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霖铃阙歌》 第一章 初成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娇柔的言语自一名鹅黄裙襟的少女口齿中传出。 那时的他刚好经过,不禁失笑于声,如此一首气宇轩昂的誓诗,竟被她吟得全然失了磅礴。应声凝望,少女不过豆蔻年华,却也风华初成。正是年少懵懂时,他虽觉好笑,但那声声昆山玉碎,却同一种清灵,忽地游串乱梭于他的心扉,漾了心底一片柔软。 他也几乎霎那间迷惘,视线所触处皆褪去色彩,只余少女一人,双眼澄澈通粼,却似天歌仙罗般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他走神的瞬间,少女已然发现这陌生的偷窥之人,娇羞之余,提裙逃走。 “公子,公子?”他猛然被这呼唤声从情迷意乱中寻回,耳根滚烫,讪讪的摆摆手,示意旁人退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轻念:“上邪!”双眸微闭,思绪里,总是刚刚一闪而逃的明媚。 而他的身边,不乏心思炯明之人。见自家公子心意如此,当即寻了少女的家世。“公子,前日所见,乃是朝中左丞相白大人的千金,名沁雪。” 闻此,他静默点头。说起来,他也算个皇子,只是皇帝儿子多,他又是庶出,前面有好几位兄长,因此毫不起眼。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他一一尝尽。策谋诡计,皇权争斗,且随他们去争。他只爱纵情山水,或抚琴弄笛,逍遥淡泊。而前日之缘,让他似望见了出淤泥的一朵莲,黑夜里的一粒星,霎时令他夜不能寐,辗转思伏。他倒庆幸,自己与那白家小姐相比,也可算是门当户对了。 随后,他便处处留意那白家小姐的消息,费尽心思与她相遇,相识。 那一天,陌上春好。桃花树下的再会,是她以为的一场不经意相遇,于他,却是谋划了许久的期予。 瞧见不远处她的身影,他早已心猿意马。手中的力道恨不得将桃枝碾碎,疾步走去,却仍作出翩翩公子,温文如玉的大度:“姑娘神容不俗,仙尘脱逸,想来乃大家闺秀,定是深通诗文。” 倒把姑娘惹得一脸娇羞,应他:“略懂一些。” 他便急不可待地诵出他日夜苦念了好几遍的那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你……我……”姑娘一时哑口无言,双颊渐渐染上桃红,映在此番风景里,惊艳得少年身心俱空。 风吹几许,桃花雨落。那分外美好的黄昏,搅扰了少女珍藏的情愫。她心里的异样乱撞的翻天覆地,却不敢去赌。她不知眼前的公子,是意笃情深,还是风流无数。 见她神思凉默,他只觉自己心中有一只猫,优雅的横卧,却蓦然伸出一只爪抓挠他的心房,其上有柔软的垫,和锋利的指甲。她是将他当作执跨子弟。飞花烂漫,斜草离离,不待他再多说一句,少女执裙襟,转身间袂带飘摇,又一次落荒而逃。渐远的背影,倒映在他眼里,却一闪一闪,结成了丝丝温柔。 次日,他遣人寻了红娘,密密嘱托,定要向白相说明他的心意。他暗暗得意,白相乃朝中忠实之臣,脾性坦荡,爱挚诚爽朗之人。若他能看懂自己心中的真求,许会同意他对她的恋慕。 情结万缕,千缠百转,化作虫蚁在他心中疯狂撕咬。当红娘再次踏入他的的府邸,他满心的焦虑,在听到他渴念了许久的消息之后,终于释然――白相赏惜他,只要女儿沁雪属意,他这个做父亲的,自是愿女儿得到幸福。 是,那须臾的春暖,早化成万般丝线于他心间盘旋。一眼万年,这世间,他再寻不到更好的东西。唯有她,才是这污浊浑黑世界里,仅有的一粒澄明。 第二章 缘生劫 媒妁成约。于是,他等,等寥寥的时光,等他的执着化成她唇边的笑,等她望向他的眼充满娇羞的期盼,等她肯伏在自己的胸膛启齿吟唱那首《上邪》。 再等,等一日龙颜大悦之时,以最虔诚的姿态,跪祈父皇的赐婚,等一卷金色的诏令,让她成为他的妻。