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传奇之创世之旅》 卷一:末世角斗场·引子 古时候的罗马城有多少座教堂,没有谁能数得清。 它们看起来都很相似,却又各不样同,就像长在同一棵树上的两枚果子,就算一般大小,也会有不同的纹理。 不过有一点是不会有差别的,那就是在这些教堂里,你都能看到写着相同经文的《圣经》,它们一本本排列在祈祷桌上,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厚重又神圣。 每当有人走进教堂,这些《圣经》就会被翻开,人们一边读着上面的经文,一边在心里向上帝祷告,这原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在今晚,罗马城的某座既古老又空阔的教堂里却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四五只灰头土脸的老鼠,他们在一只胡须长得几乎拖到了地上的黑老鼠的带领下,鬼鬼祟祟地爬上了庄严的讲经台。 放在上面的那本古抄本的《圣经》翻开着,借着祭台上永不熄灭的烛光,他们看到了那莎草纸质地的书页上画着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图画。 “哦,今天神父讲的就是这一节,”黑老鼠眯缝着老迈的双眼,捻着细软的胡须,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吧?” “听是听到了,可到头来呢,他俩就因为偷吃了一口果子,就被上帝逐出了天堂般的伊甸园,想一想真是怪可惜的!”一只棕色的肥老鼠捶着胸口,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感叹道,其实他是在极力学着早上神父布道时的语气。 “他们既然偷吃了那果子,就是犯了罪,当然要被逐出去了!”另一只灰褐色的瘦老鼠头头是道地提醒他的同伴。 “他们犯了什么罪,你倒是说说看呀!”肥老鼠不服气地回嘴道。 “神父说了,他们犯的是原罪!”瘦老鼠反唇相讥。 “那什么是原罪,你倒是说说看呀!” “我——我——” “好了,你们别再争了,你们搞得清什么是原罪吗?如果你们搞得清的话,我就用不着大半夜的带你们来偷读这书里剩下的章节了!”黑老鼠说着,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爪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本《圣经》又翻过了一页。 “您真的认得上面的字吗?”几只小老鼠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老鼠。 “当然了,我不认得怎么给你们讲呀!”说着,黑老鼠捻起最长的一根胡须,把它伸到书页最上面的一行字上,那些字都是手写的拉丁文,看上去每个词都又长又复杂,想来要读出它们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早上,神父给你们讲完了上帝造出的人——也就是亚当和夏娃,不听上帝的劝告,偷吃禁果,最后被逐出了伊甸园的故事。但这只是人类在伊甸园里的故事的完结,他还没有给你们讲动物们在伊甸园里的故事呢!”黑老鼠转着昏黄的眼珠,好像真的看得懂那些词似的。 “啊?除了那条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蛇,伊甸园里还有别的动物吗?” “那里有老鼠吗?” “他们偷吃了禁果吗?” “你们都给我闭嘴好不好!”黑老鼠跺着脚大叫道,但他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胡子,痛得他差点儿又跳起来:“万能的主在上,我不该在您的地盘儿上发脾气,这只会打扰了您圣洁的安宁,请您宽恕我,阿门!” “阿门!”另几只不明所以的小老鼠跟着祷告道。 “好了,下面你们只管听我说—— 我们万能的主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世间的一切,其中当然包括我们这些动物了。 让我查查看啊,他是在哪一天造出我们的。 哈哈,他是在第五天开始创造动物的,居然比创造人还早了一天呢,这真是我们的荣耀啊!所以啊,我们是比人类更早住进伊甸园的! 到了第六天,主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又把灵吹进了他的身体里,并赐予了他管辖我们的权利,但我们在那里还是自由的,人类能享受到的一切,我们也全都拥有! 后来呢,最初的人亚当和他的妻子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我们依旧住在那儿,从此,那里的一切就全归我们所有了!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亲眼目睹了人类所受的引诱和之后偷吃禁果的过程,虽然我们也看到了他们遭受的可怕惩罚,可我们却也开始受到那棵结满禁果的智慧树的吸引,因为它长得实在太美太可爱了,它上面的果子有着不同的颜色,这就意味着它们有着不同的味道。 我们被主造出来的时候,就已被指定了能吃的东西,可那些东西太单一了,很快,我们就严倦了。 于是,在我们这些动物当中,最聪明,也是最大胆的那几种就忍不住了,他们趁着主不在伊甸园里游荡的日子,偷偷地靠近了那棵智慧树。 你们能想到他们是哪几种动物吗? 他们分别是我们这些再聪明不过的老鼠,和我们狡猾无比的天敌猫,还有所有动物里最无畏也是最骄傲的老虎。 最先跑到智慧树下的是狂奔起来如疾风一般的老虎,他一跃而起,一口就咬住了一颗白得发亮的果子,没想到那果子的果肉竟是金色的,它们化为果汁滴进老虎的眼睛里,这使老虎的周身闪起了一片金光,之后他就不见了! 看到这种情景的猫儿好奇心大发,他矫健地冲过去,飞跳起来,咬住了一颗金色的果子,没想到那果子的果肉竟是黑色的,它们同样化为果汁滴进了猫儿的眼睛里,于是他化为一团黑烟,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太诡异了,其他的动物看到这儿再不敢往前凑,都生怕自己变成比黑烟更可怕的东西。 但我们老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加上我们的天性又是最喜欢占小便宜的,所以一只黑色的小老鼠不顾动物们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蹿上了智慧树。它看准一颗黑色的果子咬了上去,结果你们猜里面冒出的果汁是什么颜色的? 哈哈,竟是炽烈无比的血红色! 那只小老鼠呀,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团火,奋不顾身地燃烧了一阵之后,最终就只剩下凝固在地上的一滩血渍了! 这可把动物们吓坏了,他们大叫着四散奔逃,从此再没有谁敢靠近智慧树半步!” 听到这儿,另外几只小老鼠都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只肥老鼠因为抽得过猛,差点儿仰面栽下了讲经台。 “他们就这么不见了?”那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最小的老鼠怯生生地问道。 “准确地说,他们是被躲在暗处冷眼旁观着一切的主一怒之下逐出了伊甸园!所以从此以后呀,他们这几种动物就不得不跟人类生活在一起了。 但他们也有不甘心的时候,因为每当回想起在伊甸园里的生活,他们就会后悔不已。 可他们又不愿在自己的身上找过失,于是他们总是跟人类作对,就像人类因为犯下了原罪,也无法原谅彼此一样!” “真不幸呀,那原罪到底是什么呢?”瘦老鼠唏嘘不已地问道。 “就是他们吃下的那口果子吗?”肥老鼠在教堂里呆得久了,已经开始感到饿了。 “谁知道呢,主只管把他们逐出了伊甸园,最终也没有给他们答案。”黑老鼠说着,收起他那根最长的胡须,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了,今天的经就讲到这儿了——其实呢,我只是今晚睡不着,想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的祖先的故事,你们可不要忘了,那只最早被逐出伊甸园的老鼠,就是那只偷吃到了禁果的老鼠,也是黑色的哟!” 他的话刚说完,恰好有一阵风吹进了教堂,“呼”地一下吹灭了祭台上的蜡烛,也把刚才被翻过的那页画着亚当与夏娃的书页又吹了回来。 一时间教堂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那种黑呀,就像创世之前什么都还不曾存在时的混沌一样,竟也是无边无尽的。 第一章 四颗被咬过的苹果 不知从何时起,伊甸园变成了上帝的一处伤心地,所以他来得越来越少,滋养着伊甸园的东方的四条河便慢慢的在园中枯竭了。 因为失去了必不可缺的水源的供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和虫鸟鱼兽也越来越缺乏生机,不忍看到这一切的众天使聚在一处,热诚地商议了一番后,就托举起那偌大的一座园子,把它升入了天国之中。 天国里是有人的存在的,但那都是脱离了尘俗,又回归了至纯的人的灵——也就是上帝最初馈赠给人的最珍贵的那一部分生命。 但在伊甸园这个已渐渐被上帝遗忘的角落里,始终没有人迹的踏入。 生活在这里的动物们,因为早已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所以都离园中那棵最美最圣洁的智慧树远远的,他们赤裸着身体,吃着上帝早先赐给他们的食物,过着无忧无虑,又畅快自得的生活。 偶尔,当他们感觉到上帝又飘游进这座园子时,虽然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因为他们拥有上帝赐给他们的完整的灵,所以他们能敏锐地感应到一切,因此他们也不会躲闪。 有时他们会从上帝的头顶飞过,有时他们又会从上帝的身体里穿过,有时他们追着上帝的脚步跑出好远,也不会因此而迷失了回家的路。 他们虽听不懂彼此的语言,却能感知到上帝的召唤。 所以偶尔在天国里找不到上帝的天使,竟也会跑到这儿来,向他们寻问:“上帝到哪儿去了?” 园子里总是风和日丽的,但这一日不知为何,智慧树的上空竟布满了浓厚的迷雾,它把动物们从四面八方引来,他们因不敢靠近,而只能远远地担忧地看着。 这雾在天国里是极少见的,所以上帝也察觉到了,于是他又一次飘游进园子,站到了久违的那棵树前。 他真不想去看那棵树,但目光又不自觉地会被一颗咬过的果子引去——那原本是挂在树上最鲜红诱人的一颗,如今在上面留下的两处咬痕让它看起来是那么的丑陋,咬痕周围逐渐开始腐烂的部分透着暗黑色,就像两只邪恶又狰狞的眼睛那样,看了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上帝创造的人类,亚当和夏娃留下的。 看到那腐烂的部分,上帝便知道,他创造的人类在尘世间又堕落了——更可怕的堕落了。 是尘俗让他们一再的泥足深陷,一再的不能自拔,而尘俗之中原本就包裹着一切的罪,那是人类的始祖携带着原罪被逐出伊甸园后,世世代代“进化”出的无数花样翻新的过错。 智慧树上的果子也是有灵性的,它能感知到这些罪恶,所以它只能忍受自我不断的腐烂,直到无可救药。 上帝叹息了一声后,随手抚过一片树叶,挡住了那颗果子——随它去吧,他想,我已让我唯一的儿子背负着他们所有的罪上过了十字架,但他们仍旧没能幡然醒悟,仍旧没能自我救赎,那我也只能让这腐烂暂且继续下去,就像我对索多玛和蛾摩拉所施下的诅咒,就像我让滔天的洪水来袭卷过的大地,我只能让毁灭再重演一次,更惊心魂魄地重演一次,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更震撼地警醒到世人,让他们意识到早就该意识到的一切! 被抚过的那一片树叶“哗啦啦”地响动着,好像这树正在悲痛欲绝地哭泣。 但忽然间,上帝愣住了,因为他意外地看到了三颗原本藏在那片树叶下面的果子,它们一颗白色、一颗金色、一颗黑色,也都被咬过一口。 可说来奇怪,这三颗果子不但没有腐烂,反而在被咬过的地方又长出了一些新的果皮和果肉。 上帝当然不会忘记是谁咬了这三颗禁果! 当时他一怒之下,将那三种动物全都改头换面地变化了,然后将他们统统丢到人类的地盘上去,让他们永远成为了最明显又最易受攻击的目标: 老虎被他变成了一只白虎,看似健美又充满神性,实则已成了被所有人类疯狂追逐的猎物; 猫儿被他裹上了一层豹子的皮裹,让他似宠物般柔弱又似猛兽般吸引人; 老鼠被他弄得黑如煤炭,偏又长了一条鲜红的再鲜目不过的尾巴,所以不管他遛到哪里,都能被人一眼发现! 这样的惩罚近似于“恶毒”,可上帝还嫌不够,他分别又给予了白虎孤傲的自尊、给予了豹猫狡猾的谄媚、给予了黑鼠炽热的心肠! 因为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他们终生都会为自己的赤身裸体而感到羞愧,但又绝不可能像人那样有衣服可穿;他们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分辨得了他们的美丑善恶,但人类却永远视他们为敌,只会不遗余力地置他们于死地! 人间对他们来说就是炼狱,可上帝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能在即将毁灭的人世间得到重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刻上帝反而觉得是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惩罚! 他站在那儿愣愣地出了好一会儿神,之后他又移过目光,盯着人类咬过的那颗果子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过身来,挥手朝空中抛出了一道闪电,那闪电穿过智慧树,把它照得通体发亮。 原本就拥有灵性的树,至美至纯的树用它全部的枝叶和果实,还有上面那些数不清的花朵肆虐般的发射着光亮,把它们像喷泉一样抛洒到天穹上,当它们又如飞溅的水晶般坠落下来时,上帝已不见了踪影。 尘世在上帝的眼中原本就渺小得如同那树上的一颗果子,而在此刻,一道惊人的闪电却划过了那尘世之上的长空,直朝着末世的西罗马奔袭而去。 第二章 圣鼠的死敌 那头雄狮咬上来的时候,图奈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 看台上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那些激动的观众都以为图奈这次死定了。图奈也感到眼前一黑,甚至已闻到了雄狮嘴巴里喷出的恶臭的气息。 一瞬间,完全是下意识的,图奈抬起握着短剑的右手,剑尖竖起,他奋力往上一刺,只听“噗”的一声,短剑整个刺入了狮子的喉咙。 那头猛兽张着嘴,身子摇晃了几下,还是立在那儿,瞪着鼓凸的眼睛,好像在向观众们显示他惊人的健美与壮硕。 看台上的一只坐在一位女士高高围拢起来的发髻里的小老鼠不屑地耸了耸肩,带着十足的鄙夷的口吻絮叨起来:“这头蠢货太性急了,他根本没有把对手逼到绝路上。他应该先一口咬断了图奈的腕子,让那把短刀见鬼去!之后才去撕裂他的喉咙——用爪子掏出他的心脏也很带劲儿——但这下好了,他把自个儿的脑袋搭进去了,真是不值啊!” 坐在旁边一位商人的硬布帽子上的一只肥头大耳的老鼠抓着身子,懒洋洋地说:“他也算尽力了,今天的角斗不过是为了明天的凯旋仪式进行的彩排和热身,被赶上场的猛兽,都是没有经过足够训练的。他能和图奈缠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到这儿,他终于捉到了那只一直在他身上乱蹿的虱子,“我是再也受不了了,不去大浴场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我就要被自己臭死了!” 胖老鼠溜下商人华美的托伽,悄没声儿地跳到了看台上。 他那只尖酸刻薄的伙伴瘦得像根灰不溜秋的牙签似的,尽管生得弱不禁风,但他看上去却总是那么的神气活现。 这时,前胸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雄狮的尸体已经被几个装扮成冥神的高大的黑人用带抓钩的镀金铁棍拖下场去了。 图奈站在场地中央,高高举起溅满鲜血的双手,冲看台上疯狂呼喊的观众们发出了一声声野兽般的吼叫。他是个铁塔般的巨人,来自日耳曼的原始森林,在角斗学院里经受过五年非人的磨练后,如果已成为全罗马最叫座的角斗士之一。 今天让他和一头五百磅的雄狮搏斗,只给他配了一把短剑,有一半的观众都认为他这次是凶多吉少了,结果呢?他又一次死里逃生,赢得了全场疯狂的尖叫。 角斗士与猛兽的搏斗结束了,接下来该是角斗士之间的厮杀了。 那只瘦老鼠突然没了兴致,它感觉肚子在“咕咕”乱叫,真希望眼前摆着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肥鹅。他低头一看,他的堂兄,那只胖老鼠早已不知去向了。 “今天的大浴场里一定少不了美味珍馐,我也不妨去凑个热闹。”小老鼠宙斯说着,含起右手的几根小指头,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角斗场里的欢呼声惊天动地,被宙斯踩在脚底下的那个女人,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声口哨。 一只白色的鸽子从角斗场外像一束圣洁的光一样飞扑进来,它直朝着宙斯扑闪着翅膀迎上来。宙斯轻轻一跳,就跃上了白鸽的后背,白鸽根本没在空中停留,就带着宙斯飞走了。 宙斯用小爪子抓着白鸽背上的羽毛,身子向后仰着,转眼的功夫,鸽子已扇动着双翅,飞出了角斗场。 “我们要去哪儿啊?”白鸽问宙斯。 “去大浴场。”宙斯啮着牙,笑得愈发的神气活现。 “你去那儿洗澡吗?你不是最讨厌那里的气味儿吗?” “大浴场今天有宴会,为了迎接皇帝的到来,那儿的休息室里堆满了美食。据说汉斯昨天在那儿已经撑破了肚皮。” 汉斯和宙斯一样,都是蛰居在角斗场里的小老鼠,汉斯的贪嘴是出了名儿的,哪里有好吃的,它就会往哪里钻。虽然个头儿小,汉斯却是宙斯的跟班。不过对他的那点儿臭毛病,宙斯倒没跟他计较过,谁让在关键时候,汉斯总是表现得忠心耿耿呢? “汉斯没事儿吧?”白鸽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急忙问了一句。 “昨天幸好有乔治在,已经用草药帮他催吐了,这才保住了他的小命儿!” “乔治呢?他今天来看角斗了吗?” “来了,那个装模作样的老鬼,看完上半场就溜回大浴场洗澡去了。一只耗子,整天把自个儿弄得香喷喷的,转头又去钻那些达官贵人的内裤,又是啃洞,又是浇尿的,反过来倒觉得自己神气得不得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那你呢?”鸽子用揶揄的口吻问道。 “我怎么了?我比他大无畏多了,他有我的胆量和气魄吗?” 鸽子痴痴地笑了,没再做声。 在他们的身下,整座罗马城像极了一位慷慨的巨人,向它们完全敞开了怀抱——这座举世闻名的七丘之城壮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午后白金一样的阳光照耀着它,每一面大理石砖墙都在反射着阳光,让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仿佛是流光溢彩的。 更不要说充斥着全城的那些精美的雕像,和直插云霄的纪念碑了。数不清的圣洁的神庙和美不胜收的广场,更让这座世界之都显得华贵而又神秘。 只要在这里呆上一天,你就不能不爱上这里。 这也让宙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放着这么辉煌的都城不要,偏要躲在寒酸的兰米过日子。 就因为皇帝离自己山高水远,所以让宙斯等得真可谓望眼欲穿啊! 已经八九个年头了,几千个日夜了,宙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按理说,一只老鼠根本活不了这么久,可谁让它是宙斯呢——它可是一只举世无双的圣鼠啊! 来到大浴场,宙斯便一头扎进了休息室。 在这座上帝之城里,没有人不认识这只神通广大的圣鼠。平日里,他还算低调,所以总是神出鬼没的,就像刚才,他宁愿躲在那个贩酒的女人的头发里,也不想在角斗场里引来人们的注目和追棒。 但到了这里,他就不想管那么多了——它是真的饿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排成一列的餐桌,立刻大吃大喝起来。 不少刚洗完澡的贵族正坐在桌边,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惬意地谈着天。 忽然看到一只白鸽飞进门来,带来了在他们看来如同神明一般的圣鼠,一时间实在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 他们纷纷起身退让,腾出餐桌供圣鼠一人享用。有几位老迈不堪的元老不得不在一群下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了颤微微的身子。 休息室里的众人都想向宙斯施礼,他却抓着一根细细的鸡骨头,不以为然地冲大伙儿撇了撇嘴。 “今天又不是什么宗教节日,大伙儿还是免礼吧!”作为一只名副其实的圣鼠,他能口吐人言,倒也在情理之中。 说完,他又大吃大嚼起来。 “与我主同在的圣鼠,”一位花白头发的元老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说道,“你虽是一只老鼠,却有着无边的神力,请您为我们预测一下,此番与西哥特人的大战,我们究竟有多少胜算?是不是还能像两年前那样大获全胜?” 宙斯翻了一下白眼,对于有人打扰他享用美食,他显然很不满——但暗地里,他又十分的为难。 前线大战的局势,罗马城里的居民都能知道一个大概,这当然得益于罗马帝国境内四通八达的交通网——那些平踏、宽阔的罗马大道。而战局背后的明争暗斗,除了敌我双方的主帅就无人能知晓了。 可谁让宙斯是圣鼠呢? 他偏偏把这些隐情尽数掌握在手,没有一样情报是瞒得过他的。 但那些私底下的不可告人的交易,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不然整个帝国就会陷入动荡之中。 虽然说到底,他只是一只老鼠,但他既然是被耶稣的宝血洗礼过的,还被耶稣复活的圣光普照过,他自然就是深明大义的。 于是,宙斯转动眼珠,略一思量,便尖声尖气地说道:“大将军斯提利科明天就回来了,他还能不去元老院吗?指挥打仗是他的事,我干嘛要为这个费心?” “可这场大战关乎到罗马帝国的生死存亡,圣鼠难道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你要是在乎,为什么在大将军征兵的时候你还要扣押那么多农奴,不让他们去从军?你是交了足够多的苏勒德斯金币,可你扣着农奴不放,还不是为了组织自己的武装力量,去保卫你那些规模惊人的农庄吗?” 一下子被圣鼠兜了老底,那位颤微微的元老又羞又恼,可又不能把这只向来为所欲为的老鼠怎么样,只好一点点退到人群后面去,趁机溜掉了。 宙斯不由得有些得意,他一只爪子扶着一只高脚杯,摆出了一副很威仪的姿态。不想那杯子一歪,倒在了一只装满烤肉的盘子里——宙斯跟别的老鼠比起来,还是有些力气的——这把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表现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沉着神色,还顺势捧起一块沾满葡萄酒的牛肉,大吃起来。 没有人留意到人群里的一个皮肤黑得像炭一样的埃及人,他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袍子,袍子里不知藏着什么,这会儿正在一动一动的。 起先他用胳膊使劲搂着那个东西,用手尽可能按着,但那个东西越来越狂躁,他的主人简直有些控制不住了。 偏巧,那个老元后退时,一不小心撞在了埃及人的身上,这一下彻底把白袍子里的东西惹恼了,只听“吱啦”一声,袍子的前襟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个黑影从里面飞蹿出来——那黑影直奔餐桌而去,埃及人想伸手抓住,可哪里来得及呀! 黑影跳上桌子,瞪着一双妖绿色的眼睛,凶神恶煞地直逼着宙斯。 宙斯刚瞟了对方一眼,四只爪子就吓软了——与他咫尺之遥的,原来是一只凶狠的黑猫。 虽说宙斯是圣鼠,在罗马城里被人们奉若神明,可他说到底还是一只老鼠啊——是老鼠又怎么可能不怕猫呢? 那黑猫早就闻到了老鼠的味道,捕食的冲动简直要把它逼疯了! 所以现在看准了时机,她快得像发了疯似的,张开嘴,一口就咬了上去。 在场的那些人想冲上去阻止,可根本来不及。 见宙斯被黑猫咬进了嘴里,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几位虔诚至极的老妇人,受不了这份过度的惊吓,一时全都晕了过去。 那个埃及人想扑上去,掰开他的爱猫的嘴巴,可抢在他之前,一个金色的身影闪电般蹿上了桌子,一口咬住了黑猫的脖子。那副利齿的力道,黑猫根本吃不消,她虽强挺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嘴巴。 沾了浑身口水的宙斯“叭叽”一声落回到桌面上,他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但一看到众人都在诚惶诚恐地看着自己,他马上又强打起精神,使劲抻了抻腰身,又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口水,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宣告道: “主啊,总是在你绝望时给你奇迹,由此才能见证他的伟大!” 说完,他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第三章 “我从拜占庭来!” 金毛猎犬沙格驮着浑身瘫软的宙斯返回角斗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白鸽杜拉慢悠悠地飞在他们的头顶,她实在放心不下宙斯。 有位好心的老妇人,给宙斯的身上盖了块白纱手帕。 此刻,因为罗马城里的居民大部分还聚集在角斗场里观看表演,所以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而那些躲在大浴场里的居民,他们都是些更为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不愿去角斗场观看血腥的表演,就在大浴场里打发时间。 “你感觉怎么样?”杜拉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是真的心疼宙斯。 “还有一口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宙斯有气无力地说道,“角斗场里还那么闹腾,我真不想回去。” 他说得没错儿,距离君士坦丁凯旋门还很远,可从角斗场里传出的叫嚷声、呼喊声依旧能震疼人的耳膜。 “那能去哪儿呀?”杜拉飞得高了一些,想给宙斯找一个清静点儿的去处。 晚祷的时刻到了,罗马城里的无数座教堂接连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不知为何,那钟声里竟透出了一种哀鸣般的音色。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宙斯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杜拉从空中俯冲而下,贴着他的鼻尖打量起他来。 “和平日里的钟声没什么两样呀?” “我已经活了四百多年了,我听过的钟声比你听过的人声还要多——教堂是什么地方?是这世上距离天国最近的神圣之所!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和时刻,教堂就是直通天国的唯一通道。而在教堂里,数那些钟楼最高,离天上最近,所以呀,你以为教堂里的钟声传达的是什么?就是天上神秘莫测的旨意呀!” 听宙斯这么说,杜拉再去听那震动天地的钟声,好像那其中真的藏有什么难以揣测的玄机似的,只是她听不懂罢了。 “你指的是明天的凯旋仪式吗?”杜拉小心翼翼地问。 