁华,街道宽阔平整,足可令四辆马车并行,街上的行人也都昂首阔步,无人面带悲苦。诚毅伯府的马车做的颇为精致,马车窗的帘布外另有一层反射光线的薄纱帘,坐在里面可以将外面景色看得一清二楚,外面却不能看透里面的情况。赵沅钰坐在马车中好奇地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回头对齐品修和齐品达说道:“这街市的热闹果然名不虚传,这些担货的货郎还有那些卖小吃的摊铺,果真与书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齐品达炫耀道:“如今你瞧见的这些算不上热闹,有时我们上街运气好,遇上溜猴的,能围起好几圈人,那才有意思呐。”齐品修推了齐品达一下,道:“妹妹是女孩子,咱们该带她去些斯文的地方,你倒好,还想去看溜猴,那地方三教九流,也不怕唐突了她。”齐品达挠了挠脑袋道:“我一时高兴,竟忘记了,我记得主街第二条巷子,好像有是卖女孩子玩意的,妹妹定然喜欢,我们便去那边走走吧。” 街市人流较多,马车已经不能进入,赵沅钰带上帷帽,随二人下了马车,她见街边一个风筝摊,心下喜爱,驻足摊前看个不停,齐品修在一旁看着,便指了几个风筝,对摊主道:“把这几个摘下来,我们要了。”又将十文钱递给摊主。赵沅钰心下惊讶,待离开风筝摊,便对齐品修道:“这风筝做的这般精致,我以为得要几两银子,没想到竟如此便宜。”齐品达抢着答道:“妹妹常在府中哪里知道,这一两银子,足够外边的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如今你在街边看到的这些小物件,都是几文钱便可买下的,我与大哥第一次偷跑出来的时候,在街边吃了碗馄饨,竟然只要两文钱,那味道和咱们府里做出来的还要好一些,可惜后来我们再出来就找不到那家摊子了,我现在还记着那个味呢。”齐品修见齐品达一脸陶醉,摇了摇头,替他觉得丢人。赵沅钰感慨了一番市井生活的便利,又随他们继续向前走。不一会,三人走到了齐品达所说的巷子口,巷口牌匾上写着“馥巷”二字,里面鳞次栉比排满了小小的铺子,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布料的,还有卖首饰的,进出商铺的人也多是带着帷帽的女眷。齐品达以前也从未进来过这里,正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见到人群中格格不入地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便对齐品修道:“大哥,我莫不是眼花了,你瞧瞧前边那个是不是琛表哥?”齐品修狐疑地顺着齐品达的手指望去,哟,可不真是。 杜元琛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是齐品修的表兄。齐品修的母亲杜氏是镇国公府嫡次女,回娘家时经常带上齐品修齐品达与杜元琛一同玩耍。杜元琛只比齐品修大两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比同辈出挑,自小便是齐品修和齐品达需要仰望的存在。二人如今见心中天神突然坠入凡尘,且是坠入到一片胭脂水粉铺子中,惊讶得一同揉了揉眼睛。 “琛表哥?”齐品修试探性的喊道。 杜元琛回过头来,见是齐品修和齐品达两兄弟,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双方同时发问。 齐品达故作成熟地指向赵沅钰道:“这是我们姑姑家的小表妹,在我们府上小住,我们两个做哥哥的,不忍见妹妹无聊,便趁着休沐陪她出来逛逛。” 齐品修又向赵沅钰介绍道:“钰妹妹,这位就是我们俩常与你提起的琛表哥,论理你也要叫一声表哥的。” 杜元琛且没想出赵沅钰是诚毅伯府的哪位亲戚,只是听说是个女子,不禁开心了起来,心想道:我今日终于有救了。面上却一点不显,与赵沅钰互相见礼后,还故作轻松地问齐品修:“有一阵子没见到姑姑了,她身体可还好?”齐品修道:“母亲一切都好,只是,琛表哥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元琛一阵尴尬,脸也可疑地红了起来,最后拍了拍大腿说:“哎,即是你们俩,我也就说了,如今福建那边要开始打仗了,我祖父让我下月启程去福建,到那边历练历练。我母亲跟我说我这一走得有两三年才能回来,让我自己挑个物件给周家姑娘送去。”齐品达只听到杜元琛说他要去福建战场了,便激动地不能自已,一把抱住杜元琛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道:“琛表哥,你能不能带了我一起去,我从小便听家里的老人讲祖父父亲和伯父在战场上有多么威风,做梦都想过去看看。”杜元琛见齐品达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重点,有些无奈,对齐品达道:“你如今八岁,修弟也才九岁,枪尚且舞不顺畅,难道要去当个灶台兵吗?待你们长到我这么大,也会有机会的。”赵沅钰在一旁听到了杜元琛之前的话,心中暗笑:“瞧着这位便是一心舞刀弄棒粗人,如今让他来给女孩挑东西,可不是强人所难。”齐品修这时也咂摸到了杜元琛话中的意思,便问赵沅钰道:“钰妹妹,左右咱们无事,你一会帮琛表哥掌掌眼如何?”杜元琛见齐品修终于看出了他的难处,心中暗喜,眼巴巴地瞧着赵沅钰,见赵沅钰点了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街市 下 齐品达的思维从福建战场兜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对话中。愣头愣脑地问道:“周姑娘是谁?为什么要给她买东西。”赵沅钰顿时羡慕起齐品达来,家风清白长辈宠爱的孩子就是幸福,头脑简单至此也能安然长大,还活的丰富多彩。杜元琛听到齐品达的问题,刚刚变好的脸色又顿时红的像煮熟的虾子。齐品修哪能坐看自己的偶像如此尴尬,恨不得立时封上齐品达的大嘴,幸好赵沅钰适时站出来岔开了这一话题,指着前面道:“杜表哥觉得挑件首饰送出去如何?我瞧前面有一家珍宝斋,看着像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首饰铺子,咱们先去那家看看吧。” 珍宝斋的掌柜成日见到来来往往的眷属,早已练就一副火眼金睛,见进门的四人皆衣饰华贵,心知是富贵人家的几个公子带着幼妹出来挑选首饰,连忙将四人请进厢房,专挑些小女孩喜欢的耀眼华贵的首饰呈上来。 三个小公子在家时只舞刀弄枪,恨不得与刀剑同床,哪里懂得女子所喜欢的这些东西,看着一盘盘金银珠玉满目琳琅,顿时头晕起来。赵沅钰见到了这些华贵的首饰,也皱了皱眉头,悄悄问杜元琛道:“表哥可知周姑娘素日里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杜元琛苦着脸低声说道:“这亲事是我娘定下的,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又哪里知晓她的喜好,原以为不过买些东西,可一头扎进这里才知道深浅,瞧着倒都好看,可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赵沅钰不禁莞尔,之前听齐品修与齐品达提起琛表哥,完全是一副仰望天神的样子,说他为人仗义豪爽,又是文采风流,又是武功过人,如今真神降临,竟像个情窦未开的呆子。瞧着杜元琛迷茫的样子,赵沅钰说道:“依我看,表哥若是想用自己的名义送周姑娘东西,不如买个精致小巧些的,我瞧着这些首饰都太过华丽贵重,好看是好看,却不太适合女孩子佩戴呢。”杜元琛听着赵沅钰说的头头是道,自以为遇到了行家,开心不已,对赵沅钰连连揖手道,表妹救苦救难,索性帮人帮到底,直接挑帮我挑一个出来吧。 赵沅钰见他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又对掌柜说道:“这里可有精致小巧些的器物?如今你摆出这些都太过华丽,倒不合我的胃口。”掌柜见小姑娘并不被花哨的金玉所吸引,知道这是大家出身的姑娘,更偏爱新奇有趣的器物,心中暗暗遗憾不能大赚一笔,只得吩咐伙计取出一些精致新巧的首饰玩器,给赵沅钰看。 这次赵沅钰方起了几分兴趣,拿起一只巴掌大镂刻貂蝉拜月的玉器把玩,冷不丁瞧见托盘角落摆着一只红豆梅花簪,便拿起来瞧了瞧。簪子上的红豆五颗一组充作花瓣,中间还用金丝穿着几粒小珠子充作花蕊,簪子柄也上了木漆,做成梅花枝干的样子,乍然一看,就如同一截真的梅花枝。便将簪子递给杜元琛道:“表哥瞧这只簪子怎么样?虽不甚贵重,可用来表心意却是足够了,平常插戴也好,用来赏玩也好,周姑娘见到也定然喜欢的。”杜元琛只瞧了一眼,就说到:“恩,很好,我相信表妹的眼光,就这个吧。”赵沅钰很怀疑杜元琛并没有想到送红豆簪子所代表的意思,甚至连这根带花的细棍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甚清楚,完全是为了完成他母亲布置给他的任务。 瞧见杜元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齐品修也放下手中茶碗走了过来,问道:“已经挑好了?”杜元琛道:“是啊,表妹真是个大救星,今日你们帮了我大忙,我得请你们去望月楼大吃一顿才好。”齐品修道:“钰妹妹别光顾着帮表哥挑,你好不容易出一次府,临出来祖母还说呢,让你多买点有趣的玩意回去。”于是赵沅钰为自己选了一个小巧的脂粉盒并一只可装进香囊中的铜镜,一时又想着要给祖母外祖母两位舅母并楚氏带些礼物回去,挑挑拣拣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叫了伙计过来结账。此时三位公子已经放下手中的茶碗,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听得赵沅钰一句结账,都重新精神起来。 齐品修吩咐家丁将赵沅钰所买的东西先行送回府中,并叫人给府中传话,说路上遇到了镇国公府的琛表哥,午间要一同吃饭,让家里不用担心。杜元琛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坐马车的三人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饭庄,望月楼。 望月楼敢取名望月,自然也是是帝都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楼。它占据着长安街中最中间的位置,正对着玉带河,一向是京中权贵在上元节观灯和端午节观龙舟的不二选择。今日虽不是年节,却赶上众多官员与学子的休沐,故而大堂之中也是人声鼎沸。望月楼能够稳稳当当地开在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背后当然有权贵支撑,镇国公府便是这背后的持股人之一,因此望月楼常年为镇国公府留着一间视野开阔的包厢。三人在包厢中坐定,齐品达道:“钰妹妹,如今咱们在包厢里也没有外人,你快把那帷帽摘下来吧,我瞧着都怪热的。”赵沅钰也早腻歪了隔着一层纱布看世界,巴不得这一句话,便把帷帽摘了下来。 杜元琛见赵沅钰生的粉雕玉琢,对齐品修和齐品达道:“表妹倒与你们俩不太相像,瞧你们俩皮糙肉厚的样子,倒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妹妹。”齐品达吹嘘道:“表妹生的好看那是理所当然的,你道我姑父是谁?是丙申年那榜赫赫有名的十八岁探花郎,端的是貌比潘安,只怕琛表哥你都难及姑父当年风采,我听祖母说当年姑姑——”“二弟!你去外头叫人催催菜,怎么许久还不上来,我都饿了。”齐品修见齐品达几乎要戳到表妹的伤心处,连忙出声打断的他的话。齐品修也并不知道前辈的恩怨,只知道当年姑姑生下赵沅钰后因产后失调而去世,只怕这件事是赵沅钰的心结,不由小心地瞧了瞧赵沅钰的神色,见赵沅钰并没有恼怒或伤心,方松了一口气。 杜元琛此时方弄清楚,原来赵沅钰是诚毅伯府那位出嫁两年便去世的姑姑的女儿,因这位姑姑去世时他还小,近些年也鲜少听人提起,故而没有什么印象。没娘的孩子生活必不容易,杜元琛瞧着赵沅钰稚嫩的脸,心中泛起起一丝怜悯。 第十四章 政事 望月楼能够红火,不只因为它占据了长安街上最好的位置,还有背后的权贵们从各地搜罗来的名厨坐镇。赵沅钰瞧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品,端的是色香味俱全,有些更是自己连见都没有见过。齐品达瞧着满桌子的菜说道:“平日里我与大哥出府,总想着来望月楼大吃一顿,可无奈我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囊中羞涩,总不能成行,今日可托了琛表哥的福喽。” 杜元琛笑道:“你们俩还能偷跑出府,我空攒了这么些月钱,反倒无处可用。若不是准备离京,被母亲差遣出来,我也只能在家日日练功习字,不得自由。” 齐品达羡慕地道:“琛表哥此番去福建,就再不用受拘束了,那可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说起来福建那边还有大海呢,我长这么大,见到最宽的水也就是咱们京中的玉带河了,不知大海会是何等壮阔。”杜元琛道:“达弟真是孩子话,我去福建可是要建功立业的,军中规矩可要比家中严明许多,哪里是说自由便自由的。不过我祖父在福建训练海军,常见他信中提起我们的战船要比宫中的宫殿还要大上许多,我一直也只是想象,不知究竟是何等模样,此番终于能去见见世面了。” 齐品修又问道:“那表哥具体何时动身?你走的那日我和二弟也要出城送一送你。” 杜元琛道:“祖母说最近倭寇总时不时地上岸劫掠,圣上对此很是不悦,只怕几个月内就要小规模的开战了,现在是四月末,在京中过完端午我便启程,应该能赶上一场仗。端午那日赛龙舟,咱们两家加上北昌候府也会出一条船,那天我们还能聚聚呢。” 赵沅钰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三人说话,冷不丁听见北昌候府,彷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个激灵。三人并不知道赵沅钰与北昌候世子婚约的事情,还以为他们一直聊战场的事情,吓到了赵沅钰。杜元琛说道:“钰表妹女孩子家,定是被咱们说的打打杀杀的事情吓到了,咱们还是聊聊端午赛龙舟的事情吧。”赵沅钰心中暗暗叫苦,吓到我的哪里是战场之事,明明是你们说的赛龙舟,如今还越发要说起来了。 “我正听你们说的有趣呢,哪里会害怕,我长这么大,连出府都是头一遭,更何况听你们说去福建那头,真是心中向往,刚才是想的入了神呢,回过神来,才打了个激灵。”三人还是怕赵沅钰嘴上逞强,遂不再提战场之事,又捡了每年端午赛龙舟的趣事说了起来。 齐品达道:“说起北昌候家,咱们两家每年都同他家出一艘船,可我实在不喜欢李昌邑那小子,成日里出入都要跟着几个小丫鬟,还总喜欢作些酸诗,每次见到他都与他无话可聊。” 齐品修道:“二弟的这张嘴,日后出去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如今屋里只有咱们几个倒还好,这要是在外面让有心人听了去,他好不好别人不知道,你碎嘴子的名声是逃不了的。” 齐品达又嬉皮笑脸地道:“这也就是咱们家人,我才爱胡说八道,你瞧我们行走时,一脸浩然正气,话绝不多说一句,谁见我不夸我一声好。”三人听到齐品达自吹自擂,都在一脸抽搐的表情。 赵沅钰原本开开心心的一天,被李昌邑的名字倒了胃口,瞧着满桌子的好菜也没有了下筷子的心情。便又带上帷帽,坐到厢房的凉台边欣赏玉带河边形形色色的人群。玉带河上有八座桥,其中最宽最出名的就是望月楼所对着的玉带桥。此时已是下午,玉带桥上人流如织,有带着草帽担着扁担行色匆匆的挑夫和货郎;还有头戴方巾,站在桥上观看河中来往的小船的文人;还有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几个文人的荷包,好像在等待好时机下手。赵沅钰又转头看向与望月楼一排的商铺,长安街是京中最繁华热闹的街市,开在这条街不论是药铺,成衣铺,还是茶馆酒肆,都不间断地有人进进出出,兴旺地很。 若是任赵沅钰在此处凭栏,她大概看上三天三夜都不会厌倦,可惜日头渐向西挪,他们也在外头疯玩了一天,该到回家的时间了。几人互相道了别,杜元琛自回了国公府,赵沅钰也随齐品修齐品达兄弟二人乘车回了伯府。晚饭间三人叽叽喳喳地向齐老夫人和两位夫人汇报了一天的行程。 “祖母不知道我和大哥在馥巷里看到琛表哥有多惊讶,我们还特地揉揉眼睛怕看错了呢。”要说讲故事的水平,齐品修和赵沅钰加起来也不是齐品达的对手,因此二人不得不停下来,让大家专心听齐品达的发挥。赵沅钰在伯府中呆熟了才发现,齐家并没有食不言语的规矩,每次吃饭齐品达都要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让大家笑个不停。 晚饭后齐老夫人留下赵沅钰,对她说道:“钰儿,咱们家得到消息,说今日江南道的巡查御史参了两江总督贪污受贿等十三条罪状,圣上震怒,下令严查。江南官场很多还是先帝在位时的老人,此番只怕要大换血,你回家将我的话同你祖母说了,让她问问你父亲可想走外放这条路去捞些资历?若是想去,就给咱们家回个信,若是现在开始运作,还能弄到好位置。”赵沅钰毫无准备的被外祖母灌输了一番朝廷大事,有些不知所措,她更多是惊讶,经过了她母亲的事,外祖家竟还愿意提携她的父亲。 齐老夫人似乎看出了赵沅钰心中所想,轻声叹了口气,道:“钰儿,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当年你母亲的事,你父亲有错,你母亲也未必全对,这件事终究对我们两家打击甚大,可如今你还在,我总希望你能有个强势的母家,以后好在夫家立足。如今你是第一次接触政事,可待你长大嫁做宗妇,身上也背负着一个家族的兴衰,政事是你必须要熟知的事情,外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你出嫁,如今也只能让你多看多听,日后如何,也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十五章 受伤 听完齐老夫人的话,赵沅钰有些鼻子发酸,趴在外祖母膝头道:“外祖母如今还年轻,定然会长命百岁的,钰儿听您的话,一定会多学这些,只求您不要再说这些朝夕的话吓唬我了。” 齐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赵沅钰的头,哽咽地道:“傻孩子,人哪有不死,我也只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多为日后作些铺垫。就像你母亲,她出嫁时红妆含泪的模样仿佛就在我眼前,我原以为她能一生顺遂,可谁又想到她会那么早便离我而去呢。你是你母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她临走前还怕你以后孤苦无依,费心给你订了这门亲事,北昌候家我原是不喜欢的,可如今事情已经定下,我也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将来去了下面,你母亲不至于怨我没照顾好你。”赵沅钰想到自己尚在襁褓,母亲便已去世,她至今连母亲的样子都不知道,不禁也泪流满面,祖孙二人相对垂泪,又絮絮地说了些话,方叫她回房休息。 赵沅钰经历了一波三折的一天,飘飘荡荡的回到房间,强撑精神又练习了几张大字,燕双和燕回以为她在外玩了一整天累了,只劝她道用功不惜这一日,催促她早些休息。赵沅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睁大双眼盯着窗边的帷帐,想到不论是祖母还是外祖母,都倾心尽力地教导她,只为了她日后嫁去北昌候府能够凭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可是北昌候府又是什么好的所在吗?她只要一想到李昌邑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就忍不住心中作呕。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推掉这桩亲事的办法。她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家人能够教她做人做事,也能认可她的资质,却绝不会听她的话去做出重要的决定。想着想着,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夜又是梦到安平兰歇斯底里地指责李昌邑的无耻,又是梦到自己哭着跑回房间,插上房门悬梁自尽后飘飘荡荡的样子,一时又瞧见祖母和外祖母都在身后追着自己,要带人将自己绑上北昌候府的花轿,她不停的向前跑,想喊却又喊不出来。猛然被自鸣钟咚咚作响的声音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抬眼瞧见外面天已是微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因着齐老夫人说事情紧急,江南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怕晚了就被别人家占了去。因此赵沅钰吃过早饭,便辞别了外祖母一家,回到赵府。 赵沅钰回宜安苑内,才发现有些不对。平日里老夫人念佛之余,也喜欢些热闹,便叫那些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们不必很守规矩,活泼跳脱些才好。而今日宜安苑的下人们各个轻手轻脚,生怕吵到什么似的,见到她也只是匆匆行礼便走了过去。赵沅钰走进正屋,方问道一股浓重的膏药味,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几乎是飞奔着向老太太的起居室中跑去,掀开帘子,只见老太太正在床上睡着,楚氏并几个嬷嬷在一旁侍奉。赵沅钰颤声问道:“太太,祖母这是怎么了?”楚氏见赵沅钰着急,忙出声道:“钰儿别担心,你祖母只是扭伤了脚,并没有大碍的。”赵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好好地怎的伤了脚?” 楚氏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老太太说琪姐性子有些拗,让我带她几天好生扳一扳性子。这几日我便带着她随老太太一同礼佛,也是想让她静静心。昨日晚上我们做完功课,便一起扶着老太太走佛堂前的台阶,谁知琪姐儿脚下没留神,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连着老太太也被拽了下去,还好紫荆和紫竹两个手快,将老太太拉住了,也只扭了下脚。”赵沅钰突然产生了一种荒谬感,难不成这就是命中劫数?刘氏被拘禁在院中没能出来,她的女儿不管有意无意,却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幸好紫荆和紫竹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老太太,否则真的是后果不堪设想。楚氏同赵沅钰一样,都是一脸后怕的样子。赵沅钰又问道:“那琪姐儿呢?她从台阶上滚下去,可有伤到?”楚氏道:“琪姐儿倒是幸运,到底也是年轻,骨头软,只是脸上擦破了一点皮。”“那倒是幸运了,府里出了事,怎么母亲昨日没遣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回来侍奉祖母。”楚氏道:“本来昨日是想差人接你回来的,只是老太太坚持不让,说不过是些许小事,大张旗鼓的把你接回家,被亲家知道了也不体面,谁知你今天赶巧就回来了。你如今刚回府,肯定也累了,先回房换身衣服,待老太太醒了我再叫人唤你过来。”赵沅钰见楚氏已经将这边打理的面面俱到,便行了一礼先回房去了。回去路上,燕双便嘀咕道:“二小姐真是个瓷实人,带累老太太把脚扭了,自己倒只擦破层油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的呢。”赵沅钰听到此话,一下停了下来,不由想到了半年前,赵沅琪不过为了争抢赵沅钰所养的一只松鼠,便把自己推进了湖里,那近来老太太不断打压刘氏,又几次三番的斥责于她,她心里焉能无恨? 想到这里,赵沅钰不禁被赵沅琪的偏激所吓到。佛堂的台阶只是为方便行走,故而修的又长又宽,寻常走路又哪里会脚滑至滚落。她年轻,就算是断了手脚,也不过是躺上几个月就能恢复好,可老太太年事渐高,若真如她一般在台阶上滚落,那定然会伤筋动骨,若是严重起来,便是顷刻间要了性命。 即便是她自己,前世托刘氏的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看到刘氏在府中彻底被打压,已经没有了害人的能力,便也只想从此不在理她,任她自生自灭,而赵沅琪,这些日子看似老实了许多,可内里,她仍旧是个稍有不如意便思量着取人性命的狠毒之人。赵沅钰有些不明白,同样是娇宠长大,舅舅家的齐品达便被养得无忧无虑,惹人疼爱,而赵沅琪,却怎么会如此的自私恶毒。 第十六章 机会 赵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让燕双和燕回将自己从诚毅伯府中带回的各色物品清点收存,又将昨日逛街为老太太和楚氏所买的小物件挑了出来,方重新梳洗了一番。她刚收拾好,便见燕回带着楚氏身边的青竹走了进来。青竹向赵沅钰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老太太才刚醒了,太太让奴婢来请您过去呢。”赵沅钰听罢,忙让燕回拿着刚才挑出的礼物,随青竹去了主屋。 老太太倚在床边,神色尚好,见到赵沅钰便笑到:“原想着快过端午再接你回家,你怎的就回来的?”赵沅钰埋怨道:“祖母还说,您受伤了都肯不叫我知道,真是让我好生伤心,若是我在外祖家呆上一个月,您就把这事埋下来不告诉我了不成?亏我去逛街还想着给您和太太买了好东西。”说罢便叫燕双将两个盒子拿了上来。 楚氏见赵沅钰岔开话题,并没有说为什么提前回府,大概是顾忌着自己在场,便笑着说到:“钰儿不知带了什么宝贝给我,我便先回房瞧瞧新鲜去了。母亲您可要好好安慰钰儿,让她别再生您的气了。”老太太笑着指着楚氏道:“你初来时瞧着你不肯多说一句话,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如今与我们混熟啦,越发油滑了起来。”楚氏不再说话,只是笑着行了一礼,方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下去。 瞧见楚氏下去,老太太才问道:“如今她也走了,你可是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赵沅钰低声把昨日齐老夫人说的话与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板。过了良久,她方说到:“想不到亲家如此大度。你父亲如今的官职虽说是天子近臣,位低权重,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父亲得圣上信任,是因为他不受家族所累,但没有家族的帮扶,若想再往上行走,却是艰难了。如今江南这场动荡,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盯着江南的人多如牛毛,狼多肉少,只怕打点上下,就要掏光咱们家的家底。此事我也不能一手做主,还要要等你父亲下官回来再行商量。” 赵沅钰到底还小,两家也只能让她传个话,让她对官场有个初步的概念,而后边的事情,就不是她能够参与的了。晚间赵沅钰一如既往地勤奋练字,见燕回走进来,说老太太叫赵铭城去主屋谈了许久。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又遣燕回并心腹张嬷嬷一同去诚毅伯府送了封信。 赵沅钰晨间练琴时听闻燕回被叫去诚毅伯府送信,便停了下来。她托着腮瞧向窗外,想起那日杜元琛所说外面世界的辽阔,她已是心生向往。如今她也要有机会,走出这帝都城,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 江南的贪污案的爆发震惊朝野,圣上钦定内阁周阁老做主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理办案,这是下定决心要将江南官场查个透彻。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株连的官员越来越多,而在江南每日都要上演的丢官抄家甚至灭族的惨剧,对京城的世家大族来说,反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家中或有外放在偏远之地为官的,或有在京城苦熬难以升迁的,无不奔走打点,希望能在江南挣上一席之地,但在江南这场大戏彻底落下帷幕之前,谁也不知道吏部到底会拿出一份怎样的名单,一阵喧嚣过后,京城反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大族之间的博弈如神仙打架,与赵沅钰这种小鬼级别的人物是不相干的,她依旧要在赵府的四方院儿中过自己的小日子。因老太太扭伤了脚,赵沅琪也因伤了脸闭门不出,赵沅钰只能将功课暂时停了下来,日日与楚氏一道照顾老太太。老太太的脚伤并不严重,反倒是看二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被晃的晕头转向,直道不必如此。此时楚氏便发挥出了书香世家女儿二十四孝的特长来,任老太太怎样撵她回去歇着,她只是有一句:“原本就是儿媳照顾不周,害母亲摔倒,如今母亲身边虽不缺人照顾,可成日里在床上将养,总要有人陪着解闷儿才好,只求母亲成全儿媳的孝心罢。”老太太对楚氏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任她去了。 赵沅钰以为老太太摔倒这件事会就这样过去。但一日楚氏回去后,老太太留赵沅钰在身边,对她说道:“钰姐儿,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处置琪姐儿?”赵沅钰心下一惊,问道:“祖母,您的意思是?”“那日原只是你太太一人在边上扶我,她自己非要跟上来,佛堂前的台阶修的宽,等闲是滑不倒的,我只觉得她拉着我的力道也太大了些。你太太进府晚,不知道琪姐儿的脾性,当年她不过为了一只松鼠,便把你推进湖里,如今,她焉不会为刘氏和她自己出气,想要致我于死地!”赵沅钰吓得忙跪了下来,她知道作为家中嫡女,赵沅琪的嫡姐,此时应该为她做些辩解,假惺惺的说几句“琪儿还小,哪里就懂得要害人性命”或是“这当中必有什么误会,祖母还是该当面问问琪姐儿”诸如此类的话。可老太太的想法与自己先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她不得不为赵沅琪小小年纪所展现出的恶毒而感到心惊。老太太见赵沅钰久久无语,知道她大概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又说道:“家门不幸,我一时不查,竟让刘氏将她养成了这个性子,她当时将你推进湖里,只以为她年纪尚小,被刘氏宠的是非不分,可如今她分明是存了心想害我。六岁稚龄,便敢谋害嫡姐,谋害祖母,日后她大了,只怕要祸及满门!琪姐儿到底是咱们家的子嗣,又被你父亲捧在手心宠了多年,若想处置她,只怕你父亲难以接受,这件事又是不能说出口的,一个不慎透了出去,那就是治家不严的现成把柄,如此才叫我为难。”赵沅钰听了老太太的一番话,也替祖母为难起来,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句求情的话:“祖母,琪姐儿毕竟还是咱们家的子嗣,她也是因为自小无人管教,才养成这么个性子,咱们如今还是有大把的时间在她及笄前将她的性子扭回来。不若先给她安排几个厉害点的嬷嬷,等她知道厉害了,说不得就能转了性子。”老太太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复又叹了口气道:“你父亲能不能顺利运作去江南,全要看这几个月了,如今实在不是处理她的好时机,我明日且教人寻些厉害的嬷嬷管教她,只看她日后能不能明白过来吧。”赵沅钰瞧向老太太,在明灭的烛光的映衬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老。祖母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丈夫的早逝,儿子婚姻的不顺,孙辈又让人如此不省心,都使她心力交瘁。赵沅钰如今拥有的一切,都赖祖母的庇护,她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直到有一日,她可以为祖母遮风挡雨。 第十七章 端午 上 老太太这一养伤,转眼就养到了五月初,端午节便要到了。端午节是个大节庆,每家每户都要慎重对待,但老太太已掌管庶务多年,如今年纪渐长,越发厌烦了那些繁琐的礼节,便借着养伤之由,将俗务全都交给楚氏打理。楚氏在家时虽然也代行母亲职责打理家务,可作为一府主母主持节庆也是头一次,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一朝出错被人耻笑了去。 赵沅钰瞧着楚氏一时要打发管事采买菖蒲和雄黄,给各院的主人和下人分发,一时又要召了厨房管事过来商量包粽子的馅和端午小宴的菜式和地点,一时又要请示老太太府中这些年给常来常往的亲朋以及赵铭城的同僚送礼的规格,忙的如同一阵旋风,便对老太太说道:“往日瞧祖母料理家事也不过是晨间和午间禀事,原以为简单的很,没想到竟如此磨人,太太这几日,几乎瘦了一圈。”老太太道:“我管了咱们家的事这么多年,下人不敢糊弄我,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自己就先做好了。如今你母亲初掌家事,她怕下人欺她年轻,做事不尽心尽力,下头的人也怕新主子有不一样的规矩脾气,这互相之间的磨合,最是累人。不过端午原也是年中大节,人情往来等事也比往常多的多,你日常也多去你太太那走动些,一是熟悉下咱们家往来的亲戚,二也是瞧瞧她理事的方式,你太太出身不错,也是个聪明人。” 复又对赵沅钰道:“你这几日做几个驱邪避瘟的香囊,咱们家给伯府送礼时你将香囊捎过去,也是你做孙辈的一点心意。”赵沅钰笑这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老太太道:“祖母连这些小事都替我记挂着,我这几日早就做好啦,咱们家连外祖家的我都一并做了出来,原是想着过两天拿出来当个小惊喜,不料先被您提出来了。”老太太接过香囊瞧了瞧,赞赏道:“这香囊做的倒精巧,你在刺绣上是有些天分的,寻常人只怕十二三岁,也才能绣成这个样子。” 赵沅钰低着头,装作谦虚的样子。她的先生也常夸她在此道有天赋,绣的又快又齐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哪里是天赋呢。在她那短暂的前世中,她不管是在赵府还是在侯府,都只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刺绣她是她灰暗生活里的唯一消遣。如今她的生活较前世想必已算是丰富多彩,刺绣也只是她要学习的很多东西之一,她却很少再穿针捻线,那些恐惧,荒芜,寂寞的感觉,仿佛已经刻进她的灵魂,让她每次拿起针线,都止不住心中发冷。 诚毅伯府很快就给赵家回了礼,其中还带着齐品修送给赵沅钰的九连环和齐品达送的木雕小猴。齐府来送礼的管事娘子问了老太太好,又捎话说:“老夫人说了,端午那日下午玉带河边要主持赛龙舟,热闹的很,我们府里也要出一艘船呢,大小姐中午家宴后若是无事,也可出来瞧一瞧。”赵沅钰先前便听齐品达几个人说过赛龙舟的热闹,此时听闻自己也有机会出府观看,不禁眼睛一亮,一脸期待地看向赵老太太。赵沅钰如今七岁,脸上一团稚气,可爱的很,赵老太太原本不欲她出府,可被她这眼巴巴的一瞧,又不忍心起来,只道:“罢了,出去多见见世面也好,明日家宴后你便去瞧一瞧吧。” 端午节这日,赵沅钰一早便被燕回从床铺中捞出来梳洗。燕回给赵沅钰系上了五彩绳又佩上了香囊,又细细地为她梳了垂髫髻,复又在衣橱中挑选起来。赵沅钰觉得燕回今日紧张的有些过分,不解地问道:“也不过是过个节,怎么紧张成这样。”燕回嗔道:“姑娘真是心大,奴婢之前跟伯府的人打听,往年伯府都是与北昌候府和镇国公府同出一条船,姑娘今日说不得就会遇到北昌候世子呢,第一次见面,姑娘当然要好生准备一下。” 赵沅钰坐在凳子上,默默地翻了白眼,心中无限嘶吼着:我该如何告诉你们,那李昌邑明明就是个恶心的人渣啊,我才不要为了他梳洗打扮!当然,燕回是听不到赵沅钰内心的嘶吼的,当赵沅钰挣扎着不肯穿燕回所选的衣服,燕回也只当她是因为要见到未来夫婿才表现出害羞和矜持,开玩笑一般地叫燕双进来将她按住,强行给她穿上了件藕粉色的鲜嫩的衣服。赵沅钰被折腾的颇为无奈,只能黑着脸任由两个人打扮。 赵府此次家宴,是有了新女主人后第一次全家人聚在在一起吃饭。为什么是全家人呢?因为昨日赵铭城下官路过臻惠苑,臻惠苑中传来了忧伤的琵琶曲和婉转悠扬的小调:相思树下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满拟待郎十年好,五年未满愁心肝... 虽然年少时的轻狂冲动渐渐退去,赵铭城也为了仕途与家族选择放弃与刘氏曾经的缠绵旖旎,但他本质上仍旧是个多情且心软的人。纵然如今有年轻美貌又善解人意的楚氏在身边,他也没有忘记刘氏曾经的陪伴,如今他听到了刘氏这婉转神伤的小调,想到自己先是瞒着她娶了正妻,后又让她怀着身孕被禁足院中,不由起了内疚之心。于是他一早去与老太太说:“母亲,刘氏禁足院中已四月有余,今日端午大节,她怀有身孕,也不好让她自己过节,便让她出来松散松散吧。”楚氏向来侍立婆母勤勉,如今早已站在老太太身后伺候,听到赵铭城的话,她心下一抽,心想那个几乎被全府遗忘的姨娘,终于挑好了时机,准备卷土重来了。她内心酸涩,可到底是大家出身,闻言便笑着站出来对老太太道:“老爷说的很是,说起来我进府至今还没有见过刘姐姐,今天是个团圆节,不好委屈了她,咱们大家都在一起乐一乐才好。”老夫人瞧着二人站在地上,只能无奈地说:“好好好,你们全是好人,就我是个大恶人,如今都求到我面前了,我哪里还能不许,今日便放她出来吧。” 第十八章 端午 中 楚氏听闻老太太的话,便说道:“也是我思虑不周,之前听老太太说刘姐姐胎不稳,还是静养为好,我也就没敢过去打搅她,今日大好的日子,我就和老爷一同去接刘姐姐出来吧。”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听了,暗暗叹一声好心态好手段,既显出了她作为正室的宽容大度,又杜绝了刘氏私下里同赵铭城说话的机会,刘氏见了比她年轻貌美的楚氏,只怕装可怜的手段还没使出来,便先要被嫉妒冲昏头脑了。 府里消息传的快,但也有不通消息的人。老太太之前嫌刘氏带坏了赵沅琪,便将赵沅琪从臻惠苑迁出,安排在楚氏蒹葭院旁边的小院里。下人见刘氏失势,赵沅琪也多次被老太太斥责,便也起了轻慢之心,故而当府中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件事时,她还不知道刘氏已经被放了出来。赵沅琪那日的确是一时激愤,故意将老太太拽下了台阶,自那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便以伤了脸为由闭门不出,生怕在人前漏了马脚受惩罚,这一躲便躲到了端午。她知道今日是必须要出来的,只能一早起来梳洗了,先去楚氏的蒹葭院请安,却听说楚氏已经去了宜安堂,只能又往宜安堂赶去。谁知正走在路上,就听见前面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聚在一起磕牙。 其中一个丫鬟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不知道啊,我姨母就是被安排在臻惠苑看管刘姨娘的,如今刘姨娘失了臂膀,也不能打探老爷的行程,就坐在院子里碰运气,昨天酉时后便抱着个琵琶一直坐在院子里唱歌,还唱什么‘思郎恨郎郎不知’,诶呦,听闻当年刘姨娘也是官家小姐,这哪里是官家小姐的做派呢?我一个不识字的小丫鬟听着都脸红。她倒也运气好,老爷昨日经过臻惠苑恰好就听到了,刚刚听宜安苑的人说,老爷求老太太将她放出来呢。” 另一个又道:“刘姨娘惯会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的,可偏偏咱们老爷就吃这套,要不然怎么先太太在时就让她爬上了床。亏得老太太英明,这些年压着没让她扶正。瞧着如今咱们太太,成日里都要去孝顺老太太,对几个小姐也没话说,就连对咱们下人也是和善的,这才是主母该有的样子。若是让臻惠苑的来管家,咱们府里下人说不得全要换成姓刘的。” “可不是,原来我瞧着臻惠苑那些下人行使就没个章法,每天就变着法的逢迎主子,看见咱们这些人恨不得要把鼻孔翘到天上去,如今还不是被老太太都打发走了。” 其余几个丫鬟也附和起来,一时又是不齿刘氏为人,一时又是称赞楚氏仁德。其实下人大多是捧高踩低的,当年刘氏在府中独掌后院时,纵然上头有老太太压着,也没有人敢说刘氏一句不好,如今眼见刘氏再没有了扶正的机会,在府中地位又一落千丈,想要踩上一脚的人便多了起来。 赵沅琪听到这些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个小丫鬟冷不丁一回头,瞧见二小姐正怒目金刚似的站在身后,她们虽没领教过二小姐的脾气,却也都私下听说过,大家生怕她突然发作起来,便啊的一声,纷纷夺路而逃。赵沅琪气得跺脚,在身后连声喊:“你们给我站住!”可谁又敢听,一个转身便跑没了踪影。赵沅琪待要追上去,却被柳枝一把拉住了袖子。“我的姑娘,您没听她们说刚才老太太开恩放了姨娘出来,这大节下的,您若是罚了下人,被老太太知道又是一场风波,若是再迁怒姨娘可怎么好。”赵沅琪一把甩开柳枝,怒道:“忍忍忍,你只会劝我忍,我忍了这么久得着什么好了,现在连下人都不听我的话了!” “琪儿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二小姐委屈受了?”赵沅琪一转头,看见楚氏和赵铭城联袂而来,忙收了刚才狰狞的表情,咬唇不语。柳枝冲二人行了一礼,道:“回老爷太太的话,二小姐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走到这里见到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磕牙,看见二小姐没行礼不说,还飞一样的跑了,二小姐叫都没叫住,因此有些着恼。”赵铭城笑道:“我道是怎么了,还是小孩子脾性,今日大节下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松泛松泛也是有的,且别和她们计较了。”楚氏也道:“琪儿莫要恼了,我跟你父亲正要去臻惠苑看你姨娘,你也有日子没见到她了,便和我们同去吧。”赵沅琪见自己的行为被定义为小孩子脾气,内心更加愤懑。但她从小就被刘氏教导,在父亲面前一定要表现的乖巧可爱,她如今也明白,父亲的宠爱是她仅剩的立足资本,她也只能低了头,安安分分地应了声是,便跟在二人后边向臻惠苑走去。 刘氏此时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太太‘赦免’,但以她多年来对赵铭城的了解,只要昨天她的一番努力被赵铭城听到,他今日就必回来见她。因此刘氏一扫前些日子的颓唐,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臻惠院的人都被刘氏打发到了屋外,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人通禀。 赵铭城和楚氏进得屋里,便看见刘氏正歪在塌上静静地看书,她只穿一件家常旧衣,头上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地挽住发髻,小腹微隆,整个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刘氏听到脚步声,先是随口说了一声:“大节下的,嬷嬷也去瞧瞧家里人吧,我自己清清静静的便好。”没有听到回答,刘氏这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赵铭城后,她先是眼睛一亮,复又低下了头,像无数次迎接赵铭城下官时的模样,微笑着说了一句:“老爷回来了啊。”她这时才发现赵铭城身边还站了一个年轻女子,眼神又是一暗,起身垂头行礼道:“这位想必是太太了,您进门后妾身一直没能给您请安敬茶,心中着实有愧,今日得以见您,终于能让妾身成礼了。” 第十九章 端午(下) 如果楚氏面前有一面铜镜,那她大概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些抽搐。可惜此时赵铭城眼中只有刘氏,刘氏也含情脉脉地看着赵铭城,赵沅琪又如透明人般站在他们身后,并无人欣赏她这难得一见的表情。 楚氏虽说聪明,可她毕竟是大家出身,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她进门的时间不长,对以前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只是瞧着老太太的态度,楚氏总以为刘氏是个好对付的人,因此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天便是跟着赵铭城过来,也只是想防着她与赵铭城叙旧情罢了。然而,他们踏进屋子后,她只瞧着刘氏这一番唱念做打,便知道自己深深的错了。老太太瞧不起刘氏,是因为老太太作为长辈,直接一力降十会,刘氏便有再多的风流婉转,在老太太面前也翻不起浪花,而楚氏作为妻子,面对这个场景,是无法使出任何手段的,就算是又恶心又膈应,却只能努力保持微笑。 好在楚氏也不是一般人,她用极短的时间平复了心情,走到刘氏身前一把将刘氏扶了起来,嘴上说道:“刘姐姐如今怀着身孕,是咱们家的功臣,我虽为正室,可说到底咱们都是服侍老爷,你在府中的时间又比我长的多,如今硬要行礼,可是折杀我了。” 刘氏纵使气势如虹,也被楚氏一句“我虽为正室”给噎了个半死,但她经过了几个月的沉淀,已经接受了重头再来这一事实,便又拿出了曾经的厚脸皮,与楚氏上演起姐妹情深来。能笑着说出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是楚氏的极限,如今瞧着刘氏很有打蛇上棍的意思,楚氏不得不败下阵来,对赵铭城说道:“老爷和刘姐姐有日子没见了,琪姐儿也有日子没见生母了,你们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去厨房瞧一瞧午宴准备的如何了,午宴开在花园子的流云亭里,瞧着时间过去,可别迟了。” 说罢,楚氏便带着丫鬟走出了屋子。出了臻惠苑,楚氏身边的青竹便小声说道:“这刘姨娘,可真是和府里传闻的一样,比那戏台子上的红角儿还会演。我长这么大,真真从未见过这种做派的人,她竟连些脸面都不要。”楚氏摇着团扇,对青竹说道:“她这样的人才是咱们这样人的克星,说到底,咱们是要面子的,她是要里子的。日后啊,我也得向她学学,不管她怎么不要脸面,想要的东西,到底也抓到手里了。”青竹啐道:“她算什么,也配太太向她学,不过是些鬼蜮伎俩罢了。”楚氏听罢笑了笑,又喃喃道:“到底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中午的家宴如期举行,赵家人口少,加上一个刚刚会走路的赵沅瑛,也不过是七个人,将将坐满一张圆桌。桌上有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蚝油仔鸡,蟹肉双笋丝,天香鲍鱼和墨鱼羹等,为迎合全家吃海鲜的爱好,楚氏在拟菜单时可谓煞费苦心,为了大家吃完不受至胃寒,她又叮嘱厨子在菜里多加姜蒜,又备了几壶雄黄酒驱除寒气。原本是皆大欢喜的菜谱,谁知半路杀出个怀有身孕刘氏。楚氏还清楚的记得刘氏当初吃多了海鲜捂着肚子说自己要下毒害她的情景,便紧急又让厨房加了几个适合孕妇吃的清淡菜品。 不知上午期间赵明诚于刘氏对赵沅琪说了些什么,总之赵沅琪一扫颓唐,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骄傲又活泼的小公主,吃饭期间言笑晏晏,妙语连珠,几乎把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楚氏瞧着赵沅钰只安安静静的吃饭,并不言语,便笑着说道:“钰儿今日的打扮好,又鲜亮又喜庆,跟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一般,实在惹人疼爱。”