彼时,他定以千金为聘,为她裁一件艳慕众生的衣。他要带上吞吐炽焰的红花,迎接被包裹在他的情与爱中的姑娘。 她得了父亲的许允,终于愿与他一见,颊侧染了四月的梅子红。 才华横溢的少年,为姑娘颂《关雎》与《蒹葭》,提笔书一章华楷行狂。他们比谁的书法更加行云流水,也会戏闹着对仗词句。他讲一则笑话搏她的开怀,她唱小曲儿作换。他们分别向对方展示武艺与舞艺。 他还同她一起观望灿烂无比的朝阳与夕落;还带她足登高塔,窥探烟重景致,与人间万象。他摘下覆着露的芬芳花瓣儿,斜斜地插在她的耳边发际,认真地道一句:“真可谓雨中神女月中仙啊。”也悄悄留意她喜爱的胭脂、香料。买下送她之时,不忘在一旁奉上她打量过好几眼的攒珠钗。 天降一堂瓢泼大雨,只因能与她撑伞闲步,就被他说成是“好雨知时节”。几乎那段年少无知的点滴是两人的无邪相伴,他甚至瞒着她同白相商量,商量这等终身大事。 点点情丝,密密而织。粒粒尘埃,积沙成塔。经由此一段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翩迁时光,那个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姑娘,也肯同他插科打诨,或娇滴滴的似要发怒,张牙舞爪的又一下扑到他的怀中。 那一晚,有和柔的柳,婉约的楼,楼下粼粼的水,水中映着凉凉的月,和满天闪闪的星。砖红瓦绿的漆木亭下,他们执手倚栏,相对无言,两对明眸一同望向灵烁的广寒宫,她的发髻斜靠在他的肩上。末了,她将蝶一般的眼正对着他,轻启丹唇与贝齿,吐出了他日夜思念的音。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芙蓉泣露香兰笑。气宇恢宏,石破天惊。她吟的上邪,不再羞娇无力,而是固执决绝。像是用尽余生起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搂她入怀,仿若怀里的是帝王的玉玺,信徒的金经。 次日的朝堂外,他百转心肠地想象该如何开口,向父皇讨一卷赐婚的金诏。庭上,诸位臣子字字珠玑,整个朝堂风云莫测,其间几势几权作换,暗涌翻动,他无心揣摩与体会。整个思绪清宁而谧静,那是皓朗的皎月下,她的一对星眼。 但突然间,风啸而云聚,那对星刹那泯灭,是声声讨伐的箴言―― “太子如今也该成家,朕闻白相有一千金名沁雪,温婉贤淑,品貌倾城,且精通琴棋书画,实为难得的佳人。令爱也是到了婚嫁之龄,朕就做主,牵这一场姻缘红线。太子,白爱卿,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他满心的欢悦忽就直直下坠,摔落成支离破碎的冰晶。再度捧起来,难免沦为生生割开誓许的锋利。 第三章 长相牵 太子没有任何犹豫,拂袖上前,俯身恭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白相迟疑许久,终是无可奈何:“老臣,谢陛下恩典。”似乎唯有他,是这场棋局中的旁观者,看着赤色的車直攻他一心守护的将,胆战心惊。 无事退朝。官属臣缭议论纷纷:皇室姻缘,本就是拉权拢势的手段。再说正处朝阳盛世的少年,春花欲绽的少女,各自财权绝伦的家室,可真谓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然而这场戏,本该作为主角,演绎风花雪月的他,却成了故事外的观众。 一如惊天雷的劈打,打破了终日来她所有的奢贵愿望。她的嫁衣,只想为他穿佩,她只想在喜帕揭开的一刻望见的是他的英眉宇目,而她巧笑倩兮。 她憎恨这个事实。鼻尖泛起的酸意,泪水氤氲的眼,和一颗彷徨失措的心。满室沉默。帝王一诺,谁人敢阻? 夜雨稀疏,做足了整场悲情的背景。一袭梦的时间,却可以促成许多翻天覆地。 他不是寻常人家,生来属于皇室。那日朝堂上,被他竭力隐忍的仓惶落寞,悉数落入太子眼中。但情爱之重,如何比得上那把雕着金黄游龙,掌控天下苍生的椅。