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剑》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一章 一言不合 大丰王朝元祥八年初秋。 西北边塞境内的上原城,突逢一场罕见的暴雨冲刷。 这场暴雨,将数个月以来的那些厮杀所积攒下的血腥气,连同阴暗处那些肮脏,都给洗涤了不少。 原先城中数场精彩的比剑,不得不因为这场声势过猛的暴雨而息战。各地闻声而来的剑士们都纷纷投身躲雨之处,翘首以盼天公能作美,尽早见好就收。 乘着雨水渐小些许的空档,有人撑伞急匆匆地穿过稀疏的人流,在下一个拐角处闪身进入一条小街道。 身后,有数名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之人,远远的尾随而来。 在撑伞那人消失在拐角时,领头之人扬手的同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路边位置显眼的牌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身后的数人令行禁止整齐停步,也都一同望向那块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略显陈旧的路标。 只见上面用王朝通用篆体书写着:七十六号。 这种如今人人皆知的路标,在大丰王朝建立之时,就随同无数条足以推翻陈规陋习的政令一同下达。 这些初始让天下人无所适从的改变,被当时的百家批复的一无是处。却在大丰王朝境内强令推行二十余年后今日,早已不知不觉形成了必不可少的通例。 眼前这七十六号街,是一条不算小的大街,但在这座有着密密麻麻大小街道无数的雄城里,显得不值一提。 然而这条街在东城区却因为一个人,格外的备受关注。 那位被人传的有些神乎其神,手握四条街利益分配权的人。如今在这风雨交加的局势里,似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纷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步入小街道的那名撑伞人已经走远,布满坑洼的泥泞道路丝毫无法减缓他轻灵的步伐,质料极好的衣角竟都不沾丝毫泥浆。 行至一座药铺不远处时,那人轻轻举起雨伞边缘来,露出一张长相极为俊美的公子哥,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前方一间药铺。 要知道,铺子里的医师一直以来都素有善名,从不强买强卖,作那昧良心的黑心勾当,妙手医师也声名远播。 是以在往常的这个时刻,这间极为出名的药铺外头,多半都已挤满了附近至少三五条街闻名而来看病抓药的百姓。 如今,高挂“顾草堂”匾额的小药铺如死一般的寂静,比门可罗雀的光景还要惨淡。 年轻公子哥并没与继续往前走,他目光移开,转向秋雨中一眼望不到尽头重重叠叠的街巷。 朦朦胧胧的屋檐显得阴暗而沉寂,有如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厉鬼,他冷哼一声:“魑魅魍魉。” 药铺惨淡光景,远不是因为仅一场倾盆大雨就能带来的,其中罪魁祸首他一清二楚。 就这般沉寂数息后,阴影处有人影如鬼魅一般飘浮而现,身着大丰监察司独有的深黑色连帽官袍,一举一动身周皆有紫气环绕。 只见他轻飘飘越过雨幕,挡在撑伞公子哥前方,微微拱手施礼,蒙着的半张脸看不到任何表情,声音有些沙哑道:“监察司官吏,见过言二公子。” 年轻公子哥的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似乎对这群无处不在的监察司官员没多少好感,他直接了当道:“凭你,也想要阻拦我?” 那名蒙住脸的监察司官员微微抬起头来,兜帽里一双眼睛闪过诡异紫光,声音依旧毫无波动,平静道:“言二公子不要为难我等,监察司与地方重臣各分司职泾渭分明,更何况令父州牧大人也绝不赞同二公子此行,望言二公子三思。” 话音说完,四周屋顶上不知何时又冒出十数人,皆是一身连帽黑衣,人人手持一种造型独特布满符文的劲弩。 这些人一出现,就各自站位,几个错落间就熟练的结成一个个方阵。 雨水击打在防水的制式黑衣上,溅起一阵濛濛水雾,却诡异的卷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被禁锢在方寸之间不得外泄。 大丰王朝有一种特制的“符文强弩”,以手中强弩上勾勒的符文牵引,四境以下修士只需数人即可做到气息相连。通过修士内气的加持,能够数倍提升箭矢的威力,组成可射杀四境修士的小型符文弩阵。 这种威力强劲的‘符文强弩’,是监察司的独有配置,最善于射杀不服管束的江湖中人。 往年大丰开朝的初期,那些一旦在大丰王朝境内犯事殃及普通百姓的江湖修士,多半逃不出此类手持“符文强弩”的监察司官吏的追杀。 此时出现在此地一个个气息相连的方阵,显然就是此类专门射杀江湖修士用的‘符文强弩’。 眼见这般数量,足可与一般五境抗衡。 据监察司查无遗漏的详细密报记载,州牧府那名被誉为孤塞州三杰之一的二公子言信,修为还尚在四境之内。 监察司是大丰王朝开创时就建立,不同于正规朝官制度,既不属刑部也不属御史台,是由皇帝陛下直权负责,大多密报可以越过重重核查,直达天听。 这种拥有诸多行使特权的特殊机构,最出色的就是搜罗谍报、刺杀、暗杀等无孔不入阴暗手段。 被监察司官吏唤作言信的公子哥,目光没有看向四周的那一个个方阵,他盯着面前十丈外的那身黑衣,冷笑道:“监察司官员不论职位高低,素来只自称‘监察司官吏’,而从不自报职位以及姓氏。我倒要好好猜猜,能够让一位四境高手担任的,是一位‘暗吏’,还是是一位...‘掌旗大人’?” 而随着开朝数十年来,监察司官员的结构体系才逐渐被世人略知,他们被分为普通碟子与死士,往上就是分队长、暗吏、掌旗、尉、首,再往上就是天干地支两大院主,以及司正。 这位年轻公子哥不等那名监察司官员接话,他又笑眯眯似是半开玩笑补充一句:“那么,我要是‘失手’杀死一名监察司掌旗,或者暗吏,会不会被你们冠以常用的‘江湖修士侠以武乱禁’的罪名?” 黑衣如墨的监察司官员大抵是有所依凭,并无作如临大敌状,只是声音冷了几分,有些得意嘲讽道:“言二公子,我劝你还是勿要自误,你也不过是州牧之子罢了,监察司虽然不想和朝廷地方重臣伤了和气,但也不是凭你一个白丁之身就可以肆意妄为的。 “何况监察司已经与顾草堂那位达成协议,谁也不能抗命,你即便是见到了那人,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言信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状:“哦,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更没有理由拦我去见他了。难不成,是因为我家世好,又是武道天纵之才,所以这便是你非要阻我去路的理由?” 雨水还在下,天色似乎忽然阴暗了些,更衬托黑衣人深沉,他冷哼一声:“言信,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一个外人,搭上整个言家与朝廷为敌到底值不值得。” 言下之意即是最后通牒。 言信笑了,是肆无忌惮的冷笑:“就你也配跟我讨论我言家,也配跟我谈朝廷为敌,你配?”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刻,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原先立身之地竟猛然炸响一声惊雷,身形毫无征兆的化作一抹残影,爆射向那名监察司官员。 身后满是积水的泥泞地上,形成了一条高速移动后冲击而成的直线白虹,炸得水花四溅。 尽管所有人都早已死死地锁定了这名公子哥的气息,哪怕有一丝气息波动都会扣动机括,将其射杀当场。 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动手的那一刻才发现,这位公子哥的速度之快,竟然快到谁也无法准确的捕捉到他气息丝毫。 四境之上的修士之间生死之战,往往大多都只在一瞬间得出结果,没有几个会像那些说书先生描绘那般,打起来就是转战千里大战几百几百回合,更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荡气回肠。 大多都将各自体内的真气压缩到了极致,力求一击得手一招致命。这个过程往往有可能会因为一个分神或者一个误判,导致半招失利就失了先手,从而高下立判生死立分。 就像当下,被先发制人的那名监察司官员,更加直观的感受到来自言信的爆发速度,以及恐怖的真气压制。 他不是没有时时刻刻的谨慎提防,作为手握众多讯息渠道的他,深知哪怕是同为四境的修士,天才修士与普通修士之间的差距。 更遑论眼前这位,不但是被誉为整个孤塞州三杰之一的天才,更是御剑门的“剑修”。 是以他特意站在足足有十丈开外,这是他自认为面对同境任何人,都能有足以反应过来自保的距离。 但在真正动手的瞬间时,才发觉自己仍是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在言信手掌如千斤一般按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才发现气海内一直蓄势待发的沸腾真气才堪堪反应过来,连爆发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来自额头手掌上传来的恐怖真气给震散。 那股横冲直撞的强大真气顺着他的经脉,冲刷五脏六腑和气海。体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双膝也随着经脉破裂,一个瘫软,无力地跪在坑洼泥地之上。 当真的是高下立判,竟然无丝毫的还手之力。 关键的是,作为一个“剑修”,他还没有出剑。 这名监察司官员七窍流出大滩触目惊心的黑血,他模糊的双眼带着一丝恐惧,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公子哥,愤怒道:“按刑律,杀害朝廷命官当斩,杀害监察司暗吏...及以上官员,灭族...你敢?” 言信轻蔑一笑,毫不理会手下败将是变相求饶还是威胁,他只是扭头看了看身后触目惊心的景象。 除了自己急速掠过时炸出的痕迹,还有被符文箭矢炸出的一个个等同头颅大小的坑洞。箭矢早已深深没入坑洞内,连箭矢尾端都不可见,足可见威力之强劲。 只是他看的不是这些,而是离得最近的坑洞仅有三尺之遥。 也就是说,在他极力敛去自身气息之后,外加秘术突袭爆发,仍是让屋顶上那群结阵的监察司官吏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紧紧的咬准他的身形。四个方向激射出一轮角度刁钻的箭雨,恐怕他速度再慢上一丝,都有可能被至少两支符文箭矢射中。 这不得不让他对自己故意去尝试传闻中‘符文强弩’后,能够毫发无损感到有些庆幸。 这种专门对付六境修士及以下的大杀器,一旦成大规模出动,没有重宝在身,很难独自力抗。 果不愧为安稳大丰江湖的重器之一。 当然,没有几个会傻乎乎站着不动去硬抗,用那个姓顾的家伙那句话来说,就是‘打不过我还跑不过?’ 屋顶四周数个由监察司官员组成的方阵再次有所动作,在之前一波箭矢过后,早已再次蓄势完毕。哪怕主官被擒,箭矢所指阵型无丝毫散乱,更没有人出声怒斥,显得极为训练有素。 言二公子只是瞥了一眼,就俯视掌下人,眯眼笑道:“若是在往常时,即便是在远离京都的边陲之地,我自然还是不敢杀你们监察司的人。 “但是在如今朝廷内外皆是动荡不堪的局面下,你们监察司更是素来与朝中大臣分歧极大。这般诸多钳制和分身乏术之下,你说你们监察司,哪怕数量号称堪比三军的暗碟死士,还能有多少精力来详查一个小小暗吏的‘意外’身死?” 七窍流血不止的监察司官员到了这般境地,自知命不久矣,不再徒劳挣扎,竭力的不让身体开始过于颤抖,颤声悲愤道: “天底下正是多了你们这般,不视律法,不视伦理,只懂得好勇斗狠的修士,人间才会有诸多惨剧。如若没有你们这些修士,没有江湖,这人间...早已太平。” 言信认真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不过口中却说道:“这么一大段的,讲完了吗,跟我有关系吗?是不是很好奇你偷偷发出去的指令为何没有被执行?不过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姓顾的那种读书人,喜欢与人长篇大论。” 说完,不再是用手低着那名监察司官员的额头,让其用自以为能够拖延的假象。 这名致死都仍是不知姓名的监察司官员,轰然倒在烂泥地上,溅起一摊水渍和泥浆。 而他不知道的是,随着他一起落地的,还有屋顶上那十数名,早已结成射杀方阵蓄势待发的监察司官吏们。 他们来不及执行密令,就如同饺子下锅,扑扑通通的从屋顶纷纷落下。 一把不过尺长泛着微光的小巧飞剑,从屋檐落下,没入言二公子宽大的衣袖。 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一下那群四境都不到的监察司官吏们。 他笑脸得意,自问自答道:“作为一名成名剑士,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带长剑出门吗?” “因为我昨夜已破境。”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章 少年顾书冷 七十六号街,有一家名字起得别具一格的药铺,铺名为顾草堂。 顾草堂的主人姓顾,名叫顾书冷,只是一位少年郎。 别看他年仅十四岁,声名却已是响亮,但凡一些个消息灵通者都知道,这位草堂主人有着一股不容小视的势力,手中更是掌控着七十六号到七十九号整整四条街三年之久。 在这帮派势力多如牛毛的上原城内,不论是十七个城区,还是城区内的无数个大小街区,总有份额瓜分完的那一刻,利益满足不了的那一天。 因此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每一刻都会有血腥味夹杂着粪水味等污秽气味飘散,肮脏与阴晦充斥着这一座混乱之城的每一寸土地。 位置离城中心算远的东城区,这里商铺林立,贩夫走卒不计其数,绝对算不上如何的破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颇为的繁荣。 因而许多人猜测,顾草堂那个叫顾书冷的少年,能够掌握四条街至今,而不被各大虎视眈眈的势力瓜分殆尽,并不是顾草堂有多少修为高深的修士,也并非是顾草堂主人的实力有多么强大。 而是因为那位出身于州牧府二公子,言信。 据传这位天赋无与伦比的言二公子,早早就被一流宗门御剑门的某位长老收作亲传弟子,一跃成为了宗门内重点培养的年轻俊彦之一。 大概过了今日,很快就会有许多人知道,这位前一刻将监察司一个分队杀光的言二公子,他于昨夜就已迈过那道足以让无数修士绝望的门槛。成为修行者眼中,另一座天地的境界,第五境知神境。 凭他第五境知神境的修为,和破境后能在宗门内的话语权,他已不惧怕大多事,有足够的资格影响许多局势的走向。 比如,在这个敏感局势里,踏入那座药铺的大门。 他弯腰捡起先前被他丢掉的雨伞,没有再看一眼躺在血水里的死人,跨步向那座药铺走去。 闹出这么一大出动静,药铺里的人早已察觉。 开门的是一位眉毛有些似柳叶弯弯的少年郎,长得很中评,身材还有些矮小。 往常言二公子还会调笑几句,比如说‘眉儿弯弯似小娘’‘矮冬瓜’,之类刺耳的话来与这位叫苏宁的记账少年拌嘴逗乐。 只是此刻心情沉重的他却没多少心思,他直接开口道:“你家公子呢?” 虽然他已进入知神境,神意溢满神念初成,按理说方圆百丈之内了若指掌,十里之内可以捕捉到任何一丝修士的气息。 但方才他进入这条街以后,却出奇的没有捕捉到顾草堂那位主人一丝一毫的气息。 苏宁蹙了蹙柳叶眉,不咸不淡的说道:“悟剑。” 言信听闻,大松一口气,心想幸好不是最坏的消息。 他在台阶下把脚底下淤泥蹭完后,进门时才发觉门槛后的地上又多了个新鲜物件,听说叫‘地毯’的布。 果然如往常一般,顾草堂那个姓顾的家伙,每次都能弄出些他没有见过,甚至完全都没听过的新鲜物件:一些粉末状奇怪的吃食调料,香喷喷用来沐浴的块状物件,用来消遣时光的奇怪纸牌,还有可以用来涑口的奇怪刷子等等,千奇百怪。 言信会心一笑,在洁癖少年苏宁的盯视下,踩着‘地毯’踏入这间因为几个月来局势突然加重,而被各方势力戒备的顾草堂。 心中那种莫名的凝重反而轻松了不少,就像每次来到这间药铺后,总能让他心神宁静一样。 这间药铺里,算得上真正的内部核心只有四人,记账的是少年苏宁。医师有两名,草堂主人顾书冷,另外一人是一名叫平阳朝的青年。外加一名时常在名下各处药铺东奔西跑,外置办药材以及送药姓柳的少年。 现如今却只有这名叫苏宁的少年在看铺子,显得有些冷清。 药铺后院有一方小池塘,听说是那名叫顾书冷住进后,特意挖的。虽说不算大,但却在这寸土寸金偏城中心的地方,算得上极为的奢侈。 在这方池塘围栏上,言信如愿的见到了那名被外人传的有些神乎其神的少年郎。 只见他以一个懒散的姿态斜趴在栏杆旁,乌黑的长发在头顶上随意打了个结后,余下的发丝垂在下摆随风拂起轻轻飘荡。 就这样,盯着池塘发呆。 是的,这便是记账少年苏宁所说的‘公子在悟剑’。 言信已经见惯不怪,因为时常都能见到他这名好友似这般‘悟剑’,甚至一悟就一整天。 他也曾嘲笑这是在‘发呆’,笑话他的懒散,真以为往日里那些前来治病抓药的百姓,能够挤满了药铺是因为药铺生意真那么好? 言信故意加重步伐走过去,无奈地说道:“堂堂手握四条街的传奇人物,手下还有百多号下属要养活,你却天天闲得发呆,你比我这个出身州牧府的少爷还要自在。” 那名‘悟剑’少年已经回过神来,侧头瞥了一眼言二公子,没有理会言二公子的牢骚,一出声就是揶揄的调侃:“我还以为你哪怕不爬着进来,也会至少丢掉半条命,让我这名‘有名’的医师帮你抢救一下。” 言信嘴角抽搐,呵了一声:“你太把监察司的那些什么破符文强弩放在眼里,小瞧了我堂堂御剑门内都有数的天才了。我与那条‘黑狗’对招也仅是使出了同境修为,不然我还可以更轻松的取他性命。” 顾书冷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言信,语重心长说道:“监察司的难缠和需要警惕的,并不仅是明面上用作威慑的符文强弩,而是他们无孔不入的情报,以及大批死士源源不绝无声无息的暗杀。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身边的哪一个人有可能会是监察司的暗碟,或者死士。或许你的下一顿饭菜里,就有出自监察司的‘调料’。别人或许因为你是州牧府的公子,御剑门的核心弟子,而对你有所忌惮,但是监察司却一旦接到上峰密令,就不会有丝毫顾虑。你可别因为小觑而送命。” 然后又补充一句,“朝廷和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听的言信有些无奈,他都有些习惯了。 这倒不是因为不耐顾书冷的危言耸听,也不是良药苦口,而是他时常觉得,这位少年在许多事情上,都看的比他更加远。 要知道他出身在州牧府,又拜入一流宗门御剑门位居核心弟子,见识与阅历自然是远超许多人。 但即便如此,哪怕在修行一途,时常因为一些眼前人偶尔不经意吐露出来的独到见解,都令自己耳目一新的荒谬感觉。 他不由得暗自好笑,从见他第一面那一次开始,这好像都成了理所当然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正想开口问,但被顾书冷抢先。 只听这位相貌不输言二公子的顾书冷微微一笑,只是脸庞略显阴柔,平静道,“恭喜!” 言信听言,顿时得意洋洋,一时忘了方才所想所问,眉头一挑故作谦虚嘿嘿:“只是四境破五境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似我这种在五境门槛前已经卡了数年多的,破镜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不值得道喜。” 多少修行者含辛茹苦努力打通前三境的经脉窍穴,洗髓伐脉稳固筑基台。却因为资质以及悟性不足,无法悟透自身修行法门,触摸不到‘真气’或者‘真意’妙用。从而难以修成第四境中的‘取真境’,最终卡在四境门槛前,此生都无法踏足。 是以江湖修士都将这道门槛称呼为第一道“龙门”,寓意为炼体筑基易,龙门难跃。 而修行第五境,知神境,则又是另外一道龙门。而这道龙门不仅是考研修行者的悟性和资质,还要考研毅力。远不比‘取真境’那般可以走偏门路线,只养真气不养真意。 知神境要做到意、气合一,洗炼神魂,以此‘固神守心’做到‘通达天地’,沟通天地元气。另一方面最直观第五境强大的,就是神念照外感知方面强横,随意使用‘意’或‘气’来搬动天地元气,做到御使飞剑这种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手段,真正做到“神足方能使意气”。 能在及冠之前就入了四境,又能够在四境只停留数年的,还能把破入五境说成‘水到渠成’的。大概也只有言信这类少数天赋极好的公认天才了。 顾书冷冷不丁的泼冷水,“也对,确实卡得挺久的,那位跟你一样被誉为孤塞州三杰之一,身在剑山的小师叔朱红雨,今年年初就已破境入五境,好像比你小一岁来着。你这一破境,那条被人传得沸沸扬扬,说“言信不配与朱红雨同列”的谣言,就不攻自破。双喜临门啊,可喜可贺。” 言二公子顿时哑火,一脸愤懑无处发泄,他只得闷闷转移话题,问出此行目的:“听闻你跟监察司的人达成协议,准备与鱼龙帮合作,一同掺和玉林街那边的局势?” “嗯。”顾书冷坐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姿导致有些麻木手臂,若无其事回了一个字。 言信有些气结,他正色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即使在我尚未破境之时,以我的身份和地位,还是有些个法子能够让监察司不敢对你施压。 “你比我更清楚,一旦跟监察司牵扯上,就再难以脱身。并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玉林街的局势乱成什么样你不是不清楚,你怎么那么糊涂。” 顾书冷忍俊不禁,挺拿这个既爱耍帅又冲动的家伙没办法,忍不住打趣说:“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言信顿时气急败坏。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章 算计 因为一条绵延数千里,险峻异样的天山山脉的存在。 坐落在天山山脉地理位置特殊的上原城,就成了连通着三大王朝的唯一交通要道,因而视为共必争夺之地。 玉林街在城中心偏北,离七十六号街不算近,是一个再往北就是北郑王朝占区,往南就是蜀汉王朝区的尴尬地位。 其余两大王朝曾经因为国力远不如大丰王朝,才会被大丰王朝驱逐远遁至西北塞外,在上原城这条重要战略防线,也只能压缩在城中最后一角死守。 但自去年来,沉寂了二十余年的太平盛世,又再度因为大丰王朝多年来每况日下的势弱,开始硝烟四起。 这座三大王朝共同占据的上原城内就首当其冲,不断开始明里暗里的交锋相互试探底线。由初始各自扶植的势力登台亮相,到现今局势严峻到各大王朝官方死士互换比拼。 而玉林街不过是一个城区的小战场而已,但依旧是有数个帮派牵涉其中,更有大批监察司官吏以及死士为了坚守那条见不着的防线,悍然赴死。 言信自有渠道了解到如今局势之恶劣,哪怕负责上原城的大半监察司明暗的官吏,都深陷其中,每日都有大量死士去死。 所以当他听闻顾书冷被卷进来时,他很生气,生气到身为朝廷地方重臣之子,竟然无视朝廷的脸面,公然当街杀死监察司官员泄愤。 然而下一刻,却听顾书冷说了一句让他更加匪夷所思的话来,“其实你都想错了,是我主动派人去与监察司接洽,最后才达成协议的。我不知道门外那位职位高居“掌旗”的官员,为何从始至终都没有与你说清楚明白。或许,他也是因为个人缘由,想着借此机会除掉你。” 不过他却没说出,那名监察司之所以会出手拦下他的真正原因。 言信仿佛听错般,他愣了片刻,才匪夷所思道:“这是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信。” 最后他居然吼出声来,“要知道你在他们眼里,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搅动这趟浑水,成为胜负的关键,哪怕搭上你的顾草堂。” 他很清楚,只要没人踏进这间小院子,这位顾草堂的主人在外人眼中,就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早已悟透了四境之中的“真意”,意境之足连他都自愧不如。 然而他猛然想到什么,看向顾书冷。 顾书冷明白他想问什么,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暴露我的底细,你也清楚,我这四境的‘真意’空有境界没有修为,只是空中楼阁水中黄花。没有经历过前三境淬体打磨的体魄支撑,根本无法用在实处,只是个空架子。” 在言信不解目光中,他一语道破玄机,“你难道忘了,我在城中与数位强大修士有着很密切的往来,这其实也是监察司想借此机会,试探我与那几位的虚实...” 不等他说完,言信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已经听不下去了,一把抓住顾书冷的手,就要往外走,同时嘴里喝到:“跟我走,只要你到了州牧府,哪怕你已经与监察司签下‘同契’,记录入册,他们也休想拿你问事。” 即便是没有使出修为,但凡修士洗髓伐脉后使出寻常的力道,也远非普通人口中的天生神力所能比拟,然而他却没能拉动那个比他矮了半多个头的少年。 顾书冷轻轻摇了摇头。 言信怒道:“你真想找死?外人不明白其中缘由,难倒你我还不清楚吗,你与那几位根本只是几句寻常书信往来罢了,你真把自己当做能够说动他们替你出手的人物了?” 顾书冷笑而不语。 言信突然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顾书冷一字一句问道:“难道,早就从数年前,你就开始刻意用那几封往来的书信迷惑旁人,故布的疑阵?” 他没有去想那几位大修士会前来出手相助的念头,因为不现实,哪怕他贵为御剑门内部重点培养的核心弟子,也还没那个资格。 顾书冷那有些泛白而略显阴柔的俊美脸上,露出一抹平时罕有的笑容。 言信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论实力修为他甩眼前这位少年好几条街,但论算计和谋划,他却被眼前少年甩好几条街不止。所以就算打破把脑袋,都想不明白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他只需知道,一个从数年前就开始着手的布局,必然有他不得不去做的用意。 沉默了许久,言信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的松开了手。 心情有些复杂和沮丧的言信莫名有些惆怅,回想起几年前刚认识他开始,他的目光总是这般,从来都一直在眺望很远很远处,给人一种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如此的遥远。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试探问道:“那封寄往剑山后引来那位剑道大宗师的信,也是此次谋划的重要一环?” 顾书冷‘咦’了一声,有些奇怪的啧啧道,“监察司能够察觉到我寄出的那封信并不奇怪,只是你却能收到消息就有些奇怪了。我就很好奇,是你家哪位泄露给你的。” 当初传信时候,为了能够做到万无一失,他特意耗掉许多人脉以及重宝,搭上了至今都不被任何王朝染指的“季氏”门路。 而作为天下八大最为顶尖的世家之一,“季氏”在传信、寄件这一块上,有着足够的实力和信誉。即便是大丰监察司再怎如何的手眼通天,哪怕知道了密信寄往何处也绝对截获不到信中内容。 言信眉头一皱,试探性又问:“你是说...” 顾书冷摇了摇头,“不一定是,或许是我想多了。”他没再说什么,他大概是明白了,却并不想挑拨他与父兄们的关系,也没兴趣。 两人忽然就僵着了,像是把能说的都说完了。 言信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似乎每一次都是在他赶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迎刃而解,似乎从来就没有他什么事,反而总能在少年言简意赅的言语中,获益良多。 他有些受打击,不甘心地问道:“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吗?” 顾书冷一怔,忽然笑了,毫无犹豫道:“有,借剑一用。” 许久过后,趴在药铺柜台上数着一颗颗铜钱的苏宁破天荒的发现,走出小院子的言二公子似乎心情不错,也没有往常那般总爱逗弄自己那样面目可憎,反而很..和善? 苏宁看着手中多了一柄剑鞘的言信走出铺子,眼神有些古怪,他可是很清楚公子与那群黑衣官员的谈判,似乎要求监察司阻拦言信,就是其中之一。 铺子外,雨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渐小,那一群监察司尸体已经不在。 言信刚把那把剑鞘别到腰间,就见有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几人迎面走来,远远就躬身作拜,同声高呼,“属下参见二少爷。” 原来几人是州牧府下辖各府的下属,因为接到监察司拥有临时调用地方任何一应府兵特权的“掌旗令”调遣特令,调令‘无关人等禁止接近七十六号街’的封街命令,先前言信来时,府兵不敢确定是‘无关人等’没敢阻挡。 言信脸色由晴转阴,不耐烦道:“现在已经无事,你们且回去罢。” 见府兵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从权,言信冷笑:“稍后自有我去与父亲说去,监察司调令可没有说封街多长时间。” 他忽又问,“封街已有多长时间了?” 那名一看就是领头之人赶忙作答:已经快六个时辰了,刚好是第一场雨开始时。 言信一愣,忽然想到,封街将近六个时辰,按理来说顾书冷与监察司相谈,怎么都不该花那么长时间。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父亲与兄长故意合起了瞒着他,又在最后关头悄悄泄露给他。 他回头望了一眼药铺,心想那群监察司官吏为何那么巧,难倒都是巧合? 第一卷,莫思量 第四章 意义 “在这个世间,当一件事出现两个或以上的‘巧合’时,就有理由怀疑这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多半会是出于某人的算计。 比如,言信的父兄得知消息后会选择隐瞒拖延,约莫会拖延多久后又会暗中知会,这是都不出所料的。 比如,监察司那名暗吏有些年轻气盛,对言信身世或者天赋有些许偏见,我只需使用语言挑拨种下暗示法,就会结出恶念的种子,顺利的借助言信的手除掉那名‘暗吏’。 再比如,言信为了急着见我,一定会很冲动。 一切,都符合我的推算。” 写到这里,顾书冷停下笔,认真想了想,再接上一句:“我已经将真意强行提升到修行路上的第五境:知神境,但还是因“命格”所限,仍旧无法真正的修行。距离每十六年“回溯”一次就会越来越近,希望这次跟监察司的赌局会有所收获。否则再不找到‘那个人’,得到那个关建物,我这‘一世’大概也就到头了。” 笔尖再次停顿,在砚台上蘸了蘸墨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写上那句权衡了许久的“我的天赋‘直觉’告诉我,这场在上原城鲜少会有的大雨,多半是某位七境大修士在里面的手笔,甚至有可能是八境出手。也就是说这座城很可能会在‘不更改原著剧情’的情况下,出现七境或者八境大修士之间的交锋”。 七境大修士能够做到‘山水坐堂’的超凡入圣,在他们‘坐堂’的地域内,不仅能够搅动一方天地气象行云布雨,还能轻易捕捉到涉及自身的天机以及命数,感应到他人的窥视以及算计。所以往往一位七境大修士,几乎很难在他们‘坐堂’的主场内与他们交锋,不论是在明里或者暗中。 顾书冷不确定这位出手的大修士会不会精通‘天机术’,所以也没有信心写出来后,会不会被对方来自冥冥之‘天机’之中捕捉到他。 他神色凝重的思量片刻后,最终在纸张的下角,只写上日期:大丰王朝元祥八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顾书冷深深叹息一口气,随手将写好的纸张放在一旁晾干,暗想:自己终归是太过弱小,就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细细思量,哪怕自己也有‘主场’的优势,还是得乖乖当孙子,想想都憋屈。 正此时,少年苏宁端茶过来,瞥了一眼纸张上满满的‘符文’,很有规律的一排排。有些纳闷,问道:“公子,为何你每天都在写这种奇奇怪怪的‘符文’,你看得懂吗?” 他很疑惑,自己与公子从小长大,都没发现他从哪学来的古怪符文。 顾书冷微微笑了笑,他自然是看得懂,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人看得懂,唯一能看得懂的那位,就已经在几十年前死了。他更不会去说与第二个人听,不然他写的那么多日记,那么多秘密,岂不是曝光。 他没有回答苏宁问题,只是对苏宁说道:“柳山山和平阳朝回来了没。” “柳山山派人送信回来说,要等雨彻底停了,才好把那批药材运回来,毕竟这场雨下的没有征兆,出门前都没有准备雨具。至于平阳朝...” 苏宁弯弯的柳叶眉挑了挑,说着柳山山的时候有些无奈。 然后,他蹙了蹙眉头,似乎有些厌恶‘平阳朝’这个名字,但还是如实说道:“他说,他可能最近都不会回来了,他还说,还说..” 苏宁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顾书冷伸了个懒腰,好看的眼线拉得极长,似乎猜出他所想,笑着接话道:“他是不是说,我要是真的加入了监察司,与朝廷黑狗为伍,他就会另寻出路,是这么说的吧。” 苏宁哑口,愤愤道:“他实在是太无礼了,枉费公子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 顾书冷扑哧一笑,也不太过在意这位从小就很较真,也很纯真的记账少年的抱怨,只是没好气道:“要记住,不要因为你救过别人,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让别人必须为你效死。如果每个人都像那些家臣、死士的活法,那么这个世道,该多么无趣啊。” 听得有些矛盾的少年有些语塞,在他认为,救人性命,不该就是以命相报的吗。想反驳却到了嘴边变成言不达意的“可是,可是....” 顾书冷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别忘了,他也是个苦命人,能够比他还要悲惨的身世,在这个世道或许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过来,但却最令人敬佩的还是只有他们鲁国和曹家。” 苏宁一愣,他才想起一些流传至今的传闻,心中不免变得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所措。 传闻中,在当时还是以宗门为统治核心的‘天下宗门制’时代,远不如现今的安稳。世间人分两种人,一种是能够修行的,另一种是不能修行只能当一辈子的平凡人。 修士之间的斗争,往往毫无顾忌的波及无辜普通人,而大多修士也从不以为然,视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为牛羊的现象习以为常。 能够奋起反抗的也并非没有,但往往都是以更惨烈的屠杀而终结,在后来漫长岁月里大多数普通人都已经接受了命运。 但在更后来,有个三代皆出儒家圣人的曹家,为了能够给普通人请命,立安生之地。在付出了很多牺牲后,甚至以消耗大量的儒家气数,馈赠天下大多数都不能修行的普通百姓,另辟蹊径以凡人‘养浩气’抵抗天下暴虐的修士。 也由此,曹家于鲁豫州应‘运’立国,当时无数身负儒士气数的读书人纷纷甘愿舍弃‘儒家气运’,以入世‘贤士’身份投身鲁国。 一时间鲁国成为儒家气运最为繁盛的圣地,远超江南南泽联盟的春秋书院,造成了鲁豫州十九州之地内无宗门生存的大好景象。 只是后来,大丰王朝横扫中原山河的那些年,鲁国曹家三位圣人不愿十九州数千万人生灵涂炭,接受了当时大兵压境的大丰王朝招降,成为附属国。 只是当时作为谈判的大丰王朝总兵大元帅江岳离奇暴毙,那位大丰皇帝愤怒之下毅然撕毁约定,下令覆灭鲁国。 但是鲁国作为一个延续了上百年,可以为了生存与自由,有着敢于与天下宗门抗争的精神,又如何会引颈受戮。 是以鲁国十九州数千万人,上到但凡能走动的老人,下到十岁稚童,哪怕平时柔弱的女子,人人才皆是铁骨铮铮。如同世间最烈的剑修一般宁死不折剑,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那一场血腥的战役中赴死。 就连鲁国的国都城都成了可以媲美鬼谷酆都城的鬼城,十九州之内尸骸更是不计其数,造成的荒凉景象到现今都无法添补的代价。 当时的鲁国曹家圣人带着无数的书院士子镇守国门,人人皆是剑雨中高歌死,无一人苟活。 连同三位圣人战死后,分别散尽执掌的当代儒家气数,散入天地之中。才有了后世读书人不需拜入儒道供奉儒圣,人人都可以读书养浩然气,存正气。*(注1、2) 据后世记载,在那一场战役中,哪怕在战场上能够做到大片大片屠戮士卒的大丰王朝六七境大修士,都有数十人真气耗尽,力竭战死。 这才就有了后世流传歌颂的“鲁国人人皆英杰”“鲁国精神永不朽”的说法。 所以,在那个动荡不堪的二三十年间,最让人记住的,不仅仅是大丰王朝无敌的铁蹄、轻易屠杀修士的符文重器。也不是世间那些强大修士一人一剑闯入军阵厮杀的豪气,还有着太多令人闻之泪下可歌可泣的事迹。 如今,或许只有他们草堂四人知道,顾草堂那名医师,曾经叫曹阳平。他的家族,就是当年鲁国曹家的偏远分支,在那场鲁国几乎死绝的战役中存活下来极少的一部分。 只是当时的曹阳平都还没出生,大概还不会有国仇这个想法,即使自小被长辈灌输其中道理,仍是不显得根深蒂固。 然而除了国仇,还有家恨。 苏宁至今还仍记得,当年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里,公子带着他第二次出城。 在一个很偏僻的一个小村庄中,有一位年轻人跪在私塾门前痛哭,一次又一次向着门内重重磕头。隔着雨幕都能老远听见他嘴里声嘶力竭的怨恨声和痛哭声,那一句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至今还留在少年苏宁记忆中。 那一天,他的家族在鲁国灭过二十年后,仍被监察司谍子在远离南方鲁豫州数万里之遥的西北边塞之地找到,家族内不论老小,除了他再无一个活人。 那一天,他丢弃了笔,拿起了剑,从此世间再无一位心只读书养浩然正气的曹家后人曹阳平,只有背负起国仇家恨的平阳朝。 那时候苏宁就想过,难道世间人不该是既能有铜钱数,又能填饱肚子,平平安安的活着吗。像这般的打打杀杀,冤冤相报到何时是个头。 顾书冷既没有苏宁这般纯粹的天真,也不会有言信那样多愁善感。 他只是有些感慨,当时写书的时候,关于鲁国的惨事是为了给大丰王朝横扫天下后,渐渐失去读书人的人心,导致国力开始下滑而写的铺垫之一。 但无可厚非,鲁国这一段只是自己一时间热血上头,才临时加上去的。 只是当自己真的到了书中,亲耳听闻事迹,亲眼所见那一段剧情的后续带来深远的影响的时候,竟然有些不忍。 他忽然有些自嘲,心中暗道自己难道还想立牌坊不成。 如果跟着原著走,这个世界的后面还会再发生一些既让人痛恨又悲愤的狗血剧情,如果自己要是真的像言信那般事事操心,自己岂不是心肌梗塞死。 再不然,难道还要动手去把原剧情改得稀里哗啦? 他忽然沉默,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当初豪气干云埋头写出那本自以为满意的作品。到最后扑得每日郁郁寡欢,看着书圈里一个情节又一个情节被读者批的一无是处,到最后连自豪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画面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顾书冷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穿越重生在自己笔下的书中,到底有没有意义,意义在哪。 —————————————————————————— *(注1):当时的儒家各派虽说是学院形式,但仍是十分看中传承,并没有似曹家三代圣人那般无私,分布的各大书院需要供奉儒家历代先祖,心诚意满才能儒道‘通灵’,否则也只是普通读书人。 *(注2):这个世界儒家所说的“吾善养浩然之气”,与‘正气’之间,有大同,存小异。 ‘浩然气’博大、高远。“正气”则长存。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五章 剑士 第二日清晨,东升的日头就已经微微耀眼,昨日那一场下了一整日的大雨,早已于夜里就已经彻底停息。 初秋的雨不算冷,在上原城这个位于土地贫瘠的西北边塞,常年都是天气干爽,泥土更是容易吸收水份。 所以当一大早起来时,街面已经只剩下暴雨冲刷过的零星痕迹,完全不影响人们的走街串巷。 许多商铺和摊贩都已开始张罗生意,早点铺子更是热气蒸腾,余香短暂的盖过粪水的气味以及废气。 一队马车装载着满满的货物,自香坊区大道驶出,按照原本的路线,只要穿过剑台区的主道,就能驶入东城区。 但因为官府突然设置的临时关卡,导致大量商贩马车阻滞,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马龙。 车队的领头是位长相还算俊的年轻人,只是肤色有些黑,看上去尚未及冠,却能够带领一队三四十号人的车队,无不令旁人暗自猜测是哪家豪门氏族的家臣。 是以当那位年轻人向路人打探临时关卡事宜时,路人纷纷热络的解释。 原来,最近几日来不知是谁放出风声,一位剑山成名多年的剑道大宗师,出现在上原城的剑台区,还在比剑台上布下一道考验。这位剑道大宗师许诺,但凡尚未及冠且能够过得了那道考验者,就将其收为亲传弟子。 肤黑年轻人听闻,不由得咋舌,剑山作为天下有数的剑道圣地。在剑林之中,虽然比不上剑池、蜀州剑宗、御剑门等一流剑道大宗门。 但却也比剑庐,剑场等二流宗门要拔尖许多,在整个大丰王朝西部近百州内,足可做剑道执牛耳者。 旁边又有人作出更详细的解释,听闻那位剑道大宗师就是剑山的第三把剑师白风,如今修为或许早已超凡入圣境界。并且他现今唯一的弟子,就是那位被誉为孤塞州三杰之首朱红雨,是一位极美的仙子,修为更是于今年年初就已跨入五境。 如果能够拜入师白风老前辈的门下,有望剑道入圣不去说,更是能有与那位仙子双修的机会,再不济与仙子师出同门修行,亦是人生幸事。 是以孤塞州内但凡能十日内赶到上原城者,无论江湖修士大小宗门,豪门氏族子弟人人佩剑,慕名而来。 这说法并非夸大其词,要说这当今天下,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无非是两种人,剑士以及极有名且极美的女子。 前者是人人都向往着江湖,而当今江湖早已是剑道独行,人人无不向往着仗剑修行快意恩仇,其余一途就鲜少有人谈及。 后者是但凡江湖中人,无非好剑好酒以及美人作伴,因为女子修行者虽不少,但美且出名者甚少,似朱红雨这般的就更少了。 所以,就因为那位剑山的老前辈突然造访,才造成了原本不算小的剑台区,短短数日内就涌入大量的江湖剑士,开始在剑台区形成堵塞。 而且观势头,不出一两日,人数的暴增还会更加的迅猛,地方官府不得不开始在剑台区数条主道入口开设临时关卡,疏通人流以及车马,引导修士进入附近数个城区。 更是求援州牧府,出动大批骑兵手持劲弩在周边数个区大小主道四处巡查,以防这些素来动不动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剑士私斗,伤及无辜百姓。 年轻人听完旁人七嘴八舌讲解,了解事情原委后似乎对眼下状况却并没有太大意外。 正要向众人一一道谢,忽然听见一阵爆响,只见街道旁有一人身体倒飞撞碎屋檐,跌入二楼。那栋酒楼整座墙都被那人狼狈撞塌,依稀可见楼内有人惊恐,有人爆喝就要抽刀拔剑。 但见又有一人一剑劈入酒楼,剑气所指几乎就将整栋四层高楼劈得摇摇欲坠,瓦砾碎石纷飞炸出滚滚烟尘。 那名剑士手中长剑剑光迸发,剑气如丝竟自行化成一套精妙剑术,将四周碎屑砖瓦木料纷纷挑飞。只见他再一剑就将一个刚要拔刀之人击飞,那人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在半空中就被剑气撕裂头颅,血洒长空。 有人惊呼出声:“内气奔腾圆满,这是三境剑士。” 尽管那名剑士手中长剑剑气凌冽,但仍被许多眼尖之人看出,那人其实并没有踏入四境,剑气未曾被精纯的真气蕴养过,不显四境独有的狂暴凌厉。 那名暴起杀人的剑士似乎犹不解气,一剑将比他身体还粗的支柱斩去,酒楼支柱应声而倒的那一刻,整个四层多酒楼更加摇晃,吓得楼内无数声尖叫声,暴怒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但剑士却丝毫不作理会,将数丈长支柱以内气吸附在手中,向着先前那人坠落方向高高举起,俨然一副力拔山河状。 这一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名剑士哈哈一声快意长啸,就要掷出长柱。 就在此时,一直箭矢猝不及防在阴暗处射出,那凌厉的劲力带动空气哧咧作响,转眼就要射中那名剑士。 那名剑士冷笑一声,单手高举三丈支柱,另一手持长剑,准确的将箭矢挑开。只是却稍稍低估了这种箭矢附带的威力,令他身躯微微一颤,就是这么一晃,就有另一支箭矢很是默契的衔接而上。 他转手又挑飞箭矢之后,适从方才热血上头暴起杀人中冷静下来,想起这是监察司威力强大独有的特制“符文强弩”,虽然眼前显然还未结成方阵,对付起来轻而易举,一但等对方反应过来,自己就恐怕寡不敌众。 他一声爆喝,手中精妙剑术又将第三支第四支击飞,终于瞅准机会,将三丈巨型支持狠狠丢掷向其中一个暗箭来处。 支柱上布满的剑气划过的瞬间,四周溅起无数烟尘沙硕,借着烟尘模糊视线,那名剑士则身形猛地爆射逃窜,就要事了挂剑去。 然而就在他自以为全身而退之时,一队骑兵踏着整齐轰鸣声的步伐中赶到。 当先一名将领举起手中长枪持平眉梢,长枪气息流转如莽吐息,身体微微后仰之后狠狠将长枪射出,角度刁钻时机正好是那名剑士暴起瞬间后的某处。 在所有人惊愕目光中,那名先前威武无双的三境剑士,就这么被一枪射中。就连以手中剑气暴涨的长剑试图挑开长枪都做不到,反而长剑被蹦飞出去,划出一个长弧落入人群,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似乎又有普通百姓被殃及池鱼。 那名剑士更是被长枪炸穿胸膛,整个人被带飞钉入一座高楼上,爆出的血液将半面墙染红。 那名将领猛地勒紧马缰,在整支骑队动作如出一辙马匹之中一同停下之后,他面对密密麻麻人群,高声怒喝到:“凡自持武力私斗伤及无辜者,死罪。” 说完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中拍马上前,在那名被钉入墙上的修士前停马,抽刀。 那名剑士腹腔在被长枪贯穿之下气芒肆虐,修士体魄的强大生命力支撑下只是伤及肺腑,居然一时还没死去。一身内气混乱不堪下拼命挣扎,导致口中鲜血狂涌,见将领上前抽刀,他大吼:“我乃姜琅氏范家人,你可敢杀我?” 他拼尽内气一吼,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所有人都听得清晰,更有甚者更是惊呼出声,‘原来是哪个哪个家族’‘家族内某某手握重权’‘家族有某某鼎鼎有名的剑士’。 