明天,皇帝霍诺里乌斯、大将军斯提利科和皇太后艾丽娅将一同抵达罗马,参加盛况空前的凯旋仪式,庆祝两年前对西哥特人的大获全胜。 “时隔两年才举行什么狗屁凯旋仪式,斯提利科也真想得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怕在外面征战得久了,皇帝忘了他这个大将军吗?” 作为一只会说话的鸽子,杜拉再了不起,也不过是宙斯的一样坐骑罢了。在宙斯高谈阔论,或是大发劳骚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多嘴。 呆在宙斯跟前难免尴尬,所以杜拉又往上飞了十来米。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更清楚。 远远的,杜拉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门口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苍老身影,那个面色苍白的老者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脏袍子,脚上的鞋子布满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破洞,六七根脏兮兮的脚趾都露在外面,有的脚尖上还挂着血迹。 “仁慈的主啊,求你现现灵吧!”杜拉话没说完,就一阵风似的飞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她看到西奈山了?”宙斯大惑不解,翻身从金毛猎犬的背上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朝杜拉飞去的那座小教堂望去。 夕阳的余晖像随处喷洒的流火,照到小教堂的大理石雕刻的门楣上,把十二圣徒静立的侧影照得活灵活现。只是夕阳距离地平线还很高,那红艳的光只照得到石雕群,却照不到石雕群下面的那位精疲力尽的老者。 光看他身上的破袍子,就知道他是一位神职人员——不对,应该叫他牧师才对,那种样式的袍子,只可能属于东罗马。 一位东罗马的年老体弱的牧师,怎么跑到西罗马来了? 虽说现在在东西罗马执政的是一对亲兄弟,可他们的貌合神离是人尽皆知的。东西教廷也早已分道扬镳,谁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正统,这就导致了一种近乎水火不容的态势。 从国力来评判,东罗马这些年要比西罗马强劲得多,富足的国库保证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不像西罗马,连年深陷蛮族挑起的战端,总是伴随着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那样千好万好的东罗马,真让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不知道这位牧师为什么要抛家舍业,不远万里跑到西罗马来。 宙斯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是这位牧师在老家犯事儿了,呆不下去了。可看他慈眉善目的,又实在不像一个为非作歹之徒。 就在宙斯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去跟老者打个招呼的功夫儿,那位老牧师已经看到他了。 身为罗马城里独一无二的圣鼠,宙斯的身份虽然尊贵,但他从来不摆架子,尤其是遇到同样信奉上帝的教徒,只要他腾得出空儿,就一定会上前去主动打招呼。 可这位老牧师却让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冒牌货。 老牧师看到一只老鼠仰躺在一只大猎犬的身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诧的神色,他只是扶着墙,吃力地站起身,朝宙斯深深地鞠了一躬。 “难道他也认得我?”这让宙斯先是一愣,接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看着老人家一身风尘、寒酸不堪的样子,宙斯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它虽然是一只圣鼠,却对耶稣的那些“神迹”一窍不通——拖在他身后的那条鲜红的尾巴,是他身为圣鼠的唯一证明——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时候,曾把宝血滴落在宙斯的尾巴上,使那条原本黑漆漆的尾巴变成了鲜红色。 不过,他却能在危急时刻,瞬间冲破人间与地狱和天堂的阻隔。 “伟大的圣鼠阁下,见到您真让我深感荣幸!”老牧师的话一下把宙斯拉回了现实。 “你认得我?” “普天之下没有人不认得您。” 听了这话,宙斯有些得意起来,他仰头看了看飞在他头顶上的杜拉,杜拉也显得很兴奋。 说话的功夫儿,宙斯和他的两个跟班已经来到了小教堂的石阶跟前。宙斯一向看不惯那些喜欢摆架子的贵族和元老,所以他总是显得平易近人。 老牧师既然这么恭维他,他也不好显得高高在上,像他很自命不凡似的。于是,到了石阶跟前,他便从沙格的背上跳下来,迈步朝石阶上走去。 他是手脚并用往上爬的,看上去很不灵巧的样子。 那位老牧师好心地放下一只手,等宙斯往第二级石阶上爬的时候,就直接跳到了他的掌心里。 老牧师抬起掌心,把宙斯举到与他的脸同样的高度:“你真是一只神奇的老鼠。”老牧师的语气让宙斯有些飘飘然,可他又有些沮丧。 “从外表你能看出来?”说着,他晃了晃那条鲜红的尾巴。 “不光是你的尾巴,和你会说话这两点,还有……” “还有什么?”宙斯急于想知道。 “上帝没有赐予你奇异的能力,这并不是说他轻视你的存在,而是他把这份奇异的能力隐藏起来了。”说这番话的时候,老牧师那双混浊的老眼突然变得通透起来。 “上帝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请恕我不能奉告,因为我不能违抗上帝的旨意。” 在罗马城里,像这样疯疯癫癫的神职人员宙斯见得多了,他们总是满口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感召……说得都是些装神弄鬼的胡话,有的是为了骗钱,有的干脆就是疯透了。 这样的把戏,宙斯见得太多了。 他突然觉得好不扫兴,便想从老牧师的手掌上退下来,不想老牧师却把他攥紧了一些,这把宙斯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你在角斗场住得舒服吗?你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去处,可却偏偏认准了那里,就为了在那里能随心所欲的作威作福?” 这让宙斯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躬起身子,又试着想从老牧师的手掌里退出来,老牧师也没再把手掌握紧,可他却不能够,就仿佛中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魔法——宙斯顿时有些慌了。 站在一旁的猎犬沙格见此情景,冲着老牧师激烈地狂吠起来,杜拉也围着老牧师的手掌上下翻飞,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想干嘛?” “你原本是一只最最善良、纯真不过的老鼠,但几百年来,角斗场里的杀戮已经把你的灵魂玷污的脏损不堪了。你大部分的灵性已经麻木,神性更是支离破碎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毁掉了!” “你别跟我胡说八道,我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谁也管不着!” 老牧师却不再去看宙斯,而是望着君士坦丁凯旋门后面的角斗场发起呆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悠悠地说道:“一切就要永远的终结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看到那里惊心动魄的表演了,会不会有些可惜呀?” “你这个神经病!”宙斯气得破口大骂,“赶快放了我,不然……” 他话没说完,就“叭叽”一下掉到了地上——是那个老牧师良心发现撒手了? 可他再定睛去瞧,却发现老牧师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他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四章 迫在眉睫的报仇 宙斯回到角斗场的时候,欢腾的表演还在继续——他真的有些怀疑,这样的喧闹今晚会不会持续通宵? 明天还要举行凯旋仪式呢,今晚就闹腾够了,到了明天,这些罗马市民还会不会有精神呀? 宙斯想着,他可能也是在瞎操心——这些罗马市民是什么人啊?还会有他们精力不济的时候? 他们可是胡作非为的行家呀!跟他们比起来,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都不过是些温驯的羔羊罢了。 想到这儿,宙斯便有些赌气似的,在地上打起滚儿来——明天的凯旋仪式他可是主角啊! 可到了现在了,谁又想起他来了? 明天,倒不是为他庆祝什么凯旋之类的,他一只老鼠——虽然是圣鼠,但也不可能去上阵杀敌呀! 我们的圣鼠有一个四百多年来未曾改变过的——应该怎么称呼呢——倒是可以称为“壮举”吧!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契而不舍的为耶稣基督报仇——用羞辱罗马最高统治者的方式,来为上帝的独生子报仇。 没错儿,从血缘上来说,它的确是一只犹太老鼠——犹太人往往是最嫉恶如仇的! 四百年来,他在每一位罗马的最高统治者的脑袋上都浇过尿——作为一只老鼠,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易了。 除此而外,它还把自己小小的老鼠屎塞进过很多位最高统治者的美餐里。 想起耶稣在十字架上流下的宝血,就会让他心如刀绞。于是,趁那些倒霉的,最高统治者睡觉的功夫,他还会用自己尖尖的鼠牙为他们放血。 “报仇”并不符合基督教的教义,可我们的圣鼠管不了这么多,谁让他在四百多年前亲眼目睹了耶稣惨死的整个过程呢? 他忘不掉,更放不下——他痛恨罗马人,痛恨法利塞人,更痛恨自己只是一只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老鼠。 那个教堂门口的老牧师居然一眼就把他看透了,他说得没错儿,他的身上不光有圣迹,更有可耻的污迹。 他也想要去掉污迹,他似乎也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并不那么确定——但他下不了决心,或者说,他没那么强烈的想要去掉污迹。 因为他还想报仇,而且就在明天。 整整九年了,狄奥多西大帝的小儿子——继承了西罗马帝位的霍诺里乌斯一直像个最可耻,又最无能的胆小鬼那样躲在米兰,中间虽然回过一次罗马,却匆忙得只呆了不到半天。 但明天就不一样了,他要参加凯旋仪式,还要去角斗场观看盛大的表演。 这样一来,宙斯就有了充分的机会和十足的把握,向这位少年皇帝报仇。 他要痛痛快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羞辱他,就算他的父皇把基督教立为了罗马的国教,那又怎样?难道不是他的先辈下令处死了耶稣吗? 如果说,偷食禁果是人类永远洗刷不尽的原罪,那处死耶稣,就是罗马人永远偿还不完的怨孽! 更何况,在基督教合法化之前,罗马人曾折磨至死过不计其数的既善良又无辜的基督教徒,他们对基督教欠下的血债世世代代都休想还清! 一想到这些,宙斯就感觉整个身体都在燃烧,整副灵魂都在震颤。 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宙斯禁不住在他小小的鼠洞里咬牙切齿。 角斗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娱乐,最血腥的狂欢,你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就将永远无法想象那极端的、疯狂的程度。 而这恰恰是罗马人最为热爱、最为痴迷的——这样一个永远热衷于制造死亡的民族,难道不该灭亡吗? 可今天那个老牧师说,角斗终有一天会终止,这又怎么可能呢?听听这外面的呼喊声,叫好声,喝彩声……只要罗马还存在一日,这一切就不会终止,除非…… 宙斯的小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罗马的灭亡是他无法想象的,对于当时的整个世界来说,这更是不可能发生的。 虽然就算把索多玛和娥摩拉加在一起,都不可能比罗马更罪恶。但想象它的灭亡——哪怕只是想象,也是绝不可能的呀! “呜呜——” 两声呻吟似的低吠把小洞里的宙斯吓了一跳,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天上真的降下了硫火,要尽数烧死地上罪恶的罗马人了呢! 他寻声望去,看到原来是猎犬沙格把嘴巴伸进了小洞里来,虽然看不到他的整张脸,但从局部的表情里,宙斯也看出了他此刻再明显不过的心思。 宙斯的这个小洞虽说只是个鼠窝,但陈设的完备程度和装饰的雅致品味却不输任何一处罗马豪宅。 他把保质期较长的食物都放在了一个带双扇拉门的罗马松打造的镶满金片和绿松石的宝盒里。 他走到墙角,拉开盒子,吃力地拽出了一大块腊肉,因为对他来说太沉了,拽了一两米后,它只好把腊肉扔到了地上。 不过没关系,沙格的舌头不仅灵活,还长着呢,他巧妙地伸出来,绕着腊肉缠了一圈,就把它吞进了嘴巴里。 “图奈今天大获全胜了,如果明天皇帝恩准了元老们的请求,他就能获得自由之身了。”沙格一边嚼着腊肉,一边兴冲冲地说着,就是有点儿口齿不清。 宙斯大吃一惊,他尖声尖气地叫着说:“他会同意吗?他还没为他的哥哥报仇呢?!” 图奈的哥哥也曾是一位很了不起的角斗士,不幸却在一场角斗中被一位色雷斯角斗士门多杀死了。门多如今已成为罗马最有名的角斗教练,只在极特殊的场合他才会下场参加角斗,所以图奈一直没有寻到为哥哥报仇的机会。 “我想图奈是不会接受的——他今天什么都没表示,门多就站在看台上,他都没有看那家伙一眼,就转身走下场去了。” “明天皇帝会来观看角斗,想来门多应该会下场吧?” “杜拉正在看台上到处打听消息呢,那个好管闲事的臭婆娘,真是不要太热心了!” “角斗场里呢?”宙斯指的是角斗场位于地下的这一大片阴暗又残暴的世界,“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吗?” “嚼舌头的家伙倒是不计其数,还有一大帮等着看好事的无耻之徒。” 图奈的性格既孤僻又高傲,他在角斗场里呆了好些年了,却没交到什么朋友。 只有宙斯,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很是喜欢图奈这个古怪又不好对付的家伙。 第五章 真是活见鬼! 宙斯仰躺在他松软的,铺了厚厚丝绒草的小床上,若有所思地啃完了一个鲜美的李子。 他是在捱时间。 到了这时候,角斗士们都吃完饭了,也都回到各自简陋的石室里休息去了。 其实就算他们在角斗场的地下四处走动,宙斯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是圣鼠,每次上场前,绝大部分的角斗士都会来请求他为自己祷告。 所以,在角斗场神秘的地下,我们的小老鼠可是畅通无阻的。 不过今晚,宙斯要去拜访的门多,这家伙却是个异教徒,而且凶残成性,所以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他原本是可以搬到帝国最好的角斗学校去住的,可不知为什么,偏要住在这阴冷的角斗场的地下。 杜拉经过长时间的打听,给宙斯带回的情报是:“门多喜欢呼吸角斗场里无处不在的,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只为了这个,理由又似乎薄弱了一点。迈着不失神气的方步子,走出小洞后,宙斯慢悠悠地沿着角斗场地下错综复杂的走道,走到了关押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猛兽的区域。 不知什么时候,沙格跟了上来,当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冲宙斯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时候,沙格就会更加凶狠的冲他们吼回去。 沙格的父亲是一只声震四方的非洲狼王,所以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足以让任何一只猛兽胆颤心惊。 更何况,这些猛兽在来到角斗场之前,已经在角斗场学院里吃尽了苦头,当然也包括必要的调教。 来到一只猎豹的笼子前,宙斯不慌不忙地从脖子上拿起一枚挂在那儿的小钥匙。沙格走过来,把身子伏到地上,宙斯踩到他的鼻子上。等小主人站稳了,沙格才缓慢地站起身来,直到宙斯达到了锁孔的高度,我们的小圣鼠才把钥匙插了进去。他用两只小爪子合力,使劲一拧,“叭”的一声,锁开了。 宙斯抓着钥匙,现在它成了一个临时的门把手,沙格向一旁退去,笼门随之打开了。 那头猎豹一下子扑了出来,差点儿把宙斯从沙格的鼻尖上扑下去。宙斯立刻趴下来,死死抓住了沙格的鼻子,沙格腾起身,同时挥起爪子,毫不客气地给了猎豹一拳。 猎豹侧着身子,被打翻在地,她刚要翻身,沙格就扑上去,咬住了她的脖子。 “主人,你是知道的,在这批为了凯旋仪式捕来的猛兽里,这只母豹是最刁蛮的。”沙格并不是在抱怨,不管他的小主人做了什么,都不会让他抱怨,他只是在实事求是。 现在,他们走在通往门多的单间石室的走道里,宙斯站在沙格的脑袋上,抱着怀,看上去简直像一位帝王。被猎犬咬过一口的母豹子,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了,但她看上去明显很懊恼,正在用一种近乎锋利的蛮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宙斯。那副样子好像她随时都会再扑上去,一口吞了这只神气活现的可恶耗子。 “门多能徒手拧断一只狼的脖子,你觉得你的颈椎对他那双铁掌来说,够结实吗?” 听了宙斯的话,沙格不言语了。 插在石墙上的火把是彻夜不熄的,据说这是为了驱散角斗场里数不清的、总是在夜间出没的冤魂。 世界上任何一处战场上游荡的鬼魂,跟这里的比起来,都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几天里,死掉几十万角斗士和猛兽,对这里来说是常有的事。 火光把几只动物的影子变大了、拉长了,看上去显得那么怪异,怎么看都不像这个世界上会有的生物。 宙斯喜欢看这样的影子,他觉得这样的影子像某种奇异又圣洁的建筑物。 而这样的建筑物,只在他的故乡——圣城耶路撒冷才有。 他离开那里已经四百多年了,可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里——对那里,他也是又爱又恨的。 因为一直盯着墙上和地上的影子发呆,所以当那位老牧师突然出现在前面的墙角里的时候,一开始宙斯都没有发现。 等看清那团浓重的黑影原来是个人的时候,沙格都快要撞到老牧师的身上去了。 “汪——”沙格一边急刹住脚,一边惊叫了一声。 “阿里路亚——怎么是你?”宙斯一屁股坐到了沙格的脑袋上。 闻到了人的气味,跟在后面的那头母豹子的喉咙里开始发出闷雷似的厮吼。 老牧师当然看到了那头豹子,可他的脸上一点惧色也没有。 他甚至冲着母豹子露出了一个情不自禁的赞叹的微笑:“真是太健美了——万能的造物主啊!” “沙格!” 猎犬甩过头去,冲豹子扯着嗓子,忍无可忍地咆哮了一声。 沙格一时没顾上,把他的小主人从脑袋上甩了出去。那个老牧师伸出手,在半空中把惊魂未定的小宙斯接住了。 “想不到你一把年纪了,反应还挺快的。”等宙斯在老牧师温暖的手掌里回过神来,又复恢了往常的尖刻,便不那么友善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很好奇,你明明是一只属于基督的圣鼠,为什么取了一个奥林匹斯主神的名字?”老牧师看着他,笑眯眯地问。 宙斯那条鲜红的尾巴立刻竖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叫宙斯?” 作为罗马城里无人不知的圣鼠,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倒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可是从老牧师狡黠的笑容里,宙斯却看出,事实并非如此——作为圣鼠,他甚至比最睿智的人类还要擅于察言观色。 有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让后面的话几乎是顺着嘴角流出来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当然不是下午在小教堂的门口。 “你应该不记得了。”老牧师宽厚地笑着说。 “你是来找我的?”在心里宙斯却在暗骂,“该死的,下午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也不全是,我还要找好几个老伙计。”说着,老牧师搬起了手指头。 “为什么先来找我?” 在脑海里,腾起了一团白茫茫的雾,那里让宙斯觉得圣洁极了,又熟悉极了——有几个可亲可爱的身影在雾里欢腾地嬉戏着、奔跑着——一股妙不可言的美味的汁水涌上了宙斯的舌尖。 “因为只有你在罗马——耶稣复活后,指引他的门徒们到外邦人中去传教,可最后让教义发扬光大的却是这里。” 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宙斯突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惭愧——他蒙受耶稣复活后的圣光,享受了四百多年信徒们的敬拜和仰慕,他的身上还有耶稣宝血留下的印记,这更让他被信徒视若神明一般,可他又为耶稣做了什么呢? 除了那些胡闹一样的报仇,说起来,让他都禁不住要脸红、要无地自容。 “其余的人呢?”他的眼睛热辣辣的,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老牧师那深沉似海的目光。 “耶稣的门徒不光是人类。”老牧师说得淡然极了。 “你说什么?”对于自己这一声鬼叫,宙斯更是羞愧难当,他自个儿又是什么?一只最卑贱不过的老鼠罢了。 还会有比他更卑贱的门徒吗?宙斯想问,想得简直欲罢不能,却又怎么也张不开口。 “我该怎么说呢?我先来找你,除了你在罗马之外,还因为——”说到这儿,老牧师停顿了一下,这样宙斯差点儿张口骂起娘来。每当他气急败坏的时候,就会这样。“还因为,你可以说是他们的领袖。” “你说什么?”这一声怪叫听上去更像是“活见鬼”! “当然,你更要让他们承认你是他们的领袖!” “他们都是谁啊?”这句话问得别提多心虚了。 老牧师看了一眼沙格身后的母豹子——宙斯一瞪眼,老牧师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我以为你会无所谓的,毕竟你在角斗场里向来都是做威做福的。” “这不一样,这里的猛兽再凶猛,也只是些普通的动物罢了,可如果说那些非人类的门徒,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些圣兽。” 老牧师由衷赞许地看着宙斯,“你比我料想的更要聪明。”这夸奖一点也没能让宙斯高兴起来,他反而更沮丧了,“除了我是只老鼠外,其实的圣兽一定都要体格有体格,要身手有身手吧?” “但你是最有头脑的。” “这只母豹子是吃不了我,可换了别的神兽,一口把我吞下去,到那时头脑还有个屁用!” “你像所有的老鼠一样怕猫,可是四百多年了,有哪只猫吃了你吗?” “寻常的猫吃不了圣鼠。” “真的吗?今天好像就差一点吧?” 宙斯又鬼叫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第六章 未知的大惊喜 在去往门多石室的路上,宙斯接着问:“我可以说他们是我的手下吗?他们都是谁呀?” “你要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手下。”老牧师温存地用一只手棒着小老鼠,他掌心里深深的纹路让宙斯觉得非常惬意,那里面尤其温暖,宙斯刚好可以把它的小细腿儿放进去。 “他们肯定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别这么早灰心,想想耶稣当年是怎么做的。” “他是耶稣好不好?” “你可是他独一无二的圣鼠啊!” 这话被宙斯听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除了老不死的寿死,偶尔能冲破人间和地狱、天堂的阻隔,连一只嚣张一点儿的猫都对付不了。 至于沙格和杜拉,那就说来话长了。 “你是来帮我对付门多的?”宙斯当然也知道,老牧师深夜突然造访的来意不完全是。 “就算是吧!我对这位臭名昭著的异教徒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会不等听完你的唠叨,就拧断你的脖子。” “这我也想到了。” “你不怕?” “我有几十年没经历过所谓的怕了,偶尔我还挺怀念它的。” 老牧师的话,让宙斯只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 门多的单间石室,倒是可以称得上体面——但也只是对于角斗士下贱的身份而言。 他的板床上,铺着一张堪称完美的虎皮,四面的墙上挂着各种兽头和人头——那些人来自于不同的地区和种族,门多用展览死亡的方式来表现他的凶残,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杀死一个人并不难,但让他死得极为痛苦,那就需要某种独特的技巧了——这从一张张面孔上极其狰狞、恐怖的表情上,不难看出。 门多果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制造杀戮的行家,在角斗场里呆了几百年的宙斯,目光每次瞥进这间石室,还是会禁不住要受到一次震撼。 门多还没睡,他正在磨刀石上极有耐心地磨他的短刀,这是他使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所以任何时候,门多都会让它寒光逼人。 石室的外墙上镶的也是铁栅门,所以几位访客一露面,门多就把铁青色的面孔转向了他们——其实,离得还很远的时候,门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角斗士的耳力通常都是异常锐利的。 看到他们,门多只是咧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这么晚来造访,实在打扰了。”老牧师先开了口,听他的口气,好像跟门多一点儿也不陌生。 门多的整个身体仿佛是用生铁铸成的,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力大无穷的泰坦巨人,就应该是门多的样子吧? 去形容他的高大和孔武,实在显得多余,只说老牧师的身高,只达到了门多肚脐略微往上一点的距离。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这种对比足以令宙斯神志错乱——他还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打量过直立的门多。 平日里,就算站在沙格的脑袋上,他也只能勉强达到门多的膝盖——何况门多身上的杀气,向来让沙格不敢靠近,所以他也总是把宙斯叼得远远的。 现在,沙格就在极力往远处躲,就算宙斯回头懊恼的瞪他,也无计于事。 “你的亲爹见了你现在这副熊样儿,准会又羞又恼得狠不能咬舌自尽——你身上狼王的血性都跑到哪儿去了?” 现在,激将法根本无计于事,沙格已经不是狼王的后代了,眼下他连头蠢驴都不如。 “你是谁?”门多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好像站在他石室外的是一只能直立的臭虫。 这语气让宙斯无名火起,他猛的甩过头来,可看到门多那副活死神的嘴脸,他又偃旗息鼓了。 他往老牧师的手掌里尽可能缩了缩身子,巴不得自个儿能隐形。