老太太道:“昨日诚毅伯府来信,教她下午去玉带河边看龙舟,她只怕一早就准备好了,现在你看她还坐在这一筷子一筷子的吃东西,只怕魂儿都已经飞到玉带河边了。”大家听到这话都笑了起来,只有赵沅琪的神色又重新暗了下去。刘氏瞧着赵沅琪的神色,便说道:“赛龙舟真真是件热闹事,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说起来,二姑娘长了这么大,竟也没出过府呢。”刘氏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滞,老夫人也不悦起来。赵铭城说道:“赛龙舟虽说是热闹,可玉带河两边早便被勋贵们的棚子占满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好和平头百姓一样站在岸边看,索性就不去了。过几日母亲脚伤好了,可以带着咱们一家去城外的普济寺进香,那边山上的风景倒是不错。”刘氏见赵铭城岔开话题,便知道此事多半是没戏了,她也不多做纠缠,接着赵铭城的话道:“说起普济寺,上次去还是三四前呢,当日我在山上瞧了半天的景,到现在还记得真真的。”楚氏也道:“老爷说的是,这些日子天好,该出去走走,正好五月十三是伽蓝菩萨圣诞,我这几日安排一下,咱们那日便去普济寺上香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把气氛带动起来,但赵沅琪却再没开口。楚氏正要起身为老太太布菜,回头一看,赵沅琪竟在座位上默默地哭了起来,忙问道:“琪儿这是怎么了,大节下的可不许掉金豆子,你若觉得哪道菜不如你的口味,尽管告诉母亲。”赵沅琪此时哭得更加汹涌,抽噎着道:“我是个苦命的,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只喜欢大姐姐,大姐姐想出门玩耍便玩耍,想去看龙舟就去看龙舟,偏我却只能被关在小院子里,我不依,我不依!” 赵沅钰此时忽然有些头疼,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常,也会时不时做出些孩子气的事,可内里,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她早就忘了,眼泪和无理取闹,才是一个孩子最有力的武器。无理取闹,直捣黄龙简直是击碎一切婉转和心照不宣的利器,赵铭城此时也不能再装傻,可诚毅伯府手里握着他的前程,他也不能去逼迫赵沅钰,不由僵在当场。进退两难起来,向八面玲珑的楚氏,面对赵沅琪的小脾气,也觉得无从下手。老太太毕竟是长辈,赵沅琪犯起原则性的错误时可以不留情面的说她,可这种孩子气的无理取闹,却也让她张不开嘴了。赵沅钰环视一圈,心中暗暗叹气,还是开口道:“二妹莫要哭了,若是哭肿了眼睛,我也不好带你出去了。” “大姐姐此话当真?”赵沅琪瞬间停止了吵闹,一脸期待地望向赵沅钰。 “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一会吃完饭你去换身衣裳,我便带你去。” 第二十章 龙舟(上) 赵沅钰不知道赵沅琪这次成功击败全家人进而跟她出府,到底是一时歪打正着耍了小孩子脾气,还是见到刘氏挽回赵铭城的方式后豁然开朗,完成了智商的转型。没错,虽然赵沅钰上午的时候没有跟去臻惠苑,她仍旧知道了当时的情况。楚氏身边的青竹,在回到蒹葭院后绘声绘色地向丫鬟婆子们讲述了刘氏与赵铭城相见的情景,甚至亲力亲为地演绎了刘氏一时欣喜一时缱绻又一时灰暗的三段眼神。燕双对赵沅钰说起这件事时还笑着说,如今满府的丫鬟婆子,互相见面都不用问好了,全用三段眼神代替。 赵沅钰与赵沅琪在马车里坐着相对无言,她百无聊赖,又在脑中模拟了燕双描述的情景,不由笑出了声。赵沅琪被赵沅钰笑的发毛,不禁问道:“大姐姐在笑什么?”赵沅钰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无事。”又嘱咐赵沅琪道:“今日沿岸观龙舟的都是些权贵,咱们去伯府的地方观龙舟,是去作客,关起门在家里你可以随便发脾气,可出了赵府,咱们就是赵家的脸面,你要小心行事,万不可无理取闹了。”赵沅琪出府前已经被嘱咐了很多遍,耳朵都起了茧子,她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更担心刚刚赵沅钰的笑声,她总害怕赵沅钰是在偷偷憋着什么坏招要整她,心中暗暗警惕。 玉带河边此时已是权贵云集,远远就可以听到欢快的鼓点,五城兵马司为了保障权贵们的安全,早已将长安街围了起来。二人到了长安街口便弃车从轿,晃晃悠悠的坐到了诚毅伯府的棚子门口。侍女掀开纱帐,将赵沅钰和赵沅琪请了进去。此时棚中只要老夫人并大夫人二夫人在,并不见齐品修和齐品达。赵沅钰带赵沅琪行礼道:“祖母,大舅母二舅母,这是我二妹妹,她成日也只在府里闷着,没瞧过外面的热闹,今日我便将她带来了。”三人都知道这是刘氏所生之女,都提不起太多兴趣,幸好今日也是社交场合,大家都提前备了些见面礼,便各命丫鬟取出一份普通的见面礼给赵沅琪。 赵沅琪头一次出府,还是在嫡姐的外家,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即便是受了些怠慢,也没有像在家中时挂在脸上,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坐下,偷偷打量门外的热闹。 赵沅钰因不见齐品修和齐品达,便问道:“两位表哥这会去哪了?难不成他们今日也要上阵赛龙舟吗?”大夫人道:“他们两个毛头小子,若是叫他们上阵非拖后腿不可。今日出来的人家多,他们这会怕是找相熟的小子们一块去押宝了。” 龙舟赛是一大盛事,每年宗室,勋贵和大的清流世家都会合力出上七八艘船。宗室的船向来是最大最华丽也是最后会夺冠的那艘,因为圣上乐见盛世景象,所以每年都要从内库拨出点钱来协助宗室造船,任谁家也不会没眼色,越过圣上的船去。富家子弟们的一大爱好,便是在端午节时押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宝,当然,有船的几个人家,都会押自己家的船能取得第二,没出船的,惯来是瞧着哪边势头大,便随着哪边押。如今最热门的两艘船,一是镇国公北昌候和诚毅伯府合出的“弘毅”,另一艘便是内阁阁老张家和礼部尚书同出的“致远”。当今太子的生母,已故的杜皇后,便是镇国公府嫡长女。如今镇国公府手握重兵,镇守东南,端的是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而内阁阁老张家的嫡女,在皇后故去后被册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如今已育有三子一女。这两边的势力,堪称势均力敌,虽然如今圣上春秋鼎盛,可有很多人已经按耐不住,提前就想押起宝来。 杜元琛带着齐品修齐品达两个小跟班并北昌候府的李昌邑其实是被家中安排出来瞧瞧都有哪家的孩子压了他们家的船,身为这个阶级的孩子,做事有时并不全出自自身喜好,来这边玩耍也不全是为了输赢,更多的事要完成长辈们的叮嘱。几人站在一旁瞧了一会,听见鼓声越发密集,约么着龙舟赛快要开始,便各自回了各家的地方。 齐品修和齐品达还没进棚内,屋里就已经听到了齐品达的大嗓门。“我们回来啦”说着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面又说道:“祖母您说,同样一起读书习武长大的,怎么李昌邑那小子就和我们差距那么大,我们去河边盯个梢他也带了两个小丫鬟去,一会擦汗一会喝茶的,亏他不是我哥,不然我可是要憋死了。”屋里几个人也没料到齐品达一进门,先来了这么句话,齐齐一愣。齐老夫人呵斥道:“冒失货,你们小孩子家斗气还好意思嚷出来,定是瞧着人家李世子生的好,你嫉妒人家了吧。你进屋也不问一句,你两个表妹来了,一嗓子倒把人吓到了,还不快快陪个罪。” 二人这才瞧见赵沅钰和赵沅琪坐在一边,赵沅钰站起来道:“两位表哥,这是我二妹妹,名唤沅琪。”齐品达跟赵沅钰是玩熟了的,就是老夫人说一句,也没觉得害怕,结果扭头一看还有一位陌生的表妹,不禁尴尬起来,涨红了脸,对赵沅琪说道:“表妹别见怪,我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别吓着你。”齐品修在一旁偷乐,也同赵沅琪见了礼。二人并不知道赵府内妻妻妾妾的故事,故而对赵沅琪十分客气。 赵沅琪之前也从未与外男见过面,更何况齐品达直接以如此震撼的“扮相”登场。一时也红了脸,小声说道:“两位表哥不必客气,并没有吓到我的。”赵沅钰此时也表现出了嫡姐风范,拍了拍赵沅琪的肩膀道:“琪儿莫怕,二表哥是个好人,就是又是莽直了些。”齐品达下意识便要反驳自己并不莽直,却被二夫人叫了过去。二夫人以团扇掩面,悄悄对齐品达说道:“你无事老揪着那李世子做什么,你可知李世子是你钰表妹的娃娃亲?你这么嚷出来,你表妹没和你翻脸,已是客气了。” 齐品达顿时瞪大双眼,嘴巴也张的老大,刚刚红过的脸此刻更如火烧一般,想起上次逛街,他旁若无人地说起李昌邑的坏话,还对齐品修说此间无外人,不怕被听去。现在想来,钰表妹只说他一句莽直,还真是好涵养了。 第二十一章 龙舟(中) 赵沅钰瞧见二夫人与起齐品达耳语一句,便让齐品达的脸更红了一层。便出言笑道:“二表哥可记得你送我的木雕小猴,那小猴雕的可爱,可惜我总觉得少了些颜色,我当时还纳闷道,怎么会少了这个颜色呢?原来啊,是被你偷偷拿来了。”说罢伏案便笑个不住,众人开始不解,后来见齐品达的脸,可不真红的如猴屁股一般,便齐齐笑了起来。齐老夫人捂着肚子说道:“钰儿真真是个狭促的,达儿如今也是遇到对手了。”齐品达一脸讪讪,却又故作大度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总归是我说话冒失,表妹说我也是应该的。” 这时外面锣声想起,齐品修道:“比赛该开始了,我们也出去瞧瞧吧。” 为了方便女眷观看,各家在棚子前都围上了布匹。赵沅钰问齐品修道:“之前不是说观龙舟大多在望月楼里?这次怎么都直接在岸边搭了棚子?”齐品修道:“听琛表哥说,皇贵妃娘娘和陛下求了恩典,要带着嫔妃和皇子皇女们一同出宫看灯,国公府没办法,只能把之前预定的包厢全清出来,给宫里用了。”赵沅钰回头向望月楼望去,只见望月楼包厢的平台上薄纱轻垂,只能隐约看见珠翠反射出的光芒。 参加比赛的龙舟较多,因此龙舟被分成三组,前三组的第一名要再在一起比一次,最终决出胜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宗室的“凌波”被分到第一组,镇国公的“弘毅”被分到第二组,和张家的“致远”被分到第三组。赵沅钰粗粗了解到了这里面的潜规则,知道各组的第一名毫无悬念,便对初赛失去了兴趣,扭头看起对岸欢呼雀跃的百姓来。 此时一旁的齐品达拍了拍赵沅钰,将她拉到一边。低着头悄声对她说道:“妹妹啊,我之前是真不知道李昌邑是你的娃娃亲,不然我肯定不那么说他让你难堪的。你要生气就说出来,打我骂我都没事,可别自己搁心里委屈。”赵沅钰见他神神秘秘的,还当是什么事,闻言也不过一笑道:“他是他,我是我,这亲事是长辈们定下来的,如今各自都还没长大,成不成还是另说呢。再者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他是不是个好的。二哥你这么说他,定然有你的道理,我是无所谓的。”她还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听见有人骂他,我哪里会不高兴,简直是喜闻乐见! 齐品达瞧赵沅钰果真一脸无所谓,才放下心来。齐品修回头瞧见两人,问道:“第一组比赛都开始了,你们俩还在那嘀咕什么呢?” 齐品达可没脸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的糗事说出口,便想等到回家再与齐品修分享李昌邑原来是钰表妹的娃娃亲这一惊天大秘密。便随口扯谎道:“我正与钰妹妹说呢,今日咱们家的船肯定是第二组的第一名。”赵沅琪此时正瞧着第一组龙舟争先恐后的向前划,紧张地揪起了手中的丝帕。听见齐品达的话,便扭头好奇地问道:“表哥何以如此肯定?” 虽说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可谁也没办法拿到明面上解释。齐品修一脸正经地说道:“二弟的话,听也罢,不听也罢。向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表妹若认真了,可就如了他的意了。”齐品达因着一张无遮拦的嘴,向来是全家人打趣的对象,此时为了圆自己的谎,倒是罕见的没有再反驳。 第一轮的比赛果然毫无悬念,宗室的“凌波”又大又华丽,相比其他几家的船就多了几分笨重,锣声一响便被其他几艘船甩在后边。可快到终点时,“凌波”却后来居上,奇迹般的连超几艘船,夺得了第一名。赵沅钰不禁为其余几家划龙舟的人的演技所折服,要一边做出使出全力的样子,又要一边不露痕迹的减慢速度,让出第一名,可是个又费脑力又费体力的活。宫中龙舟夺魁后,两岸发出了一阵阵欢呼,望月楼里还跑出了几个小太监捧着一盘盘银子,去龙舟之上打赏。接下来的两轮比赛,也是毫无悬念,是镇国公府和张家的船胜出。 初赛后的惯例,为了让划龙舟的人调整状态,都要空出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对岸的百姓们都趁这个时间去茶馆喝口茶或是找地方躲避太阳。岸这头的权贵们,则趁着这难得人都齐全的时间,互相走亲戚联络感情。这不,诚毅伯府一家刚刚进帐子休息,赵沅钰的一杯茶才略沾了沾唇,便见一位嬷嬷走进来通禀,说北昌候夫人携世子来拜访齐老夫人。 齐老夫人是北昌候李鸿生的姑母。李鸿生年幼时北昌候常年在外驻守,北昌候夫人也并不善于教导,便将李鸿生托与诚毅伯府,因此李鸿生幼年倒有一半的时间,是从诚毅伯府度过的。齐家也如教养亲子一般,将李鸿生养大,两家当年也早有默契,在齐家女及笄后便为二人完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北昌候竟在阵前急病而亡。李鸿生以稚龄继承侯爵,势必要找一门强势的姻亲,诚毅伯府当年虽有起复的趋势,可李鸿生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等待了,为了振兴家业,他不得不弃齐氏而另娶,齐氏也一怒之下嫁与当榜探花,却青年夭亡。两家这些年虽然依旧如姻亲走动,可中间经过这件事,始终也不能再如当年那般亲密了。 北昌候夫人内心是不喜欢儿子的这门亲事的,定娃娃亲本来就有许多风险,更何况女方不只出身不高,还年幼失母,谁知是不是命中带煞的。可当年齐氏临终前送了一封信给北昌候,北昌候见了,便不管不顾地定下了这门亲事。北昌候夫人是隐隐约约知道这桩公案的,所以对此事更加抵触,这么些年来,她连自己准儿媳妇的面都没见过,年节之间也只与赵府互送一份不咸不淡的礼。今日听闻赵沅钰在诚毅伯家,心中到底还是惦记此事,便想带着儿子过来瞧一瞧。 第二十二章 龙舟(下) 北昌候夫人荣氏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京中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她虽说年纪不大,却是自十五岁嫁入侯府后就代表侯府在外交际走动,早已练就出一身长袖善舞的本领。她拉着李昌邑的手进得门来,先是笑着同齐老夫人道:“自从新年那阵子进宫朝拜后,可有日子没见着姑母了。邑儿前阵子还一直吵着要过府给姑母您请安,只是进来府中事多,我便也抽不开身带他过来,好在圣上仁德,给咱们办了这么个场子聚在一起,我我总算得空出来了。”说罢便拍了拍李昌邑道:“邑儿不是一直要过来给姑祖母请安?如今可带你过来了,你又傻了不成?”李昌邑此时才闷闷地磕头道:“邑儿给姑祖母请安,祝姑祖母身体康健,平安吉祥。”齐老夫人也笑着道:“你母亲身子不好,你成日里又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又要出去交际走动,又要教养三个孩子,你年纪轻轻,便能面面俱到,着实不易,快快坐下吧。”此时大夫人和二夫人早已起身,依次往下坐了一个座位,将左上首的位子让出,又在旁边添了一个小凳子,给李昌邑坐了。 北昌候夫人一落座,眼睛便在屋内扫了一圈起来,却发现屋内坐着两个女孩。她歪歪头,笑着对齐老夫人问道:“姑母这里何时多出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来来?我倒不曾见过。”齐老夫人早猜到荣氏无事不登三宝殿,也笑着说道:“怨不得你没见过,粉衫子这个便是晨儿的女儿沅钰,蓝衫子这个是她妹妹沅琪,他们读书人家宝贝女孩子的紧,轻易是不让出门的,今日能过来,还是与她们祖母好说歹说才成行。钰儿琪儿,快过来与北昌候夫人见礼。” 赵沅琪心中忐忑,她小小年纪,从未出过府门,在今天之前,她见过最有权威的人便是一个有七品敕命的祖母,如今一朝出门,竟要拜见一位侯夫人,她抬头瞧了一眼赵沅钰,见她神色从容,毫无怯色,顿生依赖之心,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沅钰身后。不得不说,之前赵沅钰和赵沅琪所受的“顶碗教育”还是有一定用处的,虽在稚龄,但二人在行走间已能体现出教养的风范,荣氏见后,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赵氏沅钰,见过侯夫人。” 赵沅琪也有样学样道:“赵氏沅琪,见过侯夫人。” 荣氏点了点头,道:“赵给事中当年十八岁得中探花,一时名动京城,他这两个女儿果也生的娇美可人。日后大了,说不定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又问二人道:“平日里可读些什么书?家中可有女学?”赵沅钰答道:“祖母常说女孩子家当以贞静贤淑为主,因此也只请先生教了《女训》《女则》,不过粗认得几个字罢了。”荣氏刚刚升起的一点满意顿时灰飞烟灭,本以为赵家诗书传家,理当重视子女教养,可若只学女训女则,将来如何担当宗妇大任。她眉头一皱,便道:“虽说女子以贞静贤惠为主,可仍该看些经史子集以增长阅历,好在如今你们还小,大了也有时间能接触到。” 一时又笑道:“瞧我,我家里那两个姑娘实在太过顽劣,瞧见这乖巧的姑娘我就喜欢的不得了,总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说罢又从手上褪下两个镯子,分别给了赵沅琪和赵沅钰做见面礼。 说起来李昌邑和赵沅钰虽然早早便交换信物定了娃娃亲,可这定亲的理由实在是三家心里的一道坎。诚毅伯府至今无法原谅当年北昌候府的背弃致使齐邱晨早逝,北昌候夫人也对李鸿生和齐邱晨的过去耿耿于怀,赵家更是有些冤枉,赵铭城每每想起长女的亲事,总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头顶帽子的颜色。因此三家就算承认了这桩婚事,也很有默契的不去主动提起,反正孩子都还小,没到真正需要谈婚论嫁的时候。 赵沅钰和赵沅琪接了荣氏的礼,便乖乖谢恩,回到了座位上。赵沅琪心中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无奈,作为荣氏的准儿媳妇,荣氏给了她和她的庶妹相同的见面礼。这既是不分亲疏,也是不分嫡庶,她刚刚故意说自己所受教育不够,果然引得荣氏对她不满起来。其实这不满也怪不得荣氏,换位思考,若她是一府主母,她也不希望有个出身不高受教育也不高的儿媳妇,但是不喜没错,大可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婚,他们却选择用下作手段害她,还让她做了妾室,这便是让人无法原谅的了。纵使这一世赵沅钰能预知先机,掌握了主动权,她也不想再与李家人有任何牵扯,李家人在她的内心,早已打上了无耻之徒的烙印,若她这一世的能力只够自保,那她便与李家各安天命,若是她有了足够的能力,她心想,大概她是不介意去李家头上踩上一脚的。 这厢赵沅钰还在胡思乱想,那厢齐老夫人也看出了荣氏所给见面礼的不合理之处,于是脸上便也开始淡淡的。荣氏又与齐老夫人并大夫人二夫人聊了聊育儿经,见三人面色都是淡淡的,便推说还需要去其他人家拜访,便带着李昌邑告辞了。倒是李昌邑这个多情种子,临走之时还频频回头看了赵沅钰几眼,倒把赵沅钰看的十分反胃。 荣氏走后,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连齐品达这活跃气氛的小能手都看出了些不对劲,怕自己再说错话,也一同保持沉默。好在外头鼓声渐起,龙舟的最后一场比赛也要开始了。 “凌波”不负众望,远远地甩下后边的两艘船夺冠,而“致远”却在于“弘毅”一番争夺后败下阵来。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被“弘毅”的胜利所打破,齐品达又得意起来,对齐品修道:“你瞧他们文臣培养出来的人,到底不如咱们武将家的有力气。” 赵沅钰和赵沅琪也出来了大半天,看到了平日里见不到的热闹,十分满足,整理仪容后,便同齐老夫人请辞回府。 第二十三章 夜谈 赵沅钰和赵沅琪正待上轿,听见齐品修在后边喊道:“二位妹妹且慢。” 赵沅钰回过头去,问道:“表哥还有什么事情?” 齐品修拿出两个小盒子跑到赵沅钰面前道:“每年端午河对岸的街市上都会有手巧的百姓雕出龙舟来卖,我想着你们应该会喜欢,便叫人过去买了两个,留着回家把玩也好。” 赵沅钰接过盒子,又将其中一个送给赵沅琪,笑着对齐品修说道:“表哥真是个细心人,我们就喜欢这些精巧的小玩意,那就却之不恭啦。” 回府的路上,赵沅琪兴致颇高,从盒子里拿出木雕的龙舟反复把玩,又对赵沅钰叽里呱啦地说道:“姐姐不知道,我最后瞧致远和弘毅争夺的时候,心就跟着那鼓点怦怦跳,几乎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弘毅胜的真是好险。不过今日可真是热闹,我往日在府里,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些高大漂亮的船,如今还见到伯爵夫人和候夫人,这一日过得倒比我之前都生活都要有趣些。大姐姐以后可不可以多带我出来几次,我保证会乖乖的,不会丢了你的面子。” 赵沅钰完全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一脸无辜又眼巴巴的赵沅琪,与推她下水又拉老夫人摔台阶的是同一个人。可她又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至于能完全掩藏自己内心的阴暗,又装天真装的如此自然,难道恶毒与天真真的会同在吗?还是如荀子说的,人之初,性本恶,后天的教化能够将人扭转过来?赵沅钰一时陷入了逻辑的怪圈无法自拔,并没有回复赵沅琪的话。 赵沅琪见赵沅钰不理她,不禁气馁,一时车厢里又陷入了平静。 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赵府,姐妹俩除去互相对对方的不满,这一天到底过得还算愉快。赵沅琪这一日内突然懂事了许多,先是跟随赵沅钰去赵老太太处请安,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赵老太太此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背靠着一个大引枕,翻看小几上的账本。赵沅钰端过一盏清茶来,顺势坐在了炕的另一面,对老太太说道:“祖母猜我今日出去瞧见了谁?” “莫不是北昌候一家来伯府瞧媳妇了?”赵沅钰被打趣的脸一红,嗔道:“祖母真是,好不正经。”复又正色道:“侯夫人对我大约是不满意的,给了我和琪儿一样的见面礼。” 老太太正翻阅账簿的手顿了一下,又道:“北昌候夫人的眼界倒是高,我幼时也生于权贵,如今我瞧你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内里学识,倒都不输给那些高门贵女,她看不上的,无非是你父亲的官位罢了。倒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只看眼前的主。”赵沅钰疑惑道:“祖母此话怎讲?”老太太道:“此时在京中也算不得秘密,可惜咱们家也是待你母亲过身才知道,你母亲幼时与北昌候青梅竹马,家中早有结百年好的默契,只是老北昌候早逝,北昌候是个急性子,为了快速撑起门庭便弃了你母亲另娶安阳伯之女,他也靠着安阳伯以弱冠之龄便进了兵部当事。你这桩亲事,也是你母亲临终前,求了北昌候,方才定下的。” “其实这之后也没有几年,你外祖家便靠着镇国公府慢慢被起复,如今也是手握实权的勋贵,倒是安阳伯府,没有前几年的风光了。北昌候见诚毅伯府起来了,又想重修旧好,只是旧怨已成,若要破镜重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之前咱们家门第不高,北昌候府到底又侯爵,你日后嫁过去也是好姻缘,但如今你外祖家愿意提携你爹,你爹是探花郎,出身好,前程是不止于此的。他们家一贯是鼠目寸光的,竟琢磨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赵沅钰听完竟有些欣喜,她不论是从外祖母还是从祖母处,都听到了对这门亲事的不看好,如今北昌候夫人荣氏也摆明了不那么喜欢她,那这门亲事,最后也不无退掉的可能。 “祖母简直神机妙算,就算没见过北昌候一家也能把他们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其实孙女也不喜欢李世子,我二表哥常说,那李世子也不过八岁年纪,在武将之家正是要好好打磨的时候,他却出入都要带上好几个小丫鬟,这个管擦汗,那个管沏茶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如今还小,日后你大了便知,男人三妻四妾也并不少见,便是咱们家,你祖父,你曾祖父,都只得一妻一子,从未纳妾,旁人便都以为咱们家门风清正,可到你父亲这里,却又糊涂起来,我都管不住。”赵沅钰想到家里这团烂账,一个刘姨娘便搅得天翻地覆,家宅不宁,便又烦躁起来,不想再提这些事,因又问道:“家务不是都交给太太了,怎么祖母这么晚还在看账本?”老太太道:“还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你外祖家出人脉为你父亲谋事,打点上下还需咱们自己来,我这几日要盘一盘咱们家的庄田铺子,看看有多少等流动的银子。”赵沅钰问道:“父亲身在吏部,不是近水楼台?还需打点很多吗?”老太太道:“你父亲身为吏部给事中,本就是监察吏部的,可想究他错的人也不少,若要想打点,那边上上下下全封住口,都是一条船上的,才互相没话说,这么一来,最少也要十万两银子。”赵沅钰吓得瞪大双眼,十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她每月月例二两,老太太私下补贴她五十两,她便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如今老夫人一下说出十万两,实在是将她吓得不轻。 “祖母,咱们家可有这么些银两吗?”老太太似在笑赵沅钰的大惊小怪,道:“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只是三代单传,没有银钱外流,也攒下了不小的家业,不然你以为单以你父亲的俸禄,咱们家能撑起这么些个排场?我这几日看了看,咱们家能调动的银子也有二十万两,如今拿去打点,倒也不算伤筋动骨。” 赵沅钰疑惑道:“江南的官位,真的如此值钱?能让咱们家下这么大本钱。” 老太太放下账本,又靠在迎枕上,抬头望向房梁道:“江南啊,一向是官员们最理想的镀金之地,就算不去升迁,能在江南终老也是极好的。当年你祖父官至户部侍郎,说江南官场每年给户部的冰炭孝敬,几乎比西北和西南两边加起来的还要多,可见江南豪富。咱们家如今也是要赌一赌,等瞧着吏部最后能给你父亲派个什么官职吧,到时便知道咱们家的钱花的值不值得了。” 第二十四章 进香 赵沅钰与赵沅琪的课业从上次赵沅钰去伯府后就一直停着。这些日子家中虽然已经没什么事,可赵铭城的差事一日没有着落,老太太便一日随着悬心,五月的天越发热了,老太太也多了几分烦躁,便教赵沅钰不着急上课,每日便留赵沅钰和楚氏在身边说话以解烦闷。刘氏月份渐渐大了,行走不便,也需要人照顾,赵铭城便求了老太太让赵沅琪和赵沅瑛再搬回臻惠苑以便让刘氏安心,老太太勉强答允让赵沅琪搬回去,但仍要每日去楚氏面前请安,赵沅瑛却被老太太扣住,让乳娘带着住在楚氏的东跨院里。 这日午饭后,楚氏一面摇着团扇,一面陪着老太太闲话道:“这些日子热起来,到想起年幼时,祖母总带着家里的几个女孩去庄子上避暑,不成想略大些后,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倒有许多年没再出过门了。前些日子老爷说咱们全家去普济寺进香,我倒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正赶上如今天气好,过几日又赶上佛诞,母亲可想去逛逛。” 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赵铭城的差事,心想不若去普济寺中卜一卦,心中也能有些底,便点头答允了此事。楚氏巴不得老太太这一句,便风风火火地准备起来。五月十三这一早,老太太便带着楚氏和赵沅钰赵沅琪并一些仆妇,乘了几辆马车,向普济寺驶去。 普济寺是百年佛门,在京中颇有地位。高祖皇帝曾派人于此处替自己出家祈福,此后普济寺便颇受权贵青睐,今日正逢佛诞,来进香的更不在少数,赵家的马车还未到山脚,便被前面长长的马车队伍堵住去路。因着来礼佛的人多虔诚,觉得乘车或坐轿上山是不敬佛祖,因此多在山脚下车徒步走上去。 老太太瞧着前面的情况,便道:“山门也不高,人家诰命夫人都能走上山,咱们也别矫情,便下车走吧。”楚氏道:“普济寺山门颇高,只怕母亲的脚伤难以支撑。”老太太笑道:“不过是小小的扭伤,一早便好了,这些年我是不爱走动了,早点见铭城父亲在世时,我们趁着休沐没少去拜名山古刹,当年要走的路,可比这长多了。我就怕咱们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吃不了这些苦。” 赵沅钰仰头道道:“祖母可是小瞧人了,我与琪儿前些日子顶碗的时候,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如今不也好好的,只有不肯吃苦的人,哪有吃不了的苦呢。”赵沅琪也道:“祖母放心,大姐姐都不嫌累,我也不怕的。” 因有了上次的事,楚氏不敢再教孩子近老太太的身,便叫了四个健壮的仆妇,两个在前面搀扶着老太太,两个个在后面帮衬着。一行四人便带着仆妇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普济寺的山门颇高,赵家也不是这条路上唯一的行人。与赵家人一同上山的,还有一家,一位五十出头的老夫人,带着三个孙女爬山,两家因都有老人,行走速度相仿,到半山腰的小亭子处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休息。两家都进了亭子,也不好互相不说话,因此赵老太太便与之攀谈起来。一相攀谈才知道,对方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大人的夫人,周大人一个月前便被派到江南协理江南贪腐案,至今未归,周老夫人心中惦记,故而趁着佛诞之日带孙女们来普济寺上柱香,以求平安。赵老太太也笑着说道:“皇上圣明烛照,江南官场的案子一出,朝中风气也被肃清许多。周大人此行江南,不仅是为君分忧,也是清除小人,为民谋利,实在是有功德的事。”周老夫人道:“为圣上办事,不敢不尽心,我一介妇道人家,反倒担心他的安危,只怕那些人知道自己要被抄家灭族,孤注一掷。”赵老太太安危道:“圣上下心整治江南官场,定也是有所防备,那等宵小就算有心作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必不会让随行官员出事的。”周老夫人又问:“听妹妹说话,心中也是有沟壑,不知是哪位大人的眷属?”赵老太太道:“先父逝世多年,如今膝下一子,正任吏部给事中。”“可是丙申年那榜的赵探花?”赵老太太含笑道:“正是。”“这可是巧了,我那大儿子也是那一榜的进士,如今在陕西为官,当年殿试,他回家便说,当榜探花竟只有十八岁,年纪轻轻便作得一手锦绣文章,满殿学子,又是他一人生的最好,最后点了他当探花,所有人都是服气的。”赵老太太请到儿子被夸奖,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却一片谦虚,道:“哪里哪里,他当年也不过是撞上了时运,其实也是个糊涂人罢了。”“赵探花若是糊涂人,我们家那几个就更被比没了,老妹妹可别再谦虚了。”两人聊着聊着,越发觉得脾气相投,便相携上山。周家在普济寺租下了一间用来礼佛的禅院,楚氏虽先前定好了厢房,但禁不住周老夫人的一力邀请,一家人也随着去了周家的禅院小座。 周老夫人和赵老太太年纪相仿,聊着聊着便开始追忆起她们年少时京中的大小事和风云人物。楚氏并几个女孩便在一旁侍奉。两位老太太闲暇之余见众人百无聊赖地站着,便道:“出来也是为了疏散疏散,你们别在这傻站着,带着人想去拜佛便先去前殿拜佛,想出去走走便去后山,只是别走太远,身边也别离了人,玩够了便早些回来。” 楚氏是做媳妇的,倒不好离了婆母独自去玩。便教赵沅钰和赵沅琪先去外边走走,又叮嘱丫鬟婆子们看好姐妹二人,不让去危险的地方。周家大姑娘便对楚氏说道:“婶子莫要担心,不若让两个妹妹与我们结伴出去,互相也有个照应。”楚氏见周家大姑娘颇具风度,便颔首道,如此甚好。又叮嘱两人要与周家三姐妹好生相处,不许胡闹。 第二十五章 进香(2)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上温度较低,并没有山下的暑热稚气,反倒凉风习习,让人感觉十分惬意。五个姑娘从禅院出来,便慢悠悠地向后山走去,经过放生池,在一旁驻足瞧了一会各家信众放生祈福,经过小湖边,经过小湖边,又站在一旁观鱼。 一路走走停停,直走到山中一座无人的凉亭,几人便决定在亭中稍歇。 周家大姑娘笑着对赵沅钰和赵沅琪道:“咱们之前光听两位祖母闲话,也没好好互相介绍一下,姐姐妹妹的混叫,到底不像话。我名唤善蘅,今年十一岁。”又指了指身边一位体形消瘦的姑娘道:“这是我家二妹,名唤善芜,今年九岁。”复又指向另一位微胖的姑娘道:“这是我家三妹,名唤善芸,今年八岁。”赵沅钰笑道:“倒要叫三位一声姐姐了,我是家中长女,名唤沅钰,今年七岁,这位是我妹妹沅琪,今年六岁。” 周善芸听到赵沅钰的话欢呼一声道:“可算遇到比我年纪小的妹妹了,这些年净跟在人身后叫姐姐了,没想到我也有被叫姐姐的日子。”赵沅钰笑着道:“又姐姐难道不是件好事,我也想有个姐姐来着,还能多个人照顾着我。”周善芸秀气的鼻子一皱道:“哪里好了,她们仗着年纪比我大,老是管着我,连多吃一块糖糕都不让,真真小气。”周善蘅无奈地看了周善芸一眼道:“你何止是多吃,一盘子都快让你装到肚子里,瞧瞧你二姐姐,你怎么还好意思吃那么多。”赵沅钰瞧着周家姐妹斗嘴,觉得颇有意思,一时联想到自家,不禁有些黯然。 一时周善蘅又转过头来问赵沅钰和赵沅琪在家时作何消遣。赵沅钰道:“我与妹妹在家多是在跟着先生学习,闲时也不过练练字,读读书,偶尔也跟着嬷嬷和绣娘学些简单的刺绣。并无太多消遣。”周善芜问道:“我们几个的父母都外放为官,家里几个兄弟平常都在学堂读书,只有我们姐妹三人常在家待着,祖母常嫌无聊,便接了族中或是亲戚家的姐妹们过来一道玩耍。二位妹妹日常可喜欢出门玩耍吗?”赵沅琪接话道:“我是极少出门的,大姐姐倒常去诚毅伯府玩耍。前几日端午,大姐姐还带着我去诚毅伯府的棚子看赛龙舟,那才是我第一次出门,开心的我几晚上都没睡好。” 赵沅钰正一面瞧着外面的风景,一面听几人闲话,忽然余光看到赵沅琪提到诚毅伯府是周善蘅的眼神一亮,便有些奇怪地回过头来。见周善芸拿着帕子,在一旁吃吃地笑,周善芸问赵沅钰道:“不知诚毅伯府是钰妹妹的什么亲戚?”赵沅钰答:“是我的外家,芸姐姐因何发笑?”周善芸道:“我是笑啊,咱们拐来拐去,竟是亲戚呢。”周善蘅此时脸色通红,作势便要拧周善芸的嘴,一边说道:“死妮子,休得胡言,哪里又有什么亲戚。”周善芸边躲边笑道:“若是没有亲戚,那我怎么听闻有个人要上战场去了,大姐姐便想随祖母来庙里求平安符呢。” 赵沅钰原听姐妹两人打哑谜听得云遮雾罩,此时方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周大姑娘便是与杜元琛定亲的那位女子。本着八卦的原则,赵沅钰又重新认真的打量了周善蘅一遍,她正值少女抽条的年纪,鹅蛋脸上一双顾盼流转的杏眼,眉不画而自翠,唇不点而自红,又见她身着湖绿色罩衣,内着月白色长裙,上面绣着点点梅花。赵沅钰心中一动,抬眼向周善蘅头顶望去,果见她的发髻间的隐蔽处插着那枚红豆梅花钗。 赵沅钰这几日正被老太太教着读诗三百,瞧见周善蘅这般少女怀春的样子,脑海中便蹦出一句: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她心想,这周表姐端庄大气颇有长姐风范,同时还有些天真活泼不失少女娇憨,怪不得早早便被镇国公府看中定为宗妇,又想着杜表哥也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倒真真是桩好姻缘,自己倒是不经意间当成了一个小月老,心下有些得意。 周善蘅此时脸上红色渐消,又对赵沅钰和赵沅琪说道:“二妹顽劣,总喜欢和我开些玩笑,倒让二位妹妹见笑了。二妹幼时听人说过几家伯府在战场中的事,心有敬仰,便想着日后能有些亲戚好让她瞧瞧大将军们长得什么样子。”赵沅钰知道她是怕羞,因此绕开自己亲事不提,她也不欲将场面变得尴尬,便顺着周善蘅的话道:“祖父和两个舅父常年在外驻守,我如今也未能得见,两个表哥如今也不过大我一二岁,倒是前些日子随两个表哥出门,瞧见了镇国公府的长孙,我觉着倒是有些行兵之人的风范。”周善芸和周善芜听了,都眼睛一亮,拿眼睛撇了一眼周善蘅,又连忙问道:“那你可和我们说说,杜大公子长得什么样?”赵沅钰瞧了眼周善蘅,见她刻意将头瞥向亭子外,仿若在贪看外头风景,可身子却微微向这边倾斜过来,显然是在侧耳倾听。赵沅钰觉得好笑,也不欲吊着几人胃口,便向几人细细描述了杜元琛的长相,只略过买钗的事情不提。 周善芸倒是心疼姐姐,见姐姐不便开口,就自己厚着脸皮又把赵沅钰遇见杜元琛时细节多问了几遍,几乎连脸上有几颗痣都要问清楚。赵沅钰哭笑不得道:“我与杜表哥也不过一起吃过一顿饭,哪里能记得那么详细。”赵沅琪并不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也出言笑道:“芸姐姐再问下去,只怕那位杜公子要连着打喷嚏了。” 周善芸也发觉自己有些唐突,怕赵家姐妹不知情,以为自己喜欢了杜大公子,连忙住了嘴不再细问。几个人又坐在一起互相瞧了瞧手帕上的绣样,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十分。周家几个仆妇进了亭子,对几人道:“几位小姐,禅院那边已经备好了斋饭,老夫人叫大家回去呢。” 第二十六章 进香(下) 周大姑娘闻声起身道:“咱们也在这外头坐了许久,也该回去了,下午还要陪祖母去佛前拜拜。”几个姑娘也随之起身,跟着嬷嬷回到禅院。 赵沅钰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的别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几个。如今见到周家姐妹,方领悟了一句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几个姐妹在相互玩笑时活泼娇憨,并无娇小姐刻意的矜持,可这一起身在路上行走,又是端庄娴雅,全不闻环佩之声,她私下里不由得暗暗佩服周家的家教。赵府之前的乱象,全由家教不严所致,如今楚氏开始当家,方才有了一丝严整的气象,她在心里计划着回去如何不着痕迹地对老太太讲讲周家姑娘的教养,让老太太也能学些周家教养子女的手段。 几人回到禅院,方才发现禅院中的气氛又一丝凝重,赵老太太正低声劝解这周老夫人什么。周大姑娘悄悄问了周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才知道两位老人刚才聊着聊着便想起先去前边大殿烧柱香并掷个签。这不掷签便罢了,一掷签竟让周老夫人多了块心病。 原来赵老太太刚才掷到一个上上签,上面写着:一心向天飞,秦川舟自归。前程成好处,应得贵人推。赵沅钰听到这,想到周老太太八成是为了赵铭城的前程所求,这倒是难得的好签,便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又听嬷嬷说道:“咱们家老夫人却掷了个下下签。老夫人一瞧那签文,登时脸色便不好了。”周善蘅忙道:“快去把签文拿来让我瞧瞧。” 嬷嬷转身取回了签文,几个姑娘也都围上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裹未回还。便是几个姑娘年纪尚轻,读书不多,瞧见这签文上明晃晃的暗示也不由白了脸。周善蘅更是一个站不住,将签文掉落到地上,她顾不上再将签文捡起,便转身跑向内室。“祖母,您可去找大师解签了?我听闻高僧大德,总会有办法帮人避险的。”周老夫人听闻此话,眼中更是流下泪来,对周善蘅说道:“这大凶的签文原就少,轻易抽不到的。我拿着签文连着问了好几个会掐算的师傅,都说这一劫势必要应在咱们家,就算有找到高人躲过这一劫,日后只怕也会应在后辈身上,你祖父如今出差在外,你爹和两个叔叔也都在外任,家中竟无人可商量,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家的三个姑娘毕竟年纪尚小,见周老夫人流了眼泪,六神无主,也随着低低哭了起来。赵老太太在一旁颇为尴尬,只得劝到:“老姐姐,这签文上的话,虽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若原本无事,被签文所引导,倒是要被牵着走了。”周善蘅此时抹了眼泪对周老夫人道:“若这真是祖父的劫数,那这签文必定也是老天的指示,祖父是朝中二品大员,既是一家之主,更是国之栋梁,不容有失,若真有法子回转此时,孙女愿代受之。”周老夫人听闻此话,更是搂住周善蘅,心肝肉地哭了起来。 赵老太太瞧着此时已涉周家隐秘,只怕在在这里碍了人家的眼,连忙找了些托词,带着一家人回了自己家的厢房。因要照顾达官显贵的味蕾,普济寺的素斋做的颇为精细,只是赵家人赶上了这么一件事,便是再精致的菜肴也没有了吃下去的胃口。楚氏担忧的问老太太道:“母亲,此事我瞧着也是心惊肉跳,且不说那签文做不做的真,这世上可真有人能扭转乾坤,将劫数转移到他人身上?”老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虽日日念佛,也不过为图个平静,鬼神之说是否真确有其事,也不是我等凡人能够窥探,只不过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信奉这些,估计周家,也会有自己的道理。他们家这种事被我们撞见已是尴尬,此时他们家人方寸大乱,一时想不起这些,待回过神来,定是要叮嘱我们封口的。”说罢又扫视一周,盯着屋里的一群人道:“你们要仔细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便是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若有一丝风声透了出去,二品大员家,人脉广,路子多,我们可是惹不起的。”众人听到此话俱是一凛,忙低头应是。 老太太此次上山已经求到了想问的答案,便没什么兴致在庙中逗留,楚氏和赵沅与赵沅琪因从未遇见过这种离奇之事,有些被吓住,也没有了什么游玩的兴致,于是一家人稍作打点后便下山坐马车回府。 马车驶近京城已是夕阳西下,车厢中也渐渐没了光亮,赵沅琪年纪尚小,遇见这种事早已吓破了胆,只是性子执拗不肯轻易将恐惧写于脸上,如今车厢渐黑,终于也撑不住,默默地坐到赵沅钰身边,抱住赵沅钰的胳膊。赵沅钰见赵沅琪凑了过来,也并没有甩开,纵使她自己遭遇了重生这种离奇的事情,乍然听见别人家的异事,心也不由跟着乱跳。姐妹俩头一次和谐的坐在车厢中,互相依靠,谁也没开口说话。赵沅钰心里想着,也许血脉是件神奇的东西,纵使她们在家时斗得不可开交,相互厌恶,当遇到外力时,她们依旧时可以互相依靠的亲人。 马车驶入赵府已是掌灯时分,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大家自去房中休息,想吃饭的便让厨房做了端进屋里,不用再来她那边侍奉,经过一日的颠簸,各人都失去了讲虚礼的兴致,便也不再勉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沅钰回到房间,让燕回去厨房要了一碗鸡茸扇贝粥,勉强吃了几口,又花了半个时辰泡澡,方才觉得恢复了几分精力。她强打起精神练了几张大字,只觉得头重脚轻,燕回见她一边拿着笔,一边晃晃悠悠似要倒下,连忙将她扶上了床。可赵沅钰躺下后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张可怖的签文,最后不得不拽着燕双和燕回都躺到自己床上,方才成眠。 第二十七章 有喜 第二日一早,赵府的角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管事匆匆从内跑出,奔向外街的医馆。 上山下山原本就是耗费体力的事情,山上风凉,几个女孩子又在山间凉亭中坐了许久,末的又受了一番惊吓,身体差些的,着实受不住这些。燕回一早起来便去外间准备洗漱的东西,可到了平日起床的时辰,却仍不见赵沅钰起床,燕回到了赵沅钰床边,才发现赵沅钰此时已是烧的两颊通红,嘴里不停地嘟囔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燕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主屋回了老太太。 赵老太太昨日在庙里求到了上上签,心情大好,故而今日起床后竟不觉疲累,谁知这一早上,先是楚氏身边的青竹过来回禀说楚氏这一早便觉得头晕恶心,实在不能起床,便不过来请安了。不一会又是燕回过来回禀赵沅钰一早发了高烧,如今烧的都有些糊涂了,后脚柳枝也过来回老太太,说赵沅琪也是发烧烧的不省人事。赵家主子本来就不多,这一下倒下了三个,可吓坏了老太太,连忙叫了管事去街上请大夫。楚氏听说两个孩子都病倒了,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头晕恶心,挣扎着起来,又叫人把赵沅钰和赵沅琪都抱到自己屋里,好方便大夫诊治。 大夫背着药箱,被管事媳妇匆匆带了进来,先是翻了翻赵沅钰和赵沅琪的眼皮,又切了二人的脉搏,便捏着山羊胡说道:“二位小姐是外邪犯卫,又似受了惊吓,因此有些不安稳,回头我开个方子,抓了药服下,四五日便可痊愈了。”楚氏听闻二人病的并不厉害,方才放下心来。 青竹站在楚氏身侧,忙对大夫道:“大夫也请替我家太太瞧一瞧,她这一早上便头晕呕吐,连床都起不来,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在山上着了风。”大夫又恭恭敬敬地过来,在楚氏手腕间搭了个帕子,方低头细细切脉。大夫搭在楚氏手腕上许久,一直没有言语,不一会又换了只手搭上,楚氏和青竹不免紧张起来,只怕是什么大病。又过了许久,大夫脸上方才露出一丝喜色,拱手对楚氏道:“恭喜这位太太,您应该是有喜了,只是一月左右脉象较浅,我也不敢断定,待两个月时脉象稳了,再诊一次才能确认。”楚氏和青竹原本紧绷的神经被大夫的一句话缓解,转而陷入更大的狂喜之中。楚氏嫁入赵家也有小半年的时间,瞧着刘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可这种事偏又急不来,只能暗暗憋在心里。如今乍闻喜讯,不由得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青竹忙帮楚氏擦掉眼泪道:“太太怎么遇到喜事,反而哭了起来。”楚氏的眼泪却有些擦不尽,没完没了的流出来。楚氏用帕子按着脸,笑着对大夫说道:“乍闻喜讯,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倒是让您见笑了。” 青竹又跟着问道:“大夫,我们太太这是第一胎,昨日跟着老太太去庙中进香,又是爬山又是坐马车颠簸了许久,孩子会不会被影响?”大夫道:“刚才瞧着太太的脉象倒还好,只是孩子未满三个月,若是为了稳妥些,还是吃几剂安胎药的好。”