白相忠实,更是股肱。作为太子,他怎能容忍自己未婚的妻子,日夜思念他的皇弟?作为皇帝,又怎会不为自己钦定的储君,扫平前路? 两份圣旨,判定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份载着君王隆恩,赐予她天下女子都羡慕的婚诏。一份背着百姓之难,委派他前去边疆攻下寇首久占的城池。 她哭,他笑。却全是凄悲。 夜半,他终究是按耐不住沦陷的心,翻身潜入白府。早熟悉的一草一木,枯凄成景。一路行至她的闺房。但立于门前时,他却失了抬手轻敲的勇气。 灯已熄,他自负可笑的揣度她是否未眠,又怕叨扰她好不容易才进入的梦乡,离去也舍不得。谁会想到,那个曾巧妙旋于宫贵权势而潇洒脱逸的庶出皇子,此刻恍然失了魂魄,沮丧无措的像个孩子。 忽的他的心随着吱呀的门启声一颤,他的眼对上她的眼,两对逆着方向的目光同时射进对方最深的心思,含着同样的炙热,念想,与融入彼此灵魂的渴望。 她放下女子全然的矜持,放下那日被许的太子妃的金衣。她只是他的沁雪,孩提般地伸出双臂讨一个拥抱。他迫切的将她的脑袋按入自己的怀中,不让她瞧见自己两行清泪兀自流淌。便在这月朗星稀的黑天下,男与女仿若经过了坟墓埋葬,褪去黄粱,相拥而泣。 泪水一路漫延,她的声音哽咽难辨,但仍一字一句强作清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胥陌,你看,天地终究不要我们分开。两道圣旨未曾改变什么,山依然是山,江水没有枯竭,无冬雷,无夏雪。天,悬于你我之上;地,沉于你我之下。” 当时,漫天的星辰执着的闪烁,随她作证。周遭无比的静谧,只余两颗滚热一收一缩。他的心几欲冲破胸膛而出,三魂七魄如何不想挣开肉体,携着他的姑娘寻一处山水,洗尽铅华,天地为家。他用尽全身力气,紧咬牙关,但却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百姓无辜。” “胥陌,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担心百姓受难。可同你一起,我不怕。今生今世,你若是王爷,我以千金之名相嫁;你去边关打仗,我也削发披甲,做回木兰同你征战沙场;你想隐姓埋名,我便与你渔樵耕读。你带我走,我只想嫁你。” 他隐忍整个身子的急剧颤抖,指腹轻触她的泪。打战的口齿缓缓拼凑出真真切切的话:“沙场无情,抗旨难逃。沁雪,你我不是常人。来世……” 他终是再说不出口,对她残忍地推开,施展决然的轻功,翻墙而去。徒留满院细碎的银霜,与她的萧瑟而立。 第四章 双作别 藏在墙壁角落处,将这场属于青春悸动,深情长存看在眼底的白相,竟也生出浊泪。 那一夜,他躲在自己的府邸,倚在殿内砥柱侧,岔着腿跌坐在冰凉彻骨的一片金碧辉煌之中,乌发秽散,儒袍上全是口里吐出的污渍,曾捻花枝的双手捧着棕青瓷壶,往嘴里送酒。壶空即摔,周遭尽是残瓷碎瓦,满目仓皇。 世间最负心的抵赖,莫过于“来世”。而那夜的痴情男儿,依旧习惯于第二日黎明前的闻鸡起舞,炯炯眉采间寻不到半点儿萎靡倾颓,就如同之前所有的情真意切不过是一位浪荡的公子哥唱了一出风流戏。款款情喂饱了饿极的心,提剑,又好一番闲情快活,舞一手决绝狠厉的剑法。只可怜无辜的稀碎长叶被搅的散乱横飞,衰戚着地。 出征在即,皇帝私意设宴,以酒践行。他一杯接一杯的饮,口里应着官势。他记不清饮了多少杯酒,只记得自己无比清醒,且毫不在意地向皇兄祝福他即将而来的婚礼,为自己不能参加而赔罪。 席散人离,他彷徨于此番巍峨宫宇,眼前再次模糊。他怕,无穷无尽的后怕,怕他亲口而开的祝福成全了皇兄,又怕祝福未遂,却苦了他的姑娘。 那一日,飞花逐风,烂漫京城。他身披金甲,牵着纠雄的战马,立于万人阵前,站成朗朗譬喻,誓宣众师:“兄弟们!古来边关战事生,但,我们是铁血铮铮。