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天打不打算上场。” “这关你屁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因为跟你较量的又不是我。” 门多用一种“就凭你”的嘲弄眼神斜睨了老牧师一眼: “是图奈那个窝囊废让你来求情的吧?” “我不认识图奈。” “真是活见鬼,你都不认识,还来管闲事?” “你是一个难得的好汉,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 这话一下子把门多激怒了,他“叭”地一声把短刀从铁栅门的夹空间捅出来,直捅到老牧师的鼻尖上。 刀尖顶着鼻尖,老牧师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门多有些发愣,按理说照着老牧师站的位置——几乎就贴在铁栅门上,那把短刀应该已经捅进他的面门里去了呀! 他看得再清楚不过,老牧师也没有往后退缩——他根本纹丝没动,怎么短刀的刀尖只顶在了他的鼻尖上? “你存心在找死!”门多嘶吼着,抽回短刀,更狠命地捅了出去。 这次,短刀碰到了老牧师的脸上,可是却化成了生铁色的水,流了下去。 门多彻底失控了,他狂怒到了极点,顺着铁栅门的夹空伸出两只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老牧师的衣领——他接下来想做的,就是合起手上的蛮力,掐碎老牧师的脖子。 “你在做着世上最愚蠢的事,你的蛮力不会让你每次都取胜,反而会让你距离毁灭越来越近。”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毁灭!” 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铁栅门原封未动,那头豹子却扑了进去。她一张口,就咬住了门多的一只胳膊。只听“咔叭”一声,那根石柱般粗壮的胳膊就那么断裂了——是右臂,从肘部齐刷刷断裂。 门多声嘶力竭地惨叫了一声,接着往后仰倒下去,脑袋正好撞在那块尖硬的磨刀石上,一时间所有的神志全都被击碎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天一大早,当一大群将官、卫兵跑来追查此事的时候,宙斯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当时天刚蒙蒙亮,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闻讯赶来的一大群元老、赋闲已久的廷臣、整日游手好闲的贵族……简直要把角斗场的地下围堵得水泄不通了。 为皇帝精心彩排了多日的斗兽表演,原定是由门多来指挥众多盛装的角斗士来现艺的,现如今,一夜之间,他竟成了残废! 中午就要上演的斗兽表演,又要交给谁来完成呢?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万分为难的境地,宙斯也躲不掉,他的小洞外被堵得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双奇形怪状的眼睛,热切地朝里面张望着——换到平日,就连那些元老都不敢轻易来打扰圣鼠的安宁,可现在,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都想向他们心目中如上帝般全知全能的圣鼠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讨教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 “神通广大的圣鼠,求你行行好,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别来烦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宙斯把小身子埋在厚厚的床铺里,没好气地叫嚷着。 “角斗场里没有人能替代门多,我们也早就向皇帝陛下通报过这次的角斗表演了,皇帝可是期待已久呢!” 突然,宙斯灵机一动:“不是还有图奈吗?” “他要参加竞技。” “那我也没辙了。” 他们又问宙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宙斯干脆不理他们了。 “没有门多指挥,那么多猛兽只会乱作一团。”大伙儿都愁眉苦脸的。 “看不到表演,皇帝陛下会不会认为我们欺君呀?” “早知道就不该准备什么斗兽表演。” “皇帝处在这个年纪,最爱看的就是这个了。” “血腥的角斗,据说呀,并不合皇帝的胃口。” “我们的少年皇帝就喜欢漂亮的雕像和那克索斯。” 听了这话,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压抑着的讪笑。 可众人还是一愁莫展,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们还是一点对策也没有。 让宙斯想不明白的是,昨晚门多被咬后,老牧师怎么就又一次凭空消失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见了两次面,宙斯感觉自己被耍弄了两回,这种感觉,真他妈窝囊极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近似于惊呼的叫声: “哦,高贵的奥林庇乌斯——” “如日月般光芒耀眼的伟大的奥林庇乌斯——” “见到您,真是让我们太激动了!” 谁是奥林庇乌斯? 宙斯的头顶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出于好奇,他从小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洞口,那些围在洞口的人都走开了,现在他们都簇拥到了一个大白胖子的身边。 从洞口里望出去,外面可真够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急于向那个大白胖子谄媚、讨好,那副嘴脸让宙斯看了实在觉得恶心。 再去看那个白胖子,涂脂抹粉的,一看就是个宦官——看来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难怪这么神气! 他的服饰华美得近乎夸张,使他看上去更像是衣品拙劣的戏子,如果那张脸不是挂了那么多赘肉,他还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的。 最夸张的是他的肚子,居然那么大,那么滚圆,需要两个五六岁的孩童用手托着,他才能往前一步步地蹭着走。 角斗场的地下是很阴冷的,因为这里终年透不进丝毫的阳光,可只走了几步路,那位浮夸又可笑的宦官已经汗如雨下了。他一边用手帕不停地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都听说了——怎么会出这档子事哟,多叫人扫兴呀?” 那些元老、廷臣、贵族连忙卑躬屈膝地赔着不是: “快十年了吧?这是皇帝陛下第二次回罗马,他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呀?真是一点儿也不尽心!” 他又把众人数落了好一顿,才甩着手,好像多么勉为其难,又是多么慷慨大度似的: “总不能眼瞧着皇帝治你们的罪吧?你们只是没把差事办好,也不是成心的——幸好啊,我还早早的留了一手,给皇帝陛下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听到这儿,刚才还面色惨白的那群人顿时喜形于色。 见他们这副样子,胖子的脸色又是一沉:“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难道都不去恭迎皇帝吗?” 所有的人都慌张起来,大家手忙脚乱,那副样子像是都想从凭空里抓住些什么似的。 随后,他们又大批的涌向角斗场的地下出口,你推我挤的,都想抢先别人一步出去。 大约过了足足一刻钟,外面终于平静下来了,靠在洞口上的宙斯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可是突然间,一柄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短剑“嗖”的一声捅了进来。 那把短剑捅进来的时候,宙斯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光天化日的,谁会来谋害他? 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可爱的小脑袋伸了进来,因为洞口很小,只有前脸进来了,那张软绵绵的嘴上叼着那把短剑,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协调。 “玛丽,你干嘛呀?”宙斯跳过去,用两只前爪吃力地接过了短剑,可他根本拿不动,只听“叭嗒”一声,短剑掉在了地上。 第七章 圣母的双眸 “我去看过门多了,他真可怜呀!我听说他的短刀被昨晚那个老牧师化为了铁水,真是不可思议啊!这把短剑也是他心爱的宝贝,救过他很多次命,可不能再像那把短刀似的,被弄没了!他眼下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等他醒了,要是找不到了一定会急坏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它送到你这儿来了,你能替他保管几天吗?” 玛丽的细心和好意让宙斯很感动,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短剑拖到墙角,又抱来一些干净的稻草把它盖起来,免得它落灰。 看宙斯忙活完了,玛丽忽然眉开眼笑起来:“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啊!” 可不是嘛,今天皇帝终于要亲临罗马城了,我们的小老鼠又可以实施他伟大的报仇计划了。 继而,他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油头粉面的宦官所说的,为皇帝准备的惊喜,一时间不由得好奇起来。 “玛丽,我们到上面去。” “去干什么呀?”玛丽怯生生的,她只是一只小山羊,平日里只能呆在角斗场的地下,到了上面,万一遇到了猛兽可怎么办? “沙格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一个上午不见自个儿保镖的踪影,宙斯也有些不耐烦了。 “万鸦佬带着他那些臭喽啰来东瞧西看的,他们是瞧准了今天这个大日子,想来狠狠的捞上一笔!沙格实在看不过眼,一直在看台上哄他们呢。” 万鸦佬是罗马城里成千上万只乌鸦的头领,那些绝顶聪明的贪婪的黑鸟,一个个都像是饿死鬼托生的,每次角斗结束后,被丢到角斗场外的断肢残臂、破碎尸体都是他们的大餐。 沙格一向最厌恶他们,觉得他们是最卑鄙、最无耻、最下贱的动物。 这么说来,刚才宙斯遭遇围攻,他也没露面,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上去找他。”宙斯说着,迈步朝外走。 有沙格在,估计也不会有谁敢把玛丽怎么样。 能到外面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热闹,玛丽当然高兴。她一路欢蹦乱跳,像个充满了活力的小姑娘。 玛丽是一只运气很好的小羊,她刚断奶,就被抓到角斗场来,眼看要做一只老虎的晚餐了。那个阴沉沉的傍晚,宙斯正在老虎的兽笼里打盹,突然被一阵揪扯的响动吵醒了,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不分由说,一把扯下了老虎的一根胡须。老虎疼得大叫了一声,可他也认得宙斯,不敢把他怎么样,只好把这口怨气咽下去了。 宙斯定睛去看玛丽——他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羊羔,觉得她就像一个没有翅膀,四条腿着地的小天使。从此,玛丽就成了他的宠物,她不同于杜拉是他的坐骑,沙格是他的保镖,玛丽纯粹就是他的“小宝贝儿”。虽然这么叫,听起来有些肉麻,宙斯才不管那么多呢,他就是喜欢玛丽,喜欢把她像小公主一样宠着。 来到角斗场上,看到好多奴隶在忙碌着。今天,他们也穿上了节日的盛装,都显得格外的体面、漂亮。 地中海的阳光总是透着懒洋洋的意味,今天也不例外,已经是一大清早了,太阳还没有完全爬到天上,好像一直在抻懒腰似的。 宙斯站在一个敞开的出口跟前,突然毫无征兆地跪下来,开始祷告。小羊玛丽也学着他的样子,四条腿着地,深深的低下头去。 宙斯合紧两只小爪子,看他的样子实在是非常的虔诚。不少奴隶见圣鼠开始祷告了,也纷纷跪下身来。 其实,宙斯的祷告很简单,他只是在乞求,让万能的主在今天努力的做工,让那些呆会儿注定要丧命的成百上千的角斗士和猛兽都能死得不要太痛苦。 每次,角斗表演即将举行的早上,他都会这么做。有时,前一天晚上他还会彻夜祷告。 他痛恨角斗表演,更痛恨角斗场。但带他从耶路撒冷来到罗马的那位士兵,后来因为对主将大不敬,而被送进角斗场,做了角斗士。 他对宙斯很好,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呵护与关爱,所以那个士兵死后,宙斯就决定留在这里。 宙斯和那个士兵一起见证了耶稣的受难与复活,所以那个士兵算是最早决定皈依基督教的罗马人之一。他死后,每次提到他,宙斯都会称他为“圣徒”。 基督教是反对争战和杀生的,就是为了遵守教义,那个士兵才顶撞了他的主将——拒绝上战场去杀日耳曼人。后来,在角斗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动手,就被他的旺达尔对手削掉了脑袋。 就像耶稣复活时的现灵,那个罗马士兵的魂灵偶尔也会来找宙斯,告诉他角斗场里又有谁需要他的帮助了。 昨天,听那个疯疯癫癫、神出鬼没的老牧师说,角斗场的表演就要永远终结了,宙斯当然不相信。 怎么可能?! 想让罗马人不再看角斗表演,就好比让全世界的狼都不再吃肉了一样——怎么可能呢? 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内心的激动,甚至是狂喜,却是无法形容的。 难道耶稣又要复活了?不然谁又能完成这样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呢? 祷告完了,宙斯刚睁开眼,就发现一个奴隶站在他的面前,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有事吗?”宙斯问。 奴隶单膝跪地,尽量降低自己的高度,和颜悦色地说:“伟大的圣鼠,主与你同在,我来就是想叮嘱你,你今天最好不要到角斗场上来。” “为什么?”宙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 “今天,会有一只神兽来到角斗场,据说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胡说八道!”宙斯气得一蹦三尺高,“角斗场里什么样的狠角色我没见识过?什么样的猛兽我没对付过?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我……”奴隶的舌头打结了,真是怎么说都不对。 “他什么时候到?”宙斯拔高了嗓门儿。 “应……应该快了。”奴隶实在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多这回嘴。 “我去迎迎他!”说着,宙斯大摇大摆地朝角斗场的大门口走去。 其实,角斗场有80个门,宙斯也不知道那只神兽会从哪个门进来,但他隐约有一种直觉——谁让他是圣鼠呢? 走到半路,一块隐藏在地下的木板突然掀起,一只狂暴的犀牛怪叫着,从地下冲了出来,扬起了漫天尘土。 场地里的奴隶们大惊失色,宙斯却一点儿也不惊慌,他用小爪子一指犀牛,大喝道:“河西,回去!” 犀牛的四条腿上拴着铁链,他也只能冲到木板上面的场地上,等到正式的角斗开始的时候,会有奴隶在地下松开那些铁链。 犀牛没想到会撞见宙斯,他也被吓了一跳,他的两条前腿一软,“扑通”跪到了地上。 他的头跟着倒在地上,像是在叩拜宙斯,宙斯却不以为然,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奴隶,然后照着犀牛角飞起一脚,犀牛顺势轰然倒地,又扬起了更多的尘土——宙斯当然没有如此惊人的神力,能把一头庞大的犀牛踹倒,河西之所以要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讨好宙斯。 宙斯看也没看倒在那里,假装在不停抽搐的河西,而是继续大摇大摆地朝那扇角斗场的大门走去。 按理说,宙斯只是一只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老鼠,为什么这些猛兽都如此的敬他、怕他?难道猛兽一旦进入了罗马的角斗场,便都会受到神的感召变成基督徒——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切还要从宙斯刚来到角斗场的那一年说起。 那个罗马士兵死后,再没有人能保护宙斯了,宙斯为了活命,只能与角斗场里的老鼠们为伍,从一只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望风的小喽啰做起。 动物界也跟人类的世界没什么区别,都免不了会欺生,那些体格大一些的老鼠会抢宙斯的食物,让他整天吃不饱。更厉害一点儿的动物还总会把他追得四处奔逃、东躲西藏。 那时,罗马人还不怎么知道基督教,受复活的耶稣派遣来这里传教的使徒们还没有发展起众多的教徒。在弱肉强食的角斗场里,唯一的基督徒——那个罗马士兵已经死去了,再不会有谁承认宙斯圣鼠的身份,他更不可能得到任何的优待。 那段时日真是艰难啊! 宙斯每天都生活在苦难与绝望之中,直到有一天,一只怀孕的小鹿眼看就要被一头饥饿的狮子咬断喉咙了,宙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是那只小鹿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圣母玛丽亚的双眸,所有他才一下子受不了了——他像疯了似的扑上去,用两只小小的爪子抓起了雄狮的鬃毛,虽然只抓住了一小撮,但也足以让在场的其他猛兽和驯兽师都惊呆了。 与此同时,他发出了一只老鼠所以发出的最大声的吼叫,扯着雄狮的鬃毛就往前冲。 突然,雄狮的魂魄被宙斯从他那庞大的身躯里扯了出来,一下子就被这只小老鼠甩入了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巨口的地狱里。 那副原本威风凛凛的身躯轰然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驯兽师再去试雄狮的鼻息,已经完全没有了。 这时,宙斯才张开口,说起话来: “我是被哪个角斗士带到这儿来的,你们都知道吧?那位‘圣徒’奉命前往耶路撒冷,亲手把耶稣钉上了十字架!当耶稣发出最后的呼喊——后,为了验明他的确已经死了,那位当时的罗马士兵还用他手里的长枪捅破了耶稣的身体。耶稣的鲜血滴落在我的身上,让我的尾巴变成了鲜红色,从此我就会说话了。也是从那一刻起,我获得了某种神奇的力量,我能打破人间与天堂和地狱的阻隔,把任何我认为像撒旦一样邪恶的家伙送进地狱里去——就像刚才那头狮子,他居然要去残杀一只怀有身孕的小鹿,这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他的话比他的行为更加彻底的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猛兽,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谁敢招惹宙斯了。 角斗场里的人和猛兽也都承认了他圣鼠的身份。 即便在基督徒被尼禄皇帝迫害得最疯狂、最凶险的时候,角斗场里都没有人把圣鼠供出去。 寻常的人类看到的只是基督徒们怎么在十字架上被钉死或烧死,还有那些被猛兽活活咬死的,宙斯却一清二楚地看到了,那些圣洁的、虔诚的灵魂是如何升入天堂的。 后来,众叛亲离的尼禄留在历史上的最后记载是自尽身亡,但最终将他拖进地狱的却是一只因为极度的仇恨双眼都已血红的小老鼠。 第八章 灵魂出窍 这功夫儿,宙斯的表兄,住在大浴场里的乔治已经赶来了。今天既然是宙斯的大日子,他又怎么会缺席呢?他之所以来得这么早,是想提醒宙斯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就是要趁皇帝还没有进入角斗场之前,尽可能的多喝些水,只有这样,呆会儿往皇帝脑袋上浇尿的时候,才会显得很隆重、很有气势! 乔治站在只有皇帝才能落坐的最靠近角斗场的看台上,大声叫着宙斯的名字,可因为距离太远了,宙斯根本没听到。 那些奴隶当然也认得这只圣鼠的表兄,看着他跳动着肥胖的小身子,又是叫又是挤眉弄眼的滑稽样子,他们都欢快地笑了起来。 大约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宙斯才来到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前。他站定后,双手掐起腰,摆出了一副不可一视的架势。可他刚摆好pose,整座角斗场便震荡起来。 他脚下的地面震荡得尤其厉害,以至于宙斯一时稳不住身子,赶忙往旁边跳了几下,接着,就撞在了门洞里的石墙上。 他被吓坏了,瞪大眼睛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头顶巨大的拱形门洞,上面竟有一些细小的灰尘带着年深日久已经松动的碎石,齐刷刷地掉落下来。 他又回头看去,庞大无比的角斗场也在他的眼前摇晃着——站在皇帝的专属席位上的乔治此刻已经被震倒了,他正趴在那华美的大理石桌面上,一脸的惊愕与恐惧,如同傻掉了一般。 那些奴隶一个个更是面无人色。 剧烈的摇晃又持续了片刻,宙斯这才意识到,其实摇晃的并不是角斗场,而是他自己。 伴随着可怕的地动山摇而来的,还有一阵如同贴地滚动的惊雷般的巨响,“轰隆隆、铿锵锵”,直逼大门迅猛袭来,那势头竟如排山倒海一般! 宙斯又转过头,把一双鼠眼瞪圆了,嘴巴也张大到了极点,他似乎已感觉到一阵看不见的强劲至极的风暴正朝着自己猛扑过来。 转眼间,那巨响已来到了大门外,宙斯干咽下一口唾沫,他突然想到了要逃走、跑开、钻到地里去——说到底他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但已经来不及了! “咣”的一声,两扇巨大又沉重的金属门被撞开了,重达数千斤的门板“砰”地一声撞到了两旁的石墙上,差点把整座门洞都震塌了。 “普路托在上!”趴在大理石桌面上的乔治呻吟似的叫了一声。他眼睁睁看着那扇门板撞到墙上,弹起一次后,又重重地砸了上去——可怜的宙斯,他现在一定被那门板砸成一摊肉泥了!“怎么会这样?哦,早知道我该给他带枚硬币来——万万没想到啊,他居然成了今天第一只死在角斗场上的动物,他竟用自己的鲜血为这场庆典做了献祭——哦,说不定看在这件事的份儿上,阿凯河上的船夫卡隆特还能给他打个拆呢!” 他“吱吱咕咕”个没完,就像所有被吓傻了的倒霉蛋一样,乔治此刻已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和脑子了——他也不想想,一只已经活了四百多年的圣鼠,怎么会死呢? 他的眼睛还瞪着,虽然看上去非常的呆滞,但他极佳的视力并没有因为惊吓而出现偏差。 乔治看得再清楚不过,从被撞开的两扇金属门外冲进来的是一辆豪华无比的黄金厢车,拉车的两匹黑色的高卢战马显然受了惊,只见它们冲进角斗场后,就开始绕着空荡荡的开阔场地没头没脑地疯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还在不住声地凄厉嘶鸣着,被它们钉上了黄金马掌的马蹄踢起的大理石粉末飞扬得漫天卷地,转瞬之间,竟仿佛凭空落下了一场浩荡的银色大雾。 那两匹战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良驹,自然健美非常,在那壮观的银白雾色的衬托之下,竟仿佛是从阿波罗神庙里冲出的神驹,而被它们拖在身后的那个巨大的黄金车厢,便犹如落地的巨日一般,即使远远看去,也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气势。 更何况,此刻那车厢被两匹疯马拖着,也在风驰电掣地狂奔着。 一时间,乔治感觉他的眼睛都快被晃瞎了,因为刚巧,升起的朝阳忽然将万丈光芒倾泄进了角斗场,那光芒尽数被黄金车厢吸去了,又更加张扬、放肆地反射向角斗场的四面八方,那一阵强光的袭卷简直要令天地窒息了! 整座角斗场都被那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照亮了,霎时间,诸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而那金色竟是在流动的、飞驰的、变幻的。 乔治虽是角斗场里的常客,却从未见过如此辉煌、壮美的景象。 震惊不已的他一时失神,便从大理石桌面上滚落下来。皇帝专属的席位自然是离角斗场地最近的,所以他这一跌不要紧,竟直接把自己摔到了场地之上。 等他回过神来,却为时已晚。 他眼瞅着那两匹巨兽般的疯马踏着蹄子朝自己奔来,黄金车厢在它们的身后像极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峰,顷刻间就要将他辗压在身下了。 乔治似乎感觉他的灵魂已在试图挣脱他的身体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后背被狠狠地抓扯住了,紧接着自己就被一股怪力带到了角斗场的上空。 他再往下看时,整座角斗场近乎圆形的场地都在他的脚下,同时他还在不断地往上升——下一秒,他已能看到角斗场高墙的顶端了。 “这就是死后灵魂出壳的情景吗?”乔治眨了眨眼,心慌得不行。 可他感觉不对劲儿,背上那一阵阵抓扯出的疼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如果自个儿真的死了,又怎么会——想到这儿,乔治赶紧仰起头来,他的眼睛立刻与一双血红色的大眼睛对视住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过后,乔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九章 “把我关进死牢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哦,谢天谢地,”宙斯跪在他身边,眼睛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哭过,“你真要吓死我了!” “你怎么……怎么……”乔治感觉嗓子发紧,很难说出话来。 “我没事,那扇门板砸过来的时候,我被它带过来的一阵风刮到门洞里去了。” “你没事儿就好!”刚说到这儿,乔治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我没死吗?我明明看到自己升天了!”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咕咕”的怪笑声。乔治转过头去,又一次与那双可怕的血红色眼睛对视住了。 “啊!”他叫了起来,脖子一歪,差点儿又昏了过去,好在宙斯一把扶住了他。 “你仔细瞧瞧,有什么好怕的!”宙斯半是催促半是哄劝道。 乔治虚弱地摇摇头,但耐不住一股莫名的好奇心,还是把眼睛撑开了一条缝儿。这次,他在那双血色的眼睛后面还看到了一张无比慈祥的脸。 “你醒了?小家伙!”那声音虽然苍老,却极富磁性,听上去很是迷人。 乔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总算看清楚了,原来在他身旁不远处有一位身着破烂的黑色长袍的老人跪在那儿,他那瘦长的老迈的身子几乎伏到了地上,为的是尽量降低高度,让乔治看到他时不会太紧张。在老人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她正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原来……原来……是杜拉呀!”乔治喃喃道。 “要不是她救了你,你早被那两匹马踩死了!”宙斯看乔治那副不领情的样子,很是来气。 “那两匹战马拉着黄金车厢冲进角斗场的时候,我跟杜拉刚好就在附近,我们同时想到了角斗场里可能有人或动物来不及防备,弄不好会受伤,于是她就赶紧飞了进去……”老人说着,用两只布满皱纹的大手把乔治捧了起来,送到他那双虽然混浊,却格外慈爱的眼睛前面,仔细地看了很久。“你真是只顽强的小老鼠,从那么高的桌面上摔下来,居然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他怎么知道这些的?乔治的心里画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场地上厚厚的大理石粉末救了我的命——”突然,乔治倒抽了一口冷气,瞠目结舌地盯着老人那双深邃的、饱经沧桑的眼睛,大叫道:“罗马的诸神在上,你怎么听得懂一只老鼠说的话?” 老人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爽朗又干脆,乔治却被吓得连连发抖,像是在听乍响于头顶之上的一声声惊雷。说到底,他不是宙斯,能口吐人言,他说得可都是鼠语啊! “这天地万物都是能发声的,而它们的声音又都是谁创造的?每一种生灵、每一件事物所具有的声音都是独特的,却又无可取代。是谁如此的神奇又伟大,将万簌之声缔造成永不重复的传奇?”老人慷慨激昂地高声诵念道。 “他在作诗吗?哦,露天剧场里的这套把戏我最受不了了!”乔治强压着满心的惊恐,做了个干巴巴的作呕表情。他可不想在宙斯面前表现得太没种! 宙斯斜睨着他,狡黠地冷笑道:“谁在挠你的膝盖吗?怎么抖得像害了羊角风似的!” 乔治懊恼地瞪了他一眼:“有能耐你就让他赶紧闭嘴!哦,阿波罗神在上,光天化日之下,他这是犯的什么邪?” 老人洪亮的嗓音,在庞大的角斗场跟前的空地上回荡着,他正站在靠近大门的一道台阶上,一边比划着夸张的手势,一边发表着他的长篇演说。 透过敞开在的大门,看得到那两匹拖着黄金车厢的战马还在场地里狂奔着,受到惊动的奴隶们跑过来,有的手里挥着长长的鞭子,有的用双手高举起巨大的盾牌,都想试图把那两匹疯马制服。 “万能的主在上,那车厢里关着的可是大将军从孟加拉捕来的神兽啊!”一位肤色黝黑的非洲奴隶惊叫道。 “你们听到没有,她正在里面狂吼不止呢!”另一位漂亮的希腊奴隶吓得捂起了耳朵。 “这可如何是好呀,万一神兽有了什么闪失,大将军非活剥了我们的皮不可!”第三个色雷斯小伙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宙斯,你快听呀,那是什么声音?”乔治抓起宙斯那条鲜红色的长尾巴,尖声提醒他。 宙斯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尾巴,于是他一扭身子,把尾巴从乔治的爪子里挣脱出来:“别拽我!” 但他也听到了,那一声声从黄金车厢里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像老虎的叫声!”乔治揣测着。 “老虎的叫声没这么激烈!”在角斗场里呆了几百年,见识过各种珍禽异兽的宙斯十分有把握地纠正道。 “但就是这叫声让那两匹战马受惊的呀!”杜拉从老牧师的肩膀上飞下来,落到他俩的身边,柔声细气地解释道。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跟那个老家伙混到一块儿去了?”看到自己的坐骑跟老牧师那么亲密,宙斯很不高兴。 “一只老鹰飞来抓我,要不是老牧师,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起这件事,杜拉还有些惊魂未定似的。 “他又使什么怪招了?我怎么觉得他更像一个巫师?他人在地上,怎么天上的事也能管得了?” “他可厉害了!用一只弹弓,就把那只老鹰打跑了!” “他用弹弓打老鹰?什么石子飞得了那么高?”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一个声音:“长着鲜红尾巴的小圣鼠,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这话让宙斯猝不及防,他慌里慌张地跳起身,再落下时,两只小小的脚掌已立在了一只温暖的手掌里。宙斯赶紧仰起头来,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那张慈爱无比的面容。 “我叫大卫,来自拜占庭,你有点儿怕我是不是?”老人的眼中含着笑,问他道。 宙斯不自觉地点点头,那会儿他正发着愣,但他马上意识到了,又急忙摇起头来。 “没关系,你不用怕我,耶稣不是也能行很多奇迹吗?而我只是他的一位更为虔诚的门徒罢了!” “啊,真的吗?”宙斯难以置信地失声问道,“他的门徒多了去了,但不是谁都能行奇迹啊!” “也许我像你一样,也见过他呢?”老人说着,把手掌抬得更高了,宙斯的小身子已贴到了他高高的鼻尖上,这时,透过老人右边那道浓密的花白的眉毛,我们的小老鼠隐约看到了一道闪电形状的疤痕——或许是胎记也说不定! “不可能!” “主可不喜悦自负、自大的门徒。”老人说着,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你——你——”宙斯听了这话,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你见过耶稣,这我知道,也正是他的宝血染红了你的尾巴,又赐给了你不死的生命!” “但我宁愿没有亲眼见过他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当时他的门徒都弃他而去了,只有两个同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杀人犯陪着他,他们还嘲笑耶稣——那一幕,太悲惨了!” “不愧是偷吃过禁果的小老鼠,你的心智果然非同凡俗!没错儿,我是直奔这角斗场而来的,一路上当然向不少你的远房亲戚打听过这里的情况,因为人说的话往往是不可信的,而老鼠呢,却总能听到人最不愿跟同类们说的话!” “我偷吃过的坚果多了去了,没想到那玩意儿还能让人变聪明!”宙斯显然把这两个发音相似的词给听错了。“不过你会说鼠语,我真是很意外!你还不会瞧不起我们鼠类,这更是难得!我倒对你有些好感了。” 不过,这倒正合老牧师的心意,他并不想让小老鼠弄清楚其中的玄机。于是他又神秘兮兮地一笑,对宙斯说:“听他们说你是这角斗场里的老大?” “我是这儿的圣徒!”宙斯大声强调道。 “这儿的一切都是你说的算喽?” “那还用问?” “那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你能把我关进地底下最深处的那座牢房吗?” 听到这儿,宙斯惊呆了似的,把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是来找死的吗?只有马上要上角斗场表演的家伙才会被关到那里!” “就算是吧,”老牧师笑呵呵地回答道,“你能帮我吗?” “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被关到那里的人,最后都会被推上角斗场,被人或猛兽砍死或咬死,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我知道,但我非去不可!” “你是基督徒,又不是异教徒,在这个奉基督教为国教的国家里,谁会把你这样一个教徒关进死牢里?” “所以我要求你!” “那你可以跑到街上去,抢劫一把,或杀个人,我保证会有士兵来抓你!” “可你也知道,我是个教徒,所以我要遵守教律,绝不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你就来求我这样一只小老鼠?” “你可是偷吃过禁果的老鼠哟!” “我吃过的坚果是不少,可我——可我这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呀!这跟谋害人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你只管想法子把我关进去,你这样做就是帮了我,至于会不会死,那就要听天由命了,这就跟你无关了。”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帮帮我,好不好?看在我救了乔治一命的份儿上!”老人说得恳切极了,他的眼中充满了一种热忱的渴求,令宙斯实在不忍拒绝。 “那我——我只能试试看了!” 第十章 掉下去的小老鼠 “哦,咱俩还是赶紧挖个地洞,逃回各自的老窝去吧!”被神兽的狂吼声吓得魂飞魄散的乔治躲到宙斯的身后,小声嘀咕道。 宙斯和大卫爷爷交谈的功夫儿,乔治的注意力都在从角斗场里传出的一声声狂吼上。 “你先别管那车厢里的神兽了,听我跟你说说这位老爷爷吧!他叫大卫,是从拜占庭远道而来的牧师!我如果没看错的话,他肯定很有来头儿!”宙斯一边说着,一边飞快转动着小脑袋,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老教士,就要说到做到——可想把他这样的一个清白无辜之人送进角斗场的死牢,又谈何容易? “关我什么事?” “你忘了自个儿刚才那副怂样儿了?还巴巴地问人家,怎么能听得懂一只老鼠说的话!” “我就是好奇嘛!”乔治永远这么现实,“他是挺厉害的,但我对牧师真的没有什么好感!他是能让我的肥婆娘瘦下来,让我别再夜夜当她的肉垫儿了?还是能让浴场里那只该死的波斯猫真的给我死到普路托那里去?自从罗马人改了宗,开始信起了基督教,你我又得到过什么好处?除了整天被教堂里的钟声震得耳朵都快聋了,那些没完没了地吃面包喝葡萄酒的显贵们的内裤越来越没滋没味儿了之外,我真没发现上帝他老人家还施展过什么更了不起的影响力!” “罗马人承认基督教已经近百年了,基督教传入罗马已经快四百年了,你又活了多大?能了解多少?” “我什么都不想了解,我只是一只小老鼠,因为我们有同一个祖宗,才跟你这只圣鼠攀上了亲戚,这就是我跟基督教唯一的一点儿关系!” “你脖子上顶的是屁股吗?”宙斯又挠了挠挂满冷汗的额头。“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使了奇迹,说不准他也是一位圣徒呢?现在他又要让我帮他,把自己关进角斗场的死牢里——他到底要干什么?你就不好奇吗?” “是挺好奇的,可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 “这个嘛——你很快就知道了!”宙斯说着,格外调皮地笑了起来。 “那我也有个条件——都说阿拉伯商人喜欢把金币藏到内裤里,那你让他帮我们瞧瞧,在那堆商人里,谁的内裤里藏的金币最多?”乔治指着大门外的一大群骆驼,和站在骆驼跟前的那群肤色黝黑,身披宽大白袍的高个儿汉子,笑嘻嘻地叫道。 “哦,如果你也有信仰的话,我相信你膜拜的神明一定就是那些臭烘烘的内裤!”说着,宙斯又干呕了一下。“耽误了这么久,我是等不及了。看样子你也没事儿了,那我先走了!” 乔治一把拉住正要转身走开的宙斯:“你要去哪儿?找皇帝去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呆会儿就来角斗场了!” 宙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甩开乔治的胳膊,一扭脸,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他在心里暗想:“我有那么傻吗?我更感兴趣的是那只神兽——我非把她制服了不可,看她能跟我神气多久!” 至于老牧师拜托他的事,他倒没有丢到脑后去,只是他也需要谋划计策的时间——再说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家伙,他总会来自己找他的。 乔治不解地歪着脑袋,略有些伤心地望着宙斯正在远去的背影:“没良心的,刚才我差点儿为你丢了小命!” “我看你也快走吧。”杜拉的低语声又在乔治的耳边响起,“你没瞧见嘛,聚拢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都急着入场呢!要不是那些拿着长矛的士兵拦着他们,这些赶来看角斗表演的人早就冲进去了,到时你万一被他们踩到了怎么办?” “你也瞧见了,我实在太胖了,根本跑不快——我——我——” “你别慌,来,到我的背上来吧,我把你送回家去!”白鸽说着,把一片翅膀伸到地上,好让乔治顺着它爬到自己的背上去。 “我不想回去,我还想看角斗表演呢!” “可这里实在太乱了,”说着,杜拉四下张望了一番,“要不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外墙的顶端,让你在那上面看表演好不好?” “好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乔治扭着肥胖的屁股,像只巨大的蠕虫那样,用最快的速度蹭到了白鸽的背上。 这时,大卫爷爷已在那道台阶上坐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圣经》,把它翻开,默默地读了起来,好像不管是场地中央的吵闹和奔逃,还是大门外的喧嚷和冲突都根本不存在,更与他无关似的。 宙斯遛进门洞里,挤进金属门板底下那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当中,瞪大了眼睛东瞧西望着。 只见一只只由战马拉着的金属车厢,在两个巨大金属轮子的带动下,正一列纵队,有序又急促地通过大门,向角斗场内涌入。 成百上千的好事者围堵在大门外,都在好奇又热切地张望着。 手持镀金长矛的卫兵们放开喉咙狂吼个不停,他们虽说是在维持秩序,但不时也会有几个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罗马市民凑到一处,指着一只刚驶过的高大车厢交头接耳一番。 “这里面装着从北非行省运来的豹子,之前那厢子里装的是一头六百斤重的河马……从埃及行省运来的鳄鱼已经被放进大水槽里了,他们转眼就把一只丢进去的羚羊撕碎了……哦,那么冷酷的神眼,那么狰狞的獠牙,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让我的心脏爆裂了!” “据说除了五千名西哥特战俘,一万七千名异族的俘虏和奴隶,还有近三千名异教徒将被赶进角斗场相互残杀!这几个月来,斯提利科将军不光打了几场漂亮的胜战,他还命令手下,把沿途的恶狼、黑熊和野猫全都抓了来,为了让这次的凯旋仪式能够盛况空前,他简直将日耳曼的森林翻了个底儿朝天!” “这个汪达尔杂种,现如今他的作派比我们这些神圣的罗马公民更像罗马人了!”说这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色托加的老先生,看到他的宽大华服上所镶嵌的精美紫边就知道他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元老。但提到大将军的时候,他满脸的厌恶和憎恨却将他那张原本不失魅力的典雅面孔给扭曲了。“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这样挥霍帝国的资产!我们为什么要掏空腰包,为他的凯旋仪式买单?他之前攻打西哥特人,为了凑足三万兵力,差点儿没把我们的骨髓榨干!为了不使我农庄上的农奴们被征召为士兵,我就要替每人付出25枚苏勒德斯金币的巨款,这不是趁机敲诈又是什么?该死的汪达尔杂种,杂种!” 宙斯听不下去了,他实在讨厌这样粗俗的咒骂,于是他从那位老先生的两脚中间遛过去,冲出大门,只用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遛到了角斗场外墙的墙根底下。 他跳起来向上一跃,小小的身子就稳稳地挂在了外墙的一块石砖上。 虽然终日隐居在角斗场里,宙斯这些年来听到的对于大将军的唾骂和诅咒,却比垒成这座伟大建筑的砖石还多。 他有时也会想不明白,罗马人总是这么的傲慢、自负、不可一视,那为什么一整座西罗马帝国的安危与荣辱却全要由一个“杂种”来维系? 西哥特人那么可怕,他们屡屡犯境,烧杀抢掠,所向无敌,却只有大将军斯提利科一人能将他们拒之于国境线之外! 这样一位保家卫国的传奇人物,尽管他是“杂种”,但也正因为他是“杂种”,却能为西罗马帝国抛洒鲜血、不畏生死——这样的壮举和志愿不是更值得推崇和敬待吗? 虽没见过斯提利科大将军,但不知为什么,宙斯却对他颇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圣徒都偏爱“英杰”吧! 现在的他,看上去是在干着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不过对宙斯来说,这样在角斗场的外墙上爬上爬下实在不算什么。那些战马的马蹄在门洞里扬起了太多的尘土,简直快把他呛死了,所以他才不想从那儿进入角斗场呢。 这样从外墙爬进去,就清静、自在多了! 不过越往上爬,高墙里的震天撼地的轰鸣声就越令宙斯心惊胆颤。 “哈,我真想钻进那黄金车厢里,看一看里面到底关的是什么?!管她是恶狼还是猛虎,老子都不怕!” 最后一个飞身,宙斯轻巧地跳上了高墙的顶端,这里插着许多根金属杆子,上面收着许多厚硬的帆布制成的幕布,用来在恶劣的天气里,为角斗场里的观众们遮风挡雨。宙斯的视线被一堆堆紧缩成团的帆布挡住了,于是他只好壮起胆子,顺着金属杆子接着往前爬。 当宙斯终于看清了场地里的壮观景象,他顷刻间就被彻底惊呆了。 上百只被多匹战马拉着的金属车厢,庞大又光彩夺目,正绕着场地飞奔。下面的金属轮子因为承受了惊人的重量,加之在风驰电掣地旋转,便发出了惊雷般的阵阵轰响,如此多只轮子的轰响交织在一起,便汇集成了一曲惊天动地的交响乐。 这还不算什么,虽然现在为时尚早,但太阳已升得足够高了。万丈阳光蓬勃地投射进角斗场里,照耀在一只只金属车厢上,飞奔的车厢又将这些激烈的光芒投射到了角斗场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好吧,在此刻宙斯的眼里,角斗场简直就是一块硕大无比的、光灿绝伦的宝石。他的眼睛很快就花掉了,脑袋也被身下的巨响震得昏乎乎的,没过多一会儿,抱着金属杆的小老鼠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猛兽进场已是如此规模,呆会儿角斗士们进场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排场呀!”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便抬起头来往对面看去。只见肥胖的乔治从杜拉的背上滑了下来,像个肉球似的掉到了外墙顶端的大理石平面上。杜拉又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就飞走了。 这时,乔治也看到了宙斯,他朝这边兴奋地挥了挥粗短的小胳膊,一脸的得意,好像在炫耀着什么。 “他跑上来干什么?我是为了搞清楚场地里的状况,好为大卫爷爷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他呢,不会是来捣乱的吧?”宙斯有点着急了,他想冲乔治喊话,但知道他根本听不见,因为他们离得实在太远了。 乔治扭着肥胖的屁股,来来回回地走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其实他是想寻个舒服点的地方,好坐下来看热闹。可突然间,他愣住了,宙斯看到他站在那儿把眼睛越瞪越大,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离谱的东西。 接着他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脸上显出了更加吃惊的表情。最后,宙斯眼瞧着他往前迈出了一条短腿,紧接着他就栽了下去——那里应该有一个深洞,可能是之前哪只老鼠留下的,现在乔治一不小心掉下去了,也不知他最后会落到哪里。 “反正出不了角斗场,都是在我的地盘上,应该不会有事的!”宙斯这样想着,倒也没怎么担心。“只是,我的谋划里,还有他要出力的地方呢!我呆会儿要去哪儿找他呀?” 我们的小老鼠又向下观望了片刻,便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后退了,因为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心里急于退回去,但手脚却不敢放快,眼下整座场地抖动得那么厉害,他万一哪一下子没掌控好,慌手失足掉了下去——就算不摔个粉身碎骨,那些狂奔的马蹄、飞奔的车轮也会将他彻底辗碎的! “啊哈,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生鲜肉串,上面还混着香料呢!”一个嘶哑的嗓声突然炸响在宙斯的耳边——如果只是嘶哑也就罢了,要怎么形容呢?就像刀片刮在光滑的镜面上,那种令你浑身汗毛倒竖的声音实在吓人! 我们的小老鼠的全部精力正集中在动作必须协调一致的手脚上,加上他被下面的巨响吵得昏头转向的脑袋又不怎么听使唤了,所以这一吓不要紧,他只来得及“啊”地大叫了一声,紧接着身子一歪,就大头朝下跌下了金属杆。 第十一章 乌鸦与老鼠的角斗 被阳光照得一片眩目银白的地面正朝着宙斯飞速靠近,他想着这次一准儿死定了,便干脆闭起了眼睛。 可是突然间,他感觉身子被狠狠地抻了一下——这是疾速下落的惯性在作祟——紧随其后,他又回弹了一下,后屁股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宙斯似乎听到了一声憋闷的惨叫,接着他就摔倒在了厚厚的大理石粉末上。 那一阵袭遍全身的疼痛只能用撕心裂肺来形容,宙斯忍不住干嗑了一声,他以为会嗑出一口血来,不想自己却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竟是无数条健壮的马腿正在他的眼前狂奔。 宙斯一个翻身调过头来,看到身后也是那么多条无法计数的马腿在飞快地从他的眼前奔驰而过,之后又再出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被摔到场地中央了。 忽然,他看到身前不远处的大理石粉末里,有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在闪烁。这会儿,宙斯身上的疼痛已消退了许多,他便挣扎着扑上去,拨开上面白花花的粉末,把那个小东西捧在了手里。 那是一片黄金打造的薄片,薄得仿佛半透明了,所以极为轻巧。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几行字,看上去不像罗马城中随处都能见到的拉丁文,宙斯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文字——作为一只老鼠,能分辨出什么是拉丁文,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但他觉得这些字怪好看的,一个个既精美又巧妙,倒很像是贵妇人挂在耳边的华贵头饰。 他正看得入迷,忽然一个黑影冲上前来,他只见一双黑漆漆的利爪在眼前一闪,捧在手里的黄金薄片就不见了。 同时,宙斯还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腐败的腥骚臭气。他仰起头,往半空中看去,只见角斗场里的恶霸头子,乌鸦首领万鸦佬正忽闪着他那双又大又臭的翅膀,用两只沾满脏泥的爪子抓着那片薄薄的黄金,在得意洋洋地冲他坏笑呢! 宙斯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把他吓得失足掉下金属杆的那一声怪叫,和在自己即将落地时突然拉住他的那一把,原来都是万鸦佬干的! “还不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万鸦佬的叫声比之前更加的刺耳和难听了。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之所以拉住我,不过是怕我变成厉鬼,回头来找你算账罢了!”宙斯冲着恶霸头子挥起了拳头,“把黄金薄片还给我!” “这是我理应得到的酬劳,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信不信我现在就用它切断了你那忘恩负义的脖子?” “你来切呀!”宙斯不甘示弱地跳着脚,大叫道,“谁还怕你不成?老子都敢往皇帝的脑袋上撒尿,你又什么时候被我放在眼里过?”一边跳着脚叫嚷,宙斯一边在心里纳闷,沙格怎么没把这只该死的臭鸟彻底赶出角斗场?以前角斗表演前,沙格都会把万鸦佬和他那些更可恶的手下赶得远远的,不然它们一闻到血腥味儿,就要扑上去给角斗士捣乱——这也是角斗场里为什么要养沙格这样一条猎犬的原因。 还有,沙格哪儿去了?宙斯四下张望了一眼,哪里也不见他的保镖的身影!真是见鬼了! 小老鼠的叫声未落,那只老乌鸦已经气急败坏地扑了上去。 一时间,角斗场上的万鸦佬跟宙斯打得难分难解。他们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一个挥舞着手中的黄金薄片,一个勾起十指,用两副利爪在拼杀。 那黄金薄片被万鸦佬舞得四下生风,它就像一片利刃,紧贴着宙斯的脑瓜皮和身上尖利、短小的毛发,不断地猛烈刺来,或狠毒地劈刮而下。宙斯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勉强躲过连番的袭击,想还手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这个祸害、恶棍、流氓、败类……你整天在尸堆里啄食,吃的都是最臭最烂的垃圾,瘟神为什么还没把你拖进地狱里去?”宙斯口沫横飞地痛骂着。 万鸦佬却被这些脏话惹得狂笑不止,他嘶哑地“呱呱”叫着,真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你死到临头了,却还在这儿耍贫嘴,看我不把你切个稀烂,再一片片叼回去喂我的小崽子们!” “有种你来啊,一次都没切到我,笨得像头猪,却还要逞能,真叫人看不上!”宙斯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挨了一下子,要不是他往后躲得及时,脑袋早就被齐刷刷切掉了。 “该死的,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宙斯往后滚去,万鸦佬直扑上前。宙斯眼看一道刺眼的金光直冲着他的肚子切下来,他奋力抬脚,不顾一切地踢上去,那金片从万鸦佬的爪子上脱落下来,在空中翻着个儿,飞出了好远。 此时,角斗场上那些狂奔的战马都已停下来,场地中央的这番打斗吸引住了他们的视线。 这一匹匹在疆场上纵横驰骋的俊美神驹都极富灵性,更深通人性。他们不断地扬起前蹄,长声嘶鸣着为宙斯喝彩——一只小小的老鼠竟敢迎战一只那么凶猛的乌鸦,虽然他只有招架之力,根本无法施展有效的还击,但他的身手灵动极了,完全不会输给任何一位勇猛的战士,这就不能不令这些战马啧啧称奇了! 他们身后的车厢里关着一头头珍禽异兽,都是从欧亚非三片大陆上,历尽千难万险收罗来的。车厢并不是完全密封的,上面有很多形状各异的小孔,用来给里面的动物透气。这些巨兽透过气孔,也都看呆了。他们都是堪称“独霸一方”的万兽之王,什么样的搏杀、拼斗、较量没有见识过?但一来到这座举世闻名的角斗场,就目睹了如此出乎意料又精湛绝伦的打斗,这让他们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于是,一声声吼叫震荡着那些或金或银或铁的金属车厢,这些叫声惊得一匹匹战马像疯魔了一样,踢扬起的前蹄简直要够到天上去了! 再说那一群冲上来想制服战马的奴隶,他们面对着不断冲入场内的一匹匹战马早已束手无策了,大门外那么多的士兵都不进来挡阻,他们这样势单力薄的一帮人又能做得了什么?所以早在宙斯和万鸦佬开始打斗之前,他们就已退回场边的一道道暗门里去了。 说来也巧,被小老鼠宙斯踢飞的金黄薄片直朝着一只车厢飞去——那车厢正是不久前被战马拉着、破门而入、险些要了宙斯小命的“罪魁祸首”。 黄金打造的车厢光灿夺目,上面排列着一行雕刻得极为逼真、威武的狮头,狮口怒张着,这些便是透气孔了。 只见那黄金薄片不偏不倚,正要飞入其中的一个透气孔里去。这时,一个雪白的身影突然冲入场地,如闪电般直朝着黄金薄片扑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那可怜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固无比的车厢上, “哦,是杜拉!”趴在地上的宙斯叫了一声,他赶紧跳起来,朝已摔落到地上的白鸽跑去。 