似乎姜琅氏范家很有名头。 那名将领哈哈一笑,冷不丁又补充一句:“大丰律例,但凡修士私斗伤及无辜者,死罪。斩首后,查出家族或者宗后,将首级传首家族或者宗门方圆百里。并勒令家族或者宗门,十倍赔偿一应损失。若有不尊者,以同罪论。” 说完一刀将其头颅斩下。 第一卷,莫思量 第六章 一封信一件事 街道围观者人人静默,大多修士心中都有种兔死狐悲。 天下间,也只有大丰朝廷能够做到境内江湖修士不敢随意屠杀平民,除了令人忌惮无孔不入的监察司‘黑狗’,以及‘符文重器’。 还有就是一旦犯事被射杀,就会被斩下头颅,‘传首’江湖,令其生前的一世英名死后尽失,还会令宗门家族蒙羞。 这也造就了大丰王朝之内,鲜少有江湖修士肆意生事,百姓难得不受江湖人的争斗波及。 侠以武乱禁,这在许多修士眼中,只是快意恩仇的一种体现罢了,至于会不会伤及无辜,那完全就是‘各安天命’。 但在这比修士多得多的普通人眼中,一旦被波及那就是一场横祸,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沉默良久,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叫好,紧接着此起彼伏稀稀拉拉叫好声。这叫好声当然不是修士,而是在修士人群中的那些往日里卑微的普通人。 修士更多的是愤懑,暗中怒骂朝廷多管闲事,但却又不敢上前挑衅。先不论方才隐隐显露出来的监察司官吏们,更有眼尖之人察觉到眼前这名武将,竟然也是一名有着三境的修为。 四境是一道龙门,能跨过去的终归是资质不俗的少数,绝大多数修士只能在四境门槛前徘徊不前,甚至老死此关前。 能来此地的大多都是希望拜入那位剑道大宗师门下的年轻俊彦,而且都是前三境的剑士。尚未及冠就拥有四境修为的年轻一辈,是绝对少数的天才,甚至根本不需要来此与人争斗,自可随时拜入大宗门内,作为天才弟子栽培。 所以也有句话说,四境之下皆‘非我辈中人’。 那名重新拔出长枪的骑军将领,轻轻抖落浸染的鲜血,他持枪驱马来到人群前面,对着一名肤色略黑的年轻人抱拳打招呼,大有深意的说道:“本将尉迟达,多谢阁下接剑,阁下好修为。” 原来,先前那名剑士手中被蹦飞的长剑以疾速落入人群时,人人皆是躲避。却只有眼前这位肤黑年轻人没有避让,以双指稳稳夹住劲道十足的长剑,不让长剑落入人群殃及无辜百姓。 那名肤黑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笑道:“在下柳山山,谢过将军夸奖,不过是力所能及而已,不足挂齿。”顿了顿,扬了扬手中剑他又问,“那这把剑?” 年轻人是先谢过夸奖,再解释接剑,以显得接剑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小事。 那名将领微微点头,也不管眼前之人是否是装腔作势,他只认是否做了好事。 他赞扬道:“若说世间多是兄台这般修士,那百姓足以安生,这把剑是证物,需交于我手。”已是以兄台称。 肤黑年轻人交还长剑,两人再度一番短暂的交谈后,那名将领拍马离去。 很快就有官府接手,事件余热也开始平息,人流也渐渐散去。毕竟这种事在大丰王朝成立后,虽说不常见,但仍是有个别不信邪,又或者自持身世‘不俗’者献上大好头颅。 一队队马车缓缓前进,那名收回目光的年强人,目光复杂的感叹,大丰朝廷在约束江湖修士私斗伤及普通人的事情上,做得毫无放松,用公子那个奇怪的词来评价,就是‘零容忍’。 不过他心里又冷笑一句,这些不过是对付先前这种修为不高之徒罢了,这个天下还是有太多事都会用实力来说话。 开始是因为昨日一整天的暴雨,许多商户积压货物的马车队有点多,外加上是一大早上人流聚集,才导致堵塞难行。 但不需一两个时辰,车辆纷纷被清空,大道依旧是宽敞无阻,那由肤黑年轻人领队的车队也顺利的按原路线穿过主道,驶入东城区,在七十六号街前停下。 当这名肤黑的年轻人见到顾书冷时,第一时间佩服道:“我真的很好奇,你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剑山那位据传已经超凡入圣的剑道大家居然真的来了。还完全按你所说的开始考验收徒,真的是神了。” 肤黑年轻人此言简直是有些荒谬,将一位已是超凡入圣如神仙般的人物如牵线木偶,如果有外人知晓必然是讽刺一句“大言不惭”。 顾书冷却没多在意,沏了杯茶递了过去,纠正道:“现在的师白风,还没有超凡入圣,依然只在六境大圆满,只是并非他不能入圣,而是他不愿意。” 这名叫柳山山黑脸年轻人,实际上还只是个少年郎,只是肤黑显得长岁,他惊呼:“居然还有人不愿意破境的,那可是第七境山海境,真正入圣的大修士,有多少人都梦寐以求。再说,他已经百岁高龄了吧,再不破境真想躺棺材不成,还是说脑子有坑?” 顾书冷有些无奈,身边的人跟他久了,难免沾染些‘现代词’,解释道,“老前辈破不破境又不关你事,你瞎操什么心。他脑子有没有坑我不知道,只是你这脸,再不好好刷白,总有一天会比监察司的官服还要黑。” 肤色略黑的柳山山一脸的不以为意,翻白眼说着:“我脸黑,我自豪,江湖的游侠们哪一个不是有些肤黑,不黑上一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闯过江湖。”说着一副骄傲的模样,摸了摸黑脸。 顾草堂的人都清楚,这位时常东奔西跑,负责采购进药等外部一切事务的柳山山柳大总管,是极为喜好结交江湖中人,总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真正的在江湖上走一遭的人。 但只有极少数人才清楚,这位柳大总管最擅长的是他培训‘特工’一事,专门负责暗中收集一些个各式各样的情报。 顾草堂一百来号人,分散在四条街,有小半抽出来组成‘特工小组’成员,。 这些被培训的‘特工’,只是顾书冷按照前世一些小说或者影视里面,生搬硬套拼凑起来。柳大总管却玩得不亦乐乎,还被他摸索出许多像模像样的门道来。 柳山山掏出一封信,递给顾书冷。 顾书冷接过来抽出里面信纸看了看,上面写着一些顺序很乱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许多地方更是缺笔少划。 这当然不是弄错了,而是专门防止密信落入他人手中而设置的暗码。 等顾书冷解完码认真的看了一便后,放下纸张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柳山山皱了皱眉,劝道:“最近香坊区也开始不太平,你要找的人也许不在香坊区,找了这么多年,连名字都不知道,单凭一些零碎信息怎么可能在这个大小家族比牛毛还多的城里找到。” 他知道,自家公子在找一个人,一个就连他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不知姓名,不知家住何方。 而且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他们的意图,打探消息从来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就连打探的内容都看似是一些几个区发生的大小琐事,毫无规律可寻。 这种谨慎程度,他都有理由自豪哪怕监察司恐怖的渗透手段,也都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这样一来,进展手段就可想而知。 顾书冷轻轻将纸张放进火盆,看着纸张化成灰烬,略微有些出神,轻声说:“我只是在感慨罢了,想起一句话,原话是‘那时候,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这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个时代信南北息闭塞不通,要不是还有季氏在传信领域有很大的建树,发展出许多种信息传递渠道,甚至开辟出‘飞剑传书’以及‘方舟’,可以做到跨上百个大州传递书信和物件。 单凭这个世界的辽阔,仅仅是大丰王朝就有数百个大州,普通人一辈子甚至连一个州都没走出去过,一旦跨个州就要抓瞎。 也不难怪大丰王朝监察司建立后,号称三军数十万的碟子和暗桩的情报网,仍是远不够看。 柳大总管又翻了个白眼,他气乐了:“原来是怪我的信太慢了。”忽然觉得不对,又问道:“找到了?” “没有,但是确认了一件事。”顾书冷很轻松的回了一句,心情有些好,苍白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红。 看到顾书冷有些妖异的脸,柳大总管一愣,然后又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说:“你这脸色怪吓人的。” 然后又转移话题,“对了,你刚刚那句‘那时候,车马慢’,我好像没听过,就算我读的书多,你也别骗我。” 顾书冷的嘴角鲜少得意地翘了翘,恶趣味说了句:“因为是我说的。” 然后又还礼一句,“还有,脸黑的人翻白眼,更吓人。”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七章 揭露 东城区某一条街道内,有一座生意还算不错的酒楼,老板是个身材有些臃肿,待人接物都很圆滑的中年人。 据说这位老板手眼通天,在官府有些个人脉能说得上一些话,更不吝啬钱财与帮派有着不错的往来。 因此酒楼还算安稳,甚至说得上是生意不错。 只是往常一向笑容和煦却极具手腕的酒楼老板,如今竟躬身低着头站在一间密室中,颤颤巍巍如履薄冰的等待一名年轻人翻阅着一份份卷宗。 身前案桌上,还放着数卷相似的卷宗,但显然已被撕开火漆封口翻阅过的痕迹,上面每一卷都有一个名字:顾书冷。 只是他的备档出奇的有点多,足有七卷之数,而大多数普通人至多不过是记录一二卷,就已是‘详尽’,核查之后更会被销毁。 年轻人偶尔对着卷宗一些模糊处提问,中年老板小心翼翼一一斟酌回答,颇有一种君臣奏对意味。 “据密档记载,那名药铺少年在元祥三年初春,就随着南渡的流民进入上原城,那么为何没有记录他的出处。”那名年轻人皱眉指着某处问道。 原是一位监察司谍子的中年老板有些惶恐回道:“回大人,当时那名药铺少年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寻常人,也没有任何的背景,在他入城时只按常例备档一卷。 “后来在他崭露头角时,已是两年后,当时再按照监察司记录规则,去追寻那批流民准确出处,仅是追溯到部分流民出自关河关以北那边的战事,至于那名叫顾书冷的少年何时在何地加入流民,已是无力追查。” 那个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些不悦,似乎很不满意中年人回答的内容,只是又因为中年人做法确实很周到并没有玩忽职守的态度,他没再多说,又拿起一封密档,问道: “这卷中记载,州牧府二公子言信曾被顾书冷相救于流民迁入上原城的途中,那么为何没有详细查清经过,你不觉得以当时顾书冷只有八岁,是怎么做到‘救下’已经三境修为的言信?” 中年老板身体一颤了,连忙解释:“由于言信出身于朝廷重臣州牧府以及一流宗门御剑门,按朝廷给予有资格‘开宗立派’的一流宗门的特权,监察司的手无法有更多情报,密档所记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请大人责罚。” “责罚?” 年轻人笑了,然后又指着另一个卷宗戏谑道:“据这份档案记载,那位药铺少年曾有两次出城,每一次都带回来一个人,也就是如今顾草堂核心四人之中的柳山山,以及平阳朝。那为何也都没有查明白这两位的原先的出处以及身份?” 那名中年老板更恐慌了,正要解释,却被年轻人打断,再度拿起一卷档案继续道:“这一份记载的是,顾书冷与那三位五境与一位六境大修士之间的书信往来,却只记载了往来,却没有书信内容。” 见一身肥胖的老板低下了头,完全看不清表情,滚圆的身体有些滑稽,年轻人像丢杂物一般随手将案卷一丢,呵呵一笑:“好一个监察司密档事无巨细。” 说完撑着案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那么,你可知道顾书冷这些年来暗中培养的那一支‘特工’,嗯,是称呼为‘特工’,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什么吗。我猜你大概会说‘大人,那支特工寻找方向毫无规律,也从没有透漏主要目的,实在难以查明’,你说是吧。” 见那名中年人只顾躬身低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很是畏惧。 年轻人忽然很是厌烦的说道:“别装了,我本来就是来挑刺的,你也只是在这装孙子,大家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不更好吗。” 中年老板抬起有些滚圆的脑袋,一脸茫然,唯唯诺诺说道:“大人,您说什么,下官惶恐。” 年轻人嗤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牙齿,他讥笑:“刘森涛,大丰庆历十一年接任上原城东城区暗吏一职,到如今的元祥八年,已经十七年有余了吧。虽然明面上在监察司内部是众多派系中,站在最为垫底的‘宋白系’,但其实早在接任之前,就已经是最好战、眼线最广的‘江系’。只是出于暗处考虑得不到明面上的支持,只能折服隐忍。我说的对吧,刘大人。” 其实,在大丰王朝因为那位有着开国之功的总兵大元帅江岳死后,朝廷就已经开始停止征战步伐,有意的收缩防线以求休养生息,好消化中原这块巨大的蛋糕。 当时朝廷内部分作战派与守派,两派之间有着许多次摩擦,但却有一次却是引起了非常巨大的动荡,牵涉朝中上下每一个派系每一处司职。 后来在当时摩擦剧烈的关口,更是因为那个人离奇暴毙的消息传入京都后,彻底引爆了这一场冲突,掀起的波浪几乎瓦解了整个王朝。 因为那个男人在某些程度上,存在的意义超过了皇帝陛下。 甚至可以说,没有那个男人就没有当今的大丰王朝。 他与当今皇帝陛下都是大丰王朝的开国之人,更是亲手制定、完善王朝政体制度的唯一人,也是当时监察司第一任司正。 虽然后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动荡平息了下来,但不论王朝上下,皆是开始人心涣散,远不如那个男人在时的那般稳固。 而当今监察司内部‘江系’的众多掌权人,大多都是那位‘岳帅’曾经部下的老卒,在如今地位依旧超然,足足占据整个监察司的大半权柄,压得其余派系根本难以出头。 那位全名刘森涛的中年老板缓缓地收起了茫然的眼神,直起了腰,抖了抖衣袖,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微笑道:“我说新任掌旗大人,看来您也是个爽快人。属下丑话可都说在了前头,虽然你我派系不同,但同在监察司任职,如今更是隶属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望掌旗大人能够以大局为重。” 按监察司任职规矩,两院内,十大天干十二大地支之中,每一个“天干地支”都有一个“首”。一州之地由一名“首”以及数名“尉”分辖,每一座城就是一位明面上的“掌旗”,暗中还必须要有一位‘暗影掌旗’坐镇。 刘森涛清楚,眼前的年轻人就是那位暗影,在前任‘掌旗’被言信杀害后,利用了家族关系由‘暗影掌旗’接管一城监察司司众。 年轻掌旗毫不掩饰的发出一声冷笑,“就你这种监察司的蛀虫,也配跟我谈大局为重,算个什么东西。” 刘森涛闻言,肥胖的眼睛眯城一条缝,他也不再作惺惺作态,目露狰狞的凶光,嘿嘿道:“蛀虫?好一个蛀虫,老子勤勤恳恳熬了十数余年,没有过半点懈怠,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上司,却熬不过你们这些氏族子弟。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腹中空空的氏族子弟,就能随随便便的调任到老子头顶上来,如同踏春游玩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也不过是靠着家族的力量,才得以调任到此担任三年的‘暗影掌旗’而已,论资历,老子怎么也算监察司第一批的开创功勋,既有功劳亦有苦劳。论辈分,你一个靠氏族关系的黄口小儿,有何资格在老子之前接替掌旗一职,你也配?” 中年人似乎压抑许久的满肚子牢骚得到了发泄,脸色虽然涨红,神情却显得轻松至极。 他似乎再无所畏惧,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满脸不屑。 年轻掌旗眼睛微微眯了眯,但神色却没有多大改变,他嘴角忽然翘了翘,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的上一任上司会死在你手里。” 刘森涛瞳孔一缩,笑容收敛,他沉声道:“年轻人,有些玩笑可开不得,马大人死于已突破五境的言信之手,已经由三位监察司仲裁的核实,你无凭无据可别胡乱诬陷属下。” 年轻掌旗呵了一声,啧啧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不过也确实没证据,就连你与那名药铺少年几封隐秘往来的书信都没能截下,刘大人也是好手段。” “萧远萧大人,您所说的属下没听明白,不过也不怕告诉大人,我既然已经与大人您撕破脸到这个份上,就不怕大人您的打压。凭属下‘江系’的关系以及十多年兢兢业业的功绩,足以让属下寻一僻静地安享晚年,大人您又能奈我何?”刘森涛面露讥讽之色,大有一副临危不惧架势。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并没看到年轻人的暴跳如雷,然后就是一番打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以‘氏族子弟无道’借口与派系高层提出调任,既能博得同情,说不得还能有些许补偿。 那名叫萧远的年轻掌旗似乎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他好不容易忍住笑话道:“安享晚年?我差点信了,如果你愿意退隐,那你积攒了十数年的不甘心又如何发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追究你这些无聊的积怨。” 说完,他玩味的咧嘴一笑,接着道出了某些隐秘:“在来赴任之前,我只知道你与那药铺少年有过很私密的书信往来,察觉到那名药铺少年非常了解监察司行事风格和行动规则,并且利用了言信的手杀死了前任‘掌旗’。而这些,我最多猜测你泄露了一些可有可无的情报。 “不过在翻阅关于他的密档,以及你的那番牢骚后,我才猜出了大概。这些档案不是无法深查,而是都是被你消去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调查那些档案的人,多半是死在玉林街那几场暗杀中了吧? “我只是很好奇,那位药铺少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许了你什么好处,能够收买你这位监察司‘暗吏’。要知道,监察司‘暗吏’一职,足以媲美朝廷的实权正四品。” 刘森涛一副好整以暇的听完,眯着一双小眼睛,满脸讥讽,双手拢袖一言不发,好似在说‘你口说无凭,再如何攀咬又有何用’。 年轻掌旗哑然失笑,他笑眯眯解释:“我何时说要找出证据来制裁你?” 然后在刘森涛疑惑不解中,他紧接着冷不丁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让你死个明白而已。” 下一刻,在刘森涛惊怒的视线之中,年轻掌旗身影刹那间跨过数丈距离,并拢的双指电光火石之间就已到了眼前。 只是由于年轻掌旗过于托大出言警示,令中年老板有了提防,再加上自身修为不弱,终于在毫厘之间作出反应。 只见他的双袖猛然炸碎,双掌千钧一发之间在眉心前合十,制住那真气澎湃的双指。 霎时间,两股真气相抵,密室想起一阵阵惊雷,一阵气浪拍击四周墙壁,厚实的密室墙壁竟然无法承受这股气浪,龟裂出一条条密密麻麻粗大的‘蜘蛛网’。 那名年轻掌旗一击受阻,忽然“咦”了一声,然后恍然道:“原来你已是偷偷入了四境。” 说完双指猛然一抽,屈指一弹,就把苦苦抵挡没有余力开口的中年老板震退。 连退数步的肥胖老板一脚猛然踏在地面上,余力阵阵倾泻而下,地面荡起一圈波纹,裂痕四起。 强行止住身形后,他用一击之下血肉模糊的手指指着年轻掌旗,怒斥道:“黄口小儿,简直无法无天,竟敢公然意图杀害朝廷命官,即便是一方权柄滔天的氏族,也保不住你。” 他完全没料到,这位新任掌旗大人修为如此惊人,本以为是同境之内,最不济哪怕不敌也不会太过狼狈。却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一招就知差距甚远,体内真气几乎被震得散乱。 他这才想起,那位前任掌旗马大人,似乎根本就不是言信以五境杀四境。 年轻掌旗丝毫不理会,他轻轻揉着双指,啧啧道:“真让我猝不及防,按理来说暗吏一职至多也是三境修士,不会有可能是四境。也难怪你胆气那么足,想要争一争掌旗一职,这也是你想要除掉你的前任上司,好以此来顺利上位的吧。” 然后话锋一转,“只可惜,你的职位限制了你获得更多的密事,不知掌旗虽然都是四境,但‘暗影掌旗’也可以是五境。” 话音刚落,已准备悄然退去的中年老板只觉背后剑气森森,隐隐有剑芒锁定他。 正要拼命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一把小巧飞剑由颈椎穿过他的喉咙,体内的真气也被飞剑附带的剑气一冲而散。 年轻掌旗萧远收起滴血不沾的小巧飞剑,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玩味地冲将死之人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以‘勾结外人谋害上司’的罪名死去,而是让别人知晓你死在‘纨绔子弟见你不爽’的缘由里,偏让别人知晓你死得憋屈。” 刘森涛拼命挣扎着,咽喉血如泉涌,肥胖而宽大的手掌怎么也捂不住。他一双血红的双眼瞪得如铜铃大,怒视这个出身氏族的纨绔子弟,满脸不甘与悲愤。 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这名纨绔子弟,反被轻轻一脚踢飞,顿时在墙壁上炸出好大一滩模糊的血肉。 萧远嗤笑道:“什么玩意儿,既然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当你的缩头乌龟,何必在本公子面前发狠话找死,我可不想留着你这种人活下来。” 至于他杀害下属罪名,没有丝毫的担心。 他没兴趣去告诉死人,这个天下有许多事都不是靠阴谋诡计和身后的关系,而是自身强大的实力。 朝廷严禁的私斗,在许多强者的眼中都只是空话罢了,只束缚那些实力低微的弱者罢了。 他打开密室门走了出去,对着门外早就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人说道:“丢出去喂野狗。” 随后又问:“那名药铺少年与前任掌旗的协议有没有后续。” 门外那人原本是‘暗吏’刘森涛的副官,只是没有任何人想到,他竟然是新掌旗早已埋下的暗桩。 只听那名副官躬身禀报:“大人,有的。响午过后,那位药铺少年已亲自来联络点传信,会如约行动。” “亲自?”年轻掌旗抬头看看了天色,估摸着时间未到申时,遂又问:“那他人呢。” 副官连忙回答:“与往常行程一般无二,今日是去给七十九号街街尾的那名老人看病。” 因为那名药铺少年平时的行迹都非常规律,也极少踏出那间顾草堂,甚至连出城都只是记录在档案的那两次而已。 年轻掌旗一怔,疑惑道:“是档案里记录的那位重病缠身,生机不多的流民?” 副官应声称是。 又恢复掌旗一职该有的冷酷气质的萧远,哦了一声后就再无下文,似乎并没有好奇。 他似乎记起一件先前忘记问刘森涛的事,于是转而问副官:“据档案记录,那名少年从没有出过手,也是一个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那么又有谁真正的确认过他并未修炼,或者不能修炼?” 副官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不明白新任掌旗此言何意。因为但凡修士都清楚,有无修炼一眼便可认出。哪怕你敛去所有内气与真气的痕迹,或者干脆丹田气海都被废掉,但肉身是否经过淬炼就绝无法隐藏。 因为修行的第一步,就是‘生内气淬体魄’。 年轻掌旗呵了一声,并没有在意副官的愣神,低声喃喃道:“你可真会算计,真的很有趣。” 然后又吩咐道:“给我重新整理一份有关那位药铺少年的档案,我要那位药铺少年和他的所有下属,在城内以往时间里所有的一举一动。” 副官应喏退下。 年轻掌旗呵了一声,喃喃自语不知说与何人听。 朝廷不缺聪明的谋士,江湖永远不缺天赋极好的天才,缺的是能够活下去的良才。 第一卷,莫思量 第八章 师叔祖 当那名监察司暗吏身死之时,顾书冷已经挎着一个小木箱,走在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上。 这是他的街,七十九号街。 这里的热闹与繁荣,大多都还是归功于他的缘故,尽管曾因为夺取这四条街,双手浸染鲜血。 但他毕竟还存着现代人的些许善恶,没办法跟其余街区那些帮派一般索取无度,反而减轻了许多铺租与税务。 自然而然的一些曾被惨遭剥削,却还依然顽强地活下去的普通人大量涌入,人流也越发多了起来。 顾书冷一时有些愣神,想起一段往事。 当年只有八岁的他在随着流民南迁的途中,遇见一名少年被数名同境修士追杀,正亡命奔逃而来。 那名少年走投无路之下,恰好与这一队长长的流民队伍对上。 如果是一般修士,大概会是非常的欣喜若狂,立马扑身于流民队伍之中。并且随手屠杀流民制造混乱,以求达到脱身的目的。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那名少年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的避让,往旁边稍远处转道而逃。 但就是这么一耽搁,他却又被数名修士追上围住。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深陷死地的少年又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那少年很像他前世所看的那些小说里的情景一样,天才主角面对数倍于他同境修士的围殴,能凭借着精妙的修行功法与身法周旋,还能偶尔还击。 但人力有穷时,少年虽然很强,但架不住人多且暗箭伤人。数次且战且退想摆脱纠缠,却次次被逼退而回,不得不作困兽之斗。 这个过程还发生了许多曲折,最终他还是出言指点了那名少年。 少年居然真的能够天才到于厮杀中破境,反杀数名修士,等于变相的‘出手相救’。 后来面对少年的惊奇和古怪的目光,他没做任何回答。 当少年最后问他,为什么出言相救时。 他指着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队伍说:“因为你的一个举动,他们得以活了下来。” 少年很是诧异,很是不信,继续追问。 他很认真地说:“这个世道,普通人能够像狗一样苟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能够发自心底地珍惜这些像狗一样活着的人的性命,为什么不值得救呢?” 如果先前少年选择利用流民脱身,到那个时候,不论是有没有逃掉,流民大多数都会被祸及,甚至无一幸免。 修士泄愤屠杀流民的事情,他相信这些人做得出来。 当时,少年回过头来,看到那些流民一张张面黄肌瘦,对自己犹带着感激的脸孔,忽然不知用了什么样的语气回了一句:“其实我曾经也如他们一般,像狗一样活着,所以更懂得这个世道普通人的不容易。” 其实,他早已经知晓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叫言信,哪怕这次没有人‘出手相救’,也不会死。 他更是清楚少年所有的故事和将来的结局。 这位流星一样的不世天才,璀璨而耀眼,也昙花一现。 顾书冷收回思绪,看着长到望不到头的长街,吐槽一句街道太长,又开始继续赶路。 这座雄城很古老,也很巨大,是名副其实的百里雄城。 这么一座巨城只分了十七个区域,不算十七条主城大街道,一个城区至多不过百余大小街,可想而知一条街能有占地多少。 而他能够在这么一座巨大雄城里,占据一份不知令多少人都眼馋的蛋糕,州牧府那位二公子确实是居功至伟。 不然即使他机关算尽手段血腥,也不会让人有多么的畏惧,反而会让窥视者更疯狂。特别是那些个用剑的,个个都是些宁折不弯的心性,哪怕自知死路也都会给你来一剑。 因为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实力,强大的自身实力。 他很清楚,如今的安稳只是短暂的。 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比言信更强的,背景和出身比言信更大的强者。 一个人出门在外靠朋友确实不错,但绝不能所有的事情都依靠朋友。 虽然他时常算计他。 虽然他并不如何把他当交心朋友。 街道两旁商铺小摊与人群在流动,顾书冷也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约莫走到将近街尾处,终于在一处僻静角落前停了下来,隔老远就能够看到破烂小木屋前蹲坐的那名老人。 老人也是随着顾书冷那一拨流民入的城,年纪看上去大概已有古来稀,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寥寥无几。 只是精神算是不错手脚也还灵便,靠着编制一些小巧物件谋生,偶尔还能帮人写书信画字画。 老人的字不算太过出众,可画功却是真的妙不可言,如果画境能与修为一样有境界,大概就是超凡入圣了。 顾书冷曾因见着老人作的一副巧夺天工的丹青手笔,所以才时常借着‘看病’的由头,来这里偷师学艺。 只是老人身体不太算健朗,就像大多数普通老人一样,临老就会因为身体机能衰退,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顾书冷帮老人诊过多次,也曾认为与大多数普通老人常有的病例并无不同。 哪怕这名老者曾是修士,也同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只是如今他却是要重新推翻他曾诊断出的结果,也重新审视这名老人。 事实上初次遇到这位老人的时候,他是因为特有的“直觉”天赋在冥冥之中告诉他,‘这名老人很亲近’。 至少没有怀揣着恶意。 他的“直觉”天赋从没出错。 后来权衡利弊思量了许久,才决定接触这名老人,这才有了后来他以‘惊艳老人丹青书画’的理由接近老人,一边诊治一边请教老人笔墨丹青。 顾书冷走到老人面前,轻声笑道:“老人家,已有数日不曾来看你,身子有没有再发病?” 迎着落日的余晖,老人眯了迷眼,和煦的点了点头,微虚的声音打趣道:“世上哪有你这般的医师,三五天往我这跑一趟,还不收钱。要不是我家徒四壁,又是一把老骨头,我都怀疑你居心不良。” 顾书冷不置可否,他当然不是不收钱,而是早已收下了远比金钱更重要的药费。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有些艰难的撑起了身子,示意顾书冷进屋里去。 顾书冷也沉默的跟进,似乎习以为常。 老人似乎一直都如此孤僻,也没有名字。 顾书冷也曾问过,老人家是笑笑也不愿说,只管以‘老头’称呼即可。顾书冷没有依照,只是偶尔叫一声老人家。 在落座后,顾书冷把小木箱放在有些破落的小桌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诊断,而是平静的开口道:“曾记得年前初次见老人家时,曾问过我‘想起来了没’,我当时不知所以然。” 老人忽然瞳孔一缩,眼中似有金光闪过,忽然颤声脱口而出:“您...”却又猛然转口道,“你想起来了?” 老人虚弱声音还有些模糊,顾书冷一时有些疑惑以为听错,迟疑的说道:“老人家可是姓齐?” 在他突破知神境之后,初次以神念触碰天地的时候,他曾有过短暂的‘天人感应’,想起了一些似乎一直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虽然这些记忆都是些零散的片段,但却是足够的让人震惊。 那一段以天人的感应中,‘看到了’在他那一段流民生涯里,这位似是将死的老人就曾多次出现过。 一直到他入城,转战数个城区,最终在东城区落脚,这位老人也随着他一起而来,在他不远远远安居。 他曾深思过,他自从穿越到‘醒来’时,就已经是八岁,八岁前没有丝毫的记忆。 他也有想过,有可能是来自这幅身躯的仇家的监视,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而能这般肯定,都是因为苦苦束缚了他许多年,已确认无误的“命格”。 这种奇特的“命格”是他写书时,亲手为原著里的一个反派设定。 虽然这个“命格”设定有些模糊,但其中有一点很关键。就是这种“命格”既是一把致命的枷锁,也是窥视一丝天机的窗户。 所以他的一切“直觉”都会涉及自身的天机命数,也就很准确。 于是他否定了仇家。 然后他又恶趣味的想着,或者这幅身体的主人,原是某个大家族被逐出门、或者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老人家是强大修士,偷偷奉家里人命令暗中保护自己? 是以,当他根据一闪而过的零碎记忆,说出老人家的姓氏的时候,他悄悄的在观察老人家的反应。 但得到的答案,让他既有所预料,也令他大失所望。 老人先是惊喜,忽然又很平淡的问:“还记起更多?” 顾书冷心中很想说‘是’,以此来套出老人更多事。 但转念又冷静下来,知道这种低劣手段并不可取,回道:“没有,只有许多零碎记忆。齐先生,我之前曾丢失过记忆?” 老人脸色复杂的凝视顾书冷,得到答案后似乎很是失落,沉默片刻又道:“是的,这些年你的所为,有些出乎预料,我还一度以为你记起了些事情,故而当年才有一问。” 说完,有些惋惜的低下了头,似乎已经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顾书冷嘴角一抽,心中疯狂吐槽,我当时不过是只有八岁,就算我记起了什么事情,难不成还会比现在更加“出乎预料”? 突然,他脑海中忽然抓住一件以往一直都忽略的事情,一件在潜意识里似乎被刻意‘隐藏’的事情。 他脱口而问:“我曾经‘回溯’很多次?” 老人猛然一惊,在半空的手指竟然开始颤抖起来。 片刻回神过后,猛然站起身,掸了掸有些邋遢的衣衫。 在哽咽声中,郑重躬身行礼: “青山宗第一百七十三代宗主齐剑潭,恭迎师叔祖归来!” 第一卷,莫思量 第九章 疑团重重 在很多年前,追溯到飞升路还没有隔断的年代,存在着一种说法: 在天衍四九之后,那个遁去的一,是一线渺渺天机,留给世人去修行弥补的证道之路。 这一线天机是缥缈无形的,在不可寻的冥冥之中去感悟。 这种无形一旦被赋予有形,那么就是不该出现的‘命数’,是天谴。 在顾书冷前世执笔写书时,曾因为一句话,有过一种很异想天开的设定。 那就是将这种一线‘天机’圈在一种“命格”之内。 让这种“命格”成为天生就是一线天机,也是一种天谴。 而这种“命格”的天谴,在于十六岁之内如果没有想法破解,就会有一次回溯。 也就是说,到了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刻,身体就会开始在十六天内一天比一天‘年轻’,记忆力也随之开始倒退。直到重回婴儿,人生就会再次重来。 这种设定来源于当时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句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从木屋出来的顾书冷觉得很是迷茫。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看着日落,看着人来人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处。 他筹划了数年,就是因为寻找出自身“命格”的破解之法。 如今在他已经有些眉目的时候,却因一位叫齐剑潭的老人一句话,给打乱了。 青山宗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是一个传承了上千年,却已经覆灭了百多年的一流宗门。在原著里自己并没有多少笔墨去填充,只有一句很出名谚语广为流传。 这个宗门的故事也是挺狗血,故事的大概,是从宗门内辈分极高的一位师叔祖的证道飞升开始说起。 传言,这名辈分极高的‘师叔祖’是强行踏入已经失传了的第十境,才导致了他后来证道飞升的失败。 失败就代表着陨落。 他的陨落,连同宗门气运也随之开始消散。 后来,青山宗为了阻止气运不可逆转的流失,曾更改了六次宗门地址,以求用一地风水镇压气运达到‘转运’。 在浩大的工程与漫长的时间里,这个宗门因为多次的更改地址,大举的搬迁,耗时耗力,弄得天下人尽皆知。 也才有了后世的“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滑稽谚语,流传至今成为天下人笑柄。 事与愿违的是,宗门耗时耗力的六次改址,每一次都用尽一地的山水龙脉去镇压,气运流失仍不得好转。 而且还因为多次的搬迁,损耗了太多根基和底蕴,宗门难逃走向了日渐衰落的光景。 在一次宗门被数个仇家门派上门挑战后,开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宗门之间的实力较量。可最终,这个曾屹立数千年的一流传世大宗门,终于在百余年前被覆灭。 宗门覆灭后,这位在大战中重伤的老人,带着一个因为飞升失败,魂魄转世的师叔祖逃了出来。 老人将宗门振兴的希望,寄托在这位辈分极高的‘师叔祖’,期望他长大后,来一出重振宗门的戏码。 然而这位“师叔祖”的每一次‘回溯’,就会失去上一世的记忆,犹如一个新生的孩童,一次又一次。 如此反复之后,在多方面寻找解决方法都无果后,老人开始丧失任何希望,选择了放弃。 他成为一个落魄的孤寡老人,默默注视着‘师叔祖’的一次次‘回溯’,又一次次的长大,周而复始。 故事往往都是很美好的,听者大多数会感触一下,或许唏嘘一番,再者就是暗中骂一句‘**’。 但这些都远没亲身经历给人来得有冲击感,青山宗覆灭到如今,到底是一百多少年他不知道,也没问。 因为在这故事里,他发现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在前世他设定里,这种命格在十六岁能够“回溯”不假,但却是只能仅此一次而已。 然而他在青山宗覆灭的百余年时光里,“回溯”已经远不止一次了。 这种超出自己设定以外的事例,他作为一个执笔人,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如何能够安然接受。 先前一直被‘天机’蒙蔽,他甚至都没有深思过到底经历了几次‘回溯’。 直到现在猛然惊醒,才重新认真深思这个问题,以及反复的推演这五年来的谋划。 在这个如此之大的变数下,即使找到了那个人,得到了那件东西,还能不能解决自身已经出现了未知变故的“命格”? 那到底是因为自己穿越导致“命格”发生了更改,还是因为这个‘师叔祖’飞升失败,魂魄转世的缘故? 等等,这个世界,我从没有过太多的关灵魂这方面更深层次的设定,也不存在灵魂转世之说。五境知神境之中的‘神魂’,仍是心神的延伸,方才成为‘神念’。 有关于灵魂最大的‘变数’,就只有原著主角江白的重生,但他的重生还都是在设定的合理范围之内。 但凡有关灵魂说法,原著设定大纲里只用了一句 “本世界不设立鬼修,涉及神魂(魂魄)一道不得过多踏足,也不存在转世一说。历来有许多先祖前辈为了苦苦探求此道,不惜成为世人眼中形如鬼魅不受人待见的‘魂修’,仍是难以堪破魂魄之秘。要说魂魄颇有建树者,就数近代天纵奇才的剑首江月楼,另辟蹊径创立剑魂道,‘以身分魂’‘饲魂剑’。既能为魂魄一途抛砖引玉,更为本世界剑道多添“一分剑道气运”。由此可见,魂魄之秘是如何的神秘莫测,不可轻探。” 那么,这名师叔祖又怎么做到‘魂魄转世’的,又怎么打破只限定一次‘回溯’的命格呢? 还有,原设定中,这幅身体‘回溯’一次就将会是崭新的人生,那为什么我还会记起从前零碎的记忆? 顾书冷愣愣凝神望着这片天空,忽然之间神念延伸出去,竟然一直往上拔高拔高再拔高,俯视着自己站在街道上的身影越来越小,视线中这片无边无际的雄城越来越宽广。 这还不止,整个身体竟然好似也都随之飘离地面,飘飘欲飞。 这可不仅仅是神念照外,而是实打实的“魂魄出窍”迹象。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神念与神魂猛地急速下坠,一睁眼才发现自己早已七窍流血,神魂也是摇摇欲坠。 他才‘惊醒’,自己第五境的境界本就只是空架子,每动用一分,都会因为毫无修为支撑,体魄无法承受重创,甚至会导致身死道消的结局。 这名青山宗最后一位宗主,名叫齐剑潭的老人,他轻轻劝慰道:“师叔祖节哀,宗门之所以会灭亡,并非完全师叔祖之过,不用自责。” 顾书冷用衣衫一点一点擦干脸上的血迹,心中叹息,到底不是真正的‘知神境’,心神不够稳固,无法做到‘固神守心’,一个不小心就会容易道心失守。 他心中敲响警钟,心知自己平常时因为身居幕后运筹帷幄,几乎甚少亲身涉险对敌,这些问题也自然不会显露出来。 可一旦真正与高手交锋,必然会是破绽百出的致命因素。 不多时,顾书冷完全擦干净血迹,恢复了翩翩少年模样,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我已经知晓了其中缘由,大概,又是出自那群自称‘山上仙家’的手笔吧。” 齐剑潭愕然,问道:“师叔祖恢复记忆了?” 那群自称‘山上仙家’的人,一直是这片天下极少人知晓的存在,江湖中也绝不会有传闻。一位未曾见过世面的少年是不可能得知,除非他恢复师叔祖的记忆。 已经稳固心神的顾书冷已经想清楚,即使多年的谋划最终不尽人意,也要尽人事地搏一搏。 若是不去争取,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更何况,他今天的目的要确认一些更不为认知的一些忧虑,不仅仅是命格的疑惑。 于是摇头否认:“不曾完全记起,只有一些零碎,毕竟我这一世的‘命格’,还没有解决。” 他不介意为了接下来的谋划中行动更加方便,适当的去扯一回虎旗。 齐剑潭愣了愣,露出恍然神色,苦笑道:“我一直以为师叔祖既然超脱天外天,已是仙家人,能够做到不存于世的‘转世’之举也是常理之中,没想到原来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命格’所致。” 顾书冷神色一怔,他忽然想到,自己设定中,也没有提及飞升之后的世界,只是有“前人先辈有过飞升”这个事迹而已。 如果在缺漏的设定中,作为一个已经触碰过那‘仙界’的证道飞升者,本就是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弥补了这个‘遁去的一’的命格。 两者的融合,确实有可能做到破解只有一次‘回溯’的这个设定。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已经证道,为何无法直接破解‘命格’的束缚呢。 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顾书冷,猛地甩了甩头,决定想不通就不去想。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解释:“转世之说我也说不通,但是绝不是区区‘命格’所能够做到的。毕竟魂魄的奥秘之晦涩,除了那些一直在钻研魂魄的魂修,也只有那位天下剑首江月楼才能窥得一星半点。” 齐剑潭很是感叹,问道:“师叔祖的知神境,莫非就是出自魂修‘炼神术’的法门?毕竟这世间哪怕再厉害的修行功法,也从没听说过能够直接在空中筑建楼阁。” 接着他又劝道:“师叔祖还是莫要再强行使用神念,不然恐怕再难弥补体魄损伤,不妨从头修行。” 顾书冷也不否认,只是无奈道:“一日不解决‘命格’,就一日无修行的可能。你可别忘了,我再有不足两年又是十六了。” 齐剑潭这才想起师叔祖这一世的年纪,感叹岁月不知流逝,眨眼便又是一个十六年。自己逃出宗门覆灭之祸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顾书冷想了想,犹豫着问出此行最大目的:“齐先生,你如今还能使出多少实力。” 齐剑潭惶恐,慌忙纠正:“师叔祖还是如当年那般叫我‘小齐’即好,不可乱了辈分。” 然后,他似乎明白了师叔祖所问为何,微笑道:“虽然伤势还未痊愈,又荒废多年,但至少让城里短时间内下不了雨,还是能办到的。” 顾书冷听后面露呆滞,接着一脸苦笑。 他也听懂了老先生的弦外之音。 这位多年以来,一直默默注视着顾书冷的老人家,当然察觉到他最近在酝酿着什么。 尽管不知道要做何事,但却不必过多深思。 因为是师叔祖。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章 暮夜里的交锋 人生之事多半是这般,并非事事都能如愿,也并非事事都能够算无遗策。 顾书冷算是看开了些,也不再斤斤计较那些要费死脑筋的死结。 因为世界那么大,自然会发生许多大小故事,远不是只有几本书能够说得清楚的。 也并非只有原著剧情中,那几条主线上的几个故事。 总会有千奇百怪的事迹以及人物,既在‘合理范围’之内,又不会出现在剧情线上。 这些人物或事迹,虽然从来都没在原著视线内出现过,却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支撑起一个完善的世界运转。 就比如,占据着这个天下大多数的人口,从不被修士们放在眼里的普通人。他们组成的人间,他们的劳作,他们的汗水。 这些看似很琐碎很寻常,寻常到往往让人下意识的忽略过去。 但不可否认他们存在的重要性,因为修士也要吃喝拉撒。 除非你是那群自称‘山上仙家’的存在,来无影去无踪。 这些‘山上仙家’的存在,有人猜他们真能做到辟谷断欲,比道庭那些餐霞饮露的‘真人’们还要神仙。 这便是江湖气长,人间气短。 只是这种的不平衡,最终有可能会导致严重失衡、倾覆。 这情况当然不太好。 至少,顾书冷觉得确实真不太好。 就像现在也很不好,杀机四伏。 离顾草堂还有很远一段路程,朦朦胧胧的街道之上空空如也,秋风呼啸着卷起些许落叶,夜色之下格外的凉气十足。 现正值入夜时分,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大多都舍不得在晚上多费油灯钱,早已在天黑之前拖着疲惫不堪的残躯,回到安心处休憩。 他们要的不多,仅仅是能够安心的活着。 但却有人刚刚入夜就要选择杀人。 顾书冷眉头皱了皱,尽管不足以使用神念感知,但从来都不会欺骗他的“直觉”天赋隐隐察觉,逐渐隐入夜色的四周之中,藏有杀机。 虽然似乎并不是为他而来,但那些毫不掩饰杀气的,能胆敢公然当街杀人的人,必然不是弱者,也必然不会在乎平民的生死。 在上原城内,三大王朝辖区内,能够这么肆无忌惮杀人的人,或许有许许多多。 但在大丰管辖的东城区内,敢闯入他地盘杀人的人或者势力,还真不多。 入夜的秋风里,除了树叶还有血腥气,有人于夜色中身形不断闪烁。 在不知翻过多少屋顶,脚下掀飞多少瓦片后,由远及近飞奔而来。然后重重的摔在顾书冷面前,如同精准的测量一般,毫无误差。 顾书冷双手叠放在小腹前,一副好整以暇地冷冷注视着来人,再没有丝毫动作。 那人浑身透着血腥气,即使在夜色中瞧不清情况,但几乎可以肯定受伤不轻。 只见他笨拙的欲要爬起来,却似乎因为力有不逮,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似乎那一摔着实让他伤的不轻。 如此尝试几次无果后,他干脆放弃了爬起的念头。 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外人,他坐在了地上朝着俊美少年郎尴尬一笑,虚弱道:“小兄弟,我仇家马上就要杀来了,你还是快些逃命要紧,切莫因为我而连累了小兄弟。” “很可惜,已经太迟了。”