楚氏给青竹使了个颜色,青竹会意,回屋内封了个大红包奉给大夫,大夫用手掂了掂红包的重量,不禁喜笑颜开,又为楚氏讲了许多妇人安胎的注意事项,方才下去开了药方。 楚氏原是怕赵沅钰和赵沅琪把病气过给老太太和刘氏,又怕大夫一个人不好分身诊治,方才将二人都抱到自己房中,如今知道自己有孕,倒也不敢冒险,可二人发烧又不好过多挪动,只能先把两个人安置在赵沅琪之前住的小跨院中。 楚氏如今的手还是微微地颤着,她转头对青竹说道:“青竹,你说我有孕这事,是该现在就告诉老爷和婆母,还是等两月之后再让大夫过来诊一次,刚才大夫说的不大肯定,我总怕是个乌龙。”青竹道:“大夫若是不敢肯定,多半也不会说出来,说两个月后再诊治,也不过是为了稳妥一些,依奴婢看,太太最好还是早早回了老太太,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年轻,到底没经过事,老太太身边有懂得生养之事的嬷嬷,若是能派过来指点一二,大家心里也踏实,您也能安稳。”楚氏也觉有理,便一面派人将自己有孕之事回禀给老太太,一面又让人去厨房看着厨娘把大夫开的药煎好。 老太太听闻楚氏有喜,不禁喜上眉梢,一时竟抚掌而笑,对一旁的张嬷嬷道:“咱们家多年不闻儿啼声,今年倒一下添了两个孩子,若是此番能有嫡子降生,赵家也算后继有人了。”赵老太太昨日才从佛祖面前求来上上签,今日楚氏便诊出了喜讯,心下便觉的楚氏是个有福之人,更对她满意了几分。忙让张嬷嬷去仓库中挑选了几味补身的药材,给楚氏送过去,又亲自挑了两个懂得孕中保养的嬷嬷,令其照顾楚氏的衣食起居。 楚氏此时已经被满屋的丫鬟供了起来,青竹轻手轻脚地将楚氏扶到床边坐下,不错眼地盯着楚氏,生怕使劲伸一下胳膊,便把孩子弄坏。楚氏见状也是哭笑不得,对青竹说道:“我倒不觉得怎么样,昨日不知道此时的时候,还不是该走便走,该吃便吃,大概是不碍事的。”青竹说道:“我的太太,大家不知道您有了身孕的时候自然不注意这些,如今我们大家知道了,可满屋的人谁也没生养过,心里都慌着呐,您这一动,我们的心就跟着颤悠,您就当心疼我们,快好好在床上歇着吧。” 一时赵老太太挑选的两个嬷嬷到了蒹葭院,看见满院子的人走路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不由失笑。二人给楚氏请安,说明来意后立刻得到了蒹葭院的热烈欢迎。楚氏笑道:“亏得母亲排了两位明白的妈妈过来,我这满院子的人,一时竟把我当成瓷器了,不动也不教我动弹。”两位嬷嬷笑着说道:“太太头胎,丫头们自然心中紧张,其实太太如今月份浅,多走动走动倒是好事呢,倒是这成日躺着,更容易气血不畅。”楚氏便虚心地向两位嬷嬷请教起来。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回禀道:“太太,前院来了几个嬷嬷,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家的人,想要求见咱们老太太。” 第二十八章 守口 周家来的人是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赵老太太觉得自己昨日仿佛在周老夫人身边见过。 “给老太太请安了。奴婢姓李,是周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昨日还曾与您见过的。”赵老太太笑着道:“怪道瞧着眼熟,周姐姐可好,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李嬷嬷笑着说道:“昨日我们老夫人瞧见贵府的两个姐儿,喜欢的不得了,回家之后便一直念叨着。今日特地派我过来,给两个姐儿送一匣子珍珠,还说两个姐儿若是得空,可以常去府上玩耍。”李嬷嬷有环视一周道:“今日倒没见到两个姐儿,可是这会儿上学去了?”老太太叹道:“她俩小孩子家,身子弱的不行,昨日在山上跑上跑下怕是着了风,今儿早上就都烧的说胡话了,都躺在屋里吃药呢。”李嬷嬷随即跟着老太太叹道:“这可苦了两个姐儿,小孩子家发烧最是折磨人,还是要好好将养着。”老太太说道:“倒是多谢了周姐姐的关心,我们家丫头也不能白偏着周姐姐的好东西,我前几日得了一只金狗摆件,做的栩栩如生,昨日与周姐姐相谈,听闻她甚爱动物,倒正和周姐姐的喜好。” 待送走了李嬷嬷,楚氏方不解地问道:“母亲,昨日周家老夫人那般狼狈,怎么今日倒有闲心来咱们府里关心钰姐儿和琪姐儿?”赵老太太笑道:“她只怕连咱们家有几个女孩儿都不知道,但咱们得闻弦歌知雅意,他们家昨日求签之事不仅是狼狈,若是他们真的按大师所说的,想办法移祸小辈,那就更是家族秘事。这事让咱们家撞上了,今天她送来重礼,无非是想提醒咱们谨言慎行罢了。”楚氏叹道:“昨日那事我想起来便觉害怕,那签文上写的玄之又玄,大师解签后更觉可怖,这种事避还来不及,又有谁愿意和别人说去。”楚氏想了想,有问道:“可是母亲又为何回了一只金狗?”赵老太太道:“此事说来简单,我们年轻那时候,京中颇为流行猜字谜,这狗字的谜面,便是守口如瓶,昨日我同她叙旧,还曾说起此事,她见了这物件,大概心中也能明白了。”楚氏一时摸着肚子出神,想到昨日周老夫人一时冲动说起若要躲开此劫,日后只怕也会移祸后辈,她如今也将成为母亲,不免心中不忍,因又问道:“母亲,依您看,昨日周老夫人所说设法躲劫又移祸后辈之事,周家真会选择这样做吗?” 老太太沉吟良久,方道:“这虚无缥缈之事,谁也做不得准,可佛教如今传承千年,自有它得以传承的道理,他家只怕是会信这些的。谁也不敢拿这种事做赌,周老大人是周家的顶梁柱,他一旦出事,家中三个外任的儿子都要卸任守孝,这三年孝下来,周家只怕要没落了。依我看,他们家是不会想让周老大人有一丝危险的,只是不知他们要牺牲谁了。” 第二十九章 姐妹 一直双目紧闭的赵沅琪听到这句话后立刻睁开了眼睛,问燕回道:“此话当真?”燕回瞧着赵沅琪一脸震惊又惊恐的样子,心中暗暗过瘾,便又笑着说道:“自然当真,上午大夫给大小姐和您诊治过后便给太太切脉,说太太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呢,老太太知道后高兴的不得了,特特派了几个懂得的婆子过来照顾太太的饮食起居,又免了太太的晨昏定省,还怕太太累着,把家务也接了过来,这事情合府皆知,奴婢怎敢说谎。” 赵沅琪的眼神随着燕回的话一点点暗淡下来,昔日刘氏在府中是风光无两,可一朝翻覆,就连之前被查出身孕,在府中都没能掀起任何风浪,如今楚氏有孕,老太太却这般高调,府中人也跟着喜气洋洋,可真应了一句今非昔比。 赵沅钰在一旁对燕回说道:“可真真是件好事,咱们家如今只得三个女儿,到底没有能撑起家业的孩子,这些年祖母和父亲面上不急,心里只怕也是盼着的。如今我病着也不好挪动,你便替我过去给母亲道声喜吧。”燕回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您不说,我这会儿倒忘了,说不定去太太那还能领些赏钱呢。”说罢便笑嘻嘻地去了。赵沅琪也被赵沅钰的话提醒,忙将柳枝叫了过来,让她跟随燕回一道去给楚氏道喜。 屋里一时没了别人,赵沅钰和赵沅琪并排躺在床上,又是相顾无言。赵沅琪转头看了赵沅钰良久,却突然开口道:“姐姐,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嫉妒你。”赵沅钰有些惊讶,嘲讽地说道:“我幼年失母,在被养到祖母膝下前一直独自长在小院子里,连下人都任意轻慢我,你却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一日苦都未曾吃过,你说你嫉妒我?”赵沅琪低声道:“我自出生起就被爹娘疼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曾经也一直以为,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那时候我四岁,刚刚能听懂别人说话,有一天我藏在帘子后边,想吓别人一跳,却听见有两个丫鬟私下里说我骄横跋扈,行事粗鄙,又说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再怎么样都比不上嫡出的。我当时不懂,就去问娘什么是庶出,娘却不告诉我,只是拉着我叹气。还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是嫡出的孩子。后来我慢慢懂了,便开始嫉妒你,嫉妒你生来便是嫡女,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而我和我娘,却要用尽手段获得爹爹的喜爱,才能被认可,才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可这喜爱是如此不牢靠,去年此时,爹娘尚且浓情蜜意,我尚且是最受宠爱的孩子,可今年,一切就都变了,我和我娘只能缩在府中一角,人人可欺。”赵沅琪说着,眼泪便顺着眼睛缓缓流了出来。赵沅钰叹了口气道:“种因得因,种果得果。你只瞧见了果,可曾看见了因?刘姨娘的出身本就不可能做赵府正妻,可她仍费尽心机的进来了,没人逼她做妾,她即做出了选择,就该承受这带来的后果。有多少人一生便毁在了不知足上面!她若本分,不得陇望蜀,能行事大度,祖母何至于厌她致此!还有你,人贵自贵,你觉得自己该是嫡出,那就以嫡出的规矩要求自己,你若行事大方,举止得体,下人自然高看你一眼,可你做了什么?小小年纪便敢在深秋时节推我下水,之后更是胆大包天想要谋害祖母,这可是大家小姐所为?便连乡下村妇,行事都不会如此恶毒!你只看到了别人如何待你,可你也不想想,别人为何如此待你!”赵沅钰越说越气愤,又是一阵眩晕,不得不停下话头喘了几口气。赵沅琪却吓得睁大双眼,对赵沅钰喊道:“你血口喷人,我几时想要谋害祖母,那次明明是我脚滑,并非故意!” 赵沅钰淡淡地道:“你再能耐,不过六岁孩童,你道你掩饰的很好,能逃过祖母的眼睛吗?祖母这么大年纪,不知看过多少人,在她面前耍小伎俩,你还嫩了些。她不说,不代表不知道,这种家丑任谁都无法言明,这才一时放过你,可你做了便是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进了官府,便不杀头,也够你流放!”赵沅琪更加慌乱,一时没了主意,眼泪却越流越多,慌乱地说:“我并不是有意的,那天我也是一时激愤,才,才...” “为人子孙,祖母不过对你严厉些,你便怀恨在心,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如今家里能容你一命,已经是宽容。长姐如母,你我姐妹一场,我本该好好管教你,将你引入正途,可你自小便行事乖张,刘姨娘从未严肃对待此事,放任你到今日,我年小力微,只怕也很难将你扭转回来。日后为家里名声着想,出去行走时你我依旧姐妹相称,在家便各过个的罢,我不去管你,你也少来招惹我,日后你能怎么样,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赵沅琪张口还欲辩解些什么,赵沅钰却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了。没过一会儿,燕回和柳枝都回到小跨院。柳枝见赵沅琪满脸泪痕,忙问道:“姑娘怎么哭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一面又拿眼睛觑赵沅钰。赵沅琪摇了摇头,咬着牙不肯言语。燕回无视赵沅琪的神色,对躺在里面的赵沅钰道:“姑娘,我已经替您向太太道了喜,太太瞧着气色很好,人也精神,还嘱咐您按时吃药,快些好起来才好。”赵沅钰并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两个娇小姐在别别扭扭地躺在一起两天之后,终于都觉得好了许多,便都急火火地从床上起来,张罗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楚氏有身孕的事情在府里着实沸腾了几日,终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此时赵府又迎来了一件大好事,过了端午,吏部终于把悬而未决的江南官吏委派的名单发了出来。 第三十章 升迁 楚氏深知继母难为,尤其她膝下这三个女孩还有两个不同的生母。如今赵沅瑛年纪尚小,不谙世事,倒可以慢慢调教,而赵沅钰和赵沅琪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却相互瞧着不顺眼。楚氏本想借着二人生病的机会,让她们多多相处亲近亲近,可谁知竟起了相反的作用,在这之前,两个人尚且能维持住面子情分,互相问好叫一句姐姐妹妹,不曾想两个人病好了之后,都第一时间从小跨院搬了出去,此后也更加生疏,不论是日常请安吃饭还是去学堂学习,两个人瞧见对方都目不斜视,好似不认识面前之人一般。这个情况使楚氏大为挫败,她旁敲侧击地问过两人的贴身丫鬟,可谁也没能说出那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造成了这个局面。青竹又劝楚氏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本来就是嫡庶有别,便是大小姐不理会二小姐,在礼法上也没什么错处。况且先前刘姨娘得意之时只怕没少为难大小姐,大小姐如今不记仇去为难她们几个已经是大度,太太又何必强求呢。楚氏也叹道:“罢了罢了,原本也是想让她们俩和睦相处,好叫老爷和婆母少些为难,冰冻三尺非我能破,我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先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吧。”楚氏自此便彻底收了她的家庭和谐计划,安安稳稳地养起胎来,可她并没有安心将养几天,家里便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天下午楚氏正端着一碗红枣燕窝粥慢慢地喝着,便见青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刚才二门的小丫头络儿过来回我,说老爷刚进府就急匆匆去了宜安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楚氏放下手中的瓷碗想了想道:“老爷这些日子下了衙必是要先来咱们这的,今日先去了宜安苑,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回禀老太太,你且派个人过去探探,看看能不能问到些什么。” 这厢赵铭城匆匆走到宜安苑,进了正堂,便一脸喜色地跪了下去,对老太太说道:“母亲,今儿吏部的调令发下来了,皇恩浩荡,儿子要右迁苏州知府了。”饶是老太太习惯了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此时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笑意。老太太激动地双手微颤,起身把赵铭城扶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主政苏州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经历,过半的苏州知府最后都能跻身朝廷三品大员,你这个坎若是跨过了,可真真算是光宗耀祖了!”赵铭城也神色激动道:“儿子之前贪恋吏部给事中的权位,原来便是给我个五品的地方知府,我也是不屑于做的,可苏州知府地位超然,有了这个资历,何愁日后不能重归中枢。儿子能有今日,全赖母亲当日提点,若不是母亲清醒,儿子说不得就要在给事中之位蹉跎了。”老太太道:“我也不过是推了你一把,江南这场大案,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过有得必有失,你这位置是靠着诚毅伯府得来的,咱们家如今也算半条腿跨到了太子的船上,太子和诸王年纪尚幼,这么早就站了队,也不知是福是祸。”赵铭城道:“便是不搭上诚毅伯府这条路子,咱们两家的姻亲关系在,也是牵扯不清的,再者咱们家到底势单力薄,若是没个靠山,儿子的仕途是难以寸进的。自古富贵险中求,若日后能够从龙,那便是一场泼天富贵,若是咱们家没那个命,那也就坦然承受了这因果便是了。”老太太笑道:“你如今倒豁达起来,不过你说的也是,哪有无本的买卖呢,如今诚毅伯府家的男丁不在,你便备上些礼,这几日让钰儿过去一趟,以表谢意。” 赵铭城进屋说了升迁的事情后,满屋的仆妇就自觉退了下去。赵沅钰每天下了学便过来同老太太吃饭,如今没到摆饭的时间,便在侧屋的小书房里练字,屋里的人乍听新闻,惊喜之下倒是把她忘在了一边,赵沅钰一边心不在焉的练字,一面把这番密谈听了个正着。她咬着笔头,默默地想,怪不得赵铭城能这么快就放下与刘氏的感情另娶他人,又怪不得外祖母轻易地原谅了赵家,亲情和爱情这种东西或许是存在的,只是到了权力面前,它们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赵沅钰又回转到自己身上,她赫然发现,自己便是连接诚毅伯府和赵家的唯一纽带,赵铭城作为一位年轻有为又得皇上赏识的探花,想必是个十分值得拉拢的对象,那自己呢,她自己为自己重生后的改变,又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没有这场风浪,她还会不会得到祖母和外祖母的重视。她又安慰的想到,在祖母和外祖母对自己好之前,江南的案子还没有出来,可她又想,如果她们在这场案子爆发前,已经嗅到了风声呢?更有甚者,这场案子的爆发,原就和她们有关... 赵沅钰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汗毛倒立,却听见老太太说道:“丫头,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赵沅钰回过神来,默默地点了点头。老太太说道:“你年纪小,听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绕,但多听多看多想,对你也有好处,但今天我们这话,入了你耳,可千万别再与第三人说,不然等着咱们家的,可不会是好事。”赵沅钰见老太太神情严肃,便钝钝地点了点头。老太太笑着说道:“莫怕,咱们家若不出意外,以后是有好日子的,快过来吃饭吧,你也学了一天,想必该饿了。” 赵沅钰望向老太太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自己想的是对的,亲情和爱情都是存在的,只不过在权力面前,它们总是不堪一击。可何必想那么多呢,自己这场人生,几乎可以说是偷来的,拥有什么便好好去享受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问明朝何处归。 第三十一章 家事 赵铭城在同老太太说自己要迁为苏州知府一事,并没有回避别人。家生的奴才们自然为主家的升迁而高兴,而那些家在京城只签了几年契约的仆人们就慌了起来,底下的人互相传递消息,不出一刻,老爷即将升值赴任苏州的事就在府里传开来。楚氏派来的小丫鬟探听到风声,立刻向蒹葭院跑去。 “回太太,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如今都在传着老爷升了苏州知府呢。刚刚老爷和老太太关着门谈了一会,我瞧老爷出门了,就赶紧先跑了回来,老爷应该是要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楚氏还没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赵铭城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屋门。楚氏站起身帮赵铭城脱了罩衣,便道:“恭喜老爷,刚听底下人说老爷升迁了苏州知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这事之前竟一点风声也没有,我乍一听闻倒惊了一下。”赵铭城自然听出了楚氏话里若有若如的试探,便笑着说:“这事之前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也没敢同别人说,只怕事情不成教你空欢喜一场。原也没想到博到如此好的位置,这也是意外之喜了。”楚氏是聪明人,见赵铭城没有细细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便道:“这场江南贪腐案波及甚广,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反倒是难得的机会了。”赵铭城眉毛一挑,道:“你竟知道这些?”楚氏笑道:“我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未出阁前父母也会教我一些,如今看邸报也成习惯了。”赵铭城此时方领悟到母亲一定要自己另娶正室的苦心,刘氏虽说也饱读诗书,可她的出身限制了她的眼界,就算平常能与他词曲相和,也不过囿于情爱,故此他也习惯了不将公事带入后宅,如今与楚氏相处,他才明白作为正室也不是那么简单,不仅要通诗书文墨,更重要的是有一份眼界和气魄。 楚氏又蹙眉道:“吏部的调令可说老爷何时启程赴任?”赵铭城道:“八月前赴任,我在吏部交接大概要一月时间,路上行走至多一个月,时间还是赶得上的。”楚氏道:“可如今我未满三月,刘姐姐以六月有余,都是不敢上路的时候,这可有些为难了。”赵铭城之前只顾着将消息告知众人,倒还未及细想举家搬迁的问题,如今楚氏一提,他便犯了难。 “待吃过晚饭,我们便去母亲那商量一下。”之前楚氏日日去老太太处请安,赵铭城便也一同过去吃晚饭,楚氏有孕后,老太太不欲她劳累,便让两人晚上自己在院中吃饭。 二人吃过晚饭便慢慢走着去了老太太处。楚氏和刘氏有孕不便行走已是事实,便是两个人想逞强,老太太看中子嗣,也是不肯让她们冒险的。于是老太太拍板,家中女眷先在京城留守三个月,待刘氏生产后,再作打算,又决定先派几个老成的管事去苏州先将府邸收拾出来,赵铭城过去也不至于太过慌乱。之后老太太又望向楚氏,说道:“媳妇,铭城此番去苏州,得孤身一人呆上小半年,身边不好无人伺候,你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楚氏顿时心中酸涩起来,她嫁过来之前,家里也给她预备了以后开脸的丫鬟,可赵铭城风采出众,她不知不觉也沉溺其中。当她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见赵铭城和老太太都没提添人的事,自己便也乐得装聋作哑,可如今赵铭城将去苏州,后宅无人确实也说不过去,老太太让她挑人,就已经是给她很大的脸面了。楚氏有些懊恼自己怀孕的时机不会,脸上却挂着微笑道:“母亲思虑的事,老爷独自一人在苏州,后宅无人打理,我也是不放心的。我一个陪嫁丫鬟名唤青穗,性子柔顺,做事也有几分能力,老爷不若先带了她去吧。” 赵铭城心下有些犹豫,其实他并非贪色之人,之前齐氏在时,他也是瞧见齐氏常拿着幼时与北昌候来往的信件反复翻看,才气不过将刘氏接了回来,又大力抬举。可天长日久,他对刘氏也有了真心,这才与她相守了七年。楚氏进门后,赵铭城想着要与楚氏好生相处,楚氏又是个温柔貌美的聪明人,夫妻俩在各个方面都很合拍,因此赵铭城时常也会兴起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此时望着楚氏微微发苦的脸,他也心疼起来,便说道:“母亲,此事到是不急,儿子到了那边,自然要先忙着梳理政务,哪里还有闲心做别的事情呢。” 赵老太太在上首早已将儿子和媳妇的眉眼故事看在心里,儿媳是她千挑万选来的,两人感情好,她更是乐见其成。便挥挥手道:“罢了,我也懒怠替你们操心,带人不带人的,你们两个自行商量去吧,我也乏了了,你们也早早回去睡吧。” 楚氏听到赵铭城的一番话,险些哭了出来。出了门,便忍不住悄悄抹泪,赵铭城笑着替楚氏抹掉眼泪道:“自你怀了孕,越发孩子气了,这好好的哭什么的呢。”楚氏破涕为笑道:“我这是感动,老爷待我这般好,我更该为老爷着想,老爷还是带了青穗去吧,有她在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些。我知道老爷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两人又依偎在一起,呢侬着回蒹葭院去了。 这一幕却被出门倒水的燕双看个正着,燕双躲在树后听了会壁脚,听到二人脚步声渐远,仆妇将门落了锁,方才回到了屋里。燕双一进屋,便兴冲冲地道:“姑娘,你可知刚刚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赵沅钰放下手中的县志,一脸奇怪地望向她。燕回在一旁啐道:“听姑娘念了两句诗词,你倒卖弄起来了。”燕双咯咯一笑,便把刚才听到的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赵沅钰和燕回都被燕双弄得有些无奈。燕回道:“你好大的胆子,连老爷都编排上了,这是姑娘好性,要是让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燕双佯装可怜向赵沅钰道:“姑娘,我这可是衷心为您啊,您瞧我可是顶着这一身皮的风险,给您通风报信呢。” 赵沅钰知道燕双素来喜欢搞怪,便也没多理会,只是又将县志拿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但愿别是今日斗酒会,明朝沟头水吧。”赵铭城在同老太太说自己要迁为苏州知府一事,并没有回避别人。家生的奴才们自然为主家的升迁而高兴,而那些家在京城只签了几年契约的仆人们就慌了起来,底下的人互相传递消息,不出一刻,老爷即将升值赴任苏州的事就在府里传开来。楚氏派来的小丫鬟探听到风声,立刻向蒹葭院跑去。 “回太太,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如今都在传着老爷升了苏州知府呢。刚刚老爷和老太太关着门谈了一会,我瞧老爷出门了,就赶紧先跑了回来,老爷应该是要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楚氏还没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赵铭城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屋门。楚氏站起身帮赵铭城脱了罩衣,便道:“恭喜老爷,刚听底下人说老爷升迁了苏州知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这事之前竟一点风声也没有,我乍一听闻倒惊了一下。”赵铭城自然听出了楚氏话里若有若如的试探,便笑着说:“这事之前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也没敢同别人说,只怕事情不成教你空欢喜一场。原也没想到博到如此好的位置,这也是意外之喜了。”楚氏是聪明人,见赵铭城没有细细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便道:“这场江南贪腐案波及甚广,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反倒是难得的机会了。”赵铭城眉毛一挑,道:“你竟知道这些?”楚氏笑道:“我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未出阁前父母也会教我一些,如今看邸报也成习惯了。”赵铭城此时方领悟到母亲一定要自己另娶正室的苦心,刘氏虽说也饱读诗书,可她的出身限制了她的眼界,就算平常能与他词曲相和,也不过囿于情爱,故此他也习惯了不将公事带入后宅,如今与楚氏相处,他才明白作为正室也不是那么简单,不仅要通诗书文墨,更重要的是有一份眼界和气魄。 楚氏又蹙眉道:“吏部的调令可说老爷何时启程赴任?”赵铭城道:“八月前赴任,我在吏部交接大概要一月时间,路上行走至多一个月,时间还是赶得上的。”楚氏道:“可如今我未满三月,刘姐姐以六月有余,都是不敢上路的时候,这可有些为难了。”赵铭城之前只顾着将消息告知众人,倒还未及细想举家搬迁的问题,如今楚氏一提,他便犯了难。 “待吃过晚饭,我们便去母亲那商量一下。”之前楚氏日日去老太太处请安,赵铭城便也一同过去吃晚饭,楚氏有孕后,老太太不欲她劳累,便让两人晚上自己在院中吃饭。 二人吃过晚饭便慢慢走着去了老太太处。楚氏和刘氏有孕不便行走已是事实,便是两个人想逞强,老太太看中子嗣,也是不肯让她们冒险的。于是老太太拍板,家中女眷先在京城留守三个月,待刘氏生产后,再作打算,又决定先派几个老成的管事去苏州先将府邸收拾出来,赵铭城过去也不至于太过慌乱。之后老太太又望向楚氏,说道:“媳妇,铭城此番去苏州,得孤身一人呆上小半年,身边不好无人伺候,你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楚氏顿时心中酸涩起来,她嫁过来之前,家里也给她预备了以后开脸的丫鬟,可赵铭城风采出众,她不知不觉也沉溺其中。当她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见赵铭城和老太太都没提添人的事,自己便也乐得装聋作哑,可如今赵铭城将去苏州,后宅无人确实也说不过去,老太太让她挑人,就已经是给她很大的脸面了。楚氏有些懊恼自己怀孕的时机不会,脸上却挂着微笑道:“母亲思虑的事,老爷独自一人在苏州,后宅无人打理,我也是不放心的。我一个陪嫁丫鬟名唤青穗,性子柔顺,做事也有几分能力,老爷不若先带了她去吧。” 赵铭城心下有些犹豫,其实他并非贪色之人,之前齐氏在时,他也是瞧见齐氏常拿着幼时与北昌候来往的信件反复翻看,才气不过将刘氏接了回来,又大力抬举。可天长日久,他对刘氏也有了真心,这才与她相守了七年。楚氏进门后,赵铭城想着要与楚氏好生相处,楚氏又是个温柔貌美的聪明人,夫妻俩在各个方面都很合拍,因此赵铭城时常也会兴起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此时望着楚氏微微发苦的脸,他也心疼起来,便说道:“母亲,此事到是不急,儿子到了那边,自然要先忙着梳理政务,哪里还有闲心做别的事情呢。” 赵老太太在上首早已将儿子和媳妇的眉眼故事看在心里,儿媳是她千挑万选来的,两人感情好,她更是乐见其成。便挥挥手道:“罢了,我也懒怠替你们操心,带人不带人的,你们两个自行商量去吧,我也乏了了,你们也早早回去睡吧。” 楚氏听到赵铭城的一番话,险些哭了出来。出了门,便忍不住悄悄抹泪,赵铭城笑着替楚氏抹掉眼泪道:“自你怀了孕,越发孩子气了,这好好的哭什么的呢。”楚氏破涕为笑道:“我这是感动,老爷待我这般好,我更该为老爷着想,老爷还是带了青穗去吧,有她在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些。我知道老爷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两人又依偎在一起,呢侬着回蒹葭院去了。 这一幕却被出门倒水的燕双看个正着,燕双躲在树后听了会壁脚,听到二人脚步声渐远,仆妇将门落了锁,方才回到了屋里。燕双一进屋,便兴冲冲地道:“姑娘,你可知刚刚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赵沅钰放下手中的县志,一脸奇怪地望向她。燕回在一旁啐道:“听姑娘念了两句诗词,你倒卖弄起来了。”燕双咯咯一笑,便把刚才听到的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赵沅钰和燕回都被燕双弄得有些无奈。燕回道:“你好大的胆子,连老爷都编排上了,这是姑娘好性,要是让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燕双佯装可怜向赵沅钰道:“姑娘,我这可是衷心为您啊,您瞧我可是顶着这一身皮的风险,给您通风报信呢。” 赵沅钰知道燕双素来喜欢搞怪,便也没多理会,只是又将县志拿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但愿别是今日斗酒会,明朝沟头水吧。” 第三十二章 得失 “姑苏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顺溜,列肆招牌,灿若云锦,语其繁华,都门不逮。” 端午节过后,齐老夫人命人给赵沅钰送来一箱子书籍,当时赵沅钰只是将书摆放一旁,并未过多在意,自听闻赵铭城授苏州知府后,才想起这些书来,伯府大抵刚过端午便知道了授官的结果,才会未雨绸缪,提前让她看一看江南的地势风俗,可惜她在这方面还未培养出应有的敏锐,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赵沅钰翻看县志,不由暗暗吃惊,瞧着书上的描写,只怕苏州的繁华程度并不亚于京城,而此处又是物产丰富,经济发达,实在是朝中地位超然的重镇,赵铭城此次花了大价钱获得跃层提拔,可谓是十分值得了。只是身居重位,也必然要承担相应的压力,苏州府作为朝中重镇,事务定然繁杂,加之江南乃历朝历代经济文化中心,太平日久,其中不免出现许多传承百年的大家族,这些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如何处理这之间的关系只怕也是一门大学问,谁知道这苏州前任的倒霉知府,是不是因为触了这些大家族的霉头,才被整治下台的呢。赵沅钰看着看着,也不免为赵家的前途担忧起来,她转念又一想,赵铭城敢接下这个位置,想必也是有些信心能做好的,作为一榜探花,能被伯府看中并拉拢,能被跃层提拔而无人反对,他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糊涂,自己何必杞人忧天。 赵沅钰没能躲在房中看太久的书,自从上次爬了次山便生病后,老太太打量着赵沅钰豆芽儿一般的小身板,便挑剔起来。每日早上也不让赵沅钰坐在廊下慢慢悠悠地练琴了,改为让她在院中和小丫鬟们蹦跳着作些游戏,可早上正是困倦之时,坐在廊下弹琴醒脑便罢了,又有谁愿意蹦跳呢,无奈大家屈与老太太的威势,只能从命。于是近来宜安苑中一景,便是天蒙蒙亮时赵沅钰蒙着眼睛慢慢悠悠地摸着人,小丫鬟们无精打采地躲向一旁,乍一瞧,仿佛一群还在梦中的夜游郎,在院子里胡乱游荡,有几个老嬷嬷不知此事,胡乱地闯进院子来,着实吓了一跳。为此老太太早饭后还多次说赵沅钰:“你小小年纪,正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别的孩子求之不得能够有时间玩耍,怎么你却如此萎靡,每日弹琴时却不见你这般。”赵沅钰此时正半阖着眼睛,僵硬又缓慢地把手中的汤送进嘴里,听到老太太的话,她有心反驳说这玩耍的时间不对,可脑子却处于沉眠状态无法将她的心里话诉诸于口。老太太瞧着她这半梦半醒的样子,也只能摇头叹气。 楚氏和赵铭城虽感情甚笃,且有了要山盟海誓的迹象,可两个人毕竟还有些理智。楚氏是不肯给人话柄说自己擅专善妒的,赵铭城也觉得江南乃风流才子聚集之地,自己若是孤零零的赴任,不免会被人嘲笑过于清苦,于是楚氏的陪嫁丫鬟青穗便择了个好日子被开了脸,成了府中的青姨娘,是夜楚氏的枕巾湿了半边。 身沐情爱的楚氏尚且如此难熬,更别提有了昨日黄花迹象的刘氏,她虽花了大力气获得了在府中自由走动的权利,可随着孩子的月份渐大,她的腰身也越发粗壮,脸上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斑点,赵铭城起先还时常来臻惠苑坐坐,可自楚氏有孕,这院子里的人,便再没瞧见过赵铭城的身影。刘氏也不傻,知道自己如今这幅样子便是找上门却哭诉,也只能徒增厌恶,不如在这段日子里好好蛰伏,待出了月子,恢复了容貌,再花枝招展地抢回情郎。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赵铭城神来一笔要去姑苏赴任,没两日又纳了个新姨娘,刘氏听闻此事,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一时也同楚氏一般,埋怨自己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刘氏这厢暗恨此事,赵沅琪却不再如幼时对她贴心。前些日子赵沅钰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击碎了赵沅琪所有的骄傲与脸面,也在赵沅琪心中留下了疙瘩。如今见刘氏为人妾室,眼见正室为夫君纳新,却只能躲在院子里无可奈何,便出言嘲讽道:“娘当年甘为妾室,便该想到今日,想你当年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何愁不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风风光光地做个正头娘子,如今这个样子,又能怨谁呢。” 刘氏转头望向赵沅琪,一脸痛心地说道:“你竟这般想娘?谁人不想做正室,但你可知这女人嫁人便如第二投胎,一着不慎便是一生薄命,以我当年的家世,便是嫁人,又怎么能嫁到这般好的呢。” 楚氏瞧着赵沅琪仍是一脸不屑,便又开头道:“我爹当年十年寒窗,考中举人,又娶到了京城大族张家的庶女,这才在谋到了一个县丞的职位,我从小便被我母亲逼着苦读诗书,说这样才能嫁到个好人家。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日在爹爹的书房里翻到一本《浮生六记》,此书被我父亲翻阅多次,我当是好书,便也拿着看了起来。看了才知道,也不过是个落魄文人聊以慰藉的自传罢了,他妻子嫁与他后,屡次三番被公爹和婆母刁难,他愚孝而不敢护,孝道该遵循,这边罢了。可他不思进取,家中没有进项,全靠他妻子一人刺绣苦苦支撑,最后他妻子劳累早逝,一个儿子被送去当了学徒,女儿也被送去当了童养媳。他还在书里厚着脸皮写‘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恩爱夫妻不到头’实在可笑之极,我看了那本书,便一怒之下撕了它!” 赵沅琪看楚氏说的激动,又出言问道:“什么是童养媳?”楚氏惨笑说:“你瞧不起我与人为妾,可你如今锦衣玉食,能够不知道什么是童养媳,何尝不是我的功劳。民间穷苦百姓生活不下去,卖儿弼女比比皆是,那童养媳就是连你身边婢女都不如的存在,主家随意打骂使唤,便是一朝身死,也不会有人多问!我当时怕极了爹娘会把我嫁给一个穷酸秀才,我也重蹈那芸娘的覆辙,当时娘带我上京看望姨母,我才知道京城是如此繁华,姨母家的吃穿用度,我竟好多都未见过,那时我便抓住了一切能与你爹爹相处的机会,最后,我也成功了,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当年我们全家也不过只有一间小院,能独住一个院子,仆妇成群,那时想都不敢想的事,你瞧,如今这些我都有了。你在好时候,父母疼爱衣食无忧,是绝不能理解我当年的处境的。” 人的贪念无穷,便如刘氏当年也只想求一个衣食无忧的处所,到后来心却越来越大,想要正室之位,甚至是齐氏的嫁妆,才盛极而衰,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尴尬的位置。赵沅琪是无法理解刘氏的,但刘氏始终心疼女儿,便教她在赵铭城走之前,多多在他面前尽孝,尽可能地为自己博些好处。 第三十三章 邸报 赵铭城一月后即将启程赴苏州,白日里要与接任者交接,下官后又有同僚设宴践行,因此日日早出晚归,府里难见他的身影。赵府此时也同样忙碌,因楚氏怀孕,不能过多操劳,这些打点行李的事情就落到了老太太头上,赵铭城用得着的大件小件都要装箱先让管事乘船运过去,要带过去的管事仆妇也要先挑选好。老太太虽然掌家多年,可总想着苏州乃豪富之地,赵铭城过去后定要事事都打点妥当才好,以免被人轻视。 因着女眷要延后几个月再走,府中的气氛也并不很紧张,赵沅钰和赵沅琪前几日又复了课,跟着两个先生学习。赵沅钰很奇怪地看到赵沅琪的态度的转变,从之前的不合作到现在追着先生问问题,不过她却没好奇到要一探究竟的地步,便随她去了。自从前些日子赵铭城从楚氏处认识到了女孩教养的重要性,也特地在百忙中抽出时间,让先生闲时也教两个女孩子看些邸报,不求她们懂太多,只希望她们对朝中大事又大略的了解便好。 而这一日,赵沅钰拿起邸报,却看到了一个让她不安的新闻。 在普济寺发生的事,最后竟把她和赵沅琪吓得病了一场,这事让二人一直引以为耻,加之老太太叮嘱过不要再提,索性大家就都选择性地忘掉了这件事。而此时邸报上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着,都察院右都御史周闵泓江南遇刺,生死未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碰巧此时老太太备好了礼物,叫赵沅钰去伯府走一趟,赵沅钰正求之不得,便第二日坐上马车去了伯府。 赵沅钰到了伯府,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问齐老夫人道:“外祖母,您可知道都察院周大人在江南遇袭一事?” 齐老夫人挑眉笑道:“你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怎么突然关注起周大人了,你可认识他们家的人?”赵沅钰抿嘴想了想,便说道:“上次和祖母去普济寺烧香,遇到了周老夫人,祖母和周老夫人投缘,便多谈了几句,没想到后来周老夫人求平安签,竟抽到了个下下签,那签文甚是骇人,当时大家也没十分往心里去,可昨日我看邸报,这签文可不正应在了周大人身上。” 齐老夫人沉吟良久,又问道:“那签文上可写了什么?”赵沅钰道:“具体的我倒记不清楚,只大略记得那意思,便是客死异乡难以归还,当时还把我吓得不轻。”周老夫人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也真是劫数。那周大人七日前便已遇刺了,咱们家在那边的线人传消息回来,说这事也是阴差阳错。原是前任松江知府此次贪腐案被查了出来,判了秋后问斩。这知府之前养了几个身怀绝技的江湖门客,他被押上京后,这几个门客便想刺杀这案子的主审为他报仇。也是阴差阳错,那日周老大人煮的房间有些潮湿,他住不惯,主审的官员年纪小些,便和他换了房间,谁知这一换,竟把命都搭了进去。”“那周老大人此时还活着吗?”齐老夫人道:“这说起来也怪,那刺客的匕首硬是插偏了一些,没刺到心房处,周老大人如今日日拿百年老参吊着,倒一时也没断了气,如今整个江南的名医都被请了过去,说不得便有那华佗在世的,把周老大人这条命从鬼门关拉回来呢。说起来这周家还是镇国公府的准姻亲,也算是咱们家的亲戚,若是周老大人去了,这亲还不知能不能结成。”赵沅钰的话在嘴边过了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她那日听到的移祸之事过于缥缈,即然周家想保守这个秘密,自己也不能多嘴,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上十分齐品修和齐品达回了家,见赵沅钰过来,也都十分开心。齐品修道:“前几日读诗,还读到: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这江南只是听人说便知是极好的地方,钰妹妹此番过去,也可以见到不少与北方不同的风物了。”齐品达跃跃地道:“大哥说的是,妹妹不知道,我们逛街市的时候,那小贩动不动便说,此物是江南过来的,要价都比旁的高些。江南之地首推姑苏,想必那姑苏城中吃喝玩的都要比京城还好上许多,我一直想去来着,可惜家里的亲戚都在西北那边吃沙子,这回你在那边安顿下来,我和大哥也可过去赖上些时日。” 说罢又可怜巴巴地瞧向齐老夫人道:“祖母,先生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说是不是?”齐老夫人瞪了齐品达一眼,并不言语。齐品达惯会打蛇上棍,此时饭也不吃了,过去便依在老夫人身边撒娇道:“祖母,等我跟大哥大了,必然也要去西北历练的,到时候没个十年八年的,可难再回来了,您老人家就忍心看我们俩到老了都守在西北,一辈子都没见过江南什么样吗。”老夫人被齐品达的话触动了心事,武将家历来要镇守边城,一去便是多少年都回不来,因此她才会对齐品修和齐品达处处宠溺,就是怕待他们大了,再难相见。老夫人被晃的头晕,只能说道:“好好好,答应你便是,快些绕我我这把老骨头吧。”齐品修听到后,也偷偷地露出笑容,作为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自小便被教导要端庄稳重,很多事自己想做,也是不能说出口的,还好家里有个脸皮够厚的二弟。 赵沅钰每次瞧齐品达这副模样都要出言调笑:“二哥比我还大一岁,还成日同外祖母撒娇,羞羞羞。”齐品达满不在乎,笑嘻嘻地接着回去吃饭,一边又说道:“你瞧我这不是撒娇成功了,妹妹,我跟大哥到时候过去投奔你,你可要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啊,最好你先把苏州的好地方都逛遍了,待我们过去,你也好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多走走好玩的地方。” 赵沅钰道:“我尚且还有小半年才能过去,你倒早早计划起来。等我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定先给你们写信,若江南风物真有书上那般好,你们再计划着过来不迟。” 第三十四章 交锋 赵沅琪一个月来对亲爹的讨好并非没有成效,在赵铭城临走前,赵沅琪眼泪汪汪地对赵铭城说道:“祖母不喜见我,姨娘和太太又都怀着身孕,爹爹这一走,我可成了没人管教的野孩子,不若爹爹带了我一起走吧。”赵铭城道:“咱们一家子都留在京城等你姨娘和你太太生产,我若独独带了你去,别人心里也是不愿的。”赵沅琪原也没指望能和赵铭城一道先走,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能得些好处,可谁知赵铭城突发奇想,着人把赵沅钰叫了过来。赵沅钰瞧着赵铭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小时候我忙于公事,管你的时间也少,好在如今你也大了,还有老太太的教导,瞧着是一日比一日懂事了。现在沅琪同你小时候一样,大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也没有时间顾及她。你作为长姐,也该担起照顾幼妹的责任了,无事的时候多同她一道玩耍,也多带她去老太太面前请安,你平常去伯府走动,也可以带你妹妹一同去,让她多见见世面才好。” 赵沅钰被赵铭城这番话说的有些无奈,下意识就想笑,心想,这个亲爹还真是不明白后宅那些弯弯绕绕。但赵沅钰受了老太太和齐老夫人这么久的教导,已经不是刚刚醒过来时那个心有不平就要说出来的孩子了,她也意识到了如今赵铭城会对她客客气气,两家长辈也颇为重视她,就是因为将诚毅伯府与赵铭城联系起来,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她也不会再贸然顶撞赵铭城。于是赵沅钰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温柔面孔,瞧向赵沅琪道:“爹爹说的很是。之前我还太小,并不懂事,总不想带着妹妹玩,现在我长大了,有时想想,三妹妹尚在襁褓,府里能说说话的只有我和二妹妹了,如今妹妹肯亲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罢便一把拉起赵沅琪的手,开心地道:“明日下了学,咱们便去后园子荡秋千玩,晚上就回祖母那里,好不好?”赵沅琪僵立当场,她一没想到赵铭城会突发奇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二没想到赵沅钰如此上道,竟安安稳稳的就把事情应了下来,还大变脸一样地唱了这么一出戏,她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赵沅钰的对手了。可在一脸家和万事兴模样的亲爹面前,赵沅琪也不敢指着鼻子质问赵沅钰你怎么人前人后两张脸,只得垂下眼帘,挤出一丝微笑,说:“如此甚好,有姐姐陪着我,我也不孤单了。” 二人出了赵铭城的书房,都跑到树下呕了一升的酸水。 一月之期过得飞快,赵铭城自觉这一个月内他无论公事还是家事都处理的十分完美。于是六月二十八这一早,新出炉的苏州知府赵大人便带着美妾轻装从简地奔赴苏州。临行前老太太叮嘱赵铭城要小心做事,楚氏和刘姨娘眼泪汪汪,赵沅钰也佯装不舍,赵沅琪更是抱着赵铭城的腿不肯撒手。