万鸦佬见机,便想从后面偷袭宙斯。他把两片黑压压的翅膀张开到最大,然后把脑袋和上半身俯低,准备猛扑过去。但他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再瞪眼去看时,小老鼠竟已被白鸽抓着,飞到了黄金车厢的上面。 “好利落的身手,快得我都没看清!” “你刚才救了乔治的命,现在又救了我的!你真是我的福音!”宙斯被杜拉放到车厢上,他在那里稳稳地落了脚。 杜拉在他的身边落下来,“别这么客气,你没事儿就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儿,万鸦佬已飞回到角斗场的顶端,落到了好大一群乌鸦里,这些丑陋的大鸟都是他麾下的喽啰,也不知他们正在七嘴八舌地密谋着什么。 “就这么让他逃回去了,真是便宜他了!”宙斯冲那边挥了挥小小的爪子。 “先别管他了,你们刚才争来抢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一个黄金小薄片,上面还写满了字,可惜我都不认识!” 听到这儿,白鸽抬起头,看了看此刻正站在大门外的大卫爷爷。刚才,她早就想飞过来帮宙斯了,可老牧师一直拦着她:“再等等,别急,让我好好看看那只小老鼠的勇气和身手!” 白鸽知道,大卫爷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她便乖乖听从了。后来,老牧师又跟她耳语了一番,她便像支箭一样冲过来搭救宙斯。 现在,她要把大卫爷爷说的话学给宙斯听,看来他还想进一步考验这只小老鼠:“那是大卫爷爷从东罗马带来的一件宝贝,对他非常的重要,所以你能帮他取回来吗?” “你是让我进到里面去?”宙斯指着黄金车厢,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鸽子。 “要不是你刚才一脚把它踢飞了,它也不会掉进去呀!”杜拉略显埋怨地接着说道。 “可这里面关着神兽呀!”宙斯大叫道,之前他的确不服气,下定决心要制服这只神兽,可真要跟对方打照面了,他不禁又有些心虚——刚才一直在听着她发出的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狂吼,是那么的凶猛、那么的可怕。 在角斗场呆了四百多年,这样惊心动魄的吼声,宙斯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真有些担心,自己不会是神兽的对手——打不过倒不要紧,万一这消息传了出去,他可丢不起人啊! 再说,神兽是特意为少年皇帝准备的“惊喜”——这时,他又回想起了那个宦官,奥林匹乌斯说的话——总不能把她拖进地狱里去吧,那样做了的话,真的惹怒了少年皇帝,那会为角斗场惹来多少麻烦呀! 虽然宙斯不喜欢这里,但毕竟住了四百多年,还是是它有些依恋的——不过,他最怕的还是那些可怜的奴隶和弱小的动物会受到少年皇帝的惩罚,说不定他们还会因此丢了小命呢! 就在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左边那匹战马侧过头来,斜睨着宙斯,用一种鄙夷的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你还是不要去找死了,这是大将军费尽周折从孟加拉捕来的神兽,是今日敬献给皇帝的大礼!据说为了抓她,大将军竟损失掉了两支精干的队伍!” “她?原来里面关的真是个娘们儿!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之前,宙斯只是从把守在门口的士兵们那里听来了一耳朵,还不怎么确定,现在听到战马这么说了,他又神气活现起来了。 右边那匹战马也转过头来,用一种既生硬又赅人的口吻,不动声色地讲述道:“整整二十几天,大将军的部下在闷热、阴森的密林里与她周旋,每天都有人惨死在她的獠牙和利爪之下。她会把那些人咬得稀碎,然后再把他们的脑袋踢出密林,让这些血肉模糊的人头直接滚到大将军的帐篷前!” 听到这儿,宙斯的小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然而这时,他那只已经着了老牧师的“魔”的白鸽坐骑却已向他靠得越来越近了。 第十二章 坠入仙境的小老鼠 乔治在黑漆漆的深渊里坠呀坠,就像在坐一部永远不会到底的滑梯。 他放声大叫,“救命啊,我要死啦,上帝呀,你在哪儿啊!”既害怕又无助的小老鼠心想自己这次死定了,“我的小儿子才断奶,我的胖婆娘还没坐完月子,我们一家老小八十几口子还都指望我呢!” 可谁会管他呢? 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深渊里回荡着乔治粗哑的叫声,它们先是被放大了,随后又被飞快地甩到了九霄云外,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深渊里有风,非常的猛烈,狂乱地呼啸着,好像随时都会把小老鼠吹飞。 乔治想弄清风吹来的方向,却感觉自己就被裹在那风里。没有尽头的下坠还在持续着,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半个小时总该过去了吧,甚至可能更久——天哪,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记得有一次他穿过凯旋门底下的那根石柱,沿着深入地下的秘密通道爬进塞尔维乌斯剧场的时候,他还在入口处邂逅了一位埃及美女呢。 那位美女长了一头拖地的乌黑长发,穿着轻薄的几乎透明的纱裙,身上散发着紫罗兰的芬芳气息,一只手里拿着芦苇和玫瑰花瓣编成的扇子,一只手里拖着条刚足月的小兔犬,气质高贵又典雅,真是迷死人呢! 乔治当然知道她是谁——红遍地中海的女演员克洛拉斯,她的声音美妙得赛过夜莺,羞煞黄鹂。 啊呀,怎么会想起她来了?乔治懊恼地敲了敲自个儿的胖脑袋,觉得实在莫名其妙。 但思绪根本不听话,他又想起了以前总在浴场里打盹的一位元老,他肚子上的肉多极了,就像一挂挂瀑布那样往下垂,层层叠叠又无穷无尽的,就像这深渊——这一层深渊也许还连着另一层深渊,就像这一片黑暗之中也许还套着另一片更黑的黑暗。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笑的主意:如果把柏拉图、凯撒和维吉尔同时丢到这深渊里来,他们三位各自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乔治不太了解哲学,军事对他来说同样是高深莫测的,至于诗嘛——诗人就是些整天“啊”来“啊”去,好像永远都在闹牙痛的家伙,最最烦人了! 对,就该把他们丢到这深渊里来,乔治想听他们斗嘴,想看他们打架,想让他们争论不休——不管怎样,都好过像他现在这样,不停地往下掉呀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呀! 慢慢的,深渊里好像有光了,虽然非常的微薄,但乔治觉得他能隐约看到些什么了。 后来,那一点点的光开始在空气中显现,就像无数发光的微粒在汇聚,不知又过了多久,乔治终于能看到自己的身子了。于是,他抬头向四周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天哪,这座深渊竟是如此的巨大,简直无边无际。 一时间,因为有了光,乔治喜悦极了,他激动得好想哭:“是谁这么好心呀,让这片光照了进来!”他大声欢呼着,回声传出了好远好远。 他听着那回声,这才感觉到自己下落的速度放慢了——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乔治试着在空中踢了踢腿,他的身子竟有些往上反弹的迹象:“哇,也太神奇了吧!” 后来,他下落得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他感觉自己仿佛能在空中漫步了。他真的那样迈起了步子,让他更加惊异地发现,他竟真的在向前迈进。 但他马上停下来:“不能乱来,万一我在这深渊里误入了歧途呢?”他感觉到了一种意志的存在,就在那看不见的虚空之中。那意志强大无比,能缔造一切,同样也能改变一切;能扭转一切,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一切。 “这深渊没准儿就是他缔造出来的,为了改变我的命运。他让我在角斗场的端顶跌入了它,之后呢,他又把无尽的黑暗扭转为光明,看似为了照亮我的绝望,但这也可能是一种无形的引诱,万一我真的自作主张,想要进入我本不该进入的境地,那么迎接我的没准儿就是无可挽回的毁灭了!” 乔治觉得他考虑得太周全的,又非常的富有哲理,他都快要崇拜起自己来了。 但他也意识到,这些念头并不是从他自个儿的心底里钻出来的,而是一个只能感觉到,却捕捉不到的声音灌注在他脑海里的。 这让他既惊喜,又有些害怕。那一刻,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运,其中还伴随着无法形容的茫然。 渐渐的,下落又开始加速了。他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短细的毛发全都竖了起来,大大的肚子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脸上撞,弄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视线就这样被遮住了,趁他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一片好大的光突然涌入了深渊。那光强烈得让人想尖叫,又干净得好像刚刚用水洗过似的。 接着,“砰”的一下子,乔治感觉自己落到了地上。 他掉到了一大片软乎乎又极好闻的东西上。他瞪大了眼睛去瞧,天哪,居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草地。他又仰头看去,上面是一株株大树交织在一起的枝桠,像极了一些神秘又无解的花纹,枝桠上头是一片无比晴好的奶白色的天空。 深渊在哪儿呢?深渊哪儿去了?他抓着胖嘟嘟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我做了一个既黑暗又漫长的噩梦,现在突然醒过来了? 乔治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跳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看得到的地方都好端端的,所有的爪子都在,指头也都在,还有他的大肚子!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水润、清恬的味道,这让乔治禁不住抖了抖尖尖的鼻子,他朝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望去,哇,原来在草地的尽头有一大片蓝莹莹的湖水,湖边开满了紫得如梦如幻的鸢尾。 当然了,草地里的花还多着呢,有红得像火的,有蓝得像海的,有黄得像秋梨的,也有粉得像夏蝶的……乔治迎着湖水跑了起来,他随手摘下一小朵白得近乎透明的吊铃,把它像皇冠那样叩在了脑袋上。花朵里盛着好大一滴露水,甜美极了,全都顺着脸颊流进了乔治的嘴里,小老鼠正渴得发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都快要醉了。 跑到湖边后,乔治趴下身来,在湖水里打量自己:“还是老样子呀,我还是我,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又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这个地方真美呀,什么叫绿草如茵,今天我才算感受到了。不光是草,还有那么多美极了的花,那么多好高好高的树——树杆上长了那么厚的苔藓,还有一颗颗肥美的蘑菇!有好多的鸟飞在天空里,他们美丽的身影映在湖水里,就好像他们正飞在那水中!水里还有数不清的鱼,他们也好看极了,五颜六色的,都在吐着或大或小的泡泡——” 乔治自言自语着,根本停不下来。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他急忙忙转过身来,向后看去,过了一会儿,又慢悠悠转回身去,继续盯着湖水里的自己发呆。“有一点我敢肯定,这里肯定不是罗马!”他大声断言道。“这里太原始,又太干净了,好像一点儿人的踪迹也没有。而且这里也太大了,可能比一整座罗马城还要大,哦,说不定还要大上好多倍呢!天哪,我会不会在这里迷路呀!” 忽然,我们见识非凡的小老鼠想到了一件事,他赶紧抬头朝天上看去,“太阳在哪儿呢?快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太阳挂在西天上,它的下面是一大片密得看不进去的树林。“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怎么可能呀!我掉进深渊那会儿,还没到中午呢!” 不管他相不相信,天色的确不再那么清透、明亮了。夜色好像很着急似的,恨不能马上就将天地万物一并吞入自己的口中。乔治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让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哦,我饿了,我要不要采一朵蘑菇来吃呀?啊,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果子,我也可以摘来吃呀!”这时,他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等等,让我想想看,我平时都吃些什么?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是谁呀?我怎么会在这儿?这又是哪儿?”小老鼠在原地兜起了圈子,他看哪儿都觉得眼熟,却又哪儿都不认得。 肚子叫得越来越厉害了,小老鼠只好先放下满脑子的疑问,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但饥饿是更要命的。 他朝就近的一棵树上爬去,那树上挂满了鲜红的果子,看上去美味极了。 他扑到离自己最近的那颗果子上,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呀,好酸!” 的确太酸了,以至于小老鼠在树杆上轻轻的弹跳起来,下落的时候他的脚滑到了湿漉漉的苔藓上,身子一时没稳住,就打着滚掉了下来。 下面柔软、厚实的草地接住了他。 但他还是摔痛了脚踝:“啊呀!”小老鼠尖利地叫了一声。停在那棵树上的鸟儿一时间全都被他惊飞了。 “真倒霉,肚子没添饱不说,还差点酸倒了牙,脚也扭伤了。我现在没法儿爬树了,摘不到那些果子,还有什么可吃的呢?”他转头到处张望。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异样的“沙沙”声。 小老鼠寻声望去,只见一条长了脚的蛇正在穿过草地,朝他爬来——天哪,蛇怎么会长脚?起先,小老鼠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把眼睛闭上,又使劲儿甩了甩头,再睁开时,他发现那条蛇已离自己很近了,而且他的确长了脚。 这是一条黑色的长蛇,身上布满了条状的金色花纹,看上去非常的精美、华贵。他不停地吞着长长的鲜红的芯子,那阵怪异的“沙沙”声就是这样发出的。 小老鼠立刻吓得瘫软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他的脚痛得厉害,根本跑不起来。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凭着天性里的警觉,他还是意识到,这条看上去很美的蛇,可是会把自己吃掉的! “你别怕!”眼看就要爬到小老鼠跟前了,那条蛇忽然张口说起话来。他的声音甜丝丝的,会让人想起某种被拉长的粘液,虽然好听,却令你打心眼儿里感到不舒服。“我不会吃你的,我是一条吃素的蛇!” “他怎么油腔滑调的,”这念头在小老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蛇说得很诚恳,那应该是实话,但乔治还是怕得要命。“你别过来,就算你不吃我,万一被你咬到了,我也会没命的!” “我不是毒蛇,在伊甸园里也没有体内藏毒的动物。你瞧,我还长着脚呢,如果不想爬行,我也能站起来行走。”他笑眯眯地说着,在距离小老鼠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伸了伸细长的、骨感的脚。“但我不愿那么做,我不愿像没羞没臊的人类那样,直立着行走。” “伊甸园——人类——哦,这些我好像都听说过。”小老鼠皱着眉头,拼命地想啊想,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哈哈,你失忆了吧?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长脚的蛇笑得好开心似的,他的声音也拔高了许多。 小老鼠不喜欢他这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他挥起小小的拳头,叫嚷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果子又酸又难吃,还会叫你忘了自个儿是谁——” “这很正常,进入伊甸园后,你就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 “原始——状态?”小老鼠好像压根没听懂,“你是说,我退化了?” “哈哈,你现在既谈不上进化,也谈不上退化——你还想得起‘上帝’吗?” “好——像听说——过!”小老鼠也不太确定。 “你刚刚被他造出来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我是被造出来的?不可能呀,我明明是被生出来的嘛!”这时,小老鼠才发现,他连自己的妈妈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生出来只是完成自身创造的过程,真正创造了你的其实是上帝!” “我听不明白。” “上帝借助母体的子宫创造各种各样的生命,这世上的一切生灵都是他的造物。” “植物也有子宫吗?” “当然有了,孕育植物种子的地方,不就是它们的‘子宫’吗?” “哇,这种说法太神奇了!”小老鼠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喜悦,他不再那么害怕长脚的蛇了,反而觉得他聪明极了。“你好像把我的脑子打开了,之前那里面混混沌沌的!” “可惜呀,我只能打开它,却不能点化它。”长脚的蛇说着,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想接受上帝的点化吗?” “想呀!” “那就跟我来吧。哦,点化的意义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玩意儿还有意义?你说起话来真有意思!” 长脚的蛇已转过身去,他正准备按原路返回。听到小老鼠这样说,他又停下来。“当然有意义了,这世上的万物都有他存在的理由和意义。你只知道他为什么存在,却不清楚他存在的意义,就等于什么也不知道!”他用一种近似于先知的口吻,头也不回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小老鼠越来越佩服这条样子怪里怪气的,还长了脚的蛇。 “点化也是一种存在,而且是上帝缔造的终极存在。只可惜呀,他并不想让更多的生灵获得它。” “为什么?” “因为它也是终极的罪过,是一切苦难的开端——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快跟我来吧,我先带你去见识一下不被点化的生物有多可怕。”长脚的蛇已经等不及了。 “啊,我好像明白过来了,难怪这儿的鸟和鱼看到我,都没什么反应。他们都是些没被点化过的生物吧?” “他们只是些不起眼的蠢物!”长脚的蛇深恶痛绝地大声说道。“我现在带你去瞧的,是最可恶又最可怕的人类,我要让你瞧瞧他们蠢钝至极的样子,然后我还要让你见证一个意义非凡的时刻,我给这个时刻起了一个名字,一个最好听又最邪恶的名字!我把它叫做——诱惑!” 第十三章 请替我给上帝捎句话儿! “角斗场”的乌鸦首领“万鸦佬”已苦等多时了,但今天的血腥搏斗到现在还没有开场!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凯旋的将军迟迟不见登场,陪同他前来的皇帝陛下更是踪影皆无。 “老子对血肉横飞的那套鬼把戏压根儿不感兴趣,”嗓门嘶哑的老乌鸦对他的几百只跟班儿大叫道,他指着远处的小老鼠宙斯,很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肮脏的肩头,“可完事儿之后,我们就有鲜肉吃了,而且是要多少有多少——想一想那情景,角斗场外的公墓里,堆满了破碎的残肢和烂肉,我们铺天盖地的飞过去,把那里黑压压一片围拢住——” “哇呀呀!”乌鸦们兴奋地叫着、跳着,把臭哄哄的翅膀拍得“噼噼”响。 “可那小子竟然坏了老子的兴致,这不是在找死吗?” “抓住他,带到天上去,活活摔死算了!” “那个金片片真好看,我们应该把它抢回来,灭一灭那小子的威风!” “他在这儿作威作福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早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我们的佬大可不是好欺负的,他让佬大不痛快,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万鸦佬”的那群手下七嘴八舌地呱噪着,这些被死人肉和兽血喂大的秃头烂眼的坏鸟儿,早想把角斗场据为己有了——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有一个能让他们为所欲为的地方,那便是自个儿的天下了! 怎奈小老鼠宙斯几百年来占领着这里,他不屑于吃人肉,喝兽血。平日里,总有一些虔诚的基督徒给他送来美味佳肴,好让他添饱自己小小的肚皮。更何况,老鼠和他们好像是天敌,这些整日在地里乱钻的四条腿的小强盗生来就厌恶乌鸦可怕的毛色、身上的臭气和到处乱拉的粪便,总是使尽花招驱赶他们。 尤其要命的是,宙斯在罗马城里一呼百应,他能轻易叫来成千上万的老鼠来收拾这些脏鸟,而他脾气上来的时候,放出几头猛兽来吓唬吓唬他们,顺便以此来取乐,也是常有的。 与一群只会到处打洞、专干猥琐勾当的老鼠相比,自个儿竟活得如此憋屈,乌鸦们感到非常的不甘心! 今天总算让他们逮着了机会,不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又怎能善罢甘休?! 宙斯正盯着黄金车厢犯愁,那群乌鸦的敌意,他根本没有觉察到——两匹战马先前的一番描述,让他背上那一片灰色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关在车厢里的那头“神兽”,能把人的脑袋齐刷刷地咬下来当球儿踢,宙斯的那颗小小的鼠头只怕用来塞他的牙缝儿都不够呢! “我……我……我……”他心虚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这在此前可是从不曾有过的。 “宙斯,求你了,只有你能钻进去,帮我把它拿回来!”杜拉一声声哀求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信任和敬慕那位大卫爷爷,昨天在小教堂那里见到他的时候,杜拉就觉得这位满面沧桑、满眼慈爱的老人家很不寻常。刚才大卫爷爷又对她说,自己这次来罗马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让宙斯在角斗场的残暴与罪恶里受尽浸染的灵魂得到彻底的净化和超脱,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用非常的手段来考验宙斯。她就认定了,自己只能照着大卫爷爷的话去做。 “可我……我……我真的不想去……”他想说“送死”两个字,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这时,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狠狠瞪了杜拉一眼,“你到底是哪伙儿的?竟敢跟老子对着干起来了!眼看着我去送死,很好玩吗?” “可你是圣鼠呀!怎么可能死呢?”杜拉甜腻腻地说道,笑得像个没脑子又偏要争宠的下贱妃子。“再说了,要不是大卫爷爷让我及时相救,你和乔治之前都已经小命玩儿完了,不是吗?作为圣鼠,你可不能太不讲良心哟!放心吧!我会为你祈祷的!”杜拉说着,“啪”地一声合起了翅膀,就像一位虔诚的教徒紧紧地合拢了双手。 “耶……耶稣能听到吗?他真会保佑我吗?”宙斯感觉自己紧张得都快要尿裤子了,“哦,如果我现在就站在皇帝的脑袋上就好了!”这念头又不失时机是闪过了他的脑际。 “当然!” “那你让他先跟我打个招呼,我……我想亲口问问他!” 杜拉的头顶挂下了一颗大大的汗珠儿:“如果耶稣能随叫随到,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飞到天上去找他了。”说着,她挥起一片翅膀,把汗珠儿擦去了。“求你了,宙斯,大将军带着皇帝,随时都可能赶到,他们一来,帝都里的臣民们就会跟着涌进角斗场,到那时我们就没机会了!” “要……要不你再等等,我这就去提图斯浴场,把乔治的那个肥婆娘找来,她可凶了,就算是‘神兽’恐怕也奈何不了……” 不等宙斯说完,杜拉干脆把他抓起来,然后一个纵身飞到了车厢前。 转眼间,宙斯已与那个狮头通气孔面面对相了——狮头上的嘴巴怒张着,看上去可怕极了——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于是抬起手来,“啪”地一下捂住了双眼。 “宙斯,就看你的了——进去后要多加小心,耶稣会保佑你的!” “你跟耶稣很熟吗?他真会那么听话?专听你的话?”他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感到整个身子被一股脑儿地丢了出去。“啊!救命啊!” “他们在干嘛?”“万鸦佬”被场地中央的这一幕弄糊涂了,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实在有些回不过神儿来。“那鸽子跟他不是一伙儿的吗?” “我们盯在这儿很久了,烂鼻头儿也早就探查清楚了,那些金属车厢里关的全是猛兽!”他旁边站着一只“独眼”乌鸦,正十分得意地“呱呱”叫着。 “你说什么?”“万鸦佬”甩过头来,盯着他的手下,瞪大了凶光四射的眼睛。“妈的,猛兽可奈何不了他,这次又教训不了他了,真他妈的窝囊!” 那只独眼的乌鸦又在一旁添堵:“有一件事,我真的想不明白!今天可是老大除掉宙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呀?你如果不在半空中拽他那么一下子,他摔到地上就死定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好像有一支看不见的箭穿透了我的脑子,没等我意识到,我已经那么做了!”说这番话时,万鸦佬显得非常的懊恼。 “您在想什么我知道,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到底要怎么教训他,可是得由我们说了算呢!”“烂鼻头儿”是这群乌鸦里个头儿最大的一只,看得出他的力气也一定不可小觑。听了这话,他显然有些等不急了,于是“呼啦啦”拍起了两片黑扇子一样的翅膀:“佬大,就听你一句话了,今天实在机不可失,我们正好趁机闹它个天翻地覆!” “万鸦佬”愣了一下,但他马上明白过来。“哇哈哈,我怎么忘了,那个黄金笼子里关的是献给皇帝的‘神兽’,就算宙斯也不敢把她轻举妄动!我们总算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时机!烂鼻头儿,臭小子,真有你的!好呀,那就去吧!” 不等他的话音落地,“烂鼻头儿”已展开双翅,冲进了角斗场。 第十四章 血腥的狂欢 宙斯的小身子先是碰到了好大一片软乎乎、热腾腾的皮毛,但紧接着,他就开始不断地往下落,仿佛脚下敞开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深渊。 此刻他害怕极了,根本不敢睁开眼来。 