顾书冷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然后毫不掩饰的拆穿:“你要是在落地之时,就立马道这番好言劝说与我听,我大概还能多跑几步。那些刺客兴许会为了行动万无一失,多半会咬准你这位还有大半实力的四境修士,无暇顾及我这普通人的逃窜。” 街道上与四周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漆漆的人影,人人一身漆黑夜行装静默站在视野所及,如同一个个人形影子。 他们凝实的气势一时间竟盖过无孔不入的风声,四周似乎形成一堵墙,但似乎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所警惕,并未第一时间继续冲杀。 坐在地上的人拍了拍脑袋尴尬的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一时失察,连累了小兄弟,还望小兄弟莫怪。” “堂堂鱼龙帮帮主,手下拥有数百武力精悍的帮众,怎么会被青党帮众追杀得如此狼狈。”面对这场围杀,顾书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的跟地上的那位汉子打起了机锋。 “不愧是顾草堂的那位堂主,名不虚传。” 这话不是坐在地上那位鱼龙帮帮主说出来的,而是街道的对面人墙中,有人分开人墙走了出来,远远高声喊出。 当他走近时,才借着升起的圆月的月光,约莫看出是个儒生模样,只听他又开口道: “在这上原城里面我最佩服之人,除了鱼龙帮那位足智多谋的副帮主龙至臻,也就只剩下顾堂主顾先生了。顾先生在这三年里头的每一步所谋所虑,在下都一一仔细推敲观摩数次,时常会叹为观止,远非那些只会靠着蛮力杀人的粗人,能够相提并论。” 那人赞叹之声听着让人发自肺腑,却没有丝毫通报名号的意图,顾书冷好似不以为意,作无奈状的笑了笑:“原来是那位未尝一败的青党计先生,计先生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不得不言行举止小心谨慎罢了。” 然后又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鱼龙帮与北郑朝廷青党之间的恩怨,怎么从远在天边的玉林街区,跑到我这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小地方来了。我自问顾草堂也没什么地方能够让二位瞧得上眼的,寒舍也并无备足茶水以款待上百号人的份量,恳请计先生为我解惑。” 近些年来,北郑与蜀汉两大王朝隐隐有合作的意图,试图联合起来,一同向大丰王朝不断开始试探。 只是蜀汉王朝管辖区离大丰最远,是以在玉林街区那边不断制造碰撞的,大多是北郑王朝势力和扶植的帮派。 在大小势力比拼损耗中,无数的势力迅速崛起轮番登场,又迅速消亡的多不胜数。 但能笑到最后的,就数这个与鱼龙帮打得如火如荼青党,最为显眼。 双方在玉林街争斗了数个月,早已深仇大恨,似今日这般不死不休的刺杀,简直是太正常不过。 但是,能跨两个街区追杀到此地,还恰好堵在了顾书冷面前,这其中缘由值得玩味。 那位儒生打扮之人,正是青党的第二号人物,传闻未曾一败的谋士计淼淼。 听闻顾书冷一言猜出他身份后,也并不如何惊讶,似乎理所应当。 他诚恳道:“顾先生竟然仅凭一言猜出在下身份,实在佩服。计某此次只是追寻着鱼帮主而来,却不想来到此处,见着了素来只闻其名顾先生,实在是不枉此行。” 然后他直言不讳,正色道:“素闻顾先生虽从未修行,但草堂百余号人皆是精锐,更与御剑门言公子交情极好。在下听闻传言,先生要投身于监察司,有意插足玉林街区乱局,要与我青党分一杯羹。但我青党从不愿与先生为敌,愿先生就此退去,他日哪怕再两两对峙,也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如何。” 两人言语之间的明暗交锋,看似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毫不在意四周的杀机一触即发。 只是一旁坐在地上的鱼帮主,看着两人对话觉得无趣之极,竟开始连连打哈欠,俨然一副局外人模样。 顾书冷瞥了一眼鱼帮主,心中冷笑,从这名鱼帮主出现到现在,就一直用气息牢牢锁定他。如果真如计淼淼所言当即离去,这位鱼帮主必然会毫无犹豫的对他出手。 如若不离去,一直对眼下局势拿捏不定的计淼淼多半会更起疑心,不敢随意的放开手脚。 只是这正合鱼帮主祸水东引,将他彻底牵扯进来。 他虽说与监察司有过协议,本就在不久与鱼龙帮合作抗衡青党。 但他清楚的很,这些都是为了找出‘那个人’,所布下一连串计划的其中一部而已。 事实上,顾草堂从没真正要插足玉林区那边局势的意思,也自然没用心去关注那边局势细微的变化。这也最终导致了今晚如此大动静,他的‘特工队’居然没有及时的察觉。 他也不认为对方两人都是什么良善之辈,双方结仇已久,必然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自己想要安然脱身,就绝不是简单就能够做到的。 只是,顾书冷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说出一句让人惊愕的话语来。 只听他朗声道: “听闻,青党临渊阁内有位姓赵的“大剑修”,不知今夜的收官手笔是否由那位老前辈担任?若是的话,还请卖我顾某人一个面子,请老前辈出面一见。”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一章 一波三折 修行一途中但凡有毅力者,都能够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修行到前三境。 所以导致了宗门与大小帮派的底层基础战力,大多都由前三境修士所组成。 而四境以及五境修士,则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但是,五境已经有着足够的实力,随意的撬动天地元气的手段。与四境初步掌控真气的境界,又有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分水岭。 是以,五境修士远不是四境能够媲美的,常常被人称之为“大修士”。 在这撮人里,又数其中一种人最为特殊,他们摒弃了大多数五境独有的手段,只修一把剑,被称之为“剑修”。 这种“剑修”从四境开始,就将一身真气转化,只淬炼精纯的剑气。到了五境后,他们淬炼的精纯剑气有了神念的随意指使,就成为杀伤力最为突出一撮人。 在当今这个剑道昌盛的时代,拿起剑就自称‘是一名剑客’的修士多不胜数。但能够达到四境成为“剑修”的寥寥,更遑论能够到达五境以神念御使飞剑,成为“大剑修”的,绝对不多。 当听闻青党内竟然还有着一位“大剑修”坐镇,哪怕青党在内的众人,都有不小的一阵惊呼声。 就连在黑夜之中连成一片的无形气墙,也因为一阵骚动而生出间隙。 坐在地上的那位鱼帮主,不知什么时候改为蹲姿,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只是再也无先前的装模作样。 那位儒生计淼淼在阴暗中的脸色,也开始阴沉起来。 他心中不断权衡得失,既不敢否认打击众人心气,又不愿暴露青党内部这张隐藏最深的救命符。 一旦被外人所知,对现今青党的局面而言,绝对无法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承受那些来自许多强大存在的制衡。 相比暴露以后的忧虑,他更惊骇于这位草堂少年竟然能够知晓这等密事。 要知道那位老前辈独守枯剑隐匿多年,破境也在近些年,也从无名头在外显露。能够获知此事的也只有掌权人与他两人,绝无外人知晓的可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出声质问:“顾先生这是何意,莫非真要铁了心与鱼龙帮联手,与我青党过不去?” 先前一直顾虑这场‘巧合’来得太过不合逻辑,他疑心是顾草堂与鱼龙帮布下的局,故而才出言试探。 但如今形势突变,就不再有多少顾忌了,当断则断。 似乎感应到了儒生的必杀之念,顾书冷知道自己多半得到了答案,正要继续添油加醋,却不料猛地顿生警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跳出他的念头。 计淼淼都还没有出手,却有人抢先出手了。 在顾书冷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他顿时全身一僵,随之放弃了任何的抵抗,因为知道已经太迟了,此刻再有动作已是生死瞬间。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力量,去阻挡一位还有大半实力的四境修士的杀心。 他与那位计淼淼的博弈,在于谋士与谋士之间的交锋,说白了就是读书人之间的扯嘴皮子,事实上两人都清楚,双方的试探以及拖延。 当计淼淼认出眼前之人,是顾草堂那位享誉已久的少年堂主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位鱼帮主为何偏偏远离鱼龙帮驻地,露出这么明显的一个破绽,让青党有机可乘。 又为何偏偏逃亡来到这里,很“巧合”的见到顾草堂堂主。 他没法确定这其中有没有人提前布的局,对方两人表露出来的机锋,是不是故意麻痹他的假象。 一向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他,又怎么会在如此草率就贸然踏入‘陷阱’。 顾书冷也有顾虑,一是因为确实没有还手之力。再就是他也不能确定,计淼淼到底是真的因为追杀鱼帮主太过匆忙,导致没有后手。 还是真如他所说,那位五境‘大剑修’一直在悄无声息的隐在背后,追杀鱼帮主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目的另有其他。 比如真正的目的,是这场漫长的追杀到最后,很恰巧的碰到的自己。 毕竟他在许多势力的眼中,很有可能在这个乱局之中,成为搅动浑水的其中一个关键人。 但是,他们的相互交锋似乎都遗忘一个人,遗忘了导致两人相互对峙的最主要的起因。 那位一直在隔岸观火的鱼龙帮帮主,鱼从阳。 这位来意不明,很有祸水东引的纯粹的修士,绝不会像他们一样动嘴皮子,只会干脆利落的杀人。 只听这位鱼帮主笑眯眯低声道:“顾堂主要是再这么扯嘴皮子,恐怕不等你再拖延片刻,那位计先生就要怒起杀人了。” 鱼帮主这幅姿态在外人眼中,就像是两人在秘密交谈,如何应对那位“大剑修”的存在。 但顾书冷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心神”由肩膀上那只手传了过来,没有任何的犹豫,肆无忌惮横扫着他体内各处经脉,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也有修士之间查探伤势,用神念以助他人修复重伤的时候,但绝对没有这位鱼帮主这般,以四境“心神”闯入他人身体内,欲要将身体主人所有秘密一览无遗。 这种做法,无疑是如同当街强行把你衣服剥个干净,辱人之极。 更重要的是,普通人经受这种手段,事后多半会因此大病一场,甚至往后也会是个身体羸弱的下场。 只是顾书冷却并没有因此有过多反映,似乎不在乎,又或者根本没察觉一般。 微笑道:“鱼帮主,或许你大概也猜到了,既然青党都追杀你鱼帮主两个街区,想必那位老前辈多半不在此。但你就不好奇那位老前辈会在哪里?” 身旁的鱼从阳忽然脸色一沉,手上更加加重力道,冷声道:“顾堂主虽说无任何修为,但在如此境地还有这般心思来言词诛心,单论这份深沉的心机与定力,真乃是一等一的大才。只是顾堂主忘了一件事,没有实力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搬弄风云。” 然后又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顾先生还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也是一个毫无修为,随手可以捏死的可怜虫罢了。” 鱼龙帮内部是什么情况他自是一清二楚,但如果真如顾书冷的若有所指,就不免让人骇然和担忧。 只是虽说如此,鱼帮主好似是一副不太在意帮内部事宜,铁了心要为了不知名的目的,对这位顾草堂少年下手。 他加重的那一分‘力道’,不仅仅是手劲那么简单,而是那股‘心神’更加汹涌。 顾书冷几乎都难以站直,甚至喉中那口难以咽下到腹中的鲜血,猛地一涌而上,渗出嘴角。 只是,这种四境的‘心神’再如何凶狠,又在体内如何的横行无忌,也无法比得上五境‘神念’来得厉害。 顾书冷脸上依旧是无动于衷,好似全然不在意先前的冷嘲热讽,忽的说道:“我如何都没料到,鱼帮主的真正目的,原来会是这个。只不过,为了要弄明白我是否隐藏了修为,还是真正的未曾修炼,从而放弃回援有可能已经大乱的鱼龙帮,到底值不值得?” 祸水东引或许是临时的,毕竟谁也无法肯定自己突然被人算计,追杀至生死一线。 但是能够准确了解他的行程,获悉他的的位置,就必然是有所准备的。 鱼龙帮本就是大丰王朝这边扶植起来的势力,自然由城中最说得上话的监察司所掌控。 鱼从阳单身来此,宁可放弃鱼龙帮也要查明图谋,绝不是一己之私,至于是奉了哪位‘主子’的命令,就不难猜测。 鱼帮主啧啧道:“享誉已久算无遗策的顾先生还真的是心思多,只不过如今的境遇,顾先生还不选择出手吗,还算说要等援兵?不过奉劝一句,那位青党计淼淼心思之缜密,绝不可能让你的顾草堂众人靠近。” 顾书冷摇头苦笑,没想到这位鱼帮主也绝非只会搏杀的莽夫,心思可一点都不比他这位只会阴损算计他人的谋士差了去。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鱼帮主与计淼淼是不是都有一种‘默契’,目的也是为了弄清楚他这位‘传奇少年’。 不可心思刚起,就否定了这个推测。 单论得失而言,计淼淼不会这么舍本逐末,为了得到他这个可有可无未知的底细,去放弃对鱼从阳万无一失的杀局。万一横生枝节,就得不偿失了。 鱼帮主的做法,只是利用了顾草堂顾书冷响亮的名头,两人这般‘亲密’的站在了一起,正好给外人一种错觉,可以有着短暂让人捉摸不定的空隙,在那位计淼淼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得到他想到的答案。 如今答案的到了,计淼淼再也忍不住了,形式将会急转。 果然,那位早已失去了耐心的儒生,已经不知何时向后退了数步,彻底隐入黑暗之中。 四周的人影在一瞬间似乎得到了某种命令,有数人一言不发的俯冲而下。 身后屋顶上又有更多人拔剑待发,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继续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 风起,杀机已近。 正如真正培养出来用以杀人为目的的死士一般,他们在杀人前,从来都不以声壮势,只会默默杀人,或默默被杀。 那数个人身形动作轻灵快如闪电,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动作,每一步都是简捷而迅猛,皆是为了一招毙命所用。 他们来得诡异,手中剑光在夜色中纵横四溢,目标竟然并非是追杀已久,仇深似海的鱼帮主。 而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取没有任何修为的顾书冷。 鱼帮主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顾书冷,悄然无声的挪移开数步之外,完全不去理会已经笼罩在剑光之下,下一瞬就会身死的顾书冷。 早已收起了先前杀心的他,笑容玩味地一副乐见其成的作壁上观。 空荡荡的街道中心,只有顾书冷一人站在原地,只是他的双脚发软几乎难以站位。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杀意满满的剑光,心中却是冷静无比,计淼淼会出手在他预料之中,只是多了鱼帮主这一点变故。 这也便是鱼帮主故意引导的局势,是想着利用计淼淼来进行最后的试探,做到万无一失。 只是,这注定不会如他所愿。 一把长剑如惊鸿爆射而来,带起的惊雷极为壮观,刹那间就来到了跟前。 这种声势响亮的手段,注定是震慑有余而并无实用之处,无法用来一锤定音的杀招。 只是不过很显然,这把惊鸿一剑并非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阻挡数人前进步伐的。 而且这种做法确实还很有效。 那数人的剑气仅仅只需再递进尺余,就能将那名依旧神色自若的传奇少年给绞杀当场。 但因为这惊鸿一剑的锋芒太过惊世骇俗,他们不得不下意识的在半空扭身躲闪。 其中就有一名实力不低,至少二境上境的修士来不及躲闪,当场被剑光穿胸透过,当场身死。 随后那股劲力仍将他带离原来位置,狠狠的撞上远处墙壁中。 这一切只是来的太过突然,也着实是来势太猛,这种无法杀人的剑偏偏还杀了人。 杀局一瞬即破。 这一瞬间的变故,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一直以来被众多势力暗中堤防的草堂少年,如何真的会独自一人在外出行,特别是那一次雨中封街过后,就更是如此。 但令青党那位计先生意料之外的是,这名强悍出手之人能够逃过他的感知范围,隐藏在眼皮子底下出手。 直到在那人出手的瞬间,他才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竟然会是出现在顾书冷身后的十数步外。 一名身背有三把剑的少年,从那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二章 同境杀人第一 等少年缓步走到跟前之时,有人才看清楚。 少年身材不算壮硕,似乎因为身穿黑衣,皮肤黝黑的缘故,躲在阴影处竟然没被人发现。 他背后三把剑之中,其中两把剑已出鞘,手中只是反握着其中一把,另一把显然就是那惊鸿的一剑。 这时候众人才猛然发现,少年身上的气息流转,至多不过三境。 先前把柄飞来的一剑竟然是少年丢掷而成。 威力先不去说,那先声夺人的气势,丝毫不比四境剑修的粗浅驭剑手法差多少。 躲在黑暗处的计淼淼面沉如水,自然认出了那名身背三把剑的少年。 据密报记载,他就是那名一直在暗中训练‘特工小组’的柳山山。 让计淼淼凝重的是,居然没有事先感知到此人的悄然接近。 一般四境取真境的修士,即使做不到如五境知神境的神念照外,将方圆数百丈内一览无遗。但只要将心神凝聚去感应,自然能够做到小范围之内,捕捉四周的一举一动。 而一个未入四境的人,哪怕刻意隐藏自身气息,又如何能够彻底满得住四境修士“心神凝聚”的探查? 他忽然惊醒,想起了这位顾先生先前的举动,为何明知会引起自己的必杀之心,仍要道破姓赵“大剑修”的存在。 目的并不是显而易见的拖延,更是为了破去自己的“心神凝聚”,以及吸引其余所有人的心神,好让在外的人悄然潜入的目的。 想必,随着那位特工总管的到来,大概已有许多人到了近身前。 果不其然,又有十数人在各处现身,人人气息不弱,一副虎视眈眈。 柳山山反握长剑走到顾书冷身边,苦笑道:“一时之间太过仓促,只带了这么点人,还好没出什么事。” 因为顾书冷擦去了嘴角血迹的缘故,再加上‘心神’侵入体内根本无法从外表看出丝毫,是以柳山山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自以为自家公子并无大碍。 顾书冷也不解释,只是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鱼帮主。 笑意玩味道:“我还以为你会出手,倒是小看你了。” 他说的当然不是出手帮他解围,而是出手阻止柳山山的到来。 鱼帮主也是笑眯眯地默不作声,大概已经得到了答案,往后如何发展已经不再重要。 他自是心知肚明,也知今夜过后仇隙已结,双方即使不会站在对立方,也无法有明面上的合作了。 那数名一二境的修士早已退去,换做三名手提长剑之人飞身落下。 这三人身周气息翻腾如怒江,却依旧流转如意,显然是有着三境的修为。 这是不打算就此罢休的无声回复。 顾书冷环顾一圈四周隐约可见的人影,然后盯着某处阴暗处,轻笑:“你可真够谨慎的,到现在这般局面了,还是不敢一股脑的一拥而上。” 柳山山将背上一把剑摘下递给顾书冷,同时嘴里不忘补上一刀:“就你们读书人话多,要是我,早已是一言不合干他丫了。” 顾书冷无奈,心中吐槽,读书人不就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功夫吗,我可是完美的诠释了这个角色! 不过他也更深刻的意识到,或许由于自身毫无实力带来的后果,将会更加的提前。就如先前在鱼从阳手中,如同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一般。 如果不是鱼从阳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杀死他,可能他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那顾草堂十多人早已经分布两侧,牢牢地将顾书冷护在中央,纷纷拔剑死死地盯着急速而来的三人。 那三名持剑之人的身周,有圆满的内气奔腾四溢,将附近空气震得一阵扭曲。 居中一人手中长剑泛出火光,在黑夜里尤为刺眼,照耀出他的沉着面容,显然修炼的是烈火一类的刚猛功法。 身侧两人也是各有千秋,皆是将修习功法运用到至极,三人的内气运转之下,竟将四周的秋风也强硬地逆推而回。 三境修士全力出手之下,绝非先前数人可比,一个踏步就是十数丈,一眨眼功夫已是近在眼前。 顾书冷平静道:“可别跟言信学。” 柳大总管“嘿”了一声,人已至数丈外。 只见其手中那把反握的略短之剑,在没有人看清的一瞬间化作数个残影,随即又一闪而回。 待他重新站定后,手中剑就已被鲜血染红,有人扑通栽倒在地。 那两名还活着的三境修士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神色中看出深深的惊骇来。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同时与那名反握剑的少年交过手。却万万想不到,同境之内以三对一,竟然被人一瞬间逼退的同时,还杀死一人。 如此恐怖的速度,以及不同常理的交手风格,简直是前所未闻。 要知道,三境修士已经在淬炼体魄上彻底‘脱胎换骨’,筑建气海‘基台’。无论到了哪里,都足可算得上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高手。 柳山山手提着一个血淋淋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是那位修习烈火类的刚猛功法的居中修士,显然是不将三人放在眼里,先挑硬柿子下手。 看着两人惊恐不敢上前,他呵笑道:“公子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教我做到了同境之内杀人无敌,足可抵得上世间所有名师,凭你们也敢在我家公子面前放肆?” 说完,把头颅丢了过去。 顾书冷苦笑,还是跟那个姓言的一个德行。 顾草堂能够在三年内,于寸土寸金的偏城中心的东城区站稳脚跟,最初的那些时间里,就必然少不了有一些被唆使的不识货的挑衅者。 有挑战者就会流血死人,不仅仅是死自己人,还死很多胆敢前来挑战的人。 草堂内,顾书冷未曾修炼也从来没在外人眼里动过手。 苏宁只是记账少年,自然从不掺和杀人。 平阳朝是个读书人,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读书了。 唯有这位喜欢调教‘特工’,又爱好结交江湖人的柳大总管,最好杀人,也杀人最多。 他杀的人不论同境或者以下之人,从来不用第二招。 或许这有很多人都可以做到,但是能做到最简单、最利落,还最快的,他自负无人能比。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同境内杀人第一”。 这或许在外人眼里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但用顾书冷那句话来说,就是“只要是能够将内气运用到恰当,将杀伐技巧用到足够熟练,前三境之内,一境可杀二境,二境可杀三境,同境内无敌手。” 曾经顾书冷就详细的跟顾草堂众人解析过,前三境之内每一步的奥妙,以及在何种情况下的许多不同之处。 还有每个人修行期间,相同的功法用在不同人的身上,又该如何按自身经脉修行,调整属于自己的修行方向。 还特意讲解二境上的圆满时,应当将身体四百余窍穴开辟完整,还是如世间修行大流所传,只需开辟一百零八处即可。 每一样,都有精确剖析,细致入微的讲解。 这些鲜少会流传,一直秘而不宣的修行小窍门,其实许多大门派都或多或少有正确的记载,只是江湖野修士绝不会得知。 也造就了大多野修士的路子越走越窄越难走,宗门弟子走得顺畅长远,大抵都是根基牢不牢固的缘由。 在这几年来,那些圈子里议论的,除了顾书冷的智谋名气大之外,就当数这位杀人如麻的柳大总管最是让人忌惮。 后来,先不论传出顾草堂有言二公子撑腰,顾草堂本身的许多血腥手腕施加。自然也就没有哪些势力胆敢来挑衅顾草堂,也就没有人来送死,也就导致了柳大总管近两年虽然出名了,也寂寞了。 今夜正好夜色正浓,正好有人来送死,柳大总管可高兴坏了。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三章 强则不思量 然而,正当他准备要大开杀戒的时候,接下了发生一幕谁都没料到的事情。 对面两人冷不丁的一掠而退,屋顶上所有黑漆漆的人影犹如鸣金收兵,都齐齐退去,呼啦啦一瞬间走光。 柳山山目瞪口呆,跳脚骂道:“什么玩意儿,就这?” 顾书冷用剑鞘拍了拍他,气笑道:“德行,又不是两个帮派开战,为何要真来一场三百回合,逐一拼光家底,不死不休。” 说着,目光深邃地看向道路那边的尽头,神色有些叹息。 只见有人提着灯笼缓缓而来,如昼夜中的一颗醒目的星星。 那人丝毫没有掩饰身上的“气运”,在四境以上的修士眼中,他本身犹比手中灯笼更耀眼。 是的,是气运的气,不是内气的气。 那是一条道的‘气数’,是一道的兴衰根本,见不到摸不着。 就好比如今无比昌盛的剑道,之所以能够力压曾经一直独领风骚的儒道,除了当初鲁国曹家损耗太多儒家气运来福泽天下普通人以外。其中最关键的是因为那位剑首江月楼开创了‘剑魂道’,自此为这片天地的剑道凭空增添了‘一分剑道气运’。 青党的退去,并非全是眼下这边的厮杀带来的震慑,而是归功于那个提灯笼款款而来的人,这个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人来到跟前,是位俊雅的读书人,很是文雅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公子。” 柳山山一时间有些悻悻然,苦着脸冲着来人抱怨:“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杀得兴起就搅局,读书人真的是智商高情商低。” 顾书冷笑了笑,点头应了句,“走吧,回草堂再说。” 然后转身对鱼帮主说道:“看戏也看了那么久了,你这是要回去向你家主子‘复命’,还是回鱼龙帮收尸去。亦或者来我顾草堂坐下来喝杯茶,谈谈今晚的说法。” 鱼帮主脸色有些阴沉,心思百转。 他可不会真的相信,这位诡计多端的顾先生,在受了如此大的折辱之后,依旧会选择息事宁人。 还是在这般占尽优势情况下。 恐怕,已经又会是一场‘秋后算账’。 至于放他回去,简直是不用去想。 于是,鱼从阳也再懒得费口舌,连客套都欠奉直接道:“顾堂主,此事当要如何做,尽管给个痛快说法。要是想要战一场,鱼某人奉陪便是,何必再出演试探,玩起书生那套弯弯绕绕。” 顾书冷笑眯眯的,也不多说废话:“回去送来黄金千两。” 鱼帮主满脸疑惑,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就紧握拳头,体内修为正要悄然运转,以便随时出手。 不料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然后他看到了柳山山一脸的天经地义,嘴角却憋着笑。 那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也忍俊不禁。 周围十数名顾草堂众人,也都人人面露欣喜。 鱼帮主怀疑自己听错,试探问:“顾先生,真的只是钱银,不是武功秘诀,也不说某些‘重宝’?” 因为在修行界,金银财宝是真的不值钱,但凡有些能耐的修士,都能很随意的弄来一大笔金银财宝,至于什么手段和门路,皆是心领神会。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家公子像是缺修行秘籍的吗,还不赶紧滚。”柳山山不屑道。 读书人补了一句:“手中的实力,就是最好的‘重宝’。” 鱼帮主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这名读书人,也已经认出来此人名讳,是那为顾草堂第二位医师,平阳朝。 据说此人在顾书冷第二次出城后带回来,来历不明。先前一直都未曾显示修为,却不想是隐匿修了为,早已入了四境。 观这一身“儒道气运”如此的浑厚,哪怕在巅峰的自己都不敢说能胜过此人。 更遑论除了‘儒道气运’以外,“笔力境界”高低更是可以平添数分威力。*(注1) 而这些,没有真正交过手,是无法知道“笔力境界”到底有多高。 不愧是顾草堂,虽然人不多,但每一个都不简单。 哪怕是那名几乎不修炼的记账少年,都能被那位剑堂主人‘三顾草堂’,要求收做亲传弟子。 这也是为何他没有多大信心,能够全身而退的缘故。 万般不解的鱼帮主谨慎的一抱拳,原想来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之类的江湖话。 却被柳山山不耐烦的说了一个字: “滚。” 鱼帮主憋屈离去。 ... ... 回道顾草堂后,众人落座。 端茶水的时候发生了小曲折,苏宁使绊子一样没给平阳朝倒茶,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 顾书冷只好把他那杯递给了平阳朝。 苏宁一脸的不忿之色,转身走出小院子,去准备关门收铺。 柳山山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不信青党上百号人,其中二三境修士也不少,会只因为老朝一个吓唬人的境界才跑的,那我岂不是连一个空壳子的读书人都比不上?” 柳山山能看出平阳朝的修为只是个假象,是用来吓唬人的,并不是眼里劲有多好,而是朝夕相处知根知底。 谁都清楚一个修炼不足两年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从一境到四境。 只是他自是知晓自家公子有许多古怪的奇门异术,往往让外人摸不着头脑,多加忌惮。 顾书冷不禁好笑,自然知道平阳朝是何种情况,也是为什么不一举拿下鱼从阳的缘故。 不是他不想,而是做不到。 一旦动起手来立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候可又会是另一番境地。 平阳朝如今这幅看似厉害无比的儒道四境修为,都只是归功于顾书冷的秘法手段,将他们曹家仅剩的那点儒家气运凝聚而来,境界不够之人根本看不出其中门道,自然就被唬住了。 他并没理会,反问道:“那你知道青党为什么明明有五境大剑修,到如今还只是个四流都算不上的小势力。” “为啥?” “因为情商不高智商却低。”平阳朝吸了口茶,悠悠然抢先讽了一句,显然带有含沙射影之意。 柳山山一时没听懂,等看到众人皆是掩嘴而笑才反应过来,怒道:“读书人就是心眼坏。” “公子也是读书人,你连公子也敢骂?” “公子不一样。” “可你也没说‘除了公子以外’呀。” 顾书冷看着两人吵闹,一时有些愣愣出神。这种不会牵扯利益的打闹,在顾草堂里时常有,但在出门以外,几乎处处都是机锋与算计。 来这个世界也不过是只有区区数年而已,能从身无分文到如今家底,有多少是靠着血腥厮杀来的,又有哪些是用阴谋诡计扼杀在无形之中的。 他忽然有些厌倦了小心翼翼的算计来算计去,很是想念当初执笔时的风格。那时候赋予纸上的快意恩仇,直来直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向,虽然没什么余味,可就是爽啊。 平阳朝与柳山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发现公子又在发呆,也不理会两人的大眼瞪小眼。 然后柳山山忽然说:“如果哪天公子也像那个计淼淼一样,哪怕身负四境修为,一旦遇事总是下意识的思前想后顾虑得失,成天疑神疑鬼唯恐一不小心有诈。若真要到那天,那该当如何?” 然后又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未尝一败,还不是太过胆小如鼠,一有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换我我都能做到。” 平阳朝有些惊愕的望着柳山山,不解地问道:“你既然都清楚,为何装作一窍不通?” 柳山山瞥了他一眼,翻白眼道:“所以说某人情商低。” 其实柳山山还知道更多,虽然公子什么都不说,但他依旧从两人对话猜出了大概。 公子是怕他们吃亏,所以什么都不说,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宁愿烂在肚子里。 都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没有强大的实力,就只有被欺负的命运。 平阳朝也没有计较,自然听出了一些没有表露出来的弦外之音。 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沉声说道:“只要我们足够强,公子就不需要多思量。” 原来,聪明的不只是柳大总管一个人而已。 柳山山一怔,神采奕奕的盯着眼前这位读书人,似乎在用不同往日的目光在仔细打量。 平阳朝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出言解释。 却见柳大总管呆了片刻后,突然说道: “你这嘴里,终于吐出象牙来了。” 刚又进门的苏宁闻言扑哧一声,然后大笑。 —————— *(注1)“笔力境界”分为:笔落惊风雨、笔落显气象、笔落生造化。(儒家此法不比那些自称“山上仙家”的手段差,但需极大天赋和领悟力,所以想达到最高境界寥寥无几) 儒家又有“妙笔生花”之称,但凡取真境界后,以笔来描绘所取的“真”。一山一水一世界,都尽可在笔中赋予现实。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四章 夜谈 已是圆月当空,夜深人静时分。 城中也只有一些家境殷实户,才有资格点亮油烛,将房屋庭院照个透亮,以彰显家室不凡。 而大多家境中肯的小门小户,或者贫寒落魄门户,则是早已睡去。 而这其中,大多未睡去的,也有那些借着挥洒而下的月光,抓紧时间捧书苦读的读书人。 期望能够考入大丰朝廷给天下士子开的一条出路,科举中第。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真不错,很圆很亮。 顾草堂的小院都不需亮灯,借着月光摆出茶点,就能安然赏月。 柳山山与苏宁早已离去,一个是闲不住的人,多半是与一些个江湖豪杰痛饮去了。 还有一个则是因为贪睡的性子,如往常那般早早睡去。 小院内只剩下顾书冷与平阳朝在赏月,闲聊。 “今晚青党的动作该是合情合理,但鱼龙帮帮主鱼从阳来意似乎有些古怪,值得深究。”平阳朝开口试探性问道。 “用不着,哪怕他目的不纯,也不是太大的威胁。”顾书冷有些不以为意。 鱼帮主能够有今夜的动作,就说明监察司内部已经有所变化,大概很有可能是针对自己的变化。 只不过不会是致命的,至少不是现在。 还有一个原因是,事实上原著剧情开展数年里,鱼龙帮虽然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帮主可不是鱼从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多半是在今夜死的,只不过因他的出现才导致了剧情发生了改变。 至于鱼龙帮会不会在今夜覆灭,那就要看青党有没有那个魄力,真的搬出那位‘大剑修’了。 只是这点几乎可以不去考虑,虽说大丰王朝只是半放养模式的扶植,但在暗中多半是有着制衡北郑高阶修士插手的准备。 而这些,他与鱼帮主其实都心里清楚,鱼龙帮最多只会是死伤惨重的结局。 不然鱼帮主就真的为了贯彻‘主子’的命令,不管不顾跟他死磕到底? “事情我都听柳总管说了,也猜到了公子大意,只是我仍是不明白,公子为何偏要在眼下这种险峻的局势里,甘愿冒着极大风险去火中取栗?”平阳朝话题一转,面露愧疚之色,显然是对前日所说一些话有些愧疚,只是更多的是不解。 顾草堂这几年来所做,无不都是这位年轻的堂主在谋划一件事情,连平阳朝只是知道个大概,不得知其中许多关键。因为‘特工队’在柳山山手中,平阳朝并不打理,也就知之甚少。 顾书冷笑了笑,也不会真正在意平阳朝前几日的那些书生意气。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作思考,幽幽地道来:“还记得我当初见你第一面时,对你说话那句话吗?” 平阳朝听闻先是一怔,然后惊愕,最后再度变成愣愣出神。 他依旧记得当年家族因为被灭,只余他一人活下来的场景。 当时的他心生死志,满脑子想的是拼去一死也要换一条‘黑狗’的性命。所以打算叩谢恩师,自离门户后就去送死,却不料被当时还是个小少年的公子拦下去路。 当时公子说得不多,也不尽是些个大道理,但都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醒酒汤。 最后,公子说了个故事,大意是: 曾经,儒家有一位圣人在春秋学院举办的一次文会,跟当时唯一能够与春秋学院抗衡的瀚海书院发生过一场冲突。 冲突起因是一位宗门弟子大肆屠戮普通百姓,用以修炼邪道禁术的问题,导致双方在处理这名总门弟子上,产生巨大分歧。两家书院士子扭结一堂,争议着是以义正观论罪,还是以德化量刑,双方各执己见相持不下。 最后,更是将矛盾发展到了派系之间的学术争论,善恶先后大小之辩,更是卷进了无数学士们唾沫剑气横飞的“唇枪舌剑”。 这事件发生到结尾,竟然再没人提及那位残害了无数平民的宗门弟子,也再没人去理会那名弟子的趁机逃离。 当时有一名早看不过眼的剑修怒起拔剑,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剑劈死了那位宗门弟子,事后还朝所有儒家门生吐了口吐沫,说了句: 什么玩意,不过一剑的事。 故事说完后,公子问了他一句:“你想不想学剑。” 他那时候很受刺激,脱口就问:“学成能杀多少黑狗?” “杀到你不想再杀。” “什么时候教我?” “你得先做一件事。” “何时做?” “现在不还不能说,短则一年迟则三年。”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次的相遇使得他偏离了原本该有的人生轨迹,走向了被刻意安排好了的道路。 如今,顾书冷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你是时候真正的练剑了。” 平阳朝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需要他去做那件事了。 也自然知道要做何事了,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做着准备。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顾书冷有些没好气,敲了敲桌子,示意平阳朝坐下谈。 见他依旧未曾动,于是笑骂道:“就你最迂腐,难怪柳山山平时对你不太感冒。” 平阳朝正色问道:“公子未曾修炼,体魄能承受得住?” 顾书冷不置可否,示意他坐下。 “那顾草堂怎么办?”他又问。 “你明天带苏宁去比剑台,见到言信后,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了。”顾书冷神色平静继续说着:“顾草堂所有人都会安置好的,你不要担心。” “那公子你呢。”平阳朝很是不理解,继续重复问道,“所有人都会安排去路,那公子你呢。” 他没问是如何安排自己的,也没问公子非要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书冷神色依然轻描淡写,轻声说道:“天下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平阳朝再次沉默了,这几年公子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也仔仔细细推敲过每一步其中奥妙,但仍是有许多解释不通。 他知道公子建立‘特工小组’不是为了明面上的找人,而是为了知道一些事情的发生,找一时局势发展关键点和时间点。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公子会算准了某一地会发生什么事,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势。就像是一副早已事先推演完毕了的棋盘,只等待着一步步如约落子。 他也知道公子为了等到现今上原城的局势,在中间做了很重要的推手,其中就有剑山的那位剑道大宗师的到来。正是因为这位存在的到来,带来的巨大影响力足以将上原城的局势搅得更加混乱。 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几封无厘手一般的信件往来,牵扯出的数位大修士,都亦是将太多势力的眼睛注意到顾草堂。 再有,与监察司数次合作,明面上是即将对玉林区局势涉足,实际上是与那位‘暗吏’达成多次密事,大开方便之门从中得益。 只是这些不论是否事成,都足以将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一旦他日局势稍稍稳定下来,必然会是一个杀身之祸。 这其中,还存在着许多一时想不透的蛛丝马迹,但都能猜得出是公子不为人知的后手。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公子要如此的铤而走险,不惜把三年里辛辛苦苦搭建的顾草堂拆散,犹如一个赌徒将所有筹码一股脑推上桌面,不留余地。 甚至,很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公子就像是被一个无法抗衡的敌人在后面追赶,只能一直拼命地奔跑,不敢喘息分毫。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五章 身后事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自街口行入,停在顾草堂门前。 这辆马车吸引了许多百姓的目光,尽管他们认不出马车上鱼龙帮的图案标识。但他们知道拥有某些标志的马车,多半是非富即贵。 这是说好的那一箱千两的黄金。 柳山山看着那名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前去交接的苏宁,对身旁的平阳朝一副沧桑的模样说道:“有时候真羡慕苏宁,什么事都不需要知道,可以无忧无虑不用活得那么累。只想着天天有铜板数,能吃饱饭,还能早睡早起,这样多好!” 他今早突然发现这位读书人似乎变得很不太一样,至于如何的不太一样又说不清楚。 给他感觉就像是突然不像读书人,没以往那股书卷气。 “让你去做苏宁,你愿意?”平阳朝难得开玩笑道。 “要是没见过公子之前,或许愿意。”柳山山由衷感慨,然后又问:“公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嗯,他说让你把顾草堂所有人安排好了,顺便带苏宁去比剑台。”平阳朝一脸正色。 柳山山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我读的书不少,你骗不了我。前面那句话公子一定会这么对我说,但后面那句肯定是对你说的。” “确实是对我说的呀,他让我转告罢了。” “滚。” 沉默片刻,柳山山突然说,“到时候真不要悄悄跟过去帮忙?” 他也没问公子是如何安排他的去路,也没有问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平阳朝换了一种很伤感的语气道:“我们还是太弱了,一旦有所动作到最后帮不了不说,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公子多年的布局。” 柳山山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恨恨的说道:“总有一天老子要成为一名剑仙,好叫天下无人敢拦我,天下何处都去得。” “好,有志气,不愧是顾草堂四杰。”一声夸奖在身后传来,但声音的主人显然不是顾草堂当中的任何一人。 两人猛然一惊,齐齐回头望去。 却见一名身着青紫锦衣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后。 中年人见两人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立刻板起一张严肃的脸,开口便是斥责:“要是换做仇家,你们这般松懈的警惕心,早死八百回了,嗯?怎么,不服?” 说完,他用两根手指捻了捻长长的八字胡子,一副教训晚辈的模样。 “又是你个老王...前辈,您老人家也好意思跟我们这些小修士拼修为,您可是大宗师级别的大人物。”柳山山先是翻了白眼,正想骂句‘老王八’,不料瞧见锦衣中年人眼眉一挑,于是立马改口。 在一旁的平阳朝嘴角有些微抽,他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两人的作风了,简直是一丘之貉。 锦衣中年人很是受用,然后又摆出一副前辈高人气派,意味深长地问道:“为何不是立志当天下第一的剑仙,就如那位开创剑魂道的‘天下剑首江月楼’?” 柳山山嘴角也是一抽,苦笑道:“我哪里有那份能耐,恐怕这天下也没有几位能够比得上那位‘剑首’的了,我自认天赋平平,就更么得话说了。” 锦衣中年人眉毛一挑,正想再开口训斥,却瞥见顾书冷不知何时站在药铺门口,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他立马端正神情,手指也从胡须放下,尴尬的咳嗽一声。 “你来干什么。”顾书冷直接问道。 “我来看看我徒儿。”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顾书冷瞥了瞥嘴,自然知道中年人口中的‘徒儿’是谁。 他扫了一眼在不远处,正指挥人从车上搬下金银,脸上怎么装大人也掩饰不住的嘴角弯弯满脸欢喜的苏宁。 记账少年在记账。 然后对中年人说:“人在那,你自个不会去打个招呼?” 锦衣中年人一脸的哀怨,可不想去触那少年的霉头。 可别看那名记账少年平时一脸的单纯模样,真要跟你怄气,定会一句话都不会理睬你。 记得去年初次在这偏僻的街区见到那名记账少年时,着实是被那颗在剑道一途都称得上是极为罕见琉璃剑心给震到。 所以当他自负的以为,凭着剑堂分堂堂主六境大宗师的修为收徒,是不可能有人不识好歹。 是以当他一副誓誓旦旦夸下海口,只要肯拜他为师,保管做到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不说,还将会是比什么孤塞州三杰还要厉害的天才时。 却不料那名记账少年不但不识好歹,反而用扫帚将他赶出门来。 原先还以为自己的行头不够‘高人风范’,导致少年将自己当做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不过后来,等他摆出剑堂堂主的阵仗时,却更不妙了,那名少年干脆没再理会过他,任他天王老子也不顶用。 