待赵铭城的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大家瞬间都收了眼泪,各板了一张脸,扶着丫鬟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铭城一走,偌大的赵府便没了男主人,老太太索性关了大门,每日只留角门供下人出入采买使用。虽有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刘姨娘和楚氏依旧相互忌惮,一个是盘踞府中多年的姨娘,一个是掌过家的正房太太,二人都怕对方使出什么坏招害了自己的孩子,此时赵铭城也不在,一旦出了事,哭都没去哭去,于是二人也紧闭门户,等闲不出院门。赵沅钰和赵沅琪便成了唯二又闲心又有资格在府里闲逛的人,赵沅钰倒真的按赵铭城嘱咐叫赵沅琪一同玩耍,无奈赵沅琪如今已视赵沅钰为洪水猛兽,不敢轻易犯边。赵沅钰有些无聊地想,家里唯一一个能与她斗智斗勇的人,如今竟全没了往日的锐气,见到她恨不得绕路走,还真是寂寞的很。 赵沅钰无聊之下,便又挂心起那位生死未卜的周老大人,时不时便翻看邸报寻找他的消息。七月初八这一早,赵沅钰终于在邸报上发现了皇上的敕令:都察院右都御史周闵泓于国有功,加封太子少傅。赵沅钰忙跑到正屋问老太太道:“祖母,太子少师这个衔是颁给活人的吧?”老太太正喝着茶,被她这冷不丁一问,笑的把茶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自然是给活人的,你从哪里冒出了这么个问题?”赵沅钰把邸报递给老太太道:“我是瞧见了邸报上写着周大人封了少傅,才觉着奇怪,外祖母说那刺客都把匕首刺入周大人心房了,全靠老参吊着,难不成江南还真有在世华佗,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老太太把手中的邸报放在一边道:“这周大人遭了一劫,反倒因祸得福了,三公三孤的封号等闲可不好得。”赵沅钰又迟疑地问道:“祖母,你说,他们家可真行了那邪法?”老太太面色一凝道:“无论他们家私下做了什么,总归与咱们家不相干,以后这事就烂在心里,休要再提。周家经过此事,定然会更上一层楼,咱们可别多嘴引来祸患。”赵沅钰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厉害,当下就转移了话题,说自己近日研习楚氏所给的琴谱,大有心得,要给老太太演奏一曲。 一曲终了,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便笑着说道:“大姑娘的琴越发精妙了,老奴虽不通乐律,可单听着也觉得心旷神怡。”老太太说道:“是比刚练的时候强上不少,可你也别被夸了两句就尾巴翘上天,若真喜欢琴,那就坚持练下去。江南最重女子教养,日后咱们到了那边,你同你太太势必要出门交际,你有些本事在手,也好出门行走。” 正闲话着,一个小丫鬟匆匆进门回禀道:“老太太,诚毅伯府的两个公子坐马车到了咱们门口,说要请大小姐出门。” 第三十五章 罪眷 赵老太太道:“往日叫你过府也都是先下帖子,今日怎么直接冲来咱们门口了。”赵沅钰也有些莫名道:“怕是两个哥哥临时起意,不过坐着马车过来的,家里应该也知道他们出门。先去把两位哥哥请进来吧。”小丫鬟不一会儿去而复返道:“两位公子说过门不入实在失礼,只是事情紧急,请大小姐快些换件方便出门的衣裳便同他们先走,待回来再入府拜见老太太。”赵沅钰见小丫鬟说来说去,并没有问出二人叫她所谓何事,便迟疑地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挥挥手道:“即然这般着急,定是要紧事,你便先同他们去吧。” 赵沅钰换过衣裳,便带着燕回急匆匆地出了府,见到齐品修和齐品达便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这般着急。”齐品修道:“今日是江南贪腐案押犯人及其家眷进京之日,这些人大概申时进城门,祖母想让我们瞧瞧这些人如今的样子,好引以为戒。”齐品达道:“我们俩本来说带你同去,可祖母说你是女孩子家,胆子小,见了他们会吓到。但我们俩想这毕竟也是一朝都难以遇到的事,还是叫上你了,你怕不怕,要是不怕就跟我们一起去瞧瞧。” 赵沅钰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次被一句签文吓病后就在外祖母面前挂上了胆小的名号,她胆子却是不大,却不妨碍她有一颗好奇的心以及想要练胆的决心。于是赵沅钰对二人道:“幸好叫上了我,要是错过了我也要懊恼的,我们这便过去吧。” 齐府的马车停在了城门一旁,赵沅钰和齐品修齐品达便打起马车的帘子远远瞧着被押进城的一群人。赵沅钰原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瞧见城门处的惨象,仍不由自主地竖起了汗毛。这些犯人身着白色的囚衣,但已经因为长途跋涉而脏的不成样子,主犯的官员都带着沉重的枷锁,更多的是官员的家属,手脚都被套上了沉重的铁链。这之中有曾经锦衣玉食的贵妇人,也有吟诗弄画的娇小姐,她们的手脚都已经被铁链磨的血肉模糊,从好多人脏兮兮的脸上,还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美貌,而此时她们都麻木地向前走着,不哭不闹,也许在路上她们的眼泪便流干了,只剩一副残躯,强撑着走到京城。 城门口此时已经堵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从战国时,百姓便已高呼: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到了今日,贪官污吏更是百姓痛恨的对象,他们拿着鸡蛋白菜,纷纷砸向那些被关押的囚犯,口中大声叫骂着,城门口的士兵努力维持着秩序,负责看押犯人的士兵也警惕的看向四周,生怕哪里冒出一个不怕死的劫囚之人。 赵沅钰瞧着民情汹涌,连两边的士兵都被误伤挂了彩,不禁将头转进车内,摇了摇头道:“他们犯了罪,已经被抓,自有朝廷律法处置,这些百姓,倒不像是为了自己出气,反倒像是在过节狂欢。” 齐品修道:“这世上有好人便有坏人,百姓也是一样,有心地善良淳朴的,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和二弟有时去茶馆吃茶,也常会听见一些自以为是的人痛骂官府,只是他们说的通常驴唇不对马嘴,不过是臆想罢了。城门口这些,不知有多少是地痞流氓,等着砸完人回头向别人吹嘘去呢。”赵沅钰道:“外祖母想的周到,这些人足以引以为戒了,曾经锦衣华服,前途大好,皆因立身不正,才落得如此没有尊严的下场。” 齐品达指了指窗外道:“不知咱们家,你瞧这周围的马车,不少人家都趁着这个机会教育家中子弟呢。这次案子扯的大,这送进京城秋后问斩的,不过是首罪之人,还有好多人家男丁流放女眷发卖为官奴,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知被两淮的商人买去了多少,可怜,可怜。” 齐品修叹了口气道:“时也命也,江南贪腐非一日两日,官员轮转一批又一批。这一批人赶上了圣上下决心整治江南,也是倒霉,有小罪的直接定了大罪,有大罪的直接抄家灭族,你瞧这周围的马车,不少人家的出嫁女都被波及到此案了,可他们家人一点也不敢伸手帮扶,只能趁着入京这时候,来这里见最后一面。” 赵沅钰不意这围观的人群竟还有如此多的学问,想到这一辆辆马车内,也许便坐着一位瞧见自己女儿受苦而不能帮扶的痛苦流涕的母亲,便觉得人间惨象不过如此了。三人一时都觉得闷闷的,便是惯会活跃气氛的齐品达,此时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这些人被押进京城,便注定了要成为整顿吏治的祭品,入了秋,鬼头刀便会无情地斩下他们的头颅。 赵沅钰回府后,颇有些无精打采。老夫人见状便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急匆匆的去了,回来又是这副模样。”赵沅钰道:“是外祖母,听闻今日江南的犯官家眷入京,便让两个哥哥过去看一看,也是引以为戒的意思。我瞧着那些人曾经也是锦衣华服,如今沦为阶下囚连基本的尊严都不剩了,有些感慨。” 老太太道:“你外祖母是个明智人,自古政治便是这样,成王败寇,你只瞧着他们是立身不正贪污腐败才落得如此境地,这之后不知道藏着多少上层权贵的斗法,成王败寇罢了。若不想成为他们那个样子,就得时刻小心谨慎着,别让人抓了把柄,也要眼明心亮,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外祖家的两个孩子都不错,大人也出息,咱们家跟着走,大抵是无事的。” 老太太的话并没有很好地安慰到赵沅钰。只是随着赵沅钰渐渐长大,她见过人事越来越多,看事情时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也许是因为瞧见这场人间惨剧,她晚上躺在床上,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成熟了,不再遇到事情就那般害怕。政治便是如此,日后在她成长的道路上,一定还会有很多人家摔倒,也会有很多人家趁势而起,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谨言慎行,发挥自己的价值而已。 第三十六章 家书 自入了七月,这暑热不只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连树上的蝉鸣都有些无精打采,更别提学堂里人的了。老太太也不是刻薄人,听说了两位先生和两个学生如今都被暑热折磨的无精打采,索性再次放了假,教她们都休息一段时日。于是赵沅钰便日日钻进老太太的正屋,享受四角冰堆带来的凉意。 因着天气大热,下人们也不出门走动,连负责洒扫的,都赶在日出前日落后把活计做好,以图个白日的阴凉。府里陷入一片宁静之中,除了蝉鸣,再不闻其他声响。赵沅钰日日在宜安苑中安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世隔绝,十分惬意闲适。如今楚氏不再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刘氏也不再三五不时地作闹,让赵沅钰几乎忘了府里头还有这么两尊大佛,二这两个人如今也并不轻省,孕妇本就易燥热,这三伏的天气更是难熬,偏生二人怕伤了身子,既不敢吃凉物,也不肯用冰块,只能苦苦支撑。 好在没过几日,赵铭城的家书终于抵达赵府,给赵府又重新注入了活力。家书送到宜安堂没过半个时辰,赵沅钰便眼瞧着府里的人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了出来。 楚氏扶着青竹,一脸激动地对老太太道:“母亲,听说老爷写了家书回来?老爷在路上不知有没有受苦?如今可在苏州安置下来了?那边的人好不好相处?” 老太太被楚氏一连串的问题问晕了头,可瞧着楚氏一脸的关切与思念,又觉得不好说她什么。便答到:“这信也是刚刚送到,我刚问了送信的管事几句,还未来得及拆看,你便过来了。这大热天的,你也不怕中了暑气。”楚氏脸上一红,小声道:“儿媳也是关心则乱,一听闻老爷来信了,就一心想赶紧过来瞧瞧。”老太太转头向赵沅钰道:“钰儿,我们传来穿去地看信也是麻烦,你索性给我们读一读吧。” 赵沅钰依言取过信封,入手便觉一沉,心想这亲爹爹倒真是顾家,这么重的分量,也不知里头装了多少页的信纸。未及赵沅钰拆开信封,刘氏也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带着赵沅琪过来了。刘氏进门便楚楚可怜地道:“我知道老太太不待见我,可妾身实在挂念老爷,琪儿也许久未见爹爹了。”赵老太太轻哼一声,到底也没讲刘氏赶走。于是赵沅钰拆开信封,慢慢读了起来。 赵铭城作为一榜探花,写信些文邹,大抵是当年应试八股做的太多,如今写起家信来,也习惯性地作些类比举些例子。 “河运甚捷,幸又遇疾风,半月便至姑苏城...又说苏之繁雄,固为浙右第一矣,其民利鱼稻之饶,居果布之凑...百姓衣华服,食甚糜...”赵沅钰读着读着,便觉得自己腹中的油墨实在难以企及亲爹的才华,好不容易才从赵铭城华丽的辞藻中总结出了,路上十分顺利,又赶上顺风,半个月就到了苏州城。之后赵铭城又如乡下人进城一般,大力赞叹了苏州城内的豪奢。之后赵铭城又感慨了一番怪不得皇上要下决心整顿吏治,待他进了苏州知府的府邸,才发现经过几代知府的修整,整个府邸大到一日难以逛遍,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恍若仙境一般。最后又说他已经在府邸中安顿好,前任知府被免官后留下连篇累牍的政务需要处理,虽然思念家人,但短期内只怕没时间再寄家书云云。 赵沅钰翻到最后发现还有一封小小的信封,上面写着贞娘自启,贞娘便是楚氏的小字。赵沅钰瞧见,惊讶的眉毛一挑,之后又笑着说道:“母亲,爹爹给你写了些私房话呢。”楚氏原本听赵沅钰念了信,知道了丈夫的近况,心下已经满足,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当下便自己站起来接过了信,又欣喜又紧张地向老太太行礼道:“母亲,若是无事的话,媳妇就先回去了。”老太太瞧见楚氏迫不及待的神情,哪有不允之理,只嘱咐她一句路上小心,便挥手叫她回去了。 刘氏讪讪地坐在一旁,有些难以置信,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赵铭城的家书里,竟对她只字未提,这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叫赵沅钰先带了赵沅琪出去,待二人出门,才对刘氏道:“你虽为我的侄女,可你当年用尽手段勾引铭城进府之后,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从此你不再是我的亲戚,只是府里一个普通的姨娘,这些年你风光也风光过了,如今这样子也并不算差。你总算也为家里延育子嗣,府里日后也不会亏待于你,只望你能安守本分,好自为之吧,等孩子大了,你也有你的福分。” 老太太这番话虽为肺腑之言,可也字字句句地提醒着刘氏,她已经是昨日黄花。刘氏并未答话,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向老太太行了个礼,便蹒跚着走出了门。彼时赵沅钰和赵沅琪站在廊下,赵沅琪见刘氏出来了,便也跟了上去。赵沅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刘氏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觉得,刘氏与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曾经的恼恨,如今看起来倒像笑话一场,没了意义。 赵沅钰轻摇罗扇进了内堂,见老太太含着笑,又拿着赵铭城的家书看了起来。良久老太太才放下信,对赵沅钰说道,如今你爹爹的前程越发好了,和你太太的感情也算和睦,咱们家又将添上两个孩子,我这心里想着,就觉得开心。菩萨的签文果真是不错的,咱们家眼瞧着便要兴旺起来了。赵沅钰见老太太心情好,也跟着附和了两句,家里越来越好,对她来说是好事,这意味着她日后能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不再能轻易任人宰割。 祖孙二人倚在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着,却听见一个张嬷嬷匆匆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刚刚刘姨娘身边的小丫鬟过来禀报,说刘姨娘在臻惠苑的门槛上摔了一跤,肚子疼的很,可能要提前发动了。” 第三十七章 生产 因为两个孕妇离预产期都还远着,府中的也并没有预备产婆,刘氏这突然一摔,倒让下人都慌了手脚。老太太听到张嬷嬷的话立刻坐了起来,对张嬷嬷说道:“找人去前院叫两个腿脚麻利的管事,套上马车,一个去回春堂接大夫,另一个去把离咱们最近的产婆接过来,再找几个生过孩子的先去臻惠苑照应一下。”张嬷嬷应声而去,老太太也从下塌站了起来,对赵沅钰说道:“七个月生产最是凶险,一个不好就是两条人命,下人此刻怕是慌了手脚,我得过去看顾一下。你先去你太太那边,产房血腥,让她别过去。” 瞧着屋里的人瞬间都动了起来,赵沅钰也连忙下榻提鞋,披了件衣裳就匆匆向蒹葭院走去。 楚氏也是刚刚得了消息,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便见赵沅钰匆匆而来。“钰儿怎么过来了?老太太知道刘姨娘的事了吗?”“刚刚臻惠苑的小丫鬟回了祖母,祖母便先让我过来跟太太说一声,产房不吉利,太太安心在院子里休息,一切有她在呢。” 楚氏听了顿时安心不少,又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摔了一跤,这才七个月,实在太过凶险。”。赵沅钰道:“许是这天太热了吧,姨娘一个晃神没站稳。”这干巴巴的说辞任谁也不会相信。楚氏又问道:“可叫人去请大夫和产婆了?”赵沅钰点头道:“太太放心,祖母已经安排好了。” 同为孕妇,楚氏听闻刘氏摔跤后,也有些感同身受,一时竟不敢站立,只有躺到床上确保自己不会摔倒方才安心。一面还念叨着:“要是老爷在家就好了,如今老爷一走,我倒没有主心骨了。”赵沅钰瞧着楚氏一脸惊慌和思念,不由在心里叹息:耽于情爱的女人啊。然而她作为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女儿,是万万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瞧着楚氏渐渐平复了心情,赵沅钰便站起身来道:“太太安心歇着,祖母一个人在臻惠苑我也不太放心,先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进展,我随时叫人过来回您。” 赵沅钰刚进臻惠苑的大门,便见院子里人来人往,所幸并不见慌乱,烧水的端盆的各司其职。赵沅钰走进堂屋,见老太太正在上首端坐,赵沅琪也站在一旁,便问道:“祖母,刘姨娘如何了?”老太太道:“你怎么也过来了,不是让你守着太太?”“太太刚躺下了,我不放心这边,就过来看看。”老太太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先带着沅琪去别处玩会儿吧。”此时内室一阵阵传来刘氏低低的叫喊声,赵沅琪脸色一紧,摇头道:“我哪也不去。”赵沅钰也没有硬跩她,反而找个张椅子坐了下来,又道:“也不知摔的严重不严重。”老太太道:“我刚才进去瞧了她,脸色还好,应该能撑到大夫过来,只要胎位正,也没太大妨碍。”屋子里有几个没经过事的小丫鬟,从老太太开口便竖起耳朵听,直听到老太太说没有大碍,方都送了一口气,又各做各的事了,女人生产便如走鬼门关,她们虽然是后来才被调过来服侍刘氏的,可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因为生孩子而走上黄泉路。 待大夫和产婆上气不接下气地被拉进臻惠苑,院中下人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刘氏已经忍着疼痛吃了一碗汤面,热水热毛巾参汤催产汤都被放在一边,只等大夫和产婆一声令下。产婆先进了产房,出来又小声同大夫说了什么,大夫点了点头,便过来同老太太说:“姨娘的羊水已经破了,孩子迟迟没有露头,必须得下一副催产汤,不过这汤药对身子伤害大,只怕以后在子嗣上有妨碍,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老太太想都未想,便道:“便快给她喝了吧,拖时间长了对孩子大人都不好。” 周围的丫鬟婆子早端着催产汤候在一边,听老太太一说,麻利地执行起来,这个把刘姨娘扶起来,那个便拿起汤药一股脑地灌了进去。不一会,刘氏叫喊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生产,知道要保存体力,如今赵铭城不在,她便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怜惜。于是她费力抬起手把一旁人手中的毛巾拽了过来,一把塞进嘴里,咬着牙配合产婆发力。 外头赵沅钰和赵沅琪并不懂这些门道,听见刘氏突然大喊后又没了声音,还以为里边出了事,赵沅琪登时便站起来想往里面闯,却被张嬷嬷拦了下来:“如今里头人多,乱着呢,二姑娘进去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让姨娘分心,姑娘放心,姨娘若有事,那里头的下人也不会一声不吭的。”赵沅琪无法,只能跺着脚坐了回去。 幸而刘氏自怀孕三个月后便精心保养,三日一小补五日一大补从未落下。虽说早产两个月,过程到底还算顺利,三个人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产婆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一脸喜色地对老太太说:“恭喜老太太,您这次添了个金孙。”老太太接过孩子,赵沅钰和赵沅琪也跟着凑了上去。因着早产,孩子还是小小的一团,脸红红皱皱,胎毛稀疏,眼睛紧闭。赵沅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小声道:“怎么这般丑。” 因着赵家几代单传且寿元都不算长久,老太太瞧着赵铭城二十七岁还没有儿子,着实忧虑哪天一个意外,赵家便绝了后嗣,因此赵家小辈中这头一个男丁,不管是便显得尤为珍贵了。老太太十分高兴,给张嬷嬷递了眼色,张嬷嬷会意,便给产婆和大夫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包。 屋里的刘氏早已脱力晕了过去,老太太瞧着两个姑娘道:“这屋子血腥,你们两个姑娘待在这不好,沅琪还是搬到原先的小院先住一阵子,我明日拨几个嬷嬷过去伺候你,左不过几个月,咱们也要搬去苏州了。” 第三十八章 周家 刘氏此次危急生产让老太太十分耿耿于怀,常叹道:“咱们家人丁到底稀少了些,没有大家族的兴旺之气,家中无人,这姨娘生产,连你们两个小丫头都要去外头一同坐着,要是外边人知道了,一定要笑掉大牙。”赵沅钰轻轻拨弄着襁褓中的孩子,一面笑着对老太太说道:“如今母亲也有了身孕,日后说不定咱们家还会添上许多孩子,祖母莫急,慢慢就热闹起来了。” 因着又赵沅琪这个先例,老太太此次是万万不肯再让刘氏亲自教养孩子了,可庶长子身份又有些特殊,老太太只怕自己亲自教养让楚氏心里有疙瘩,一时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将孩子抱到宜安苑,待去了苏州再与赵铭城商议。 赵铭城不在府中,没有了能招待宾客的人,孩子的洗三礼自然也办不成了,但孩子满三天之后,老太太还是吩咐备了几桌席面,让府中的下人一起跟着庆祝一番。楚氏因怀着身孕,瞧见这刚出世的孩子也动了几分慈母之心,她小心地抚了抚孩子幼嫩的小脸,对老太太道:“母亲觉得给大哥儿取个什么名字好?”老太太想了想道:“咱们妇道人家,取出的名不出彩,还是等到了苏州,叫铭城取个大名方好。不过大哥儿早产,身子弱,先给他取个俗气些的小名,让大家都叫着,日后也能好养活些,就叫旺儿吧。”赵沅钰在一旁听着,不禁撇了撇嘴,对旺儿深表同情,相比较之下,她的小名蓁蓁就好听多了,只可惜她亲娘刚给她取了小名便撒手人寰,她只知有这么件事,却从不曾听人叫过。 旺儿刚出生之时红彤彤皱巴巴,连他的亲姐姐见了都嫌弃的别过脸,可不出几日,旺儿在喝饱了奶娘的奶水后,渐渐褪去了一身红色,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几乎是人见人爱,家里的几位主子,每日都要顶着暑热,来宜安堂瞧上他两眼。老太太不无骄傲地说:“咱们家人别的不说,容貌可都是一等一的。” 刘氏这厢还坐着月子,楚氏却已经坐不住了,明里暗里地和老太太说,她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便是上路行走,也是不妨事的,待刘姨娘出了月子,我们也可以准备准备去苏州了。老太太本想着这个时候上路不太方便,可耐不住楚氏日日恳求,一张巧嘴每次都要说出十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她。楚氏前脚欢天喜地地走了,后脚老太太感叹道:“不见复关,泣泪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啊。”赵沅钰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幽默逗得噗嗤一笑,道:“太太能如此在意爹爹是好事,后宅和睦了,父亲才能安心在官场上打拼啊。” 既然决定了要启程去苏州,老太太便又一次忙碌了起来,那些家在京城不愿去苏州的下人,要么留下守宅子,要么就放了身契让其自行离府,准备跟着去苏州的也都忙碌起来,将自己的箱笼收拾妥当。赵沅钰一面给伯府递信辞行,一面又指挥着小丫鬟将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都打包装箱。正当赵沅钰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之时,她却收到了周老夫人的帖子。 赵沅钰同老太太一同瞧着这帖子,上边写着周家大姑娘十分想念赵沅钰,想请她过府一叙。这没头没尾的帖子是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赵沅钰奇怪地说道:“我与那周家大姑娘也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她会这般挂心于我?”老太太也是有些不解但还是说,既请了你,明日你便过去瞧瞧,周家那个大姑娘以后是要做国公夫人的,你同她交好,对你日后也有助益。赵沅钰有时并不喜欢老太太事事都要权衡利弊的态度,可她也不能说这就是错的,谁让自家还在处于往上爬的阶段,既是往上爬,当然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藤蔓。 于是赵沅钰第二天一早,便坐马车去了周家。周家作为清流世家,在京城有着相当深厚的底蕴,赵沅钰下了马车,便被请着上了一顶小轿,她便知周家的宅邸必是极大,同那些公候伯府只怕也不差些什么。 赵沅钰下了轿,已经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门口,她瞧着院子的牌匾上写着抱香居三个大字,便猜想这大概不是府中主院,难道是周善蘅的院落?赵沅钰一脸疑问,哪有第一次来作客不先去拜会长辈,却直接到小姐的院落的道理。待丫鬟将赵沅钰引进正堂,赵沅钰方瞧见上首坐着的,可不是正周家老夫人,周老夫人下首,还坐着一位神情憔悴的妇人。赵沅钰先行礼拜见周老夫人,然后便对着下首这位妇人迟疑了一下。周老夫人指着那妇人,道:“这是善蘅的娘亲。”她听周善蘅说过,她的父母皆外放陕西为官,却不知怎么她的母亲却仍在京城中?赵沅钰行礼过后,周大夫人一把将她扶起,却不言语,只用手绢按住了眼睛。周老夫人道:“好孩子,我们下帖子请你过府,实在有些唐突,想必你也心存疑问。是善蘅这孩子,自上次去庙中回来便病倒了,她病了这些时日,却总念叨着想见你一面,我们这才把你请了过来,你便去看看她吧。”赵沅钰才意识到,自进了屋子,她便没看见请她过府的正主。赵沅钰又问道:“周姐姐病的可严重?自家父去苏州赴任,家中成日闭门锁户,倒不曾听说周姐姐病了。”周老夫人此时也哽咽起来,说道:“好孩子,你先跟丫头过去瞧瞧她吧。” 赵沅钰还记得周善蘅身边的大丫鬟,她此时走了过来,给赵沅钰行了一礼,便默默地在前边带路。赵沅钰随着她走过一条短短的游廊,便问道了一阵浓重的药气夹杂着花草的香味。待她走进周善蘅的闺房,才瞧见拔步床上周善蘅正静静地躺着,瞧见赵沅钰进来,便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她轻声说道:“你来啦。” 第三十九章 嘱托 赵沅钰被周善蘅的形容吓了一跳,如今躺在床上的她面颊消瘦,神色委顿,哪里还有半分当时在普济寺顾盼神飞的样子。 “善蘅姐姐怎么这般憔悴,可有好好吃药,有没有多请几个大夫过来瞧瞧?” 周善蘅轻轻扯了扯嘴角道:“我这病不是大夫能医的好的,实不相瞒,沅钰妹妹,那日在普济寺祖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家里的事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如今祖父已经平安回到家中休养,当日的承诺便到了该兑现的时候。”赵沅钰虽然之前有所猜想,但毕竟不敢确认,没想到周善蘅直接将这话说了出来,她心中暗暗吃惊,但对周家秘事却不好表态。周善蘅又自顾自地说道:“妹妹可能觉着奇怪,咱们前番不过一起玩了一次,怎么我这个时候却想要见你。我身为周家女儿,得家族精心教养多年,如今到我回报的时候,我是无怨的,只是我心中一直挂心一事,想求妹妹帮我,此事说来有些轻浮,可我都到了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赵沅钰道:“姐姐挂心的是何事?我若能做到必然相帮的。”周善蘅吃力地从枕旁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这是镇国公世子当日去福建时送我的红豆钗,这钗虽不贵重,可我瞧见之后却喜欢的不得了,总是偷偷把它带在头上。妹妹,不瞒你说,我俩虽然订了亲,可我却从未见过他,我又怕羞,家里人说起他来我也是从来不敢听的,那日见你,竟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模样,当时我面上装着不在乎,心里却美滋滋的,还想着我竟这般有福气,会有一个品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周善蘅说道这里,眼睛中又有了几分光亮,随后她又叹道:“可惜啊,造化弄人,我到底是没有这个福气。妹妹,你与杜世子有亲,你可不可以,日后在再见到他时,替我把这珠钗还给他?我这一番傻念头,是没办法告诉家里人的,我思来想去,便只有妹妹你能帮我这个忙了。”周善蘅一脸期盼地望向赵沅钰,而赵沅钰看着她削瘦的面庞,不禁红了眼圈,她摇着头哽咽道:“姐姐怎么能轻易便放弃了,那大师既能救周老大人一命,难道便不能再救你一命吗?在说这钗是杜表哥送你的一番心意,你又怎么能还了它去!”周善蘅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天道有常,我原来也是不信的,可见识过后才发现,有些事不由得我不信,我这病是没有由头的,换了十个八个大夫,谁也没能瞧出门道来,只是我心里明白,我恐怕也撑不住多少时日了,既要走,就干干净净地走,何必带累人家的一番心意,他是名门贵胄,日后必定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也会找到更好的女子相伴,这钗我还了,我也能安心的走了。” 赵沅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哭到:“人活一世,该潇洒肆意才好,姐姐何必这样事事为别人想的周全,到头来苦了自己,也让别人伤心啊!”周善蘅道:“妹妹莫要哭了,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的,人活一世,各有各的选择,我生来便是这样的人,瞧见别人开心,我也就开心,其实生死又算什么呢,我从小读书,便总想着,我若是男儿,从文便去为百姓请命,习武便去为国征战,我既生为女儿身,为家族贡献,也是该当如是,我是不怕死的,死得其所,总比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好。只是妹妹可不要学我,你想的其实没错,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太多,你日后若真能潇洒肆意地过日子,可千万不要轻易辜负。” 离开周府时,周老夫人听说赵家马上要举家赴苏州,特意准备了好些礼物让她带回去,但赵沅钰已无心查看,她抱着那方小小的盒子,觉得仿佛有千斤之重,周善蘅瞧着这只红豆钗时欢喜的神色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自己当时为了帮忙而挑出的一个珠钗,竟承载了一个闺中少女全部的爱恋,而此时杜元琛身在福建,待他回来,只怕两个人已经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见了。 赵沅钰回到家后,并未和老太太细说此事,只是说周大姑娘病中寂寞,那日见她觉得与她投缘,因此请她过府一起说说话。老太太听后也未曾多问,只当是寻常的闺中交往,又转身逗起了乖孙旺儿,赵沅钰摇了摇头,自旺儿出世,老太太含饴弄孙,便不再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了,只是旺儿毕竟是庶长子,等楚氏的孩子出世又是一桩麻烦事。 因着要举家搬迁,今年的中秋节过得便比较潦草,老太太也只命人备了一桌席面,众人围在一起吃了饭,又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月饼,夸了几句月亮好圆,就算是过了节。 过节后赵沅钰便去了诚毅伯府辞行,齐老夫人十分不舍,又道:“你这一去,只怕几年之内也难回京城,你慢慢大了,燕双和燕回比你大了几岁,过几年也该放出去嫁人了,我给你挑了两个二等丫头,回去让她们俩跟燕双和燕回学着些,日后她们俩出了府,这两个小的也能顶上。”两个小丫头一名云珠一名云璃,也是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伶俐一个老实,大概也是老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赵沅钰感念齐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又是一通感谢。 赵沅钰离开伯府之时,齐品达尚殷殷嘱托,到了江南一定要给他写信多讲一讲江南风物,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千万不要忘了给他捎来一份,等他们俩一空闲下来,就去苏州那边作客。齐品修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连连骂齐品达没出息。 八月二十,刘氏终于在全家人的翘首期盼中坐完了月子,在一番收拾后,九月初,秋风渐起,赵家人终于带着三十多个箱笼,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第四十章 姑苏 赵沅钰瞧着趴在马车边吐个没完的楚氏,很想送她一句“为爱痴狂”的批语。楚氏第一次怀孕,前三个月并没有太多孕期反应,造成了她对自己身体的盲目自信,直到坐上马车,开始了终日颠簸之旅,她才发现自己高兴实在的太早,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她也只一面煎熬着,一面用很快就能见到丈夫来给自己打气。好在颠簸了三日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京津渡口,先来探路的管事已经找好了一艘可供搭乘的南下商船,船在运河中行走,自然比马车在路上颠簸要平稳了许多,楚氏此时终于松了口气,但前几日的颠簸到底伤了些元气,便终于在舱房中静养,并不出来。 商船颇大,其中搭乘的人也不再少数,赵家花了大把银子包下下了一层舱房,以方便女眷行走。可船上空间毕竟狭隘,赵沅钰每日闲着无聊,依旧来老太太的舱房中坐着。此时赵沅钰闲闲地往棋盘上落了一子,与老太太闲话道:“从前在京中见过玉带河,便以为天下的河都长成这个样子,不曾想京杭运河如此壮远辽阔,我倒成了望洋兴叹的河伯。”老太太笑道:“莫说是你,我也是一辈子待在京城里,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河。”赵沅钰托着腮向往地道:“都说百川入海,一条河流便如此宽阔,不知大海又是怎样的光景。”老太太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一面说道:“你个小丫头,想头倒还不少,咱们到底还是行动不便,此番能出门,也是沾了你父亲的光,若想去看海,可谈何容易。”赵沅钰也觉得老太太说的有理,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九月秋风渐起,大船在水中顺风而行,一家人终于在重阳节这一日抵达苏州。赵铭城公务繁忙,只派了家中管事到渡口接人。马车进了姑苏城,便听到了一阵热闹喧嚣,只是吴音软语,赵沅钰却听不懂街上的人在吆喝些什么,马车在城中行走了一阵,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悄悄打量起外边的情形。苏州多水,此时她们的马车便行走在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旁,而街道另一边是一家规模庞大的府邸,她一眼望过去,竟没瞧见围墙的尽头,灰白的墙头上还能看到府中房屋高长的飞檐。赵沅钰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天高皇帝远,若是在京城之中,任谁家再有财势,只怕也不敢盖出如此张扬的屋舍。 事实证明,对于没见过的事物,最好不要太过依赖自己的想象,因为一个人的想象往往与其见识相勾连,就如赵沅钰前番见过玉带河,便以为京杭运河也不过是一条窄窄的河流。赵沅钰踏进知府府邸的一刻,便深深后悔自己之前嘲笑赵铭城如乡下人进城,这座府邸的豪奢繁盛,委实出离了她的想象。府中小桥流水,九曲回廊,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在京城,高门大户也不过用假山巨石来点缀花园,而在这座府中直接囊括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饶是赵老太太京城世家出身,这些年也没少见过世面,见到此景也不由咂舌。“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久居京城,瞧那些京官都战战兢兢,便从未将这句话当真,没想到地方官员,竟真如此豪奢,单这园子,只怕十万两都下不来。”楚氏也扶着肚子道:“都说苏州繁盛,可我总想着,便是再繁盛,又怎能越过京城去,可真道眼瞧见了才觉着,咱们倒像没见过世面的了,真真觉得便是阿旁宫,也不过如此。”赵沅钰也道:“可不是,外祖家的房子,在京中便是数一数二的宽敞,可这府邸倒是比诚毅伯府的大了两倍不只。” 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个园子的全貌,可一路走来,小径两旁的景色已足够秀丽。几个人都没有端着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子,每过一景便喷喷称奇。刘氏和赵沅琪并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四处打量,难言欣喜。自老太太抱走了旺儿,刘氏抗争无果后,便学会了恭谨和沉默,不只她是适时蛰伏静待时机,还是真的认了自己昨日黄花的命运,学了乖。 赵铭城虽先于大部队到了苏州,可他一落地,便被当地富豪士绅团团围住,东家拉着吃酒,西家请去论诗,偏赵铭城刚落脚苏州,并不清楚这些家族的底细,一个也没敢拒绝,便都抽空去了。加之前任知府被罢官实在匆忙,桌子上的政务已经摞成小山,他又不得不终日加班加点,收拾前任的烂摊子。可怜娇美的青姨娘,说是要过来照顾老爷,这两个月来却几乎没有瞧见老爷的衣角。 楚氏听完青姨娘的陈述,笑容便爬上了眼角,一面又对老太太说道:“老爷如今忙于政务,着实辛苦,但也只有做出成绩,政通人和,才不负皇恩呢。”老太太何尝看不出楚氏心里的一点小九九,但笑不语。一时前院大管家的媳妇也上前回话,把院子的图纸奉给老太太,又道:“老太太不知,他们江南这头原与我们北方建屋的法子不同,咱们都喜欢建齐齐整整的院落,他们这头都讲究亭台轩馆随意布置,虽不如咱们那头严整,但四周的风景倒都还好,老爷之前先挑了清风馆做书房,老太太您也瞧一瞧,住哪处好些?” 老太太拿起图纸瞧了瞧,指着图纸上的凝辉堂道:“便是这处吧。”又将图纸给了楚氏,楚氏瞧了瞧,便择了离清风馆最近的清韵居。老太太又道:“姑娘们也都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你们俩便也都各挑一处住着吧。” 赵沅钰没想到老太太没通知自己,便把自己发配出了院子,便又撒娇道:“钰儿舍不得祖母,还是与祖母同住吧。”老太太笑着说道:“眼瞧着你便要过生日了,翻年就是八岁,也该自己学着打理院子管教下人,你还能同我住一辈子不成。还有沅琪也是,之前一直挤在你太太的小跨院里住着,如今咱们地方大了,你也能自在些。”赵沅钰听着老太太的意思,想必她之前早已打算好,也只能依言挑了一凝辉堂边的映月轩。 赵沅琪挑了离花园更近的一座绣楼,名见山楼。轮到刘氏时,她也想挑个离赵铭城的书房更近些的楼院,可楚氏哪能如她的意,见刘氏正在拿着图纸端详,便道:“母亲,依我看不若给旺哥儿和瑛姐儿单挑出一个地方来,两个孩子在一块,一来两个孩子都小,方便奶娘照顾,二来我们过去瞧孩子也便宜。”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我刚才瞧着我那屋子不远处还有个玲珑轩,便先将两个孩子安置在那头吧。” 玲珑轩和清风馆坐落在府中两个不同的方向,是离儿子近些还是离丈夫近些,刘氏不禁陷入了了两难,但在犹豫了一番后,刘氏仍决心赌一把,咬着牙挑了清风馆附近的一个小小的芙蓉榭。 楚氏听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赵沅钰也在心中感慨,刘氏真乃女中豪杰,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赵沅钰正胡思乱想,却见楚氏仍坐着最后一次努力:“我瞧着这芙蓉榭建在水上,空间狭小,实在不是宜居之地,况如今秋风已起,到了冬日只怕更加寒冷,这么多轩馆还空着,姨娘何必委屈自己。”“多谢太太体恤,只是妾身自小便爱水,刚刚进府之时便瞧见了这个水榭,喜欢的不得了,还请太太成全了我吧。” 论行事章法,心胸格局,楚氏完败刘氏。论巧言令色,放下身段的能力,楚氏完全败给刘氏。归根结底,楚氏是大家闺秀,自有脸面。刘氏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什么都能豁出去。于是第二次正面交锋,再次以楚氏面带微笑地离去而结束。 赵沅钰心想,如果楚氏没有深爱赵铭城,那她大概会以平常心对待刘氏,不管刘氏怎么折腾,她只在一旁看笑话便好了。可如今这情形,楚氏分明耽于爱恋,顺带讨厌起一切会与她分享丈夫的女人,那日后两个人的拉锯战,一定是不可避免的。赵沅钰一面走向自己的新居,一面摇头叹气道:“女之耽兮,不可脱矣!现在便要与刘氏斗法,日后还不知有没有周氏吴氏郑氏呢,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四十一章 生辰 约过了三五日,几位主子和一干仆妇终于把各自的屋子收拾一新,也算安顿了下来。九月十六是赵沅钰的生日,因连着端午重阳两个大节日都简单略过,赵家人便借此由头好好热闹了一番。 赵铭城特让人从前院拿来两篓螃蟹,说是相熟的人家庄田上出产的,十分肥美。晚上的团圆宴就摆在刘姨娘的芙蓉榭边的一个小亭子里,一家人持螯赏月,享受着水上的习习凉风,十分惬意。赵沅钰是家中长女,又是今日的主角,自然担起了祝酒的重任,她端起一杯果酒,先是祝老太太福寿绵长,又祝赵铭城仕途顺遂,最后又祝添了一句阖家美满,这才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楚氏有孕不能喝酒,此时便端了杯花茶同大家一起举杯。一面又笑着道:“钰儿也太过懂事,家中人祝福了一圈,唯独没说自己,今日你才是寿星呢,过了生日,也是大姑娘了。”赵沅钰喝完酒后,脸色微红,笑嘻嘻地对楚氏说道:“家里人都好,钰儿才能沾光变更好啊,这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赵铭城点了点头道:“钰儿这一年长进了不少,以前便是家宴也不怎么爱说话,如今也爱说爱笑起来,可见老太太教的好。”老太太也笑着道:“孩子大了,自己便能懂事了,只盼咱们家这些小的快快长大吧,家里也能更热闹些。” 此时已是酒至半酣,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坐在一起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赵铭城听到老太太的话,略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正好今天一家人都在,我倒有一件事,也想听听大家的看法。”老太太笑道:“可是什么事,还这般迟疑? “便是今日送咱们螃蟹的这家,这家人也姓赵,从前朝开始便定居苏州,如今已经在苏州传承了几百年,是个了不得的名门望族。他们家也是一半经商一半科举,可到了这一代家中却没有太过出息的子嗣。他们想是之前已经打听好了咱们家的情况,自我到任后便请我吃酒攀谈,后来熟悉了,他们便露出了连宗的意思。我如今也在犹豫,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赵铭城口说大家,却只望向老太太一人。老太太沉吟半晌道:“与你结交的是赵家的什么人?”赵铭城道:“是赵家长房和二房的长子。”“那你瞧着这二人行止如何?”“依儿子看,赵家家风还算清正,这两位兄台说话也算清明。他们想同咱们家连宗,恐怕也是愁这一代朝中无人,想找个庇护。”老太太听到这里,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儿子只怕心中早已意动,不过是借此机会试探自己口风罢了。“你若瞧着这赵家是个好的,便自去拿主意便是,我们这一屋子妇道人家,还不都得靠着你。不过论理咱们家人丁也太过单薄,若能多些亲人,日后也好守望相助。” 赵铭城听出了老太太话中的意思,心下送了一口气,又高兴得连喝了几杯酒。楚氏见夜色渐浓,恐夜深露重着了凉,便先辞了席回房休息,临走前楚氏给青姨娘使了个眼色,青姨娘会意地点了点头。楚氏走后没多久,老太太也说道:“今日高兴,倒多喝了几杯,我也乏了,今日便到这吧。”说罢便站起身来,赵铭城起身相送,却有些摇摇晃晃,刘氏在一旁眼疾手快,连忙将赵铭城扶住,一面又道:“老爷今日喝的多了,我刚刚吩咐人备了些醒酒汤,老爷先去我那喝一碗吧。”青姨娘哪里敢让刘氏将人带走,连忙跟了上来道:“姐姐刚出了月子,又连番奔波,正该好好休息,便让妹妹照顾老爷吧。”刘氏不动声色地拂开了青姨娘的手,完全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又对身边的人道:“没瞧见青姨娘喝的都有些糊涂了,还不快扶着她回去歇着。”说罢便小心地扶着赵铭城向芙蓉榭走去。青姨娘被刘氏的下人半托半架着,生生留在了亭子里,只能望着赵铭城渐行渐远。赵沅钰一边扶着老太太离开,一面不忘回头瞧了眼亭子中无烟的战争,有些可惜,刘氏这般“文武双全”的人才,竟浪费在内宅之中,实在可惜,她若是能在官场行走,凭着一张厚脸皮,只怕能天下无敌! 燕双和燕回早已在小炉子上吊了一碗醒酒汤,见赵沅钰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连忙一个上去扶住,一个端来醒酒汤给她喝了,之后便倒了一盆热水,教赵沅钰梳洗。梳洗过后,赵沅钰总算觉得天地不再旋转,也恢复了一丝清明。燕双瞧着赵沅钰精神了许多,便端了一堆盒子上前道:“姑娘这一早便去了老太太那头帮忙准备晚上小宴,到现在连各人送的生辰礼也没能瞧上一眼,趁着今日是正日子快打开了瞧瞧,到了明天这些东西可就不新鲜了呢。”燕回在一旁笑道:“你这小蹄子,明明是自己好奇,还催起姑娘来。”赵沅钰笑着道:“每年的生辰礼左也不过那些物件,哪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打开盒子一样一样瞧来,老太太给她的是两本游记并一只赤金的项圈,赵铭城给了一方砚台,楚氏的生辰礼倒有些别致,是一套八只精巧的玉梳,虽不过分贵重,倒也胜在新奇,燕双拿起来瞧了瞧:“这个倒好,适合梳些不繁复的发髻,日后姑娘出门作客也能插戴了。”余下的刘氏送了一副精致的绣屏,青姨娘则送了一个绣着美人的扇子。