陷在一片丧魂失魄的恐惧里的小老鼠,简直要哭出来了。“救命啊——哦!哦!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在那身皮毛上滑了好一会儿,感觉就像掉进了天鹅绒堆里。 但在那皮毛下面,有一块块鼓凸的肌肉在时隐时现,宙斯在上面颠起来又撞上去,这让他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拼尽全力,没头没脑地喊着叫着,四只小爪子在半空中胡乱扑腾着,想抓住些什么。终于,他抓到了一绺乱毛。“上帝保佑,谢天谢地!”说着,宙斯晕头转向地睁开眼来,突然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竟是一片闪闪发光的金色,看上去是那么的穷凶极恶,“啊,什么鬼啊!”他扯着嗓子呼喊起来。 “嚎——”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突然从那片金光里爆发出来,宙斯被一股猛烈的气流冲撞着,飞了出去。他的后背“咣”地一声撞到了黄金车厢的内壁上,痛得他又哆嗦着叫了一声:“啊,我要死了!” ——————————————————————————————————————————————————— “烂鼻头儿”发疯般的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白银车厢,紧跟在他身后的上百只乌鸦像极了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黑云。他们狂乱地“呱呱”叫着,粗野地痛骂着、诅咒着。挥舞在角斗场上空的几百只翅膀搅起了一股极其难闻的腐尸上才有的臭气,一些兴奋过头的乌鸦不断地拉着粪便,铺在场地上的白花花的大理石粉末转眼就被弄脏了。还有好多块绿色的臭屎落到了那些拉着车厢的战马身上,惹得他们咬牙切齿地嘶鸣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飞在狮头通气孔跟前的杜拉顿时傻了眼,她从没见过这样混乱又恐怖的场面。 “烂鼻头儿”把车厢最上头的栓子叼在嘴里,然后拼命忽闪着翅膀,使劲儿往后拉。 两三只乌鸦飞过来,用爪子从对面帮他推着。更多的乌鸦落到下面的两副栓子上,有的用嘴有的用爪子,都在使尽全力把那灵活的金属物往外拔。 被关在车厢里的猛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应该是一头壮硕的猎豹——只听他狂呼乱叫着,一个劲儿把身子往栓子这边的内壁上撞。 很快,那三副栓子全都松动了,“烂鼻头儿”跟他的帮凶们一股作气,转眼的功夫儿就把它们全都拔了出来。 “嚎——”那头猎豹嘶吼着,“咣当”一声撞开车厢,紧接着一个纵身从里面跳出来。站在车厢前的两匹战马根本来不及撒开蹄子逃跑,就被扑上来的猎豹接连两口,咬穿喉咙,倒在了地上。如柱的鲜血从伤口里喷溅出来,满身金色斑点的猎豹转眼间已变成了浸透血红的死神! 这时,另外七八个车厢也被猛兽从里面撞开了,雄狮、恶狼、老虎、黑熊……一头接一头穷凶极恶的猛兽冲跑出来,角斗场上的几十匹战马在最初的三五分钟里被他们咬死后,又分尸了。 乌鸦们叫得更狂躁了,他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啄起一块块碎肉和五颜六色的内脏,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飞回了“万鸦佬”所镇守的角斗场顶端的那方平台上。 有几只倒霉的小鸦子被腾空跳起的猛兽咬住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进了他们的肚子。 这些在路上颠簸了一整天的“万兽之王”都饿坏了——不久前,他们还是欧亚非几片大陆上的原始森林和茫茫原野之中的主宰者——他们见到能咬进嘴里的,就会将其撕成碎片。之后又不断有新的猛兽加入进来,他们很快就没有了能够狂吞烂噎的对象。 战马身上的肉都被扯净了,内脏也没被放过,剩下的一堆堆乱糟糟的骨架引来了更多的乌鸦,八九只豺狼冲出金属车厢后,就扑了上去。他们全都臭极了,看上去既猥琐又卑劣。 那些“万兽之王”不屑于跟这些低等的畜兽争抢,他们转头看到角斗场的大门敞开着,便狂嘶乱吼着冲了出去。 第十五章 伊甸园里的小秘密 踩着柔软如毯子一般的草地,走了足有个把钟头,乔治拖着那条扭伤的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哀求一直慢悠悠走在他前面的那条长了脚的蛇:“我们歇会儿好吗?天都要黑了,我也累得实在走不动了!” “就快到了,你没闻到吗?风里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乔治早就闻到了,和煦的晚风吹来的那一阵阵诱人的果香,让他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是你说的那棵智慧树上的果子散发出来的吗?好闻是好闻,可我怎么老也看不见它呀!” “还离得远着呢!不过人类经常出没的那片草滩已经在不远处了。” “怎么可能?这味道浓郁极了,好像那些果子就悬在我的鼻尖儿上!” “所以呀,人类才会忍不住想吃它们——要知道,这可是上帝禁令!” “上帝不让人类吃,那我们可不可以吃呀?”说到这儿,乔治的口水已流到了下巴上。 “嘿嘿,今晚上帝不在,你倒可以试试!”那条长脚的蛇说着,回头冲乔治狡黠地笑了笑。“不过,我们先说好了,是你自个儿要吃的,我可没有诱惑你!” “你就不想吃吗?这么好闻的果子,那味道一定好极了!” “我悄悄告诉你哦,”长脚的蛇忽然停住了,等乔治一瘸一拐地走近了,他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我早就吃过了,在那棵树上长出第一颗果子的时候!” “哇,你好幸运呀!” “本来我就住在那棵树上,起初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树,只觉得它又美又大,夜里的时候叶子还会发光。尤其是它开出的花儿呀,成片成片的,美得真叫人眼花缭乱,又实在形容不出!直到那树上长出了第一颗果子,我被那香味儿引诱着,一口把它吞下去了,我才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它就是世间最神奇最美妙的智慧树啊!” “吃了那果子,你才变得这么聪明的?”乔治无比羡慕地看着蛇,十分向往地问道。 “是呀,就好像塞满了脑袋的迷雾突然化开了,就好像麻木的心一下子得到了解脱,那一瞬间的感觉呀,奇异极了,就算全世界的星星突然间都为我亮起来了,我也不可能那么的快活!” “天哪,听你说得我也好想吃呀!” “可紧接着,我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发现,我竟活在一个愚钝不堪的世界里,我的周围充满了呆头呆脑的动物,他们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更搞不明白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那一刻,我简直要抓狂了!于是我爬下智慧树,在伊甸园里找呀找,直到找到了看上去跟上帝非常相似的人类,也就是那一男一女,可他们竟也像那些动物一样的无知又蠢笨:他们的身上没有动物那样的皮毛和鳞甲,可他们竟不感到羞耻;他们不能像动物那样的挖洞和筑巢,他们只能睡在毫无遮拦的露天地里,但他们却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这真叫我痛心疾首,我在想上帝那么伟大,他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可他为什么又要让他们活得这样可笑?他这样做,难道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你想得还真多,可我看你不也光着身子吗?” “我哪里光着身子了,你仔细看看好不好!” 乔治见长脚的蛇恼怒起来,便赶紧定睛去看他那怪异的身体——哦,原本他往自己的身上抹了厚厚的一层淤泥,这就让谁都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了。 “把自己裹在这种又脏又臭的泥里,你不难受吗?” “难受也总好过赤身裸体,这就是智慧和愚昧的区别!” “我没觉得哪里就好了,我看着都替你怪难受的!” 长脚的蛇凶巴巴地瞪了乔治一眼,他把身子用力一扭,更加快速地在前面行走起来。 “你慢一点好不好,我的脚好痛呀!” ———————————————————————————————————————————————————— 不知又走了多久,蛇的气好像消了,只听他又对乔治说:“说来也怪,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居然能听懂我说的话,这真不可思议!可我在伊甸园里生活这么久了,却从未见过你!” “我还想问你呢,我的脑子里装满了疑问,但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那就是我之前肯定不住在这儿!” “是谁教会你说话的,你还记得嘛?” “想不起来了!” 此刻,如果宙斯听到乔治这么说,一定很伤心。 听到这儿,长脚的蛇突然站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乔治,喃喃地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棵智慧树?” “很有可能哦,你一直住在这园子里,又没到外面转悠过!” “哈哈!”乔治的话让蛇莫名地兴奋起来,他跳着脚欢叫道:“这么说来,你跟我一样,也犯下了同样的罪过!” “我既没偷过东西也没杀过人!”乔治急忙申辩道,其实他偷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是他现在想不起来罢了。 “吃过智慧树上的果子,就等于是犯了原罪,这是比偷东西和杀人更不可饶恕的罪孽!” “为什么呀?果子长在树上,你去吃它是天经地义的,这算犯的哪门子罪呀!” “反正上帝是这么规定的!” “那原罪又是什么罪呀?” “就是你吃下去的那颗果子,它一旦存在于你的生命里,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块,你都已因此而犯了罪!” “我还是想不明白,一颗果子怎么会跟罪过联系到一起,你说的那个上帝真古怪!” “哈哈,你居然敢这么说他,你就不怕他听到了,会惩罚你?” “你也吃了那果子,他惩罚你了吗?” “他只是还没发现。” “哦,那好吧,我会替你保密的!所以你也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他哟!” 见杜拉已经把宙斯丢进了黄金车厢里,大卫爷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完全散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台伯河畔的一片罗马松浓浓的树荫下。他的手里始终棒着那本厚厚的、画满了图画的《圣经》。 现在在这下四无人,安静又时时有清风吹来的河边,他又埋首进了那本最神秘又最伟大的书里,角斗场内外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毫无关系,那些喧闹的声响、混乱恐怖的场面更不曾传入他的耳中、看在他的眼里。 大卫爷爷抬起一只手,把它轻轻放在翻开的书页上,那上面有一幅美妙逼真的画,正在慢慢地动着,缓缓地变着。当大卫爷爷把手放到画的最上端,在那里轻轻地点了一下后,一轮娇黄的圆月便出现在了那里。 月光如水般漫流而下,把走在密林深处的那条长脚的蛇和那只棕色的肥胖老鼠都笼在了其中,并在他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迷梦般的黄色轮廓。 密林很稀疏,所以看得见蜿蜒在其中的那条银色的小径,它直通向一片映现在粼粼波光里的草滩。在那儿,正有一男一女两个极漂亮的人儿在追逐嬉闹,他们都光着身子,但因为此时是夜间,所以只能看到他们大致的模样。 突然,那个跑得正起劲儿的女人站了下来,她抽动着小巧的鼻尖,深深地吸了口气:“真好闻呀,”她说着拉起了男人的手:“趁着今晚上帝不在,我们就走到近处去瞧一瞧那棵树,好不好?” “可上帝是无处不在的,他虽无形却有神,虽无声却有灵,你我这样违背他的意志,即便有夜色为我们掩护,他也一定能觉察到!”那男人捧起女人的手,温柔地哄劝她。 看到那一男一女,长脚的蛇便加快了脚步,他像阵风一样扑到女人的脚下,“咝咝”地对她说道:“我说到做到,把试验的活物找来了。上帝跟你们说,吃了那果子会死,我跟你们说,吃了只会让你们变得像上帝一样神明!你们只肯听上帝的,却不信我这个吃过果子的亲历者的话,那好吧,就让这只老鼠来为我证明吧!” 说着,蛇跑过草滩,一头扎进了后面那片深蓝色的池塘里。 “他去摘树上的果子了。”女人兴奋地跟男人说,她知道智慧树就长在池塘的对岸。 “他找来的这只老鼠真令人讨厌!”男人瞪着肥胖的乔治,非常厌弃地说道。 乔治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再不敢靠近。这时,他感到脚下湿呼呼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长于池塘浅水处的草滩上。 这里长着一些低矮的小树,被月光一照,看上去就成了灰蓝色。 小树上缠着微微发光的细软藤条,藤条上长着同样微微发光的小叶片,叶片上擎着一颗颗圆润、晶莹的露珠。这一切看上去都甚是可爱,乔治一时间被迷住了似的,开始身不由己地朝其中的一棵小树走去。 “它们为什么会发光呀,真是太神奇了!”他自言自语道。 “因为上次上帝进入这园子时,曾在这片草滩上飘游过几次,他极喜欢这片池塘里红红的鲤鱼,所以无意间就把自己的灵气留在了那些小树上。”女人好心地为小老鼠解释道。 “我正渴的厉害,好想喝下这些露珠,可以吗?”乔治怯生生地盯着那个美极了的女人问。 “等你吃完了智慧果,再喝这露珠可以吗?” “为什么要先吃果子?” “如果那果子有毒,这些有灵气的露珠就能把你救活。” “要是先喝了露珠呢?” “它们会进一步催发果子的毒性!” “天哪,是这样!”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条长脚的蛇已经游回来了,他的嘴里叼着一颗幽蓝色的小果子。 “闻一闻,多香甜的味道呀!”一爬上草滩,他就把果子吐了出来,然后笑盈盈地对乔治说。果然像他说的那样,那果子香甜的气味立刻弥漫了整片草滩。 那女人正想凑过来,也闻一闻那果子,却被她的男人拉住了。 “这果子真好看。”乔治把它捧起来,借着月光翻来覆去地打量。 “快吃下去吧!”长脚的蛇催促道。“你已经饿了那么久!” 乔治抬起头来,冲他满怀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一口把果子吞入了口中。 当果子进入他的身体后,他发现自己竟变成了透明的,而且还发着光! 乔治眼瞧着那颗果子落入了他的肚子里,然后在那儿一闪,就不见了! “果子哪儿去了?”他不解地问那条蛇,可不等他说完,他那肥胖的小身子就飘了起来。 这可把乔治吓坏了,他赶紧伸手去抓旁边发着光的小树,一把扯下了好长一段藤条,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像被天空里的什么东西吸着,已飘到了好高好远的半空中。 “怎么会这样?长脚的蛇,快救救我呀!”他大声呼求着,眼看就要哭起来了。 “你们瞧见了吧,那果子有多神奇?”长脚的蛇已经听不到乔治的喊叫声了,他指着天上那只小小的老鼠对那一男一女说,“你们吃了它,就能像上帝一样飞起来了!” “你还犹豫什么呢,亚当,快跟我来吧!”说着,那女人就拖着男人,向池塘里跑去。 乔治发现当空的一轮满月正离他越来越近,他又急又怕,再向下看时,他远远地望见那一男一女已游到了宽广的池塘中央。 在池塘的对岸,有一棵绝美的树正在夜风里摇曳着,它在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气。 可那气味在此刻的乔治闻来,已是那么的令他腻烦。他知道自己眼下也在散发着这种味道,这令他简直要厌恶起自己来了: “那只该死的长了脚的蛇,我被他骗了!他一定是因为吃了那树上的果子,才变成了那副怪模样!这也让他憎恶起园子里所有的生灵,所以就想诱惑他们去吃那果子,然后好看到他们变得像自己一样奇形怪状的,他真是太坏了!” 想到这儿,乔治后悔不已,他拼尽全力冲下面那一男一女喊着: “不要啊!不要到对岸去!更不要吃那果子呀!” 可惜他只是一只老鼠,叫声非常的微弱,这会儿他又飘到了那么高远的圆月之上,他的喊声那一男一女又如何能听到呢? —————————————————————————————————————————————————— 这时,大卫爷爷又伸过手来,在那幅画的上端点了一下,圆月就不见了——连同那只可怜的肥老鼠一块儿踪影皆无了。 画面上只留下了赤身裸体站在智慧树下的一男一女,还一条正在游过池塘的长了脚的蛇。 但他并不是与那一男一女会合去的,他正在悄悄地逃向一片沼泽深处,那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腐臭气息,所以从此后他便不必再担心会闻到智慧树那充满诱惑的香气了。 第十六章 宙斯的新宠物 从黄金车厢的内壁上滑落下来的宙斯,把小小的身子紧紧缩在那里,瞪大眼睛,哆嗦着双唇和两条细腿,眼看着一个白色的巨大身影朝自己一步步地走来。 强烈的光线从车厢上的左右两排透气孔外一束束地照进来,让这里看上去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昏暗。 小老鼠宙斯早已被一连串的“出其不意”吓得七魂出窍了。 自个儿的坐骑杜拉不由分说地把他扔进来,让他给自己找那片薄薄的黄金,看在她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的份儿,不帮她也实在太不仗义了! 听那两匹高卢战马说,车厢里关的可是一头杀人不眨眼的“神兽”,如此说来,宙斯这样一只单薄、瘦小的老鼠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起初,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际:利用身为老鼠的优势,神不知鬼不觉地遛进来,麻利地找到黄金薄片后,就赶紧借助透气孔逃出去。 但鼠算不如鸟算啊! 他到底被狼狈不堪,又毫无防备地扔进来了!而且不偏不倚,就撞在“神兽”的身上:哦,那么柔顺的毛发,那么坚实的肌肉,那么震天动地的嘶吼…… 现在,面对着“神兽”的步步紧逼,小老鼠宙斯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希望她的喉咙够粗,我能顺势一滑到底——哦,万能的上帝你一定要保佑我啊,最后痛快又响亮地化成一个屁,被他崩出来就好!那样——那样的话,没准儿我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惊恐致极的他,既怕去看那“神兽”,但在一种令他自己都感到太过大胆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只顾瞪大了眼睛看个没完。 这“神兽”是白色的,没有错儿,那是一种遍布周身的纯洁又闪耀无比的白亮亮的色泽。但在白色的、浓密的毛发之上,又排列着一道道黑色的粗壮的斑纹,看上去精美又英武。 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他(她)的性别,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他(她)的健美,是那样的臻于完美,又接近圣洁。这并不仅因为他(她)是一头野兽,野性之美于他(她)不过是一份从骨肉里透出的纯然气质或秉性罢了。 但他(她)看上去又是那么的气派十足,简直比所有的皇帝、君主、雄杰都要更有王者之气,更有威震天地的风骨和神韵。这便令他(她)的健美成为了威仪的外化,甚至成了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神性。 而他(她)的面孔又是那么的漂亮,那样的轮廓刚硬。 他(她)的眼睛是最纯净的金色,他(她)的鼻孔是最柔嫩的肉红色,他(她)的胡须像飞溅的泉水,白得几乎透明,却又长又密。他(她)半张着嘴,看得到里面尖利的獠牙,是淡黄的象牙色,呼出的气息里没有恶臭的血腥或腐败的肉味,倒是一种原野深处的通彻辽阔的幽香。 小老鼠宙斯在角斗场里见过不少世面,再珍奇的飞禽走兽在他看来,也早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他认得出,这应该是一头老虎,可老虎怎么可能是白色的? “神兽”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也在聚精汇神地盯着他。宙斯隐约从他(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难忍的笑意,不等他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就听到了一个低沉却不失柔美的声音对自己说道:“好勇敢的一只小老鼠,竟敢遛进来偷看‘神兽’!是那两匹战马的话引发了你的好奇心吧?怎么样,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宙斯“扑”地一声坐了下去,黄金车厢的内壁冰冷极了,这让他很快冷静下来。接着,他更加难以置信地拼命摇起头来:“怎——怎么可能?你竟然真是一只——母老虎!” “还是一位老虎妈妈!”说着,“神兽”闪开身子,从她左侧的肋骨底下露出了一个白花花的小脑袋——当然是与“神兽”的脑袋相比。“这是我的儿子,我叫他‘孟儿’,因为我们来自孟加拉,对于罗马来说,那里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且——”说到这儿,虎妈妈突然伤感起来,“我知道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孟儿’,这名字真——真好听。”对宙斯来说,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跟老虎对话——平日里,他总爱钻进老虎笼子去偷吃的——但不知为什么,尽管虎妈妈对他这样和气,又亲切得没话说,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 “我是孟加拉的虎王,‘孟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虎王。但现在——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了。我们反抗了那么久,拼尽了全力,最后还是被大将军捉住了。我一直在守卫的家园也被他们摧毁了,林子被放火烧了个精光,弱小的动物都被烧死了,壮硕一点儿的,都被抓起来,关进了这种车厢——”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宙斯再也克制不住了,他几乎在叫着。 “也许是拼杀得累了,也许是这些天来见到了太多的流血和惨死——我们被带到罗马后,就被关进了拉文纳的角斗学校。来时的上千只猛兽,如今只剩下了五六十头了,太惨了!” “的确——太惨了!” “这可能也是我活着时,说的最后一番话了。” “妈妈!”一直躲在虎妈妈怀里的小白虎“孟儿”突然叫了一声。 虎妈妈转过脸去,伸出粗糙的鲜红舌头,舔了舔小白虎的脑袋。小白虎像所有受到宠爱的孩子那样,非常满足地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 “但今天,我的儿子不会被推上角斗场,他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虎妈妈又回过头来,接着对宙斯说,“刚才你跟那只白鸽子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要找的东西,我呆会儿会给你。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听她的口气,是那么的无奈,却又认真极了。 “我?”宙斯吃惊到了极点:“你是在求我吗?虽说我是圣鼠,但这也太离谱了!从没听说过一只老虎会有求于一只老鼠!” 虎妈妈听到这儿笑了,她像她的儿子那样极好看地眯起眼睛,笑得格外慈祥:“在角斗学校的那段日子里,让我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就是你们这些小老鼠都是神通广大的,你们才是人类世界里真正的‘老大’,许多人类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对你们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说这些话时,虎妈妈的眼神一直在异样地闪烁着,好像她认识宙斯似的。 这话让小老鼠一时得意得飘飘然起来,他傻呵呵地连声笑着,又造作地摆着手道:“你过奖了,神通广大不敢当,但我们的确挺了不起的,人类一向拿我们没办法。就说这座角斗场吧,我可是这儿名副其实的‘老大’!我在这儿踩一脚,谁不得跟着晃三晃?” “看来我真的没有选错人。那我以后若不在了,我的儿子又被留在了这里,你能帮我照顾他吗?” 宙斯的小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我可以把他当宠物吗?” “当然可以!” “我可以骑它吗?” “随你高兴!” “他的好吃的以后都归我了?” “只要你肯赏光!” “成交!”小老鼠欢叫着,一下子跳起了老高,同时打了一个清脆无比的指响。 第十七章 回到孟加拉去! 在宙斯没有看到的白虎妈妈的身后,她正在用尾巴极力安抚着自己的儿子。 小白虎听着这些话,早已恼怒得嘴里的獠牙都快被咬碎了。但他记着妈妈的话:“你要忍耐,为了活下去,为了能从这里逃出去,你一定要忍耐!” 这是母子俩刚听到白鸽子和小老鼠的对话时,妈妈低声对小白虎说的。 “可我是您的儿子,我是未来的虎王呀,我怎么能听任一只小老鼠的摆布?” “你在角斗学校的时候已经听说了,难道后来又忘了吗?角斗场里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人与兽搏命撕杀的那片场地,而是它的地下世界!” “我知道,一头野兽被关进去后,不一定会马上死去。可一旦他被推上了通往场地的升降机,那就——” “所以啊,只有那只老鼠能帮你,”虎妈妈说得又急又快,语气里更是透着说不出的焦虑,“因为他就是角斗学校里每只老鼠都引以为傲的圣鼠宙斯,也只有他知道,怎么才能躲过那些可怕的机器,不让你被推上场去。” “可我并不怕死!在我看来,被一只老鼠摆布,简直比死还可怕!” “比死更可怕的是活下来,比活下来更不容易的是逃出去——但这两点你必须做到,因为正像你说的,你是虎王,是孟加拉真正的,也是唯一的王者,所以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回到那里去,重建我们的家园!” “我——我能,妈妈,您相信我!”小白虎说到这儿,漂亮的金色眼眸已经湿润了。“但妈妈,你要答应我,你也要活下来,陪着我,我们要一起回到孟加拉去,好不好?” 白虎妈妈什么也没说,她面色沉重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用嘴去叼起那片薄薄的黄金。 《弥赛亚传奇之创世之旅》第十七章 回到孟加拉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他们是无辜的 白虎妈妈果然信守承诺,小老鼠满口答应了她的请求后,她就把右前爪蹭到了宙斯的面前:“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儿,”她直视着小老鼠亮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说过我们‘成交’了,那么也请你向我保证,你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切,你小看我吗?”宙斯突然不高兴地攥紧拳头,跺起了脚。