他事后才知晓,那名少年是个志不在修行路的脾性,跟他谈及修行之事,远比不上跟他谈论钱银来的兴趣。 心中憋屈自然有的,收徒收到这个份上不去说,还被外人传言了“三顾草堂”的事迹。 关键是年岁大了,一旦见着了罕见的好苗子却当不得伯乐时,令他无比难受。 锦衣中年人兴许是想到了这段往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书冷忍俊不禁,也大概猜出了这名剑堂堂主顾风雅的来意,多半是收到昨夜那场变故的风声后。担心‘徒儿’受了牵连,所以亲自来探望一番,也有给暗中某些人一个态度的意思。 只是他不免暗自警惕,剑堂离此地隔了不知几个区,能在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并且赶到。 这其中着实是令人有些耐人寻味。 注意到那边核对钱银事宜很快就要结束,他开口道:“不进来坐坐喝杯茶?” 剑堂堂主顾风雅显然有些意动,但却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是不了,于这个局势下而言,我若是逗留许久,估计你也不好受。” 顾书冷笑了笑,并没挽留之意。 顾风雅直到走远时都很纳闷,那离去的步伐不仅是小碎步,还三步一顿五步一停。大有一副你敢再‘客套’一句半句,我就敢顺势留下来的意思。 只是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一个字,心中暗骂少年不识人情世故多少回。 不过他可不表露在外,给这位‘徒儿’的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来。是以只能只能憋在心里,愣是没把这位大宗师给憋出内伤来。 看着这位剑堂在上原城分堂的堂主离去,顾书冷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这位剑堂的大宗师为了收徒一位记账少年,数次亲临顾草堂,却每次都灰溜溜的离去。早就被有心人将这事编成讽刺意味的故事,起名为“三顾草堂”,以此来试探那位大宗师对顾草堂的态度。 在外人眼中,没有几个会相信这位城内仅有的几位大宗师之一,会如此的自降身份去受人笑柄。 都不约而同的将这位大宗师之所以会这么做,给联系到那位传奇少年堂主的身上,以及这位少年堂主的许多厉害手腕。无不在猜测其中深意。 只是顾书冷自己心知肚明,无非是只是萍水相逢而已,甚至能说几句话都是因为少年苏宁的缘故,远没有外人传的那般神乎其神。 他从没指望过,这名六境大宗师能够给予些许帮助,更无法取信于双方。 毕竟剑堂这个势力,虽然位不及一流势力,但却远远超出所有的二流。甚至在某些方面就连一流宗门都无法媲美。 概因剑堂的建立模式有着独特,并非像其他宗门派别那般,势力在一州之地或者数州内唯我独尊。而是如同顾书冷前世里那些武馆的形式,分堂分布三大王朝数百个州,覆盖程度是唯一能够媲美当世儒家各大学院的存在。 而这位分堂堂主,能够在这么庞大的势力内,占据剑堂内部三大剑仙,十八子,七十二剑之中的一剑,“石中剑”。号称剑意最实剑气最硬的六境修士,绝非是表露出来的这般滑稽行径。 有时候连顾书冷都瞧不真切,这位大宗师的真实所图,到底是为何。毕竟站在他的角度,实在无法相信会有能做到这种份上的“善意”。 平阳朝静静的看着日出将起方向,忽然问道:“为何我哪怕仅是入了伪四境,都能感觉到身在城中有种特别的压抑,一举一动远没有寻常的惬意。难不这便不是真实四境的缘故?” 见柳山山也在一片竖起耳朵,顾书冷解释道:“你要是真的入了四境,只会更加的觉得身负重压。即使你们仍旧比三境强大得多,可依旧使不动四境该有的全部实力。” 平阳朝愣了愣,一脸匪夷所思,问道:“这是为何,莫不成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顾书冷眼睛往上看了一眼,意有所指:“不然呢,真让你们这些能够调动天地元气的修士惬意风流,那城中百姓还活不活了。” 平阳朝很是不解,只是欲言又止,他怕其中涉及某些密事,不好深究。 柳山山往天空瞄了一眼,啥也没看到后急不可耐问出来:“该不会是有什么大修士就蹲在云端,时时刻刻往下盯着吧。听说七境就能够‘坐镇一方’,他们一个眼神就能让修为不高的修士压趴下。” “那你还往上看,就不怕一个眼神把你压出屎来?” 顾书冷没好气笑骂,然后解释道:“相交于大丰王朝内其他有大修士坐镇的城池,上原城就有些特殊。传闻上古年间,曾有数位十境大修士用移山填海的神通,布置一座古老大阵用来镇压龙脉,稳固万里山河的气象。城中更是隔绝了天地元气的存在,修士都无法御空而行,稍远一些的御使飞剑都难。 “那时候但凡身在城内,哪怕连九境修士都要因为大阵牵引的天地之威,老老实实的不敢肆意妄为。所以由于这些种种原因,这里也就成为了一方净土。 “只是如今几千年过去,那座大阵早已不复曾经光景,最多也只能欺负欺负七境以及七境以下修士,限制一些天地元气调动而已。” “不然,那位刚入了五境的言二公子,按他那脾性还不非得气势汹汹御剑而来?非是不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大阵余威犹在,做不到罢了。这也算不得秘闻,你们大概也听过一些类似的传闻,更何况也有许多四境以上的修士,都会意识到这里的独特不同。” 平阳朝听得一脸肃容,有些颇为震惊,实在是出乎意料。尽管也听闻大丰境内,但凡城池都有数名大修士坐镇,但确实是想不到会有囊括整座城池的大阵存在。 要知道上原城何止百里。 柳山山关注点不在这里,只是惊呼道:“天下修行一途不是都是只说九境为‘止境’吗,为何还有十境之说?” 顾书冷憋了他一样,摇了摇头正色道:“这世间还有着许多事千丝万缕的因果,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早的好。” 他以往尽管也讲过一些秘闻,虽然不愿他们好高骛远只讲了大概,但也是说了不少,特别是修行境界之分。不然就以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哪怕大多数高位大修士,知道的也不可能比得上他们多。 平阳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今日知晓如此秘辛,他都有些一时难以接受。 然后忽然醒悟,觉察公子今日话特别多的一些缘由。 柳山山有些不甘心还想追问,这时苏宁兴匆匆跑了过来,是因为银钱点数完了,自有下人抬进后院,他倒是又恢复少年郎的雀跃。 只听他跑过来兴奋道:“好多好多钱,数都数不过来。” 是真的有很多,因为一个晚上不可能筹到那么多量足的黄金,大多都是按比例用白银和物件等价拼凑。更何况鱼龙帮遭逢聚变,帮内已是一盘乱麻,能够集齐算是实力不弱。 柳山山收起先前心思,会心一笑,他知道少年为何兴奋,其实他也有些兴奋。 别看顾草堂掌管四条街,数百商铺的税收以及铺租等一应利润,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他心底清楚公子为人,为了给普通百姓一份小小的安稳,这些年来也是苦苦支撑。若不是名下还开有几间不错的商铺,或许早已入不敷出。 苏宁忽然说:“为何不向鱼龙帮多要一千两,反正他们那也是不义之财。” 柳山山开玩笑道:“为什么不是多要一万两呢?” 苏宁垭口,挠了挠头,讷讷说道:“好像也是。” 顾书冷笑骂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莫要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六章 酸汤水饺店与来客 早上的插曲很快过去,顾书冷已经来到一家早餐点子。 这里离药铺有足有半街之隔,如果按普通人的脚程,大约要走上一刻多钟。 能花费这么长时间步行来此,不为别的,当然是为了吃一份早餐了。 这家早餐店在两年前才名声渐传,据传一种突然出现味道独好的“酸汤水饺”,用了半旬时间就几近征服了东城区大半人的口胃。 甚至连其余区一些达官贵人也都赞不绝口。 导致往后推出的‘连锁店’几近没人能够压制得了势头,如高歌猛进势不可挡。 虽然无法跟那些氏族门阀产业比较,但在一区之内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一个早餐店能做到如此程度,也是一种莫大成就。 这在东城区七十六号街这家“酸汤水饺”,则是‘连锁店’的源头,两年来的传奇便是由此处开始。 店老板是一个敦厚的汉子,拖家带口在上原城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两年的突然发迹并没那种暴发户的气焰。 依旧老实本分亲力亲为,忙着操持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家当,待人接物也很是一如既往的和气。 在看到顾书冷到来后,就更笑脸灿烂,那种发自肺腑的愉悦,难以掩饰。 普通人或许都知道,在城中的每一条街道并非全都属于官府,而是都会由一股地方势力所掌控。 或许也都知道掌控这条街的势力是哪些,但都不会太过清楚这个势力的‘主人’真实面目。 毕竟都只是贫头百姓,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乱世里,大多都安份守己谨小慎微的活着,如同一个恪守一亩三分地的庄稼汉,不敢跃出雷池,生怕惹祸上身。 只是这位敦厚的老板不一样,曾在偶然的机会越过那座‘雷池’,不但没有惹祸上身,反而得到一场大机缘,也知道了许多难以为外人道的事情。 抛去这些因素,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家店能够有今日,这位顾草堂堂主功不可没。 他亲自从店里出来,打趣笑道:“冷哥儿,今日可是难得来一遭,可不是平时你家伙计来取早餐。怎地,碰着难得的好事了?” 只是语气中也有着许多难以抹去的谨慎。 顾书冷无奈一笑,也不在意这位平时憨厚,偶尔有些耍嘴皮的‘老实人’,打了个招呼,扯了几句就进店里。 虽说他确实是嘴馋,偶尔也会来一趟,但还不至于为了吃一顿早餐天天跑,平时都是顾草堂下属们捎带。 今日难得有闲情逸致来一趟,一是因为心情确实好。再就是,过了今日,他有可能从今往后几乎没机会再来这里,吃一顿正宗的酸汤水饺。 进店时,顾书冷脚步忽然顿住,眉头微皱,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进去。 气氛忽的有些凝重,街上的人来人往似乎也变得有些凝滞。 这家店能够开到一个城区十数家连锁程度,自然不是小规模,生意可谓是如日中天,仅有的两层小店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不过店内一直都有着特意只留给他的位子,顾书冷自然不担心无落座之位。 他的停顿,是因为‘直觉’。 此刻心中泛起一股寒意,远比昨夜来得更加强烈的“意”。 四境能够以凝聚的心神,去感应,去取意。甚至能以“意”去锁定目标,给予最大程度的精神施压,这便是高位修士往往容易压制低阶修士的缘故。 这不单单是修为上的压制,也并非简单的‘气场’,而是真实的心神压制。 不过那种心神的外放,却远不比五境‘神念’来得强大,以及摧枯拉朽。 老板见这位顾堂主神色凝重,也不知发生何事竟不踏入小店内,一时之间有些不安。 熟稔大多那场面上的察言观色的他,却没有猜透这位顾堂主的心思。 只是与这位顾堂主也熟络,愣了半晌才低声试探问道:“顾先生,您这是...?” 顾书冷一瞬间又恢复神色,瞥了一眼这位老板若有所思,只是很快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这一次他是临时起意,不太可能就一定是提前布的局。 更何况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经历过昨夜的厮杀后,顾草堂内外已经很警觉,甚至他来此之前都是再三确认过。 没想到接下来又再次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来,还是在自家‘家门口’。 他悄悄的打了个手势,有些感慨,到底是实力太弱,果然就如同好捏的软柿子。 街上人流似乎又再次恢复以往的繁荣,人来人往如江河川流不息。 他则是然后毫不犹豫的跨过门槛,走入店内。 只是不再是如同以往那般,走向他二楼的专属座位,而是一楼某处角落的一桌。 这桌在这家客满座的店内,有些鹤立鸡群,竟然是一人独占一桌。 这位独占一桌的青衫老人如其他客人一般,一碗招牌特色的酸汤水饺,外加一杯润喉的纯水。 在顾书冷与店老板来到跟前后,这位青衫老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毫无察觉。只顾着埋头吃水饺,配着勺子酌一口汤料。 老板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正要开口,却被顾书冷打断。 只听他道:“老王,去取一壶香花酿来,我似乎与这位老先生有缘。” 小店虽然是早餐店,但能有资格开连锁,也不仅是简简单单的只做早餐。 那名青衫老人这时候顿了顿,忽然摇头开口出声,只是声音有些沉闷与嘶哑,似乎许久不与人交谈,显得有些生涩。只听老人说道:“中神州几近流传天下的香花酿,虽然入口醇腹幽郁余味留香,但却不适合我辈中人,孤塞州冲马曲这等烈酒尚可。” 顾书冷一听也笑了,示意老板去拿酒,然后坐在了青衫老人的对面。 青衫老人再度低下头去解决碗中水饺,似乎毫不在意有人不请自来。 两人就这般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好似在比拼谁的忍耐功夫一般,显然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在老板取来一壶‘冲马曲’之后,青衫老人也终于解决掉最后一块水饺,然后如同文士一般取出手帕擦拭嘴角,温文尔雅。 或许是酸汤麻辣余味尤在,青衫老人拿起一旁水杯漱了漱口,然后很是怀念的感叹道:“真像家乡的口味,离家已经快有一个甲子,曾多次回想当年之事记忆已是模糊,没想到还能够在此处唤醒。” 说着,老人又看了看碗中的酸汤,红彤彤的色香味俱,再次感叹:“不愧是会被能入边州风味食谱的‘早点’,我现在有点明白了顾先生为何要力保这家早餐店了。” 顾书冷也不惊讶老人直接点破他的身份,笑道:“既然赵老先生喜欢那就常来。虽然这家早餐店不是我的产业,但还是能够说得上话,帮赵老先生留个好座位。” 青衫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或许能常来,只是不需要留位置了,随缘即可。” 接着笑眯眯地盯着顾书冷,冷不丁问道:“听说顾先生想要见老夫一面,老夫枯坐数十年不与外人过多接触,自问无人识得老夫姓甚名谁,你又是如何得知老夫的存在?” 这一刹那间似有锋芒无中生有,直刺顾书冷心神,如同拷问神魂道心,使人下意识便要如实回答。 这种毫无征兆的说动手就动手,简直比一言不合更加令人猝不及防。 虽然顾书冷时时刻刻暗中提房,但依旧却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就要下意识脱口而出。 只是也仅仅一瞬间的离神,就立马回复神色来,再无半点波澜。 他虽然无法轻易的动用神念,但先不论就境界而言,本身领略过五境的风光,不会轻易的被‘震慑’。 再就是他既然知道了来人是谁,又怎会没有事先有所准备以及提房呢。 顾书冷定了定神,看着这位被青党藏得最深的‘大剑修’,答非所问道:“所以赵老先生今日是来杀人的?” 青衫老者不置可否,只是依旧盯着顾书冷。 店内原先人很多,明明本该是吵杂以及闷热,此时却是寂静以及发冷。 顾书冷如同身处另一方世界。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七章 剑魂道 五境大修士与四境修士之间的差距,绝不是明面上简简单单的等级之差。 心神与神念之间,就犹如一滴水与整个汪洋的对比。 概因五境知神境的神念,已经是触及神魂的边缘,窥视到了另一方的天地。 与前三境到四境之间的质变一样,这五境其实又是另一种质变。 只是不同四境那般内气到真气的转变,能够越过这道龙门达到此境者,远比三境入四境难上太多。 不然以言信这种数百年一遇的绝世天才,都需要四年方能破境。 这之中的奥妙与艰辛,委实是难以一言道尽。 就犹如顾书冷眼前这位老人,来自于不知名宗派,但年轻时天赋极好,只是不知为何在进入五境之后,不单单选择了走入‘修剑’,更是走了一条尤其偏门的道路。 剑魂道。 通常来说,三境往后都没有下境与上境之分,只有强弱之区。 但在五境时,也有人喜欢将‘神念’的修成分作三个小境界,知神、守身、固神。 等到三个小境界圆满后,才能固心守神自成一方“识海”,身心与神魂俱是牢不可破,再无心魔能侵。 但是‘剑魂道’却是大不相同,完全是没有这些概念,甚至是颠覆了以往剑修的修行方式。 这种‘以神养剑’手段既霸道又诡异无比,并非是固心守神,而是将神魂分裂。 分裂出来的‘魂’即是一身‘剑道’精华,通过不断的蕴养直至圆满,届时人之神魂即是剑魂,人之神念即是“剑念”。真正做到“手中无需有剑,我心中神中自有剑魂剑魄。” 剑魂道之所以强,并非有多么的强横势不可挡,而是他们的手段既难以抵挡,又防不胜防。通常与之对敌几乎都难以察觉便已经中招,尤其可怕。 这种由当初剑首江月楼开辟出来的道路,不仅仅是广受追捧者投身修炼此道,更是为天地剑道多凭添一份气运,由此剑道便开始独树一帜。 于是,天下许多修行此道者,大多喜欢将第五境知神境唤作“剑魂境”。 因为只有修成神念,初窥神魂边缘,方能开始有能力摸索此道。 眼前这位临渊阁的赵姓“大剑修”,其实私底下更是一位专研了剑魂道数十年的魂剑修。 顾书冷虽说也已算踏入第五境,心神已经转换为‘神念’,但也只是初窥知神的第一小步。别说是‘识海’未成,就连神念外放都难以做到,如何抵挡这位剑魂小成大剑修的认真出手。 那种不可抵挡的‘过招’当下就高下立判,他只觉得一瞬间就已经身处令一座天地之内。 睁眼一看,发现这里天空一片灰暗,大地死寂无声。只有绵延不知尽头的黑色与灰色,与前一刻的喧闹的早餐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除了压抑的颜色与气息,只有剑,无数的剑。 这些剑似乎遵着某种轨迹漫天穿梭,密密麻麻的如同蝗群一般飞掠。令人神魂俱裂的剑意充斥着这片天地,萧杀无处不在。 顾书冷只需一眼就便已认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就紧闭双眼,神念开始在坚守本心。 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能够挺住一把把无形的‘剑’穿过身体后站稳不倒,已是十分难得。 委实是他太了解剑魂道的根底所在,这种剑意太过伤人神魂,夺人心魄。 顾书冷身边忽然之间出现一道身影,竟是那名姓赵的青衫老人。 只见老人现身后并没有其余动作,只是大有深意的看着紧闭双目,稳固心神的顾书冷,啧啧道:“顾先生果然学究天人,无所不知,哪怕是剑魂道的‘魂域’都有所精通,恐怕自身并无修行的说法多半是庸人有眼无珠罢。” 这般说法竟毫不掩饰的道破了顾书冷神念之事,甚至意有所指这位顾先生远非是那种对修行之事一窍不通,而是知之甚详。 当今天下剑魂道风靡正盛,修习者虽然也有无数,但要是与一般剑修比起来,仍是九牛一毛,如过江之鲫里那一抹金黄鲤。 更别说是修有所小成者,以及这种剑魂小成之后的“魂域”。 顾书冷沉吟片刻,苦笑摇了摇头:“剑魂道颇多玄妙我也只是略懂一些,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罢了,‘魂域’正好是其一。只是这般神念相抵,倒也让我知晓了赵老先生其实并没有必杀之心,那又为何有今日之行。” 这种诡异的‘魂域’,是剑魂道能够窥探一丝神魂奥秘最有力的凭证,也是当中一种强行将人心神禁锢的手段,只存在于神魂之中。 如果这位青衫老人要杀人,根本不需要施展这种极其耗费心神的手段。 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这个绝对领域之内,得到想到的某些答案。 果不其然,青衫老人笑了笑,转而望向茫茫剑气的天地,幽幽说道:“我也不去问你为何能在这片‘魂域’内依旧守住心神,不被我操控,要知道一般五境知神大圆满的修士,都无法做到。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说着,老人又转过头来,望向依旧紧闭双目的顾书冷,笑意森森:“你似乎除了知晓我这位‘大剑修’的存在以外,似乎对于我更是一位剑魂道剑修一点都不惊讶,能否为老夫解惑一二。” 最后说完更是补了一句:“既然知晓这时‘魂域’,那便更清楚实力不如我的踏入这里,哪怕你能够守住神魂,也没办法逃过我的剑魂问心。” 天空之中的剑有影无形,如同真的只是虚影。 只是当这种‘魂剑’穿身而过之时,就能体会那种无孔不入的恐怖窥视感。 这便是剑魂问心。 尤其是对于神魂状态的顾书冷来说,更是无所遁形。 说实话,他能够知晓这位老先生的存在,一切都是因为对原著人物的知根知底。 他熟知这位老先生的神秘出处,以及所有事迹与结局。 但是这些他都不能够坦白,即使坦白也许人相信。 昨夜在他借用这位老先生解局之时,当然有想过一定会引起这位大剑修的警觉以及猜疑,甚至会料到这位老先生多半会悄悄潜入东城区,将他灭口。 因为有些秘密是不可言说的的绝密。 但他原先估摸着离那桩谋划的时日近在眼前,能待在城里的余下时日更是不多,才有了那一番举动。 只是如何都没有料到,这位老先生来得竟如此之快,比预料的要远远早上太多。 就如同抱着侥幸心理去押注,自以为信心满满的梭(河蟹)哈,结果被现实一巴掌狠狠的扇在脸上。 于是,顾书冷并没有去答复先前的提问,反而像是在挑衅老人的耐心一般。 他问道:“赵老先生为何会选择再次入世?” 赵姓老人微微一怔,反问:“难不成对于阴谋家来说,好奇心远比自身性命更重要?” “先前还在狐疑,为何老先生杀心并不重,现在大概明白了。” 顾书冷微微一笑,只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后接着道:“老先生之所以能够在今日便是到了此处,想必是昨夜计淼淼回去以后,青党为了能够在隐藏老先生这件事上,与北郑朝廷内部达成某种协议,换取两者之间的‘信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青党多半会不计代价的拿下玉林街,至少也要打掉玉林街一带的监察司一部分核心点。” 顾书冷能够这般猜测并非是空穴来风,青党想要在各大势力忌惮和制衡下立足,就必须与北郑朝廷建立牢不可破的更深层合作。 不能再似以往那般只考虑利益关系,显得若即若离。 赵姓老人啧啧称奇:“眼光倒是不错,只是你就那么肯定,我的存在会引起北郑朝廷的猜忌?会迫使青党为了示好赌上一切?” “这也是为何,我会问老先生为何会出世的缘故。一位大剑修对于野修来说,都不算得上是少见,更别论宗门了。但如果是一位剑魂道...”说着,顾书冷忽然停顿。 “你是想说,以五境修成剑魂道小成境界,很不可思议对吧。”青衫老人仍旧笑眯眯的补了一句。 顾书冷沉默不语。 一把有影无形的魂剑忽的再次穿过顾书冷身躯,如同一尾跃出水面,又再次折返水中的游鱼。 凶狠而迅捷。 顾书冷只觉得神魂俱裂,饶是‘炼神术’的神妙,也难以阻挡魂剑的侵蚀。 赵姓青衫老人忽的意有所指,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原来你早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经受一次‘剑魂问心’之后,顾书冷‘身躯’早已是开始微微摇曳,似要随时消散。 只是一向冷静如磐石的他,依旧显得风轻云淡,点了点头说道:“剑魂道虽然奥妙无穷,但却有一个很关键的缺点,它的成长离不开杀戮。” 说到这里顾书冷抬起了头,紧闭的双目似乎能够看到这片天地之间,那些无穷无尽的‘魂剑’。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里如此之多的‘魂剑’,几乎每一把都是一位死去,且修为不低的大剑修的神魂。 而这世间,能够集齐如此多修为不低的剑修神魂的强者,就只有那位纵横天下嗜杀成性的大魔头,剑魔。 死在他手下的五六境大剑修,简直是多如牛毛。 单论魂剑数目而言,哪怕那位开创了剑魂道的天下剑首江月楼,也远比不上。 身旁这位老人自然不会是那位‘剑魔’,这一点顾书冷无比清楚。 这倒不是因为那位剑魔早已被数位大宗门七境修士合力截杀的传闻,更不是因为老人修为只有五境,远没剑魔威名的程度。 而是他本身熟稔剧情,知道许多内幕。 这位青衫老人似乎也不在乎顾书冷的点破身份,似乎早有所预料一般,反而颇有耐心的欣赏着蛛网中飞蛾的闲情逸致。 就这般,两人似乎又陷入了僵持,久久再无言语。 忽的,赵姓老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是那个人。” 在老人说完后,气氛似乎开始凝滞,尤如身在池塘中心四周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顾书冷心底猛地一沉,以为这位身份晦涩的老人还是选择打算灭口之时,四周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入耳,鼻子也闻到香气扑鼻的气味,以及店内的闷热感。 原来,他的‘神魂’已经回到了身体里,依旧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只是状态不是很好,颇有一种身体亏空过渡的疲态。 不过他没有丝毫在意这些,不解的问:“老先生,这是为何。” 这一场显得有些儿戏的‘生死交锋’,再到神念之间的攻防对垒,到最后的“交心”。 似乎都只是一场过家家一般的打闹。 青衫老人没有理会,只是端起碗来吸了一口酸汤,神态有些满足。 然后才有空瞟一眼顾书冷,答非所问道:“再跟你唠叨,汤都要冷了。” 顾书冷一愣,才发现这位老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用修士体魄来消去酸汤的酥麻和辣味。 因为修士前三境的淬体,早已不惧区区麻辣与以及有损肉身的食物,当然麻辣的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但这位赵姓大剑修却为了品尝美味,竟选择刻意去压制肉身。 放下空碗的赵姓大剑修也不在意这位顾先生的失态,幽幽地说起了往事。 在原著中,关于这位老人的出场是在原著主角的中期。 只是有关于他的背景故事并不多,除了是哪位剑魔啸西风的记名弟子,就只有寥寥简单的设定。 这位老人本身就是一位孤儿,偶然踏入修行之路上也尤为坎坷。尽管因为天赋极佳却不懂得如何经营人脉,时常闭门造车,磕磕碰碰也仅是小有所成。 在一次与人探宝之时,被至交好友出卖后,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事物。 往后的光阴里,一如寻常大多的修士那般,尽管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光怪陆离的传奇经历,但也仅算得上是平平凡凡的度过,没有丝毫的出彩。 后来,因为厌倦了世间毫无意义的名利之争,看腻了那些明面上是为了仁义道德,实则是利欲熏心的争斗以及厮杀。 在这种历尽世间百态,一次偶然机会之下继承剑魔的衣钵之后,选择了出世隐居,一心闭关专研剑道不问世事。 而这些则是原著中的设定,有关于其他的,就并没有更详细的具体描写。 但由老人亲口说来,顾书冷思索片刻后才明白了大概。 老人之所以选择在青党扎根,只是某些不大不小的香火情,对于作为回报只答应会在青党危机关头出手相助,但绝不掺和某些阴谋诡计的利益厮杀。 这也是为何青党在有这位大剑修的存在,却依旧只是四流都勉强的小势力。 毕竟青党聪明人绝对不少,并非如同计淼淼那般瞻前顾后不想用这位大剑修,而是实属不能也。 说到这里,老人长叹一声如释重负。 顾书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老先生这是打算出手了?” 这位身负五境大剑修修为的老人并没有掩饰,点了点头。 顾书冷问的出手,自然不是冲着他来。 如今青党这副四面楚歌的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但作为一方势力,为了能够依旧有立足之地,必然会选择大局而做出某些取舍,无暇顾及他这位罪魁祸首。 因为这次雷厉风行的大动作,是要抢在所有人获悉老人消息之前,博取最大的利益。 这位大剑修就将会是作为收官手笔的一次出手。 老人此行,也只是临行前的一次可大可小的驻足罢了。 此行过后,他与青党的那点香火情注定消磨殆尽,又如何会多管事后如何发展呢。 况且老人已经得到了意外之喜,笑道:“能够知晓我底细却没有打算利用,从这一点能看得出来,你也没有恶意。” 顾书冷有些愣神,尤不相信地问:“那老先生又为何算会准了,我会在今日出现在此地。” 青衫老人脸色变得很是古怪:“我为何就不能在临行前,吃一口传闻已久的‘酸汤水饺’?” 顾书冷总算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暗骂出门没看黄历。 心中更是有些无奈,自己说到底终归是那种喜欢站在谋算家角度,去看待问题的那类人。 殊不知在他人眼中,根本就没把这类事情当回事,先前的诸多猜测,就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就连方才的事情,不过都是老先生看到他之后才临时起意。 说到底,还是非我辈中人。 赵姓老人站起身来,抖了抖因为长时间的坐姿导致褶皱的青衫,似乎是想起一事,问道:“据说顾先生为了能够研制出这道‘酸汤水饺’,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调配出许多闻所未闻的配料。如此劳心劳神,为何不用自家名头来经营这份生意,却拱手让与外人经营?” 顾书冷也站起身来想去送一送,只是听闻这话后楞了愣,有些没转过弯这位大剑修为何会问这类问题。 他想了想,道破缘由:“餐饮经营太麻烦。” 赵姓老人一脸古怪,不过略一思索也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那为何不把着铺子搬到顾草堂附近,岂不是方便许多。” 顾书冷面露笑容,说道:“生活需要仪式感,否则就是去了某些事物的一些意义,会变得寡淡无味。” 青衫老人对于这类新鲜词有些没太懂,一时没转过弯来。稍加思索后恍然,笑说顾先生也是个妙人。 两人或许是神念之间的交锋过后,颇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一时之间竟然有种送别好友的离愁。 一番交谈到门口,青衫老人已是将去。 顾书冷沉吟片刻,迟疑地问道:“老先生此番事成后,将去何方?” 初秋的朝阳已经东升,显得有些刺眼,只是老人似乎并不害怕,微微眯眼静等顾书冷下文。 顾书冷正了正袖口,双手叠放在小腹,正色道:“如果我有剑魔老前辈仍旧在世的消息,你会怎么做?” 朝阳中映照下,两人似乎待了许久,小店时常有人进出,却无一人发现两人的存在,皆是视若无睹。 直到远处隐隐有一人急速奔跑而来,这里才恢复原状,只是再也见不到那名青衫老人。 言信看到顾书冷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十分的火气吼道:“这个时候还乱跑,你不要命啦?” 一时吸引力一些异样的目光纷纷投视过来,见着两位皆是极为俊美少年后,都有些咋舌。 也有人发现,或许是由于是天干物燥,又或许是修行功法缘故,这位急匆匆赶来的公子哥的身上竟然有‘烟火气’。 是的,就是那种看似就要着火的“冒烟”,如同火堆里刚捞出来一般。 顾书冷这回虽然很想再来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也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从而有些愧疚。 城里无法动用过多的天地元气,甚至连低空飞掠都做不到,对五境大修士压制非常大。 要想短时间奔袭跨过几个街区,要么就只能是以肉身硬抗大阵之威,要么就是老老实实的飞奔。 因为没有六境强横的‘体魄’,言信自然是后者,所以尽管有护体真气抵抗,由于短时间不要命的急速飞奔,才有了这幅光景。 至于为何如此,大概很容易便猜到。 于是顾书冷略带歉意道:“这事我也没想到,那位老前辈会在今早便到了这里。” 言信脸上原先的疲态猛地一变,惊到:“他已来过?人呢?” “来过,然后走了。” 言信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与他收到消息不符,更加的出乎预料。 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来到此处,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了青党的大规模变动,甚至那名‘大剑修’隐隐行进的动向。 他自然也听说了昨晚这位姓顾的干的好事,于是便联想到了某些可能。 顾书冷这时候解释道:“那位老先生其实并非是难以易于之辈,倒是个...很讲道理的老前辈。” 言信很是无语,轻轻震去身上的‘烟气’,嘀咕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书冷噗的笑了,点头说:“倒也没错,我们都小看了人家的气量。” 许多人都这般,不与人交谈过,便自行用一贯眼光去揣摩,去定义他人。 这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指的幽幽道:“仅仅是一夜之间的事,你的消息可真的是比大多数人都要灵通得多,莫不成也是上次一样,出自某个人?” 言信忽然脸色一变,这才想到什么。 两人也都沉默下来,只是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八章 人间世道 其实这三年来的光阴里,并非都如前两日那般一波三折危机四伏。 除了开始接管四条街时候的那段暴动以外,大多都显得就像是普通人家那般,一日三餐安于现状。 既不会有太多的变故,自然也不会看见希望的一线曙光。 只是这种现状放在修士之中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顾书冷的时间本就不多,做不到循序渐进。 这种变化或许超出了他的预料,导致原剧情可能会发生变化。 但不管如何,他都选择了搅动风云,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为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今日的顾书冷依旧很早就出了门,也没有向谁打声招呼,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此行目的地却不再是以往那几个地方,也不是昨日那般,为了吃一顿早餐而‘千里迢迢’。 而是去一个从未去过之地。 当然不是如往常的散心,或替人看病。 而是去收起他撒的网,撒了很多年的网。 玉林区,这个只有一条街的城区,既能称呼为‘玉林区’,也可以是‘玉林街’,是上原城三个最特殊的城区之一。 这条街的特殊,更是因为是分割着东西三大王朝,几乎贯穿整座城,是大丰王朝占据的九个区之一。 上原城内三大王朝越来越白热化的交锋,似乎半点都没有影响到普通人的生存,许多商铺依旧起早贪黑迎来送往,一派繁华景象。 顾书冷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来到这一片街区之时,正好是赶上最晚的一趟早餐。于是他便找了个中规中矩的早餐铺,来犒劳一下五脏庙。 这间早餐铺有着十来桌,大概因为过了早点时间的缘故,只有稀稀拉拉几桌坐着人。只是店里似乎缺人忙不过来,一些碗筷都来不及收,堆在桌上显得有些凌乱。 顾书冷也不在意,帮着收拾好一桌就坐了下来,喊了一句老板准备点早餐。 这时,才有一位中年妇女从铺子后头厨房应声走出来。 其实她在顾书冷刚踏进门的那时候,第一眼就见着了这位长得很是俊美的小少年。只是当她见到那位少年腰间配着一把剑,就下意识有些犯怵。 这并非是老板娘胆子过于小,这是来源于所有普通人对江湖修士打心里来的堤防,与畏惧。 只是当那名俊美小少年竟然帮忙收拾桌上的碗筷的时候,她起先有些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才会心一笑,心中责怪自己白活一大把岁数。 她恢复以往的笑容后,下意识的打趣般调笑问:“哟,这是哪家的俊俏小郎君呀,长得比小娘子还要水灵得多喽。在小半玉林区内,可没听说谁家公子哥有小郎君这般俊呐。” 只是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以往这般都是荤话说惯了不觉得如何。只是眼前这位俊俏的不像话小郎君,一瞧就知是非富即贵的身份,怕吃不消这等荤话会怪罪下来。一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发虚。 顾书冷确实是有些怔,只是并非是因为被中年妇女调侃,他对自己长相如何其实早已领教。 以往在小药铺当医师坐诊的时候,来看病的多是一些年岁不大的小娘子和一些妇人。至于是否真的是天天都有人生病才来就医抓药,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在替他们诊脉时,多半会被瞅得心里发毛,或者个别胆子大的还会明目张胆揩他的油。不然他又怎么会在大多时候,更愿意待在后院里发呆。 他的愣神,是因为老板娘脸上数道显眼的伤疤,再加上似乎年岁久远,就更显得狰狞可怖了。 见老板娘表情有些僵住,顾书冷马上醒悟,也不多问,只是笑道:“老板娘好眼光,小子确实不是玉林街人,家住东城区的不算大的门户,还算殷实。” 然后笑着拍了拍腰中剑,解释道:“出门在外,即使不能够防身,也能吓唬吓唬人不是。” 老板娘一听顿时放心下来,问顾书冷想吃点什么,顾书冷随意的要了一份汤面。 大概是因为客少的缘故,汤面来得很快。 老板娘在送完汤面后,数次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是实在没有忍住,迟疑开口道:“小公子,虽然你我并不相熟,但老阿姨还是得要劝劝你,似你这般俊俏的模样,还是少出门为好。这世道真不算太平,万一碰到个心术不正的江湖中人,小公子既然没有好身手,多半会吃大亏。” 老板娘心中不免感叹,这位小公子长得实是俊美,要是早些个二三十年被自己遇到,自己怕是多半会伤春悲秋好些个年头。同时也不免为小公子担忧,着实是这个世道太过复杂太过乱,一个不小心都会碰上飞来横祸,生不如死。 顾书冷不禁感慨,自是听出了这位老板娘的言下是什么意思,也大概猜出了老板娘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这位依稀能够看得出年轻时,还算有几分貌美的妇女,多半是为了不被那些怀有歹意的江湖修士掳走,亲手划破脸皮以保全自身清白。 虽然随着大丰王朝的崛起,许多江湖修士把普通人当做猪样的现象已经开始减少。但是在这位老板娘生存的那个时代里,绝非是空话白话。 似这位老板娘这般做的女子,虽不至于会普遍,但也绝不在少数。委实是一些修士不但污女子身子,甚至事后一刀杀之也是寻常事。 顾书冷心中有些愧疚,这些个人间的大多祸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执笔时的大意,当初的故事设定大多都在‘江湖’如何的气长,如何的快意恩仇,从未想过把笔墨留给人间。 虽说在后期将近收尾时,才让原著主角做了些许于人间有裨益的举动。但因为这本书成绩委实是太差,结尾时自然是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心思与热情,几乎都算得上是烂尾作品,也就没有了许多细节描写。 顾书冷做出一副感激模样,诚恳道:“老板娘也不用替小子操心,家中长辈已经安排好,也自然会保小子在外周全,小子先行谢过老板娘善举。” 说完有模有样拱手致谢。 这些当然是胡诌的,安排倒是有,但都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他来玉林街的目的本就不是赏景来的,自然也不会怕惹麻烦。 老板娘扑哧笑出声来,脸上疤痕就更明显了,只是她也丝毫不在意,笑道:“小公子一看也是个读书人,莫不是要打算去考一考朝廷那个什么‘科举’不成。也亏得朝廷这般大力重用读书郎,这年头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可算是少了些,不再似以往那些乱世没一刻的安生。” 老板娘说起朝廷以及一些个政令时,总会衷心的露出感激之情,那种小老百姓生活有了盼头的真实反映。 顾书冷点了点头,知道朝廷下达推行的‘科举制度’到底是什么回事。这些可都归功于那位干了不少事情,留下了不少传奇,最后却是惨死的悲催穿越者,那位大丰朝廷前任总兵大元帅江岳。 而原著里的许多故事的剧情,可都是围绕这位死去多年的‘穿越者前辈’展开的,可以说是一条暗线不为过。 大概是实在是无外人能够吐露心声,也似乎是见到顾书冷听得认真不似敷衍,老板娘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不再顾及什么。说起了这些年来,上原城内一些鲜活的传言和见闻,也讲起了许多说书先生的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事。 原来这位妇人与他丈夫在这玉林街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打拼了大半辈子。再加上几辈人积攒下来的钱财以及人脉,才能在这氏族商铺林立的街区,有一份还算过得去的营生。 只是因为这条街区的特殊性,是朝廷与北郑王朝那边的交界处,时常会因为有江湖修士犯事。这些肆无忌惮的江湖修士完事后,都会选择躲进北郑王朝辖区,以躲避追缴,朝廷也多半难以捉拿。 所以这看似过得去的经营,其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妇人说着说着,有些伤感起来,顾书冷不时插嘴安慰,问一些无关痛痒却总能逗乐的小事情。妇人逐渐又眉开眼笑,说了一些个近些年来,大丰王朝下达一些奇怪政令的趣事。 不知为何,忽然又说到了最近几个月以来的一些紧张局势,老板娘脸色笑容逐渐开始泛起了担忧的神色。 原来,并非是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三大王朝开始的交锋,也并非是没人见到过那些每天悄悄运走的一个个战死的尸体。 但最终都无可奈何,不得不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因为能够在乱局当中选择留下来的,大多都有几辈人打拼的家业扎根在此处,实在是无路可走。一旦冒险选择离开,这将又会是个重头再来白手起家的惨淡光景。 更有甚者一不小心还会成为流民,此生再难有出头之日,甚至还会因此祸及子孙。 顾书冷沉默了下来,数次想安慰妇人,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只是妇人很是识大体的笑着打趣到:“小公子还挺有善心,在这个世道似小公子这般的人,可实在是不多了。” 妇人还要继续大吐苦水,忽然听闻门口远远的传来敲锣打鼓之声,随着鞭炮声不断渐行渐近。 听着似乎是有人在做红白之事,只是顾书冷鲜少有这方面的见闻,所以无从仔细分辨。 妇人解释道:“这是玉树路那边的张家大公子娶亲,听说新娘子是香坊区欧阳家的那位庶女。小公子可别小瞧这位欧阳家的庶女,欧阳家在香坊区那边可谓是名门望族,那位小娘子虽说是外室所生,听说可受家中长辈欢喜,长得也是非常的美貌。张家那位大公子能够取得上欧阳家庶女,可谓算得上是攀上了高枝了。” 妇人说起这些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显然是比刚才谈论往事旧事更为兴致勃勃,拉着顾书冷还要再细说。却见一位中年男人由后厨走了出来,开始帮着收拾碗筷。 妇人讪讪一笑,也不再为难已是一脸苦笑的顾书冷,也起身开始打扫那些客人走后留下的烂摊子。 那位似乎是早餐铺的老板是个木讷的中年汉子,出来后一言不发,只顾着收拾,似乎丝毫不理会自家婆娘几乎都用手拉着俊俏小少年说长说短。 顾书冷却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位木讷的中年老板,心中若有所思,虽然只是那么一瞬的天机‘直觉’,但很清晰捕捉到了些许的不普通。 他忽然有些明悟了,为何小早餐铺能在玉林街这寸土寸金的宝地存活至今,并非是单单靠着祖辈‘有所积攒’那般简单。 他会心一笑,也不再多生是非,开始专心吃面。 汤面很快就吃完,顾书冷付账后打了个招呼,拿起剑就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临走时老板娘忽然来一句:“小公子可有被家中长辈安排好了的婚事,需不需要老阿姨帮忙做媒,保准姑娘水灵。” 顾书冷闻言,差点一个趔趄。 第一卷,莫思量 第十九章 终究到来的碰面 相比于才兴起数十年的三大王朝而言,这个天下大多数还是由宗门以及各大氏族组成,他们把持着各大行业资源渠道。 哪怕当年被那位‘岳帅’横扫了一遍,无数氏族宗门或覆灭,或倒向朝廷,却仍旧无法更改利益驱使下的某些‘规矩’。 氏族,这种存在是由同一个姓氏的各大世家组成,为了能够在‘天下宗门制’之内,与各大宗门达成某种平衡的资本。他们都会同气连枝,对外往往都会以某氏族自称,而不是某世族。 也正因此,世间那么多艰难活下去的普通人,才能够依靠着氏族这种庞然大物遮风挡雨,尽管氏族也逃不出‘宗门制’的束缚。 当然,宗门内也可以有世家人占据一席之地,这就是所谓的‘某种利益平衡’,毕竟这世道大多事终究是利字当头。 哪怕你一个朝廷重臣,也无法保证你的利益网里,不牵扯出一大堆错综复杂的关系。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就如同眼前这一队迎亲队伍,那位张家与欧阳家联姻,不就是这种利益关系缔结的最好最直接的方式吗。 看着这一队一眼见不到头的红色长流,浩浩荡荡被迎进张府,顾书冷似乎没了心思再看下去,正要转身离去。旁边人群中却有人长长一声叹气,声音中透露着无奈与心酸,腹中似有几斤酸水要吐。 顾书冷并没有理会,继续转身离去,只是没走几步却被人追上。 拦住他的,是一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人,一身儒衫,长得挺高挑。 是挺高挑的,比言信还高一些,是那种顾书冷并不太喜欢与之谈话的类型。因为他如今只有十四岁,身材本身就还有点矮,跟这类人谈话需要仰视,平时也自然的不大乐意跟言信站着说话。 于是他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道:“这位兄台,有事?” 那位年轻人一脸感叹神色,道:“我观小兄弟这身气质也是个读书人,这年头读书人虽然也不少,但在这边塞城里也算是极为稀少的,能够遇见也是有缘,适才打个招呼罢了。” 顾书冷眉头挑了挑,指了指身后人群中几位青山儒士装扮的士子,意味深长道:“相比我这位佩剑的,那几位岂不是更像读书人?” 年轻人一脸的错愕,最后纳闷苦笑:“哪有你这般拆台的,不该先是言语客套,再就是相见恨晚的士子高谈阔论?” 顾书冷赶忙挪移数步,一脸嫌弃的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一愣,然后醒悟过来,悲愤道:“我可是有心仪女子的人,自无那种癖好。” “噢,莫不成是那为已经将近进门的欧阳家庶女?”顾书冷饶有兴致的问着。 年轻人面露惆怅之色,唉声叹气。 