塞外敌侵,胡蛮肆慕我中原的富饶,对我们的亲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打仗,会流血,会死,可我们的血附着他们的刀的锈迹,吞噬他们浊铁般的心脏;英魂飒飒长存,如荒原上的猎风,在每个夜晚狂啸。” 于是千千万万的士兵吼着“杀!杀!”。他翻身上马,领着这些或许年龄参差不齐,但却齐心披靡的小卒子,背离长安。 正是三月粉红天,满树桃花争奇斗艳,仿若他最初制造的那场相遇。整个长安都是送行的百姓,可他竟一眼看到了她。眼角似有氤氲生,稚气的挺直了脊背,昂起高傲的头。她依旧是那抹鹅黄裙襟,于这片粉红中,一如既往的明媚。 似乎在做最后的挽留,她的姿态如一钩铁爪,生扣进他的心弦。 他回头,忍住所有的刻痛,将铁爪剖出:“一壶酒沁心,塞外寒雪风。报君台上意,携龙为君死。”他盔甲上的红缨瑟瑟,饶动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异样风景。 行军渐行渐远,只是花雨中落荒而逃的,辗转换成了他。 第五章 断肠思 长安三月,可对于塞北,仍是天寒地冻的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与之形成相对应的,是长安人人奔走相告的太子的婚事。 暖帐内,三位大将军哈着寒雾,双手搓携着寻一丝热气,商讨行军的兵阵。帐外黄沙翻腾,偶有豺狼的吠叫,孤隅而仓叹。他也投身于激烈的审谈,来以此冲淡一份执着,用另一份忠国的执着。 军事策划很快落结,其余两名大将,一朝东,一朝西,回了各自的帐营,打算用一晚的香眠换明日一整天的力气。唯有他,把自己裹在厚重保暖的裘衣里,又站在风黑肆虐的寒夜下,用胸膛里那颗热腾的心,望着长安方向的长空中,遥远而冰冷的星。那星,真像她的眼睛。 旦日凌晨漆漆安宁被打破,在这番吵闹声中,又有一声肃令打破了吵闹。行军再次踏上征途。塞北天寒,养在江南水乡的人趁着天暖回春,去打那胡蛮措手不及。但在这之前,他们必须快马加疾,赶去寇首久占之地,速战以决,再在冬季无比的暴寒来临前,赶回长安。 长安城中,节灯挂彩,徐徐而庄重的准备储君的婚礼。从金银珠宝,琳琅挂饰,红绸彩布,胭脂香料,到承诺给白相的加官进爵封地,和新建婚房的筹备,细细密密,严阵以待。恍若走出塞外的军队,倾尽一切打这场胜仗,纵然这些筹备还没有倾尽一切。 行过一整天,军队即将抵达本属于自己,却被他人占去的国土,只隔一座小小的山头,在此宿营。战场上,没人不怕死亡。纵然戚落如他,也依旧希望凯旋归去,见见已成为他的皇嫂的她。 三十六计的兵法,一再琢磨。一计克一计,圈圈点点,左右权衡。事实上,除了做一个会哄姑娘笑的翩翩公子,他也可以做一个足智多谋的好将军。 翌日,山头金乌刚刚升起,便可看到两军大队各守己阵,阵前红旗猎猎长风。每个将领,用不同的语言宣布着什么,随后不久就听到战鼓擂擂,号角迂回。 旌旗翻扬,铁戟炼光,两边的军队如同泄堤的洪水,随一片杀伐之声相互碰撞冲击,血洒荒野。 而屹立高崖之上的两方的将领,冷眼旁观这场战局。也不是旁观,他们各自看到了对方被长矛挑起的已绝气的士兵,和战场上数量根本远不及情报上数量的那部分缺失。 忽而见得来自胡军那一方的阵营出现熙熙攘攘的吵闹,随即吵闹演变成了溃逃,弃兵卸甲,争先抢后。那胡国大帅嘴角起了浅弧,偷瞥了眼双眉紧锁的汉族首领。 果然这样的溃逃成功地引起汉军的追击——诱敌深入。逃的与追的纷纷掉进一个好似巨蛇张着血盆大口的峡谷,声败溃逃的立马变成了骄傲喧嚣的,因为从那深谷两边游梭出来包抄的,正是胡军的主帅力量。 而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转眼间吓得抱头鼠窜,躲躲闪闪。 第六章 倾世念 胜利的喜悦在望,大批胡军骑兵争功前至,帅锋直插汉军中心。然而,在屠杀了大约七八十个汉人之时,高崖上的两位将军,一个匪笑稍露,另一个暗叫不好——窜躲的汉军分散两旁,俨然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包围。