“别看我是只老鼠,还没你这只虎王的巴掌大,但我可以拿我的名誉起誓,作为角斗场的老大,我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哼!” “那你说说看,你都做到过什么?”小白虎不服气地瞪着他,非常不以为然地叫嚷道。“信不信我使劲叫一声,就能把你的胆震破!”他天生极端的自尊,又无比的骄傲,所以对他来说,今后就要把自己的性命和安危全都交到这样一只脏兮兮的老鼠手里了,这让他打心眼儿里无法接受。 对了,还忘了说他的倔脾气:一旦做出决定,真是九头大象都休想拉回来! “做过的算什么?你又没瞧见,再说我吹牛,哼!”宙斯冲小白虎比划起了拳头——他恐怕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敢对老虎比划拳头的老鼠——他咬着牙,愤愤不平地叫道:“呆会儿就让你瞧瞧,老子是怎么往皇帝脑袋上撒尿的!” 宙斯的话刚一出口,他面前的那对白虎母子就愣住了。这让他得意极了,还以为自个儿的气势和魄力把他们都给震住了。 “我说到做到!”说着,他又冲小白虎竖起了一根手指。 只听“噗嗤”一声,紧接着小白虎就打起滚儿来:“哈哈哈,你这只老鼠太逗了,原来你只会撒尿啊,这种事也能拿来耍威风!哈哈哈哈——” 白虎妈妈想忍,但到底没忍住。谁若是看到了小老鼠那时的样子,都不能不发笑:他显得那么认真,好像这就是天底下最豪迈的一种壮举! “你——你——”宙斯感觉他的两只耳朵已经在往外喷火了。 白虎妈妈慈眉善目地笑着,然后用左边的前爪把小老鼠慢慢地揽到自己的身前,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又温存,她分明是在安抚宙斯。同时她又抬起了右边的爪子,“它是你的了,拿去吧。你的那位鸽子朋友一定急坏了,快回到她那儿去吧!” 宙斯又看到了那片薄薄的黄金,也许是因为车厢里不够明亮,所以让那个小玩意儿看起来,通体都在闪耀着——不,应该说是在绽放着一种充满神性的圣洁光芒。 这让宙斯反倒有些不敢去碰它了。 “怎么了?你——”虎妈妈迟疑又担忧地问道,“你真的生孟儿的气了?那我替他向你道歉,他是太任性又太无礼了,居然这样不管不顾地取笑你!” 这可能也是头一遭有一头老虎向一只老鼠道歉。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宙斯,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又往旁边一甩头,接着就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道:“我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小白虎一下子被激怒了,他翻身而起,两只前爪紧紧抓着地面,身子向后猛压下去,尾巴飞快地在身后扫来扫去,满口的牙齿被他咬得“吱嘎”作响,眼睛瞪得就像两团快要爆炸的火焰,看他那副样子,是准备猛不防地扑上去,一口把小老鼠吞到肚子里去。 宙斯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这一连串的不祥征兆,他被吓得一下子跌坐到白虎妈妈的爪子上,身子下面不争气地流出了一片热腾腾的液体:“你——你要干嘛?” 就在这时,车厢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豹子凶猛的嘶吼,接着就听到了两声被咬住喉咙的战马凄厉的长嘶。 宙斯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身子就已被抛了起来——白虎妈妈灵利极了,她扬起两只前爪,眨眼的功夫儿已人立起来。只见她扑身到通气孔前,瞪大了眼睛往外瞧。 宙斯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往下落时,刚好掉在了白虎妈妈的头顶上,这样一来他也能透过金属壁上的那个小洞往外瞧了。 小白虎在一旁拼命地往上跳,他的两只胖胖的前腿挥舞在半空中,但长长地伸出在上面的根根银白色的、弯钩一样的利爪却一点儿也不像他的样子那么可爱,看上去既坚硬又力道十足。 他一心想够到小老鼠,把他从妈妈的脑袋上扒拉下来: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他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实在太可恶了! 不想,片刻过后,外面的吼叫声越来越混杂、激烈,刺耳的惨叫声也在不停地响起,这样的吵闹令小白虎一下子呆住了: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和妈妈被捉住的那一天的情景——尖利的长矛、如雨的利箭、漫天卷地的大火、绝望无助的逃亡…… 他正跳到半空中,马上就重重地摔到了金属内壁上,啊呀,内脏像被震裂了似的,痛成一团。 这时,他听到了妈妈心急火燎的叫声,说的却是他怎么也听不明白的话:“快呀,钻出去,把车厢打开,我要出去!” “啊?你也饿了吗?”小老鼠大叫道,他还以为白虎妈妈像外面的那些猛兽一样,也兽性大发了。 “战马一旦被吃光了,这些猛兽就要冲出去袭击人类了!” “哈哈,去吃人?那就让他们吃去吧!把人都吃光了,你们也就不会死了!”这话也只有宙斯才能说出来,因为他太熟悉人类的可怕与残暴了。 小白虎正痛得在地上打滚,但听了这话,他的心底忽然明亮起来:“说得对呀,就是那些可恶的人类把我和妈妈捉来的!他们烧毁了我的家园,又杀光了我的伙伴……说得没错儿,吃光了他们,把他们统统都吃掉!” “可他们是无辜的!”白虎妈妈更大声地叫道。 “你们就不是无辜的?!被捉到这儿来,呆会儿就要被他们杀死了!你们又招他们惹他们了?!”宙斯觉得自己此刻全然就是“正义”的化身,所以他越说越起劲儿。 “我说的是那些孩子!” “罗马人年满五岁就不再是孩子了——哦,不,他们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孩子了!要知道,那些孕妇为了生出足够勇敢好斗的孩子,狠不能整天泡在这里!你们这些猛兽被痛宰的时候,就属她们叫得最欢最起劲儿!” 白虎妈妈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干脆拿自己巨大的身躯拼尽全力往车厢的出口处撞去。 小老鼠一下子被震了下来,这次小白虎灵巧地跳起来,把他稳稳地接住了。 第十九章 能说会道的老鸽子 小白虎在半空中轻轻合起两只巴掌,接住了掉下来的宙斯。 刚一落回地面,小白虎就将他放下,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妈妈,你要干吗?” “呆在这儿,别动!”说着,白虎妈妈又一次将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车厢上,“咣”的一声巨响,让人感觉那些金属板壁马上就要破碎了。 “我不许你去救他们!”小白虎大叫道,他一口咬住了妈妈的尾巴。 “你忘了海蒂吗?”虎妈妈甩过头来,嘶吼着喊出了这样一句话。小白虎一下子松开口,他的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准备第三次撞上去。 “你撞不开的!”宙斯张大嘴巴呼喊道,“就算你把身上的骨头都撞碎了,也不可能撞开它!”他用一根手指指着车厢内壁,同时又用力跺了跺脚:“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车厢了,我知道它有多严密多坚固,不然大将军也不会用它来装你们!” “你能帮我吗?”白虎妈妈扑过来,把头压到地面上,恳求似的望着小老鼠。 她热热的喘息喷到宙斯的身上,忽然让他有些想流泪——因为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抽了抽鼻子,随后就高高地挺起了小小的胸脯,非常郑重地说道:“能得到一只老虎的信任,而且能在一天里得到两次,身为一只老鼠的我,也该感到荣幸了!好吧,把我举上去吧!” 下一秒,小老鼠宙斯已置身在了通气孔里——就是那个怒张着嘴巴的狮头——他站在那儿,清了清嗓子。同时,他又在极力回避着视线,不想看到角斗场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接着,只听他大叫道:“杜拉,你在哪儿?”等了片刻,没有任何的回应。宙斯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不会吧?她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飞走了?” 他用爪子抓住狮头嘴巴上的两颗獠牙,把小小的身子极力往外探,斜仰着头,朝天上看去。大概又过了几秒钟的光景,他忽然看到,从那金灿灿的一轮太阳里飞出了一串亮闪闪的白点,那些白点转眼间又变成了几十只排成一列的鸽子,他们全都奋力扑打着翅膀,直朝着黄金车厢飞来。 飞在最前面的,正是长着一双鲜红眼睛的,漂亮极了的杜拉。 “哈哈,我们的鸽子小姐真是好样儿的,克劳狄乌斯神殿那边的鸽子都被你招呼来了吧?”宙斯欢叫着,松开一只抓着狮牙的小手,冲“福音”使劲儿摆着。 “可惜大部分的鸽子都飞到凯旋门那里去了。剩下这些年纪大些的,就懒得动弹了!”杜拉笑眯眯地说着,第一个飞过去,咬住了车厢上的栓子。 “哈哈,瞧见了吧,我们罗马的鸽子都是格外有见识的!”话刚说到一半,宙斯又惦记起自个儿今天的大事来:“那皇帝呢?就没有鸽子飞回来,给你们报个信儿,好让你们知道皇帝已经走到哪儿了?” “他就快到了,”第二只落到栓子上的鸽子看上去的确不太年轻了,他眼睛上的两绺长毛都有些往下耷拉了。“我们早就见过他了——啊呀,一个毛孩子而已,气度和风采都跟他老爸没法儿比!” “你见过先皇?”宙斯不由得对老鸽子肃然起敬起来。 “你是变着法儿的在骂我老不死吗?”老鸽子却十分不乐意地回嘴道,“我爷爷倒是很不幸,刚生下我爹就被他烤着吃了,但那会儿我爹还没从蛋里孵出来呢!”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宙斯很扫兴地吐了口唾沫,便不再理那只很可能患有老年痴呆的鸽子了。他指着身后对杜拉说:“我说到做到,帮你把黄金薄片找回来了——哦,准确地说,应该是虎王,也就是孟儿的妈妈,那只杀人不眨眼的‘神兽’,毕恭毕敬地把它交还给我了!” 听到这儿,小白虎又“咯吱咯吱”地咬起牙来,宙斯一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这阵不祥的动静,气势就弱下来了。他那两片方才还抬得高高的小肩膀不自觉地怂了下去,连嘴巴上的两撇软乎乎的胡子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啊,我——我是说啊——‘神兽’女士——啊,也就是虎王陛下——当然了,更是我们孟儿最最可亲可爱的母亲,她啊,真是太周到、太细致、太贴心了,你都不知道她把那片薄薄的黄金,也就是你的心肝宝贝保管得有多好呢!” ——第一卷完—— 卷二 美如月光的安迪米恩·引子 也许是出于多疑的性情,少年皇帝霍诺留在进入帝都前,左思右想了许久,最后才在即将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突然宣布,他不想去登巴拉丁山,更不愿住进那上面的皇家宫殿,不管是杜米善皇宫,还是赛维鲁斯宫殿,都令他一想起来,就只想退避三舍。 这件令大将军斯提利科措手不及的意外决定,发生在半个月前。 皇帝带来的随行人员超过千余位,为了安置这些要员,斯提利科半年前就已命人开始着手布置两处宫殿,如今终于万事俱备了,不想皇帝陛下却—— “去城外的哈德良离宫,把我带来的万余本古卷都放到那儿的图书馆里,再把那儿的剧场腾出来,给我的安迪米恩做临时画室——我命你采购的白色大理石板都运到巴拉丁山上去了?”俊美的少年皇帝任由晨风把他的满头金黄卷发吹乱了,也不想把皇冠戴到头顶上去。他用细嫩的指尖赌气似的抠着上面的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真让他周围的宦官们担心,他会不会弄破了娇贵的手指。 这段话被他说得像连珠炮一样,口气却生冷极了,足以令人想起大理石表面那寒气逼人的惨白光芒。 “是啊,陛下,”四十八岁的大将军斯提利科无奈地叹了口气,百余片重达十几吨的大理石板,他的手下是怎么搬上山去的——为此还搭上了十来个黑奴的小命儿——我们的大将军想一想都感到脊背发凉。如今看来又要万分小心地搬下来,运出城去了,这不是平白给自个儿找罪受吗? 他垂着脑袋,不敢去正视躺在轿子里,一脸烦躁的少年皇帝,那顶轿子的四面垂着淡紫色的绣金纱帘,里面倒是宽敞得很,铺满了塞着厚厚天鹅绒的丝绸垫子。 皇帝跟他的宠臣安迪米恩脚抵着脚卧在上面,那位以美貌惊动全国的少年还只有十六岁,来自于遥远的“大秦国”所属的西域,也就是那时的中国边境的楼兰古国。他的父亲是一位皇家画师,也因为出众的样貌和飘逸的气质迷住了楼兰的一位公主,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安迪米恩。 公主因未婚先孕,败坏了名声,生下幼子后,就被远嫁到龟慈,给一位年迈的王爷做了卑微的添房。作为可耻的私生子,国王原本想处死那个大胆的父亲和血统污秽的儿子,但父亲趁着夜色,混进了一支路过的商队,带着襁褓里的可怜孩子经尽千难万险,总算逃到敦煌,并在那里重操旧业,做起了绘制岩洞佛像的无名画师。 安迪米恩就是在那里的一座座幽暗的岩洞里,伴着浩繁的经卷、永不会熄灭的枯灯和混入了各色宝石粉末的颜料长大的。 因为生得太美,他成了那里成千上万的画师共同的模特,一时间岩洞里的神佛都长出了他的面容,甚至那些飞天的仙女的脸庞也透着他那独有的灵秀和飘逸——这也让他的美名在丝绸之路上远播,惊动了大秦帝国和沿路的三十六座神秘古国。 长年在岩洞里作画,恶劣的条件让他的父亲早早地失明了,西域荒漠里的烈日、黄沙也让他迅速地衰弱和枯老下去。 安迪米恩还不满十岁,他的父亲就被葬入了一座流沙坑——这是父亲生前的遗愿,他说四处随风游走的黄沙没准儿能将他的身躯带到遥远的龟慈,虽然他深信自己的魂灵一定会飞赴到那里,然后便会终日萦绕在自己爱人的身边,但他总想拼尽全力离那位因他而蒙羞的公主近些再近些——这样的痴情令年幼的安迪米恩动容,于是他的命运里又被悄然埋下了另一颗不幸的种子。 父亲离世后不久,他就被一批蓄谋已久的人贩子灌下迷药,强行带走了。经过三年的海上漂流,他终于抵达了西罗马帝国。刚一入宫,安迪米恩便轰动了朝野,那些人贩子也如愿得到了巨额的酬金。 是啊,在当时,也只有罗马帝国的皇帝,尤其是西罗马帝国的皇帝会为了购卖一个宠臣而抛置那么多的金子。 如今的“大秦国”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战乱与苦难,那里的皇帝虽多,但他们更关注于争战和夺地,美色暂时还不足以令他们倾其所有。而东罗马的皇帝呢,他早已成年了,又娶了一位恶毒、刁钻的皇后,再把这样的绝世尤物送入他的皇宫,无异于是令其送命。 安迪米恩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当年只有十六岁的皇帝陛下,但他似乎不屑于仅仅以色示人,更多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进一间大理石铺就的宫殿里,在那里一声不响地作画。 起初他只画神佛,画飞天的仙女。但慢慢的,米兰城遍地的精美雕塑吸引住了他,他开始如醉如痴地跑到街头巷尾去画写生,每次离宫,皇帝为了确保他的安全,都会派出大批的护卫。虽然雕塑周围百米内的区域都被健壮的士兵封禁了,但围观他的人群还是会不断地涌来,很快就把附近的街道都围堵得水泄不通了。 等他厌倦了写生,便又把自己关进了宫殿里,开始在那些光洁的大理石表面作画。皇帝对他的宠爱日渐加深,他命人把城中最美的雕塑全都搬进了皇宫,还有更多的其它城市里的雕塑也在被搬运来的路上。 “你们尽管把希腊搬空好了,只要能让我的安迪画得随心所欲,画得如愿以偿!”少年皇宫任性地下令道。就像他一见到那位西域的绝美少年,就任性地为他改了名字。 “你叫什么?兰若?!这名字我不喜欢,念起来太拗口!你听说过月神戴安娜的情人,永远不会在她的月光中醒来的安迪米恩吗?如果真有这样一位美少年,也不会比你更美了!所以,从今以后你就叫安迪米恩吧!” 皇帝喜欢只简单地叫他“安迪”,他还曾让他的安迪画过那位美少年,但总是沉默寡言的曾经的兰若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没有人敢违抗我的旨意!” 还是坚定的摇头,虽然又轻又慢。 “你只需照自己的样子画就好了,这再容易不过!” 依旧是摇头,但这次,如今的安迪微笑了片刻。 “你笑什么?” “你说他永远不会醒来?哦,那你要我怎么画自己睡着的样子?!” 这件事让我们的少年皇帝苦闷了很久,其中自然掺杂了些许的懊恼。在自己的宠臣面前,他居然做下了这样的蠢事!真是该死! 但这次,就在即将动身前往帝都,离开米兰的时候,皇帝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解决此番僵局的法子! “把帝国里最好的雕塑家都给我找来,让他们快快为安迪雕一尊像:他就闭着眼躺在那儿,躺在月光里,好像在被戴安娜亲吻时的样子。一定要给我塑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不然我就把那些笨蛋的脑袋统统砍下来!哦,不,我要干脆把他们带到帝都,全都扔到角斗场里去!” 雕塑家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那尊像,他们雕得好极了,如果一千年后的米开朗基罗看到了它,或许就会放弃雕塑后来的那尊绝美的小卫了。 美第奇家族的皇帝如何能跟我们的安迪相比?如果真要比的话,他也只会被比到尘埃里去! 雕塑做好了,我们的小画师终于可以作画了。 但他对皇宫里的大理石都不满意——质地够好的那些早被他的画作添满了。于是,皇帝又命令大将军,一定要在临时行宫里装满最美最好的白色大理石板,以供安迪绘画之用。 第二十章 绝妙的神兽 此刻,都城里震天撼地的喧闹声怎么也传不到城东郊外28公里处的哈德良离宫里,一大早皇帝起驾时,几乎把宫殿里成群的宦官和同样讨厌的大臣们都带走了,留下的那些仆从和奴役向来都是轻手慢脚、柔声细气的,也全可当他们不存在。 安迪等皇帝一行走远了,就遛出了他的画室,他命人将那块已打好了轮廓的石板搬到卡诺普水池边,池子里有几只黑天鹅在缓缓游荡,岸上漫步着十几只白鸶鹭和白孔雀,一只被金链子拴住的金钱豹在树荫里打盹,他头顶的那株欧洲紫荆的浓荫里落满了各色的鹦鹉,当然也少不了三五只毛色各异的猫咪——他们是安迪最偏爱的宠物。 我们这位生性内向、沉静的小画师特别喜欢美丽的动物,他打算在这幅向月神致敬的画作里也画上许多灵动的身影,所以皇帝派出多支队伍,为他从帝都周边讨来了这些奇妙的生灵,但安迪似乎并不满意。 “他们都太寻常了,让我提不起去画的兴致。”说着,小画师沮丧地嘟起了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使使小性子。 听了这话,我们的大将军斯提利科暗自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哦,义父,你就不能行行好吗?帝都的角斗场里关的那些猛兽除了会咬人,就派不上别的用场了?”见自己心爱的宠臣一脸的不高兴,年少的皇帝就忍不住心头冒火。 “太血腥了,他们入不了画!”安迪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行游的那些杂耍艺人呢?他们不是总能搞到些珍禽异兽吗!”皇帝央求似的盯着自己的“义父”。 在父亲——也就是先皇狄奥多西——临终时,还不满十岁的他,和自己那位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的哥哥,当年也只有十八岁的阿卡狄乌斯都被托付给了斯提利科。 从那天起,“义父”就成了年少的皇帝对大将军的尊称。 “‘象人’也算吗?”安迪说着,打了个冷颤。从米兰起身的当天,他曾在街头看到过那样一只怪物。 “哦,我们还是不要提他了,会做噩梦的!”这次换成皇帝闷闷不乐地嘟起嘴来。 “请陛下再等几日,有一只亘古未见的神兽正在前来帝都的路上。”斯提利科说着,右手抚胸躬下身来。 “哦?” “真的吗?” 安迪和皇帝同时瞪大了眼睛。 “她在是遥远的孟加拉被找到的,”说到这儿,大将军右边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接着,两撇眉毛又往一处紧紧缩去。看得出,猎捕神兽的整个过程至今想来,仍令皇帝的这位“义父”大人感到心有余悸!“我已命人夜日兼程,尽快将她送入帝都——” 斯提利科没有说实话,“神兽”早些时候其实已被送到了拉文纳,那里有一座罗马帝国最著名的角斗学校,神兽被关进去,是为了接受一系列残酷的特训。 “她?哇哦!”皇帝转回头,冲他的宠臣挑了挑眉毛,一副好不得意的样子,不知道的会以为那只神兽是他捕到的。 “是啊——她!”斯提利科忽然又笑了一下,是那样的讳莫如深。 这一闪而过的隐秘笑容却没能逃过安迪的眼睛,那一刻,他禁不住怔怔地看着大将军,出起了神。 ————————————————————————————————————— 此刻,安迪米恩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画笔,又出起了神——不知为什么,身处在如此堂皇、华美的宫殿里,周围皆是美景,尽管已经入秋,万物却把更加馥郁、美妙的气息散布在了空气中,树上的叶子胜似仲夏的繁花,各种夺目的色彩在其间巧妙地变化,从盛世般浓艳的酡红到略显憔悴的碧绿,再到令人徒生万般怜惜的娇黄——天哪,那耸天触云的一团团枝桠间张挂的难道是一面面巨大无比的调色板么? 还有遍布树上树下的一只只精灵般的活物,他们都在打量着安迪,都在向他展示着各种既像在讨好又像在诱惑的魅态。他们都美极了,不光是模样,更是形体。如果月光女神戴安娜真的见到了他们,怕是也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其驯服呢! 至于脚下的池水就更不用说了,幽蓝的一大片,好像打碎了天空,倾落下人间后,瞬间化身为的一块绝美的宝石。而池边那些大理石雕刻的柱子和塑像,便是它绝佳的装饰。 一位艺术家置身在这样的境界里,如果还画不出什么的话,那就只能怪自己无能了。可安迪眼下偏偏什么也画不出,哪怕是一根线条,一小块最不起眼儿的背景色都画不出。 他的心思都缠绕在之前的那段关于“她”的回忆上,那个“她”究竟是什么?安迪真的好奇极了! 事后,他也曾想偷偷向大将军打听,但腼腆的性格又让他张不开口。 “神兽——”他在暗自嘀咕,“什么样的野兽才能被冠以‘神’的名头?” 要知道,柔弱的安迪是一向见不得血的,所以角斗场一类的地方他从不涉足。就连今天这样的重大仪式,他照样百般恳求皇帝,千万别打他的主意!可他又实在想一睹“神兽”的风采——不去观看凯旋仪式之后的斗兽表演,就无缘见到“神兽”的真容! 这让他既苦恼又伤神,为此接连几夜无法安眠。 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私下与大将军商定了,斗兽表演的过程中,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神兽”的安全,只让她略微展示一下威力与身手就可以了,之后呢—— “你我瞒着安迪,把她悄悄带回宫里来,定能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光是在这样设想,爱臣心切的少年皇帝就已经在手舞足蹈了。 “遵命——”斯提利科答应得痛快极了,皇帝哪里知道,这样的提议正和了他隐秘又凶险的意愿。 —————————————————————————————— 今天看来是没有心思画画了,安迪转过脸去,用画笔比划着自己那尊雕像的比例——周身洁白如雪的另一个他躺在透明的池水中央的一座金黄色的大理石平台上,幽蓝的池水淹过了他的小腹,他慵懒地舒展着身体,正沉浸在月神赐予的永恒迷梦里。 “兰若——安迪!”他把自己前世今生的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念,翻来履去,“安迪——兰若!”忽然,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竟从那绝美的眼底滚出了两行泪来。“在他的眼里,我美得就好似这永不会醒来的迷梦。但我的美真会是永恒的吗?如果哪一天我老去了、枯朽了,他还会像今日一样待我吗?那时,他的梦便要醒了,而我——而我又该怎么办呢?” 一阵风从水池的那一头吹来,那里立着一座由几根白色大理石柱构成的庞大拱顶,拱顶之上雕刻着哈德良皇帝生前巡视帝国各行省的动人场景。 现在,太阳已攀上了拱顶,从正面照射着安迪的眼睛。他一时看不清面前的大理石画板上完成了已尽一半的画作了。起初,他以为是强烈的阳光晃花了自己的双眼,但紧接着,他就感到脸颊上抚过了的一片撩人的柔软,又透着隐约的温度,飘散着醉心的香气——原来竟是一片被风刮来的白得近乎透明的轻纱。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抓住那片纱,但白纱却自行飘去了,向着高耸入云的水池边的拱顶之上迅速撤去。 安迪迎着强光仰头向那里望去,随后,他手中的画笔“啪”地一声掉在了脚边的大理石池沿上,因为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被强光衬托得尤为惊心动魄的面容。 第二十一集 不想见到的人 与此同时,同样耀眼的阳光也照进了皇帝霍诺留的眼中,他正傲立在黄金战车上,由两匹白色战马拉着,已来到了紧邻着近卫军营地的那座城门下。 接近中午的太阳盘踞在雄伟的城门上,在那金灿灿的光芒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佛要将那主宰宇宙万物的天体一分为二了。 霍诺留始终仰着头,与那个高高站在城门上的女人对视着。 她美得慑人心魄,黑色的卷曲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际;白蜡般的面庞没有一丝值得去挑剔的线条;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黑得像深埋在地下的滚烫的、被红光照亮的火山岩,神秘而又诡异,妖魅而又放浪;她的鼻子高耸在突出的颧骨之上,却只是细细的一条,因此没有任何血色;她的嘴唇因为总是紧抿着,而失去了肉感的轮廓,足见她时刻都在工于心计,都在准备着出其不意地喷出那条能够杀人的毒舌。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绣金的黑纱长裙,腰上、臂上和手腕上都箍着一整套雕满神秘图腾的黄金带,那条如同她的影子般的,片刻不曾离身的黄金蟒蛇盘绕在她的脖子上,正冲着下面一脸憎恶之色的皇帝吐着鲜红的蕊子。 “她终于露面了——”已然面无人色的皇帝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露面?” 站在他身后的大将军斯提利科勉强压抑住心头的震惊,身为皇帝的“义父”,今天这场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他无论如何不能失去镇定,因为这样一来只会让皇帝更加乱了方寸。 “您应该下车了,尊贵的陛下!”他把嘴凑到皇帝耳边,小声提醒道:“她毕竟是您的母后,理应得到您的恭迎和问候!” 皇帝却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呻吟似的说道:“一个月前我就听说她从君士坦丁堡回来了,我吓得躲在米兰的皇宫里不敢出来——本来我说好了要陪安迪去郊外画一幅少女牧羊图的!可后来她一直没露面,我就以为——以为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回到拜占庭去了!早知道会在这儿碰见她,说什么我也不会来!”说到这儿,皇帝干脆扭过身去,扑到“义父”的肩膀上,把脸整个藏了起来。 “别说孩子气的傻话了,她是您的母亲,见不到您又怎会离开?我想——我想她一定也在担心您!”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还活着?担心我虽然成年了,却还没有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皇帝?担心我把治国统军的大权都交给了你,她这个皇太后的位子坐起来便没有之前父亲在世时那么安稳了?”他用两只手紧紧抓着“义父”肩膀上的金属护肩,直抓到指甲都快断掉了。“她是来要我的命的,我不要见她,不要见她!”