燕双又嗤笑道:“刘姨娘送的东西看着倒精致,想是熬了一番心血,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年可没见她对姑娘这般上心过。”燕回白了燕双一眼道:“教你瞧瞧盒子里是什么物件便是姑娘的恩典了,你倒好,还一件件点评起来。”赵沅钰笑着说道:“燕双说的也没错,不过如今我已非当年吴下阿蒙,我自有我的位置,任谁也动摇不得了。至于刘氏,她若喜欢折腾,自有人能辖制她。”燕双又悄声说道:“以前府里只有刘姨娘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她发起狠来,太太这般聪明的人竟也吃了几分闷亏,也不知太太日后能不能制住她了。”赵沅钰此时又拿起一本书,一面闲闲地道:“太太若心大些,只消找个能制住刘姨娘的人进来,自己在一旁看着便好,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跨过那道坎吧。” 第四十二章 连宗 赵铭城是个行动派,在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后,再次与姑苏赵氏同桌吃饭时,酒过三巡便假意叹道:“前日小女生辰,家中宴席还凑不满一桌,母亲常叹我们家人丁到底还是单薄,逢年过节的,便是有心热闹,也难热闹起来。”赵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知道这连宗的事已经成了一半,不由得喜笑颜开。赵大老爷举杯向赵铭城道:“贤弟何必苦恼,咱们咱们两家的先祖,都出自前朝赵氏一脉,不过是后来一支去了山西闯荡,一支留在姑苏发展,说起来,咱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如今贤弟有缘来苏州任职,可不是老天都希望着赵氏重延宗族啊。” 赵氏家族想要一个朝中的庇护和提携,而赵铭城想要一个强有力的家族支撑,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三人在互相肯定了彼此五百年前是一家后,便迅速拟定了连宗的章程。于是在月底休沐的一日,赵铭城便领了一家老小,去赵氏祠堂认祖归宗,成了姑苏赵家的第三房。 祭拜宗祠过后,女眷便都去了后院一间议事厅认亲。赵沅钰一进议事厅,几乎被满屋的女眷晃花了眼睛,不愧是世家大族,她觉得自己家的主子和仆妇加起来,都凑不齐这么一大屋子的人。赵老太太和楚氏被请至上座,而赵沅钰和赵沅琪便被苦哈哈地被一个年轻的媳妇拉着挨个认亲。又是太太又是婶婶又是姐姐妹妹,直叫的二人头晕目眩,好在她们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赵沅钰回家后瞧着被塞的慢慢登登的首饰盒子,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沅琪回到家里,忿忿不平地对刘氏道:“那些人忒势力,瞧见大姐便不住嘴地夸赞,说她水灵可爱,给她的东西也比给我的好上许多,我哪里比不上她了?不过看她是诚毅伯府的外孙女罢了。”刘氏拉着赵沅琪,长叹了一口气道:“琪儿,娘之前是纵坏了你的脾气。我总以为我扶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你是嫡女,便不用像我一样吃那么多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你爹这一年与我离了心,咱们的日子越发艰难了。你大姐现在倒聪明了起来,眼见得了老太太太太和你爹的喜欢,你以后也要学着她些,不可任性,人前人后也再不可说她坏话,对她要恭谨些。还有你以后便开始学起诗画来吧,庶女不易,你怕是只有这么一条出路了。” 赵沅琪听到刘氏的一番话顿时发急道:“爹爹这几日不都宿在了你这里,难道你就不能再有之前的位置了吗?我忍了这许久,受了多少闷气,实在是不想再忍了!”刘氏抚了抚赵沅琪的头道:“我的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我心里何尝不哭,可恨老太太虽是我亲姨母,却毫不顾念血脉之情,当年瞒着我硬是将楚氏娶进了门!如今名分已定,楚氏手段又厉害,咱们只能忍着些。好在还有旺哥儿在,待旺哥儿大了,咱们娘仨也算有了依靠。” 赵沅琪怒道:“旺哥儿旺哥儿,自你生了儿子,你便满心只有他!待他长大了,我都出嫁多少年了,能借上他什么光,你也不为我想想,我可该怎么办!”刘氏忙按住了赵沅琪道:“你爹也不是白宠了你那么些年,日后你便好好学习针线,三五日便孝敬你爹些东西,天长日久他怎么也念着咱们母女的好,待你及笄,我再求上几句,定不能教你嫁的亏了!” 赵沅琪小小年纪,本来心中并无婚嫁之事,只是今日见了赵家女眷,才发现了嫁进世家大族的风光,那些富贵太太各个衣着光鲜满头珠翠,着实晃花了赵沅琪的眼睛,而她们一个个只拉着赵沅钰的手问长问短,又深深刺痛了赵沅琪的心,可她却并不知道,为了应付这种场面,这些太太媳妇都备着一套能见客的衣裳,私下里过得好与坏,都被她们深深地隐藏在笑容里。 赵家作为大家族,子弟众多,为了让子弟成器,家既设了教育男子的宗学,也设了教育女子的女学,赵铭城加入赵氏家族后,自然也受到了让孩子进学的邀请。赵铭城瞧着赵家这一辈并没有人在朝为官,便深深怀疑起赵家宗学的办学质量,好在他的儿子还没长出牙,不用接受这些无意义教育的荼毒。倒是两个女儿,京城的两个先生已经求去,现在正处于失学期。赵家女多与世家大族结亲,想必规矩教养良好,倒是可以把女儿送过去历练。 赵沅钰在她的映月轩中还没有住惯,便得到消息,自己和赵沅琪要被赵铭城打包送去姑苏赵家,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便被赵铭城教导了一番:“到了本家要温良恭谨,你是三房嫡女,是咱们家的脸面。要照顾好妹妹,不与族中姐妹生事,但若被人欺负了,也别一味忍着....” 赵沅钰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赵铭城的叮嘱想自己要被嫁出门去。待上了马车,赵沅钰瞧了赵沅琪一眼,便气定神闲地道:“妹妹可别忘了,在外头咱们俩便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你若受欺负,我会帮你出头,我若遭人非议,你也是跑不了。这其中的道理,不求你全懂,至少要约束些自己的行止。咱们在家也受过先生教导,你若再做出一时不忿便想推人下水的事,可要想清楚后果。我便罢了,到时候爹爹甚至族中的家法,都饶不得你!”赵沅琪听了赵沅钰絮絮叨叨地一番话,反倒抬起头笑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作为妹妹当然与姐姐荣辱与共,妹妹也是熟读女训女则的人,决不会再做出小时候那档子荒唐事了。若是妹妹日后有什么行事不妥当的地方,姐姐可一定要提点我些。” 赵沅钰瞧了瞧赵沅琪笑眯眯的面孔,心中警铃大作:不愧是刘氏亲女,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第四十三章 嫉妒 二人到了赵府,便受到了赵家宗妇,现在的赵家大夫人的亲切接待。一番嘘寒问暖后,赵大夫人笑着拉过来一个同赵沅钰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对二人道:“这是我们家的老三,名唤子佩,她上头两个姐姐都嫁了,如今我们房里就剩她一人,成日喊着无趣呢。正巧你们两个到了,每日也可与子佩一道。” 赵家的女学里有十几个女学生,除去那些到了年纪准备在家中备嫁的,和家中实在无力供养女孩的,宗族里的女孩几乎都在这里。赵家秉承姻亲守望相助的原则,是希望好好教导族中女孩,但凡有一个夫婿将来出息了,也会给家族带来助益。同出一族,这些女孩的家境有好有坏,但这其中最尊贵的,还是长房嫡女赵子佩,因此她在进学之时也常常被其他女孩围绕着奉承,她得意的同时,也不免心生厌倦。 赵家姐妹的到来,比较彻底地解决了赵子佩的烦恼。因着赵沅钰和赵沅琪在京师早有启蒙,如今跟着先生上课不仅不吃力,反而觉得自己所学绰绰有余。赵沅琪是个沉不住气的,连着答了先生几个问题。先生瞧了赵沅琪几眼,便赞赏道:“二位小姐不愧是京城出身,谈吐见识和通身气派着实不凡。”。苏州虽然豪富,却缺少有出权贵,在赵家女孩看来,苏州知府便是了不得的官员,更何况赵铭城曾经还做过吏部天官。也不知是谁暗暗打听出来,赵沅钰的外祖竟是诚毅伯,公候伯府对地方来说,更是了不得的存在。于是一众女孩瞧起赵沅钰和赵沅琪的眼神便更加火热,尤其是父兄仍在读书想要考取功名的,或是家中有人想在府衙之中谋个闲差的,每日几乎寸步不离地粘着姐妹俩,每日先生但有夸奖,附和之声也此起彼伏。 赵子佩虽然不喜别人成日奉承,但也绝不喜欢奉承过自己的人转而去奉承别人,她是嫡三女,教养上远远没有前头两个姐姐精心,因此行事便少了几分稳重。于是在绣课的先生又一次夸赞赵沅钰的绣工出众时,赵子佩便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自顾自地说道:“一个连亲娘都没有,一个亲娘上不得台面,都是不得宠的,到去外边充起款儿了。” 赵子佩声音软糯,说出的话却有些诛心,屋子里的女孩只知道赵沅钰和赵沅琪一嫡一庶,具体的事情确实不轻楚,一时也没有人敢接茬。“上不得台面”这句话却深深地刺痛了赵沅琪的心,她把针插进绣屏,登时便要站起来回嘴道:“你说谁上不得台面?你敢不敢再说一次!”赵沅钰瞧着赵沅琪一脸娇蛮,只怕赵子佩再说上一句,就又要冲上去推人。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纪小,只学了刘姨娘的皮毛,却没看清楚里子,吵架若都像她这般,对的也都成了错的。 此时赵子佩也不甘示弱,冲着赵沅琪喊道:“我说的谁谁心里清楚,要不然这屋里怎么没有别人跳出来叫嚷。我就是听说啊,有个狐媚子在家里撒娇弄乖,生生气死了正房夫人,没想到她们俩的孩子如今还亲如姐妹,大家说是不是好笑。”赵子佩颇懂些吵嘴的技巧,一句话不仅抖出了赵铭城的家丑,还从中挑拨了赵家两个姐妹。赵沅钰便是涵养再好,此时也有了火气。她一把拉住了将要冲出去的赵沅琪,朗声训斥道:“琪儿,咱们在家时父亲的教诲你可都忘了!生为大家之女,便要有大家气度,不可起嫉妒之心,不可与人高声言语,更不可轻易搬弄是非口舌。你如今年纪虽小,可作为长姐,也不忍瞧见你做市井泼妇之态丢了咱们家的脸面,今日回家后我要罚你,你可认罚?”赵沅琪到底还有几分脑子,赵沅钰虽对着她训斥,可桩桩件件说的都是赵子佩所犯的错误,见赵子佩此时被说的满面通红,心下暗爽,便乖乖地低头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一时孟浪,逞了口舌之快,实在有负咱们家的家教,回去自当领罚。”众人听二人左一句家教有一句家教,一时也觉得赵子佩作为长房长女,口出恶言实在丢了赵氏一族的脸面,不由也对赵子佩心生不满。 教课的绣娘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掺和几位姑娘只见的争吵,赵子佩才开始说话,她便请人悄悄去将大太太请过来主持场面。可再回学堂一瞧,赵沅钰已经姿态优雅地向赵子佩行礼道:“子佩姐姐,家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冲动与姐姐拌嘴,姐姐年长,便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此时有看不惯赵子佩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做派的人,已经在下面吃吃地偷笑,这笑声仿佛会传染,一个两个的,最后只听房间里一片嗤笑之声。赵子佩哪里受过这等屈辱,挑拨嘲讽不成反倒被一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来,她的脸几乎红的能够滴出血来,瞧见身边竟无一人出声帮衬,便跺了跺脚,以帕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赵子佩刚跑出门,便一头撞进了闻讯赶来的大太太怀里。大太太瞧着赵子佩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便扶起她来问道:“三儿脸怎么红成这样,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赵子佩跺着脚哭到:“娘,我不要三房那两个姑娘再来学堂了,她们俩叫我好生没脸,你去赶她们回家好不好!” 赵大太太被赵子佩哭得一头雾水,便拿眼色问身边的仆妇,可丫鬟婆子们都在大太太手底下过活,谁敢不要命地把三小姐没脸的事情再说一遍,是而大家都说当时在外头伺候,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最后上课的绣娘没办法,只能站出来把事情说了一遍。大太太听罢,当即推开了赵子佩,厉声说道:“这些脏话你是从哪里听见的!你无理在先,人家一没骂你二没打你,那时人家的教养好,如今你竟然还有脸告状有脸哭?咱们家的脸面都教你丢尽了!”说罢便抬步走进了学堂,她扫视一周,见赵沅钰此时竟还温柔地指点着赵沅琪的针线,赵沅琪也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学着,心中便暗暗赞叹。她柔声对学堂里的女孩们说道:“大家学着针线也劳累了,不若去府中的千鲤池看看游鱼,也能松散松散。” 学堂中的女孩们本来都伸长脖子,准备看一场大戏,谁知大太太铁了心想关起门来处理此事,不由一阵失望,一个个垂着头走了出去。待大家都走出了学堂,赵沅钰才拉着赵沅琪起身道:“我们俩刚进学没几日便惹出了是非,还惊扰了婶娘,实在不该。我姐妹二人此番犯了大错,理当辞去,回家中自请家法,闭门思过。” 第四十四章 和解 赵大太太原想着,若是两姐妹此时哭哭啼啼求她做主,她倒好趁势唱个红脸,当面狠狠地教育赵子佩一顿,再软言安慰受委屈的姐妹俩,便可轻描淡写地了解此事。可谁知赵沅钰一脸冷静,句句都说是她姐妹二人顽劣,绝口不提赵子佩的错误,倒让赵大太太无从下手。她当然不肯让二人回家,家族为了拉拢赵铭城,付出的可不仅仅是族谱上的寥寥几笔而已,若是赵铭城的女儿才来府中几日便受了委屈回家,伤了两家的和气,那她可真成了合族的罪人。赵大太太一边想着,一边又定了定神,开口道:“钰儿说的哪里话,什么回家不回家的,咱们都姓赵,这便是你们俩的家。刚刚我在外头问过了,是我那孽障不明事理,也不知哪个不要脸的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勾引她说出这等话来,待我查出来,是断断容不得这人的。今日的事实在是委屈了你们俩,我这便叫那孽障进来给你们道歉。”说罢,赵大太太便对身边的管事娘子扬了扬头,那娘子会意,便转身出门将赵子佩带了进来。 刚刚被母亲训斥过得赵子佩犹自哭泣。赵大太太叹了口气道:“你是咱们这一房最小的孩子,平日里哥哥姐姐宠着,下人奉承着,倒纵的你心胸狭窄,是非不分起来,你如今可知错了?还不快去给两个妹妹道歉!”赵子佩在外头已经得到了大太太身边管事娘子的嘱咐,可她平日里在家就算犯错,家里人也不过象征性地斥责几句,便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她何尝低伏做小给人道歉过。因而此时她只站在当场一味哭泣,并不肯抬步向前,亦不肯开口道歉。 赵沅琪见到赵子佩这番作态,便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大太太何苦难为子佩姐姐,原就是我们姐妹不该叨扰贵府学堂,我们家中亦有先生,便是在家中学习也是一样的。”大太太瞧着小女儿哭得肝肠寸断,一时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听了赵沅琪的话,她连一声婶母都不肯再叫,只一心要回家,便知赵子佩若是不道歉,今日之事便不可轻易了结。 大太太只犹豫了片刻,便狠了狠心,一把拽下了赵子佩捂在脸上的帕子,发了狠,给了赵子佩一巴掌。赵子佩娇养长大,从没被动过一根手指,这一巴掌下来,她几乎忘了哭,只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劈头盖脸地说道:“你竟还有脸哭,当着女学所有人的面,你两个妹妹无故遭你奚落,她们尚且没哭,你竟还好意思,彩屏,去拿戒尺来,女不教母之过,我今日便好好地教你!” 赵子佩见大太太动了真格,知道自己今日是不能哭一哭便蒙混过关,她只好识时务,转身走到赵沅钰和赵沅琪面前,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是我错了,不该口出恶言,望两位妹妹原谅。”不管真心假意,赵子佩总算服了软。赵沅琪犹乘胜追击道:“姐姐可莫要再哭,若是教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了你。”赵沅钰拦下了赵沅琪后头的话,递上了自己的帕子,柔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姐姐自小被家人娇养长大,婶娘瞧着便是疼极了你,刚才怒极扇了你一巴掌,只怕她心中更加难受,这便是有亲娘的好处。姐姐将心比心,开口便说我是个没娘的,可知这话有多伤人心?还有我妹妹的姨娘到底是官家出身,你上来便是一句上不得台面的,又至我妹妹于何地?咱们到底都是一家人,可以忍让,可姐姐想想,今日你说的若是个外人,那人家岂肯善罢甘休?”赵子佩见赵沅钰如此大度,在此时还能耐下心与她讲道理,心下服气了一半:“怪道大家都夸你好,你果真是个好的,我,我实在不该一时嫉妒说出了这种没脸的话,你们可能原谅我?”赵沅钰一脸大度,笑着点了点头。 赵大太太在一旁看着,只能感叹不愧是探花之女,小小年纪便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自己女儿痴长两岁,也只能傻傻地被玩弄于鼓掌。瞧着自己女儿仍旧一副懵懂不自知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一时彩屏拿来了戒尺,赵大太太便道:“你今日虽知道错了,但我必须要让你长长记性,今日打你三十戒尺,你可服气?”赵子佩低着头道:“女儿知错了。” 赵沅钰瞧着赵子佩被打的红肿的双手,知道这件事也只能到此结束了。便拉着赵沅琪对大太太道:“我们姐妹给婶母添了麻烦,姐姐此番也受了大苦,婶母好生安慰姐姐吧,我们也先回房间休息了。今日不过是我们姐妹相互玩闹失了分寸,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出了学堂的门赵沅琪犹自激动,对赵沅钰说道:“大姐,你怎轻易就绕过了她,真该让她多被打几板子才是。”赵沅钰斜了赵沅琪一眼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我毕竟是客居于此,她日后若是怀恨在心,暗里整你才是防不胜防。况且你以为你就很好吗?遇事就想动手,也不想想动手的后果!你今日若是真与她动手,她便有再大的不是咱们都不占理,传出去就是咱们家人没有教养,遭人耻笑。你回去抄五十遍心经,七日内交给我。”赵沅琪刚开始看赵沅钰有几分顺眼,此时又不忿起来,扬着脖子道:“你凭什么教我抄经?”赵沅钰凉凉地瞧了赵沅琪一眼道:“长姐如母,此地没有长辈,我便是你的长辈。若不是怕你丢了咱们家的脸面,你以为我稀罕管你?自己想去吧,若真是不被想我管,就回家让爹爹和祖母管你。” 赵沅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沅钰身上便有了嫡女的气势,此时一眼瞧向她,竟吓得她打了个寒颤,又听她威胁要告诉爹爹和祖母,就更不敢多说,只能闷闷地应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死讯 赵沅钰再见到赵子佩已是七日后,这几日赵子佩被赵大太太禁足院中,足足抄了一百遍女则才被放出屋子。女学中的一众人等早已翘首期盼赵子佩的回归,可令她们失望的是,赵子佩仿佛失忆了一般,不仅绝口不提当日之事,还对赵沅钰和赵沅琪更加亲近起来。每日势必要与赵沅钰手挽手同进同出。便是有人有心从中挑拨,不住嘴地夸奖赵沅钰,赵子佩也不过一笑置之,还常同人道:“不怪你们喜欢夸奖钰儿妹妹,她不仅生的好又聪明,更难得的是做事稳重又妥帖,在她身边我总觉得我才是做妹妹的那个呢。”赵沅钰虽然极力低调,可禁不住众人不停地夸奖,她才貌双全的名声倒是传了出去,连男子学堂那边都有所耳闻,常有族中子弟趁女孩子们喂鱼是藏在假山后一探究竟。赵沅钰对此事颇为无奈,捧杀一事最难解决,总不能捂住别人的嘴不让别人夸奖自己啊。她只好更加废寝忘食地学习功课,事事不落人后,好不辜负她这才貌双全的“名声”。 一晃便到了年末,女学里终于放了假,赵沅钰终于摆脱了一干女孩的痴缠,忙不迭地收拾了行礼回家休息。这日赵沅钰正在院中清点伯府送过来的年礼,一边拿起齐品修和齐品达的信读了起来。齐品修字里行间依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絮絮叨叨地讲了些京中近些日子的大事,然后便是读了什么书,见到了什么人。齐品达的信便直白多了,说前番收到赵沅钰描写这一路风光的信,又吃了不少的膏满壳肥的大闸蟹,早已对苏州向往不已。他们已经求了长辈,待春暖花开,就去苏州游玩。之后齐品达又说福建那头同海寇的一仗大胜,杜表哥学业未完,镇国公让他长了番见识后就令他继续回京城读书。可杜表哥回京城后,却听说与他定亲的周家小姐因病去世了,着实闷闷不乐了一段时日,他们俩过来苏州时,可能会拉杜表哥一同过去散心,让赵沅钰提前禀报长辈云云。 赵沅钰先前瞧着齐品达的滑稽的话语还不停地笑,可到后来看见了周善蘅的死讯,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犹记得在普济寺后山,那个大方得体却红着耳根偷偷听她描述未婚夫模样的女子,还记得她病弱之时托她归还红豆钗时的决绝,她拉开妆匣的最底层取出了只鲜艳欲滴的红豆钗,钗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因着此事,赵沅钰晚上吃饭时便有些闷闷地,引得老太太瞧了她好几眼。待撤了桌,老太太才问道,今日伯府不是来了信,怎么瞧你一脸不开心,可是出了什么事?赵沅钰道:“伯府倒是无事,是二表哥跟我说,周家大姑娘没了,上次她还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不想竟再也见不到了,这才有些难过。”老太太问道:“可是与镇国公府定亲那个?”赵沅钰点了点头。老太太拨了拨佛珠,摇头道:“世事无常啊,周老大人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转头孙女却病故了,一下便失了这么一门有力地姻亲...”老太太一边感慨着,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她瞧了一眼赵沅钰,见赵沅钰犹自闷闷不乐,便没再开口。 祖孙二人心中对此事都有计较,只是谁也不想提起。赵沅钰适时转了话题:“对了祖母,两个表哥在信里说待春暖花开,便来江南游玩,镇国公的世子也肯能一同前来,到时大概会来咱们家借宿。”老太太笑着道:“都是亲戚,便不用打招呼也可过来的,况且瞧瞧咱们家这空空荡荡的大园子,别的不多,就屋子多。你倒投了你这两个哥哥的缘法,便是亲妹妹,也就是这般要好了吧。”赵沅钰特意嘟起嘴装作可爱地道:“孙女这般貌美可爱,谁瞧见不喜欢,便是在赵府里,也是人见人夸呢,更何况我两个哥哥。” “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事,赵府的夸你的人也太多了些。连你父亲都跟我提起过几次,说外头人都知道他的长女优秀。你老老实实地在内宅待着,怎么名声都传到外头去了?”赵沅钰不欲老太太担心,便隐去了与赵子佩冲突的事情,只对老太太说道:“还不是因为爹爹,爹爹做了这一方父母官,族中的女孩子便都想巴结我,从我这给她们家里人谋些好处,便处处奉承于我。想是哪个女孩与家中兄弟说了几句,他们嘴不严,便传了出去。老太太放心吧,孙女也谨慎着呢,只是实在不能堵住她们的嘴,索性就任她们说去吧。更何况孙女得您教导,还怕配不上这名声吗。” 老太太并没有被赵沅钰刻意的幽默逗笑,反而严肃地说道:“你可千万要小心,虽然你现在年纪小,可这名声出去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江南的酸秀才最多,若真被他们听说了,才是不妙。”赵沅钰笑着说道:“祖母放心好啦,我轻易出不得门,无论是咱们家还是赵府都是高墙大院的,何况以爹爹如今的位置,有谁还会如此愣头呢。” 赵沅钰软言安慰老太太一番,便回了自己的映月轩。进了门,她便飞快地扑倒在床上,一边念叨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好啊。”燕双在一旁笑着说道:“姑娘在外头装的莲步姗姗,怎么一进门便露了馅,瞧姑娘的姿势,要是周姑姑在,非要打你手板不可。” 赵沅钰道:“好容易回了自己的地盘,我若在不松散松散,简直要被那些臭规矩束缚死。你瞧赵家那个地方,平日里多少眼睛盯着我,全想看我犯错好拿来笑话,我是一步路不敢多跨,一句话不敢多说,可累死我了。”燕回也说道:“可不是,那赵家的人真是喜欢藏心眼,长房的那些下人,没事就喜欢找我套话,我总怕那下一不留神便被他们套了去,阿弥陀佛,也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能从他们的学堂里出来,我也跟着解脱。” 燕双在一旁捂着嘴咯咯笑道:“姑娘让你跟着去是抬举你,我也想去来着,姑娘还嫌我太跳脱不让去呢。你要想解放,等着姑娘嫁人吧。” 第四十六章 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赵沅钰在苏州的第一个新年并没有在知府后宅中度过。赵家大房二房虽分了家,可为了年节上热闹些,依然会一起在赵府中过年,刚入了族谱的赵铭城自然也受到了邀请。赵铭城回家后瞧着自家两只手便能数的过来的人,想着如此过年委实清冷,便同意了赵家的邀请,准备除夕夜中一同去赵家守岁。 赵家在堂中开了两张大团圆桌,又颇费心思地在桌中嵌进一个炭盆以保菜品温热,待众人入座,年菜便如流水一般被端上桌来。男子那头吃过几口,便谈公事的谈公事,谈学问的谈学问,至于不喜经世学问的,早已同左右划拳行起酒来。相比男士那头的热闹,女眷这桌便安静了许多,两位赵老太太都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便叫同桌的姑娘媳妇们都放开些,不必拘礼。赵沅钰与面前的一份蟹子豆腐较上了劲,正姿态娴雅地一勺勺吃着,冷不防旁边伸出个瓷勺来,在她的碗中放了个汤圆。 赵沅钰抬起头,见是长房大少爷的新婚妻子杨氏,便笑笑道:“谢谢大嫂子啦,刚才吃着东西,竟没注意你过来。”杨氏笑着用手轻轻点了点赵沅钰的头道:“你这个贪吃的,两只眼睛尽瞧着这盘蟹子豆腐了,我绕着这桌子走了一圈,人人都瞧见我了,偏你吃的认真。”赵沅钰便摇头晃脑地道:“嫂子说的极是,这过年第一要紧事可不就是吃的饱饱的,今日吃饱了,这一年都不饿。”杨氏笑着道:“这是哪里来的歪理,快些将碗里的汤圆吃了。”复又转头对大家道:“今日我特意嘱咐了厨房,咱们也学着北方的规矩,在汤圆里包了几个铜钱,我刚才可是可这心思发的,快瞧瞧,谁能交到好运。”众人一时都舀起了碗中汤圆,赵沅钰只觉得牙上一硌,不只吐出了一枚铜钱来,连门牙都掉了一颗。两位老太太和楚氏和赵大太太也吐出了一枚铜钱。赵沅钰连忙用帕子捂了嘴,这边燕回便送上了漱口的水。杨氏瞧着赵沅钰狼狈的样子,颇有些歉意:“这铜钱太过硬实,倒累的妹妹磕了牙,可真是我的不是了。”赵沅钰道:“嫂子别紧张,哪里是你的不是,瞧在座吃着铜钱的哪个不是长辈,我一个小辈吃到这么大的福气,一时撑不住,这牙才跟了下来。”赵沅钰平日里总是沉静老成的模样,这次掉了颗牙后却显出了几分稚气,更兼她掉牙后说话漏风,倒是笑倒了一桌子的人。 待吃过了团圆饭,府中的下人早就备好了爆竹,在外头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回头男士借着没有尽兴的,依旧回到桌上推杯换盏,下人也将桌上的残羹撤下,为他们换上了饮酒的小菜。女眷这头两个老太太怕长夜无聊,拉着赵大太太并杨氏一同抹起骨牌来。赵沅钰本来坐在赵老太太旁边看牌,一时瞥见楚氏已神色倦怠,便悄悄的同老太太说了。走到楚氏身边道:“太太,您现在身子重,我刚才跟祖母说了,先扶您回房歇着吧。”楚氏笑着笑,扶着赵沅钰的手起身。 赵府占地颇大,到安置赵家三房的地方要经过好几处回廊,好在新年时节赵府处处点着灯笼,外头的爆竹也想个不停,夜路并不难行。楚氏出了门便回头同自己的丫鬟道:“难为你们几个大过年的还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这便回去休息,外头亮堂着呢,有大小姐陪着我,你们便也下去同小姐妹喝上两盅,别大过年的也不得松泛。”青竹笑嘻嘻地说:“太太心善,我们都听太太的。”说罢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向热闹的地方去了。 赵沅钰因掉了牙,说话漏风,索性就不开口。楚氏的孩子已经有九个月了,今日也是累的不轻。因而两个人就一边瞧着天上的爆竹,一边慢悠悠地向房中走去。经过一个游手抄廊,两人却听见廊前的假山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赵沅钰起先还以为是后园中的动物受了惊吓,跑到假山这边躲着,便停下来护在了楚氏身前。 “沁儿,你就让爷亲一口。” “大少爷,您别在过来了,我不敢背着少奶奶跟您亲近。” “怕什么,你早晚都得是我的人,你别急,等你奶奶有了身子,我便把你要过来,她肯定也是乐意的。” 本以为是小动物,可竟遭遇了一出将演未演的活春宫!听见这声音,显然两人是要渐入佳境。楚氏和赵沅钰对望一眼,遇到这种事,彼此都脸色红红,十分尴尬。此时二人反倒成了怕被发现的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好在外头此时又放了一番爆竹,二人趁着爆竹声连绵,就连忙快步走过回廊。楚氏一边走一边回头,冷不防下台阶时一脚踩空。只听“诶呦”一声,楚氏顿时就坐在了地上。这边渐入佳境的男女听见外头有声,一时也慌了神,赵大少爷连忙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大喊道:“什么人?” 赵沅钰见赵大少爷衣衫齐整不由松了口气,好在这是冬天,两个人还没干柴烈火到在外头解决问题。楚氏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觉得一阵两腿一阵温热,便抓住赵沅钰道:“钰儿,快去叫人,我只怕要生了!”赵沅钰一听也慌了神,见赵大少爷走的越来越近,便大声喊道:“大哥哥,我是三房的钰儿,刚才我母亲身体不适,我本想扶她去前屋找祖母,可母亲走到这便撑不住了,这怕是就要生了,你快去前堂告诉我爹爹,让他叫人过来!” 赵大少爷听闻她们是从后边的屋子过来,心下送了口气,心想总算侥幸没被听见,见事情紧急,便忙道:“妹妹且陪着婶子,我这便去前边叫人。” 守岁的喧闹被楚氏要生产的消息打断,一众女眷都匆匆带着丫鬟婆子赶了过来。这大过年的,外头根本找不到大夫和稳婆,赵家紧急聚起了几个生过几个孩子的仆妇进去帮衬。好在虽然是头一胎,楚氏生的并不艰难。当东方刚泛出鱼肚白,屋子里就响起了洪亮的啼哭声。 第四十七章 满月 早上迎过喜神后,新出生的孩子便被裹得严严实实地带到了中堂里,接受众人的围观。赵大太太凑在抱着孩子的青竹身旁,赞到:“哥儿这眉眼生的真是俊秀,时候长大了,定像三弟一般丰神俊朗。”说罢又像杨氏招了招手道:“媳妇,你也过来沾沾喜气。”杨氏脸一红,瞧了赵大少爷一眼,便羞羞答答地走了上去。 赵大老爷问道:“三弟,这大年初一出生的孩子,可都是有福气的,日后这孩子定有大造化,可先恭喜三弟了。” 赵铭城脸上依旧严肃,可微微上翘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去年他还同老太太一道担心家里断了香火,不想今年一年之内倒添了两个儿子。好在他在外一向低调,拱拱手对赵大老爷道:“大哥可莫言夸他,不过是刚出来的孩子,能看出什么造化来。”老太太此时看着孩子笑的合不拢嘴,一面道:“大哥儿的小名便是我取的,二哥儿我也一并取了吧,就叫福哥儿,也是他大年初一的福气。”福哥儿此时眼睛虽未睁开,却乖巧的很,被众人吵吵闹闹的围观倒也不哭不闹,引得大家又是一番夸赞。 福哥儿的洗三礼正是苏州的小年,赵家没有通知外头,只是家里头的人热闹了一番。回头赵铭城便同老太太商议,旺哥儿的满月因他不在家,没能办成,这次万万不能委屈福哥儿。加上他任知府后,府中也没举办过像样的宴会,正好能借此机会,让家里的人同同僚的家眷熟悉一下。老太太点头道:“如今媳妇坐着月子,不好轻易挪动,我过了初五便带着钰儿回家去准备,钰儿越发大了,这些掌家理事的事也改学起来。”赵铭城恭敬道:“全凭母亲做主,儿子如今还让母亲如此操心,实在不孝。”老太太笑到:“我再操心,也是便宜咱们自家的人,可别再这么说了。” 于是过了破五,老太太便带赵沅钰和赵元琪回家。老太太给了赵沅钰一沓红纸道:“别的大事我也先不让你张罗,这是咱们家请客的单子,你带着琪儿把这些请柬写明白,送明白了便成,你也练了许久的字,这次便是考验你的时候。” 赵沅钰十分大度,回去便同赵元琪说道:“这写帖子是露脸的事,前些日子上画课先生常夸你,你若愿意,便我来写字,你在上边作画可好?”赵元琪在赵家学堂已经习惯了在后头受赵沅钰的庇护,虽然这个活计有被施舍的嫌疑,她仍在一番纠结之后接受下来。 刚出了正月,知府府邸便又一次张灯结彩,福哥儿的满月酒请了赵铭城的同僚以及苏州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家族。这些人家也都捧着知府大人的脸面,悉数前来。 楚氏是今日的主角,可她毕竟刚出月子,身体还有些虚弱,只在前面招呼了一会便回了内堂休息。赵大太太和赵二太太作为亲戚,当仁不让地担负起招待宾客的重任。赵子佩今日也带了二房的赵子如过来帮忙,赵沅钰和赵沅琪都是第一次见这些千金小姐,幸好有个交友广泛的赵子佩从中介绍。 赵子佩先给赵沅钰指出了苏州大族何家钱家和卫家的几个姑娘,何家和卫家都是世代诗书,祖上颇有几个厉害的人物,至于钱家,到真是个赚钱的,苏州几个大织坊都是钱家的产业,他们家的织锦阁更是在全国都开了分号,苏州人都说他们家:钱家钱,堆成山,四五代,花不完。赵沅钰又瞧向了在角落里安静品茶的三位姑娘,一向自诩认识全苏州的千金小姐的赵子佩此时也挠了挠头。赵沅钰转念一想,想必是同知和通判家的小姐们,她走上前去攀谈几句,果听得几位小姐一口京腔,此番能活动到苏州来,想来他们的本来也是京城里有头脸的大家族。 苏州的小姐们说话软糯,偏偏行事也极爱风雅。赵沅钰准备的投壶和射覆一概没被选用。几位相熟的小姐一商量,竟准备连起诗来。卫家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姐还捂着帕子边笑边向赵沅钰说道:“我在家时就听一位表妹说过,说钰儿姐姐当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属苏州第一才女,我娘前日还同我夸姐姐写的帖子来着。我想着也是,京城出来的千金小姐定然比咱们苏州这小地方的人强上许多。姐姐今日定要一展才华,好叫我们开开眼。” 赵子佩前些日子那些暗戳戳的夸奖终于现出了弊端,苏州的女孩子们听到了卫小姐的一番话,也有几个不服起来。说起来江南乃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女子也多受文人风气影响,个个饱读诗书,吟诗作画信手拈来,被一个才到苏州几个月的人抢了第一才女的名头,又有谁能福气呢。 赵子佩此时虽然听了赵大太太的话,对赵沅钰无比友善,可这并不耽误她利用别人来对付她。此时赵子佩也笑嘻嘻地道:“你们还别不服气,我这妹妹在我们家女学里可是得过好几位先生的夸奖,并非浪得虚名之人。” 赵沅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瞧着一帮“才女”们恨不得立时冲上来与她拼比才艺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 此时赵沅钰身后张通判的女儿却发出一阵清笑道:“卫家妹妹,我可问你,赵大人赴任苏州有多久?”卫家姑娘道:“大概三四个月吧。”“那赵家此前可办过宴会,或是去别人家赴过宴?”卫家姑娘摇摇头道:“并不曾听说。”张家姑娘此时又环视一周道:“我瞧着众位姐姐妹妹的样子,倒十有七八都听过赵家妹妹这第一才女的名头。试问她一不曾出门,二不曾见外人,这第一之名是从何而来又被传的尽人皆知呢?”她此时又轻轻抚弄着帕子,低头道:“我也一样是京城来的受家里精心教养,却不曾被冠上这样的名头,赵家妹妹只怕是挡了谁的路,大家被当着枪使,倒还不自知呢。” 第四十八章 添人 张小姐话音一落,在座的人神色各异,作为出头鸟的卫家小姐有些不服,却被身边的人轻轻按住,始作俑者赵子佩也心虚地脸红起来。而张家小姐把话说完,又如没事人一般,慢悠悠地端起茶盅品了品,对赵沅钰道:“赵家妹妹,这可是咱们这边出的碧螺春?我家里也有,只是尝起来味比这淡些。”赵沅钰感激地瞧了张小姐一眼,笑着道:“这是大伯母珍藏的洞庭碧螺春,今日待客特地拿了出来,我对这些也不太懂得,只是胡乱喝些罢了。说起茶来,各位姐姐妹妹想必都是行家。” 有几位识趣的姑娘适时讲起来喝茶的讲究,后来又讨论煮茶到底要用哪种水更好,联诗之事,倒是再无人提起。 赵沅钰和赵元琪堆着笑脸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头便垮了脸,两个人虽然因为血缘关系要互相帮衬,可说到底二人脾气不和,依旧相看两厌,于是两个人对视一眼,便默契的转了头,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次满月礼办的颇为热闹,楚氏有儿万事足,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比起生产前更多了几分娇艳。与楚氏相比,刘氏就有些不如意起来,旺哥儿虽为家中长子,可洗三礼满月礼一样没办。福哥儿不仅占了个好生日,还赶上了好时候,满月办的又盛大又热闹,赚足了面子。 于是一日赵铭城下了官来看望刘氏,她便装作不经意地问到:“太太坐完月子之后也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好起来。说起来咱们家倒也真是奇怪,我之前是走路不慎,摔在了门槛上头,怎么太太走着走着回廊也跌了一跤。依我看,老爷也该问问这事,别是赵家那头院子太大有些什么不干净的冲撞了。”赵铭城听闻此话先是皱了皱眉头,可瞧着刘氏一脸关切不似作伪,便点头道:“这事过年那天我还想着,后来福哥儿出来,我倒混忘了。不管太太是怎么摔的,日后万不可再与人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话。我腆居朝廷官位,若是这话让人听见了,肯定要遭人笑话。” 刘氏挑拨未成,看着赵铭城匆匆离去的背影,生气的嘟囔道:“哼,也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竟在大年夜托生,还连说都不让说一句。” 刘氏身边的人自从被老太太换了一批,便成了老太太现成的耳报神。老太太听道刘氏这句话,便冷笑道:“真是鱼笑鳖无尾,旺哥儿生在七月里,是我封了下人的口才没有闲言碎语穿出来,如今她倒想编排起福哥儿了,到底是个不安分的,安生了没几日,铭城稍微给了她几分颜色,她便又想开起染坊了。” 当晚,刘氏便收到了老太太送来的地藏经一本,张嬷嬷笑眯眯地对刘氏道:“姨娘,老太太听闻这些日子您夜里无事,常为老爷亲自下厨做些羹汤,老太太便说,您若是无事,也该看顾看顾大少爷,毕竟大少爷生在七月里,您多多抄些佛经,也算是为大少爷积福了。” 刘氏陪笑这送走张嬷嬷,转过身后竟罕见地没再在背后发牢骚,只是冷冷的瞧了一眼屋里的下人,便独自回了内室。 没过几日,赵铭城便到老太太处同老太太说道:“母亲,之前咱们刚到苏州,兵荒马乱的只顾着整顿这园子,之后又是过年一阵忙活,这些日子闲下来,儿子瞧着咱们这园子实在太大,只考家里带过来的这些人有些不够使唤,不若过几日我叫人伢子过来,再买进一些人吧。”老太太一时没想到这是刘氏的手笔,便点头同意了。 过几日人伢子进府,老太太便将府里大大小小几个主子都叫到了议事厅,让她们各自挑选些粗使丫鬟。赵沅钰瞧着人伢子带来的丫头,大多清秀端正,举止之前也有些章法,便暗暗点了点头,从中挑选了四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 府中进些下人原不是什么大事,可没想到赵铭城找了个人伢子,倒给自己的后院烧起了一把火。 赵铭城刚接任知府几个月,对人口买卖还不甚熟悉,下官后与人吃酒时便随口问上了几句。钱家大老爷和何家大老爷就笑呵呵地同赵铭城道:“赵大人家中的人着实少了些,这后院还是热闹些好啊。”赵铭城当时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微微笑了笑。可何家和钱家却把这当做了一个默认的信号,回头一家送了一个姑娘过来。人送到门口,倒是给赵铭城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人都送来了,再退回去可不是打了人家的脸,赵铭城只好一脸古怪地将人带回了后院。 楚氏开始见赵铭城一脸古怪地进来,还柔声上来问道:“老爷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公事有什么难处?”抬眼间,却看到赵铭城身后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下楚氏还有什么不明白了,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转身向内堂走去。 赵沅钰不清楚赵铭城最后是怎样将楚氏哄好的,她只是震惊于府中新进的两个姑娘的身份,一个是罪官之后,芳龄十七,另一个更不得了,扬州瘦马。 听府里传言,赵铭城此时是按下葫芦飘起瓢,楚氏刘氏和青姨娘 第四十九章 抵达 总算挨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三月初八,正在赵府埋头苦读的赵沅钰收到京城的来信,说齐品修和齐品达带着杜元琛已经登上了南下的船,不日便到苏州。赵沅钰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叫了赵沅琪一起去向赵大太太“请假”。 “大伯母,家里边刚才来了信,三位表哥过几日要来苏州,家里边小辈就我和二妹,我们得先回家住上一段日子了。” 赵大太太眉心一动,问道:“表哥?可是诚毅伯府的公子?” 赵沅钰点点头道:“正是呢。” “我仿佛听人说过伯府只有两位公子,怎么钰丫头你来了三个表哥?” 赵沅钰笑了笑道:“另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世子,论起亲戚也是我的表哥,听说两个表哥要来苏州,便也一起过来了。” 便是在一旁一直摆弄手绢的赵沅琪,都用余光瞧见了赵大太太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赵大太太满脸笑容道:“你三个表哥都是京城过来的,咱们可得尽地主之谊,可惜你们家没有同辈的男丁,这一场秋闱你大堂兄和二堂兄又想下场试试,倒是没有合适的人能陪他们游玩。” 赵沅琪闲闲地接了一句:“大伯母不必担心,我和姐姐如今也没好好在苏州玩过呢,不过家里有熟门熟路的管家,有管家陪着,我们出门一样有方向的。” 赵沅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完全是因为看不下去赵大太太满脸的热情,可反倒给赵大太太找了个更好的理由。“这可真是巧了,小时候子佩的哥哥姐姐没少带她去外头玩,要说这苏州大大小小的河道,可没人能比子佩更熟了,你们两个带着人去,我始终不放心,不若叫子佩一起,她好歹比你们大些,招待的也周全。” 赵沅钰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心中暗暗责怪赵沅琪多嘴,又一面对赵大太太道:“伯母,您也说子佩姐姐大些,我们俩如今还是小丫头,去外头倒不妨事,只是...”赵大太太豪爽一笑道:“这值什么,咱们家可是那些小门小户能比的,咱们家在有几艘画舫,到时候你们只管坐在画舫里游玩,四边幔帐一放,任谁也瞧不见。况且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的表哥便是佩儿的表哥,有什么见不得的。” 马车咯哒咯哒地走在青石板上,赵沅琪边撇嘴边道:“往日里她怎么不说家里还有画舫,真真是想金龟婿想疯了。”赵沅钰嘲讽地笑了笑道:“爹这个位置他们尚且千方百计的连了宗,何况京城的超品伯爵。大伯母要真有此心,我们也拦不住,便真得了谁的喜欢又能怎么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嫁又岂是两个人之间有好感的事情。”赵沅琪听到赵沅钰的话,有些不服,抬头抗辩道:“若是真心喜欢,未必不会和家里抗争一下。”赵沅钰道:“咱们不说别的,就打个比方,比如以为李小姐,父兄皆在朝为官,她私下喜欢上了一个穷秀才,可家里已经想把她许配给一个伯府的世子为妻。你说你若是这位李小姐,该怎么选择?”“可爹爹毕竟是一地知府,日后”赵沅琪的话戛然而止。赵沅钰瞧了赵沅琪心虚的神色,正色道:“你既看得明白赵家的心思,就更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好别生些不该有的心思,别的不说,你日后自己去和京里的老嬷嬷们打听,有几个庶女能嫁做权贵家正妻的?要么是填房要么是做妾,你自己吃过的苦,还想日后让自己的儿女一同尝尝吗?” 说起做妾,赵沅钰仿佛又感受到了白绫勒紧脖子的痛苦,她不自然地抚了抚脖子,看赵沅琪痛苦地将脸埋至膝头,双肩不停地耸动,叹了口气道:“你我姐妹一场,我便是对你再不喜,也说了做姐姐该说的话,你自己想去吧。” *** 赵沅钰回府后,让燕双把之前收集的游记都拿了出来,开始恶补苏州的风光,想要以此来掩盖来苏州半年却从未出去游玩过的尴尬。燕双边抱着书边笑道:“依我看,小姐根本不用恶补这些,就二少爷那性子,他肯定在来之前把吃的玩的都想好了,说不得他对苏州的一草一木比咱们大家都更有研究些。” 燕双没有想错,齐品达不靠谱起来,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赵铭城一早便知道三个贵公子要来苏州游玩,别说这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侄子,就算是作为地方知府,他也该好生接待着。于是他算着船期,一大早便派了管家驾车去渡口迎人。这厢赵家人一直等着,马车却晚了两个时辰才到。进门齐品达便十分自来熟地向赵铭城拱手道:“让姑父久等了,没想到苏州渡口人流这般密集,我们也是排了许久的队才能下船。”齐品修也道:“久仰姑父当年探花郎的美名,可惜竟一直未得相见,今日一见,姑父果然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好听的话谁不爱听,赵铭城上来便被三人捧了几句,又见三人芝兰玉树,谈吐之间颇有章法,并无世家子弟的矜贵和油滑,心下喜欢,一时便忘记了三人乘的上等舱根本不需排队下船一事。 赵家置办的接风宴颇为丰盛,可三个人却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老太太以为三人是舟车劳顿,故而胃口不佳,便说道:“你们三个孩子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过来,着实辛苦,当日我们来苏州,我这把老骨头也险些被折腾进半条命去。今日你们且好生休息,待过几日有了精神,再叫钰儿带你们到处逛逛。”看几个人支支吾吾地答应了,赵沅钰有些奇怪,便叫云珠悄悄去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云珠回来后,一脸纠结地对赵沅钰道:“杜世子说,二公子坐马车时闻见了馄饨的香味,说苏州的小馄饨有名的很,便非要下车尝尝,谁知这一尝就没停下来,连拉着他们尝了三四个摊子...” 第五十章 落水 第二日一早,赵沅钰正要去揪着耳朵数落齐品达一番,却见燕回进来回禀道:“姑娘,刚刚大房的三小姐过来了,现下在太太的清韵居坐着,太太打发人来叫您过去呢。” “昨日下午人才到,今天早上就杀过来了...” 