当然这样的包围不足以致命,但致命的是,峡谷高处,不知何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汉人的弓箭手。 这才应称其为真正的,诱敌深入,深入一个欺骗的地狱。一时间乱箭如麻,许多人就死在这箭雨之中。峡底渐染腥茫,满天红沙起扬,是以祭奠一场战争中各为其主的每一位烈士。 远地传来隆隆的响声,包抄其侧的汉人突然沿峡壁向后撤去。胡将刹那间面色铁青,急喊:“撤!快撤!”但为时已晚。 胡军撤离的后方,冒出了一个又一个黑黑的炮口。瞬时火光直冲九天云霄,以生命的代价做一场惊天动地的响彻与燃烧,只这生命,是来自敌人的。 首征即胜,活着的欢呼雀跃,死去的,长已矣。 胜利的一仗使敌人退让百里山地,炮火袭击过的土地焦灼不堪,人躲不过的,飞禽走兽亦难幸免。他踏过硝烟的弥漫,看到许许多多将士血染的,残缺的尸体。不论是战友还是敌人,他给予他们的,只是敬佩英雄的荣光,没有怜悯。可他独见一侧空地上一只守在已故的伴偶旁哀鸣的大雁,脑中呅鸣作响,曾经的誓言太过沉重,重到令他几近窒息。 远去万水千山的长安城中,一片喜庆祥和。家户屋檐高挂红盏,往来东宫与白府的贺喜络绎不绝,那些价值不菲的贵重木箱装着价值不菲的流光溢彩被一一抬入,是女儿家最喜爱的钿头银篦,金钗步摇。满是玛瑙玉髓的红匣一只一只,尊尊水晶雕成的玩物静置其中。镶着无数珍珠石宝的鲜红璀璨的凤冠,和件件层层游走密秀的金凰伏满的嫁衣,是千万糜奢间最吉利的色彩。 后来的几仗打的疏疏缓缓,都是小将与小将之间的对阵,相互谩骂以恒,再冲去碰上几招杆枪,双方都死几个伤几个便又撤军。情氛在平静中紧张,毕竟对峙的局面,总像风涛海啸来临之前的潮落又潮起,安然又颠覆。 命定的,该来的,总促切趋急。这样的夜下,有些滚烫的烧灼肆虐蔓延。 他就在一片安睡中听到外面有人急喊:“粮仓着了!救火!快救火!” 他猛然间惊醒,恐惧袭遍全身。但此刻最要紧的已不是探查天干物燥还是奸佞纵横,而是几近厮狂的抢救与一桶桶水浇灭之后的节制细算。对方卑鄙无耻不假,己方享胜安逸也是真,但安逸缓迟带来的,往往是不安逸。 余囤的粮草不足半月,历史的每一场塞外边关总伴随着军食紧缺。解决紧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等待后方支援,而是蓄力去战场上打个漂亮。于是在每日孤偶不变的景致下,小兵练阵,大兵排阵,肃默俨然。 天夜漫漫,月如钩刻,胡军中一名小卒风声急厉地冲进元帅的大帐,简明了当地:“报――我军传来消息,南蛮(胡人对汉人的贱称)欲集兵力于三日后偷袭我方库粮,驻扎守营的只留全军不到两分。兹事体大,请元帅定夺!” 元帅来回踱步,约思虑一盏茶时,开口言谈,掷地有声:“传我军令!粮库严加防守外,其余士兵兵分两路,一路剿南蛮老窝儿,一路留下守咱的阵营。但是记住喽――留下的兵都撤出去,咱们耍一招假‘空城’。” 得了令的小兵立马出去传达军情,于是有关即将开展的密谋除了被每一个当场的胡人所知外,听见这场长谈的,还有风高云阔,天黑星灼。 第七章 绝赠歌 三日后,是储备了长达半年的婚礼。东宫与白府的,无论是东道主,奴仆陪侍,还是主宾贵客,都在鸡鸣前早早忙碌。八抬新轿,铜蓬金顶,四角青穗,十里红萝。一顶花翎与一袭蟒袍玉带下,刻琢着世间最尊贵奢华的新郎。 另一边,早已涂好的雪面红颜,柳眉丹唇间,却缀着一双无泪的湿目。隔开目与物的,是一方四边镶金的盖帕。足登绣履,腰系明珠流苏,赤与明交错的对襟短衫,翔于满衣莲裙的黄金昭凤,乌发间齐整叠翠的簪花琉碧。耳著月珰,皓腕挂玉,葱指尖捻着一支,还是往年他送她的那柄醺色(淡红色)攒珠钗。 万事俱备,静待吉时。 与此同时,边关军将正悄然出动。然而,目标并非胡人的粮仓,而是其阵营。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手声东击西早被识破,等待他们的,是一口捉鳖的瓮。 目的地愈走愈近,一路遇上奇杂的小兵暗哨即刻屠杀,无人瞧见。