顾书冷啧啧道:“如若是真的心仪,多半会是在那位欧阳女子花轿出门之前就有所作为,如此这般就会一路尾随而行的结局。只是兄台似乎一大早就在这里等候,也不见得有多么心仪。” 年轻人一愣,疑惑道:“小兄弟何以见得我在此地等候许久,而非是尾随花轿?” 顾书冷都懒得回答,一副看白痴的模样看着这位衣衫整洁不染风尘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发觉这点,也想到了香坊区与玉林区相隔足有数个城区,花轿队伍也要天未亮出发才能在响午之前抵达玉林区。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讪讪一笑。 顾书冷大有深意说道:“看来你也是和我一样,也是另有所等。” 年轻人眼睛一眯,听出了弦外之音,也不再掩饰啧啧道:“不愧是顾草堂的顾先生,寥寥数句,就能猜出我的目的和身份。” 顾书冷知道一旦踏入玉林街,监察司就会知道他是按照那份协议应约而来,当然就没有那么好闲情逸致观赏别人婚嫁,也没有必要专门去吃一份可有可无的早餐,他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消磨多余的光阴而已。 年轻人有些疑惑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 他很是疑惑居然连顾草堂一个人都没带就单身赴约,即使这么做也是杯水车薪。监察司看中的完全是这位顾先生背后那几条大鱼,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一个未曾修炼之人,会连自身安危都不惧,还是真的有有所依仗? 顾书冷笑了笑,看了看人流吵杂的四周。 年轻人意会,指了一个方向示意顾书冷跟上。 两人来到一个很是偏僻的小茶摊里头坐下,这里似乎很适合谈话。 顾书冷明白,这多半是监察司一处暗点,专门用以半公开的对外联络点。他的天赋‘直觉’甚至都能察觉暗中还有着许多双眼睛盯着他。 年轻人坐下后,很是直接的开诚布公道:“刘森涛死了。” 顾书冷笑了笑,表示已经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意思很清楚,就是告诉他监察司已经知道了他与那位暗吏之间的交易,也知道了他在这些事情之中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就是警告他不要耍小心眼。 年轻人眉头一皱,有些意外眼前的人直接就承认了,还打乱了他后续的问话。在他想来这位多谋善断的顾草堂主人,一定会矢口否认,会装作疑惑、无辜,最后还会推得一干二净,毕竟这种足以杀头的重罪是谁都难以承担的。 于是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与人勾结谋害前任监察司掌旗的罪名,你丝毫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书冷纠正道:“我可没有本事勾结刘大人,只是告诉了他该如何的达到目的的建议罢了。” 年轻人忽然放声大笑,然后啧啧称奇,“顾先生,你真让人个妙人,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会是与那些谋士一般,言词之间皆是话里藏机锋,与人谈吐间都要机关算尽的那种人。却不料会是如此直接,我都越发不愿意杀死你了。” 顾书冷不置可否,他倒了杯茶,却似乎因为那一句杀意十足的话语惊吓,将些许茶水抖落桌面上。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也没多想,正了正神色,笑道:“既然你我都是爽快人,那么我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顿了顿,凝视顾书冷眼睛问道:“你为何要消去那些档案内里的某些记录,你不需搪塞我,我已经令人恢复了那些被消去的内容,但得出的答案却让我很是疑惑不解。” “不愧是监察司,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顾书冷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用手指沾了沾桌面上的茶水,在桌面上勾画的同时作一副思索模样。理所当然道:“当然,因为那是我刻意的故布疑阵,做出来为了达成我一个目的罢了。” “什么目的。” “为了让一个人来见我。” 年轻人忽然嗤笑,没有丝毫在意那位少年的小动作,他森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然后又接了一句,“你凭什么来的人一定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顾书冷长叹一口气如释重负,眯起那双极细长的眼线,笑意醉人,更有些难以压抑的得意。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达成了许多的目的,只剩下最后一件就能够完成一件日思夜想的事情。他说: “因为,《城司各职不予乱局而动,唯暗影掌旗一人调配所有权》。” 年轻人心中一凛,寒声道:“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找的…人,是我。”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章 蓄谋已久的布局 从数年前开始,当顾书冷意识到自身命格问题后,反复的确认过到底是何种命格,最后根据原著世界设定里推敲出数种解决方法。 但是无奈的是,这个世界实在太广太大,处处兵荒马乱,江湖修士行事肆无忌惮。仅凭当时只有几岁的他,根本不可能如他所愿,一个不小心有可能身死途中。 最后不得不随着大队流民来到上原城,走一条最为复杂的路子,得到有可能解决他命格的方法。 这个方法首先的条件,就是找到一个很关键的配角。 只是这个配角只在原著的中期才会出现,而且还有着很浓重的一笔,也很神秘。 他无法确认这个人的准确所在,甚至对他的身世,经历,都没有详细经过。 因为,曾经执笔时的顾书冷,对于这个配角的这方面本就没有仔细的描写。 这位神秘的配角出场镜头不算多,但每一次出场都很关键,是一种为了将故事情节调动到高潮的点睛之笔。 初次出现是以上原城监察司‘暗影掌旗’的身份,对已完成某段剧情的原著主角进行过奉命的阻击,年纪轻轻却能够展露出强大的实力来,险些就将原著的主角杀死。 只是出现一些意外,他才并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意外来源于一位善良的女子。 这名善良的女子是这位监察司‘暗影掌旗’所钟情之人,两人曾有过一段非常坎坷的命运。在他们艰难的走在一起后,这名善良的女子不愿意看到他嗜血杀人,出面阻止要杀死原著主角的举动,这才成为原故事里上原城剧情收尾的一个转折点。 但却因此,这位“暗影掌旗”背叛了监察司的密令,不得不带着他心爱的女子离开监察司,从此亡命天涯。 然而故事中还有着另一个转折点,他那名心仪的女子最终还是不幸的死在了监察司手中,在复仇的过程中,也把一切的罪责算到了原著主角头上。 往后的剧情里,这位神秘的“暗影掌旗”的复仇之路中,时常都会在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露面,每一次露面的实力让人震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法宝和千奇百怪的手段,让这位年轻的“暗影掌旗”成为了当时一度争议的‘最强反派’。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皆是因为这位重要的反派配角拥有着一件非常诡异的重宝。 而这件重宝,就是解决顾书冷自身命格关键的其中一环。 但是要在一个在偌大的上原城城中,找出一名暗桩一样神秘的“暗影掌旗”,这何其的艰难,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希望。 但是顾书冷花了两年时间,不断地推敲每一个细枝末节后,终于在三年前组建了顾草堂,发展了一批‘特工’,不断地刺探城内局势一丝一毫的变化,开始了他的谋划。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皆是来源于监察司里面的一个规定。 《城司各职不予乱局而动,唯暗影掌旗一人调配所有权》。 在按监察司任职的这个规矩中,有一个很关键的前提,那就是每一座城都有一位明面上的掌旗,暗中还必须要有一位‘暗影掌旗’坐镇。 这名“暗影掌旗”平时只负责行走在暗中,绝对不得暴露身份。 但是,如果明面上掌管一城监察司的“掌旗”死后,城中发生了能够足以牵动一地局势动荡的危急情况,且监察司来不及调任新任“掌旗”,“暗影掌旗”就很有可能会接替一城的所有调配权,走到明面上来。 然而,要怎么才能是有一个最混乱的局势,满足这个前提,让那位“暗影掌旗”浮出水面? 于是,就有了往后的玉林街摩擦愈演愈烈,最后竟然到了难以收场的局势。 玉林街一触即发的局势在原著里本来就一直存在,三大王朝之间的交锋从未停下。但三大王朝急剧恶化的局势,是在原著剧情开启后的那些年,距离当时还有数年。 这其中顾书冷不得不做了许多推手,那位死去的刘森涛刘大人也是其中关键之一。 数年来他不断地用一些关于玉林街的情报来让刘大人得益,同时也激化双方矛盾。最后更是用“掌旗”的职位打动这位刘大人,最后成功的合伙利用言信杀死了上一任“掌旗”。 这才有了上一任“掌旗”的死。 但是顾书冷对当时的局势混乱程度,依旧不够放心,思量许久后,还是决定用掉原著一个重要的剧情。才有了那一封信,将那位剑山的剑道大宗师引入了城里,同时带来的,还有那些足以能够产生暴动的剑士们。 这些初出茅庐的江湖修士,是难以用‘规矩’能够束缚,造成的后续影响是不可预知的。 这既是混乱局势一个推手,也是给顾草堂安排的一个退路,他也无法保证在杀死这名对于监察司来说,仍旧是忠心耿耿的“暗影掌旗”后,会不会将顾草堂殃及池鱼。 这些他计算的小心谨慎,反复推敲都毫无纰漏。但他依旧无法全盘确认,哪怕因为自己利用几位“大修士”故布疑阵,从而与监察司“掌旗”达成协议。 还有那名“暗影掌旗”更是看到了自己刻意利用刘大人消去的记录后,还会对自己产生多少的重视程度。 这两点有些经不起推敲,尤其是那位刘大人死后,他对于监察司内部动向就等于失去了眼线,就更不好随意下定论了。 只是,他在收到了一封信以后,就没有了这些顾虑。 那一封信让他确认了一件事,于当今局势中最适合也最有资格出现在玉林街试探自己深浅的,也只会那名“暗影掌旗”。 因为,在以后剧情中,拥有悲惨故事的那名欧阳家的庶女,终于嫁人了。 当顾书冷简单的说了几个关键点后,那名就是新任“掌旗”的年轻人饶有兴致的听完后,摸着下巴沉默了数息时间,忽然问道:“你是如何的确认玉林街一定会乱?我并不相信你的几个简单的推手,就能够搅动三大王朝之间的间隙。” 顾书冷笑了笑,并不解释,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原著剧情里在两年以后乱局的起点,只因为一个很关键却不能公开的人的死亡。 年轻人掌旗又问:“那么另一个关键点,剑山那位前辈听闻闭了数十年的生死关,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从未听闻,也毫无关系的少年的命令,出现在上原城?” 顾书冷的神色露出一些深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又是一段很狗血的旧事,实在是不愿多提。” 那名年轻掌旗又继续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确定我能够接任“掌旗”一职,就不怕会有另外之人调任,毕竟‘暗影掌旗’接任的情况几乎是微乎其微。” 顾书冷笑了笑,很有耐心解释道:“这就是我为何会看中刘大人的缘故,这位拥有不小的野心却被压了十数年的人物,会在已经立下如此多的功劳的情况下,甘心放任其余的人调任?即使你没有走到台面上来,我也有足够的信心,通过这位成功调任的刘大人,花费一些代价以及时间来找到你。” 年轻人脸色变得有着阴沉,一言不发又思索片刻,还是疑惑地问道:“我与欧阳家那位庶女这件事上,我从未与任何人讲过。你又凭什么认为,即便不是因为公事,我也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位顾先生似乎对于讳莫如深的,又或者是解释不通的,皆是闭口不谈。 年轻掌旗也不在意的笑了笑,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然后呢,你花费了这么多功夫,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接下来目的是什么呢,要怎么做呢?” 顿了顿,似乎好笑般的乐了,“莫不成凭你一个毫无修为的谋士,能够正面杀了我?” “还是说,就凭你昨日与青党的那位老人密谋,以及昨夜青党反扑的余波,下了某些布局?” 说完毫不顾忌的冷笑起来。 昨夜开始的时候,青党确实进行了几乎拼尽家底的刺杀,给监察司造成很严重的损失。 但外人可能不知道的是,到了后半场却诡异的平息下来。而那位被眼前顾堂主点破的‘大剑修’不知为何,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选择出手。 在监察司内部,由于前线谍子无法准确的获悉青党动向,仿佛一夜之间安插在青党内部的眼线几乎都被清除了一般。 监察司内部的许多幕僚推测了无数遍,得出了许多解释,但没有一条能够解释青党此种反常的举动到底是为何。 但有一点可以捕捉到蛛丝马迹,这位顾草堂的顾先生,于昨日早晨与一名身份未知的老人有过很隐秘的接触。 而今日正是与这位顾先生约定的时候,两者之间不难想象会有如何的猫腻。 监察司早已做好了准备。 顾书冷也笑了,有些玩味的摇了摇头:“那么说来,你们监察司其实很早就已经有这类似的应对准备了?” 年轻人不为所动,静等顾书冷下文。 “放心,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够让外人所知的。你说是吧,来自灵族的灵修。”顾书冷幽幽说道。 年轻掌旗双眼一凝,眸中杀机汹涌,几乎就要坐起。 四周某些目光似乎都因为这一凝的气氛,有所蠢蠢欲动。 年轻人马上意识到不对,伸手打了个手势。 顾书冷顿时感觉到四周暗中的无数目光消失一空。 年轻掌旗一手按住桌面,整个桌子沉入地面数寸,他冷声道:“原来是老乡,不知是哪一脉的灵修,奉谁的命令来找我。”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一章 言信的剑 上原城作为世间最古老的城池之一,拥有着悠远的历史,或许哪怕世间最古老的记载,都难以追溯源头。 然而,任何一座城,历史越是悠久、古老,就代表着古城越是破旧。 无论再如何的修缮,随着日新月异的年年岁岁,水土流失地形会改变。一座数百里雄城的地脉,就会因为随着天地自然之力影响下而移动,逐渐被被分割。 更何况这座城是建立在有名的险峻山脉之中,被当做天然屏障的唯一通道,连通着大丰、北郑、蜀汉三大王朝。 这座城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没有了完整的城墙,大多城墙都随着山脉走向而坍塌,露出悬崖峭壁,连修缮都做不到。 整座城池也在历史的分割下,形成十七个区域,由共同管理上原城的三大王朝瓜分。 城中十七个城区里,有三个区是最为特殊的存在。 这三个区,分别是一个条街就是一个区的玉林街区,地势最高足可俯瞰全城的香坊区,天然形成巨型广场的剑台区。 而这个剑台区也曾叫南山区,名义上虽说是隶属大丰王朝辖境内,但却是江湖修士最多的聚集之地。 这里更加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朝廷虽然一直试图彻底掌控。却因为始终力有不逮的缘故,只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内,对于一些只要不殃及平民的小打小闹也不会多加管束。 其中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这里有着一座足以让修士们解决个人恩怨,让剑台区成为三个特殊城区之一的存在。那就是位于剑台区中心地的,比剑台。 这座巨型的巨大广场在数十年前,曾被那位大丰王朝总兵大元帅江岳用来作点兵之用。 那几次在上原城的战事,也是他这位用兵如神的名将鲜有的几次败仗之一。被历史记录在这座天险关内,被后世人津津乐道。 修士之间的个人恩怨发展到上台比斗,大多都会有一个过程,并非都会气血冲脑的一言不合就拔剑厮杀。 而是双方冲突时,各自衡量修为高下,一旦自觉得相差不远,都会很有默契的达成某些共识。 随后就是先壮大声势,吸引足够人围观,营造出比剑的氛围,再发展上台决斗。 而这个过程少不得许多人的起哄,以及推波助澜。 在比剑过程中也大有讲究,双方大抵都默契的开始酝酿,先台上站足个把时辰,在外行眼里美名其曰比拼“剑意”,吸引更多人起哄。 再就是在对招时,要尽量多抖擞出一些个名头响亮的剑技剑招,一边大声高喊出招数名称。 这些响亮的招式为了以防上台后怯场口齿不清,一定要事先琢磨好,背诵个百八十遍。上台才能脱口而出什么长河落日剑诀,一剑飞雪飘零,关山七十大剑招之一等等等等。 到了最后,一旦分出胜负,双方都会按江湖规矩,各自来一句“兄台好剑术,某某某招式使得炉火纯青,某某某剑诀更是让人钦佩”“在下败得不冤”或者“岂敢岂敢,在下也只是小胜一筹”。各自谦虚吹捧,抱拳下台。 这么一来二去,这些个混江湖的剑士两两之间混熟了脸,也让旁人记住你,往后说不定还能够在哪里再次碰到,又是一场把酒言欢的重逢。 并不是这些修士有多么市侩,喜欢学那商贾专营之术,委实是唯有此举才能够让他们在江湖一角,有那么些许扬名的机会。 不然大家为何吃饱了撑着到处找人打架,生死相向?真以为江湖为何有那么多的‘当年杀父之仇’‘当年夺妻之恨’? 不过尽是些能够博取名声混个出头的举动,以此才好不枉在江湖走一遭。 但是最近数日来,此类比斗比往日更加的频繁,这个足可容纳十万兵马的偌大广场,被分为一个个比斗区域。一场接着一场卯足了劲的精彩比斗毫不放水,打得比往日那叫一个卖力,比往常猛增无数倍的人潮的呼喝之声也震耳发聩得多。 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物的到来,那位传闻已跨入圣境成名已久的剑道大家,剑山第三把剑,师白风老前辈。以及他那位孤塞州三杰之一的女子大剑修,亲传弟子朱红雨。 这些仰慕师徒二人名头前来瞻仰的仅是其次,那个收徒的传闻才是最为值得江湖修士们疯狂的由头。 剑山作为一方传承悠久的剑道圣地,绝不是最近数十年才冒出来,名气传得极大的“剑气楼”这种自夸出来的名头所能够比拟的。而是一位又一位德高望重的剑道前辈,行走天下向各路剑林进行挑战,实打实给打出来的名号,从而被人人认可的圣地。 能够成为剑山第三号人物的亲传弟子,可以说是等于一步登天不为过。试问又如何不让人趋之若鹜,削尖了脑袋以求进得了那位老前辈的法眼。 至于作为那道考验的那位仙子,传言中哪怕你从未见过她,仅是第一眼见到,心底就会给你暗示立马认出来。她那一袭红衣所带来的绝代风姿,那滔滔‘真雨意境’是不会有第二人能够模仿得了。 是以当无数江湖剑士来到剑台区,在比剑台中心看到那位传闻已久的那一袭红衣时,那则传闻就彻底的被证实。 然而眼看就要到最后一日的第十日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那位女子的剑意下支撑得了盏茶功夫,也就没人过得了那道‘考验’。就连被传得沸沸扬扬,最有希望过关的数位名头极大的年轻俊彦也纷纷败下阵来。 比剑台很大,但依旧是人满为患,所以一些修士为了能有立足之地,往往都在比剑台附近数里外的一些楼层很高的酒楼包下一席之地。 这样既能悠闲自得地“赏剑”,也能不受下面人潮的拥挤,还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酒楼老板在这方面也是花了不少小心眼,仗着身后有着不错的背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这其中少不了一些冲突以及打脸,各自亮出修为或比拼身后关系背景。 也会碰到一些个别的愣头青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但多数都被打断双腿丢出门外去,屡见不鲜。反而助长了酒楼声势,让外人更加的忌惮不敢随意生事。 这其中最为火爆的就数一座名为“春风亭”的酒楼,仅有七层的酒楼生意爆满的程度,都到几乎是见缝都难以插针的地步。由此可见,酒楼老板可谓真如酒楼名字那般,“春风”得意。 这春风亭能有如此火爆,并非是酒楼有如何的大名头。不为别的,就因为那位来自剑山的那位剑道大家,就落客在此楼某层。 酒楼内部,大多都是鱼龙混杂的江湖修士,各自按辈落座或按修为背景,就能占据一席之地。然则在五层就要安静不少,在坐各位皆是有些个名望在身之辈,也不会落了身份大呼小叫。 但这其中的靠窗一桌倒是个例外,各自对着比剑台涌动人流侃侃而谈,频频对着窗外指指点点。 原来是有人自诩眼力不俗经验老道,对下面比剑台各处比剑有些‘独到见解’,评出哪一双比斗剑士的招式不足之处,又道出哪一些才是真材实料。最后又来一句盖棺定论:“说千刀万道,这些比斗的修士,皆是为了能够在台上展示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亮眼处,以及天赋悟性。以此期望能够入得了一些行家法眼,得到认可,从而指点一二罢了,也未尝都是些博取名声的下乘手法。” 又有人问:“为何不是期望能够入得了那位法眼?” 虽然没说清楚,但众人都听得出来话语之意,自然是七楼那位剑道大家。 有人嗤笑道:“这何尝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要是有那资格,早就闯过了那位仙子的剑意考验了,哪怕就连陈公子也....” 话还没说完,发现所有人都齐齐噤声,他然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对,不由自主的望向靠窗处的一位年轻人。 他们在这里谈论了许久各个剑士的比剑,却偏偏漏掉不去说那位红衣仙子考验一事,就是因为靠窗那位也是一位名望极大却最终落败的年轻人。 他们能够有资格踏进这栋酒楼,坐在此处“赏剑”,都拜这位年轻人所赐。 这名年轻人的家族在孤塞州也算是名头显赫,年纪轻轻就已是三境上境的修为。更是被家族长辈包装成‘有望追赶言信’的年青一代俊彦,与其余都是略微逊色于三杰的十数名年轻俊彦齐驾并驱,一时风头无两。 这位陈公子,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极佳的天赋,绝不逊色那位位于三杰末位,被传‘不配与朱红雨同列’的言信。 却怎么也想不到当自己站在那位三杰之首面前时,才发现差距如此巨大,仅仅是坚持几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就狼狈的败下阵来。至今脑海里还回忆着那滔滔不绝的凶猛剑意,剑心一直都未曾稳固下来。 再回头想想,能够站在三杰之一位置将近十年的言信,即便是差了朱红雨数筹,也绝非是自己所能比拟的。 陈姓年轻人苦笑道,之所以邀数位相交不错的友人来此饮酒,不就是解闷的吗。于是开口道:“也没什么,我岂会是那些不易于之辈。” 众人尴尬笑了笑,一名相貌不错,性情温婉的女子迟疑一下,安慰道:“陈公子,江湖比武一时的胜负乃是常事,重在往后数十年谁能笑到最后。岳帅不是有句话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下众人彻底乐不开支,气氛也好转不少。 陈姓年轻人神色有些复杂,瞥了一眼那名美目一直在自己身上流转的温婉女子,自然知晓这其中所隐含的深意。虽说这名身份只比他逊色些许的女子,也是修行天赋不错,更是才气不俗,在孤塞州也有些薄名。 只是他何等自傲,心思从来不在这些私情上,况且即使是有,也只会是朱红雨之流才能入眼。他摇头道: “你想错了,我只是在想那位被誉为能与朱红雨并列三杰的言信,传闻他已经迈入四境数年之久,破境速度直追朱红雨,却依旧会被评为‘不配与朱红雨并列’。也不知是否属实,如若是能见识见识他们之间的较量,大概就不虚此行。” 一名士子模样的年轻人兴许是急于出头,他急忙见缝插针脱口道:“这些天才之间,大多都会为了自己稳固的名声,不会愿意与自己注定不敌的对手较量。赢了固然好,可万一输了岂不是有损名声。” 陈姓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这类读书人的夸夸其谈。在他看来,这种从不走江湖,却总喜欢以自己一知半解就对江湖中人行径指指点点,事后侥幸猜中一二事都都摆出一副‘料事如神’的装模作样。 方才谈论比剑台剑士们斗剑之中,就属他最为指点江山。 “要是那位言大公子,真上台与那位朱红雨较量高低,你又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认出并非是他们当中任意一人说出口的。只是他们都是有修为在身,甚至都不弱,却没能听得出是从各处传来的话音,似在耳边更似天边。 由此可见,这种手段已然超出他们太多。 正当他们凝重出声询问时,一道声音才从那位陈姓身后传来,“听闻你陈大公子十四岁破入三境时,曾宣称若是早生三五年,孤塞州三杰之一就没有那位言信的位置了,可有此事?” 众人才齐齐望过去,发现是一名极为俊俏的公子哥,只是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陈公子的身后。只见其一身精致月白色衣衫,腰佩只有一柄剑鞘,鞘中居然无剑。 只看他笑脸温和的与众人对视,一副静等那名士字与陈公子答复的模样。 那名先前美目在陈公子身上流转的温婉女子,更是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呆愣当场。 但见陈大公子面目通红,竟然选择闭口不言,眼中隐含着怒意。 众人这才想起,当时确实曾有过这么一条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只是那时候谁都知道这只是谬论,当初言信踏入三境的时候才年仅十一岁,然后十四岁的时候早已是四境修为了。 远不是陈公子当时扬言“早生三五年”所说的自评,就能够媲美的。之所以如此宣扬,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包装”手段,借用言信之名来博取名头罢了。 只是当初渐渐被人遗忘的糗事被人当面提及,就不仅仅是普通的个人脸面的问题了,而是按江湖规矩不死不休的死仇。 那名年轻士子一见言信那俊美的脸,心中莫名厌恶,脸色阴沉的冷笑道:“大言不惭,你又非那位言二公子,你所言又如何作数。况且,即便是他真有胆量上台一试,以他四境修为,在红雨仙子面前,也是必败无疑。” 一番话下来,自是前后都圆了先前的那句话。 那位极为俊美的公子哥嗤笑一声,也不理会那名长得算不上如何难看的读书人,反而看向满脸杀机陈姓公子,笑道:“哟,好强壮的杀气四溢,可我怎么瞧出了里头还残存着朱红雨独有的‘红雨剑意’呢?” 言下之意这是讥讽他与朱红雨对碰剑意后,如今剑心仍是不稳,心中依然对朱红雨的‘红雨剑意’存有挥抹不去的畏惧。 陈姓公子闻言,如何能够再忍得住,盛怒之下正要拔出腰中气已满的佩剑。 却见那名俊俏公子哥挥了挥手,似乎一个不耐烦的寻常动作。 但陈姓公子的身子却是猛然一震,只觉得好不容易凝起的杀意与剑意都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无半分气势。心神之中更是翻起惊涛骇浪,仿佛又回到了对阵朱红雨的‘红雨剑意’的场景。 俊美公子哥不耐烦挥挥手道:“我都懒得不欺负你这种被朱红雨吓破胆的废物,本就胜之不武。” 然后没有丝毫在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站在这个五楼的窗户旁,看了看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对着天空低声笑道:“等你等了大半天,可算是要开始了,我可是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做足了准备。希望你的法门能让我在城里,发挥出一个五境大剑修真正该有的风采。” 而此时,酒楼内早已有人因为陈姓公子先前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吸引了目光,大概是看出了两人皆是修为不俗,纷纷嚷嚷着要怂恿两人上比剑台的话语,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俊美公子哥呵一声笑,摘下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冲着那名读书士子嗤笑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口中那位言二公子是也。记住咯,本公子从不记隔夜仇,如若胜了朱红雨,回头必取你性命。”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喊了声“走起”,却是化作一片亮眼长虹划过长空,在轰鸣震耳的爆响中,射进比剑台。 据后来传言,这位言二公子不光是做到了在千百年来,无一人能够在城中御剑化虹的开例第一人。还与那位孤塞州三杰之首的朱红雨比拼剑意,搅动得天地气象翻云覆雨。 最后更是用天外飞来一剑做收官,当时剑光漫天,史无前例。 只是两人均未对外宣称谁胜谁负,在场无数修士也都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谁都不肯让谁。 但言信之名再无人质疑。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二章 窃贼与老农 这片天下有一群很特殊的存在,他们原本不属于这一方世界。 因为数百年前的一次意外,从另一个世界卷入了这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外族人,他们修炼的功法完全不同于当今天下所有的修行法门,连本身的体质经脉都有很大区别。 这也导致了他们刚刚进入这片世界的时候,引来了这个世界的许多顶尖修士的窥视,欲要将他们擒拿下窥探其中奥秘,好以它山之石攻玉,期望补全早已失传的‘第十境’。 但由于这群外来者也并非是弱者,战斗的方式也十分诡异,奋力抵抗之下,反而令这天下的许多顶尖修士吃了大亏,甚至陨落数位。 在后来的常年交手之下,这群外来者到底是不属于这方天地,无法利用这方天地一些规则,实力很是大打折扣。最终几乎算得上是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不得不为了长远考虑选择了妥协,贡献出他们的修行功法,以求能够在这片天地有一方安身之地。 这群人,就是后来很神秘的“山上仙家”,真实身份是来自天外其他世界的灵族人。 而眼前这个名字叫做萧远的年轻掌旗,就是那群“山上仙家”的其中一个后裔。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叛出了仙门,隐匿在‘俗世’。 但是如此隐秘的一件事,却被这位少年获悉,萧远一时间心思百转,第一时间将其认为是仙门之人用追踪秘法寻出他的踪迹,找上门来缉拿问罪。 但立马他就否认这个想法,如果是仙门之人的秘法,绝不会为了能够寻出自己,才捣鼓如此琐碎的布局。更不可能会派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前来问罪。 他已经用“神识”确认过数遍,眼前之人既没有修行这个世界的功法,也未曾有他们‘灵修’一脉的痕迹。 他心思百转,声音越发冰冷,杀气四溢道:“你想要的单独对话目的达到了,说吧,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要清楚,现在的我要杀你不过一念之间,你只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顾书冷手指从桌面的圈画里收回,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并非是灵族之人,至于从何处知道你这个很难说清楚,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停顿了一下,似乎看出了萧远杀机,然后说道,“我来的目的,只是要找你做个交易而已, “我可以承诺,那件东西交给我后,我会帮你解决往后所有的麻烦,包括仙门的麻烦。”最后仙门两个字顾书冷吐字很清晰,也很郑重。 他当然不希望来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厮杀,分出个生死,才达成最终目的。 很可惜,他失望了。 萧远听闻,露出恍然神色,只是他呵呵呵的笑了,声音就犹如野兽,“原来如此,你是看中了那件玩意。但是你凭什么有资格说出那番话,要想替我解决麻烦,那得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 话还没说完,竟然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动手杀人。 一瞬间,一道白虹绽放光芒,将面前顾书冷所在的一大片虚空倾泻淹没。 只是下一刻,萧远便发现天地响起一阵阵风雨声,无数风雨炸响之下那道白虹被击飞出去,一大片房屋随之被白虹斩毁,露出一把小巧飞剑来。 只见顾书冷整个人与那张桌子,都保持一个不动如山的姿势,被击退数丈远。只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人依旧坐在那张桌前,茶水微微摇曳。 再看眼前地上,被划出数道长长的醒目鸿沟。 萧远站起身来,收回被击飞出去老远已敛去白虹的小巧飞剑,只是他凝视顾书冷身上冒出的无数乳白色气流,疑惑道:“原来是‘儒家气运’凝聚的浩然气,只不过儒家浩然之气的‘堂堂正正’为何你能够隐藏,居然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察觉。” 然后又有些凝重的吐了一句:“还有‘笔落惊风雨’境界的笔力,难怪能够挡得下我的一击。” 顾书冷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萧远,意思很清楚,我有资格。 萧远哈哈一笑,寒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瞒过了所有人,但是我只相信绝对的实力,你还不够资格。” 说完心念一动,那道白虹又是一剑刹那直指顾书冷眉心。 顾书冷又在桌面上用手指轻轻一划,风雨骤起,无数乳白色浩然气交织下又将那把飞剑击飞回去。 然而那把飞剑仅仅是在天空打了个旋,又再次化作一道更为犀利的匹练直冲而下,那气势远非先前可比。 顾书冷神色凝重,手指弯曲往桌面一扣。 风雨中,有惊雷。 轰鸣之声,炸得方圆之间盖过天地之音。 小剑再次倒飞回到萧远手中,也没看一眼有些电闪雷鸣的小飞剑,而是凝神感应着顾书冷身周气运的变化,他忽然了然,开口道: “原来如此,听闻顾草堂那位叫平阳朝的医师以儒道入四境,当时我从鱼帮主嘴里知道消息后,就觉得非常的奇怪。他不过是一个顶多修炼了一年余的普通儒家士子,怎么可能做得到绝大部分大儒都做没有的一身磅礴的儒道气运。 “没想到这些都出自你的手笔,但你可别忘了,即便是你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借他之身替你养儒道气运,最后用秘法转嫁到你身上,终究是昙花一现的光阴而已。你这不多的‘儒道气运’又能耗得了多少,挡得下我几剑?” 原来先前那名鱼帮主的古怪行径,是这位新任‘掌旗’用以试探顾书冷,好确认这位草堂主人是不是如传闻那般,只有卓绝的智谋而非修行之人。 至于是否还有更深层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被看穿了的顾书冷也不再掩饰,咧嘴笑了笑,再也无法压抑七窍流血的惨状,满脸的血迹流淌着尤为可怖。 他擦了擦满脸鲜血,神色宁静,似乎没有因为强行运用五境知神境的神念后,带来的巨大后遗症。 事实上,这一身从平阳朝借来的‘儒家气运’,确实是不长久,原本就只属于曹家圣人一脉最后仅有那点气运。顾书冷就是一个窃贼,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让平阳朝收集了一年多,也不过的在半年前终于勉强的达到了四境。 这也是为何一直不让平阳朝修剑的缘由。 一切都为了今天,他谁都算计了个遍。 顾书冷笑了笑,满嘴鲜血流淌,沙哑道:“我一直很讨厌算计来算计去,凡事都要谋而后动处处处心积虑,这样很不好。我更愿意以剑士身份走江湖而不是以阴谋家,所以我才一个人前来,就这样拿起剑,出门就是江湖的快意,很是令人心神向往。” 萧远放肆大笑,最后止住笑意啧啧道:“这种话从你这种谋算家口中说出来,还真让人贻笑大方。只可惜如今的你真够惨的,就你这副光景,哪怕我只需站着不动小半个时辰,你也会因为体魄无法承受起这股气运,以及不知如何得来的神念。” 他看了看顾书冷一直用左手扶着的腰间佩剑上,嗤笑道:“还不出剑,是打算用作压箱底的绝招不成。” 事实上前两次出手,两人都清楚这仅仅是试探而已,但是顾书冷已经开始无法承受因为没有修为根基,导致体魄羸弱的苦果了。 顾书冷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喃了一句说不清的话语。 只见他手一挥,原先一直被人忽略的洒出茶水写画而成的水画,被他挥洒出去。 一瞬间天地色变,天地之间有无数的儒家浩然气蜂拥而至,四周刹那间云蒸雾绕,如同跨入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儒气翻腾无比浩然之气鼎盛的书香小天地。 这片天地有着无数光怪陆离,一位位读书士子或手捧经书朗朗背读,或奋笔疾书一幅幅字帖行云流水,或坐于青山飞瀑之下见山清月明吟诗作对,或舌战群儒文大气冲天起。 原来他先前在桌面上写画勾勒,竟是事先早就布置好了,就等着最后一笔落下,方才收官的万千气象。 萧远身上剑气暴涨,惊呼道:“笔落显气象,怎么可能,这种儒圣神通。” 惊惧之下他不再作犹豫,身上真气蜂拥而出,一股强横气浪将四周这片小天地气运冲得微微一滞。手中小剑真气灌溉的已是光芒暴涨,他扬手就是一剑,那把小巧的飞剑居然快得无声无息,斩出一线天。 这一线天初始之时无声无息,似泥牛入海。但五境修士全力一击,又怎么会毫无作用,哪怕萧远并非纯粹“大剑修”也不该如此。 然而紧接着天地轰然炸裂,竟然被一分为二,一半上升一半下沉,天地渐渐分开散去。 他忽然指着已经跌坐在地的顾书冷大笑道:“原来只是个伪境,当真是可笑。” 察觉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以后,他心中大定,原本打算全力破开一丝气象小天地后,就立即全力逃离的心思顿消。他忽然生出一股豪情,要战一战这个传说中儒圣才有的‘笔落显气象’。 顾书冷连站立的力气也都没有,身体如同被五马分尸一般剧痛,一身的儒家气运结成的浩然气,也都早已消耗一空的惨淡光景。 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疲态,神色无比的郑重,开口似是圣人之威,“虽然是个伪境,但杀你却是足以。” 一指划出,天地之气开始真正的消散,如同迟暮老人最终沉眠前,生机开始耗尽。同一时刻,那些先前显露出来的无数千姿百态的读书士子们,竟然一个个纷纷抬头望向萧远,无不齐齐怒吼:“竖子安敢害我曹家圣人正统血脉,其心可诛,必当诛之!” 萧远如遭重击顿时捂着心口,鲜血狂喷而出,一时根本停不下来,那把飞剑也都哀鸣一声掉落在地。 此时方才知道,这位心思歹毒的阴谋家,是故意等着他斩出那一剑,好让那些残存的历代圣人气数锁定他的‘恶念’和气息。 顾书冷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哆嗦着用剑撑起身子,冷笑了数声。 此时,天地再无儒家之气,那些万千的气象也都消散一空,恢复原先满目疮痍。 他望了望无比凝实的天空,一时间百感交集。 其实平阳朝不是旁支,而是鲁国曹家圣人的正统血脉,当时曹家为他能够与保住这一条血脉,不知死了多少人。 刚才的秘术,以及‘伪境’,都原本就是曹家圣人隐藏在曹家气数当中,留给后辈子孙的一道保命手段。在自身独属于曹家的儒道境界达到一个关卡之时,就会领悟曹家儒道的精髓。 在原著后期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锏,却被他窃取浪费在这里。 他能够使用这道杀手锏,一是有着平阳朝的配合。还就是归功于曹家圣人陨落后,将所有气数散到天地之间,但凡读书人不用拜入儒道,人人皆可读书养儒家气。 在很早之前他就计算好,利用平阳朝聚集曹家圣人死后,分散在天地所遗留的气运,留作这一次收官之用。可以说得上为了今日的行动,他将所有家当都给扔进去,绝不允许失败。 虽然一开始还打算期望着这位‘山上仙家’后裔,能够与他谈拢,不必打打杀杀,只可惜不过都是有些幼稚的幻想罢了。 他很清楚自己这么一番损耗,就等于杀鸡取卵,自己光景惨淡不说,还把曹家在这世间那点仅剩的气数,也给挥霍得差不多了。 恐怕在当今世上,再难有曹家血脉的立足之地。 曹家本就不欠他,这一回反而他欠了曹家太多,无论是前世或者今生。 在顾书冷来到这个世界后,平时所见所闻不多,但唯独鲁国曹家对他影响最深。 也是唯一一个笔墨最少的剧情,仿佛这一段本该影响深远的事迹,被当时的自己所遗忘。 顾书冷虽然有时也偶尔会用上帝的视角俯视芸芸众生,但也都自觉地检阅自己过失。查看在原著剧情上,是否那些地方不该有或者过头,要时时叮嘱自己挖坑要埋坑。 而这些事就好比种树。 不是你播下了种子,就会发芽成长为小树,最后成就参天大树。 如果你不去打理,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发芽,甚至你发了芽,也会因为没有打理会导致枯死。 但在这些坑里,独独在曹家事迹上,没有把坑填上。 当年从事情发酵,到鲁国几乎人死绝,十九州读书氏子断绝了传承。这些足以让许多夫子读到这一段记载的时候,都会声泪俱下,痛骂大丰那位皇帝陛下失德无道的真实事迹,都在他进入这片天地之后的所听所闻。 能够将一件事被后世所有读书人时时拿出来品评的,绝不是一句话就能带过的。而是足够的影响甚远,深入人心,才能够有资格被后世人铭记在心。 那些夫子所骂,这何尝不是在怒骂自己这位执笔人的不作为,把不该漏掉的地方一笔带过的罪过。 顾书冷收回复杂的思绪,拄着剑颤抖着身子走到已是奄奄一息,全身经脉以及气海都被轰碎的萧远身边,低头俯视着。 萧远眼珠早已被那一道道目光给炸成一双血窟窿,但残存的五境感知仍旧是察觉到顾书冷的靠近。 他居然嘶哑笑出声来,用低不可闻声音艰难问出一句话:“原来他是曹家后人,只是你这样活着,真不累吗,你还有谁是不被你算计的。” 顾书冷沉默着没有回答,有些事情或许真的到临死前,才会想得一清二楚。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要帮他做些什么,于是蹲下身体,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这位将死的萧远不知是听到了,还是因为死前的抽搐。他突然双目圆瞪,想要有所动作。 却因为油尽灯枯无力回天,重重的气绝而亡。 这位在原著里有着浓墨重彩的角色就这般陨落在此处,如同未出世的昙花,都来不及“一现”。 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往后的人生里,其实原本就应该有着一段属于他的,曲曲折折的传奇事迹。 顾书冷并拢右手,一个手刀透过他的小腹,从他气海中取出一个小物件。 他这时候才彻底确认,这位在将来有资格争夺‘最强反派’席位的角色,看来并没有开发那一件宝物,不然估计变数会是无数个。 握在手心仍旧能够透过合并的五指缝隙,渗出的金光四溢。 但他却没有丝毫准备收起来的意思,扶着腰间长剑冷笑了一声,悠悠开口道:“齐老先生,既然已经来了那么久,是时候出来好好谈谈了吧。” 他们两人闹了这么大一番动静,但四周却一个人都没有发觉,甚至连先前那些监察司官吏们都无影无踪。 不过这一切都不如何出人所料,当那名老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就更如此了。 齐剑潭笑眯眯的站在前方不远处,双手拢袖如同一个乡野老农,他笑道:“原来这就是师叔祖一直苦苦寻找,能够解决‘命格’的重宝,看来小齐来的可正巧是时候啊。” 顾书冷坐北朝南,老人坐南朝北,两人目光对峙。 这一次,他没有躬身行礼,唯有杀意渐长。 就像麦子熟了,手提镰刀的老农。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三章 城中的剑来剑去! 齐剑潭感叹道:“虽然知道师叔祖这两年来,观摩我的笔力境界,隐约有可能达到了‘笔落惊风雨’的境界,就已将让老朽吃惊不小。可实在是未曾想过会是触摸到‘笔落显气象’的地步,这等境界那么连我都未曾达到,听闻只有儒家真正入圣的圣人方能使出,师叔祖可愿为我解惑一二?” 顾书冷平静道:“这并非是我的境界,只是借来。” 齐剑潭点了点头,似乎了然。 然后看了一眼顾书冷当做拐杖用的佩剑,笑着说:“师叔祖这把剑与剑鞘,好像不是原配。而且剑里似乎也藏着那位言二公子的一缕神念。” “这莫不成就是师叔祖的后手吗?” 顾书冷眼睛微微一眯,只是也没太过奇怪,先前萧远瞧不出这把剑的秘密不奇怪,毕竟他只是第五境,还是被这座城压制的第五境。 事实上,刚才的胜局虽然推演过无数次,但仍旧有一些侥幸。如果不是萧远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如果萧远使用‘山上仙家’的一些‘法术’,估计又会生出许多变故。 这座城那座大阵归根结底还是天地一些规则组成,对于曾被作为天地宠儿的儒家手段的限制并不彻底。是以他才能够以四境的曹家浩然气,加以‘笔落惊风雨’力抗五境‘大剑修’的一击。 最后更是以窃取来到的伪境‘笔落显气象’唬住了萧远,迫使他吃不准其中玄妙,只管着急于破困而去,这才中了他的阴损的谋算。 不然他都没法多少把握,轻易的将这名这么重要的配角杀死。 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剑修虽然杀伤力独树一帜,但在一些特殊的地方论玄妙,儒家气数当首选,其次就是道家玄术。 但是眼前的老人不一样,因为境界和实力足够强是真的不好对付。 顾书冷笑道:“先谢过齐老先生替我解决许多的麻烦。” 齐剑潭笑眯眯回道:“师叔祖可别折煞小齐,你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顾书冷似乎听懂了,微微举了举紧握的右手,隐约可见金光,艰难出声笑道道,“可是需要这件大礼用来回礼?” 老人眯眼沉默,不置可否。 顾书冷冷笑:“那为何老先生不亲自来取?我如今可是强弩之末了。” 从很久开始,他就已知道这位老人的存在,只是这位老人一直没对他动过别样心思,天赋‘直觉’也从未警惕过这位老人有无害人之心。 只是他从来都不会选择相信任何人,哪怕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言信柳山山平阳朝,即使这次九死一生,都不愿意将所谋之物所托他人。 