燕双捂着嘴笑道:“许是三小姐消息灵通吧。” 此时这位消息灵通的表姐刚随楚氏一同瞧了福哥儿,坐下后,便不住地夸赞福哥儿生的好,又机灵可爱,把楚氏夸得眉开眼笑。赵沅琪住的离楚氏近些,因此先到了清韵居,陪坐一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赵沅琪见赵沅钰摇着扇子进来,眼睛刷刷刷就亮了起来。赵沅钰向楚氏请过安,坐在一旁后,就看见赵沅琪不停地对她挤眉弄眼,恨不得赵沅钰立时大发神通,将赵子佩踢飞出府去。 赵沅钰慢悠悠地噙了一口茶,也随着赵子佩的话头夸起福哥儿来。“也不是我们自夸,福哥儿是家里最小的,可是一点也不娇气,平常小孩子有不顺心的便哭闹,到福哥儿这里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可给母亲省了不少心。” 赵子佩夸了半天,直夸得口干舌燥,见赵沅钰并没有知趣地把话题带到几位表哥身上,楚氏也聊儿子聊的意犹未尽,便有些急躁起来。赵沅钰瞧着赵子佩不停地拿起茶碗又放下,心中暗暗好笑,终于不再戏弄她,便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问道:“三姐姐怎的今日一早过来了?早知三姐姐要来,家里怎么也要准备准备好好招待才是。”楚氏之前被儿子的话题牵走了心神,此时也反应过来道:“子佩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府里吧,一会儿让你两个妹妹带你四处逛逛。”赵子佩只得硬着头皮道:“婶娘,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想邀两位妹妹出府玩的,这几日天气好,我求了我娘把家里的画舫放去了河里,家里头只有我一个,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位妹妹能和我一起出去了。” 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赵沅钰也松了口气,打哑谜虽然有趣,可装傻装多了,也是件考验耐心的事。倒是赵沅琪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道:“三姐姐也太过心急,三个表哥昨日才来呢,你好歹让人歇歇,再出去玩。”赵子佩刷的一下红了脸。楚氏此揉了揉头,觉得自己生产之后,好像反映都比从前慢了许多。 “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你们且去问问老爷和老太太,若他们都同意了,我就给你们备马车。” 两个时辰后,一行六人已经乘着画舫,在学士河上摇曳了。赵沅琪依旧堵着气,坐在一角是不是地瞪上赵子佩一眼,赵子佩却一改在赵府时的跋扈形象,温柔端庄地坐在桌旁小口抿着茶水,时不时柔声细语地向几个人讲解两岸的风光。赵子佩今日轻施粉黛,身着江南最时兴的广袖流裙,加之吴音软语,的确算的上是个娇俏佳人。赵沅钰一边拿扇子轻轻划着水,一边想着,今日若赵子佩的目标是李昌邑,说不定两人当场便能产生火花,可是...赵沅钰扭头瞧向三个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风景的木头桩子,不禁为赵子佩的用心叹息。 苏州的水系密集,船行半晌,又驶入干将河中,这时抻着脖子向外瞧的三个人总算缩回了船内,杜元琛好奇地问道:“赵家妹子,这干将河可是以铸剑名家干将的名字命名的?”赵子佩见杜元琛同她说话,早挺直了腰板,谁知杜元琛竟问了个超出她能力范围外的问题,还是齐品达回头说道:“就是干将莫邪的名字,我前些日子没少看游记,这前头还有干将路和莫邪路呢,也不知道这条河的水铸出的剑会不会更好些。”齐品修也接话道:“干将莫邪可是神兵利器,可惜啊,这传说中的几个名剑,我竟无缘得见。” 赵沅钰早前跟他们出去玩就知道,三个木头桩子凑起来,永远没有刀剑以外的话题,她早便做好心理准备,上船便不多话,倒仔仔细细地把沿河的风景瞧了个遍。可怜赵子佩在画舫里精心准备了棋盘和古琴,一心想要一展才艺引得一众小英雄折腰,无奈这三位小英雄竟是水牛转世,再多的音乐,他们也是充耳不闻。 船行一半,齐品达突然催着船娘靠岸,赵沅钰这才问道:“二哥哥可是又闻见什么香味了?”齐品达老脸一红道:“哪里哪里,我刚才看见岸边还真开了家冶铁铺子,我可得下去瞧一瞧才放心。”齐品修和杜元琛听说有冶铁铺子,也提起了兴趣。 这厢三个人下了船,那头赵沅琪就笑出声来,自顾自地大声说道:“这姹紫嫣红开遍,可谁知游人无知,不肯赏脸啊。”赵子佩本就看赵沅琪不爽,此时吃了憋又被赵沅琪嘲讽,哪里还能忍得住,拍起桌子便站起来喊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吃着我家的东西坐着我家的船,倒有脸说起我来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一眼一眼往齐家二表哥身上瞟!” 赵沅琪被戳中了心事,又顿时恼羞成怒,站起来便向赵子佩喊道:“姐姐可别血口喷人,妹妹今年才七岁,竟听不懂姐姐在说些什么了,我再怎么吃别人的用别人的,也不穿的花枝招展的别人面前搔首弄姿!” 赵沅钰只觉得眼前粉影一闪,便见赵子佩冲上前去与赵沅琪扭打起来,画舫地方不大,便没有带丫鬟上船,赵沅钰瞧着两个人回归了揪头发抓脸的原始举动,实在有些揪心,好好地出去了,万一两个人中有人挂了彩,日后谁还放心让他们出来玩呢。她只好先拿了个茶盅,砸在二人脚边,希望让两个人先停下来,可谁知这竟是火上浇油,赵子佩渐起地上的瓷片,面目狰狞地向赵沅钰喊道:“早我便厌了你,你们姐妹都生的一副狐媚子的脸,你还总要装出清高良善的样子来,我今天划破了你的脸,看你日后再怎么蹦跶!” 赵沅钰不想赵子佩此时调转了枪头,吓得连连后退,见赵子佩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赵沅钰只觉背后一空,便头朝下的跌进了河里。 赵沅钰就感觉到水不停地灌进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心中想着,小时候那次没被淹死,这次河水幽深,只怕凶多吉少啊。正念叨着吾命休矣,她突然感觉到一只长着薄茧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第五十一章 红豆 赵沅钰醒来时,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待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竟已经躺在映月轩的拔步床上了。 一旁传来燕回关切的声音:“小姐可算醒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赵沅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燕回连忙轻轻把赵沅钰扶倒在床上道:“小姐可莫要起身了,刚才大夫来了,说您在河里呛多了水,且需将养一段时日呢。” 赵沅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躺了多久了?” 燕双在一旁道:“我们当时在岸上等着呢,就看见画舫靠了岸,杜世子拿船上的纱帷把您包的跟个粽子似的,就跑着把您抱上了马车,两个小姐就在后边哭哭啼啼的跟着,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事情紧急,便也跟着跑回了府,好是一顿兵荒马乱呢。” 赵沅钰又问道:“回来赵子佩可有再和琪儿打架?” 燕双惊讶道:“那两个小姐竟打起来了?我只瞧见她们钗环散乱的,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太岁头上动土,冲撞了,这有外客在呢,她们竟也能动起手来。” 赵沅钰闭眼道:“何止如此呢,我原本以为琪儿最近长进了,可还是嘴上不饶人,那赵子佩就是个疯子,不禁动手打了琪儿,还想拿瓷片划我的脸,幸好我是落进了水里,要真让她扑倒了,还不得有个三长两短。” 燕双和燕回听罢都冒出了一身冷汗,燕回柔声道:“姑娘且宽心吧。老太太听说您落水了,可生了大气,此刻把两个姑娘都叫去了凝辉堂问话呢,我已经叫云珠过去悄悄听着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她会回来知会的,姑娘此番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老太太定不会坐视不理。” 赵沅钰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又休息起来。 半晌云珠回了映月轩,咂咂嘴道:“老太太可生了大气,我在院子里头都听见老太太砸茶杯的动静了。大房的三小姐被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送回了赵家,二小姐也被罚去跪佛堂了,也不知要跪几日呢。” 燕双道:“张嬷嬷送那三小姐回去,定是要告状的,赵大太太也真是,想攀高枝也要先掂掂三小姐的斤两,这下好了,在人家面前丢了人不说,还闯出了大祸,看她怎么收场吧。” 第二日一早,三个公子便讪讪地来映月轩探病。 齐品修一脸愧疚道:“都是我们的不是,只顾着自己玩,倒连累了妹妹落水,妹妹可觉着好些了?” 赵沅钰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身体硬朗着呢,并没有什么妨碍,只是日后我可得找机会学学凫水,只要学会了,便再不怕这些了。” 齐品达道:“何止是你呢,我和大哥也合计着回去学学呢,我们从铁匠铺子出来便瞧见你在河里扑腾,可吓得我魂飞魄散。幸好琛表哥身手好,扑通一下就跳进水里把你捞了起来,我们两个旱鸭子只有在一旁干着急。” 杜元琛道:“也是机缘巧合,幸好之前去福建海边跟人学了几招,不想昨日竟用上了。” 赵沅钰挣扎着坐起来道:“瞧我,躺着同你们说了许久,竟都忘了给救命恩人磕个头。” 赵沅钰此时小脸莹白,长发飘散,虽未长成,却有一番楚楚可人之姿,杜元琛不知怎的红了脸。想上前扶起赵沅钰,又觉得此时不妥,连连跺脚摆手道:“妹妹可折煞了我,这可如何使得。”不管杜元琛怎么说,赵沅钰依旧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杜元琛连忙闪身避开了。 齐品达在一旁瞧着平日里稳重妥帖的杜元琛此刻挂耳挠腮如猴子一般,心中喷喷称奇。 又见赵沅钰开口道:“杜表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什么差遣,沅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齐品达直接在一旁笑出声来:“我说妹妹,便是我都想不到琛表哥有什么能差遣我的地方,你这套说辞是从哪本演义上学来的。” 齐品修在一旁道:“表哥用不上你是因为你没用,万一表哥日后还要挑钗呢。” 话刚一出口,齐品修就伸出了手,似乎想把自己一时最快说出来的话抓回去。他一向稳重,却一时大意,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这句话倒让赵沅钰想起了妆匣底下的那只红豆钗,她想着,单独见一个隔着几层亲戚的表哥,着实是一个冒险的事情,今日没有外人,倒是个完成周善蘅嘱托的好机会。她斟酌再三,终于开口道:“杜表哥,我在京城时见过周家姐姐,她,临走前,曾托付我把那只钗交还与你。”说罢,她便让守在床边的燕回去将红豆钗取来。 杜元琛拿到这支钗有些发愣,他其实对这个钗并不熟悉,当日赵沅钰挑选后他便如交差一般给你自己母亲,之后便再未过问。却不曾想周善蘅竟如此珍重,病重之时还不忘托赵沅钰将之交还自己。他看着钗上鲜红欲滴的红豆,突然反应过来当日赵沅钰从一众钗环中挑出它的意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便是杜元琛对周善蘅的概念只是一个模糊的未婚妻符号,此时也觉得心中有些沉重。他开口道:“我之前从未见过她,本以为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可没想到她那般命苦。” 杜元琛拿起钗在手中转了转,又道:“沅钰妹妹,我一个男孩子家,带着女人的钗环始终是不方便,这钗便先放在你这里吧。”说罢,他便低着头,抬腿出门去了。 齐品修和齐品达本就是杜元琛的小跟班,此时见他出去了,也连忙向赵沅钰告罪一声,说改日再来瞧她,便也跟了出去。 赵沅钰瞧这那只被放在桌子上那只孤零零的红豆钗,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火气,想到周善蘅临终前的痴痴眷念,千方百计托了自己把这钗交还给杜元琛,可他也不过看了两眼,叹了口气,便丢在了一边。可见天下男儿皆薄幸,原以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好人,现在看来,这其中并没有例外。 第五十二章 道歉 前一日下午老太太便让张嬷嬷送赵子佩回府,又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赵大太太讲了一遍。可老太太直等到第二日下午,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赵大太太。 赵大太太并非独自前来,同来的还有赵大老爷,赵家大少爷和赵子佩。老太太瞧见这拖家带口的阵仗,倒着实吓了一跳,但老太太一向心疼赵沅钰,此次赵沅钰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哪里肯轻易罢休,就算瞧见这一大家子的人,也只让张嬷嬷淡淡地招呼了一下,开口道:“大老爷家平日里也是忙得很,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这老婆子了。” 赵大太太此刻双目红肿,拉着同样双目红肿的赵子佩,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赵大太太叫赵子佩登门邀人游玩一事,并没有同赵大老爷通气。因着赵府中只剩赵子佩一个未嫁的姑娘,平日里赵大太太听到的多是族人亲眷对赵子佩的夸赞,因而她也认定了自己女儿的优秀。就算不是人见人爱,那也是会让少年郎移不开眼睛的存在,可谁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赵沅钰这个接近完美的存在对比着,还有赵沅琪三五不时的嘲弄,赵子佩的脾性倒一日比一日拧巴起来。以至于一时冲动,竟在外头推了自家堂妹入水,铸成大错。张嬷嬷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明白老太太教自己送赵子佩回家,便是不肯将此事善了,因此在说话将竟也不避着人,使得赵府上上下下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家小姐想攀附权贵不成反而在外头丢了人的事。 赵大老爷知道后简直暴跳如雷,冲到赵大太太面前劈头盖脸一阵数落,又请家法教育了赵子佩一顿。鸡飞狗跳折腾了一整天,赵大老爷才拖家带口,又拉了一车的补品,直奔知府府邸。 此时赵大老爷只虚坐在椅子上,听见老太太的话,立刻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道:“三婶儿可别臊我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出了这种事,我也是在没脸,养不教,父之过,我这日日忙于家中经营,倒是疏忽了对孩子的教养,致使她犯下如此大错,我昨天已经狠狠地罚过她了。不知大侄女伤的重不重,若大侄女还能见客,今日恳请老太太让我家这个不成器地去给大侄女磕个头道歉才好。” 老太太转过头瞧了眼站在赵大太太身边低眉顺眼的赵子佩,她低着头,并不能看清脸上的神情,只是看她衣袖外头露出的手又红又肿,想是也受了不小的教训,这才开口道:“大老爷,也不是我老太太蛮横,孩子都还小,闹个口角互相动个手倒真没什么,但我二孙女说了,你们家三小姐竟想拿碎瓷片划我大孙女的脸。这女孩子家的脸面何等重要,何况我家大孙女已经和北昌候府订了亲,若真伤了脸,你让我们怎么同亲家交代,又让钰儿日后怎样活下去呢?这事做的未免太绝了些。” 赵大太太此前净顾着劝赵子佩低头,此时听老太太说起来才有些后怕,想划花别人的脸可真真是件恶毒的事,若是这名声传了出去,赵子佩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她此时顾不得别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向老太太道:“三婶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惯坏了佩儿,请三婶儿高抬贵手,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啊,若是让人知道了,佩儿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咱们两家连了宗,你们家女孩名声坏了,我们家又能落了什么好,家丑不可外扬,我老太太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姑娘家还是要好好管教,今日同妹妹几句口角就能发这么大的脾气,日后嫁人若是小姑子嘴坏,还要再去划小姑子的脸不成?” 赵大老爷和赵大太太都连连点头,再三保证日后定会约束好赵子佩,再不会让她生事了。老太太这才松口道:“这次的事琪儿也有错,我已经罚她去佛堂跪着了,今日便不让她再见客,只是钰儿无辜,受了不小的惊吓,我昨日过去看她,她还在发烧说胡话呢,大太太一会便带着三小姐去映月轩瞧她一眼吧。” 赵家大房分头行动,赵大老爷和赵家大少爷带着些古玩字画去寻了赵铭城品鉴,赵大太太则带着赵子佩和几箱子补品去映月轩探病。 赵沅琪一早得了老太太身边紫竹的通知,躺在床上病怏怏的起不来。瞧见赵大太太进屋,方才挣扎着起身,一边咳嗽一边道:“云珠,快给大伯母上茶。”又对赵大太太说道:“大伯母见谅,钰儿身子不适,实在不能起身给您请安了。” 赵大太太心知赵沅钰对她定是不满的,可仍能做到礼数周全,面上分毫不漏,暗暗感慨,便是自己,也没有这么好的忍功了。不知自己女儿到底哪根筋搭的不对,族中女孩那么多可以针对可以欺负的,她偏要挑最硬的柿子下手,这下好了,自己不仅磕了牙,还要把这牙自己咽下去。她捅了捅身边的赵子佩,赵子佩方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硬邦邦地说道:“沅钰妹妹,姐姐昨日失心疯了,不知怎么做出了傻事。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原谅我。”说罢作势便要跪在地上,给赵沅钰磕头。还好燕回手快,一把捞起了赵子佩。 赵沅琪淡淡地道:“妹妹何德何能,竟劳姐姐向我磕头,这可不是折煞我了。我原以为姐姐平日里夸我赞我,与我出入同行形影不离,是真拿我当亲妹妹对待,可昨日姐姐着实吓到了我,想来我们是八字不合,日后还是少在一起玩的好,若再生事端,妹妹也不知还能不能有掉进河的里的好运气。” 赵子佩紧咬嘴唇,双眼死死地盯住赵沅钰,仿佛要用目光给赵沅钰戳上十几个窟窿。赵大太太连忙轻轻拽了拽赵子佩,又笑着同赵沅钰说道:“钰儿向来比你姐姐懂事,你姐姐痴长几岁,竟还没有你活的明白。钰儿放心,你同琪儿日后还来咱们家女学上课,你姐姐要在家里好好磨一磨性子。待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和妹妹们相处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叫她去学里。” 赵子佩和赵大太太走后,燕双才道:“这赵家三小姐真是疯魔了,挑衅您这么多次,回回吃苦头的都是她自己,她倒是越挫越勇了,家里还要一群人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 赵沅钰跳下床,看了看赵家送来的各色补品,挑出了几只老参,叫云珠给老太太送过去,又道:“赵家也真是大手笔,送来这么多补品,还得把我补出鼻血来。也不怪赵大老爷这般想拉住咱们家,他们家这下一代,儿子女儿都不大成器,等他年纪大了,家里若没个人提携着,只怕就要没落了。” 第五十三章 钟情 赵铭城听闻赵沅钰落水一事,起初也有些惊讶,听到楚氏说没有大碍后,便放下心来,后来赵家父子又带着不少古玩墨画赵铭城鉴赏,这件事在赵铭城这里就彻底如翻书一般翻了过去。 刘氏就有些焦急了,赵沅钰好吃好喝地在映月轩养着病,还有三个表哥不时过去送吃的送玩的,同样是府中的小姐,赵沅琪却仍苦哈哈地被关在佛堂。刘氏瞧着老太太并没有把赵沅琪放出来的意思,知道自己去求肯定也没有用处,只能曲线救国,大晚上地瞧瞧做好了莲藕汤,提着食盒送去了赵铭城的书房。刘氏此时暗暗庆幸自己选了芙蓉榭作为住所,离赵铭城的书房近不说,夏日里芙蓉榭前开满荷花,赵铭城批阅公务之余倒也常喜欢去那里走一走。 刘氏此时提着食盒亭亭袅袅地进了书房,用荷叶垫着端出莲藕汤来。见赵铭城喝的香甜,又自己微微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琪儿在佛堂里如何了,佛堂里那么黑,不知道琪儿害怕不害怕。” 赵铭城方抬头道:“前日听母亲说这次跟大房的口角,是琪儿先挑起来的,这才把她关进佛堂磨磨性子。她也大了,日后再这么冒失可怎么好。”刘姨娘柔柔弱弱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琪儿蒙太太和老太太的教养,我瞧她这半年来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平日里也是温柔知礼。定是那大房的三小姐太过蛮横,琪儿才忍不住说了她。如今老太太已经关了琪儿三日了,她定然知道错了。若再关下去,只怕人也要关坏了。好好地大家小姐,大小姐如今好生养着,琪儿却要吃这么多苦,我这做娘的,心里实在难受。”赵铭城隐约觉得刘氏的逻辑有哪里不对,可也没有细想,女人的眼泪是最有用的武器,即便赵铭城不如从前那么喜欢刘氏,可瞧着一个风姿犹在的美人在眼前处处可怜的哭泣,不禁又犯了老毛病,动了恻隐之心,道:“莫要再哭了,明日我去同母亲说,让她放琪儿出来便是,回去叫琪儿也养上两日,这事就过去了。” 赵沅钰养病之余,倒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张通判的女儿张采薇。赵沅钰记得福哥儿满月那日,她被一众闺秀刁难,便是张采薇在背后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剑拔弩张的场面,当时便对她有了好感。 张采薇比赵沅钰大上两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眉如远山,眼如秋水。赵沅钰倚在床边笑着对张采薇道:“采薇姐姐,上次人多,倒不曾仔细瞧你,如今你这么坐在我面前,彷如画中仕女,瑶台仙子啊,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张采薇轻轻笑道:“狭促鬼,你自己便是美人,倒夸起我来了。我听家里人说你病了,就下帖子过来瞧瞧你,谁知你还如此健硕,还有力气打趣别人呢。”赵沅钰道:“咦,姐姐怎知我病了,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张采薇道:“傻丫头,我们家就住你们家隔壁,那日管家瞧着赵府的人带了一车药材过来,便打听了一下是谁生了病,这般严重,他们家人也真是大惊小怪了,瞧你也不过脸色差了些,哪用得着那么些药材。” 赵沅钰咯咯一笑,道:“不怪他们大惊小怪,我装病不想去上课呢,这才装的严重了些。” 两个人正嘻嘻哈哈地笑着,齐品达就从外飞一般的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妹妹妹妹,我们今日在街市上瞧见了了糖人,我给你带了一个,就是太热,马上就要化了...” 赵沅钰想如果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那大概它正在自己眼前上演着。齐品达进屋的一瞬间,张采薇也正好回头望去,两个人就定定的看着,空气仿佛都有些凝固。齐品修和杜元琛也慢慢悠悠地从后边进屋,才发现屋子里这一诡异的场面。齐品修见屋子里有外客,连忙连扯带拽地把齐品达拉了出去。 张采薇直到齐品达出了门,才慢慢转过头来道:“我怎么不知你还有个哥哥?”赵沅钰有些歉意地道:“是我的二表哥,这些日子来苏州这边玩的,他性子有些冒失,唐突了你,你别介意啊,他是个好人。”张采薇捂着帕子笑道:“是啦,能看得出是个好人,只是跳脱了些。他可是京城人?瞧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去年端午时瞧见过他。”赵沅钰笑道:“那想必你见到的真是他呢,我那表哥姓齐,是诚毅伯府二房独子,他去年端午的确在外头溜达了半日。”张采薇听到诚毅伯府,不知怎么的神色一暗,之后的对话便有些心不在焉。没过一会,张采薇便辞去回家了。 待张采薇走了,齐品达又扭扭捏捏地进来,说话也不如先时爽朗了,来回来去兜圈子,旁敲侧击地问赵沅钰刚才自己见到的是谁。赵沅钰瞪了齐品达一眼道:“二表哥风风火火地,几乎没把张姐姐吓死。就这样还想问人家是谁呢。”齐品达红着脸吭了半天道:“我瞧她也看了我半天啊,应该是没被吓到吧。” 朽木开花是个什么体验呢,赵沅钰曾经觉得像齐品达这种神经大条,只对吃喝玩还有打仗感兴趣的人,是不会拥有感情的。可这春风一时临幸了这段朽木,竟让他开起窍来,也不再出去玩了,也不去找吃的了。每日就在门口巴望,可怜巴巴地问赵沅钰张小姐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她。 赵沅钰没好气地说:“人家上次是来探病,你也不能再让我装一次病吧。” “好妹妹,二哥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玩的,你就不能再装一次病吗?” “...” 待赵沅钰能下床了,为了自己痴情的二表哥,她决定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风。 “祖母,那日张通判家的姐姐过来看我,我瞧着她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听说她也是京城来的,不知是哪家的人?” 老太太瞧了赵沅钰一眼道:“那日她过来我也瞧见了,的确是个好姑娘,可也别太过深交,他爹是张阁老的亲侄子,跟咱们家不是一个路子的。” 张阁老的女儿时宫中的皇贵妃,育有三子,而镇国公府是故皇后的外家,铁杆的太子党。怪不得当日张采薇听到诚毅伯府后,便神色暗淡。赵沅钰心中有些难过,儿女婚姻原就与政治脱不开干系,这两家联姻,不啻为天方夜谭。齐品达这次春心萌动,实在是太会挑人了。 第五十四章 波澜 赵沅钰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齐品达,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但她还是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说了出来:“二表哥,刚刚我问了祖母,张姐姐是张阁老的亲侄孙女,这其中的厉害,你知道的应该要比我多...” 齐品达听后,脸色果然暗了下来。他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来,故作潇洒地道:“我也不过是觉得她有趣,想结识一下罢了,既然咱们家同他们家没有亲戚,我也不好再唐突了人家,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也不要再提啦。”说罢便挥了挥衣袖,走出了映月轩。 此后齐品达果然又恢复了傻吃傻玩的生活,日日拉着齐品修和杜元琛四处游玩,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倒是赵沅钰,此事虽与她无关,却着实叫她郁闷了许多时日。 此次江南贪腐案,镇国公府趁势将不少同派系的官员安插了进来,三个人此次下江南,也不单是为了看风景,更是要四处拜访,同太子一脉的官员拉拉感情,因而三人在苏州盘亘半月,大概了解了江南的情况后,便向赵家辞行,继续向四周的州县行走。 三人离开后,赵府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赵沅钰有些沮丧,以前三个人在时,常给她带些新鲜玩意,讲些新鲜事情,如今他们一走,她不仅要再次与世隔绝,还要重归赵府的女学接受那些明枪暗箭。同样沮丧的还有赵沅琪,自他们走后,赵沅琪日日把自己关在见山楼中,很少出来走动。赵沅钰不知道是自己落水后吓到了赵沅琪,还是老太太把赵沅琪关在佛堂后真的磨灭了她的锐气,赵沅琪这一阵子仿佛换了个人一般。齐品修齐品达和杜元琛在时,她也会常常来映月轩小坐,只是她不再像以前一般喜欢说笑,只坐在角落里,安静沉默地看着齐品达讲述外头的新鲜事。 在赵沅钰看来,相比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杜元琛,和长身玉立,儒雅超然的齐品修,齐品达绝对是个比较普通的存在。可他硬是凭着自己的“人格魅力”,俘获一众少女的芳心,连府中的小丫鬟,也没事在背后聚在一起说二表少爷如何如何.... 赵沅钰还没能收拾好去赵府学堂的一众物件,府里的一池春水便又皱了起来。 钱家和何家送来的两个女孩着实让楚氏紧张了一段时间,但她在派人盯了一段时间后,见两个人只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生活,似乎十分满意现在的状态,便放下心来。这之后三个表少爷过来又分散了她的心神,便将两个姑娘抛之脑后。而这春夏之交,实在是个让人春心萌动的时节,年少如齐品达是如此,步入中年的赵铭城也一样不能免俗。 说起来这府中后院有两尊大佛,刘氏和楚氏,而事情,就是在刘氏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位扬州瘦马舒氏,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偷偷与伺候自己的小丫鬟换了衣裳,每日入夜便去芙蓉榭的回廊上晃荡。赵铭城每日批阅公文休息之余,便会去芙蓉榭附近走走,这一来二去,赵铭城便注意到这个常常对着满池荷花发呆的小丫头,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小丫头不只人比花娇,更是诗词歌赋,词曲舞蹈,样样不俗。但赵铭城碍于对楚氏的保证,不敢将她过了明路,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人带到书房,金屋藏娇。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还是刘氏。楚氏自有了福哥儿后,实在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在孩子身上,对赵铭城的照顾都疏忽了许多,而刘氏自己没资格照顾孩子,便一心一意地为赵铭城煲起汤来。 起初赵铭城还喝的津津有味,可后来不知怎的,竟不让刘氏再进书房,刘氏马上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便留起心来。其实也不用十分留心,只是每日夜里,远远瞧着赵铭城书房里面翩翩起舞的影子,刘氏就明白了大概。 赵沅钰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摇了摇头,扬州瘦马那可是响当当的招牌,无论正室还是小妾都闻风色变的存在。前世赵沅钰不知听人说了多少个主母为了斗宠妾引进扬州瘦马最终引狼入室的故事。那位犯官之后也许会自矜身份,不肯做出媚人之事,可扬州瘦马从小就被训练要去讨好男人,又怎么会甘心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默默无闻呢。 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是戏文中的故事,赵沅钰觉得自己这亲爹简直是铁打的花前月下,流水的女人。大概想明白这个道理的不只是赵沅钰,楚氏知道此事后也出奇的冷静,她并没有理会刘氏的哭诉与挑拨,而是道凝辉堂与老太太说:“母亲,我跟刘姨娘如今都忙着照顾孩子,青姨娘不大得老爷喜欢,难得老爷喜欢舒氏,索性便过了明路,这日日在书房里算什么呢,若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个不能容人的。” 老太太深深地瞧了一眼楚氏,见楚氏神色不便,依旧是面带微笑的样子,便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年纪也大了,你们房里的事,我实在也没心思管,一切由你做主吧。叫铭城把那两个的身契给你,若是听话,咱们府里不少她们两碗饭,若是个闹腾的,你只管发卖了便是。”楚氏依旧是宽容大度的神色:“母亲疼我,我都晓得的。” 赵沅钰在摆酒的第二天在楚氏那边见到了舒姨娘,钱家不愧是苏州首富,在挑人这方面实在颇具慧眼,舒姨娘眉眼精致,楚楚动人,实在是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怜惜一番。舒姨娘在敬过茶后,便低眉顺眼地站到楚氏身后布菜,楚氏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舒姨娘的服侍。 赵沅钰有些感慨,一年多的时光悄悄流逝,楚氏不再是那个羞怯的新嫁娘,而是一个要妾室在面前立规矩的合格的主母了。好在当山盟海誓和花前月下都不再可靠的时候,她还有一个得力的娘家,和一个正室的位置庇护自己,让自己能够舒舒服服地盼着儿子长大,盼着儿孙满堂。 第五十四章 帖子 赵沅钰看得出,楚氏外面温柔体贴,贤良大度,但内心却是个极度骄傲的人,这个书香清流出身的太太有着自己固执与坚守,当她发现自己深爱的丈夫将曾经的海誓山盟弃如敝履后,便不再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转而做起了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孝敬长辈,照顾子女,打理家事,她样样做的精心,只是当初为了早日见到赵铭城而怀着身孕奔波千里的劲头,却再瞧不见了。如今楚氏每日冷眼瞧着舒氏和刘氏为了争夺赵铭城的宠爱使劲浑身解数,或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或是吟诗唱歌,却从不加指摘,也不会对赵铭城多嘴一句,反而日日抱着福哥儿去老太太处请安,闲暇之余还要去玲珑轩瞧一瞧旺哥儿和瑛姐儿。 赵沅钰和赵沅琪作为府中唯二会跑会跳会说话的孩子,自然也受到了楚氏的重点照顾,纳妾摆酒后的几日里,楚氏是今日叫裁缝,明日叫银楼,直把两个人的衣柜和首饰匣都塞了个满满当当。赵沅钰被楚氏打扮的直发悚,悄悄去同老太太说,老太太却耸耸肩道:“你太太想打扮你们俩,我还能拦着不成,她若是想打扮你,你只受着便是了,总归也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这女人啊,心情不好便想着办法花钱,她自己也不缺什么,只能狠命打扮你们俩了。”赵沅钰不由缩了缩脖子,暗暗感慨楚氏奇异的宣泄方式。 可惜舒服日子并没能过上许久,待赵铭城发现赵沅钰和赵沅琪已经从同赵子佩的战斗中恢复了元气,便再次将二人打包发配到赵家大房接受教育,以示两家的亲近。赵沅钰和赵沅琪可不会天真到认为她们给赵家的小公主那么大的难堪之后,还能如从前一般被赵家奉为上宾。就算明着看起来大家都很和善,可是在在茶水里放颗巴豆,在饭菜里多加一勺盐,在椅子上多放个钉子,这些可都是防不胜防的事情。于是坐上去赵府的马车后,赵沅琪垂头丧气,如丧考批,赵沅钰也是长吁短叹,但她瞧着赵沅琪的样子,又忍不住调笑她几句:“一早便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你当初如何就那般能耐,屡次三番挑衅于她,何况你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如今还不得乖乖的再回到人家的地头上,现在知道惆怅了?”赵沅琪道:“咱们也一起过了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我,脾气一上来就是控制不住,不过如今我倒比从前明白许多,从前我总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这次我才知道,你背后有祖母,有伯府,便是你真的犯错了,他们也会护着你,而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罢了,从前还能仗着些父亲的喜爱,可如今这喜爱也是今日有明日无,我还剩些什么呢,还是老老实实地,少闹些事吧。” 赵沅钰瞧着赵沅琪一脸的自嘲,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依稀想起前世自己同赵沅琪的一些相处片段,似乎赵沅琪永远是锦衣华服,美貌又骄纵,整个人似乎闪闪发光,而自己在她面前,总是畏畏缩缩,彷如婢女,她睁开眼睛,瞧着眼前这个低调落寞的赵沅琪,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时也命也。 二人在赵府依然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女学中的一众人等瞧向赵沅钰和赵沅琪的目光又有了新的飞跃,赵子佩和赵家姐妹同时在学堂里消失许久,本就引来了众人各式各样的猜测,当大家看到赵沅钰赵沅琪再次出现在学堂,而赵子佩却仍然不见踪影时,便心照不宣地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在这种人家里,孩子们互相吵架是很常见的,但吵架的结果往往不论谁对谁错,而是论谁家的地位更高。昔年赵子佩在女学时没少欺负别人,这些事都被赵大太太一句小孩子们不懂事给轻轻巧巧的遮盖过去,而这次赵子佩踢铁板不成,反倒踢断了自己的腿,直接在学堂里消失了去,实在是让学堂里的姑娘振奋,而赵沅钰对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苏州第一才女”名头,仍然心有余悸,就算赵子佩不在学堂,她也学会了韬光养晦,不再锋芒毕露惹人嫉妒。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沅钰在赵府的生活还算规整,每日除了练字练琴,便是在学堂中学习,并没有发生书里夹虫子,茶里放巴豆的事情,赵府说大也很大,如果赵大太太铁了心不让赵子佩再同她们见面,也是可以做到的。半个月之后,赵沅钰和赵沅琪接到了张通判家的赏花帖子,才从赵大太太处知道,为了让这件事彻底翻页,赵家直接把赵子佩送去了她在福建的姑妈家里小住,没个一年半载,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张通判不像赵铭城那般好运气,上任后就得了个儿子,可以以办满月的名头大宴宾客,他自上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名头邀请同僚和当地名流来家中作客,好不容易到了五月中,府中的一大片荷花池开满了荷花,他才想出这个风雅的名头来。 赵沅钰捏着张采薇写的帖子,又想起齐品达当时翘首期盼的神色来。正巧这几日学里都在私下悄俏地读《西厢记》,此时她心中的红娘之魂恶狠狠地燃烧,咬牙暗恨天公不作美,两个人品优秀地位对等的青年男女第一次见面便互相爱慕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可偏偏那些可恨的政客在中间生生筑起一道红墙,穿又穿不透,跳又跳不过,生生禁锢住了两个人的自由。赵沅钰带着一腔少女的愤恨,拉着赵沅琪回了知府府邸,赵沅琪一路上被赵沅钰拉长的脸弄得莫名其妙,一直回忆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却不得其解。 而有时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赵沅钰下了马车后,就听见身后一阵高头大马跑动的声响,她回头一瞧,哟,这不是她的三个表哥吗? 第五十五章 赴宴 三人下了马,一旁的赵沅琪已经开心起来,甜甜地问道:“达表哥,修表哥,琛表哥,你们怎么回来啦?”齐品修将马绳交给一旁的侍从,向二人道:“这些日子我们也几乎把江南走了个遍,也该到回去的时候了,这次过来是一是辞行,二是问问姑父有没有什么需要带回京城的东西。”赵沅钰忙问道:“那你们这次能呆几日,明日张通判家有一场宴会呢,你们来江南许久,还没能瞧一瞧这边宴会的样子呢。”杜元琛好奇道:“左不过就是你来我往,江南的宴会还会比京城的更盛大不成?”赵沅钰笑着说道:“表哥不知道,这姑苏的筵席,是出了名的讲究,四大八小,四荤八拆,还要求色香味俱全,若论华盛,自然不比京城,可若论精致和享受,京城又远远不及这边了。”赵沅琪也在一旁接话道:“的确如此,我们刚来苏州的时候,还着实被这边的风气惊讶了一番,达表哥向来喜欢精致新鲜的吃食,肯定不忍心错过吧。” 自赵沅钰提到了张通判家的筵席,齐品达就一直处于纠结之中,此时赵沅琪提到了齐品达,几人都望向了他,他一改往日的利落,吞吞吐吐地望向杜元琛和齐品修道:“那咱们过去吗?” 齐品达内心明白,他就算去了张家,也不见得能遇见张家小姐,便是遇见了,两家政敌的身份摆在了这里,只怕也不会有任何可能的发展,可他一面又希望杜元琛和齐品修能点头,他心里暗暗想着,若是他们想去,自己才跟着去,是不是就不那么刻意了? 杜元琛和齐品修倒是配合,齐品修道:“左右我们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便一同去看看吧。只是不知道我们突然造访,会不会唐突了张大人。”赵沅钰笑道:“张大人本来就是为了大宴宾客,你们若是能去,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待父亲下官回来,我再同他说一声便是了。” 待几人各自回了住处,齐品达又瞧瞧溜去映月轩,把赵沅钰揪到一旁道:“妹妹,你怎么想到让我们去张家了?我,我,这” 赵沅钰瞧着齐品达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便道:“我这些日子也一直觉得遗憾,我觉得张姐姐好,对你也有好感,你也喜欢她,可她这姓氏实在是跨不过的坎儿,本来我都已经想放弃了,可谁知竟这般巧,你们今日便回来了,这可不就是缘分?咱们尽人事知天命,若你们真有缘,何不努力一场?”齐品达挠了挠头,又戳了戳赵沅钰的脑袋道:“你呀!小小年纪,从哪里知道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你放心,日后你长大了,李昌邑那小子若是敢对你不好,哥哥一定帮你揍他!”赵沅钰瞬间灰了脸道:“好好地说你的事,绕到我身上来做什么。你若再乱说,我以后便不理你了,张姐姐的事,你也休想再知道!”齐品达莫名地触了霉头,只能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张通判的府邸就在赵家旁边,楚氏作为知府太太,义不容辞地先行去张家帮忙接待料理。余下几个小孩掐着时辰,便从离张家最近的角门走着去了。一路上齐品修调侃齐品达道:“平日里见你在吃食上讲究也便罢了,如今赴个宴,竟连穿衣服都讲究起来,这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去相亲了呢。”齐品达瞬间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大哥你瞎说什么,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家的脸面吗,我长得没你们俩好看,自然得穿的好看些才精神。”齐品修和杜元琛同齐品达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可谓是一清二楚,平日里齐品达的脸皮可是铜墙铁壁,不论怎么调侃,他眉头都不会动一下,今日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齐品修瞥了一眼赵沅琪,见她也是一脸好奇的表情,而赵沅钰却四平八稳,一脸地高深莫测,他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定是背后密谋了什么猫腻,要寻个机会问清楚才好。 张家此时宾客盈门,男客和女客要分不同的地方进门。赵沅钰和赵沅琪被侍女带去后宅,见楚氏已经坐在上方,正游刃有余地同各家太太寒暄,赵沅钰和赵沅琪上前见了礼,被各家太太揉搓夸奖了一番,方被侍女引入姑娘们聚会的地方。此时张采薇正忙着招待诸人,见到赵沅钰,忙过来将她安置到一个角落,悄声同赵沅钰道:“我上次挫了这些姑娘们的锐气,她们都不太待见我,可偏偏还不敢说出来,瞧着真真是有趣。”赵沅钰轻轻一笑道:“姐姐真是狭促,自己是主家,还同客人们较上劲了。”两人没说上几句,就被周围过来搭讪的女孩们打断,赵沅钰作为知府之女,自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不多时便被一些想要攀附的女孩子们团团围住。张采薇见状摇了摇头道:“钰儿妹妹,你且在这里坐坐,我还是先去外头照应一下,一会你闲下来了,再来寻我。” 赵沅钰被脂粉香气熏的头昏脑涨,瞧着眼前的衣香鬓影,实在有些受不住,终于寻了个机会,把同众人聊得正欢的赵沅琪撇在人群中,自己偷偷溜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见面 赵沅钰刚从人群中挤出来,便瞧见张采薇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冲她挤眉弄眼,她点了点头,便跟在那丫鬟身后,七拐八拐地来到待客间附近一个安静的屋子里头。张采薇此时正安逸地坐在屋子里,捏起茶杯优雅地喝着,见赵沅钰进来,便放下茶盏笑着道:“大红人可算过来,你刚刚一进屋子,可是帮我分担了不少。”赵沅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姐姐也太会躲懒,主人家不好好在外头招待,倒把我撇在那里帮你应酬。”张采薇皱了皱眉头道:“说来也怪,这些个姑娘是不是忒善变了些,上次你家办满月时他们一个个瞧你如乌眼鸡一般,今天倒都在你身边围了起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她们认识了几辈子呢。”赵沅钰咯咯一笑,摇头晃脑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美色之惑也。我三个表哥今日和我一同来的,有些有有心的想从我这找寻门路呢。” 张采薇一愣,脱口而出道:“你那三位表哥不是说已经离开苏州了?”赵沅钰吃吃笑道:“姐姐消息可是灵通,他们游遍江南,准备在苏州登船回京呢,昨日才到我家,正巧今日你家有宴,我就鼓动他们过来瞧瞧了。” 此时张采薇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把头扭向一边说道:“我也是听娘同人说起才知道此事的,并没有刻意关注,不想他们竟日竟也来了。”赵沅钰道:“我那二表哥上次唐突了你,被我大表哥拉了出去,之前还一直和我说呢,竟没能向你道个歉。真是失礼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不提起来,我几乎都忘了。你回去同你二表哥说一声,我并没有介意的。”此时外头声音渐渐大起来,张采薇向外瞧了瞧,扭头对赵沅钰道:“妹妹,咱们也呆的够久了,不好让她们找不见,这便出去吧。”赵沅钰点了点头,起身跟在张采薇身后,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深宅大院的,想让两人见面着实不易,更可怕的是,就算见了面,似乎对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好处,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如今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为了符合主题,张家的筵席就摆在荷花池边,还特意请来了苏州当地的名厨,别处心裁地做了许多带着荷叶的菜品。