胡军亦是如此,两方各半的士卒皆朝对方的领地出击,抱有必胜的自豪。 汉军轻而易举的行过沙石崎岖,直逼胡人大帐,缴灭了稀稀落落的守军之后,更是难掩雀跃的高声呼喊:“冲呀!杀呀!”于是这群鳖,就当真进了漆黑无底的大瓮。 但搜刮一番无果,他和他们,才意识到太过顺利的进展,注定不太平。 然而此刻,吉时已到。她提着裙缭,任满头的细碎彩坠摇摇欲沉,身后的拖尾不管不顾,只轻移莲步,稳稳的坐落在停于白府门前的喜轿。隔着纬叠厚重的轿帘,在一片锣鼓唢呐中,被抬去人间最富贵的锁笼。 随即见天边什么一亮――是她婚礼开路的炮仗花火,同时也是围剿他的出兵信号。在这电光火石间,有更嘹亮的冲杀之声肆意靠拢,伴着燃火的长箭,飞洒的热血,与响彻不绝的哀嚎,同他满腔的愤懑愧疚一起,作万骨枯的挽歌。于是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几近沙哑的嘶吼:“全军撤退!” 锁笼总会困着囚犯,可她不愿为囚,不愿画地成牢。掌心的命线纵横,启于十七年前,终于今日。她真当诠了那句誓言,他去边关打仗,她也做回木兰,征战沙场。 全身红嫁是她冲锋陷阵的战甲,满头凤冠是浴血的金盔,用尽一生吟咏的上邪,化成回旋天地的满江红,持那柄攒珠钗为锋,心与灵魂作将,举起手中的锋利刺下,兵刃与血肉的相抵。她赐死了这副肉体――沁雪杀死了太子妃。 斜靠在冰冷轿壁,嘴角洋溢出伏在他胸膛时的灿烂,阖眼间,过往重重浮现。铜铃声响,虚幻如烟。(铜铃声可招魂,此处代表死亡后灵魂所听到的幻音) 几乎须臾之间,从高空陨落的箭火直穿他的金甲,往更深处射入。胸口喷薄而出的什么繁叠若霞,仿佛大喜的新郎胸前戴着的红花。 就那么一刻,他感到心间肆烈惊灼的疼痛,也看到艳慕众生的沁雪,红色的嫁衣与红色的血。耳边“殿下!殿下!”的呼声渐次模糊,身躯倾颓,倒向死海茫茫,折戟沉沙。 第八章 战回觞 无力至死身僵,唯有一息坚强。生死一念间,陆续不断的小卒子穿过箭雨扶起一念尚存的殿下,用忠心与道义冲出一条血路,掩护其撤离,退往阵营。阵营也是大战一片。所幸他当初思虑千万,留下守营的是全军半数并非二分,因此虽遭偷袭,但不至惨乱形秽。 拾整残局,虽阵营守住,但此役仍伤亡惨重。尽管如此,余下的几师几营,上到将军,下到夜厮,和跪在榻前施药敷伤、老泪纵横的一众太医,都极目渴盼殿下蒙涉神恩,天地护佑,早日醒来。 梦里,她的眼神清澈明朗,绛唇呢喃。他忽然就提神灌顶,心间难以覆灭的痴狂,是再见她一面的期望。于是血肉之躯就在此激烈的执着下修复,一分一毫。 而另一方光景中,弥漫的血液丝丝浸染,从秀萝,到软榻,到木垣,滴滴垂落。在荡漾九啸的喜庆声中,不知谁突然一喊:“血!轿底有血!”于是满城的目光向轿底望去,望见一路行过遍地红炎莲。 轿帘被掀开,映入眼睑的是纵傲于千万缤纷中,已死的,新娘。皓腕之上一道痕,红的触目惊心,生命就从那儿流走。所有乐器音响此刻铸就成最讽刺的悲悼,而一阵世间最冷酷的调符唤醒了哗然错愕的众人:“起轿——娶亲!”调符的主人,是骑在枣色雄马上的,新郎。 花轿照常抬入东宫,可有些东西不再照常,譬如死亡。噩讯速猛的传遍宫宇巷陌,于是几家哭泣几家常,红事作丧,天下缟素。 悲戚总能作一场恨意,世间的环环扣合从来都重演不厌。无论白相何等忠贞,但帝王可以凭借怀疑去勾勒一位奸臣。反叛贪污的罪证一一寻出,批斗镇压接踵而至。扼流不止的诬告、参本、排怼之后,是削政夺权,铛锒入狱,夏末问斩。 史官在册,墨笔描摹一世家族被捧到九重高的云霄神域,又摔至九重低的阿鼻地狱,不过扉页半纸,文枯惆霜。长安,再无白府。 几番药剂与毅力调养,他恢复的利落干脆,同小兵打成一片,重排布阵,是以准备黑夜的复仇。生死一线会使帅与卒成肝胆相照,他见识了他们的坚勇无畏与赤诚道义,他们也看懂了他的睿智神武与情痴成殇——他睡梦中的呓语,情深不寿。 黑夜,隐隐暗索的东路与西路大军,前者携草推车,后者提枪横握,夹向胡营。 东面的夜探清扰了胡将的好梦:“大帅!东面来了南蛮,以车装草,正向我营。”