那凭什么选择相信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对自己倒头就拜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 只是,上一次那一场雨,让他察觉到这座城有着七境甚至八境的顶尖修士存在。他就不得不为了能够万无一失得到手中之物,才在权衡利弊之下,尝试接触这位神秘的老人。 接触后得到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也曾有过两次试探,一次他的神念以及神魂同时出窍‘神游’,这位老人虽然没有选择下手,但他的天赋‘直觉’告诉了他,这位老人有过一瞬间一闪而过的贪婪。 然后他知道了老人真实的实力,以及推算出他的真实境界。 他隐隐察觉老人真实目的,选择了道出了一些转世以及‘命格’的秘密,以此来换取他出手帮助掩盖一方天地气象以及气息变动,不被城中那些敏锐的大修士们获知一丝一毫。 他相信老人会为了获知他的秘密,愿意乐见其成,甚至出手相助。 顾书冷又问:“青山宗六次改址,是因为我的缘故?” 这一句疑问本该在上一次见面就问出口,只是当时时机不太适合,他也只是隐隐察觉到这个问题。也不敢想象原著里那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青山易改本性难移’,会是因自己所致。 老人点了点头,坦白道:“师叔祖在宗门内的每一次回溯,宗门都会将一地的气运凝聚,用在师叔祖身上。” 顾书冷冷笑道:“难道不是为了窥视为何飞升失败后,灵魂转世的秘密吗?”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否认,事实上正如他所说,宗门内部也为了这个目的曾有过极大分歧。一是‘师叔祖’辈分极高,牵涉许多的人的关系厉害,再就是顾忌师叔祖哪天有可能会‘醒来’。 后来这位飞升失败的‘师叔祖’再次回溯,却没有‘前世’的记忆,宗门内部其余声音也开始渐小。 只是结局让他们很失望,无论如何的探索,甚至花费许多重宝以及秘术,依旧没有丝毫收获。至于后来青山宗的六次改址,也并非是外人所说的为了‘镇压流失的气运’。 而是为了掩盖窥探‘证道’飞升溢散出天机气象的秘密,也为了以一地龙脉以及‘地利’去破解奇异的“回溯”。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给青山宗覆灭埋下了不可弥补的祸根。 在重伤逃亡的这么多年里,这位曾是青山宗宗主的老人依旧是不曾死心,带着‘师叔祖’走遍天下,千方百计的寻找方法破解‘灵魂转世’的秘密,以此窥探证道飞升奥妙。 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位‘师叔祖’一次次的‘回溯’,让不断境界下滑越发衰老的老人,不可避免的开始了动摇、心灰意冷。 只不过柳暗花明的是,在上次见面顾书冷与他坦白,道出了命格和灵魂转世的一些秘密后。他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为了能够继续探索这个秘密,选择了出手。 他只是没想到这位‘师叔祖’居然一语中的,他不由得问:“师叔祖难不成回想起记忆了?” 顾书冷平静道:“未曾。” “那能否给老朽解惑,此物是何物?” 顾书冷笑了笑,“不属于这片天下的一件物件。” 齐剑潭眼睛又是一眯,郑重道:“难怪,原来是上界之物。” 然后面露正色,理所当然劝慰道:“那么师叔祖辛苦了,都已是这个时候了,即便你还藏有儒圣神通,你的儒家气运早就流散光了,老朽便亲自来取。” 老人自始至终都在等,不愿意去试‘师叔祖’是否还有留有一手儒圣神通。 顾书冷呵了一声,调笑道:“好一个左一句师叔祖,右一句师叔祖,你这是打算欺师灭祖?” 老人缓缓前行,有些不复先前的虚与委蛇,渐渐厉声道:“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们都已确认,师叔祖早已不在了,你不过是他的无数次转世留下一个躯壳罢了,若非还有些用处,又有何资格活到此时此刻,早该死在百年前。” 然后狰狞道:“若论功过,数千年底蕴的青山宗为了你一人导致宗门覆灭,你何止是千古罪人。 “不过师叔祖放心,待我将转世之秘悟透补全那个‘一’,自会带着师叔祖的遗念证道飞升,去见一见师叔祖曾经见过的风光。” 顾书冷已经不用去辩驳,看着缓步而来的齐剑潭,叹息道:“为何你们没有一个是爽利的,都要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踏错。我都这般光景了,也要忌惮吗?” 见老人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只是缓步而行,只是身上的气势开始拔升,不见超凡入圣境界该有的天地共鸣,也没有多么惊世骇俗的异象。 七境修士,能够与天地共鸣,取一山一地一海之中的“真”为己用,挥手间便是一方小天地,真正是“山海坐堂”的圣人。拥有的天地之威都不需要多么浩浩荡荡,多么惊天动地,只在“一言一行之中,我所言必是真理”。 只是顾书冷身周十数丈内早已被禁锢,就连尘埃气流都无法动弹一丝一毫,这便是入圣之威,‘坐堂’一地山水自成一方小天地。 哪怕眼前之人早已伤重不治多年,境界也下滑一塌糊涂,依旧能够在掩盖一方天地不为外人所窥探的同时,还能够在‘一地’之内翻云覆雨。 顾书冷此刻哪怕连思绪都开始凝滞,心中也感叹这便是强大的实力,这位原著中虽然没有出现过的老人,但能够在有‘开宗立派’资格的宗门内就任宗主的,境界绝不会低于八境。 这般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哪怕不是全盛之时,凭他如今几乎要崩溃的体魄,比凡夫俗子更不如,又何能够抵挡。 只是他确实未曾想过要去抵挡,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他只是一直在等,从一开始踏入玉林街开始,在等一个人的准备就绪,并非他愿意与人谈天论地,坐而论道唾沫四溅。 他心念一动,左手鞘中长剑开始颤鸣。 老人不屑一笑:“凭那位五境剑修所留一剑,如何能挡我?哪怕六境亲身前来也得死在老朽手中。” 只是下一刻他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南方。 天地之间有气象翻涌,四周被禁锢隔绝在外的天机,都有松动的痕迹。 更有无数天地元气开始涌入而来。 然而老人眼光还要望向更远处,远至城南另一头。 南山区,比剑台有人一声‘剑来’。 顾书冷坐北朝南,无法动弹也无法张嘴出声,心中却有一念‘剑去’。 长剑冲出本身就不如何般配的剑鞘,一剑将坐南老人推出百丈开外,老人竟不敢再作阻拦,眼看着长剑竟然能够无视城中大阵的限制破空飞掠南去,那磅礴气势远非五境所能够牵引,唯有牵动大规模天地元气方能做到。 然而就这么一耽搁,老人猛然回过头看去时,顾书冷竟已然化作无数光点,点点滴滴一个眨眼就消散在天地之间。 老人冷笑,好遁术,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然后闭上双眼,神念疯狂延伸,刹那间蔓延百里,城中大小景象一幕幕闪过,感知到了无数修士气息,看到了无视修士一举一动。 甚至看到了南山区那名年轻人与一位年轻女子以剑意相持,两人剑意交织在一起难以控制,搅动着天地色变,被那名年轻人利用来共同牵引天外一剑。 这并非是关键,他更是看出了这名年轻人不知用了何种法门,居然能够与城中大阵相合,短暂操控这座上古大阵,发挥天地元气之威,不然又怎么能够在城中搬动如此大规模的天地元气? 虽然老人对此疑惑无比,但神念扫过后就根本不去管比剑台的‘剑来’,而是继续肆无忌惮的几乎横扫大半座城。 只是不稍片刻却惊讶的发现,他无往不利的神念竟然无法寻找到顾书冷踪迹,如同人间蒸发。 忽然一声爆喝“放肆。” 紧接着无数神念追寻而来。 老人猛然惊醒,身形一闪而逝。 有数道身形突兀的出现在老人前一刻所站之地,人人面露一丝讶异,相互对视。 其中一人仔细感应四周如同被‘地龙’翻滚过后的战场,忽然冲着一名青衣老者问道:“陈老头,是你们家的‘狗’?” 陈姓老者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又一人忽然凝重道:“八境望川?” 先前一人嗯了一声,掐指勾动冥冥天机,片刻后接着说道:“似乎重伤未愈境界跌的厉害,约莫只有六境实力,只是神念实在是厉害至极,在这一方布下的‘小天地’连我等都能过满过去,着实是厉害无比。没想到城中何时居然有如此人物混了进来。” 陈姓老者咦了一声,皱起长长的雪眉,疑惑道:“还有一人是谁,修为竟然如此古怪。” 先前那人又连连掐指,惊呼道:“为何‘天机’正在流失,这怎么可能。” 他惊人的发现,那名‘消失’的人离去时间越长,‘天机’就越难捕捉到那人的气数以及有关的一切。 其中有一人沉声道:“道家的‘真人’?” “非也,此人绝对不超过五境。”掐指之人摇头,凝重道:“而且,还有着已经彻底消散了的曹家一脉的儒圣气运,还是借来的。” 有人啧啧称奇:“曹家一脉最后那一点的儒圣气运隐匿无比,至今都无人能够彻底动用,那么到底是谁才能够有资格动用。更何况儒家气运何时听说能够借用于他人?” 那名陈姓老者眼睛眯了迷,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却一言不发。 这数位原本‘坐堂山水’的大修士神念再度仔细寻找数遍后,仍是再无丝毫那名老人的痕迹后,各自退去。 安静了接近半炷香功夫,忽然又有一道声音从虚空中隐约地响起:“看来真的走了。” 有人附和。 等他们真的退去许久过后,那名老人居然又缓缓‘浮现’在原地,似乎一直都未曾离去。 他仔细凝望顾书冷先前所站之地片刻,收回目光愣愣的看着这片天空,目光似乎要穿过上原城,穿过看不见的‘大阵’,看向极远处。 他忽的喃喃道:“破阵?”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四章 后会有期 通往剑台区的主道上。 苏宁一脸不乐意的跟在平阳朝身后前行,每逢遇到小商小贩的摊位时候,都会三步一小顿十步一大停左顾右盼,以此来故作拖延,发泄心中的不满。 因为今天一大早,还没睡醒的苏宁就被平阳朝带了出来,说是公子要他给一个人送一封信。 当时苏宁挑起柳叶眉,用很是怀疑的语气质问平阳朝‘公子去了哪里’,平阳朝只是递给了他要送的信。 少年见着确实是公子笔迹,傻乎乎的相信了。 但等他走出东城区没多久后,又醒悟,问平阳朝为什么跟着自己一起来送信。那瞪着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公子原本是叫你去送的信对不对?’ 平阳朝有些无可奈何,每次都会拿‘公子临行前亲自吩咐的,你一向醒来比较晚,特意要我转告,不信你回去后亲自问他’的话语,来要挟这位很爱赌气的小少年。 小少年就虽然不会真相信了,但也小心翼翼的藏好那一封信,老老实实的跟上。肚子里却是满满的腹诽,心想着等回去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早上剑台区的人流有点稀疏,不知是因为比剑台的比剑太过精彩,还是因为过了早上人们忙碌的时间。街上的行人显得比较少,也没有了往日的江湖中人横行,故意磕磕碰碰找由头来衅事。 两人虽然走得很是轻松,但是由于少年故意使绊子,到达剑台区中心比剑台的时候,仍是比原先预计的时间多花费了小半时辰,自然也就错过了一些精彩场景。 错过了言二公子城中御剑化虹,那如同瀑布倾泻一般的长虹挂空,轰然落入比剑台的场景。也错过了言二公子与朱红雨比拼剑意时,斗得天昏地暗的天地异象。 不过好在,没有错过那一声满是剑意的‘剑来’,也看见了翻滚的乌云中,天外一道开天一般的惊鸿破开天地,归入言二公子手中的剑鞘。 整个偌大的比剑台之中,如同人海一般望不到头的修士们轰然叫好,爆发的那一声声不绝于耳的浪潮。 这些大多修为都不低的修士们,激昂之下连呼喊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其中更有甚者夹杂着深厚修为在其中,把猝不及防,只有半境修为的苏宁给震晕过去。 已经几乎没有修为的平阳朝虽然不至于晕厥,但也好不到哪去,赶忙扶着苏宁,就要推开人海向“中心台”前行。 比剑台非常巨大,但人海简直是密密麻麻,就连平日里都会自觉拉开距离,相互提防戒备的修士们,竟然都完全没了以往的警惕心,纷纷拥堵着,扯着嗓子叫喊着。 要是平时有些死仇的修士,此时此刻估计多半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当平阳朝想要推开人群,挤身上前去的时候,被推之人有人转身怒目相视,毫不退让,大有‘你敢挤我,我就敢拔剑与你比试’的架势。 愣是没把平阳朝气急了,书匠气上来就要捋起长袖干架。 其实能在这里毫无堤防之心,容易热血上头就大呼小叫的修士,大多都只是刚刚踏入修行一途的年轻一辈。 这些听闻剑道圣地的老前辈要收徒的消息,火急火燎的就从四面八方凑在了一起,大多都没有多少江湖经验。 很多人都或许听说过江湖快意恩仇,各种各样的剑士风流,或者从说书先生听来的如何如何仗剑江湖。 他们也许有过一些江湖前辈的指点,也许吃过一些个苦头,能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只不过也不会真如那些老鸟一般油滑狡诈,会远远躲在阴暗处,唆使他人为自己送命。 那名被推的修士见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书生真要动手,不免有些狐疑,正要打算仔细衡量眼前书生的底细。 却忽然被旁边一名同乡嘲笑“杨虎,看你个怂包的,连个文弱书生都能把你唬住,还如何的混江湖,丢不丢脸。” 这名叫杨虎的修士一下子就火气十足,身上爆发出一境修士的气势,想都没想就要拔剑比斗。 只是他的剑还没拔出,就被一只手按住,他正要怒起反手拍向来人,只是下一刻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都没来得多看一眼究竟被谁‘偷袭得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倒下的那一刻,方圆四周的无数修士竟然都齐齐向后退去,犹如一颗石子掉进了水池中,荡起一圈圈波纹。 一下子自觉的清出一大片空地来。 他们大多都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叫喊出声,似乎遇见了恐怖的存在。 原来,是那名化作惊鸿上台,前一刻还在与朱红雨斗剑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中,将那名拔剑的修士被打晕。 然后只见白衣公子面露狐疑,对平阳朝说道:“奇了怪哉,你似乎比先前的伪境还要惨淡。” 平阳朝抚平袖子,不以为意的说道:“公子让我转告你,回去后好好睡个三五天,不要瞎嘚瑟到处耍威风。” 言信一听差点气结,他确实是因为神念损耗严重,有点精神萎靡,甚至都算得上是油尽灯枯的架势。 因为先前与朱红雨比拼剑意,两人剑意交织难分的时候,悄悄通过顾书冷传授的秘法短暂操控大阵,与在城中另一边的顾书冷神意沟通。 后来更是利用了两人交织的剑意,一起出手将数十里外的一剑牵引过来。 这种手段,甚至都超出了五境本该只有十里之内的感应范围,哪怕是借用大阵和朱红雨剑意,仍是几乎透支神念,若不是要在外人面前保持住威风,他早就想倒头就睡去。 但他才做到能城中御剑飞行的威风手段,又怎么会甘心寂寞,多半会迫不及待抖擞个遍。 这也是顾书冷提前就想到了这一点,特意让人来警告的缘故。 见言信仍旧不服气,平阳朝也懒得废话,把苏宁交给了他。 然后问道:“顾草堂很快就会被柳山山安排好,言二公子你要如何打算?” 将苏宁接住的言信有些疑惑,奇怪道道:“你们俩打算去哪。” 平阳朝认真说道:“昨夜公子分别给了我和柳山山一封信,我大概会去见那位大儒公羊无机,而柳山山多半会走一趟他梦寐以求的江湖路,然后再去‘剑气楼’。” “公羊无机?难道是当年跟春秋书院与瀚海学院干架的那位‘儒剑’?”言信先是疑惑,然后啧啧出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平阳朝面露向往之色,点了点头。 只是言信狐疑道:“读书人找读书人不奇怪,只是你又怎么保证那位大儒一定收你,要知道那位老先生至今不曾收学生。” 然后又奇怪的问:“传闻剑气楼只是因为‘剑首’江月楼那一剑之功,才得以名传天下,本身连二流势力都算不上。柳大总管图个啥,来我御剑门都比剑气楼强得多。” 平阳朝不置可否,悠然道:“公子的用意自有其深意,其余的你也不需多问。” 言信顿时无语,古怪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思?” 平阳朝笑而不语。 “罢了,懒得理你们这些阴谋诡计。他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一天来得如此早。”言信眼神中难得的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深深叹了口气,又道:“放心吧,他离去后顾草堂的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人,我会动用州牧府的力量,尽量保住他们。” 平阳朝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 言信忽然纳闷道:“你们难道不觉得,那姓顾的很自私吗,做什么事都这么憋在肚子里一声不响的,还招呼都不打就一走了之。” 先前被震的昏呼呼的记账少年,在这时候有些清醒过来,迷迷糊糊之间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却听到言信说公子坏话。他忽然道:“公子才不是自私,如果没有公子,我们顾草堂,大多都没有活路。” 平阳朝感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言信一愣,这时才想起,那个姓顾的少年在这些年来,做的事确实挺厚道。 不仅是些不为人知的腌臜谋划,还有许多对百姓的善举,这从他手里的街远比其余街安稳得多,也比其余街要更多的欢声笑语,就能看得出来。 他还记得当年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很是面黄肌瘦只有八岁左右的稚童,问了他一句不该出自那个年纪口中,很尖锐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既是身在朝中手握重权,又是江湖上很有分量的人,你会如何做。” 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这类问题,一时之间竟然憋的脸颊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大概不会在朝中当官,那是在是太无趣了。” 那位瘦弱的稚童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笑的很意味深长。 分别的时候,少年说要带那位瘦弱稚童去上原城,免得稚童那瘦弱身体会倒在半途中。 只是那位瘦骨嶙峋的稚童并没有答应,似乎说了句“我还要多走走,多看看,见一见我亲手书写的江湖...以及人间。” 这便是两人初见的情景。 言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笑道:“不得不说,那家伙还真让人...无可奈何。” 苏宁哼了一声,嫌弃地一把将扶着他的言信推开,揉了揉脑袋问道:“那个叫朱红雨的人在哪。” 他委实是很不习惯被许多江湖人盯着的感觉,心中只想着赶紧送完信好早些回去,一刻都不想多待。 言信一愣,忽然问道:“该不会是...” 说完眼神非常古怪上下打量苏宁,看得苏宁毛骨悚然,回瞪过去。 平阳朝也是一愣,惊讶道:“你原来不知道?” 先前听公子所言,似乎言信都已知晓。 言信苦笑,他现在倒是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他带着这位记账少年穿过无边的人海,向台中央走去。 人群自觉的分开一条通天大道,畅通无阻。 在他们离去后,那名先前开口挑拨杨虎的同乡,看着言信渐行渐远,一脸向往和崇拜的眼神炙热无比,低声喃喃:“终有一天,我也要做到与你一般无二。” 比剑台的中央。 随着言信的突然离去,人海爆发的浪潮余波远远没有减缓,反而更加的愈演愈烈。 因为有无数人在争论着两人的胜负,明眼人都能看到,两人的剑意之争,虽然很是气派,但那似乎都是为了将那天边一剑引来,这其中的比拼很难让人看得出胜负来。 更遑论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一招,不免让许多人遗憾,这就导致了争论者不在少数, 并非全都因为眼里劲不足,只是大多都偏偏喜好用自己的一知半解,去与他人斤斤计较,以显得自身见识不俗,不被他人所轻。 江湖底层修士多半都如此,那些到了‘大修士’层次的,早已是心境圆融,抛去了岁月里的浮华。没几个愿意抛头露面,真将自己的斤两显摆出来,好让对手获知自己的功法路数,从而被对手观摩钻研,一个不小心就会身死道消,得不偿失。 只有那些不上不下,前路没有些盼头又有些能耐的修士,会去蝇营狗苟,做那混吃等死的俗事。稍有进取之心的修士无不是拼命提升修为,看一看前路风光。 说到底,还是站得高看得更远心胸更宽阔,与世间普通人并没有如何的不同。 还有一个就是,大修士也并非是大白菜,平日里也不可能天天见到,更没有人见过能够在城中御剑化虹的事迹。 这种最能博取眼球的举动,简直是所有剑士们梦寐以求的快哉风,如何不让人神往。这其中也不乏尝试之人,但却无一例外的难以做到其中一二。 他们自然也发现了这座城中的古怪,也在城中听闻了许多千奇百怪的传闻,也就口口相传的接受了某种‘常识’。 是以当一个修士做到了他们所不能做到的壮举,所带来的轰动是绝无法想象的。 而当这名备受瞩目的白衣公子再度出现,向比剑台中央而去的时候,人们就更是沸腾。 无不在期待他们的胜负,想知道孤塞州三杰之首的名头,究竟会花落谁家。 不过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走上去的并不是那位白衣公子。 而是一位看起来很是纤瘦的小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望着人群满脸不乐意的神情。 比剑台的中央有一块占地非常广的空地范围,略比其余高出三尺,传闻之中是当年那位‘岳帅’的点将台,如今成了剑士们最为耀眼的中心台,地位远非那些‘就地比剑’可比的。 空旷的中心台之上,只有一位红衣女子持剑而立,颇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似乎人已不在于此世间,偏是世间人的风姿,令人无限遐想以及神往。 在她占据中心台的九日来,竟然无人能够闯过那一道‘考验’,从而被那位剑道大家收为亲传弟子,成为有资格与这位仙子同门的幸运儿。 据传那一道考验从开始到如今有了些变化,从原先在她手中‘剑意炼心’之下撑过一炷香的考验,被外人又私下里分作数个关卡。 第一关是,能够顶着朱红雨的气势,拾阶走到台上彻底站稳。第二关则是,取决于能够靠近朱红雨多少丈内,站到她面前。最后一关则是,取决于谁能够在朱红雨‘剑意炼心’之下支撑多长世间。 这其中竟然没有一条是期望能够通过那道考验的,都将目光放在那‘考验’的前两道关卡,视作与他人作比较的最有力凭证。 但凡能在前几关得到了如何好的成绩,都能够在他人面前有足够吹嘘的资本。 朱红雨静静的看着那名远远而来的持信少年,她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莫名而来的有些厌烦。 这几日来,她已经见识过这些修士的无赖行径,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愈挫愈勇以此为荣。 在她想来,哪怕那位不知为何不受城中大阵压制,能够发挥全部实力,甚至最后还能够利用她的剑意去牵引飞剑,人品卑鄙的白衣公子都要比这些人要好得多。 至少人家有实力,有足够资格率性而为。 她也自然一眼看出那名少年几乎毫无修为,也实在想不明白,恩师为何要在这些不入流的地方收徒。她觉得在剑山一百零七峰里头,随便拎出一个扫地小厮,都比这些人要强得多,无论天赋悟性还是心性,远非这些痞气十足货色能比的。 只是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她不会去质疑恩师决定,也不会耍小心机,而是本本分分的执行,只要闯过‘考验’,她自然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那股厌烦从何而来,为何会在这一刻就油然而生,就像是很自然而然的一道直觉。 只是没等她多想,那名少年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很是轻松的拾阶而上,站到台上去。 先前那些打赌少年连一个台阶都无法跨步的人,无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苏宁不情不愿的走上了台,很是无所适从,他从来没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先前站在人群之中因为身子矮小,所以不觉得多么可怖,就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但当他站在高台上,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时,他心中些不免犯虚。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信,但又想到这是公子交代的很重要的信,于是又赶紧小心翼翼的抚平褶皱,心中想着赶紧去送信。 于是,他抬起头来喊道:“你就是朱红雨吗?” 中心台对于他一个几乎没修为的人来说,确实很宽广,离着那一抹红衣相隔距离可以说是非常远,于是不得不出声高喊。 只是他这么一喊,无数人更是目瞪口呆了,紧接着爆发出一大片轰然浪潮。无数人纷纷出言,有骂娘的,有叫好的,也有哈哈大笑的。 苏宁差点震晕过去,憋红了脸一言不发,只是眼神瞪圆,显然很生气。 台下的言信也啧啧称奇。 平阳朝嘴角抽了抽,也有些想笑,但却顾忌礼仪没有大笑出声。 然后,接下来一幕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齐齐呆愣当场。只见那少年似乎是赌气一般,大步飞快地向台中央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更没有与先前那些人一般,被‘气势’所压地步履维艰的样子,甚至有些人直接被压趴在台上大出糗态。 无数人呆呆望着那名少年愈发加快的步伐,都在心中同衍生出一个问题:那位红衣朱红雨难不成是有意放的水? 言信迟疑问道:“乖乖,这么玄乎?” 他当然看出了并非是朱红雨放水了,而是那名少年本身就是个怪胎。 先前倒是听闻了一些传闻,剑堂那位大宗师曾‘三顾草堂’,要收那名记账少年为徒的事情,是故意被人夸大其词。他却也没瞧出记账少年有多么的不同,只是觉得根骨确实不错,似乎比柳山山还好一些,到底有多好并没有深究。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一直看走眼了,那名从不愿意修炼的记账少年貌似很不简单,也被顾书冷藏得很好。 平阳朝忽然说:“这也是公子为何特意交代,让苏宁在你与朱红雨比拼剑意过后,才上台送信。” 言信一挑眉,不解问道:“不应该啊,朱红雨虽说是被我消耗了太多剑意和神念,但依旧不曾影响‘剑心’。 “外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剑意炼心’的考验,但却仍旧瞒不过一些识货之人,这明明就是出于对‘剑心’的考验,远非明面上的‘剑意’可比的,这关乎一个人对剑道的心性,而非天赋根骨。” 忽然,他猛然想到一个关键点,脱口而出道:“莫非苏宁他...” 平阳朝点了点头,幽幽道:“确实是其中一种独有的天然‘剑心’,并非是后天修炼所成。” 顿了顿继续说道:“朱红雨与你比拼过后,虽然只是损耗了‘剑意’以及神念,但是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境’受到了你的冲击,并没有先前那一种无敌一往无前绝对‘剑心’。不然苏宁他虽然能过,但绝对会很狼狈。” 只是说到此处忽然又顿了顿,他又想到公子最后那句“当苏宁上台见到那名女子之后,剑心只会更加的纯粹,以及,她一定会想练剑。” 平阳朝有些疑惑,但想了想还是没把公子的最后一句说出来。 言信则在一旁一副感叹的模样,然后很是惆怅道:“为啥这天下的天才那般多,不是应该有我就足够了吗。” 就在此时,台上苏宁已经看清楚了朱红雨。 然后他就不太愿意继续向前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位风姿卓然的绝美女子,有些呆愣出楞,一时之间居然不敢递出那封信。 朱红雨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少年,也大概猜出了少年的与众不同,只是见他呆愣的注视自己,她心中厌烦居然愈盛。 然而没等她出声,那名少年已经醒来,说了一句谁都听得出,也很直白的酸溜溜违心话来: “也没传言中的那么好看,都没我家公子好看。” 然后憋红了一张脸,把信递过去:“‘我家’公子给你的信,还说了一句‘给你们的承诺已到’。” 虽然先前那一句几乎是小声嘀咕出来,但在场哪一个不是有修为在身,自然能够听得无比清楚,一时间居然没人哄然大笑,四周一片死寂。 言信脸色古怪,憋了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荒唐事情来,神色怪异问:“你们跟他也是朝夕相处,难不成没注意到什么不同的地方?” 平阳朝一愣,实在是没听明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我们并非是住在一起,草堂四人只有他与公子才住在药铺里头。” 言信摸着下巴,一脸匪夷所思,却没有回答,弄得平阳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忽然间,言信瞳孔一缩,他猛然发现了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儒雅老人,似乎是不知从何方远处,一步踏上台中,如此强横手段,连他也仅仅是捕捉到了一丝破空的气息涟漪。 他可是明白,在这城中,对修士的‘御剑破空’以及‘缩地成寸’多么大的限制,平时哪怕就连飞掠都做不到。这位老前辈居然只以肉身捕捉天地元气的空隙,硬生生的一步就是数里出现在台上。 如果不是他沟通了大阵,还真发觉不了其中的奥妙。 平阳朝凝重道:“看来公子所说并非是夸大其词,这位剑山老前辈,的确是随时都有可能踏入七境,只是一直不愿跨过去。” 记得公子说过,这大阵对七境修士限制已经开始有所减弱,只对七境以下才有着绝对的压制。 言信感叹:“六境的体魄境,果然是强悍。” 这时,众人也都回过神来,一时间无数人哗然,就连还没弄明白这封信是怎么一回事的朱红雨,也躬身行礼。 只是这名平平无奇,看似很和善的老人出现在上台后,丝毫没有往日里大宗师该有的风度,他声音竟然有些发颤,对着苏宁和蔼可亲的问道:“小姑娘,能否把信交给我。” 苏宁闻言如遭雷击,一时间满脸惊恐,慌不择言脱口怒声道:“你才是小姑娘,你全家都是小姑娘。” 然后匆忙地把信向朱红雨一丢,转身蹬蹬蹬跑了。 朱红雨先是一愣,满是匪夷所思,紧接着大怒,喝道:“辱骂恩师,找死!” 正要提剑将那名少...女一剑了结,结果被儒雅老人伸手拦住。 老人摇摇头,示意不用在意,这才将那封信吸入手中。拿起来对比先前寄来的那一封的笔迹,确认无误后,一时间心思又变得百感交集,竟然不敢立马拆开信,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定了定神,颤抖着手解开信封。 朱红雨的怒容渐消,开始又疑惑恩师拿着那封信如此魂不守舍,似乎跟一个月前那般。 最后在朱红雨目光中,当老人将那封信看完后,竟然丝毫不顾宗师风范,老泪纵横抽泣哽咽,不能自已。 这一幕看得无数人惊掉下巴,纷纷四目相对莫名其妙,然后下意识看向那位送信的少年,人人都想知道那封信到底写着什么。 这个时候,苏宁早已慌里慌张的跑下了中心台,带着一些哭腔扯着平阳朝和言信的衣服,近乎是央求说着:“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们快走,要回去了,我们是真的该回去了。” 他不敢自己一个回去,那么多人都在注视着他,密密麻麻的人海没有言信他也出不去。 平阳朝一脸惊愕,似乎不可置信。 言信果不出所料的表情,扯了扯嘴角似乎呢喃着‘果然柳眉弯弯小娘子’。 然后看着那名老人的失态,他与许多人一般,很是震惊道:“那封信上到底写着什么。” “那是一段很狗血的陈年旧事。” 平阳朝有些无奈地安抚苏宁,然后用公子的口吻简单的说了一段故事。 这位剑山老前辈师白风,年轻时是个父母双亡,居无定所的游侠儿,一次行侠仗义时受了重伤,昏死之际被一名普通人的少女所救。 养疗期间两人久生情愫,游侠儿自知生性放浪也无立家之意,到最后也没敢捅破窗纸。只是,自那以后游侠儿每次行走江湖累了,心生感怀之际也会偶尔‘路过’探望。 却不料年复年,三年又三年,游侠无心佳人愿等,久而久之小村庄那栋小房子竟成了一处心安之乡。 后来,游侠儿在一次‘归乡’途中,下定决心向她求亲事好归根落叶。却不料那时候正值大丰王朝横扫四方,朝廷重金大举招武官,游侠儿没能抵住‘衣锦还乡’的诱惑,半途投身军伍。 等他功成名就归来时,却发现战火兵祸早已卷席了那个村庄,那个早已不是当年少女的女子,那个等了他三年三年又三年的女子,早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游侠儿发了疯一般,多年的拼命寻找依旧无果,心死之下也退出人间隐姓埋名,成为一生的遗憾往事。 而经此一事后,这位蹉跎了大半生的大宗师,仍是放不下那一段如魔障一般的陈年往事,不愿去斩去‘心念’,一步成就超凡入圣。 言信听得咋舌,大呼过瘾。 却被安静下来,听故事听得出神的苏宁用弯弯柳叶眉狠狠瞪眼,他才咳了一声讪讪一笑,开玩笑道:“难不成你家公子是仙人,那封信里说的就是那位女子的消息?” 平阳朝竖起拇指,赞道:“你难得聪明一回。” 言信一呆:“居然是真的?” 平阳朝神情有些复杂看了一眼苏宁,又认真道:“其实,苏宁就是那位女子的后人。” 这回,言信和苏宁都同时愣住了。 苏宁愣愣脱口说道:“怎么可能,我是孤儿,是被公子在外面捡回来养大的。” 这时候,忽然有人柔声问道:“小姑娘身上是不是有一颗从小就随身佩戴的‘雕木铜钱’,上面刻有‘良人未归’四个字?” 苏宁讷讷转身望去,那师徒两人已经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开口的是那位儒雅老人,一副慈祥模样。 只是那下意识捂住的胸口,显然被老先生说中了,那里多半是挂着一颗‘雕木铜钱’。 老人家有些泪眼模糊,连连说好,喜悦之色已经难以掩饰。 其实,修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人间离愁。 迟暮的老人,最是易记起当年往事,尤其是憾事,你们总能听到他们嘴里的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的叨念。 苏宁忽然愤怒道:“你们都是骗我的,我要回去找公子,老朝我们走吧,快走。” 说着就要扯着平阳朝和言信一起走。 言信纹丝不动。 顾草堂此时早已散去,人人都已经提前知晓,唯独无忧无虑的苏宁被瞒在鼓里,至今仍未知晓。 平阳朝叹了口气,知道是时候该说实话,总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偏偏瞒着这位单纯的少...女? 他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了的信,递给苏宁。 信上写着‘苏宁亲启’。 苏宁认出了是公子笔迹,慌忙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句。 她面无人色,喃喃道:“公子,不要我了。” 说完泪流不止。 没有哭泣声,似乎都忘了哭泣。 忽然,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人群冲了出去,人海似乎因为那位大宗师的缘故,竟无一人阻拦,齐齐让道让那‘少年’一路畅通无阻。 苏宁梨花带雨的跑过比剑台,跑过剑台区主道,跑过无数大大小小街道一路向北,一直奔跑。 她胸中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喷发,她从没觉得有现在这一刻这么委屈,这么坚定过一件事。 她再没有往日那般事事无所谓,事事莫不关心,只想着数钱和吃饱饭,睡好觉。 她想起了年幼时黑色的幽深画面,想起空荡荡之上的白骨森森,想起来遇到公子时如散发着如春日的温暖。 她越是奔跑想得越多,就越是疲惫。 终于,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扑通被石子绊倒,狠狠摔倒下去。 她伤心地想到,如果自己不睡懒觉就能早点起来见到公子了,如果自己好好修炼,现在就能马上回到家里了。 想着想着,就越发伤心难过。 然后她累晕过了去。 被神色复杂的朱红雨抱在了怀里,先前四周的街道人流,也被儒雅老人如同画卷挥手散去。 原来苏宁一直只是在原地踏步,从未真正走出方丈之地,她的所感所见所闻,皆是老人挥手间布下的假象。 言信与平阳朝看得惊讶不已,言信更是神色向往,他隐隐察觉到老人心境似乎已经开始圆融,入圣在即。 老人深深的打量着苏宁,他已经在刚才这短短光阴里,将小少女的一生所闻所见所经历,都用秘术‘回忆’了一遍。 此刻老人有着难以形容的自责,以及愧疚。 除此之外,他也自然看出了这位故友后人身体里的一些秘密,也感叹如此遮掩‘天机’的手段,百感交集道:“真想见识见识一下那位顾先生。” 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平阳朝抖了抖袖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答道:“公子说了,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时机到了自会相见。公子还说,如果老先生出发晚了,提前泄露天机所带来的后果,相信老先生心中有数。” 老人家神色凝重,点了点头表示会按照信中所说,找到她。 然后仔细询问苏宁平时生活习性,有何喜好,事无巨细极有耐心。 最后得到详细答复,才带着朱红雨与昏过去的苏宁走了。 临走时,朱红雨忽然对言信说道:“下次宗门剑会,你就不会那般好运了。” 言信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没有敢回狠话。 人潮开始渐渐散去,今日之事足够让有些人吹嘘一辈子。 看着师徒几人彻底远去,言信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难怪,原来如此。” 平阳朝看着他。 言信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老先生这么多年一定是在等着,哪天能够与那位只是普通人的女子相遇,不然以他六境修为,完全可以做到驻颜有术,何来的老态。我估摸着他定是要来一场说书先生嘴里头那种,‘白头重逢’的戏码。” 然后迎来了平阳朝看白痴的目光。 言信一脸的无奈,嘀咕着死脑筋的读书人没幽默感。 揉了揉愈发疲惫的眉头,转换话题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公子吩咐说越早越好,柳山山大概已经离去了。”平阳朝看了看天色,已是过了响午,问道:“你呢?” 言信楞了一下,有些惆怅道:“是时候回御剑门闭关了,这事过后大概我就会被许多有心人盯上,我当下也很忧郁啊。” 然后又问:“他到底去了哪,有说过何时回来吗?” “我也不知,只是说‘江湖何处不相逢,后会有期’。” “那行,我们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一卷结束,后会有期!)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五章 风雨欲来 今日的七十六号到七十九号街,与往日有些不同。 因为顾草堂的动静瞒不过大多数有心人的眼线,更何况在如今这种微妙的局势下。 是以当顾草堂帮众开始暗中解散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开始有些隐隐察觉。 城里的大小街道接管的势力更替,大多数人早已习以为常,特别是一些实力相当的帮派小势力,为了一块不算大小的蛋糕,三天两头的交锋着实是稀疏平常。 只是顾忌那位威名不小机关算尽的顾堂主,以及杀人如麻的柳大总管。大多数人都很克制,即使是试探也显得小心翼翼。 不过,这个世上总是不缺充当开路的‘愣头青’。 在上原城中,由于大多数街道都很长占地很广,是以一般隔着三五条街的嵌接之处,都有这么一座‘亭守’。 这种‘亭守’是大丰王朝开朝以后,专门设置的一种地方上的管理法门,与路标这种奇异的新鲜规则一样,都是那位皇帝陛下脑洞奇大的尝试。 只是与大多数胎死腹中的政令一般,这种毕竟是没有经过历史验证的新鲜产物,并不一定适用当下的局面。 所谓北橘南桔。 ‘亭守’这种奇特的存在,原先的由官府势力把控,到不知何时开始到如今的帮派势力接管。 这些帮派势力之间也将这种‘亭守’视作为自家地盘的‘城门’,设置关卡收取过路费,以及辨别非自家势力的商队以及帮众。 这也就成了帮派与帮派之间一旦开战,就必然会是首当其冲的冲突点。 而七十九号街入口处,就有这么一座‘亭守’,由近两年来渐渐崛起的顾草堂所接管。 入街的‘亭守’一般都不会阻挡行人,只针对携带货物的车队以及走街串巷的商贩。 是以在傍晚时分,一辆车队入街的之后,这座亭守内的看守初始并没有觉得如何的不妥,才有了后来愈演愈烈的冲突。 其实在昨夜的时候,顾草堂内部又有过一场很私密的会谈。 会谈的主持正是那位柳大总管,内容则是关于顾草堂众人的去留。 初始很多人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解散,都有一种惶惶不安,唯恐是有大祸临头的兔死狐悲。 他们之所以这般,皆因为顾草堂大多数人都来源于这四条街的普通人家,为了生计为了家里人不被如同其余几条街势力那般剥削,才坚守顾草堂一方净土。 他们的坚守,仅仅是因为顾草堂能够善待普通百姓。 如果连顾草堂也都解散,那么这四条街又会变成何等的‘不法之地’? 他们有许多都是生活在这座城里长大的,如何不知道每当一个地区的势力更替,会引起多大的动荡与清洗?他们作为前一个势力的成员,下场可想而知。 哪怕加入了新势力,受到的待遇也恐怕远远不如顾草堂。因为他们太清楚能够有顾草堂这般怜惜普通人不易的势力,有多么的难得。 当他们得知这么一个满寄于希望的存突然要解散,要崩塌,如何会镇定下来。 正如顾书冷所言:当期望变成失望,可见人性百态。 惶恐、不安、无措、以及不甘和愤怒。 只是当时柳大总管仅说了一句,“我们顾草堂从没有亏待各位,也没有对不起大家。我们问心无愧。只是我们还不够强大,都太过弱小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种道理所有人都懂。 是以当那位一向义气很重,但御下极严的柳大总管搬出一大箱金银作为遣散费之时,当下就分出结果。 有人走了,也有人留了下来。 走的人自然是洗清内部记录,好以此‘出户’改投门庭。 留下来的人也有,据柳大总管所说,需要静等官府接手,将来会有一份不错的前程。 之时在当今这个时代的这座城里,官府这个字眼虽然会有很大的权柄。但县官不如现管,绝对不能小瞧地方帮派之间的‘默契’。 他们有无数种‘正当’的理由让你生不如死,好教你难以生存下去。 一旦在官府接手之前就被‘默契’的吞并,那些仍旧留在原处的原先势力成员的下场,就不难猜测。 是以当结果分出来那一刻,留下来的人自然是很少的那一撮人。 这一撮人或许是因为感恩于顾草堂,或许是因为实在名声在外,无法洗去记录离去不得。依旧勉强的坚守着自身岗位。 在官府接手之前,四条街的短暂安宁都在他们身上。 七十九号街入街处‘亭守’内这三位,正是其中一部分。 他们自然也想到,在顾草堂今早开始遣散后,这四条街会由于无人管辖,迟早引来自其余势力的窥视、针对以及开战。 只是如何都想不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来自冲突的一方竟然是自家地盘内,一向声誉极好实力不弱的几家氏族商铺。 缘由是他们的货物在入街没多久之后,竟然被人所窃,更有数人被截杀。 这四条街自顾草堂接手以来,此等事情在初始时候自然是屡见不鲜,可谓是手段低劣犹如三岁小孩。 但这种事情最是能够考验接管一地势力的实力。 往常这个时候只需顾草堂亮出强横的武力,不管你真的是被害一方,还是故意以此挑刺衅事。皆是镇压下去,静等水落石出。 这时此时此刻,却是在捉襟见肘时候,事情来得来过巧合。 特别是,最后这几家商铺竟然都与旁边某些势力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时,这其中的深意就变的让人耐人寻味了。 这场冲突从开始到结束,自然是毫无意外的以顾草堂一方的‘理亏’而告终。 也自然而然的迎来了胜利者的得寸进尺。 虽然很闹剧,这种讲理的事情原先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座城里。 但如果是为了试探顾草堂的虚实,就变的很正常了。 要是顾草堂能够一如既往的势大,那些窥视的目光就会变得温顺老实。而一旦相反,则会露出更进一步试探的獠牙,甚至会直接的开始大举入侵。 很可惜,当顾草堂那三名亭守人员被冲突双方波及‘意外’身死,都依旧不见顾草堂有所动作后。 战事,一触即发。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六章 黄雀之后有黑手 在安宁了仅仅两年有余的四条街,一夜之间就被血腥气所侵染。 曾经最安逸的七十六号街也开始动荡不安。 只是这些事情对于不参与其中的普通百姓来说,多数会幸免于难,只有偶尔一些倒霉的牵涉其中,惨遭横祸。 他们只会在接下来的稳定过后,遭受盘剥以及‘奴役’。 在这城中,势力的更替免不了遭受清洗,会把原势力的每一个地方都占据,将其成员或招安或直接格杀。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确认原势力的头面人物全部清除。不然将来又会是一出江湖复仇的戏码。 诡异的是,这些入侵的势力好似都忘了七十六号街的那个药铺。 这个许多但凡有些情报网,都能得知那座名叫顾草堂的药铺,才是这几条街的核心。 只是不知被有意还是真的无所畏惧,的的确确的将那座顾草堂给忽视了。 这种反常的举动,自然会被有些人给注意到。 比如,在离顾草堂药铺不远处,这位在夜中凉棚下赏景的茶摊老板。 这种不成建制的建筑,如小商小贩的摊铺,商铺林立的小楼小馆。在这座乱城里比比皆是,几乎无人管辖。 而似这种在街道旁搭起凉棚的茶摊,也不少。只是在入夜依旧摆摊的可不多,更别说是在这种时刻了。 茶摊老板年级并不大,看上去约莫三十有余,在此经营刚好两年。 今夜由于四下无人,他此刻悠闲的躺在凉棚的竹椅上,眼睛微微眯着注视着不远处陷入黑暗的顾草堂,仿佛不惧夜色的笼罩。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翘起,冲着远道而来的某人说道:“天下有谋士榜十人,人人皆是大智若妖搅动天下的阴谋家。