赵沅钰心中有事,对眼前的美景便欣赏不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张采薇说着话,还不小心撞翻了她的茶杯。待张采薇匆匆离席换衣裳,赵沅琪便悄悄凑到赵沅钰耳边道:“大姐,你刚才没在屋子里坐着,不知道这些姑娘有多讨厌,三句话不离杜家表哥,变着法的跟我打听。”赵沅钰眉头一挑,疑惑道:“齐家两个表哥就这般不受欢迎?无人问津啊?”赵沅琪耸耸肩鄙夷地道:“杜家表哥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她们又一个都没见过,自然是都瞄着身份高的那个,真是一群俗人。”赵沅钰听着赵沅琪的话,仿佛在鄙夷那些姑娘的有眼无珠,又想到赵沅琪看向齐品达时有些火热的眼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筵席就这样毫无波澜地结束了,赵沅钰带着一腔会发生些什么的期待,又带着什么也没发生的失落,回了赵家。谁知她前脚刚踏进映月轩的大门,后脚就被齐品修和杜元琛拽了出来。齐品修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对赵沅钰道:“钰儿,你跟阿达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叫我们知道?”赵沅钰心中一紧,立马演了起来,一脸疑惑地道:“就二表哥那性子,有什么能瞒得住的事,再说了,他便是有事,又怎么会来找我呢,难道是得了好兵器瞒着你们让我帮他藏起来不成。”杜元琛道:“表妹,你就别瞒着我们了,早上阿修说阿达不对劲,大家都看他,就你没反应。这会回来阿达更不正常了,没事就坐椅子上笑,止都止不住,你若知道什么可一定得告诉我们。” 赵沅钰自言自语道:“自己笑?也没发生什么呀。”齐品修和杜元琛交换了一下表情,更加肯定了赵沅钰必定知道些什么。赵沅钰看着虎视眈眈的两个人,举起双手道:“两位大哥,你们可别为难我了,我就算知道些皮毛,可这毕竟是二表哥自己的事,你们得先让我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回头我再问问他这事能不能说。”二人见赵沅钰一脸神秘,无可奈何只能放她先去瞧一瞧齐品达。 齐品达此时竟真如齐品修和杜元琛所说,自己坐在椅子上,双眼目视前方,不停地发笑。赵沅钰吓了一跳,轻轻推了推他道:“二表哥,你莫不是傻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可别为情所困直接疯了去。”齐品达被赵沅钰一点,回过神来道:“去去去,什么傻了,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地吗?”赵沅钰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敲了敲桌子道:“你变成这样肯定是有点什么事,快快从实招来。”齐品达此时竟羞涩一笑,对赵沅钰说:“我今日见到张姑娘了。”赵沅钰道:“我今日几乎都在她身边,你怎么会见到她。”她忽然想起来又道:“可是今日筵席她离席换衣服的时候?”齐品达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中途离席,就被一个小丫头带到一条小路上,就看到她在那等我,她跟我说‘听钰儿妹妹说你想和我道歉来着’,她还说以前在京城就见过我,没想到这次又遇上了。”赵沅钰张大了嘴巴道:“张家姐姐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齐品达犹自沉浸在恋爱的气息中,傻笑着和赵沅钰说:“妹妹,我觉得好开心啊,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忍不住就想不停地笑。” 第五十八章 对策 瞧着齐品修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赵沅钰还是忍不住给他泼了冷水。“二表哥,我们是不是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我之前听祖母说,张阁老家适龄的女儿都已经出嫁,孙辈竟还没有女儿,张通判如今是张阁老想要扶持的子侄,那说不得日后张姐姐的婚事,就是张家联姻的一个筹码,谁会把自己的筹码抛进敌人的院子里呢。”齐品修此时也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还有四五年的时间,谁知道到时候事情会怎么样呢。”赵沅钰皱了皱眉头道:“此时非同小可,若是叫家里知道了,只怕是要闹将起来,要不要先和杜表哥和大表哥商量,他们素来疼你的。”齐品达烦恼地揪了揪头发道:“事关张姑娘的名节,你与她要好,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让哥哥们知道,我还真是害怕。” 二人正相对烦恼,却见杜元琛直接踢了门进来,向齐品达怒道:“你小子,有了心上人就忘了我们啊!你从小到大干的坏事哪件我和阿修没帮你兜着,如今反倒怀疑起我们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赵沅钰见到他们进来,立刻跳了起来指着两人喊道:“你、你们竟然利用我!”齐品修按下赵沅钰的手道:“钰儿别生气,这事我们俩自己听来的,也不算你们不守秘密。这种事情,你们两个小娃娃,想破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我们来想办法。”齐品达犹不敢置信,向二人道:“我惹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生气?”杜元琛叹口气道:“生气有什么用,谁能想到一个照面,你竟和人家看对眼了,幸而我们如今知道了,还能有解决的法子,若是拖久了,我们一个不察,叫你给私奔了,那才可怕。”齐品达低着头道:“表哥胡说,我哪里是那样的人。” 赵沅钰站在一旁,突然非常赞同杜元琛的想法,对齐品达来说,私奔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杜元琛此时又扭头同赵沅钰说道:“钰儿,你还小,不宜知道这些事,阿达愣头青一个,可别听他的话。”赵沅钰不忿起来,心想自己好歹内心也是个二十岁的大人,竟被个大自己三岁不通感情的木头桩子给看扁了,正想出言反驳:我再小也比你懂得多!便被齐品修一把按住,强行往外送,齐品修口中说着:“钰儿放心,我们不会打他的,明日一早肯定给你个交代好不好,我们男孩子说话你不好听的。”说罢便笑眯眯地在赵沅钰面前关上了门。 赵沅钰在门口跺跺脚,对着门大喊了一声:“卸磨杀驴!”才愤愤地回了映月轩。 赵沅钰刚一进门,燕回便迎了上来,口中道:“小姐怎么出去了那般久,您前脚出了门,采薇小姐就派人送了个攒心盒子过来,说是见您在宴席上喜欢吃这些糕点,她便让人装了送了过来。”赵沅钰揭开盒子一看,这哪里是她爱吃的东西,顿时被酸倒了牙。假意在鼻子前挥挥手道:“酸酸酸!张姐姐也不好好瞧瞧我究竟吃了哪些,眼睛全落到旁边的盘子上了,二表哥最近喜爱喂猫,一会叫云珠把这点心送过去,告诉他这事张家送来的点心,让他喂猫吃罢。”燕双听见赵沅钰的话,特地凑上来闻了闻,疑惑地道:“小姐,这点心明明是甜的,怎么你闻出了酸味?莫不是刚刚出门着了风?”赵沅钰笑的一脸高深莫测,抬着头道:“小姐我说它是酸的,它就是酸的,不信等云珠过去你叫她问问几个表哥,这点心可是不是酸的?” 燕双摇了摇头道:“真不知是打什么哑谜,小姐总能作兴出点新花样。”说罢便提着盒子下去了。 赵沅钰坐到案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本以为齐品达的情窦初开会不了了之,谁知峰回路转,这缘分来了,真是躲都躲不掉。只是这条路艰难,不知杜元琛和齐品修究竟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不一会云珠回来,笑着同赵沅钰说:“姑娘,二表少爷真真是好吃的,杜表少爷和大表少爷不知因为什么揍了二表少爷一顿,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塌上养着呢,一说是送吃的过来,立刻就跳了起来,两个表少爷也说呢,这点心闻着酸,果然是要喂猫的,想必小姐少爷们的鼻子比我们这些粗人要灵一些,肯定是张家的厨子用了酸面做点心,我们闻不出来,小姐少爷们一瞧就知道了。”赵沅钰被云珠一团稚气的话逗得笑弯了腰,忙推着燕回道:“日后若有好吃的点心,咱们得多让云珠尝尝,把她的鼻子也练出来。” 第二日一早,三个人如约来找赵沅钰。赵沅钰瞧着一瘸一拐的齐品达道:“你们两个人好不守信,说好了不动手,昨日把我支走,就是为了揍他一顿吧。”杜元琛嘿嘿一笑道:“你大表哥应承了你不动手,我这不是没说话吗,就我一个人动的手。”赵沅钰瞧着一脸温和人畜无害的齐品修,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齐品达道:“妹妹,我们今日便要回京了,琛表哥和大哥商量,说教我走正经的路子,去边关攒上几年功劳,待回京就面圣请赐婚。”赵沅钰道:“这法子倒是正大光明,只是这功劳是要拿命挣的,险的很,真要走这条路?”齐品修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根基就在边关,就算没有这事,便不上战场了不成。放心吧,我们便是去了,也不可能傻愣愣地往前冲,这几代积攒下来,保命的手段还是有的。”赵沅钰此时方微微放心,只是失落地道,我爹这下一任也不知会去那里,你们这一去边关,只怕几年之内再难相见了。齐品修摸了摸赵沅钰的头道:“傻丫头,若我们如那些纨绔一般守在家里一辈子,你才该头疼,日后哥哥们有能耐了,就在后头给你撑腰,教你在京城里头横着走,谁也不怕!”齐品达也道:“妹妹放心,我们会常常寄信过来的。”复又掏出一个信封讪讪地道:“妹妹,劳烦你有空的时候帮我转交一下啊。” “...” 第五十九章 管家 赵沅钰摇着扇子,有些烦躁地躺在榻上。她想起三人走前,杜元琛曾私下里同她说:“北昌候府想转从文人的路子,把李昌邑送进国子监做了监生,如今李昌邑与一些秀才举人交好,自诩风流才子,在京里也小有名气,得一众贵女追捧。北昌候府向来有些抱负,如今虽说明里站在镇国公府的船上,可暗里仍想左右逢源给自己留条退路。如果他们家真有二心,李昌邑的婚事说不得会有一番变动,你要提早做些准备。我回京后会在太子身边当几年差,若是京城那边有什么变数,我也会及时告诉你。” 赵沅钰没想到杜元琛作为镇国公府世子,还能帮自己留意到李昌邑的这些小事,又想到自己一年大过一年,这门亲事仍旧拴着自己,实在有些急躁。人人都不看好这门婚事,说日后恐有变动,可至少现在,它还如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般束缚着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刘姨娘是再没有了带她出门的资格,可谁知道,到时候他们会相出什么新法子来暗害她呢。赵沅钰又想起自己当日走到花园中被一个下人莫名其妙纠缠又被一群人瞧见的窘迫,恨恨地摔出手中的团扇,心想,他不仁我不义,若真到了那一日,还是我先动手解决他们吧。 马上便是五月,天一日热似一日,赵家女学终于给学生休了假,赵沅钰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生也终于松了口气,安心在家里纳凉。可惜她刚在映月轩里偷闲两日,便被楚氏抓了壮丁。福哥儿如今刚会爬,十分调皮,牵扯去了楚氏大部分的精力,于是今年的端午楚氏便有些无心准备,赵沅钰和赵沅琪被放回家里后,楚氏连忙把二人叫来道:“你们俩一个七岁一个八岁,也该慢慢学起打理家事来,先拿这次端午练练手,有什么的不懂的,尽管来找我。”说罢,大手一挥,甩过一本成例,便将权利下放给两个黄毛丫头。赵沅钰和赵沅琪面面相觑,虽说有儿万事足,但楚氏这也太足了点? 赵沅琪有些心虚,打理家事并不是凭着身份就能做好的,赵沅钰还有祖母看顾,可如今刘氏却每日忙着与舒氏争宠,根本无暇顾及她,她也只好打定主意,跟在赵沅钰后头办事,不出错才好。赵沅钰心里倒有几分底气,去年端午和上次办满月,她跟在老太太和楚氏身边学了不少,前些日子去张家的筵席,她也暗暗观察了许久,端午只是家中小宴,依样画葫芦,倒并非难事。虽说胸有成竹,赵沅钰回到映月轩中,还是让燕回去楚氏处要来了仆妇的名册和职务,细细地研究了老仆之间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又叫院子里的几个三等丫头打探了一番近些年来端午的物价,做足了充分准备,这才叫上赵沅琪一起,去议事厅见了一干仆妇。 历来小姐管家,老仆们都是有些小瞧的,赵沅钰和赵沅琪坐在上首,真是打足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一句话说的错了,被老仆们耻笑了去。 赵沅钰将送礼采买布置和厨房的事务都分下去后,果然有人想试试两位小姐的深浅,采买的问今年府中人多了起来,糯米该买多少斤,又有布置的过来问府中面积甚大,哪处该布置哪处该省下,又有负责迎送的来询问府中姻亲的远近。幸而赵沅钰做足了功课,对这些细节的问题都一一作答,这些老仆见她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各自去了。 赵沅钰一直挺直腰板坐在上首,此时见人都走了干净,才跨下身来,发现后背都已经被冷汗**了。赵沅琪今日坐在那里几乎就是个摆设,赵沅钰与仆从的问答,她虽能听懂,可若换自己来说,却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她此时有些钦佩又有些羡慕地道:“姐姐果然厉害,不用搬救兵,自己便把这些事都做好了。若是换了我,今日非被问在这里不可。”赵沅钰抽出袖中的帕子点了点额头上的细汗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做了许久的功课,这才有胆子过来,你瞧我如今还不是被问的一身冷汗。想让他们服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去年太太刚接过家事,打理端午的时候,还忙的不可开交呢。”赵沅琪无力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道:“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可能学会这些。”赵沅钰瞧了她一眼道:“有心学是好事,本来太太便叫我们俩一起置办这些,这次你就先管府里的布置吧,咱们家往年在京城的布置你也见过,若是有人过来问你,只管依样画葫芦跟他们说便是了,她们弄好之后,你就去各处瞧瞧,别被人糊弄了,也就完了。” 在回映月轩的路上,燕双有些不解地同赵沅钰道:“小姐这些日子倒是对二小姐好了许多。”赵沅钰笑了笑道:“毕竟是自家姐妹,能做朋友,何必给自己多树个敌人。何况同是咱们家的小姐,她出去之后什么也不懂,我就很光彩吗?一家人,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相互扶持,窝里斗的,有几个长久的呢。”燕双向来是个直脾气,听罢连连点头道:“小姐好生睿智。”又向芙蓉榭的方向努努嘴道:“可惜咱们都明白的道理,那两位却不明白呢,成日里丝竹歌舞,又是诗词歌赋的,把咱们这好好园子弄得像什么地方了,舒姨娘便罢了,谁都知道她的出身,刘姨娘竟也本末倒置,不想想怎么带好大少爷,如今竟和个小自己七八岁的瘦马争起来,府中人谁提起来不笑话她。”赵沅钰头也不回,淡淡地道:“她若真有那个脑子,早个五六年前便扶正了,活了一把年纪,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落到这个地步,能怪谁呢。” 第六十章 一年 这日赵铭城下官回来,特地到了楚氏的清韵居,先是瞧了瞧正在摇篮里吐泡泡的福哥儿,又同楚氏道:“今年端午钱家何家和赵家牵头要赛龙舟,去年在京城没能带你们出门看龙舟,如今在苏州城,咱们倒不用再避讳那些,你到时着人好好准备一下,把端午那日的团圆宴提前些,咱们下午就去吴王胥门外头看龙舟去。”楚氏轻轻摇着摇篮里的福哥儿,头也不抬地道:“近些日子福哥儿淘气的厉害,我被这小祖宗作闹的没精力管家,前几日便把端午的事情都交给钰姐儿和琪姐儿了,老爷一会着人同钰儿说一声便是。”赵铭城原是兴冲冲地过来,听到楚氏冷淡的话也不免皱了皱眉头,可转头瞧见咿咿呀呀的福哥儿,到底也没有发怒,只是不悦地道:“福哥儿有这么些丫鬟婆子照料着,你也该抽空歇一歇,钰儿和琪儿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家里的事不说,这往外头送的三节两寿的礼尤为重要,你怎么放心叫她们两个胡闹。”楚氏淡淡道:“老爷如今日日听昆曲,岂不知这苏州的水最为灵慧,孕育出多少灵秀的姑娘来。老爷把钰儿和琪儿往那人生地不熟的赵府扔了把半年,两个丫头喝了这苏州水,哪里还是在京城时傻傻的样子,这人情冷暖眉眼高低的事情经历的多了,她们如今一看就懂,哪里还需要我提点。” 赵铭城越听越不对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你这是怨我不关心孩子,还是怨我这些日子宠爱舒儿呢。”楚氏背着赵铭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道:“妾身岂敢怨怼老爷呢,不过是感慨这苏州水好罢了,竟不知喝了这苏州的水,是人就会变的。” 赵铭城脸上有些火辣,又温言道:“贞娘,我待你的心并没有变,苏州豪门权贵盘根错节,我如今身为知府,要平衡各方势力,让各方满意,有些事就得顺着他们的想法去做,我若是对何家和钱家送来的人敬而远之,那便要得罪他们了。你放心,我也不过是闲来喜欢听舒氏唱曲,这个家里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这边楚氏背着赵铭城,眼睛里已经含满泪水,却仍语调平静地对赵铭城说道:“老爷说的哪里话,我也不过是近日照顾福哥儿有些精力不济,并非有别的意思。一会福哥儿醒来又要闹人了,吵到很,我便不留老爷用饭了。” 赵铭城自觉已经说尽好话,却仍不见楚氏转过头来,心下有些不喜她的倔强,一时又想起舒氏和刘氏的温柔小意,突然觉得这清韵居有些无趣起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瞧了楚氏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便打起竹帘出了门。 楚氏听见门帘轻动,打转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轻声对熟睡福哥儿说道:“娘不过是个继室,竟还有那么多奢望,你瞧娘,可笑不可笑?” 端午节最为繁琐的事,当属各家的节礼了。纵使楚氏给了往年送礼的成例,赵沅钰仍旧不敢自己做主,于是她拟好了礼单,又匆匆去了凝辉堂请老太太定夺。老太太这一瞧,果真瞧出了许多问题:“你的姑姑家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妹都是要做衣服的年纪,咱们今年在苏州,布料便宜,该多给他们送去些。还有北昌候府是咱们家的姻亲,便是走动的不多,你拟的礼也太过简薄了。还有咱们旁边的张家,你父亲同张通判的关系不过尔尔,该将这礼减去些。”老太太又指出了几家要紧的姻亲,一一指点了赵沅钰,这才放她回去。赵沅钰苦着一张脸,自己在拟定礼单的时候,总是想按自己的喜好添减,可惜老太太眼尖的很,一眼就瞧出了各种毛病。 赵家的节礼送出几日后,各家的节礼也陆陆续续地到了苏州。诚毅伯府的礼仍旧丰厚,中间还有齐品修回京城途中给赵沅钰淘弄来的小弓箭,说是叫她无事时自己多加练习,日后回京有时间带她去郊外打猎。齐品达送来了两套在天津卫买的泥人张的彩塑,赵沅钰不用看信就知道,这两套肯定不全是给自己的。赵沅钰将齐品达送来的泥人和连着的信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首饰盒里,叫燕回收了起来,又挑出了几件精致的物件,叫小丫鬟给各处送去。 “比户悬符五毒虫,黄鱼船集葑门东。画屏醉倒钟馗影,人在蒲香艾绿中。”或许是苏州的端午习俗丰富,赵沅钰瞧着满院子挂着的菖蒲艾草和钟馗像,总觉得今年的端午要比去年热闹百倍。到了吃团圆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一年之间,赵家竟发生了不晓的变化,大人小孩的陆陆续续地添了不少人,如今的赵家已有了两个男孩三个女孩,彻底摆脱了人丁单薄的行列了。 楚氏一时兴起,又将当日何家送给赵铭城的薛氏一同叫来吃饭。薛氏自进府后,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她的小院之中,从不肯踏出一步,因着不会讨乖卖巧,赵铭城便也没有注意过她,今日楚氏把机会送到她面前,她却依然沉默又沉默,仿如一个会动的雕塑。热闹的饭局中混进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人,实在是令人不快的事,好在舒氏是个灵通的,瞧见薛氏有些扫兴,饭也不吃了,自告奋勇站出来,抱着琵琶唱了一首扬州小调,这才将气氛挽救回来。 苏州的水网密布,便是在府中,赵沅钰也听见了外头龙舟锣鼓的咚咚声响,时隔一年,赵铭城已经从一个在京城中不能出门看龙舟的小官,一跃到苏州赛龙舟不可不到场的大人物了。 第六十一章 赈灾 端午节过完,一直忙忙碌碌的赵沅钰终于有时间停下来休息,她每日练琴习字之余,又想起那次被赵子佩推下水后自己发誓要学会凫水的豪言壮语。她举目四望,不由犯了难,府中虽有池塘,可是这人来人往的,谁要见到大小姐一丝不挂的在池塘里扑腾,非吓疯了不可,便是赵沅钰自己,也没有这种挑战自己名誉的胆子。她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摇着尾巴去求了老太太。 “祖母,你瞧瞧孙女屡次三番的掉进水里,定是与水犯煞,若是不学好凫水,日后再发生这种事,还不知有没有前两次那样的运气。”老太太瞧着赵沅钰装出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气又爱地戳了戳她的脑袋道:“你啊,转眼就快是九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你弟弟一样撒娇呢。”一旁被乳母抱着的旺哥儿也如赞成老太太的话一般,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赵沅钰趴道老太太膝头道:“孙女便是到了十八九,二十岁三十岁,在您面前,不一样还是小孩子嘛。祖母,你就帮孙女想想办法吧。”老太太被赵沅钰摇晃半天,终于点头道:“好好好,管家前些日子在城外边买下了两个小庄子,那里头有小溪有池塘,你若真想凫水,咱们过几日去那头避暑,叫人把池塘围上,你便瞎扑腾去吧。只是此事说出去不好听,你谁也别告诉,让丫鬟在一旁守着,自己悄悄的练便罢了。”赵沅钰喜不自禁,立刻满脸堆笑,重重地亲了老太太一口,才算罢休。 苏州百姓多事织造,因此田地资源并不紧张,老太太说是一个小庄子,其实也比赵家在城中的府邸小不到哪去,楚氏听闻老太太想出城避暑,也不管不顾地抱着福哥儿跟了来,家里的事情直接交给自己的几个大丫鬟。老太太也有些看不惯赵铭城的行事,可毕竟儿大不由娘,这种宠爱那个姨娘的事毕竟还是在礼法之中,她也不好插手,因此瞧见楚氏撂挑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里老太太没少同赵沅钰感慨:“你爹啊,就是个和媳妇没缘分的。” 庄头特地为来避暑的一大家子打理出两间大院子,老太太带着赵沅钰和赵沅琪占了一个院子,楚氏则带着福哥儿住在了另一个院子。 在家时,赵沅钰总要端着嫡长女的架子,端庄稳重,样样不能少。一到了庄子上,她终于被放开了枷锁,立刻一边指挥人在树荫底下树上个草垛留她射箭,又叫人把院子后头的小池塘围上留着自己练习游泳。赵沅琪近来倒是越发沉稳,躲在屋子里看书不肯出门,见赵沅钰饶有兴致地折腾,便笑着道:“大姐倒是有兴致,外头日头那么毒,也不怕晒得黑了。”赵沅钰摇头道:“无妨,便是晒黑,有几日的时间便白回来了,这种出来玩的机会确是难得。”于是赵沅钰白日里便在树荫下练箭,又在庄子上找了个会水的丫头,到了傍晚便陪她一同在小池塘里扑腾。待她将就着能瞄准把心,学会了在水中换气之后,雨季就来了。 老太太原本想等着雨停之后,找个路好走的日子回城。谁知这样雨势又疾又大,自开始下后,便没再停下来,不出几日庄子里的河水池水便都涨的满满,庄头一脸忧虑地同老太太说:“往年梅雨虽说日日不停,可也没见像今年这般大过,只怕是要遭大水喽。”赵铭城也有同样的忧虑,他一面派人加强巡防河堤,一面又叫了十几个家丁去庄子上,到底是顶着雨将几个人接了回来。福哥儿不禁折腾,回家便发起了高烧,吓得楚氏再不敢有任何脾气,叫人找赵铭城过来坐阵。此时赵铭城却不在府里,苏州原就多水,如今雨越下越大,几乎与河道持平,百姓人心惶惶,生怕在睡梦中就被大水冲走全部家当。赵铭城作为知府,自然要身先士卒,带着苏州所有的官吏日日在城中巡防,又号召全城百姓一起拿沙袋加固河堤好抵御洪水。 赵铭城已经有五日没有回府,楚氏又被福哥儿的病吓慌了神,府中若不是有老太太坐阵,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赵沅钰每日醒来都要问燕回一句雨是否停了,可每天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她望向阴沉的天空,心中布满忧虑,赵铭城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对楚氏来说,也算不得一个好丈夫,可偏偏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里,赵铭城就是赵家的支柱。她倚在窗前静静地想,若是赵铭城一个不慎,被洪水卷走,那等待赵家这些老弱妇孺的会是什么呢?苏州的赵家,或许会以连宗的便利,夺走他们的家产,京城的李家会毫不犹豫的前来退亲,她和赵沅琪会因为家人屋里庇护而被胡乱嫁给别人... 想着想着,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赵铭城祈求平安起来。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在苏州的河水溢出河面半米的第二日,大雨终于有了短暂的停歇了三日,这宝贵的停歇时间给苏州带来了喘息的时间,苏州城内,这场大水终究没有爆发。赵铭城再回到府中已经是半月之后,这一场水患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赵沅钰从老太太处得到消息,苏州的河道由百姓和官差们日夜守着,总算没有决堤,临近的州县却没有这么幸运,无锡的河道建的不牢固,直接决堤,常熟也被水淹了大半,许多灾民受灾后都涌向了没被波及的苏州。 赵沅钰听到老太太的话,也是一阵后怕,对老太太道:“祖母,听说父亲他们如今正开仓给灾民们放粮,不若咱们家也先做个表率,去城外支个粥棚去赈济灾民吧。咱们家先做出样子,那几个大家族必然跟着,也能帮官府减些压力。” 老太太欣慰地望向赵沅钰道:“钰儿的想法不错,这次也是历练你的机会,这件事就你带着沅琪来做吧。我这便给你几个人,一会我再同你太太说一声,要银子要粮食尽管说,做好了这件事,也算功德无量了。” 第六十二章 留恋 赵沅钰将施粥和施药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始终有些不放心,便每日拉着赵沅琪一起带上帷帽去外头巡视。两个衣着考究的女孩子每日在外头巡视粥摊实在是有些惹眼,有官员好奇,便问赵铭城道:“大人,不知这二位是府上何人?”赵铭城有些骄傲,又谦逊地道:“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听说外头有人受灾,急吼吼地在家组织起赈灾的事情来,如今又怕那些穷苦人吃不到,才每日都来这头瞧一瞧。”周围几个官员立刻拱手恭维道:“竟是贵府的小姐,真真是菩萨心肠,当属苏州闺秀典范。”自那之后,赵家心慈貌美的大小二乔的名声就传了出去,赵沅钰和赵沅琪每次出门,都要引来围观,当年被救助过的百姓,甚至有当街向马车作揖下跪的,以感念二人当时的功德。其实赵家施粥后,苏州的几个大家族也紧随其后,可不只为何,大家却都功劳记到赵家身上。她们着实不知,赵铭城虽不是个靠谱的父亲,却不耽误他对自己的儿女引以为傲,在日后的酒宴中,可没少吹嘘自己的孩子们。 赵沅钰和赵沅琪自出门被围观了几次后,便只能在家蜗居。赵沅琪烦恼地同赵沅钰道:“当年出门赴宴,没人正眼瞧我的时候,我还心里暗暗生气。如今可好,大家围着我看,我又觉得自己是西洋景了。明明我还是我,可她们非要到跟前仔细瞧瞧我长什么样,真真讨厌。”赵沅钰也懒懒地倚着窗子道:“谁知做回好事,竟赚回了这么大的名声,少不得我们要低调些,若出门被那些好事的编排上些什么,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二人自此之后,竟真断了出门的想头,安安心心在家里做起了大家闺秀。赵铭城原想再给两人延师,可府中一直默默无闻的薛氏听了这个消息后,竟自告奋勇,说自己琴棋书画,都曾得名师教导,可为小姐授艺。老太太想着薛氏为犯官之后,到底不美,还是楚氏为她说了几句好话:“这薛氏在府中待了这么久,一直安安分分,不肯低下身段做媚人之事,想是当年在家,也是受尽娇养的千金小姐,如今苟活于世,只怕是心中仍有家人牵挂。她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就让她教教看,也是成全了她一份体面。” 老太太于是叫来薛氏考验了一番,果然她言行举止大有章法,这才点头同意。薛氏得了份体面的出路,对赵家感激涕零,于是一心一意地教起赵沅钰和赵沅琪的琴棋书画,这一教便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赵沅钰和赵沅琪都已经开始脱去了幼年的稚气,有了明艳少女的轮廓。赵沅瑛四岁有余,福哥儿和旺哥儿也能跟在她后头到处跑动了。舒姨娘去年有了身孕,又生下一女。前几个月楚氏也再次诊出了身孕。老太太曾经日日担心家里断了香火,如今瞧着孩子一个个蹦出来,倒头疼起来,好在这几年赵铭城在苏州攒下了大笔银钱,又有同宗的赵家帮衬着,总算不用担心日后会面对养不起孩子的窘境。 姑苏的冬天并不算冷,赵沅钰为了方便练箭,特地叫燕回做了紧身的夹袄,这日她刚握着小弓箭走近凝辉堂,便听老太太道:“离老远我就瞧见雪地里有一个红影子,不想竟是你,我们钰儿出落的越发好了,你爹的眉眼和你娘的鼻子生的都好,竟全让你继承了来,好在咱们说了亲,要不到时候一家有女百家求,还真是让人烦恼。” 赵沅钰嗔怪地瞧了老太太一眼,嘟囔道:“祖母最喜欢拿我取笑。若都是因我生的好才喜欢我还有什么趣,殊不知啊,我字写的也好,琴弹得也好,我的好处多着呢。”屋子里的人本以为赵沅钰要谦虚上几句,没想到她欲扬先抑,又得意洋洋的夸赞了自己一番,不免都笑弯了腰。老太太又指着赵沅钰手中的弓箭道:“自从阿修给了你这弓箭,你便没完没了的练,如今阿修和阿达都去了西北,便是回京也没人能带你出去打猎了,你倒白练了这些准头。”赵沅钰道:“顶多再有个一年,两个表哥也该回来了,再说还有杜家表哥呢,他还说,他家里有个堂妹,日后回了京城,他休沐的时候就带我们一起去打猎。”老太太轻轻敲着桌子道:“杜世子这么肯定你能回京,想来镇国公家又对你爹的差事有主意了。你爹前年抵御苏州水患又帮着周边收拢灾民立了大功,这两年苏州也算政通人和,今年吏部考评,应当会得个优等。他如今资历倒是够了,只是年纪尚轻,不知到底能谋个六部的左右侍郎,还是从侍郎熬起。”赵沅钰脆声说道:“不管是哪个,对爹爹来说都是好事了,短短三年连续升任,是多少读书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像太太的娘家,守孝出来做了个正六品编修,至今也没能再领实职。”老太太抻了抻手臂道:“一转眼已经在这园子里住了三年,下个月便要回京了,这宽敞地方住的惯了,回京城的宅子只怕怎么住怎么不舒坦,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清秀的地方,我年纪也大了,只怕有生之年是再不能过来喽。”赵沅钰摇着老太太的手臂道:“祖母身体好着呢,待过两年有时间咱们就坐船过来,这府邸虽住不得了,咱们在城外头还有几个小庄子,春日里赏赏景,冬日里来避避寒,都是好的。”老太太抚着赵沅钰笑道:“傻孩子,家里还能留你几年啊,等你及笄了就快成别人家的人啦。” 回京的前一夜,赵沅钰又一次失眠,她现在的生活虽然已经彻底脱离了曾经的轨迹,可未来对她来说仍旧是一片茫然,她虽自信已经做好了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可又隐隐担忧命运的大手会在她一番挣扎后仍旧把她推进原本的宿命。她最后释然地想了想,最坏的结果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明天的太阳,总是新的。 第六十三章 途中 冬季运河浮冰甚多,河道难行,却仍比陆路乘马车要快上许多。赵家和张家正好都要回京城,便搭伴乘了同一条商船回京。张采薇是家中独女,上头只有两个哥哥,并无姐妹,因此常托无聊来赵沅钰的舱房中寻她一同消遣。 其实这几年中,因着两家利益不同,赵沅钰和张采薇在明面上并没有太深的交往,左不过是出门赴宴时在一起多说几句话,或是日常相互拿食盒送些吃食罢了。虽说明面里交情不过尔尔,可暗地里赵沅钰这牵线红娘的差事可真是没少做。赵沅钰其实很怀疑当年杜元琛和齐品修劝他先去西北立功,不过是个缓兵之计,想着过了几年,少时的这份热情便能被冲淡了,可谁知齐品达是个死脑筋,纵去西北吃了几年风沙,这份羁绊却越扯越深,每月一封信一捎带东西竟从来没断过。若不是家里人都知道赵沅钰定了亲,还要以为齐品达对赵沅钰有什么想法。连楚氏都常说:“咱们家钰儿是个可人疼的,这几个表哥宠着护着,倒比亲哥都要亲些。”赵沅钰又不能辩解这东西不是给她的,只能默默应承下这份“好意”,她常在信里同齐品达抱怨,若是张姐姐日后真成了嫂子,那自己这份“谢媒礼”可一定不能少了。 尽管两个人相互喜欢,可他们的未来仍旧因为各自的立场而多了几分缥缈,此时张采薇以手扶额,有些烦恼地向赵沅钰道:“过了年我也十二了,若是这次爹爹的官授在京里,家里少不得要替我相看起来,我们家女孩少,我伯祖父那头,只怕对我也有些算计,有时候这些事我都不敢细想。这些话我也只能同你说了,若是叫我家里人知道,只怕要剥了我的皮。”赵沅钰拍了拍张采薇的手道:“采薇姐姐,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要相信二哥,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认定的事,一定会做成的。”张采薇的双眼亮晶晶地道:“钰儿妹妹,我前年端午,并不是第一次见他,我六岁那年的普济寺的庙会和我娘去上香,到山腰说什么都走不动了,就坐在地上哭,我娘嫌我丢人,赌气不去管我,当时就是你二哥过来,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糖给我,又哄了我好半天,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他便匆匆被人叫走了。那年端午我又见到他,可毕竟男女有别,我也不好再上去问询,不曾想到了江南,我竟又见到了他,可惜他已经不记得给我糖的事情啦。妹妹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分。”赵沅钰倒从不知这两个人还有这么多的巧合,一时有些惊讶,咯咯笑道:“说不得你们前世就有姻缘的牵扯呢,莫慌莫慌,姐姐日后肯定是我的嫂子。”张采薇被说得有些羞臊,作势便要拍赵沅钰,一边道:“死妮子,好不容易跟你说了说心里话,又要取笑我。”赵沅钰灵巧地跳了起来摇头晃脑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姐姐瞧瞧,我说了好听话便要打我,我要是说了不好的话,姐姐只怕就要哭起来了,哎,做妹妹的难啊。” 两人日日在一起嬉闹,日子也过得快了许多。船过山东,河面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不得不靠两岸的纤夫拉船行走。这日傍晚,赵沅钰披了件披风,想在甲板上透气,却见赵铭城独自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赵铭城便回过头来,赵沅钰刚待开溜,却被发现,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又问道:“父亲在瞧着什么?”赵铭城道:“瞧瞧这河里来往的船只,算一算冬日里漕运的收益。”赵铭城这一说,倒让赵沅钰想到了一个困惑以久的问题:“父亲,我之前看了不少游记,都说东边不远就是海,海上冬天里冻得冰可要比河里少多了,既然离得不远,为何不弃河而走海呢。”赵铭城指了指正破冰凿河的纤夫们道:“你现在目之所及,能瞧见多少纤夫?”赵沅钰有些不解,瞧了瞧道:“约有百人”“那你想想,从京城到杭州,这么长的距离,会有多少纤夫?”赵沅钰此时方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这运河帮着朝廷养活了不少的百姓,若是改成海运,能吃这口饭的人就少了。”赵铭城道:“这条河历经十八个大城,小县更是无数,沿岸不知有多少官员能沾到利益,若是改成海运,那获利的也只有河北山东江南三省,你能想到,朝廷何尝想不到,只是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头刚有了这个意思,各地的折子便如雪片一般飞到案前了。”赵铭城叹了口气道:“说到底,受苦的还是老百姓,有这条河在,山东那段黄河屡屡泛滥,百姓不知跟着遭多少罪,倒是年年拨下去疏通河道的钱,都鼓了那些官们的腰包。” 赵沅钰从前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白居易一边能写出“心忧炭贱愿天寒”又一边“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了。现在,她仍旧无法将她那在府里日日听舒姨娘唱曲的赵铭城,和眼前这个眉头紧锁,心怀苍生的士大夫联系起来。盖人都是多面的,私德与公心并不能相提并论。她转念又想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几年赵家的吃穿用度越发的好了起来,吃的可不就是民脂民膏,这官场之事,清清浊浊,没有几个人能全部干净。好在自己的老爹也是有分寸的人,虽说收些银钱,到底不曾做出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这等坏事来。 赵铭城又道:“这些年你很有长进,不怪在苏州时人都夸你和琪儿,日后多看些书,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赵铭城难得夸了赵沅钰一次,倒叫她受宠若惊,于是又甜甜地奉承道:“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探花大人,若是在读书上能得父亲指点,那可是我的荣幸了。”好话谁都爱听,赵铭城微笑着点点头道:“你的弟弟妹妹还小,如今就你与琪儿能在外头行走,咱们家出来的孩子,便不被人称一句才女,也该有个知书达理的样子,你如今已经不错,无事时也教教你妹妹,我也就放心了。” 第六十四章 大雪 虽然留守家中的仆妇早已将京城的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可在江南住惯了广厦扩屋,一家还一时间还真不能适应京城宅邸的窄小。赵沅琪收拾停当,便到赵沅钰的新院子里闲逛,一边又抱怨道:“小时候住在这边,到真没觉得拘束,可从江南享受了一圈回来,住惯我那见山楼,再回头一看,我这整个屋子竟和见山楼的卧房差不多大,爹爹若是还能外放就好了,还是在京城外自在。”赵沅钰笑着道:“这可真是孩子话了,咱们在京里能接触的人事,又岂是在地方上能比的。别的不说,咱们在外头的时候,来往之间都以咱们为尊,时间久了,和井底之蛙又有什么分别。”二人的成长阶段都在江南度过,如今谈话之间也多了几分软糯之意,与窗外的严寒并不相和。 屋内的火炉哔哔啵啵地烧着,赵沅钰窝在炕头看书,几乎不想踏出门一步。燕双小跑着掀帘进屋,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走进内室,一面嘟囔道:“刚一回来就下学,合着是给咱们下马威呢。”赵沅钰趴在一块琉璃窗前向外看了看道:“外头的雪下的大吗?自去了南边,好像这几年都没再见过雪了。待雪停了,我们可以出去玩一玩一了。”燕回嗔道:“姑娘多大的人了,前些日子老爷刚夸您有知书达理的样子,您可得把这狐狸尾巴藏住了。”赵沅钰道:“无妨无妨,你瞧前几年我身娇肉贵的不愿意走动,总是多病多灾的。这几年我开始练箭跳舞,你瞧我可再生过病?”燕双有些无奈道:“对对对,姑娘总有姑娘的道理,可别回头冻着了再哭鼻子。”自薛氏开始教习赵沅钰和赵沅琪,无事时便教起二人跳舞,官家女子学习跳舞自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着女子习武不雅,因此多跳舞强身,这也是曾经江南世家私下里让自己家娇小姐强身健体的法子,二人自从开始学习后,到觉得身姿轻盈不少,连曾经在京城学过的规矩也融会贯通,做的行云流水起来。 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两日,第三日刚一放晴,赵沅钰便早早起来,想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刚一出门,便一个哆嗦退进屋子里来。燕双连忙拿起披风披在她身上,口中道:“我的姑娘,您就这么穿这个夹袄伶伶俐俐的出门了?瞧您越大竟越跳脱了。”赵沅钰吐了吐舌头道:“这不是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燕回姐姐照料着我嘛,我这才一时忘了形。”燕回嗔了赵沅钰一眼,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火炉,这才把她推出门去。 赵沅钰到了宜安堂,见楚氏正同老太太说着话,她俏皮地行礼后又道:“钰儿自觉起了个大早,还是没赶上太太的脚步,太太孝心,当真日月可鉴。”老太太笑着道:“睁着眼睛就赶说起瞎话来,都日上三竿了,我们早饭都吃完了一个时辰,你竟还起了个大早,好厚的脸皮。”赵沅钰笑嘻嘻地道:“我这厚脸皮,还不是您给惯出来的。您要是给我抛个冷眼,我保准没了厚脸皮,立时就哭出来。”楚氏道:“钰儿这些年越发调皮了。正巧你过来,今日一早门房便接到了个请你和琪儿去赏红梅的帖子,竟是安阳伯府发出来的,咱们同安阳伯府素无瓜葛,怎么咱们家前脚刚进京,后脚就要请咱们,还指明了请你们两个小姑娘,你可曾与安家有什么交往?。”赵沅钰一听见安阳伯府,陈年往事便破封而出,她想起安平兰那张跋扈的面孔,反射一般哆嗦了一下。 待她回过神来,便向楚氏摇摇头道:“离京时我才七岁,除了外祖家的表哥,同龄的我可再不认识别人了。想必安家的赏梅宴是大宴,要遍请闺秀的,这才带上了咱们家吧。”楚氏道:“去瞧一瞧也好,你和琪儿也都该多出去走走了,一来去外头见见人,二来也是多交些朋友。只是你父亲要等到过完年才能重新授官,我倒担心那些千金贵女不好相处。”老太太对楚氏道:“咱们家丫头虽然要去见外人,可第一次在圈里亮相总要挑些场合。你先差人打听打听,难道这几年京中的风气变了?又不是十分交好,未婚的姑娘家没个长辈带着就出去赴宴?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赵沅钰心道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的问题。 前世她一直蜗居自己的小院,对外头的消息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她并不知道安平兰和李昌邑是什么时候有了那方面默契。不过京城的高门大户相互通婚,七拐八拐的总能攀上亲戚,两个人早早认识了并不奇怪。只是几个人如今还远远没到婚嫁的年纪,安平兰这急吼吼的邀她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六十五章 琴艺 楚氏的动作很快,回去便差人分成几波出去打探,当日下午就往老太太处递了消息,说安阳伯府从前并没有大办过赏梅宴的先例,也没打听到哪家小姐有近日要去安阳伯府作客的消息。老太太将赵沅钰和赵沅琪叫到宜安院,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二人是否同安阳伯的小姐相识,也得到两人的一致否认。 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道:“这件事我总觉得不简单,非亲非故的,咱们家刚回京就指明了请你们俩上门,只怕这里头还有些别的故事,如今你们爹正在候缺,咱们还是稳妥些为好,别贸贸然的过去了,再惹出些什么事来。我便替你们回了帖子,说你们入京后受了凉,送份礼过去便罢了。钰儿过几日去诚毅伯府的时候也打听打听,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门,赵沅琪便同赵沅钰说道:“本来还以为能出去玩一回,但听祖母这么一说,倒像一场鸿门宴了,真想不明白,咱们家在京城里不声不响的,有什么值得人家伯府算计的。”赵沅钰虽然心中有数,却依旧装作一头雾水得样子,笑了笑道:“不妨事的,若这里头真是有些什么事,那咱们拒了一次,他们自然会来请第二次,早晚咱们会知道。” 赵沅琪此时蹲在地上掬起一捧雪来,仰头冲赵沅钰说道:“自六岁离了京城,这些年几乎忘了雪是什么样子,我记得咱们家后院也有几颗红梅,既不能出门,咱们找薛先生一起在后院子的亭子里抚琴烹茶,姐姐可有兴致?”赵沅琪难得主动找赵沅钰一同玩耍,想来是回程中在船舱里憋坏了,赵沅钰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兴致,便也点了点头。 这场雪下的十分厚重,为了二人的兴致,下人们前后收拾张罗,总算在小亭子里升起了炭火,又放好了琴桌和茶桌。薛先生特意带了几个竹筒,对二人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也喜欢聚在一起烹茶,我们在南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场雪,都是收了夏日里的雨水,平常攒着也舍不得喝,如今到了京城,竟让我遇到了这么场大雪,这雪水收集起来藏个几年,定能烹出好茶来。”赵沅琪十分喜欢烹茶,闻言又向薛先生讨教起烹茶的技艺来。 赵沅钰坐在亭中,一边调着琴,一边看两人去采集雪水。回到亭中,赵沅琪又向薛先生道:“受先生这么久的教导,还没能好好地做出一整套,今日便给先生沏一壶茶,还请先生品评。” 薛氏年纪并不算大,同二人也算亦师亦友,看着两人坐定,便含笑道:“今日钰儿抚琴,琪儿烹茶,能在雪中看两个美人演艺,真是雅事一桩。” 赵沅钰习琴已久,早不是初练时那种生涩的感觉,信手拨弦,缓缓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熏香自香炉中缓缓升起,暗香浮动,琴曲配合这雪景,倒映衬出了奇妙的意境。赵沅琪不知不觉意境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一曲终了,四周寂然无声,良久,亭外竟想起了一阵掌声,三人吓了一跳,却是赵铭城不知何时站在了亭外。赵铭城朗声道:“钰儿这首梅花三弄,竟弹出了大师的味道,我听过的琴,多是技艺有余,意境不足,钰儿竟能弹出梅花的铮铮傲骨,又能弹出迎春重生的喜悦,实在难得,薛先生教的好哇。”薛先生连忙向赵铭城行礼道:“老爷谬赞了,妾身也不过是稍加引导,实在是大小姐的天赋好,对琴的领悟总能比闺阁中人多出几分意境,这种天赋实在是百人中难寻其一的。”赵铭城背着手道:“以前我总觉得你的性子像你娘,又几分倔性,可现在看来你倒又些像我。