元帅睡眼惺忪,思付着汉人的用意。“报――大帅!西面山头有影行迹,畏畏荽荽,疑南蛮偷袭。”元帅瞬间恍然大悟:“敌人暗渡陈仓,不过拿东面儿的引人视眼,西面儿悄摸出兵。派一批人,东面打打即可,主力跟本帅去抄西面儿!” 第九章 宿命转 元帅披巾挂胄,蹬靴顶盔,踩鞍上马,朝西而行。却余见几抹暗影飘忽虚弥,放几只箭去,未闻有死亡的声叫或疼痛的呻吟。元帅正做惊异,走近前望,不过是干枝枯叶扎起的假娃,裹着粗布残甲。诡异阴怪的景象使元帅冷汗连连。 恰逢此时,后方的噩耗一一传来: “大帅!我军粮仓遭袭,敌人劫抢后纵火,正在水救,但人手紧缺……” “大帅!我方营帐即陷,敌人由东而来,我等寡不敌众……” “大帅!马棚起火,悉数战马跑的逃的散的……” “大帅!……” 元帅再听不进诸多军报,只勒马急返,疯狂的驰奔,奔往一片火光冲天、生冥涂炭。马嘶长鸣,唤不回已故的亡灵。 战争因对峙的两军缺食短粮告终,代替以一纸合约而定的和平,从此两边,互不侵犯。 回家总是喜闻乐见的,军粮告罄,但行往人烟,就不怕无食。 边疆转凉,长安,还处盛夏。盛夏的宫朝,高梁悬杵皆展轻稠,地以红毯铺就,饮宴之用的杯盏、彩碟、银箸备齐,迎接他的凯旋。作曲弄舞的歌妓伶人薄纱妖娆,精妙无双,更精妙的是,其有一人,会舞剑。君王与储君知晓,连接着宫内与宫外的那扇门,称作鸿门。 约一个月半,军队步落长安。可一路走来,传入他耳中的一则故事愈演愈烈,故事的结局,是生离死别,是她的故事。 仿佛要急不可待的验证,他悬虚着整颗心驾马欲飞,只见了封着条的昔日的白府,与伫立于旁的庄严守卫。回忆中明媚、娇艳、澄澈的沁雪寸寸失散,他再无法伸手就够到她。 未来得及褪去的甲胄,高空永恒的炎日,在此方浩澜街府前,带来的却不是焦灼。他觉到参透于血肉骨髓的阴寒,由内至外。 折身回宫,踏进那座住着九五至尊的九罗阎殿,他神情涣散的落座,觥筹交错,对酒当歌。视线穿过眼睑中的泪,穿过层叠的光,他看见歌妓执剑,像极了他的沁雪执花而来。项庄(鸿门宴时拔剑起舞欲行刺刘邦之人)起舞,项伯(与项庄对舞阻止行刺刘邦之人)安在? 他甚至坦然无畏,也罢!哪怕在阴曹鬼府见她,也算风流无愧。他想象到冰冷的刀尖儿划破他这一身富贵的衣料,切开伤口纵横的体肤,完完整整的剖开一颗赤诚的心。 项伯的剑就于此时接横,两柄利刃交攘相缠,各不为让,针尖对麦芒,是同他一起出征的战友。台上的水色佳人与金锁铁甲的将军依依绵连,默默情深。目光对望的瞬间却是潜藏心底的怒火计谋。 曲毕篌停,将军屈膝对向高台:“皇上,疆域已收,殿下劳苦功高不可没,臣因此同美人以剑祝酒。但臣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不知谁人胆大至此,揣摩圣意,其心何居?” 皇上怒焰重掩,却只能颐和笑然作罢。 席散人离,茶已凉。死亡、覆灭、刺杀,这些贯穿于他命途的词既然没有结束他的生命,那就衍生出另一场风云变、烟月忌。他厉拳紧握,胸前的箭留下的疤作乱欲裂——只有权力,才是漫步世间的最好甲衣。 战场上他怒吼出的“兄弟们跟我冲”而不是“兄弟们给我冲”,成全了真正的兄弟情义,情深到他可以唤出他们儿时的乳名,这些称谓,比军令牌更有效。 第十章 帝王旗 他开始细读所有的兵权论政,诗书文墨,稗官野史,也拼命的挥剑拉弓,舞刀弄枪。同时搜找查寻洗清白相的证据,出入市井微访,结党营私,交好各路奇人异士。可从此时起,漆黑无比的夜里,梦中不息的嫁衣和沁雪,一遍遍劝他莫要执着,许来世,道别离。 同年夏末,处决期限至,他怀着支离破碎的不成证的案册,却再无法说动他的父皇,眼见一代忠臣冤死刀下,辩驳无力。人死三日,天降雪纷飞,絮絮瑞瑞,引出朝野市民堪然而论:世有冤情,天公作怒! 民心动荡,帝王不安。他挥走特意请来做法的神师,屹立高塔,轻言自语:“沁雪,我请人来降得这片雪,作你与父亲的葬礼,可好?” 