而上原城内也有好事者立了一个‘谋士榜’,那位顾草堂的主人却能够占据其中一位,被评为最出色的‘后起之秀’。谋略不输鱼龙帮的成名谋士龙至臻多少,胆气更是比之那位计淼淼高上一筹不止。 “虽说名气仍在十人之中靠后的存在,但凭他十三四岁的娃娃,且大半影响力都还是出自州牧府,又有什么资格入得了榜,还排在先生你的前头?这真叫人很不爽。” 黑夜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缓步而来,待走进了才发现是一名儒衫男子。 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走入了凉棚之后,很是熟稔的在一旁的桌子下抽出一张长板凳来,二话不说就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没有急着答复,反而开口问道:“你能确定他真的回到了那座药铺内?” 躺在竹椅上的老板都懒得抬眼,不咸不淡说道:“虽然并没有真正看到他是如何进去的,但我的感应不会欺骗我。” 得到满意答复儒衫男子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似是在回答先前的问题:“小谋谋一家一地,中谋谋一州一国,大谋谋天下。谋士榜虽说由上原城三大王朝的各自名宿来定夺,但终究会因为某些利益驱使,排名难免会有失偏颇。十人之中这位顾堂主或许在先前确实勉强,之所以上榜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年纪,就能在仅仅三年之内搅动如此大的风云。但今日过后,就实至名归了。” 茶摊老板微微抬头,似乎有些疑惑,这位同是排在上原城谋士榜的‘常师’,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这位‘常师’据说是天下八大氏族之中,公冶氏族的一个偏远旁支。 数十年前在公冶氏族举族投靠朝廷之后,公冶姓氏也就成了除了‘汉阳氏’之外,八大氏族之中第二位投靠朝廷的氏族。 在王朝这种新鲜制度的大势之下,隐隐有望成为追赶立蜀汉国的‘汉阳氏’,成为第二个王朝势力之中最有份量的氏族。 不过虽说如此,公冶氏到底只是一个商贾之家,在庙堂这种官场上水土不服,势力始终难以在朝廷那些老油条势力下铺开。 这也导致了这位名叫公冶常的氏族弟子被发配边塞数年,也没有希望能够回到族内,更别说有望升迁进入朝廷中枢。 并非是所有氏族子弟都能够得到氏族的力量,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一飞冲天,还得靠自身的实力。 若是你没有给予氏族足够回报的本事,族内高层又凭什么把资源倾斜到你身上,培养一个不值得培养的后辈子弟? 很显然这名公冶常也是如此情况。 只是不知为何,这名被公冶氏族作为弃子的偏远旁支子弟,在进入上原城州牧府之后,开始崭露头角。仅仅数年之间,就已经在州牧府众多幕僚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首席谋士。 他虽然一直隐居幕后名声不显,但出自州牧府的许多策略,大多就出自此人之手。 仅看州牧府作为一个地方官,在这上原城之中实力居然不输于权柄极大的监察司,可见那位‘常师’之实力。 先前监察司‘掌旗’能够对州牧府二公子如此小心谨慎,并非是完全忌惮他是一流宗门的核心弟子,更多的是州牧府的力量。 而关于今夜之事,虽然他知道针对顾草堂的一些内幕,完全是因为州牧府在背后推动。这附近几条街的势力,只不过是幕后推手的棋子罢了。 策划此次大手笔的,必是出自眼前这位在州牧府幕僚之中,逐渐名声渐起的“常师”。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人人皆知州牧府的二公子与那位顾堂主是关系不浅的好友,为何还要有今夜的动作。 先不论那位二公子的关系,光是州牧府与顾草堂就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根本不值得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来行今晚这一出戏。 他在两年前就被这位‘常师’安排在此处,暗中留意那位顾草堂少年,是不是也都在为今夜做准备? 迎着这位茶摊老板的目光,儒衫男子再次微笑道:“因为他的今日的动作,几乎导致了上原城监察司高层的死绝,玉林街的防守丢失在即。” 然后简单的说了一些晌午在玉林街发生的事情。 茶摊老板不由得皱了皱眉,带着几分凝重,“这就是他这几年来秘密谋划的事情?难不成他会是那两边的人?” 不过心中又有些疑惑,他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原因不难理解,一是因为在此地本身就等于画地为牢,二是完全因为玉林街与东城区相距太远。 ‘常师’能够准时收到消息这并不奇怪,但要在收到消息之前,就已经做好今夜的准备,就显得太过于‘未卜先知’了。 因为州牧府离东城区,照样有着不短的路程。 儒衫男子自然知道察觉到忽然的沉寂是因为什么,但也仅是摇了摇头,并没有选择过多答复。 虽然很多秘辛都可以告诉眼前这位可以说得上是州牧府情报网的二把手,只是有些事情牵涉到州牧府错综复杂的谋划,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 还有更隐晦的一层关系,就是这位‘常师’自己的小算盘。 茶摊老板见‘常师’不再说话,自以为得知其中奥妙,冷笑一声也不拆穿一些‘小伎俩’。 这位‘常师’几年来能够在州牧府独揽大权,成为唯一的智囊,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虽然平时无人敢正面逆其锋芒,不过却难保不会有人在关键时刻暗中动手脚,使你竹篮打水。 底层的奴仆并非都是人人可欺之辈,大多熟稔见风使舵本事功夫,有太多合理手段无形之中使你处处碰壁。 传闻那位成为大丰王朝第一任总兵大元帅,手握半壁江山的开朝功臣岳帅江岳,年少时不就是一个落魄的氏族仆役么。 最后的成就又如何。 可谓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州牧府虽然看似铁桶一块,实力足以与城内监察司分庭抗礼,但内部却不可避免的又分为两股势力。 个中的缘由不管是州牧大人不愿看到一家独大,故意而为的制衡之术。还是因为下面的人真的不服气,导致不可避免的分歧。 眼前的这个茶摊老板则是情报网的二把手人物,亦是府内的另外一股势力之中,一位修为高深的‘大修士’。 今夜行动之中,这位二把手必不可少。 这也是为何这位‘常师’在行动之前,也要在此逗留的缘故。 除了得到那名顾草堂少年的准确消息,更是因为要在今夜这种突然行动中,必须与这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达成默契。 哪怕是场面上的默契。 茶摊老板又道:“这理由还是不够充分,虽说监察司与我们同属大丰朝廷,但我们地方官与他们可是没什么好感,都可说得上势同水火。且不说这些,单单是因为二公子,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对那位下手。” 他可不会给这位州牧府唯一的智囊有好脸色,不管是因为派系的缘故,更是因为两年的‘发配’心生不服。 品了一口茶的儒衫男子轻叹‘好茶’,然后一语道破玄机:“因为,州牧大人与大公子都点了头。” 茶摊老板惊呼出声,只是却没有再追问。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论宗门势力一方的说话份量,那位言二公子以实力说话确实至关重要。 但要说官场力量上的抉择,就远不如已有官身的大公子说话来得管用,更别说州牧大人也已经点头。 那么注定这今夜这场‘围剿’不仅仅只是当下的小打小闹,后续必然还有着更为强大的后手。 不管出于如何缘由,那位顾草堂少年的结局多半已经注定凄惨。 只是茶摊老板依然又想到一事,意味深长地开口:“‘常师’既然是一手策划此次行动的幕后人,那你为何会在此时来到此地。莫非这你们这些谋士都喜欢在自己收网之时,特意来到撒网之地欣赏自己的成果?” 语气之中似有讥讽之意,寓意明显在说,‘莫不成见不得他在谋士榜排名在你前头,一朝得势前来显摆?’ 儒衫男子毫不在意笑了笑,放下已饮完的茶杯站起了身。 茶棚老板又是一皱眉,似乎看出了这位‘常师’意思,沉声道:“常师,你可想好了?” 儒衫男子这次丝毫不予理会,望向没有点亮灯火而陷入黑暗的顾草堂,心中满满的冷笑。 你这些年的蹦跶,又有哪些是真正属于你自己撒下的网。 任你如何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也能够将你这只黄雀的命脉死死握住。 你如此聪慧,该是知道弱小即是原罪。 他不再犹豫,抬起脚就往那座夜色正浓的药铺走去。 这次行动虽说也是州牧府那两位的意思,但归根结底有很多都是他自己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其中涉及到的某些隐秘的东西,是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 如今他也要收起多年前撒下的网。 他将会成为这一连串后续谋划的‘最得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有人无声无息跨越重重监视,没有惊动任何人先他一步踏入了顾草堂之中。 占尽先机。 草堂内有一座小院,小院有一方小池塘。 池塘之旁有人等候多时,等到了第一位客人。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七章 疑问与答案 近来的几天之内,发生了一连串足以动荡大丰王朝在上原城内的监察司。 原先近几个月来两大王朝开始真正的侵入,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里,监察司的“掌旗”竟然被人出其不意刺杀身亡。 这个在那位言二公子口中被说成‘无关紧要’的人,其实是上原城内整个监察司系统明面上最高的决策。 随着他被刺杀身亡过后,其实监察司内部高层对于事件处理的结果,有过很大的一场征讨意见。 首先,据监察司后来很缜密的调查,杀人者言信很显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人利用作为马前卒,借刀杀人。 其次就是那位被杀的马大人也存在很大疑点,事关当时与那位顾草堂少年商谈时,根本不需要出面去招惹这位地位很是独特的言二公子。 那么是因为什么才导致有可能马大人被暗中误导,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后来,监察司内部的智囊团推算的结果很让人吃惊。 所有矛头都指向那位顾草堂那位少年堂主,顾书冷。 在与这位少年堂主协商期间,不知为何这位马大人在那间药铺内逗留接近四个时辰。至于四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后连同马大人与那一批护卫都已是死绝,根本无人得知。 但这一切都被那名势大的刘森涛刘大人给压了下去,缘由是人是言信所杀,言信身份则在这个如麻的乱局之中着实需要谨慎。 只是一波三折的是,在‘暗影掌旗’出乎意料的接任之后,监察司内部有了个统一决策。那就是将这个城中牵涉多名大修士的不安因素,要么彻底拉拢,要么除去。 只是没料到得是,青党的反扑又再次打乱了监察司的部署。 事后更是察觉到这位顾堂主与那位‘大剑修’有过一次商谈。 虽然那名青党的‘大剑修’不知为何并没选择出手,但监察司高层仍是对第二天那名少年堂主布下了杀局。 以此要在这乱局之中,彻底摸清那位少年身后的那几位大修士的准确态度。 只是这一切再次始料未及,监察司内部高层在那一役之中,居然无声无息的死伤殆尽。 这一出变故,彻底的导致了监察司在玉林街,乃至与整个上原城内也都因此而元气大伤。 因此不得不退居二线,由地方官府与守城军接管。甚至会在别地监察司援任到达的空档之前,选择蛰伏保存实力。 委实是此次损失太过惊人,甚至超过了往常十数年大多数。 这既是顾书冷希望的结局,也是那位‘常师’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顾书冷之所以要搅乱浑水,完全是为了得到那件‘重宝’而制造条件,事后更是可以短时间脱身。 虽然监察司在上原城内实力强大,扎根深厚。但几个城区之间,依然是有着不可瞬息跨越的距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信息传达到。 更别说在半日时间里,已经乱城一团的监察司能做出多少有效的反扑举动。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书冷选择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遁回到如今已是‘人去楼空’的顾草堂里的主要原因。 这些退路早就事先推演完成。 按原先的打算,利用这里特殊的布局,瞒过青山宗那位老怪物的视线之后。只需在此地短时间内完成休养生息,届时天下何处去不得?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黄雀身后仍有如此惊险的死局。 就在夺宝过后洋洋得意之时,悄悄的将他这个黄雀围入网中。 这一张不知何时开始悄然布下的网,曾多次出手‘相助’,隐隐为他所谋之事做了不可忽视的推手。 最为明显的就是言信两次得到信息而来,等于变相的告诉了顾书冷某人的存在。 事后顾书冷曾回想过去这三年来的种种,似乎都在某些地方上显露出此人的痕迹。 之所以三年来他能够在这礼乐崩坏,杀人与被杀的乱城中一帆风顺。那位言二公子虽然有着很明面上的威慑力,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州牧府暗地里出手相助? 那么是谁做的? 答案很明显。 只是得知答案的时候,顾书冷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虽然有着‘直觉’的警觉,但那只是针对短时间内靠近他的危机,根本无法感知到那张一直都引而不发的网。 待那张网发动之时,又已是太迟了。 在那名老人踏入小院后,小池塘边的顾书冷嘴角泛出苦笑。 “老先生真不该来。” 老人没有回答,摇了摇头感叹道:“那名‘常师’虽然在‘谋士榜’排在你的后面,但所做的布局,一点都不比你差。此番监察司已经无力继续接管上原城,而当下最有能力接管上原城的,只有州牧府这个一直隐藏实力的庞然大物了。在这三大王朝之间火中取栗,这已经超过了谋士所说的‘小谋’了吧?” 顾书冷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开始摆弄茶几的茶具,以及煮茶。 一副似是早已准备好,以备客人登门的画面。 老人依旧是那一身青衫,依旧没有佩剑。 他毫不客气的盘坐在了顾书冷对面,看了看小院四周的布置,再看了一眼小池塘。眼中开始绽放光彩,连连啧啧称奇。 “顾先生这座小院竟然是涉及‘风水’,传言中上古时期有一命二运三风水之说,只是如今不知为何传承没落,只有‘魂修’依旧掌握一些一星半点。看来顾先生不仅仅是知道剑魂道,更是精通‘炼神’。” 言信曾言,只要是没人亲自踏入这间小院之内,就绝对无法窥探到顾书冷的虚实,此言非虚。 这也是当时言信作为五境大剑修,却没能把毫无修为的顾书冷强行带走的缘故。 不过言信只知其然不知其所自然,根本不会知道还涉及了哪些奥妙,如何的利害关系。 而这位剑魂道的大剑修则不同,涉及神魂道许多奥妙他皆是有所耳闻,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并不奇怪。 只是老人仍是只说对了其一,不知其中更深寓意。 顾书冷一边煮茶,茶水未入口已是口中苦涩,“虽说如此,但我如今已是蛛网中的飞蛾一般惨淡光景,老先生为何还来与我一同送死?” 如今大量的州牧府死士与高手四处合围,整个七十六号街多半是早已严防死守,哪怕一只苍蝇都难以逃出去。 那名在谋士榜上寂寂无名的‘常师’,虽然排名一直靠后,但要真是以此论高低,就太过愚昧无知了。 州牧府引而不发了这么多年,为了彻底接替监察司所掌控的上原城部分,此次所行动就绝非是儿戏。 而一旦爆发出来的动作,就不会是监察司那般顾忌,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致命。 说不得还会最外围还提前动用城防官兵,以备最坏打算。 老人之所以能够进来,都是因为剑魂道诡异的‘域’瞒过了感知,从而如入无人之境。 但‘域’不是万能的,不但只能勉强一个人悄悄潜入,一旦开战就绝对难逃高位修士的目光。 到时候唯有死路矣。 老人叹了口气,“老夫也虽未曾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但既然当时答应过你出手一次,就必然不会推脱。且老夫也不能让你这般轻易死去,不然就再无恩师消息。” 顾书冷心中一动,问道:“看来青党已经开始接收玉林街了,老先生的香火情也还清了。” 老人点点头。 在昨晚青党那一次大规模刺杀之中,之所以会虎头蛇尾,一切都是因为那天酸汤水饺店内的交谈。 青党在顾书冷的交易中,在今夜监察司退出舞台之时,按约顺利接手玉林街,而老人出手机会换作在今夜。 双方各取所需。 只是谁都没想到,州牧府的插手的决心彻底超出了意料太多太多。 如今七十六号街都俨然成了绝地。 相对于此,青党就会因为在北郑王朝协助下,彻底毫无阻力的接管玉林街。 州牧府这是宁可放弃玉林街,也要杀了他。 这也是他也百思不得解的地方。 因为做出这种举动,着实是不符合大局的利益。 他的存在确实是危害极大的一员,但却远不及整个玉林街来得重要。 哪怕他事先猜测到会有某些局面,提前与老人做的交易能足以解决大多问题。 不过,那些大多问题,显然不是眼下的这幅局面。 他好不容易从那位青山宗老怪物手中逃掉,不料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白白浪费了那一次‘遁术’的机会。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他猛然脸色一变,想到一件又被忽略的事情来。 那就是他‘回到’这间顾草堂里,并非是经过寻常渠道,这期间里绝对没任何人知道。 他闭上双眼,神念感受了一下那道耀眼光芒,发觉其仍旧安安静静躺在气海中。光芒不断的充斥着原本一直堵塞的气海,竟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身体里也有着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似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正在摇晃着,隐隐要显形的迹象。 感受到顾书冷体内如同开天辟地般的变化,老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又咦了一声。 顾书冷睁开眼,半开玩笑道:“这便是我这数年来谋划的‘重宝’,老先生要不要也掺和一脚?” 这为身负大剑修修为的老人嘴角一抽,笑骂:“顾先生既然都知道我的恩师是那位‘剑魔’,就少在这膈应老夫。老夫还不想那么早就被恩师清理门户。” 听着这个老剑修吹胡子瞪眼,顾书冷忍俊不禁,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那位‘剑魔’老前辈之所以杀人无数举世皆敌,只因为将世间人视之为‘常理’的弱肉强食规则,给强行‘倒行逆施’。 这位老前辈有个古怪的癖好,喜欢装扮成‘实力低微’之人身怀重宝,吸引强者前来夺宝的。而他则在一旁冷眼旁观那些因为‘重宝’,而显露出的丑陋嘴脸,乐此不疲。 所以,死在他手下之辈尽是些贪婪之辈,而且数不胜数。 之所以会如此做,只是因为在他开始修炼实力弱小之时,曾吃尽了这些苦头。无数次因为被人夺取手中机缘而险象环生,也看尽了世间人的嘴脸。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留下传承的时候,会被眼前这位有着同样是心灰意冷的赵姓老人继承衣钵。 一切都是缘。 这也是为什么顾书冷愿意选择相信这位‘知根知底’的老人缘由所在。 当顾书冷察觉到到自己又被某些类似‘天机’一样存在,给遮蔽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第一时间想了很多。但却没有选择去怀疑这位如约而至的老人。 这种被屏蔽‘直觉’他曾有过,上一次是命格回溯。这次则是抹去了‘没有怀疑为什么会被人发现的存在’。 他能够无声无息瞒过所有人回到顾草堂,是因为萧远手中那件‘重宝’的遁术使然。 而能够施展遁术的前提,就是他能够在这座城的大阵之中寻找到一条‘羊肠小道’。 就像前世在玩某某软件的时候寻找到了一道‘后门’,即便你不能秒天秒地秒空气,但好歹也能利用这道‘后门’来走捷径。 不然也不可能有信心,能逃出青山宗那位老怪物手掌心。 但那位‘常师’又如准确算准了他一定会回到顾草堂,提前布下如此一张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又为何能够利用诡异手段绕过他的堤防心,甚至使他连对这方面产生怀疑的‘念头’都能扼杀? 这不是他的疏忽大意,而是这种手段太过诡异。 遮蔽天机手段他也有所了解,甚至能够以某些‘秘术’做到。不然苏宁身上的秘密早就被外人所窥破。 但能够做到把对手“念头”给抹去的,绝非寻常手段。 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想必老前辈已经感知到了午时城中的那一剑了吧?” 老人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疑惑。 顾书冷展颜一笑,好看的眼线拉的极长极为阴柔。 有些尝试并不是只有言信一人。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八章 粉墨登场 言信曾开口答应过,在顾书冷‘离去’后会妥善安置顾草堂帮众,以及守护这四一条街的繁荣以及祥和。 只是世事难料,他显然也不会想到会有后续这般大的变故,州牧府只为杀一个谋士榜上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大动干戈高手尽出。 在那名同是谋士榜上的儒衫男子‘常师’走到顾草堂门前时,街头一侧的黑夜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一名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一身锦衣华服贵不可言,在夜色之中隐隐有珠光宝气。 滚圆的油肚丝毫没有影响他稳健的步伐,一踏便是数丈如履平地,手中抱着一个等人高的紫檀木匣,匣中隐隐可感受到剑气森森如雪中彻骨寒气,气势凛然。 只是他的眼神中难以掩饰的不悦,沉声道:“常师,虽说我奉了大人之命前来听命与你,但卑职还是要问一问。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还需我等精锐尽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还是说此行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显露‘常师’的手腕通天?” 言语到了最后几乎满是讥讽之意,且毫不掩饰。 一身儒衫的‘常师’依旧笑容和煦不见恼怒,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街头另一侧。 只见又有一人于黑夜之中无声无息负剑而至,瞬息之间就来到跟前。 只是来人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仍然难以看清其身形,似乎此人天生便融入了黑夜,如黑夜之中的魑魅魍魉。 远处房顶之上,有两人白衣飘飘携手联袂而来,在黑夜之中隐隐似有霞光流转,显得仙气十足。 在两人之后,更有一名伛偻矮小老妪紧随其后,似是如影随形的家奴。但却见其竟能够在城中短暂御空而行,一掠便是十数丈,可见其本事可算通天。 再细看,那名伛偻老妪口鼻倒灌氤氲之气如龙蛇飞舞,甚是玄妙无穷。 待众人各自落定之时,整条街忽然猛地一震,似有地龙翻滚。黑夜中可见远处房屋灯火摇曳,不断有人传出惊恐与哀嚎之声,由远及近渐起渐响。 随着翻滚的气浪撞破最近的一栋高墙,终于隐约显露出一个高约丈余,如同铁塔一般的巨汉身影。 再看远处狼狈烟尘滚滚,此人竟然破墙而来,所过之处房屋无一处可挡其步伐,皆是一撞而过,毫不顾忌死伤无数。 烟尘之中忽的传来几声咳嗽,似是稚童之声,只听其抱怨道,“大铁柱,你再这样不用真气护体就四处乱撞,下次就别想我跟你出来玩了。” 那巨汉猛地一震,顿时烟尘四散一空,似乎黑夜之色也都被短暂退去,露出诡异的两人组合。 巨汉扭过头来,冲着坐在他脖子上的彩衣小童憨憨傻笑。 彩衣小童一巴掌拍在巨汉的宽大的脸上,怒道:“吃了大蒜就不要冲着我笑。” 巨汉这才讷讷的转过头来,不到没有恼怒之色,还满脸享受。没有丝毫在意小童一巴掌之力,竟然将他六境金刚体魄给拍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来。 然后巨汉一步跃起,飞一般的轰然砸落到某处,地面又是猛地一震,地面道道龟裂如巨大蛛网。 正好落在众人数步远。 巨汉对于众人有些戒备的眼神不屑一顾,只是对那名抱着紫檀木匣的富翁以及驼背老妪两人闪过一丝忌惮,然后鼻孔朝天直打‘哼哼’。 一直躲在巨汉脑后的那名彩衣小童悄悄探出脑袋,用小巧下巴对着四周的人数上下点头,如数家珍一般的灵动模样。 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童咦了一声:“桃木姐姐与金花师兄怎么没有来,他们是不是又瞒着大伙悄悄私会去了,太可恶了。” 说完嘴巴嘟起,一副生气模样,又似是赌气一般缩回巨汉脑后,嘴里仍旧小声低估让人听不清的话语来。 儒衫男子笑了笑,解释道:“你的桃木姐姐和金花师兄都是言大人身边的贴身守卫,时时刻刻都要守护大人的安危。我不过区区一个幕僚,哪有资格指使动他们。” 富态中年人呵了一声,瞥了一眼缩在巨汉脑后的彩衣小童,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州牧府表面上只是一方文臣的府邸,豢养家臣不足千人,在这个偌大的上原城之中并不足一提。再加上多年的隐忍蛰伏,并没有显露太多强大实力。 但他作为府上私下豢养死士的第三号人物,可是知道州牧府的真实深浅,已然触及了一般三流宗门势力的战力,单论战力而言就远超监察司核心高层。 虽然做不到监察司那般盘根交错暗桩无数的手眼通天,但其中也是能人无数,绝对能够在短时间内接管整座上原城。 而府内作为尖端战力的十七人之中,又分为上中下三等战力,皆是五境到六境之间不等。 论资排辈那名彩衣童子并非是最出色的,但十七人之中,单论其阴狠毒辣诡异莫测的手段,着实是其中佼佼者。 更关键的是有那位六境体魄圆满的金刚修士配合,几乎难以让人伤及分毫。 只是他也没想明白,明面上只是围杀一名城内的谋士榜上,毫无修为的一个少年,需要动用他人足足七人。 这还远不止,府内死士暗谍也几近动用过半隐藏在四周,严防死守。更有城外镇守营地的七百骑军被提前于暗中悄悄调入城内,在今夜七十六号外围街道封街策应。 如此阵仗莫说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凡任何一名六境大宗师都得含恨,哪怕一名七境修士也得头疼几分。 虽然这名少年这些年来名声在外,不算泛泛之辈。但以他看来,自身没有修行之人能够在城里活下来已是难得,想要杀之也只需数名身手矫健的死士,就足矣完成。 常师实在是小题大作,杀鸡用上了牛刀。 屋檐之上,那两名白衣人双双站立,白纱缠绕双双贴在一起,看上去犹如一人。两人面带巾纱瞧不清真容,只是从身段隐约可见皆是女子。 只听一人似乎微微喘着气,冲着儒衫男子腻腻的娇笑,“常师,要还在那唠叨个没完,奴家可不伺候了哟~” 贴在一起的另一女子冷哼一声,不悦道:“小浪蹄子见着男人就勾搭,想欲仙欲死了是不?” 不知为何,先前那女子忽然吃痛一声,哀求道:“姐姐,不行…不能在这…嗯…………” 说着两人竟开始缓缓交缠的一块,耳鬓厮磨,随着摆动更是可见白纱之下隐隐曲线婀娜曼妙。 此处非是旖旎,而且风光秀丽,独好! 身边的驼背老妪双手拢袖充耳不闻,一副见惯不怪的无动于衷。 这一幕看得那名憨厚的巨汉嘿嘿傻笑。 儒衫‘常师’苦笑不已。 阴影之中负剑的黑影似乎一直凝望着顾草堂方向,突然幽幽的开口:“似乎多了一个人。” 儒衫男子眉头微微一动,随后释然。 “多半是那位前日突然消失不见了的青党赵槐。”富家翁冷笑着拍了拍紫檀木匣,继续娓娓道来:“亏得那位顾先生点破,这位赵姓大剑修才得以浮出水面。州牧府虽然查不到此人来历,但却知道其姓甚名谁,修为也仅在五境之内。我倒想会会此人纯粹的剑,以及据说此人枯坐了一个甲子的剑道。” 五境大修士已经是沟通天地的‘大能者’,在城里已算是极强的战力。所以在明面上,各方五境修士的数目其实算是公开透明的。 即使能够隐藏一时,也难保不会因为城内常年的势力交锋之中,渐渐浮出水面。 像州牧府这般有着官府势力暗中庇护的,终究是少数。像青党这般宁愿牺牲利益也要隐藏着的,就更在少数。 这时,巨汉脑后的彩衣童子忽然插了一句:“有人在消失。” 众人一时没想明白,面面相觑。但又没有人出言质疑,多次的合作使得他们产生了一定的信任。 各自纷纷默契的探出心神或者神念来细细探查。 只是除了顾草堂之内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阻隔无法探查,其余的仍是一无所获。 那位儒衫男子眉头微皱,来回掐动手指。忽然笑了起来,瞧了一眼富家翁。 富翁男子似乎因为紫檀木匣‘剑气’太重,手肘往上提了提冷哼道,“虽然看你不顺眼,但既然言大人已经吩咐下来,某家就从不会懈怠。按你所布置十七家臣近半来齐,四境及以下死士一律分散在四周暗中。” 随后凝视着顾草堂方向,皱了皱眉,轻声呢喃道:“这里面果然有些古怪。” “嗤!只是我为何非要进去呢?” 他手中紫檀木匣猛然重重拄在地上,似有千斤之重,地面炸开一道深坑。 木匣有门大开,霎时方寸之间见天地,剑气如虹贯日直冲霄,森寒如飞霜冷冽刺人。 刹那间,偌大的一间顾草堂顿时犹如身处洪水之中的浮萍,如同黄沙之中的堡垒,摇摇欲坠。 富家翁冷笑道:“不过一剑的事。” 剑气再次暴涨,整座顾草堂瞬间被肆虐横行的剑气所吞没。 第一卷,莫思量 第二十九章 世间情义二字 花有百种,人有百样。 有些人生来受不同教育、文化传统、修养以及生活环境影响,人和人之间总会太多因为这些而导致观念不同的情况。 这些世间百态,通俗来说,可以这样理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更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良莠不齐是道家所讲,天地自然之间的“定数”与“变数”。 而佛经曾将之称为“因缘果报”。 万事万物都有其因果,今生的“果”皆是上一世所种下的“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前世的债今世来还。 但柳山山却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言论。 在他看来,前者更加有信服力。 因为公子曾言,或许有些东西确实是天生无法更改的。就如一个人的修行天赋与根骨资质。 有些人生来就是修行的料子,资质好得一塌糊涂。哪怕平时吃饭喝水都能够涨修为,出门赏个景也能悟出一些常人苦思冥想都不能领悟的玄机妙理。 就比如言信,朱红雨一流。 更有那位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剑首江月楼。 也有些人天生经脉俱废,百穴不通。换而言之就是无法修行之人,只能当一辈子的普通人,百年后又是一捧黄土。 只是公子更是说话一句话,事在人为,天地间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与人。 任何事物与任何人,都会因为诸多因素而发生变化。由开始既定的一面变得面目全非,与“理想”产生巨大差异。 就好比柳山山他自己。 如果没有遇到公子,他或许依旧会是那个在大山里放牛的少年。会似苏宁那般不识世事,无忧也无虑,不懂人情世故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或许在某天,因为村中那名窥视自家嫂嫂已久的恶霸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有可能命丧黄泉。 或许也会有一名自小仰慕的侠客路见不平仗义出手,将恶霸除掉。事后亦如说书先生那般讲的,侠客或留下姓名,说江湖人称某某某。或洒然离去,不留下只言片语不带走一叶尘埃。 就如顾书冷,后来的自家公子。 只是当时公子没有留下名字,也没有不带走一叶尘埃。 公子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大山,远赴他乡。 远到那个如今在记忆中偶尔想起的故乡,也开始变得渐渐淡去。 如果,当初公子没有带他走。他也许多半会像大山里的同龄人那样,早早娶妻生子,一辈子大概都能一眼望到头了。 一叶而知秋,三岁能看到老,成家立室便是入坟时,就如那不变的“定数”。 只是,他遇到了公子。 也知道了公子所说的“事在人为”,在你勇敢的踏出那一步后,一切就变得皆有可能。 所以,当他从公子手中接过拿把剑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从杀死那名恶霸之后,就从没停止过杀戮。 从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一直到如今的同境杀人第一。 他身后尸骨累累,以杀戮证道。 曾几何时,他有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如今的面目? 所以他更相信,后天的际遇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这些改变,不仅仅是你能有多少成就,多强的修为。 用公子那句话来讲,就是还得改变三观。 从浑浑噩噩到知礼明事理懂仁义,再到杀人如麻。公子教会了他太多东西,他也学会了太多。 他已不再是‘少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与天使,也有自己的情和义,他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要在能够出一份力气的条件下,就这么离去,他做不到。也不能够原谅自己。 提起剑,出门便是江湖的豪气,他有。 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他也有。 于是他便来了,如那壮士一去不复返,自知生死难料而悍然赴死。 这便是他与公子之间的“情义”。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临阵退缩,更没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从遇到公子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充满了“变数”,变得有无限可能,能将不可能化作可能。 比如,做到不足三年达到三境。 比如,从一个无知少年成为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再比如,或许在今夜过后江湖依仍旧会有他柳山山,将来立志要当剑仙的未来剑仙。 所以,当他踏入这条街,察觉被无数道阴森森的目光牢牢锁定后,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更多的却是欣慰,以及如释重负。 至少,自己的存在还是能够帮助公子吸引更多一些的目光。 虽然仅仅是杯水车薪,这些连四境都没有的人注定只能在外围打秋风,能够走进顾草堂的才是真正的威胁。 但依旧帮公子减少一些压力不是吗。 柳山山苦涩一笑,自己到底还是太弱了,看来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些都果不出平阳朝所料,被一语中的,没有给公子添乱就已经是万幸。 虽然那家伙平时看起来很欠揍,但不得不说他脑子确实很好使。 嗯…大概有公子一半…也许是小半? 但愿他那边的动作,也会有所收获。 他舔了舔嘴角,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冷酷,与无情。 心想看来已经有太多人都忘记了,何为“同境杀人第一柳大总管”。 今夜,终于能够杀个痛快了。 …… …… 秋风萧瑟,寒意沁人心扉。 这里钟楼林立守望塔直冲云霄,如同俯视人间的神明,审视着这座城里的每一栋房屋或每一个人。 这里是上原城之外的某一座“城门”。 说是城门,不过却是数座高塔连接着一栋高墙。城墙则是因为地势的原因,显露在悬崖峭壁之上,看似如在云端。 这是上原城建立在天险之上的必然结果,曾经的数百里巍峨雄城在岁月的侵蚀之下,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耸入云端的高塔之下,有一人牵马而来,在即将出城之时停了下来。 这并不是因为宵禁的缘故,似乎在等人。 大丰王朝开朝之后,境内城池“日出而作,日暮闭城”的规矩开始根深蒂固,逐渐成为王朝的制度。 只是上原城从来都没有闭城一说,更别论宵禁了。 哪怕因为数个月以来几大王朝之间的紧张局势,都没能影响相隔不知多远偏靠大丰境界城区,这里的城门驻军把守都显得松懈。 不过今夜显然有些不太一样,平时哪怕守卫松懈也会有来自监察司的记录和盯梢,旦不会此刻这般诡异的寂静无人。 好似是因为某些缘故提前得到了密令,在此同一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牵马驻足之人不知等了不知多久,眼看就要入夜渐深,终于有人于城外入城,似乎提前说好一般来到牵马之人跟前。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衣冠肃穆腰配美玉,显得极有身份地位。 身后一把长剑精美绝伦,加上本身气宇轩昂,一眼瞧着就像是一位得道高人,功夫极高。 平阳朝一贯的没有客套寒暄,直接开口问道:“输了?” 为了能够不被‘徒弟’看轻,时常装作一副高人风范的剑堂大宗师顾风雅,如今似乎有些颓废。身上的气息明显的有些紊乱,一时难以控制。 这位大宗师神色疲倦,脸上有些阴沉,意味深长的冷笑:“顾先生大概会猜到,我得知剑山师白风带走苏宁后一定会去堵截,但绝对不会在时候派人来找我看我笑话。你就不怕会给你家主子添堵吗?” 没有人会想到,三顾草堂的剑堂大宗师会因为一个未入门的弟子,追了数千里堵截那位已“超凡入圣”的剑山第三把剑,更是有过一场旷世绝伦的斗剑。 眼下显而易见的,这位在六境之中都极具盛名大宗师,约莫是败了。 只是不知是在多少回合以外,还是棋差一招,过中的惊险曲折根本不为外人道也。 不知为什么能够算准了,这位大宗师会在此时此地入城的平阳朝微微一笑,:“我来此地,是要跟前辈做一桩交易的!” 顾风雅瞥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就你?换你家公子来或许还勉强。” 言下之意就是,顾书冷与我对话尚且是因为苏宁的关系,你又算什么东西。平时或许能够以长辈姿态教训一番,只是眼下情形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 是以说话都显得刻薄几分。要不是疑惑这位读书人出现得奇怪,他甚至都不会停下脚步与之交谈。 平阳朝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题打开方式触了霉,对于顾风雅的刻薄没有太在意,心平气和的说道:“剑堂作为天下闻名规模不输儒家三大“正院”的庞然大物,但在大丰王朝内却屡受限制,甚至在上原城内一直只有一家分堂,再难有寸进。这不光是大丰王朝约束江湖宗门势力手段过于强硬,其中更是因为上原城作为连同整个西北万里屏障的唯一桥梁,牵涉着几近是整个西北各大宗门与大氏族的利益。这就造成了作为新起之秀的剑堂难以在短时间内掺合进来,分得一杯羹。哪怕您是在六境之内已算顶尖的大宗师。” “因为上原城实在是太特殊了,即便是三大王朝也仅仅是表面上统治,做不到全盘接管。这也是为什么真正控制城内各大街道的会是这些小帮小派,官府实力不好真正明面上插足。” “这便是人间王朝与江湖势力之间的‘默契’。” 平阳朝说到这了,看了看顾风雅。 顾风雅一副洗耳恭听,点了点头赞许道:“说得不错,这也是其中之一的缘由。这就是那位顾先生的分析?还是你个人的见解?” 然后看着眼前这位神情自若的年轻读书人,啧啧道:“所以呢?” 长篇大论的平阳朝正了正神色,问了一个很隐晦的问题:“剑堂三大剑仙,十八子,七十二剑之中,真正走出剑堂总部出现在外的,一般都是十八子与七十二剑。那么在上原城之内,剑堂真正的放有几把‘剑’?” 话还没说完,平阳朝就觉得遍体生寒。 这位剑堂七十二剑之中的‘石中剑顾风雅’,冷冷的注视着年轻读书人,讥笑道:“你可知剑堂分布天下数百大州,每一个大州数千里之遥,单单这不足百把‘剑’坐镇一周之地都是杯水车薪。为了这区区一州之地的城池,你就敢如此想?还是这又是那位顾先生的异想天开?” 平阳朝如同从水池捞起一般浑身湿透,没有多少修为的他根本连大宗师的目光都无法承受。就别说这位大宗师言下的警告之音了。 只是他没有丝毫的退缩,强撑着语气镇静的一语道破玄机,“百年大计,天山盟约…” 话都没说完,他如同被人扼住喉咙,双脚离地三尺有余,整个人被直直的‘吊’在半空中。 只是他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开始大笑。 不过因为咽喉被掐住,笑声变成剧烈的怪异咳嗽声,尤为凄惨。 平阳朝确实很开心,因为他没有失望。 从这位大宗师的反应来看,至少他赌对了,公子曾经无意之中透漏的某些隐私之事果不其然是对的。 公子曾与他谈论过天下一些局势走向,势力兴衰,对于贯穿数个大州的天山山脉有过言简意赅的点评。其中就有无意间透漏天山山脉明面上的“天门”这个仙家势力,也一语带过剑堂。 来时心中结合回忆起的只言片语,有过一些模模糊糊的推测,根本就没有多少把握能够说服这位超然物外的大宗师,如今就不一样了。 他不会去管那群总想着谋划天下的山上仙家,到底会引起怎样的动荡不堪。更不想去理会剑堂暗中与他们勾结是否犯了江湖哪些‘忌讳’。 他只知道一件事,一切都为了能够帮到公子。 即使做不到像柳山山那样只身赴险一人一剑杀个痛快,至少能做到三寸之舌绽莲花,豁出性命去赌一赌。 哪怕失败了也好过无作为,反正自己的命也是公子所救。即便是死了,也只是有些可惜没能多杀几个黑狗而已。 顾风雅讥笑道:“我见过太多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也领教过你们读书人‘脊梁’硬气。只是我却没想懂你们这些钻牛角尖的酸气书生,为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正气,或者某些规矩,能够做到挺直腰脊慷慨赴死。” “你可知我的剑能轻易的将你们这种可笑的脊梁如砍瓜切菜一般,成片成片的收割?你们不是自诩聪明人吗,又怎会这般不懂的韬光养晦,当真你为我不敢杀你们?” 说着这位读书人手脚血管顿时爆裂,整个人也重重摔落地上,随之而来的骨头断裂之声清晰可闻。 顾风雅好整以暇冷笑道:“我如今倒有心思听你的长篇大论了,你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你的脊梁,是为了什么敢如此的找死。” 这便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谈判。 平等永远只在实力相当之间才存在,平阳朝自然知道这点。 他剧烈咳嗽着试图挣扎起身,发觉做不到后干脆躺在地面上,面朝星空狠狠吐咳出一口血水,怔怔出神。 他想起了公子曾经说的一句话,说世间道理和规矩其实不算太多,早就被先贤给说透了。但即使如此,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即便是那些时时刻刻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无错。 说什么世间人难分黑白好坏,世间事终究会有对错是非。不过是自己觉得无错,觉得无愧于心罢了。 所以不愧对自己的内心,就够了。 与他人而言是对是错,又有何干? 当时他觉得公子这话说得…很不负责任,不太适合他在家里夫子所讲的‘道理’。 如今他虽然不太认同,但又觉得有些在理。 概是因为世间人虽然都不可能做到如夫子所说的仁义礼智信,只知弱肉强食。 但世间人仍有人有情有义。 人生百态,人有百种。 总不能一概而论,总不能都如一种人。 那样才是怪理。 而他,从被公子当头棒喝到如今生死一线,才真正懂了自己心中的道路,该往哪走。 这位读书人读了那么多书,总算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最爽快的,心中那一口气直达‘天听’。 顾风雅神色一亮,轻咦了一声,口中连连啧声。 平阳朝虽然重伤垂危,但‘神意’十足神采奕奕,轻轻问道:“有人曾说过,这世间人和物就如同一副千姿百态的画卷,得需要有某些神韵才能当做点睛之笔。他还说过江湖是一张珠帘。大人物小人物,是珠子,大故事小故事,是串线。情义二字,则是那些珠子的精气神。” “我曾经就因为国破家亡仇深似海,一直活得很迷茫,犹如茫茫大海无处着陆,除了仇恨还是只剩下仇恨。如今倒是清醒一些了。这种感觉,真好。” 顾风雅蹙了蹙眉头,好似听懂了某些事情,顿时了然。 沉默片刻过后,他幽幽开口感叹:“原来如此,倒是我小觑你的‘脊梁’了。难怪他会教出你们这样于世不同性情的人来,也难怪我徒儿会…与众不同。” 然后,又冷笑道:“然后,接着又想着用什么理由达成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总不会天真的想着,用你们之间的那套‘情义’来感化我吧?你的‘神’也只是暂时的,本身的伤势不可避免,你的时间可不多。” 神意开始由满转亏的平阳朝有些疲倦,轻声说道:“剑堂之所以能够在这片天下迅速打开局面,做到不下于三大“正院”的规模。就是是因为剑堂的模式类似于书院模式。”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剑堂作为一个崛起不足百年的势力,终归是因为底蕴不足。分散各大州的分堂无法有足够强的强者镇守,导致各大分堂势弱。尽管整个剑堂依旧很强,但却难以改变如今现状。除非…” “除非整合剑堂,剑堂宗门制?”不等平阳朝说完,顾风雅嗤笑接口,颇不以为然,“如果你仅仅是这些见解,我看你就不用多说了,剑堂内部早就讨论无数遍,也有过数次分歧。你说的只是废话。” 这并非是虚话,作为一个跨越数百州的庞然大物, 平阳朝依旧盯着星空出神,嘴边呢喃道:“所以就有了想要以一地作为尝试,而这个地方就是整个西北。而踏入西北的中枢,就只有打通这个连同三大王朝的上原城。想要在各大宗门的忌惮联手抵触下驻军西北,就不得不接触那群扎根在天山山脉的‘外来者’。” 听到了这里,顾风雅眉头紧皱,脸色一时变化莫测。平阳朝说的与剑堂内部布置确实没有多大出入。只是内心也在惊讶平阳朝为何能够得知剑堂内部最机密的计划,要知道这种计划也只有核心高层知晓。 难不成真有内鬼? 还是说这种谋划本身就不难猜测,就连一个小地方的谋士也能够看破? 平阳朝忽然开怀大笑,接连咳嗽数声,“你们剑堂大概一直都低估了那群‘山上仙家’的能力了吧,从没想过与他们合作会发生如何的变化。