你娘刚怀你的时候,外头下了场雪,她非要来这亭子里烤肉吃,我倒想在亭中抚琴,她便与我争执起来。”赵沅钰这些年很少听到关于她亲娘的只言片语,不想赵铭城此时提起,她便凝神细听,谁知赵铭城却似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此时赵沅琪小炉子上的雪水已经滚开,她见亭中陷入一片寂静,便摆开杯子,撒娇地向赵铭城道:“爹爹只夸姐姐,也来夸夸我。薛先生教我烹茶教了许久,今日我要谢师呢,正好爹爹也一同品一品,我的手艺可能出师了?” 赵铭城一边看着赵沅琪烹茶,一边同薛氏道:“你刚入府时总是藏拙,不言不语的,没想到竟是个难得的才女。”薛氏低头道:“老爷真是高看妾身了,妾身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后,托了老爷的庇佑才能有现在的日子,我也只能将这点微末技艺倾囊相授,以报府中大恩。” 此时赵沅琪已经滤掉第一壶茶水,赵沅钰冷不防扭头一看,只觉得赵铭城看向薛氏的眼神又有些火热,她撇了撇嘴,心中暗叹,士大夫的红颜知己,真是不嫌多啊。 几人尝过赵沅琪的茶后,又对赵沅琪称赞了一番,此时亭中炉火渐息,冷气渐渐侵了进来,赵铭城搓了搓手道:“天冷,在外头玩过一会便回去吧,着了凉反倒不好。”他回头又同薛氏说道:“琪儿的烹茶手艺不错,想必你手艺会更好,改日我带了好茶,去你那里讨杯茶吃。” 赵铭城听了赵沅钰的琴,十分欣慰,回到书房后,想到女儿从襁褓已经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由感慨万千,齐氏已逝去十年有余,正应了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于是冥思苦想半夜之后,做出了一首文采斐然的悼妻赋。赵铭城作为探花郎,文笔之流畅自不用说,这首赋几乎是几日内便在京城的文人中传遍,得到了仕子们的交口称赞。赵铭城并没有想到,自己偶有所感而做出的一副作品,竟给自己的人生之路带来了巨大的转折。 第六十六章 升官 往年临近年关,京城中的各大衙门都忙着处理年终事宜,以备正月封笔,朝堂上正该是一片风平浪静。而今年的各部却一反常态的躁动,礼部尚书带头上书,言先皇后仙逝已五年有余,每年年节大典都无中宫主持,实在不像,恳请皇上令立新后,以安天下。礼部尚书的这道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跟随其后的折子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皇上案头。 中宫皇后五年前因病仙逝,隆昌帝出于种种考虑,并未另立新后,而是将当时的张贵妃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而今张皇贵妃所出的三位皇子,已经有两个到了能够开牙建府的年纪,此时请立皇后,背后的用意不言而喻。连赵老太太听闻此事之后,都同赵铭城感慨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张家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隆昌帝倒迟迟未对立后的事情表态,到了案头的折子一律留中不发,底下人各自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却也不敢妄下结论。直到赵铭城这首悼妻赋扬名京城,隆昌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褒奖了一句:“朕听闻赵探花结发爱妻去世后,他整整七年未再娶,鰜蝶情深,不过如此,我朝缺的正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官员啊。” 对于当年赵给事中宠妾灭妻与诚毅伯府翻脸一事,不少年长的御史还隐约有些印象,可面对隆昌帝褒奖,谁也不至于活腻歪了上前同皇上说:“您夸错人啦,赵探花七年未娶哪里是因为思念亡妻,那是因为府中有个厉害的姨娘!” 不论隆昌帝是不是信口胡说,他总算间接表达出了对先皇后的重视和不想立后的态度。于是先前因议立皇后而掀起的风浪,就这样渐渐淡去。此事虽然掀过,可皇上显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一过了年,礼部尚书就以年迈不堪重任为由请求致仕。隆昌帝虚留一番后,便准了他的请求,又指了资历最长的礼部左侍郎接替尚书位,而空出的礼部左侍郎一职,隆昌帝直接否定了内阁给出的几个名字,转而指了赵铭城。消息一出,立刻如冷水泼进滚油中,朝中顿时就炸开了锅,不仅礼部那些在熬资历盼着升职的侍郎心怀不满,御史大夫和六部官员也纷纷上书,言赵铭城不过三十出头,资历尚浅,当年豁升苏州知府已是破例,如今再次豁升,实在难以服众。隆昌帝则对言道:“赵卿十八岁得中探花,十几年仕途,本不算资历浅薄。若按众卿所说,难道要让那些三十多岁方考中童生的人担当高位不成?”隆昌帝二十八岁亲政,如今已有二十年,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在朝臣们的反对之下,他反倒较上了劲,干脆下了一道旨,又让赵铭城兼任太子府侍讲学士。旨意一下,有些上书抗议的官员才回过味来,皇上此举,大概是对张阁老之前的行径有所不满,又忌惮张氏一族势力过大,因此提拔太子一系的官员,为太子巩固地位。不少人想到了赵铭城同镇国公府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这才恍然大悟。 赵铭城在年前受了隆昌帝的褒奖,就已经受宠若惊,谁知年后竟迎来了更大的惊喜,虽说他不过是隆昌帝用来平衡太子和张家两边势力的一颗棋子,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从手指缝里漏些好处,也足够让平平无奇的赵家在京城中稳稳的站住。赵铭城原本已经同镇国公府有了默契,去户部做个侍郎,熬上几年资历,才能竞争左右侍郎一位,没想到如今一步到位,直接免去了多年的辛苦奋斗。 从默默无闻到炙手可热,权势的翻覆就在一夕之间,认识的不认识的,百年没有联系的亲戚一时都上门道喜,楚氏每日忙于应酬,不得不把赵沅钰和赵沅琪也拉出来一同帮忙,这才堪堪将这宾客盈门的场面应付过来。赵铭城此时难得的清醒,第一日收礼后便叫楚氏将得到的礼物都记了下来,又给各个人家送了同等的回礼,第二日便叫楚氏闭门谢客,又将全家人聚在一起道:“我不过侥幸入了圣上的眼,才有机会一步登天,可是我这机会来的取巧,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眼红,等着抓我的不是,越是得意的时候,咱们越是要低调冷静。”又向赵沅钰和赵沅琪道:“日后你们若是出去赴宴,千万要谦卑有礼,不可同在苏州时耍小孩子脾气和人冲突,京中权贵如云,并不是咱们小小的人家能惹得起的。”赵沅钰和赵沅琪也低头称是。 由于赵铭城的及时约束,赵家并没有因得意而轻狂,府中诸人各行其是,井然有序。杜元琛提着猎物到赵家时,见到赵家人如此淡定,倒是有些佩服。赵沅钰见到杜元琛便笑着道:“别人道喜都送金银珠玉,风雅点的送笔墨书画,就表哥你最实在,竟拿着猎物来了。”杜元琛道:“昨日同几个朋友出城打猎,回来便听说赵大人升了官,自你们回京后我还没能过来看看,正好趁此机会过来恭贺一番。”待拜见过赵老太太后,杜元琛又悄悄把赵沅钰叫到一边道:“你回京后,可曾见过安阳伯家的安平兰?”赵沅钰摇头道:“并没有见过,只是年前刚回京,就收过她一封赏梅的帖子,祖母说非亲非故的,刚一回京就下帖子,只怕里头有些猫腻,便替我们把帖子回了。”杜元琛皱眉道:“我也是昨日出城围猎才听朋友谈起,安家那位嫡出的小姐是个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她年前不知怎么地认识了李昌邑,便钟情起来,如今李昌邑去的场合,十有八九她都会想方设法的跟去。京里知道李昌邑同你的亲事的人不多,若是真教两个人这么不清不楚的下去,只怕对你不利。”赵沅钰撇撇嘴道:“表哥,实不相瞒,我对这桩婚事倒真不在乎,我就小时候见过他一次,并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可我总相信我二哥的眼光,从前我二哥不知道我和李昌邑定亲的事,可没少说过李昌邑这人不上道。” 第六十七章 来访 杜元琛听过赵沅钰的话,却只摇了摇头道:“你还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这婚约易结不易解,日后李昌邑若真和那安平兰传出些什么,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更何况赵大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升任礼部右侍郎,眼瞧着日后就是前途无量的,他北昌候府素来喜欢有权有势的人,这次还不牢牢拴住你们家。” 这世间的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赵铭城因一篇悼文而得以升官发财,就像从来没上过赵家门的北昌候夫人突然带着儿子和贺礼来赵家道喜。北昌候夫人这次见到赵沅钰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和上次见面时的高贵冷淡判若两人,赵沅钰刚屈膝行礼,一根精致的水晶簪便已插到了她的头上。荣氏带着一脸热情的微笑,把震惊之中的赵沅钰拉到身边,又向赵老太太比划着说道:“上次我瞧见钰儿,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奶娃娃呢,小小的一团稚气,这三年不见,钰儿竟已经如此出挑,亏得我们侯爷慧眼识珠,早早便将钰儿定了下来,我们可真是占了大便宜呢。”赵沅钰被荣氏拉着,十分不舒服,又伸手将刚刚荣氏插入她发间的簪子拔了下来。荣氏转头一看,又向赵沅钰道:“钰儿可是不喜欢这簪子?这水晶可是下南洋的商船带来的稀罕货,钟毓阁里的邓师傅亲手雕出来的,这么精致的东西,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了。”赵沅钰终于趁着荣氏比比划划的时候挣开了她的手,又行礼道:“长者赐原不该辞,只是钰儿年纪尚小,实在还用不上这么精贵的簪子,若是压在箱底,又使明珠蒙尘,实在暴殄天物,夫人您雍容华贵,合该您留着才是。”赵老太太此时也开口道:“夫人厚爱,钰儿还小,实在不该收您这么贵重的礼,夫人还是收回去吧。”此时一直站在荣氏身后的李昌邑却开口道:“钰儿妹妹,你皮肤白,这样的水晶簪子正衬你,你就别推辞了,收下吧。” “对对对,邑儿都开口了,钰儿你就收下吧。”荣氏又开玩笑般向老太太怪嗔道:“老太太您也是,钰儿年纪小脸皮薄着呢,您还开玩笑不叫她收。”眼瞧着老太太神色越发的僵硬,一旁的楚氏连忙圆场道:“钰儿,既然侯夫人这么热情,你便将簪子收下吧。”赵沅钰内心暗暗讥讽:“一万年没打过照面的人,一见面就自来熟成这个样子,我们一家的脸皮都加起来,只怕也没有您厚啊。” 赵沅钰收下簪子,原想找个理由告退,却被李昌邑叫住:“钰儿妹妹,我头一次来赵府,想四处瞧瞧风景,不知你能不能带我瞧一瞧?”赵沅钰回过头来,强压住心中的不耐烦道:“家舍窄小,并无可供世子赏玩的风景。况且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与世子之前还是该避避嫌的。” 赵老太太虽不满北昌候府的势利,却仍有些惊讶于赵沅钰的冷淡。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沉默,李昌邑从小什么奉承的女孩便不断,何时受过这种冷待,一时有些踌躇。幸而荣氏长袖善舞,在经过短暂的尴尬后立刻又满脸笑容道:“钰儿是个知礼的好孩子。你不用害羞,咱们两家不同别家,更何况咱们还有诚毅伯府中间这门亲戚呢,说起来钰儿也该叫邑儿一声表哥的,你们表哥表妹在一起玩,倒不用避讳那些个。” 荣氏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下去就有些无理了,楚氏便也含笑着对荣氏说道:“夫人不知,我们江南的本家那头最重女孩儿的教养,钰儿之前在本家受教几年,如今便是齐家的两个表少爷过来,她等闲也不肯同他们说话的,如今第一次见李世子,自然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又转头同赵沅钰说道:“钰儿,来者是客,既然李世子想转一转,你便多带几个丫鬟婆子陪李世子走一走。” 赵沅钰依旧不情愿同李昌邑私下相处,可楚氏已经尽力维护了她和北昌候府的面子,来者是客,更何况北昌候府依旧强势,并不是他们这种根基未稳的新贵可以得罪的。她一时又想,北昌候府毕竟是老牌勋贵,目光竟然如此短浅,从前为了维持和诚毅伯府的姻亲关系,不惜曲线救国同赵家定亲,却又嫌赵家地位不够而不闻不问,如今赵家一朝得势,倒是第一时间转变了态度,翻脸若翻书,也不过如此了吧。 “钰儿妹妹?钰儿妹妹?”赵沅钰被李昌邑打断了思路。 “嗯?李世子有什么事?” “妹妹刚才在想什么那般入神,我同你说话你都没有听见。” “并没有想什么。” 李昌邑几次试图挑起话题,都被赵沅钰淡淡地截断,他见到她冷淡的样子,不由一阵挫败。 “钰儿妹妹可是怨我从前很少来找你,也不给你写信,才对我这般冷淡?” 赵沅钰皱了皱眉,有些搞不清楚李昌邑莫名的自信,连自己讨厌他,都能被找到这种莫名奇妙的理由。李昌邑见赵沅钰皱眉,却以为自己猜中了赵沅钰的心思,一时又得意起来。心里想着,平常那些闺秀见了我,一个个都仰慕的不得了,这个小丫头定是怨我之前没有哄过她,故而以退为进。 “钰儿妹妹,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太小,都记不清楚你的模样了,三年不见,你竟出落得这般好看,真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我看再过个两三年,这京城里的闺秀,只怕没人能及得上你。” 赵沅钰听到李昌邑这般评价自己,简直张口欲呕,严声说道:“这词是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所做,亡国之君所做的淫词艳曲,世子竟也拿出来评价我!妄世子号称读圣贤书,言行举止竟如此轻浮,恕小女无礼,不能再奉陪!” 赵沅钰转身欲走,却被李昌邑一把拉住,他赔笑作揖着说:“想不到钰儿妹妹对诗词涉猎如此广泛,是我的一时失言,我保证,日后在妹妹面前定谨言慎行,在不会做如此轻浮的言语可好?实在是妹妹貌美,使我一时忘形了。” 赵沅钰见李昌邑这幅油头粉面的尊容,别的没学会,哄女孩子的手段倒学了个十成十,她想起前世自己曾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突然想以牙还牙,于是她眉心微动,反倒冲李昌邑甜甜的笑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礼物 赵家人别的还在其次,长相却都是一等一的好。前世李昌邑便是贪图赵沅钰的美色,才使计将她弄进侯府。这一世赵沅钰被老太太精心调养,她自己也刻苦读书又练舞练箭,不管是在身段还是在气质上都远胜从前。此时她展颜一笑,倒一时真把李昌邑看呆了去。 赵沅钰俏皮地向李昌邑眨了眨眼,又摸着自己的脸道:“李世子当真觉得我长得好看?从前从没听人夸过我,你莫骗我。”李昌邑听到赵沅钰天真的话,心中暗喜,心想果然同其他女孩一样,三言两语便能骗过,于是更加软语温言道:“妹妹这般可爱,我怎么忍心偏你呢,没人夸你,定是那些人没眼光了,不瞒妹妹说,我在京城也见过许多闺秀,若说长相能及得上妹妹的,只怕连一只手都没有。” 赵沅钰强忍着恶心,又拍拍手故作欢喜地道:“世子真是个好人,眼光也比别人好上许多。” 李昌邑一脸宠溺地看着赵沅钰道:“钰儿妹妹怎么还叫我世子,这听着就疏远,咱们是正经亲戚,你该叫我邑哥哥才是。” 赵沅钰摇了摇头:“叫您邑哥哥的人多着呢,我偏要叫李大哥,李大哥,日后听见有人这么叫你,那必是我啦。” 李昌邑噗嗤一笑,便伸手要去摸赵沅钰的头,却被赵沅钰一个旋身多开。她回头脆生生地笑道:“李大哥,女孩子的头摸不得,不然长不高的。” 两个人你追我赶竟真的在花园中笑闹起来,府中仆妇在一旁瞧瞧看着,都叹一句大小姐好福气,得了这么个能诗能文貌若潘安又会哄女孩子的夫婿。赵沅钰听到后,也不过付之一笑。 荣氏在赵府盘亘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告辞回府。马车上,荣氏挑起长眉,问李昌邑道:“邑儿今天和赵家那丫头相处的怎么样,我开始看她倒有些不知好歹的样子。”李昌邑笑眯眯的道:“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想以退为进让我注意她呢,三言两语便叫我哄好了。” 荣氏又道:“那今日你也看了,对她可满意?我原本是看不上他们家的,但现在眼瞧着赵探花要得皇上重用,再过几年到你们谈婚论嫁时说不得他的官位还能再升上一升,倒也算得上一门好亲。”李昌邑道:“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脑子笨了点,反正这婚约也定下不只一年两年了,咱们且看看日后他们家的发展。这京中想嫁我的人多着,还是好选一门最好的。” 这头赵沅钰送走了李昌邑,又回到宜安堂同老太太和楚氏说话。老太太问道:“怎的你刚才对李世子那般冷淡,可是不喜欢他?”赵沅钰摇了摇头道:“没有事,祖母不必担心,我是真像太太说的那样,怕才见面就跟他私下相处惹人闲话,这才想避避嫌的。”楚氏道:“钰儿,我瞧着这李世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与你站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既然婚约已经定下,若是没有变故你们日后是要携手一生的,便是你真的不喜欢他,也总要试一试呢。” 楚氏并不知那些内情,这番话也算是替她着想,赵沅钰点了点头道:“太太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嗯,有数,这门婚约履行之前,我会想办法让李昌邑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的。她一时又想起杜元琛的话,便抬头同老太太说道:“祖母,昨日琛表哥来咱们家倒告诉我了一个消息,你道安阳伯府那位小姐为何当时火急火燎的请我,便是因为这李世子。如今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几乎都知道,安阳伯府的小姐对李世子一见钟情,李世子去哪里,她便要追到哪里。” 老太太和楚氏相互对视一眼,均感觉此事有些棘手。老太太道:“想不到这李世子小小年纪,竟就开始风流了。钰儿,这件事你便当做不知吧,毕竟是他们两家的事情,咱们家没必要跟着趟这趟浑水,且瞧着北昌候府有没有解决这件事的意思吧。” 赵铭城这个礼部右侍郎新官上任,又是忙着熟悉事务,又是忙着应酬,每日早出晚归,难觅身影。西北那头经过与突厥人一冬的僵持,终于开春后大胜一场,斩首三百,齐品修和齐品达在边关三年,积攒了不少军功,经这一役已经升为从五品的小将军,放眼京城不论文官武将家族,还都没有过未及弱冠便在军中受封高位的儿郎,诚毅伯府一时风光无两。这一年的春天,被张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压抑许久的太子一系突然抬头,御史对武将们时不时的攻讦也变得虚弱无力,朝堂之上终于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稳定期。 赵沅钰将邸报放在案头,心想,太子一系哪里是突然翻身呢,镇国公府做事算得上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从四年前江南官场的大洗牌,到如今的党羽布满朝廷上下,收集证据,收买人心,他们家不知筹谋了多久。她一时又皱了皱眉,便是镇国公府这般筹谋,如今也不过堪堪与张氏平分秋色,前朝张阁老位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张贵妃又有三子,这般庞大的势力,并不会一朝一夕便瓦解,要守的云开见月明,还任重道远,如今家里是吃到了站队的甜头,可有得必有失,随之而来的危险和算计也是他们不得不承担的,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的笑到最后。 随着战报一起到京城的,还有齐品达给张采薇的信和小礼物。边关物资匮乏,齐品达到那一年之后,便把能买来的小玩意都送了出来,之后他为难了一段时间,竟又学起了木雕,开始送来的木雕又丑又糙,这几年的练习下来,竟然也活灵活现了。只是在京城不比在苏州,当时张家在赵家隔壁,随手一个借口就能送东西过去,回了京城之后,她甚至不知张采薇家住哪里,这下她可犯了难。 第六十九章 春宴 第二日下午,赵沅钰便收到了李昌邑送来的一副画卷。她把画卷在案头展开,之间画中美人广袖翩翩,婷婷袅袅,分明就是美化了的自己。屋子里的丫鬟见赵沅钰打开卷轴,也都跟着凑了上来。燕双在一旁偷笑着:“姑娘可真是好福气,瞧李世子昨日刚见您一面,今天就把你画了下来,还画的如仙女一般,姑娘是不是特别感动?” 赵沅钰嗤笑一声道:“不过一副画罢了,你就把他当成好人了,送我东西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都是好人不成?。”燕双道:“从前子佩小姐倒喜欢送您东西,可看她笑里藏刀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可李世子和您定了亲,他总不想害您的吧。”赵沅钰将卷轴放回盒子,叫燕回收进箱底,又转头对燕双道:“定了亲又怎么样,定了亲一样可以退亲。你瞧李家势力眼的样子,我们俩尚在襁褓便定了亲,你可见这些年北昌侯府同咱们家有过往来?这是爹如今合了圣上的胃口,一越成为新贵,他们家才想起了这门亲事,若咱们家还如之前一般的小门小户,待我及笄后,他们指不定要想尽办法退亲呢。”燕回收完画回来,也道:“姑娘心里也要有个数才好,毕竟您和李世子定了亲,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这亲事哪里是好退的呢。姑娘现在就厌了他,日后若真到了拜堂成亲的时候,就更要不安乐了。” 赵沅钰摇了摇头对二人道:“这事也就同你们俩说说,别再入别人耳。李昌邑我肯定是不会嫁的,反正还有几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燕双瞪大眼睛望着赵沅钰道:“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不满。”她复又低声问道:“姑娘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难道是哪个表少爷?”赵沅钰气的敲燕双的头道:“胡说些什么呢,我就是讨厌李昌邑而已,哪里就喜欢上别人了,这话以后休要再提。”燕双吐了吐舌头,悻悻地闭上嘴。 之后的几天,李昌邑总是遣人给赵沅钰送些新鲜玩意,赵沅钰只叫燕回将东西收进箱底,却从未做过回礼。这日饭后,楚氏便同赵沅钰说道:“这几日李世子可下了大功夫讨好你,怎么你收了东西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不待见他吗?”赵沅钰振振有词地道:“他喜欢送东西是他的事,我可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姑娘,若我送他东西,日后被人说成私相授受可不妙。” 楚氏笑着用手戳了戳赵沅钰的头道:“偏你歪理多,这相熟的人家哪里有讲究这些的,你不说你不待见他,偏要扯些荒唐的理由。”赵沅钰托着腮撅着嘴道:“太太可不要说出去啊,若真让人知道我看不上这个风流倜傥的大才子,肯定要在背后说我''瞧把她轻狂的,连李世子都看不上,眼睛长到头顶上去喽。”楚氏摇了摇头笑道:“真是个狭促鬼。正好你说到这,张家要办个赏桃花的春宴,已经给咱们家下了帖子,你上课的时候也同你妹妹说一声,三月十八我带你们俩一起去,前几日不是刚给你们做了新衣服,挑一套最鲜亮的,咱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过去。” 赵沅钰奇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出了桃花宴这个说法?”楚氏道:“他们张家急着稳定人心呢,想让跟着他们的人看看,他们不过是被太子一脉暂时压制了,内里还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咱们当然也得打扮的风风光光的过去,让张家好好一顿饭啊。” 赵沅钰刚想着齐品达送张采薇的小木雕终于有了送出去的理由,听完楚氏的话,又皱眉问道:“朝中争斗已经到如此激烈的地步了吗?”楚氏以为赵沅钰事害怕,拍了拍她的手道:“莫怕,皇上正值壮年,张贵妃的三个皇子还没建府呢,不过咱们即然站到了对立面,互相膈应的事情也没少做,还指望日后能和解不成。你也好生嘱咐琪儿,咱们家最近受人瞩目,到了那里,想刁难的,想下绊子的,想看你出丑的大有人在,说话做事待人接物千万要当心,这也是你们俩第一次在京城的圈子里亮相,一定要谨慎。” 赵沅钰回到房间,对着齐品达送来的木雕发起了呆,也许他们几个当初想事情都太过简单,皇权之争不像别的,只能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若是这两个人彼此爱慕的事情被两家知道了,只怕迎来的不是圆满结局,而是滔天的怒火。她又想起杜元琛当初就知道此事,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他应该完全站在家族的利益上考虑事情,可为什么他却没有阻止呢? 第七十章 斗嘴 单看桃花宴这个名头,就知道张家如今有多急着稳定人心,三月底可不是看桃花的好时候,赵沅钰特意去自己后院看了看那几株桃树,果然大部分的花都已经凋零,剩下几朵也不过是没精打采的在树上挣扎罢了。她亦不能理解张家的想法,若大家到张家后看到的是一树稀稀落落的桃花,只怕更会觉得张家是日薄西山吧。 三月十八一大早,赵沅钰便被燕回从床铺里捞了出来,这边燕回在给她梳头,那边燕双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裳。赵沅钰瞧着镜子里燕回把自己的头发左拧又拧,梳了个无比繁复的发髻,赶紧制止她道:“我的姑奶奶,我又不是去选秀,用得着打扮成这样吗?” 燕双在后头扬声道:“我的姑奶奶!这可是您回京城后头一回参加宴会,太太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您怎么转头就忘了。”“不行不行,这发髻勒的我头疼,还是挽个攥,后边散着好。”云珠正好泼完了水进屋,闻言便道:“姑娘,我前几日轮休回家从一个表姐那学了个巧宗,把头顶的散发编成细辫子盘成桃花的形状,底下只要散着就好。姑娘要不要试试,正应了这个宴会的名字呢。”燕回回头道:“那正好,你过来给姑娘编头发,我也觉得我学的这个发式老气了些,有个新鲜的再好不过了。”说罢便拆了赵沅钰的头发,又转身同燕双挑衣服去了。 赵沅钰一边被云珠摆弄着头发,一边用余光看着燕回和燕双对着她的一堆衣服挑挑拣拣,又是这个太艳了喧宾夺主,又是那个太素了平淡无奇。赵沅钰对两个人的挑剔简直五体投地,随手指了件鹅黄色的孺裙道:“就穿这件。燕双去叫云璃告诉琪儿一声,我穿鹅黄。”说罢她又打开首饰柜底的抽屉,拿出一个赤金璎珞交给燕双道:“叫云璃把这个也给琪儿带过去。” 燕双撅嘴道:“齐老夫人给您的好东西,您一次都没带就给了二小姐,您现在对二小姐是越来越好了。”赵沅钰笑着道:“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瞧她现在同我也亲密起来了,总比从前总想着什么时候在背后推我一下要好吧。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哪能总揪着小时候那点事不放呢。” 赵沅琪的确比以前进步很多,换做以前赵沅琪的性格,只怕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如今赵沅钰告诉她她穿了鹅黄色的衣衫,她便也穿了一样的衣服。楚氏见二人进了正屋,欣慰地道:“你们姐妹俩倒有默契,这衣裳挑的好,跟两朵花一样,嫩的能掐出水来,我带你们俩出门,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我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说着又叫青竹取出一对玉镯分给了二人:“这镯子是咱们在苏州的时候那头的盐商送的,水头好,就配你们这些水水嫩嫩的小姑娘,说起来你们俩运气好,沅瑛和沅琅都还小,我手里有些好东西啊,就都想着打扮你们俩了,也不知我肚子里头这个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赵沅钰挽着楚氏的胳膊道:“太太这么年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的,您这一胎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姐弟几个都要把他宠上天了。” 楚氏作为继室,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对赵铭城横眉冷对了,其余的对待老太太和府中的几个孩子,便是最苛刻的人也挑不出毛病,赵沅钰不得不感叹老太太的良苦用心,有楚氏这样的主母,府中不知少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 马车只到张家巷口便停了下来,来的人家太多,便是张家紧着疏通,一时也难以前行。楚氏掀起车帘瞧了瞧道:“这张家真是繁盛,办了场宴会,只怕京城里一半的人物都到了。在京城中盘踞了这么多年,也该荣耀够了!”赵沅钰头一次在楚氏口中说出这种刻薄的话,有些不解地问:“太太和张家有过节?”楚氏抓住车帘,有些激动地道:“我们家当年守了那么多年的孝,可都是拜张家所赐,焉能不恨。”赵沅钰和赵沅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了震惊,而楚氏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缓缓放下了帘子,又恢复了从容优雅,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两人的幻觉。 进了张家的正堂,楚氏更是言笑晏晏,同张家老夫人和在场的几位夫人亲切寒暄。张家老夫人仔细地瞧了瞧楚氏道:“赵淑人可真是好福气,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是正三品的淑人了,想当年我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在陪我们姥爷熬日子呢。”楚氏低头微微行了个礼爽朗地道:“老夫人,我可当不起您一句淑人,我们家老爷从赴了职就开始忙,到现在还没记起给我请封呢。”旁边的一位女眷道:“赵太太您也别着急,谁不知道赵大人是写了篇悼妻赋才得到圣上赏识的,想来也确实不方便给你请封啊。哟,你后这两个,哪个是你们家嫡长女啊?”言语是杀人利器,便是楚氏已经不那么在乎赵铭城,听到这一番奚落也是生气。她正待反唇相讥,赵沅钰却从身后站了出来:“这位太太,我便是我们家的长女,您寻我可是有事?”这人看了一眼赵沅钰道:“嗯,不错,我小时候常在宴会上见到你娘,你确实有几分她的品格,可惜了啊,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哦。” 赵沅钰瞬间红了眼圈道:“您见过我娘?那您可是她的好友吗?”这妇人见赵沅钰红了眼,更加来了劲道:“可不是,当年我可是你娘的手帕交,她当年早早的走了,可把我伤心坏了。”说罢又假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赵沅钰反倒笑出了声:“那我可真替我娘惋惜了,您口口声声说替我可怜,怎的我在府中长了十余岁,竟从未得到您的探望?在有我在家中锦衣玉食,得祖母和母亲的教导,您又是从何处瞧出我受了委屈?家中不只母亲,祖母也一样没有请封诰命,怎么您就能认定是我父亲因为谄媚阿谀而不给母亲请封呢。”这个出头鸟原就不是个聪明人,被赵沅钰连着问了几句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楚氏在一旁道:“钰儿,在家里怎么教你的,不许这样质问长辈。”赵沅钰笑嘻嘻地挽住楚氏撒娇道:“母亲的教导钰儿都记着,钰儿胡闹惊扰了大家,我这就给大家赔礼。”说罢转身向那个女眷行礼道:“这位太太,钰儿不懂事,刚刚没大没小吓着您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又转头向张老夫人道:“老夫人,钰儿还没给您行礼就先胡闹起来,先给您请罪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沅钰”又拽过赵沅琪道:“这位是我妹妹沅琪。老夫人您可要帮我说句话,快夸我们都是有规矩的好孩子,不然母亲回家可要罚我的。”张老夫人早就被赵沅钰的一套说辞搞得嘴角抽搐,而赵沅钰已经把自己的行为归为胡闹,她却不能再过为难,只是慈爱地笑道:“李太太,你这两个女儿真是可人疼啊。”楚氏也宠溺地道:“这两个孩子啊,琪儿还老实一些,钰儿却有些跳脱,她身为长姐,我跟母亲平时也都对她严些,即便这样,今天这狐狸尾巴也没藏住。”赵沅钰连忙在后边补上道:“老夫人您听,母亲回去又要让我抄经了,您快夸夸我,功德无量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不管真心假意,倒是都笑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桃林(我不会取名,章节名都瞎糊弄的,原谅我) 赵沅钰一番唱念做打,将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她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在得到了张老夫人的夸奖后便笑眯眯地退到了楚氏身后。厅中不断有新的客人进来,不过一会,大家就把这场小小的争吵抛在脑后。 待厅中人快坐满了,镇国公夫人和诚毅伯府的两位夫人才姗姗来迟,赵沅钰见到两位舅母,原想过去打声招呼,却被人在身后拽了拽衣袖,她回头一看,竟是张采薇。张采薇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微笑着对赵沅钰和赵沅琪说道:“两位妹妹,姑娘们都在桃花林那边赏花玩耍呢,两位也随我一同过去吧。” 赵沅琪惊讶的看了张采薇一眼,又回头瞧赵沅钰,却见赵沅钰也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对张采薇道:“那便有劳张小姐了。”出了前厅又绕过一条回廊,张采薇便让身边侍女先将赵沅琪带了过去,转身又带着赵沅钰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小院。 “这是我的院子,咱俩在这说会话,从年末下了船就再没你的信儿了。我又不能和家里说去找你,今天可算有个机会了。”赵沅钰抬头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一水的黄花梨的家具,博古架上的摆设样样精美,便对张采薇道:“张老夫人倒疼你,你自回京便一直住在张府吗?”张采薇叹了口气道:“自我回来,倒是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这头住着,伯祖父家缺女儿,我这一辈直到前年他们家才陆陆续续的添了几个女孩,如今适龄的就只有我和另一个堂姐。我们俩现在都被留在张府教导,我真是害怕,伯祖母虽说待我好,可有时她看我那打量的眼神,简直像屠夫在估量自己的猪能卖几斤几两。” 赵沅钰被张采薇的比喻逗得笑出了声:“姐姐花容月貌,竟然拿自己同猪相比,真是洒脱。”张采薇恨恨地掐了赵沅钰一下道:“还敢说我,刚才你在前厅里挥斥方遒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潇洒,小丫头几个月不见倒是长能耐了,从前在苏州被那些女孩说几句还要我帮着解围,现在竟也有一副铁齿铜牙了。我估计那胡太太下次再想咬你们家,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你刚才也在前厅啊,我竟没瞧见。”张采薇白了赵沅钰一眼道:“你呀,是唱戏唱的太专注,我就站在我伯祖母后边,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竟连瞧都没瞧见,我这才是眉眼抛给瞎子呢。”赵沅钰笑嘻嘻地道:“头一次大庭广众的和长辈顶嘴,你别看我装的似模似样,心里紧张着呢。”说罢赵沅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在张采薇面前晃了晃道:“哎,几个月不见你啊,这小木盒让我揣的都烫手了,可算有机会送出来了。”张采薇闻言顿时红了脸,伸手便要夺那木盒,赵沅钰也没有为难她,只道:“好生收着,现在外面人多口杂的,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再打开。”张采薇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开春西北大胜了一场,那他没受伤吧?”赵沅钰贼兮兮地笑道:“放心吧,我二哥结实着呢,他和我大哥现在都升到五品了,是不是特别厉害?”张采薇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之前也听伯祖父教育几个堂兄的时候,还提起过他们呢。好几年都没有见面,我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有时候感觉真的很奇怪,我当时只瞧了他一眼,就”“就心动了吧。”赵沅钰笑眯眯地接到,“不是我吹牛,我这两个表哥,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也不知道我二哥当初想的赐婚的主意行不行的通,现在咱们两家的矛盾越发重了。”张采薇沉默半晌才道:“我心里也没谱,跟你说真心话,我现在同你坐在这里,都觉得是在背叛家族,家里锦衣玉食的将我养大,为的不就是以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我却背着长辈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我总要争取一下的,若真没缘分便罢了,我也不后悔喜欢过他。” 每次赵沅钰同张采薇谈起这件事,她总是先甜蜜后忧心,她虽两世为人,可她的命运早就变了轨迹,对于未来的事情,她一样惶恐不安。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整理行装向桃林走去。赵沅钰和张采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两人相携而来,着实吸引了桃林中不少人的目光,有心宽的便只是感叹,有心窄的,便已经在心里嫉妒起来。 见赵沅钰过来,赵沅琪拉着两个女孩上前道:“姐姐,这是周家的善芜和善芸姐姐,咱们前几年去普济寺见过的,你还记得吗?”赵沅钰行礼道:“两位姐姐好,一晃三年多没见了,两位姐姐越发漂亮啦。”周善芸道:“你们姐妹俩才真是漂亮了,刚才沅琪到这边来,我和二姐就觉得眼熟,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才敢认,哎呦,小时候你们俩都小小的,可真看不出来都是大美人坯子,你们姐妹俩往这一站,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我跟二姐都要自惭形秽,果然江南水土养人,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定要去江南好好养一养。” 周善芸还如当年一般爱说爱笑,可惜物是人非,当年能够对周善芸严慈并济的周善蘅却已经不在了。赵沅钰对周善蘅最后的印象,总是停留在她拿着那只珠钗,笑着对她说:“我不后悔。”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掉,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是不该出现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题的,她又想了些在江南的趣事,打起精神同周家姐妹聊了起来。 “你便是赵沅钰吗?”赵沅钰和赵沅琪正同周家姐妹聊得开心,便听身后一道细挑的声音传来。她回头一看,吓得倒退了一步,眼前这个吊眼梢细挑眉的女孩,可不正是曾经再她噩梦里叫喊的安平兰吗?赵沅钰一番唱念做打,将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她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在得到了张老夫人的夸奖后便笑眯眯地退到了楚氏身后。厅中不断有新的客人进来,不过一会,大家就把这场小小的争吵抛在脑后。 待厅中人快坐满了,镇国公夫人和诚毅伯府的两位夫人才姗姗来迟,赵沅钰见到两位舅母,原想过去打声招呼,却被人在身后拽了拽衣袖,她回头一看,竟是张采薇。张采薇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微笑着对赵沅钰和赵沅琪说道:“两位妹妹,姑娘们都在桃花林那边赏花玩耍呢,两位也随我一同过去吧。” 赵沅琪惊讶的看了张采薇一眼,又回头瞧赵沅钰,却见赵沅钰也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对张采薇道:“那便有劳张小姐了。”出了前厅又绕过一条回廊,张采薇便让身边侍女先将赵沅琪带了过去,转身又带着赵沅钰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小院。 “这是我的院子,咱俩在这说会话,从年末下了船就再没你的信儿了。我又不能和家里说去找你,今天可算有个机会了。”赵沅钰抬头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一水的黄花梨的家具,博古架上的摆设样样精美,便对张采薇道:“张老夫人倒疼你,你自回京便一直住在张府吗?”张采薇叹了口气道:“自我回来,倒是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这头住着,伯祖父家缺女儿,我这一辈直到前年他们家才陆陆续续的添了几个女孩,如今适龄的就只有我和另一个堂姐。我们俩现在都被留在张府教导,我真是害怕,伯祖母虽说待我好,可有时她看我那打量的眼神,简直像屠夫在估量自己的猪能卖几斤几两。” 赵沅钰被张采薇的比喻逗得笑出了声:“姐姐花容月貌,竟然拿自己同猪相比,真是洒脱。”张采薇恨恨地掐了赵沅钰一下道:“还敢说我,刚才你在前厅里挥斥方遒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潇洒,小丫头几个月不见倒是长能耐了,从前在苏州被那些女孩说几句还要我帮着解围,现在竟也有一副铁齿铜牙了。我估计那胡太太下次再想咬你们家,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你刚才也在前厅啊,我竟没瞧见。”张采薇白了赵沅钰一眼道:“你呀,是唱戏唱的太专注,我就站在我伯祖母后边,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竟连瞧都没瞧见,我这才是眉眼抛给瞎子呢。”赵沅钰笑嘻嘻地道:“头一次大庭广众的和长辈顶嘴,你别看我装的似模似样,心里紧张着呢。”说罢赵沅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在张采薇面前晃了晃道:“哎,几个月不见你啊,这小木盒让我揣的都烫手了,可算有机会送出来了。”张采薇闻言顿时红了脸,伸手便要夺那木盒,赵沅钰也没有为难她,只道:“好生收着,现在外面人多口杂的,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再打开。”张采薇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开春西北大胜了一场,那他没受伤吧?”赵沅钰贼兮兮地笑道:“放心吧,我二哥结实着呢,他和我大哥现在都升到五品了,是不是特别厉害?”张采薇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之前也听伯祖父教育几个堂兄的时候,还提起过他们呢。好几年都没有见面,我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有时候感觉真的很奇怪,我当时只瞧了他一眼,就”“就心动了吧。”赵沅钰笑眯眯地接到,“不是我吹牛,我这两个表哥,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也不知道我二哥当初想的赐婚的主意行不行的通,现在咱们两家的矛盾越发重了。”张采薇沉默半晌才道:“我心里也没谱,跟你说真心话,我现在同你坐在这里,都觉得是在背叛家族,家里锦衣玉食的将我养大,为的不就是以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我却背着长辈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我总要争取一下的,若真没缘分便罢了,我也不后悔喜欢过他。” 每次赵沅钰同张采薇谈起这件事,她总是先甜蜜后忧心,她虽两世为人,可她的命运早就变了轨迹,对于未来的事情,她一样惶恐不安。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整理行装向桃林走去。赵沅钰和张采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两人相携而来,着实吸引了桃林中不少人的目光,有心宽的便只是感叹,有心窄的,便已经在心里嫉妒起来。 见赵沅钰过来,赵沅琪拉着两个女孩上前道:“姐姐,这是周家的善芜和善芸姐姐,咱们前几年去普济寺见过的,你还记得吗?”赵沅钰行礼道:“两位姐姐好,一晃三年多没见了,两位姐姐越发漂亮啦。”周善芸道:“你们姐妹俩才真是漂亮了,刚才沅琪到这边来,我和二姐就觉得眼熟,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才敢认,哎呦,小时候你们俩都小小的,可真看不出来都是大美人坯子,你们姐妹俩往这一站,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我跟二姐都要自惭形秽,果然江南水土养人,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定要去江南好好养一养。” 周善芸还如当年一般爱说爱笑,可惜物是人非,当年能够对周善芸严慈并济的周善蘅却已经不在了。赵沅钰对周善蘅最后的印象,总是停留在她拿着那只珠钗,笑着对她说:“我不后悔。”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掉,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是不该出现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题的,她又想了些在江南的趣事,打起精神同周家姐妹聊了起来。 “你便是赵沅钰吗?”赵沅钰和赵沅琪正同周家姐妹聊得开心,便听身后一道细挑的声音传来。她回头一看,吓得倒退了一步,眼前这个吊眼梢细挑眉的女孩,可不正是曾经再她噩梦里叫喊的安平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