雪来的怪异奇特,宫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太子失德,引神不满,以雪告警……皇帝怒不可遏的同时,也加紧了策划与准备,意欲除掉事事阻碍他的逆子。 从夏至秋,他步步起阵,建立属于自己的权势宫羽,谋取一切他曾经厌恶至极的,但却利于他的东西。秋又转冬,庭间分散的三方势力――皇帝和储君的,庶出殿下的,举棋不定的。而前两股势气,蠢蠢欲动。 卜卦问象的神师一语刺破僵局:“近日紫薇西沉,机不可失,望殿下定夺!”定夺的结果,即是出兵。 于是几乎宫宇内外门守侍卫皆换上他的亲兵,调不动的即刻屠杀,以鼓雷作号讯,锋芒所过处涂满祭奠之色。杀伐来的措不及防,皇帝在睡梦中惊醒,却举目而望,望见自己从未给过任何父爱的儿子,持短兵相见,眼里只有湖底的冰冻三尺。 月华如练,风卷起床前纱帐万千,照亮其上的血迹模糊。之后有两人抬着一名中毒而亡的死囚入内,殿下将他那把镀锈沾血的匕首握到死囚手中,漠然退出,同他的肝胆兄弟——替他挡剑之人会和。事情进行的分外顺利,不过最简单两字:嫁祸。 皇帝死于刺杀,司部却从东宫的花园里寻出了刺客手里的刀鞘。昔日的庶子理所当然的身披龙袍,成为皇朝合法的继承。而曾经的挂蟒之人(君为龙,太子为蟒),如今挂着血迹斑澜的枷锁,以弑君之罪,听候发落。 成王败寇,记录最真实的不过乡间野史,写一段情仇爱恨,妄自揣度。 帝王驾崩,人间素缟,天地并作无光,黯然失色,不辨疆界。朝不可一日无君,变幻帝王旗。方延悬旒(指帝冕)下年轻的脸庞携刻着他父皇的轮廓,他以胸前金龙辉宏浩宇的姿态,坐落于世间权柄昭至的龙椅。 但此间最高傲如他,最落寞也如他。记起那一夜她生若尽欢死无惧的决心,他悔撤万分。他不敢带她走,除了担虑白相的安危,也是因自己不敢忤逆父皇。倘若当初他肯多下一份勇气与决心,现在是否与沁雪祥和的生活于世外桃源,不问凡事?但此刻天下之大,他却只能这般,孤独而无助地守望“来世”! 他命人掘开沁雪的坟墓,重修于皇陵,以皇后之礼入葬,追加谥号。他也为自己建了座空墓,欲等百年之后,共葬一处。 见皇帝悲怵,神师秘访以报:“陛下,臣有一法,可招亡人魂魄――人有灵聚于发,取相似之人发线生烟作引,驭情求之,陛下与娘娘,即可相见。” 于是他心里猛然间蹦出一颗火星,死灰复燃,可以燎原。他私下集所有人力物力财力,找遍天下绝色美人,亲自筛选。鼻眼、眉唇、脸廓,甚至是背影,只要与她相像分毫,他也通通要来,收于后宫,封妃立嫔。 尾 思绪至此与现实吻合,瞧见帝王悲切感人模样的只有寒气煞虐的雪皑皑,冰冻千凌的数九天。 重回寝帐,暖床上的是与沁雪极其神似的女子,他一呼一吸间小心翼翼,双眸极尽温柔。捻起她一缕秀发,剪下。 他终于等来这一天。 这一天,人迹奇少的暗室内,仅一豆烛火和几支纤香烧燃,纵横错乱的红线丝纕回缠,黄符上下翻飞在神师的拂尘飘摆之间,如数美人的发缕散落于烛光中烬燃成灰。闭着眼睛的皇帝就在此黑暗中瞧见他的挚爱,盛装以待,凰凤浴火,款步涟漪,袅袅而来。 她轻唇皓齿相碰,声音虚幻缥缈,却分明无悲无喜:“胥陌,你要安好。你我……永别罢!” “为何?沁雪,今生无缘,还有来世。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忘了吗?”他痴吓了片刻,所有的激动喜乐此刻演变成最悚人的惊栗与绝望:“沁雪,别走,别离开我……” “塞外出征,你的炮火夷平了山头,此乃山无陵!我的眼为江,从你走后,我的泪水已然哭尽,此乃江水为竭!你于寒冬谋逆弑君,鼓雷为号,此乃冬雷震震!我父亲死后,你做法降雪,引人心惶惶,此乃夏雨雪!先帝驾崩,天地模糊,浑然一色,此乃天地合!”她忽而就笑得恸然泣戚,颓然开口,将最后的诗唱的彻响轰烈:“我,愿,与,君,绝!” 她恨他的懦弱?恨他的抛弃?恨他的不忠不孝?他全然不知,只睁睁看着眼前寸缕残魂渐消渐远,而他抓着的是空,跌落到软榻的神情衰败狼狈。他只知道,沁雪再不会回来,不论功过成败,却终究是,输了少年,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