也没有过多考虑各大宗门对那群仙家的提防心,有着一条很隐晦的‘线’” “一旦你们跨过那道‘线’,你们必然会不被容忍,届时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顾风雅心中一沉,冷笑道:“原来如此,看来那位顾先生也想过这点。也是这般看法?” 他说的不是眼前平阳朝,而是直指顾草堂那位少年郎。 只是平阳朝并没有理会这位大宗师的弦外之音,而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话语中的那个“也”字。 他愣了片刻,自嘲一笑。 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别人早已有过猜测。又如何会真的如他所说,成为天下‘公敌’? 不过世事难料的是,当他发觉这次顾风雅却没有出言讥讽,或者失去耐心痛下杀手,而是心思沉重的紧皱眉头的时候。 平阳朝心中似有猜测,轮到他嗤笑道:“既然你们明知会有如此结果,你们还要去赌一赌?” 他猛地想起公子曾经点评过剑堂的现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看来这句话意思是这个,剑堂内部也已经开始意识到。 顾风雅莫名的似有所觉,“看来那位顾先生知道的还不少。那么可有讲过破解之法?” 他心中仍旧不愿相信,整个剑堂核心商议的布局眼光,会连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都比不上。 只是不知为何,潜意识竟然又有些期盼着某些答案。 平阳朝嘴角微微翘起,说到此时才觉得一切局势终于走上了‘正轨’。 “你们可曾想过,真正的拿下整座上原城,而并非是打通一条‘路线’?” 顾风雅冷哼一声,“异想天开。” 上原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根本都不用去猜。 作为三大王朝共同连同的一个点。 又怎么会容忍这个点脱离在掌控之外?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剑堂偏向某一方呢?” “这不可能,剑堂绝不会依附在王朝之下。” 只是这位剑堂大宗师自己都不曾发觉,不再一言不合就心生不耐烦。而是有所变化,似乎真的在期盼着某些答案。 “那么如果有一个人,既能在朝廷之中有些巨大话语权,且自身本身就是一流宗门的人呢?”平阳朝最终说出了一句让人值得深思的人来。 这也是他今夜最终的目的。 顾风雅心中一惊,下意识道:“言信?” 平阳朝沉默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风雅心思百转,轻叹道:“如此我明白了,看来这也是你今夜最主要的目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早已有了默契,他接着道:“你们的建议和诚意很好,只是剑堂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且,拿下上原城也绝非易事。” 平阳朝笑了笑,似乎因为伤重并没有开口。 也似在用一种言外之意表达着。 他需要这位大宗师的表态。 顾风雅深深的望了这个弱小的读书人,由衷说道:“看来你今夜的目的达到了。” 尽管他未曾入城,但在出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某些布局。 这些信息不难猜测出眼下形成的局面。 在他看来,那位顾先生今夜已然是必死之局。 这也是为什么得知剑堂某些未来布置出现了泄露,依旧还能在此不急不缓,静待结果。 必死之人而已,根本不需要他动手。 而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顾草堂‘余孽’之所以找到自己,开出如此条件,目的难猜吗? 只是,他却失算了。 平阳朝却艰难的微微摇头,“今夜,才是你们剑堂最好的动手时机,玉林街便是最好的投名状。哪怕你们任何一方都不站位,短时间仍旧可以有很长的回旋空间。” 然后顿了顿,暖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一座城,说难很难,但说容易也确实很容易。只要挺过今夜,公子自有更好的定夺。” 顾风雅神情变换,最终连番数次过后,似乎下定决心。问道:“你可想好了?” 玉林街作为三大王朝在城里的‘界线’,就如整个上原城也如整个西北的‘界线’一般重要。 但在如今局势里,大丰放弃了玉林街。北郑王朝又因为只有一个青党,根本不能够短时间把整个玉林街守得固若金汤。 如此时机正好。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这位读书人今夜为何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么彻底陷入绝境的顾书冷怎么办? 于是他问了出来。 平阳朝不出所料的回答:“不用,我家公子那边自有其他破局之法。你只管放手接管玉林街。要让某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不仅仅是失败两个字,还有后悔两个字。” 声音中似在牙缝中挤出,犹如狞笑。 顾风雅惊讶不已,心想既然如此,那么你今夜这番动作,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平阳朝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多说一句话。 他眼神弥散,凝视着星空似在呢喃:“天下人人都能死,包括我也能死,但你却绝对不能死。” 这一刻,顾风雅心中百感交集。 眼前这位弥留之际的读书人,曾饱读诗书,学尽君子儒家经义道理,曾满腹儒家正统气数的读书人。 今夜说所展露出来的只有疯狂,和满满的草莽意气。 当真是可以为了情义二字赴死!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十章 峥嵘 世上没有谁能够真正的事事都算无遗策,哪怕那位排在天下谋士榜榜首的闲云野鹤,也都自认不能够事事做到。 曾经的天机榜,如今的‘谋士榜’,虽说天下那么大,但在这一个甲子以来排在上面的十人几乎没有变动过。 在当下王朝制度开始成为真正的人间正统主流之后,谋士这个新鲜词也就开始盛行,或许正因为新鲜词,许多人大都会产生质疑,上原城上榜的前十位真的名副其实吗? 答案或许只有真正的交锋过后,才能知晓,那将会是名至实归的敬佩。 但这也只是对于能够活下来,胜利的一方的‘青史留名’。失败者,只配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在这个岁月变迁看似比任何地方都要快,势力更替比任何地方都要频繁的上原城之中。 胜利与失败,生与死,都显得那么的习以为常。 只是今夜的胜败双方,无论哪一方最终存活还是死去,都不会籍籍无名,必然会轰动一时。 因为这不仅是上原城内盛名一时的两名谋士之争,更是朝廷与江湖的又一次碰撞。 只是这个碰撞的双方有些实力悬殊,一方是统辖一州之地的州牧府,而另一方,仅仅是一城之内的小势力。 怎么看都是以皓月之辉俯视萤火之烛,如牛刀宰小鸡。 作为守牧一方的州牧府,自然不缺五境大修士,也不缺幕僚府兵与暗中培养的死士,更别论能够调动辖内城防驻军与边关骑军。 大丰王朝以铁骑无敌于世,曾经的数百万铁骑踏破天下山河无数,中原四百余州内皆可闻马蹄之声。 可想其无敌之资如何的惊世骇俗。 只是今夜马蹄有无不得而知,但五境大修士却是的的确确的悍然出手。 五境大修士的全力出手,即便是一城一山,也断然无法阻挡,只需顷刻间便能化为齑粉。 哪怕城内五境修士被很大限度的压制,但仍旧可以使出惊世骇俗的一击来,顾草堂的结局也都可想而知。 每一个修士能够跨过龙门到达四境,都是有着自身某一方面的天赋,以及极大的努力。 而越过第二道龙门,从四境迈入五境,所需要的则又是另一种常人所不能有的优势。 这名有着一剑摧城之势的富家翁,则是位放弃了许多五境修士的神通,专门走剑道这种纯粹大剑修。早年年轻之时,也曾闯荡过江湖,过千山万岳,也去过剑山与剑池。在如今的蜀汉王朝曾经的蜀州剑宗内,闯出一个‘满膛剑龙’的绰号,算是半个蜀州剑宗的弟子。 年纪稍长之后,这片天下便已是由‘宗门制‘转为‘王朝制’。蜀州剑宗也成了蜀汉王朝。 他则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选择留在蜀州剑宗,而是归乡回到了如今的大丰境内,入了州牧府。 他的一生所学皆是一柄剑,与常人的剑道不同的是,他的剑道在于蓄势待发,如汲水真龙盘踞于山岳之中,寻常时不动如山。一旦出剑便是动若万钧雷霆,只需片刻便可令天地色变,雷霆万千洪水滔天。 这种剑道的好处便是瞬间的爆发威力极大,与寻常大修士的蓄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与人对敌更不需要时间去蓄势,只需打开阀门便可一招制胜,毫无准备的寻常对手根本难以抵挡。 缺点便是此类手段皆是在于‘一剑’,而且缺乏灵动,一旦一剑过后无建树,便是难有还手之力的可能。 只是这位富家翁着实了得,他数十年来所专研的‘一剑’之力,却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阀门开关的大小,使之威力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令人防不胜防。 就如此刻这般,在发现那一剑之威下,顾草堂轰然倒塌之后。他只需轻轻一拍剑匣,漫天剑气顿时消弭一空,天地霎时回复万籁寂静。 如果不是顾草堂化作的漫天的木碎飞沙,还以为方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只是,本应一剑‘建功’的富家翁却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屋顶上,那名佝偻老妪一直眯着的双眼眼皮微微一跳,彷佛似有令其刮目相看之事。拢袖的双手似在微微搓动某物,一副惊疑不定。 那名一直躲在巨汉脑后的彩衣小童忽然伸出脑袋,怪叫道:“又出现了!” 在场众人皆是五境,甚至超过五境的修士,哪里还发现不了其中奥妙,根本无需小童提醒,就已经齐齐将神念从废墟的烟尘探了进去。 有人惊疑道:“竟有此事!” 开口之人正是那名一直潜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 先前众人神念探查之下,竟然无法探入顾草堂内部动静,本以为那名大剑修几近全力的一剑之下,自无不可破之处。却委实不曾料到,顾草堂虽然已消失不见,那一出神秘却仍旧如初,似乎从未受影响。 巨汉瓮声瓮气道:“管他作甚,直接打了就完事。” 说着走上前几步,待站在所有人跟前时之主脚步,双脚如扎根定住身形。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只见其整个胸腹高高鼓起,如同一个充满气皮囊。 众人见此,纷纷摇头苦笑,只是知晓他要干嘛。 那名儒衫‘常师’面露不忍之色,只是却没有过多表露出来。 彩衣小童嘟囔一声赶紧缩回脖子,把身形牢牢的藏在巨汉脑后。 下一刻,远比那名富家翁‘一剑’还大浩大的阵仗轰然降临,如万马奔腾气势如虹,又如那一线大江浪潮翻滚,滔滔不绝。 在外面,作为能够随意调动天地元气的五境大修士,能够轻易的做到改变某一地大范围的气象,不算难事。甚至道家‘真人’都能做到以道法神通汲水,小小的行云布雨一番,令普通百姓换做‘神仙中人’。 只是这些只能做来观赏的花架子,根本不能够改天换地,真正的圣人之威随手布置一方天地,随心所欲。 但这些要在这座以大阵镇压上万年的古城内,做到这些简直是难如登天。 甚至连方才那名富家翁的‘一剑’,都也是耗费了积攒了数年的剑气,方能做到霸道无比摧城断山之威。 而这名巨汉看似浩大的声势远超前者,甚至都将许多废墟碎屑如同刮风一样被卷席天边,飞落不知何处,压死多少夜中熟睡的无辜百姓。 能够做到这一点,皆是因为此人所修功法之奇妙与罕见之处。 入四境者皆与寻常修士有所不同之处,入五境更是其中佼佼者。这名身材高达丈余的巨汉,所修行的功法更是不止一种。 其一便是作为锻体法门的佛家金刚经,由外之内修炼血气,配合天地元气淬体,练就无上肉身的证道之途。 再就是还另修了道家的‘真经’一类气息绵长的纳气之术,有着与绝强肉体的金刚经配合,内外兼修连练就大成境界。 在同等境界之中,无论是防御还是真气绵长,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其实,似巨汉这类修行之人不在少数,甚至儒释道三者合为其一,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结成一体,成就无上圣境的路线也大有人做。 但能够真正将其三教法门融会贯通者寥寥无几,甚至比千年一遇的‘命格‘还要难遇到。 概因天道至理之中,一旦为你敞开一扇门,就必然会紧闭一扇窗户,不会好事都事事被你所占。 当然,此理也可以反之其说。 就在那名巨汉吸气吐气之后,整个废墟一般的顾草堂顿时被冲‘台风’一般的气浪,给冲刷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碎屑飞沙与滚滚烟尘。 此时,自然而然的显露出眼前一幕匪夷所思的画面来。 一方小池塘很是突兀的出现在干净整洁如新的‘空地’之上。 池塘边围着一圈的木栏,木栏连着一座小凉亭,凉亭内有两人煮茶对弈,不时饮茶与捻子落于棋盘。 彷佛对方才如此大的阵仗无动于衷,一副似在深山的方外人模样。 更加诡异的是,整座顾草堂因为一剑之威化作齑粉,连同无数尘埃碎石皆是被‘狂风’一扫而空。 那此处鱼塘凉亭以及两人对弈,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就如同身处另一方世界,眼线所展露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的镜像,令人匪夷所思。 那名彩衣小童再一次惊呼:“两人都不见了。” 众人神色无不凝重数分,终于开始意识到,‘常师’为何要坚持动用近半的州牧府家臣。 因为正如彩衣小童所讲,眼前两人真如那海市蜃楼,只见其形不见其人,彷佛真如同身处两个世界。 就在此时,那名修为平平的儒衫‘常师’认真的瞧了一眼四周布置,忽然哂笑,“原来如此!” 然后似是他乡遇故知,又似是如约而至的客人一般,轻轻踱步上前,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下,在那一方小池塘的桌边坐下。 两人对弈,一人观战,七人如同守卫站立在外头。 场面一度诡异莫测,不见其交谈之音,更不见杀气四溢。 唯有落子之声,声声悦耳。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十一章 残局与收官,剑与剑 弈棋,这种原先只被儒家士子们所推崇的四大才艺之一,取代了曾经琴棋书画之中的术子棋。在不足百年间不断被天下儒家士子所追捧,成为风靡至今‘棋’的代表。 但凡谈及‘棋’之一字,不再是百年前的术子棋,唯当今的弈棋矣。 这种弈棋之所以会被人人所推崇,不外是其黑白两色在于十九线三百六十一点之间,能够探索无穷的变幻莫测,步步为营演化玄机妙理,以及修身养性。 用当代棋圣范公那句话来讲,就是其‘变幻莫测,趣味无穷。会心之时,无声胜万言。危急之处,一指定乾坤’。 这种风靡天下的弈棋最早传出由何人所创,有历代多个版本。有人传言,唯有由已经冠绝一个甲子的棋圣称号的‘范公’所创,除了此人之外就再无可能。 概因此人原是春秋书院三代‘君子’,由前一代曹家圣人亲评书院‘正首’长达四十余年。在弈棋初创到初步登入世人眼中之时,正是范公名气最盛之时,加之范公也从未否决,才有了后人愈传愈烈的言之凿凿。 另一个版本,则是由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机算术天下无双的第一谋士,闲云野鹤所创。此人亦是那一时代的翘楚,初出茅庐之时便已有算术无双之称,在对当时局势乃至天下百年局势里,无人能与之媲美,亦有能通晓前后三百年时局变化的‘谪仙人’美誉。 这种高瞻远瞩看尽格局变化,无所不能的眼光,若是放在弈棋之中,哪怕连范公自认远远不及。 只是此人行踪诡异莫测,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与人争棋圣名头,最辉煌一次战绩也只与范公私下手谈十局。据后来范公亲自承认,胜负在五五之数。 不过不知为何自那以后,一向气量极大的范公再也未谈及过那一次棋局,也再未提起闲云野鹤一言半句,丝毫没有天下唯一一个能与之对弈‘旗鼓相当’队手的期待。 反而在那之后,又为弈棋增添了数条‘规则’,以及‘残局’一说,并推广至今。 而当下,这名本名叫公冶常的‘常师’与顾草堂主人的手谈,就是那所谓的‘残局’。 其实弈棋之中变化无数,根本不会有一个固定的局势,便是所谓千古无同局。所以‘残局’的说法并不准确,后世人也有人多次请求那位棋圣范公,要求将‘残局’这个说法,改为‘应题’。 这是大丰王朝推广科举之后,士子们的另一种说法,意为出题答题的考教。 只是那位棋圣范公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理会,却是给出来一道难倒了无数人的‘残局’。 这道‘残局’据说已落子过半,黑白双方初始之时平平无奇,并无太过惊世骇俗。关键是其10手之后的急转局面,50手之后九死一生的杀局,150手之后无论执黑执白,先手者必是无解的必死局。 那位范公许诺,但凡解开此局‘残局’后手必输的破解之法,愿将棋圣称号拱手相让。 只是那局‘残局’摆出已有近一个甲子光阴,被无数自诩弈棋一道登高者推演无数,仍是无人能够将之解开。 由此,这局‘残局’被后世人称之为“天人十品”,喻为超出九品棋圣,非天人不可破。 ‘常师’看着桌面上的‘天人十品’,扯了扯嘴角,讥讽道:“顾先生莫不成想着,要以此局与我对赌?” 摆下无解残局的顾书冷抬头撇了他一眼,视线微不可擦的扫过其身后对面,眼睛微微一眯。 ‘常师’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道:“你若是故意引诱我入局好擒贼擒王,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说着,他身后隐隐飘出一个影子。 顾书冷也没有掩饰失望的神色,不知可否的扯了扯嘴角。 一直站在顾书冷身侧的青党老人赵愧,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昔年南泽联盟那位鬼谷子先生曾有四大‘鬼将’,其中一名在大丰朝廷挥师南下之时,判出了南泽联盟,随后在这二十年间消失无踪。想必阁下定然是那位‘影子鬼将’的高徒?” 影子无声无息,仍不见丝毫动静,只是气息有些微微波动,神魂敏锐的大剑修赵愧也只隐有察觉。 已然落座的‘常师’微微错愕,惊讶道:“当年那桩不算公开的秘事虽说是传言不少,但传言只在数万里之遥的南泽之地,由此可见赵老先生也非常人,绝不是表面上曾受恩于青党才屈身隐名埋名,敢问老先生师承?” 正如他所说,这位大约只有五境修为的黑影,自然不会是那位修为早已通天的‘鬼将’。 只是有关于他的存在,也绝不会是一个普通大修士识破得了。 这天下如此之大,修行功法千奇百怪数不胜数,有雷同者绝不在少数,此人又凭什么一口道出‘影子’来历? 赵愧则根本没有正眼瞧一眼这位谋士榜的‘常师’公冶常,而是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黑影之后,侧头看向远处那一名重新手捧紫檀剑匣的富家翁,露出诡异的笑容。 富家翁也冷笑一声,开始捧匣缓缓而来。 剑意渐起。 想要与人平等对话,就必须得拿出足够的实力来。 先前这一小片小池塘之所以不受富家翁的那‘一剑’之威的倾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一方‘风水大阵’的功劳,以及这位赵姓老人的出手。 两人等于间接的‘交手’。 至于这一方‘风水布局’的奇妙之处,在顾草堂毁去彻底露出小池塘,又因为公冶常的踏入之后,才被众人捕捉到海市蜃楼的‘痕迹’。 似乎公冶常成了定位这个海市蜃楼的‘锚’。 只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这点,更没有在意一触即发的对碰。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凝视一方小池塘,啧啧道:“从言二少爷城中那一剑之后,到此刻亲身所感受,我便想通了一些长久以来的一些疑惑,为何先生这些年来的一些叫人奇怪的举动。” 顾书冷凝视公冶常,毫不客气的道:“彼此彼此。” 一人说的是顾书冷这些年来一些颇多令人不解之处,比如为何这些年来,无人察觉这位顾先生神魂方面的隐秘;比如又为何能掩盖儒家气运的‘堂堂正正’,那绝不仅仅是用了某些秘术那么简单;再比如,这位顾先生大多时间都在此处‘发呆’。 他布下那般多的布局,做了如此多推手,绝非真正的在‘发呆’,而是一直在以神魂连接这座城的大阵。 只不过够如此简单掌控一座千古奇阵,想必与此处涉及早已失传的‘风水学’的神秘顾草堂小院,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说不得又会是一处尚未被发觉的‘阵眼’所在。 要知道,这座能够做到笼罩数百里雄城的奇阵,源于上古不知多少万年,在经历许多劫数过后,太多传承早已泯灭在历史尘埃之中。 如今各大王朝所掌控的某些大阵枢纽,据传都并不完善,再加这座早已开始衰弱,许多阵眼连通之处都已经失去作用,再难以寻找出原来全貌。 这位顾先生能够寻觅出一处,着实是顶好的运气索然。 ‘常师’眉头深皱,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一种非常荒谬的可能。 这位顾先生在这些年来所谋划之事,虽说有许多事情上有着自己的暗中推波助澜,并且埋下伏笔,但绝不可否认此人的心机与谋算。 更关键的是,此人数年来的布局其中几环,与掌控这座大阵冰山一角这一环,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比如遮掩他神魂的隐秘,言信的一剑,以及转移许多窥视的目光。 这些一旦失去利用大阵这个关键,必然是举步维艰,甚至寸步难行。 如此关键的一环,又岂会是‘运气使然’? 想到此处,公冶常再次打量眼前这位在城内‘谋士榜’上,排在他前头的顾先生。 他莫名想起有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也不要自以为能够看透一个人,因为你不能够保证那个人下一刻会不会是那位剑魔啸西风。 那句话的意思,当然并非每个人真会是那位喜好扮猪吃老虎的剑魔大人,不过是以相同的道理警醒得意忘形者。 至于顾书冷所说那句话,他依然知晓其意思。 他在暗中做的那些推手,虽然大多都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只是巧合次数多了,就必然不会是巧合,而是必然。 更何况那次言信雨夜杀人之事,其中那位马大的人死因仍有某些隐秘之处,不一定全是这位顾先生手笔。 种种因素都在说明,他的这只背后的黑手,其实很难再隐藏得了,早已暴露在某些视线之外。 只是,这些都已经不必再深究。 有些事情不是你使劲耍耍阴谋诡计,动动嘴皮子,就能够打成目的。 因为这世间所有事情,终究逃不过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用某个脾气火爆的剑修所言:狗屁玩意,不过一剑的事。 早在一旁看得不耐烦的老人赵愧悄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这些整天搬动心思的家伙总是狗改不了吃屎,哪怕都要打架了,还是忍不住喜欢跳出来叨叨几句,不然不显得自己胜券在握。 不过这位儒衫‘常师’确实有胜券在握的资本,除了那位隐在阴暗处的影子与捧匣富家翁之外,他还察觉到了远处仍有看不透的两人。 能令他看不真切的,想必境界多半早已在他之上。 更别说其余皆是五境修士。 可见今夜这场围杀所动用的力量,恐怕还是超出先前的预想,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州牧府这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达到目的? 这时,顾书冷抬头与赵愧对视一眼。 赵愧轻轻点头,随后猛然一步向前,身体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神剑,悍然出鞘,直刺那名 常人说十年磨一剑,而他却是磨剑一个甲子都未曾出剑。 今日一剑将光寒十九州。 霎时间黑色夜暮之中有白光,如同平地起惊雷,天地之间充斥着无形的剑芒。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十二章 ‘意气之争\’(上) 风清月白之下,众人见那名老人身形犹如见鬼神。 秋风中,老剑修就像融入了一道光,双指并拢遥遥一指,指尖隐隐闪烁如有一道光芒吞吐。 这双指的一道光似乎蕴含无比深寒的一剑,瞬息之间便以到了富家翁跟前。 彷佛月下的这一剑跨过了光阴,出剑快得令人窒息。 面对咫尺之间的一剑,富家翁神色一凝,无比的慎重,只是眼中却是光芒乍现,炙热无比。 五境大修士之间的战斗,往往不仅是个人修为之间的碰撞,还涉及天地元气的运用。 只不过这座城里无法调动足够造成威胁的天地元气,是以很难有惊世骇俗的大动静。 但是这种问题对于剑修来讲,则根本不是难事。反而能够因为缺少了天地元气这一层因素,更能够直接的在微末之间较量剑道的高低,以及‘意气’的精纯。 当今的天下,占据大部分气数的剑道,早已独领风骚一个时代。 因为繁荣,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许多流派,以及对剑道一途的各种意见相左的分歧。 其中最为久远和激烈的争端,当属“意气之争”。 在修行一途之上,永远也无法绕过‘意’和‘气’。 在四境取真境之中,就得先做到真气的转变,然后才是真意的感悟。有许多人往往因为天资愚钝,无法做到感悟‘真意’,所以才有了靠着苦熬打磨,只做到踏足半步四境的真气境。 而四境之中,其实真气仍算不得‘取真’二字的精髓,唯有真意二字才能贯彻。 在这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其灵性,一花一草一木皆是如此,取真便是能够以感悟到的‘真意’,触碰天地万物之灵的手段,是修行者链接天地桥梁的基础,尤为重要。 真意领悟的深浅,就关乎能调动多少天地元气的根本,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五境大修士能够瞬息之间做到方圆百丈天地之威,而有些只能小范围搬动。 就是因为取真的‘真意’之重要,在剑道一途之上,就有了剑气与剑意的说法。 从而有了大多剑修都只修一剑剑气之绵长,剑气威力之浩瀚而强大,不去注重剑意高深,触碰天地剑道的奥妙。 又因为四境取真境的‘真’会因每个人领悟的不同,而导致有前后之分,虽然两者都不可缺其一,但却有了主次轻重。 剑道的两个流派之间,也有人重意轻气主修剑意,养剑气次之。 两者之间的较量五年古往今来,一直不曾断绝,甚至因一直分不出高下。而这种两派之争之后,又因为那名剑首江月楼的出现,那一剑剑气剑意造就的‘剑气楼’事件之后,两派剑修的争斗就尤如被点亮了炸药桶彻底的爆发,近数十年来两派剑修但凡见面,大多如同‘宿命’,分出个高下。 天下间也就有了十年一小比的宗门剑会,三十年一大比的天下剑会。 如今这老剑修与富家翁,便是如此。 一人枯坐一个甲子的剑意感悟,毕生心血都在剑意越走愈远,甚至不惜修成偏向剑意的某些涉及神魂极致的‘剑魂道’。 另一人走南闯北积攒大半辈子的剑气,有着难想象的浑厚深重,一气之长不彻底放开手脚,根本难以估量。 在老剑修汹涌剑意之中,天色似乎被‘意’所灌注,一剑光寒鬼神哭。 在如此威势下,富家翁怀中剑匣似有所感,匣中剑气嗡鸣不止,肥胖宽厚的肉掌再也无法压制一直隐而不发的匣中剑,如决堤洪流,又如潜龙出渊。 势不可挡。 剑意与剑气的意气之争,只能分出每个人修行的实力强弱,难以考究意与气一道之中到底孰强孰弱。 但总体来说,主修剑气者容易入手,只需勤恳淬炼剑气积累修行资本,就能做到迅速崛起,强极一时。 相比之下主修剑意修行,则是需要极强的天资以及悟性,领悟的剑意需要突破神念的束缚,形成“实质”。方能做到以玄虚的‘意’主导实质的‘气’,从而逆向而行。 这也是为何主修剑意者前期尤为艰辛,在没有突破神念束缚时,与剑气者斗剑会显得有些势弱,甚至会有‘剑意不如剑气’的说法。 可一旦突破神念束缚,剑意便是拨开云雾见另外一片全新的天地,遨游神海直达天地剑道神韵。 因此主修剑意的剑修虽然数量上远不及剑气剑修,但仍然旧能与之分庭抗礼,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如同这位富家翁这般特殊的修剑气法门,终究是有其特殊之处的少数人,绝非一般后期剑气剑修开始乏力。 当手中剑匣当空悬浮,剑光冲匣而出之时,却没有先前那边恢弘,反倒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物有所极,则必反。 老剑修所蕴含剑意精髓的一剑,如同一点洁净无瑕的清水落入了墨汁,瞬间被同化没有掀起一点一滴的浪花。又仿佛遭受到无底深渊的吞噬,无声无息的泯灭消失无踪。 剑匣冲出的剑光也在这一剑相接的时候,化作一片漆黑的光幕,将那道剑意后续隐秘无比的‘神意’攻击给阻隔在外。 原来富家翁早已蓄力多时,随时待命已备应付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强攻。 他的准备自然不会是毫无道理,自己的这种修行手段催发的剑气,威力不可谓不强悍。但缺点也显而易见,只要稍稍有着眼力劲都能够一眼窥破,更遑论老剑修这种经验丰富的剑修。 更重要的一点,他并非是第一次与这种主修剑意的剑修交手。 一剑未曾建工,老剑修的身形随着剑光一闪而逝,在看似没有丝毫停顿的毫厘之间,第二剑便已至。 这一剑出剑的那一刻,仿佛一座大山在压下,又仿佛秋风倒退,裹挟大势而来,令人生出不可匹敌姿态。 这一剑与先前那一剑的迅捷截然不同,可以说是慢到了极致,在场所有人甚至都可以看到老剑修的每一个动作,向前飞掠的每一个影子,每一道气流震动产生的扭曲。 以及老剑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一把小巧玲珑的‘小剑’。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剑。 与这一切诡异的场景一般,这便是主剑意并且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剑修,能够做到的‘意境’给人产生的臆想。 在场众人所看到的一幕幕画面,不过都,是被老剑修的剑意影响下,扭曲了感官而已。 那犹如实质的剑意一剑,早已抵达严防死守的富家翁面前。 两剑再一次相交,却没有先前那般无声无息,也没有如何的惊天动地炸响连天,而是响起了一声不算大的清脆碰击声。 就像寻常两把剑轻轻对碰了一下,如果不是在场众人都是神念大成的五境修士,在这萧杀的剑气滚荡下,甚至根本察觉不到。 富家翁悬空的剑匣似乎被击中某个平衡点,又更像是引爆了提前埋下的伏笔,一触之下便轰然爆裂,无数脱控的剑气犹如脱缰野马冲刷方寸之间,形成一场剑气风暴。 在剑意大剑修先手出剑的前提下,这名以蓄势爆发匹世剑气的同境大剑修,看似连还手之力都不曾有。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就好比大丰王朝沙场上重骑兵与轻骑兵的对,一旦不能将轻骑一击必杀,就会因为自身缺乏灵活的致命缺点所拖累,从而丢掉胜局。 富家翁修行的这种蓄势剑气,其实更适合大军之中配合着军阵,作为杀局的压阵胜负手。 如此一来,便能够有着足够的时间随意控制剑匣,发挥出远超越同境数倍的杀伤力。 只是高手之间一旦过招,生死不过是瞬息之间而已,岂能容许你哪怕有眨眼的功夫做些许的准备。 “我也不是第一次与剑气剑修交手,更别说似你这般在剑气路数上还要另辟蹊径,走了偏门的修行者。在老夫眼里,你们大多都有着致命的缺陷,而且对敌之时破绽百出。”老剑修于剑光中现出身形,正好是顾草堂倒塌过后的小院与前院之间的界限。 他先是微嘲,然后如是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个很显而易见的道理。 草堂之外,数人神色各异。 那名巨汉直呼可惜。 一卷白衣交缠的两人也停下动作,一人微喘开口:“咦,打完了?老庞怎么如此不济事?” 驼背老妪忽然上前几步,盯着剑气风暴漩涡之中,似乎看出了些名堂,幽幽道:“不是老庞不济事,而是对手太狡猾,不过放心,老庞还没有败下阵来。” 巨汉脑后彩衣小童嘁了一声,“两剑?” 老妪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关键,领会那名老剑修第一剑的伏笔。 尽管老剑修手法晦暗,出手关节点也十分隐晦,但仍旧被眼光老辣之人捕捉到蛛丝马迹。 彩衣小童嘀咕道:“老庞的剑匣都炸裂了,还不退下来让我家大傻上,莫不成真的是‘意气之争’?” 巨汉听闻跃跃欲试。 老妪没有说话,死死盯着老剑修脚下那一线之隔,眼神疑惑又有些凝重。 小池塘旁边那名儒衫‘常师’修为不高,自然看不出名堂,不过却不妨碍他‘指点江山’。 “听说剑修的意气之争中,有后期剑意先手无敌的说法,就如眼下局势而言,顾先生有没有兴趣赌一把?” 剑气风暴之中,同时显出那名富家翁狼狈的身形。 只见其华贵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满身尘土污垢,甚至可见滚圆油肚的肥肉。 不过却不见富家翁神态颓丧,反而神采奕奕,满脸狞色。 顾书冷不离那名黑影的眼光终于挪开,撇了他一眼忽然开口,第一次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大概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 公冶常微微一怔,用极其不符合他谋士人设的夸张语气回道:“难道不是杀人夺宝?” 顾书冷嘴角微微一抽,这一刻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从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十三章 ‘意气之争\’(中) 公冶常的答复尽管看似是没心没肺的玩笑,但也是彻底的证实了某些事。 由今夜的围杀可见,公冶常有可能从很早开始,便已经盯上了萧远手中的那一件重宝。 只是顾书冷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以当时萧远的修为,公冶常要窥视他手中重宝,根本不可能等到顾书冷出手的机会。 因为凭着他的手腕与能力,早已得手。 唯一的解释,那便是公冶常一是也不知道或者不肯定萧远手中重宝;再就是知道重宝,却因为没有萧远的行踪迟迟无法夺取。 思索万千,其实他更倾向第二种解释,由此也才能够解释在他刚刚得到那件重宝以后,公冶常就已经提前布下了这个局。 一切就如守株待兔,等着他几年谋划最终得到这件宝物,甚至熟稔这件重宝的用途,算到顾书冷利用这件宝物回到顾草堂里。 不过却又衍生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公冶常为何能够在数年前就已经肯定,他能够找到萧远,并且能够成功夺取那件重宝?为什么能够肯定他懂得利用这座大阵的某些‘后门’? 顾书冷想到一个可能。 在与萧远对话之时曾提起一句话来,似乎有人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还错以为顾书冷就是那个仙门派出的人。 仙门有一种与这个天下修士‘天机术’类似的‘大预言术’,这种独属于灵族的术法,它能够看到未来某些画面。 它无法看清有遮掩手段的萧远,却能够看到今后得到那件重宝的顾书冷的画面。 所以才有了三年前就开始的布局。 也就有了今夜无声无息的收官。 甚至能够令顾书冷毫无察觉,连起疑的‘念头’都被掩盖过去。 这便是灵族神秘无比的术法,‘大预言术’。 只不过,大预言术的强大归强大,却有着不可逆的副作用。他下意识悄不可察的看了一眼那名彩衣小童。 两人距离明明极远,在夜色之中甚至无法看清,只是那名彩衣小童竟似有所察,一双幽深的眼眸投射而来。 那双眼睛幽光诡秘莫测,如近在咫尺。 顾书冷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很是自然的一扫而过。 是因心中无比清楚,眼下根本不是非要满足求知欲,死的明白的时候。 他在棋盒拿起一颗黑子,随手落子,就像是寻常巷弄的无知少年,又如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无所畏惧。 天人十品,先手棋。 常以‘阴谋论’来揣摩对手心思的人,大多都比较多疑。 公冶常明显一愣,脸色先是古怪,随后略微思索就已释然。 不过是一局可有可无的棋局而已,无论胜负与否,于眼下大局根本没一丁点的影响。 因为,这世间所有阴谋诡计的成功,都建立在“实力”两个字之上。 这个“实力”可以是个人强大的修为,也可以是手中掌握着强大的势力以及修行者。 很显然,顾书冷与公冶常两人,就同属于第二种。 但总体而言,在这个世道里实力二字更适合是个人强大的修为,因为哪怕你再位高权重,也害怕不要命偏偏个人修为强大的‘莽夫’。 概因这世间脾气暴躁的‘直剑’,是真的多。 这也是公冶常为何如此默契的配合,与顾书冷在此扯皮的缘故,并非完全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 你没有足够令人尊重的‘实力’,哪怕你再如何耀眼,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何以叫人多看你一眼? 所以,他们都在默契的等着那两位大剑修比剑的结果。 尽管公冶常完全有信心在赵姓大剑修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位顾先生击杀当前。 或许这是对一名大剑修的尊重,又或者是对今夜行动有着绝对的信心,稳操胜券。 他如是想道。 也就乐得有心思与之对弈,听他接下来如何在当下局势之中为自己求活。 只是顾书冷问了一个他如何都想不到的问题,“知道当年棋圣范公与张炼那一场天下人都无比好奇的十局手谈过后,为何对张炼这个闲云野鹤再无提及,甚至谈之色变?” 这句话初始说的有些令人云里雾里,棋圣范公已有数十年未曾公开与人手谈对局,更别论被天下人皆知的名局,就更是少之又少。 而这些当中,从未听闻张炼此人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公冶常表情却在这一刹那有了一丝变化,就连捻子准备落子的手,也明显的出现略微的停顿。 顾书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依然自顾自的继续故弄玄虚:“而在那之后,世间弈棋也就衍生了许多‘规矩’,两者之间不难让人遐想连篇。这也是为何那位只知闲云野鹤其名,不知本名张炼的棋坛大家,会被世人传言是弈棋真正的创始人的有力佐证之一。” “常师,你如何看待此事?” 公冶常面露讶色,不解的问:“世人皆知那位与范公对弈五五分之人,名为闲云野鹤,从未有人得知他的真实名讳。顾先生如何得知,且如此言之凿凿?” 说着,落子棋局。 顾书冷看了一眼棋局,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问道:“难道常师也是不清楚?” ‘常师’眼睛微微一眯。 闲云野鹤成名数十年至今,哪怕再如何天人也得由缩小时一步步走上去,要说无人得知他的本名,却是不太可能。 但这其中知晓者必然是极为少数,甚至可以说是绝迹江湖,绝不包括眼前这位‘常师’。 那么顾先生所言,又是在说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 心思谨慎的他并没有选择接话,而是看向棋盘。 ‘天人十品’的惊艳,远不止先手必败的‘定数’,也有一步落子就能演绎弈棋十诀的任意一种布局的神奇运用。 公冶常落子残局某处,顺势取走数颗黑子,一副‘当仁不让’,与顾书冷的‘彼强自保’截然不同,攻守形势一如当下大同。 前人已经推演此局无数遍,类似这般先是求和自保再隐而勃发的路数亦有无数例子,只不过最终都无法打破‘先手必败’局面。 自然而然就不加理会,他没有正面回复先前的话,而是紧紧盯着顾书冷说道,“其实你我都清楚无比,今夜此次动作的目的所在,也自然知晓其中关键所在。凭你当下重伤之躯,哪怕能够短暂压制伤势,也再难以调用这座大阵力量多少,不然你也不会回到此处,而是恐怕此时此刻早已身在城外的某处。” “如今的你就如那笼中之雀,再如何故弄玄虚,也只能是徒劳挣扎片刻。如果是单凭这位赵老先生,恐怕仍是不够,即便二人对剑他取胜也还有下一位更强者,人力终有所穷。那么,顾先生又为何如此不识时务冥顽不灵,生怕死的不够干脆?” 第一卷,莫思量 第三十四章 ‘意气之争\’下 ‘草堂’之外剑气风暴渐散,有剑意起。 只是这剑意不是来自老剑修,而是那位原先被先手压制毫无还手之力,狈不堪的富家翁。 他的剑意竟还不弱。 天下间,有一群很是特殊的职业,无数年来一直探究着心神之上的神魂奥秘,他们自称为魂修。 这种职业有着一套很古怪的修行体系,分为入定、五感、六识、魂变、神到。 后世人的修行境界的意境区分,则是同样参照此法,也就有了入微,通神,神变,无距。 这便是第四境选择修行路数以后,主修意境的修行者战力高低的另一种‘境界’区分。 与主修剑气修行者的积溪水成江河湖海不同,意境领悟靠得的是天赋与悟性,且四个境界每一步都是天差地别质的飞跃。 很明显这位富家翁并不属于这两者任何一种,步入知神境也仅仅是神念入微的初步意境,战力全凭深厚的剑气修为。 不过却在这一刻,他的意境竟已入通神。 主修意境的五境大剑修,大多也不过是通神。而主修剑气的修行者,大多都处于意境入微处,个别天赋异禀的能够入微大圆满,更别论富家翁这般,在剑气修行之路上都算做剑走偏锋者。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并非是空话,若是强行海纳百川只会得不偿失,哪怕你再如何的天纵奇才,也熬不过岁月的侵袭。 除非你踩了狗屎运,有着莫大的际遇,就好比眼前这位绝境之中的富家翁。 只听他有着难以掩饰的振奋,声音微颤道:“我这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就是悟性不足迟迟无法在意境领悟更上一层楼。一身剑气自然而然的如同蒙尘,不可能彻底融会贯通,做到如寻常主修剑气修行者那般,神念通达剑气随心所指。 这也是大多数剑走偏锋者的通病,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不过如今嘛,嘿嘿,那倒要多谢阁下的相助,我终于窥破那一剑的奥妙。” 他颤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遇见了暖阳,黑夜里抓住了萤火虫,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的周围也出现奇妙的变化,那股即将消散的剑气风暴化作涟漪一圈圈荡漾,如乳燕归巢一般没入了富家翁肥胖身体。 原就肥胖的身躯更闲得臃肿不堪,给人感觉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 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老剑修终于收起来漫不经心的神情,眯眼凝视着气势暴涨,正‘质变’的富家翁,不知在想什么。 远处一同观战的数人中,那名巨汉愤愤道:“壮得都快追上我了。” 彩衣小童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放心,他是比猪胖,你是比牛壮,两者是不同的。” 巨汉仰头思索片刻,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又忍不住扭头冲着彩衣小童咧嘴笑,结果被小童一巴掌扇出一个清晰可见的大红掌印来。 彩衣小童揉了揉有个发麻的手腕,嘴边嘟囔着金刚体魄表态,接着对那名驼背老妪疑惑道:“为何你们纯粹剑修的意气两个路数,与大多修行者真意真气又有如此多的不同,难不成他们二人只是特例?” 伛偻老妪眼角瞥了一眼巨汉脖子上的彩衣小童,大概因为身高差异她的眼神并没有实际效果,不免的有些莫名的疏离感:“剑修与普通的修行者之间,无论是战力与修行路数之所以有着明显的区别,甚至经常能够越境而战,就是因为剑修为追求杀伤力,对修行者的‘意气’二字完全走了极端,与寻常修行者的‘兼容’是背道而行。这也是为何大多数剑修手段单一的缘故。 “而意气两者路数的剑修也各有不同,主修剑气者对剑意的领悟浅薄,而主修剑意者缺乏常年淬炼剑气,难以积攒足够浑厚的剑气。除非你肯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刻意追求两者的完美,不过那样你就必然会因为蹉跎了光阴,错过了最佳的破镜时机。要知道,年岁越大就会因为血气衰弱,破镜越发的艰难,这种做法无异于断绝前程,终生止步当下。” 不过说到此处,顿了顿后古怪道:“当然,除非你确实前途渺茫,也可以赌一赌走这条路,万一哪天机缘巧合走了狗屎运,也能看到一线破镜的希望,就像夫晨。” 巨汉也盯着两人的对峙,问了一句彩衣小童想问的话:“单独主修一路的剑修就已经那么强,那么当两者都达到一定高度并且融会贯通,岂不是很强?” 说着,眼中满是炙热之色,跃跃欲试,似乎就连敌我阵营都不太在意。 老妪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的再一次凝视那名老剑修,以及脚下的站位,摇了摇头。 在面对意气即将融会贯通,战力达到超凡之下的顶点的富家翁,老剑修看似根本没有如何的畏惧之色。 剑气风暴早已不见踪影,富家翁手中多了一把剑气锋芒流转的长剑。 先前从未让人看到他的剑,此刻才是他真正的出剑。 这把长剑似是由一缕缕剑气组成,通体流光溢彩全然不似寻常金铁材质,剑身与一般三四尺青锋都略长,且极细。 这把剑与他如山岳的身躯很是不搭配,两相对比就如同手中多了一根绣花针。 他用比原先宽阔太多的手掌,轻轻抚摸细长长剑,眼中逐渐趋于宁静,恢复一位大剑修该有的沉着,微笑道:“我曾经对战过数个剑意修行者,也如这般直面面对剑意。不过虽然都是不可多得的强者,也令我领悟不少高深剑意的妙用,但终究没有此次来得强烈,更无亲临意境时的茅塞顿开,拨开云雾。” 手中长剑轻轻画了个圈,一丝剑气如流水化弧久久不息,若仔细看这一丝剑气,就能发现其强度不亚于五境剑修寻常一剑。 他的剑气终于能够随心所欲,如涓涓细流细水流长,看似随意的一击都有其心神在其中,随时演变成洪荒巨流剑气倾泻。 这便是大多主修剑气的修行者所追寻,想到达到的境界。而一些剑走偏锋走上崎岖小径的修士,根本难以窥视的境界。 剑气一境不同剑意的悟性,最讲究一个水磨工夫的说法。 不积跬步,无以至万里。 不积小溪,无以成江海。 当积攒的剑气有了随心所欲的‘阀门’,便可以前程换同境无敌。 “我走过的路何止万里,汇聚的‘溪水’何止一星半点。” “你可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夫晨。” “我这一剑,剑气长八百里。你准备好了吗?” 夫晨一剑,剑气八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