说着,皇帝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陛下,您的臣民们都在看着您呢!他们已经全都跪倒在地了,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您的母后,他们都在向她施礼,可您却——” “我不要!从小,我一看到她肩上那条蟒蛇就会吓得浑身发抖,你敢说她不是美杜莎女巫在人世间的化身吗?我只觉得她比那女巫还要狠毒千百倍,我甚至怀疑父皇当初的暴亡就是她——” “住口!”大将军怒喝道。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这样的口气跟皇帝说话,就算他是对方的“义父”,也显得太过分了。 那位吓得浑身发抖的少年也吃惊极了,他突然直起身来,愣愣地与斯提利科对视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是说,陛下呀,您就此打住吧!这样的话您怎么能说出口呢?她有多爱您的父皇,从她为其生养了三个绝顶漂亮又聪明的孩子,难道还看不出吗?” “我——我——”皇帝无助地眨着眼睛,一串串慌乱又热辣辣的泪珠顺着他的腮边不断流下。 大将军不等他再说下去,就用那双有力的大手将他的身子调转过来,然后又伸过去,紧紧握住了那一双冰冷的小手:“别怕,有我在呢!向您的母后问好,把她从城门上请下来!” 说到这儿,大将军将他的手用力往下拽了拽,这就让皇帝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着那个黑得既朦胧又阴险的身影:“她是故意站到那上面的,”说这话时,霍诺留已经在咬牙切齿了。“就为了让所有的臣民在向她施礼时,都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好一个虚荣至极的女人!” 大将军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皇帝脚下一滑,不情不愿地跳下了黄金战车。 戴在头上的皇冠随之往下压了压,上满缀满的珍奇宝石让其重得就像一座山,此时皇帝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了它所施加给自己的压力:“真可怕!”他托口而出了这么一句,不知是在说皇冠的重量,还是在说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城门的两旁跪满了盛装的臣民,那些为了维持秩序倾巢而出的骑兵和近卫军也都单膝跪在通道的内侧,名贵的阿拉伯香料的醉人气息弥漫在周围,臣民们把头压到了最低的程度,狠不能贴到地上去,但手里的各种敬献之物却被举得高高的,皇帝略微扫了一眼,当看到几头刚刚被宰杀的小羊羔和小牛犊——那是一群刚刚获得了自由的奴隶合力抬起来的——那满是血污的身体时,他赶忙调过头去。 披在身后的红色厚呢绒披风在往下坠着他的身体,皇帝顺势单膝跪下来,把头垂到胸前,用右手抚胸,他知道他应该说些什么,但倔强的性格却让他咬紧了双唇,就是不肯吞出一个字。 大将军斯提利科看到这儿,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后,放声道:“至高无上的圣母玛利亚在上,以天地万物之光辉,罗马的万载千秋之荣耀为名,恭迎皇太后圣驾垂临帝都,您能出席今天的凯旋仪式,真乃吾辈无上之荣幸,令您的臣民感激涕零,却无以报答您的感慨垂爱之万一——”说着,他已步下战车,又向前走了几步,才跪倒在城门下的正中央的位置。 皇太后艾丽娅低垂着目光,微仰着头,用一种说不清是鄙夷还是苛责的微妙目光冷冷地打量了她的儿子许久。 她也深知自己的儿子有多恨她,有多不想见到她。 从她得知自己怀有了这个孩子的那天起,她就在以一种“锻造杰作”的方式养育他,整整十九年来,她从不曾在儿子的面前表现出一丝母亲应有的温情和柔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时时都会在孩子的心灵上打下疼痛烙印的霸道、强势和生硬。 而最令她的儿子无法忍受的就是她的“冷”,那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通体的气质,是她的性情本身,是她的生命本质。 她就像一块封存了千年的寒冰,靠近她就会感到彻骨的冷,这冷会令你的心一直在被撕扯、被蹂躏、被摧残——所以会痛彻心扉、会撕心裂肺。 也因此,在儿子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对自己而言始终只能与一个词划上等号,而且是彻头彻尾的,那就是——伤害! 皇帝也想迎击那目光,但他做不到——他甚至不敢去碰触。于是,他只好把头埋得深到不能再深,到最后竟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这景象多壮观啊!”他听到母后那如冰锥般的声音正在一点点靠近,她应该正在款款走下城门,沿着奴隶们为她架起的黄金云梯。“我那如玛尔斯一般神勇、英武的大将军,你仿佛就是朱庇特与朱诺的荣耀之子——受尽万民敬仰与爱戴的斯提利科,你来说说看,为了装点你此次的凯旋仪式,罗马的七座圣山之上所有的神殿和庙宇都被你命人搬空了吧?还有这些健美非凡的勇士、高大壮硕的死士,足有三四万人吧?你是怎么凑来的?帝国遍地的角斗学校都为你倾巢而出了吧?” 大将军赶紧诚惶诚恐地解释道:“让您见笑了,美艳高贵的皇太后,他们绝大部分是进侵边境,被您的战士们生擒的蛮族人。当然了,为了让您一饱眼福,也有五千名从各地的角斗学校里精挑细选出的角斗士精英——” “仅仅是精英吗?他们应该都是身经百战的地狱之神吧?” “您要这么说,那真是把他们抬举到云端了!不过也勉强算是吧,他们之中经验最不足的角斗士,少说也已撕杀近五年了!” “五年?还能活下来,还能这样毫发无损——天哪,这简直是奇迹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堪称奇迹!” “所以他们才配得上为您表演,”大将军继续说道,这些话听上去很像是恭维,但在古时的罗马帝国,臣子如果不用这样的语气和措辞向君王或后妃进言,那就等于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如果能稍微愉悦您的心情,在激烈的角斗过后,他们还能够留下自己的一条贱命,那么——那么还请您给予他们恩赐!” “恩——赐!?你一向这么会说话,斯提利科,帝都广场上所有的诗人、律师、元老和演说家加在一块儿,恐怕都抵不过你的口才之万一呢!尽管你是西罗马的大将军,但我总觉得你还是屈才了!”此时,“美艳高贵的皇太后”已来到了大将军的面前,她伸出双手,手掌朝上,擎住了两片金属护肩的末端,然后轻轻往上一提,斯提利利便顺势站了起来。当他的眉毛上升到与皇太后的嫩红的嘴唇同样的高度时,那硬朗的眉心忽然受到了一个冷冷的吻。 斯提利科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他马上抬起眼睛,热烈又痴迷地看住了艾丽娅那张娇美动人的脸——尽管已年近不惑,但上天似乎格外垂爱这个冷若冰霜的尤物。或许也正因为她“冷若冰霜”,所以才像冰霜一般不会衰老。 她曾是他幼时的恋人,俩人比邻而居,两小无猜。后来,顾忌到斯提利科“不洁”的汪达尔血统,又偏巧碰到了能攀附皇恩的机会,艾丽娅的父亲便将他的独生女强行推上了先皇狄奥多西的床榻。 这段婚姻看似美满又无可挑剔,艾丽娅先后生下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狄奥多西长年在外征战,斯提利科作为大将军和最受宠信的臣子,时刻不离其左右。当初的深浓爱意被压抑在心头,绝不能流露丝毫。拼杀在边陲疆场上的无边日夜里,斯提利科只能依靠痛饮烈酒来排遣心中的苦痛。多年以后,他依照皇帝的授命,娶了一位惟有仰仗其家族的权势,才能保存皇室财力和军队实力的贵族女子,生下了两个貌美非凡的女儿。如今,大女儿已远嫁到拜占庭,作了东罗马皇帝阿卡狄乌斯的皇后。二女儿也已接近成年,斯提利科正谋划着,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她嫁给西罗马皇帝霍诺留为妻。 十年前,先皇狄奥多西突然暴亡,临终前将两个幼子托付给了斯提利科。另有一位未曾托付的遗孀,就是他的皇后艾丽娅——大将军早先深爱的恋人。 这些年来,斯提利科对她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只是,死灰复燃的爱情同样是不能示人的——在之后的三千多个日夜里,他们竟也真的做到了。 此刻,城门附近跪拜在地的几十万臣民当然不会看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没有人敢抬起头,包括皇帝在内。不过他们也在纳闷,皇太后和大将军寒暄了这么久,却为何迟迟不让大家平身呢? 长跪了足有一刻钟了,那位“冰山女王”的虚荣心还没有得到满足吗? “你——你怎么可以——”斯提利科几乎在用气声说道,他嘴上虽在埋怨,但眼中却充满了欢喜。 “我只是像母亲那样亲吻了你的眉头,我永远的小男孩儿——我远赴君士坦丁堡为东西帝国祈祷,已近两年,我们也只在那里匆忙见过几面,你——你难道就不像我一样的思念你吗?”艾丽娅把恋人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死死地缠绕着,恨不能拗断了似的。她来向冰冷的眼底一时间涌上了迷蒙的泪花,叫人看了,就像从一块司空见惯的寒冰里突然看到了封存千年的艳丽玫瑰,那样狂热的妖艳,那种绝堤的柔情,简直要将斯提利科完全击倒了。 第二十二章 该隐的宠物(亚瑟的祖先) 乔治从一片沙子里钻出头来,发现天色竟已大亮了:“我怎么会在这儿?”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金黄色的麦子,在麦田的不远处,他又看到了一群雪白的羊儿正在游荡。 “我明明钻进了月亮里呀!”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他朝着天上的一轮满月飞呀飞,他亲眼看着那轮黄灿灿的月亮在他的面前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到最后它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巴那样,乔治的小身子刚一挨上去,就被整个吸了进去。 “我在月亮里钻呀钻,叫呀叫,不知挣扎了多久——到后来我把自己累得都睡着了,可怎么一觉醒来,我竟来到了这儿?” 乔治低头看了看埋住了他的那个沙堆,然后又一用力,就把左边的胳膊从里头拔了出来。 他把那只爪子伸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错儿呀,的确是我的胖爪子,一根指头都没少!” 想到这儿,他又抡起爪子,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啊呀,痛死我了!天哪,我不是在做梦,我真的被一堆沙子埋住了!不然我不会感到痛的!” “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乔治的头顶传来,一时竟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只被困在沙子里的小老鼠!你这个小傻瓜,是跑到这儿来挖洞的吗?” 乔治哆哩哆嗦地仰起脸来,迎着头顶上耀眼的阳光,他看到了一张既精致又奇特的漂亮面孔:一时间他竟分不出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只小豹子。 只见那猫儿的身上裹着一件豹纹外套——如果你现在跟乔治说,这就是猫儿的表皮,他肯定没法儿相信! 他的头上戴着一小片羊毛做成的护额,看上去怪神气的;他的右爪子里攥着一根小棍子,看样子他正要把乔治从沙堆里挖出来,然后再把他当做白捡来的午餐吃下去。 “你别乱来哦,我可厉害着呢!”乔治虚张声势地叫着,他现在只想退回沙堆里去。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子竟不听使唤了,光在那儿筛糠似的抖着,却一动也不能动了。 “放心,我现在还不想吃你,我只想把你挖出来,当个肉球儿玩一会儿!”豹皮猫说着,拿小棍子的一头捅了捅乔治的胖脑袋,“看你这副脑满肠肥的样子,肯定不是本地的老鼠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从罗马来的!”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说完之后,乔治又在心里暗自纳闷起来:“罗马是哪儿来着?” “罗马在哪儿呀?我还真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伊甸园,你去过那儿吗?” 这名字听着怪耳熟的,乔治心想,但他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了。但他打量豹皮猫的神色,好像对那儿挺畏惧的,他便随口说道:“我当然去过,那里可比你们这儿好多了!” 豹皮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乔治看到他的上下牙齿正激动得止不住在那儿打颤:“你——你——你——你真的到过伊甸园?” “我就是从那儿来的呀!”乔治说得底气十足,“霍”地一下子,他又把右胳膊从沙堆里拔了出来,没想到那只爪子里正握着一段藤条,让他自己都感到很难以置信的是,那藤条上不光长满了小小的鲜嫩的叶子,在那些叶子上竟还擎着一颗颗晶莹、闪亮的露珠。 “你——你——你——你在变戏法吗?”豹皮猫看到这儿,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乔治看着那段藤条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又怕把满心的疑惑在豹皮猫的面前表现出来,会引来他的猜疑,于是他干脆晃了晃手里的藤条,信誓旦旦地大叫道:“这就是我从伊甸园里折来的,不信你瞧呀!” 豹皮猫将信将疑地凑上来,把两只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露珠看个没完:“一定是从伊甸园里折来的,这些露珠一定是上帝留在上面的,不然它们早该被沙子吸走了,怎么还会留下来?” “是呀,就是上帝留下来的,你看清楚了吧?”乔治接着信口胡诌。 豹皮猫把目光从那些露珠上移开,又怔怔地看了乔治好半天,“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他慌里慌张地说完这句话,就弯下腰,一遛儿烟似的跑远了。 “这只傻猫,还真好骗!”乔治一边说着一边拼命从沙堆里往外爬,那些干燥的沙子本来就很松散,所以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自己解脱出来了。 那只豹皮猫迎着羊群的方面跑远了,乔治站在那儿,使劲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把左边的爪子搭到眉毛上,往麦田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这麦子长得真好呀,看样子已经成熟了,这风一吹呀,它们就摇摇晃晃的,又通体透着金黄,真要把我的眼睛都晃花了!” 风儿还带来了麦子特有的那一股香气,它在田地里翻搅着,把麦子吹得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起起伏伏,那景象甚是壮观! 乔治又去看那群羊,见他们都有些脏兮兮的,好像还有成群的苍蝇围着他们乱叫个不停,我们的胖老鼠就忍不住有些想笑:“那只猫是给羊儿们报信去了?他不把自己沾得满身膻臭,恐怕也不会回来!” 转过头来,再去看那段擎满了露珠的藤条,乔治竟发觉它正在发光:“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它在发光,我又怎么可能看得见?” 他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神奇了! 乔治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从羊群那边传来了一阵吵闹,他寻声望去,只见两个健壮的小伙子从麦田里冲入羊群后,就扭打了起来。 他们一个手里挥着锋利的屠刀,一个手里挥着扎成捆的麦子,越打越难分难解。 跟着那两个人,有一头身上涂满油脂的小羊也从麦田里跑出来,他显然受到了可怕的惊吓,所以看到了他的同伴们——那一大群羊——他也不敢往里钻,更害怕往前凑,便干脆调头向乔治这边逃来。 那只豹皮猫在后面紧追不放,一边还挥舞着手里的小棍子,大声喝斥着:“奥斯,快停下,亚伯要拿你献祭呢!” “他要把我献给上帝,我知道那是无上的荣耀,可我还不想死!”小羊一边哭叫着,一边跑得愈发慌不择路了。 “你就这样跑了,上帝会诅咒你的!” “我相信他的仁慈,他才不会呢!都是可恶的人类要拿我的命来讨好上帝,他们既然是亲兄弟,却还要这样攀比!一个拿麦子献祭,一个拿头生的羊来献祭,他们这是成心要作践上帝的造物!” “好呀,你跑了,该隐献祭的麦子上帝又不稀罕,那两兄弟却在为你而打得头破血流,你就忍心看下去?” “你这狡猾的猫,专说这些莫须有的话来骗我,你心诚,你虔敬,那你干脆把自己献祭给上帝好啦!这样一来,所有的荣耀就都归你所有啦!” 听着小羊和豹皮猫这样斗嘴,乔治早已笑弯了腰。他站在那儿,一时把刚才的担忧全都抛开了,也没留意到小羊迎面跑来看到他时,眼睛竟忽地亮了起来。 原来是他手里握着的那段嫩绿的藤条引起了小羊的注意。 眼下正值秋收时节,青草已很少见了,羊儿们只能每天啃些没滋味的干草度日,所以那头机灵的小羊一看到挂满露珠的藤条,就欢喜得跳了起来。 他甩开四条粗短的蹄子,一边不停地“咩咩”叫着,一边直朝着乔治扑来。 乔治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他调头就往麦田里跑,可他的腿脚哪里赶得上小羊?眨眼的功夫,小羊已冲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求求你,好心的老鼠,就给我吃一口!”没想到小羊还怪有礼貌的,只听她这样诚心诚意地恳求着。 “这玩意儿不是给你吃的,它可是我的宝贝!”说着,乔治一把将藤条护进怀里。 “那让我舔舔上面的露珠也好,我正渴得难受!”小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乔治不由得有些心软了。 “那好吧,我就摘一片叶子,让你解解馋!”说着,胖胖的小老鼠摘下一片最鲜嫩的叶子,送到了小羊嘴边。 小羊看着面前的叶子,眼里一时竟涌出泪来:“你的心真好,我的主人都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他其实是亚当的儿子,他的爸爸是人类的始祖,被上帝从伊甸园赶出来后,就带着他的妻子夏娃在这片不毛之地定居下来了!” “上帝为什么要把他们赶出来?”乔治好奇地问。 小羊一口吞下那片叶子,一边细嚼慢咽着,一边对乔治说:“因为他们偷吃了智慧树上的禁果,惹怒了上帝。后来他们就在这儿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叫亚伯,一个叫该隐。亚伯放牧,该隐种田。喏,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羊是属于亚伯的,这片麦田是属于该隐的!”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呀?” “今天是向上帝献祭的日子,亚伯拿我这只头生的羊来献祭上帝,上帝很欢喜;该隐拿收割来的熟透的麦子献祭上帝,上帝好像并不怎么稀罕。该隐因为嫉妒自己的兄弟得到了上帝的喜悦,所以就跟他打起来了!” “可你现在跑到这儿来,亚伯不是献祭不成了吗?”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说着,小羊凑过来,小声对乔治说:“其实今天上帝根本没出现,他喜欢或不喜欢什么,都是那两兄弟乱猜的!该隐一向就不满亚伯放牧这件事,所以今天他是存心在找茬!” “原来是这样!” 说到这儿,乔治又转头去看那对打架的兄弟,他发现那只豹皮猫站在不远处,也正看得出神。 手里拿着麦子的那个男人——就是该隐,他把手里挥着屠刀的男人——也就是亚伯,死死按在地上,不停地扇着他的耳光。那捆麦子被他打得稀碎,四散在亚伯的身边。亚伯极力在挣扎,他手里的屠刀几次差一点捅进了该隐的胸膛,但在最后一刻,他都选择了放弃。 “天哪,不能再打下去了,亚伯都快被打死了!”乔治惊声尖叫道。 “你没看到那只可恶的豹皮猫吗?他呆会儿就要来吃你了,你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小羊好心提醒乔治,“来,你快爬到我的背上来,我带你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你都不管你的主人吗?”乔治吃惊地问。 “他拿我献祭的时候,不也没管过我的死活吗?他的狠心已伤透了我的心!” “你说得没错儿,人类就是这么残忍,他们现在兄弟相杀,也不去管彼此的死活,要知道他们可是一奶同胞的手足呀!” 乔治的话音刚落,他就感到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他抬头望去,只见浓厚的乌云正从天边滚滚而来,刚才还被阳光照得一片透通的天空,此时已是黑压压一片。 “天哪,要下大暴雨了!”小羊惊叫道。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可能是该隐的暴行惹怒了上帝,他早就警告过亚当和夏娃,如果再让他看到人类犯下的罪孽,令他更加的失望,他就要降下滔天的洪水,将他们彻底灭绝!” 不等小羊说完,那只豹皮猫已跑了过来。这可把乔治吓坏了,他赶紧躲到小羊的四条腿中间,生怕那只猫会捉他。 “小老鼠,求你救救我们!”只听那只猫连声哀求道:“你带着上帝赐给你的藤条,上帝必然会救你于危难!眼看暴雨就要倾盆而下了,我们这些动物都逃不过这场可怕的劫难!” “你天生就是吃老鼠的,我为什么要救你?” “你也看到了,该隐已经把亚伯杀死了,这样的兄弟相残太令人心痛了,上帝为此都震怒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向你发誓,我们豹皮猫一族今后绝不会再吃老鼠,我们会跟你们情同手足的!” “我也向你发誓,我会永远把你当成最珍贵的朋友。”小羊奥斯说得真挚极了。 “那好吧,我把这片叶子给你,你把它吃下去。”乔治说着,又摘下藤条上的一片叶子,递给了豹皮猫。 “哦,你把我当成羊了!我可不是吃素的!”豹皮猫接过那片叶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然而这时,猛烈的风已刮了起来,瓢泼的大雨从天上直灌而下,豹皮猫转眼就被浇成了一只落汤猫。他害怕极了,一口吞下那片叶子,也来不及咀嚼,就直接把它咽了下去。 “说了你可能不相信,”他在得到了乔治的帮忙后,又忍不住满心的虚荣,夸夸其谈道:“我的祖先可是偷吃过上帝的禁果的!他看上去可要比你这只老鼠聪明多了!” “是狡猾多了吧!”乔治气恼地回嘴道,“那果子我好像也吃过,而且是完整的一颗呢!” “我刚才本想把那两个人叫来,让他们把你带到亚当的面前,看他到底认不认得你!可惜呀,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突然之间,一道惊人的闪电从天上划过,随之引起了一阵震天动地的惊雷的轰响,这让乔治一下子把之前的事全都想起来了,“幸好已经来不及了,不然亚当一定会认出我的!他知道我跟那条长脚的蛇是一伙儿的,非把我的皮剥下来不可!你这该死的猫,真是坏透了!” 乔治刚说完,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便驱使着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彻底惊呆了:只见他身后的那片麦田被暴雨浇注着,都已折下腰来,匍匐在地上了! 不知是谁施下了这样可怕的魔法,那片麦田突然又像海浪那样涌动起来,它们翻来覆去,漫天卷地! 渐渐的,麦子上面的金黄色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闪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来的蓝白色! 眼看着那片麦田变成了汪洋,它卷起一片直耸入云霄的海浪,就要朝着乔治他们压顶般的袭来了! “不好呀,快跑!”乔治放开喉咙大叫道,但紧接着,他和那只小羊已被卷进了冰冷的雨水里。那只豹皮猫一下子跳起来,他这样徒劳的挣扎在此刻显得可笑极了,下一秒就轮到他陷落进汪洋的怀抱里了。 ———————————————————————————— 大卫爷爷用手在翻开的书页上轻抚了一下,没想到竟抚下了好大一片水来。现在,留在那书页上的是一幅充满了惊涛骇浪的图画,除此而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已经在台伯河的岸边坐了大半天,我们的老牧师也有些厌倦了,于是他合上书,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 他仰头去看就要升入中天的太阳,发现它比平日里看上去更显得刺眼夺目:阳光依旧是金色的,照耀着整片天宇,但在那之中又透出了一种令人惊心的浓厚的血红色。 “是时候了,那位平庸又无能的少年皇帝应该已经进城了!”话说到这儿,老牧师再抬眼,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角斗场的大门外。 他再放眼去看场地内的景象,到处是被咬碎的尸体和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骨架,那些能逃出金属车厢的猛兽都已冲出大门,直朝着凯旋门的方向扑袭而去了。 之前聚集在门口的那些百姓被吓得四散奔逃,更奇怪的是,就连那些手持武器,一直在忙着维持秩序的士兵也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一个上午还没过去,就发生了这么多诡异的离奇事件!想到这儿,大卫爷爷不禁抿起嘴角,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凯旋门下的决斗 第一头狮子扑上来的时候,大将军斯提利科的副将盖纳斯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头重达五百斤的猛兽一下子扑倒了骑兵队队长的战马——端坐在马背上的小伙子毫无防备,连同倒下去的坐骑一起,被狠狠摔在地上。头磕在身旁一位部下的黄金脚蹬上,立刻涌出血来。那个部下手疾眼快,扯下身后的披风,急忙把队长的头包住,才没让那头已经咬红了眼的狮子闻到血腥味儿。 猛兽虽然凶残,却轻易不敢袭击人类。除非有某种无法抗拒的诱因,令他们瞬间失去了理智。 就算被推到角斗场上,那些猛兽往往也只会在原地打转,为了让他们扑向作为“猎物”的角斗士,这些强壮却又手无寸铁的汉子们的整个身体通常都会被事先涂满鲜血。 腥红的颜色和血腥的气味最能刺激猛兽敏感的神经,所以刚才那位部下才会飞快扯下披风,裹住队长流血的脑袋。 “将军!”机智的高卢小伙子冲盖纳斯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 盖纳斯这时已醒过神儿来,他顿时感到五雷轰顶,禁不住大叫道:“上帝啊,这——这怎么可能?” “我先把队长拖下去,他伤得不轻!” “快去吧,卡思陀——盾牌手呢?”盖纳斯拔出佩剑,在空中用力一挥。“赶紧上来,拦住猛兽!” 几百位步兵手持半人高的盾牌冲上前来,他们的身旁紧跟着高举标枪的低等协同军。 一头头疯狂嘶吼着的猛兽扑上身来,把盾牌撞得“咣咣”乱响,像极了一声声惊雷在地面突然炸响。骑兵们早已跳下他们的战马,纷纷拔出了佩剑。队长被那个名叫“卡思陀”的部下拖走了,他已经昏死过去。 就算没有人指挥,这些训练有素的小伙子们也非常清楚该做些什么。 几百面盾牌转眼间被连接起来,围拢住了盖纳斯,更多的盾牌被成百上千的步兵举起来,把这位大人物的头顶也遮住了。 骑兵们学着卡思陀的样子,赶紧扯下身上鲜红的披风,远远地丢开去。一些没头没脑的猛兽紧跟着扑上去,就撕咬起来。 百姓们狂呼乱叫着,有的已面无人色,有的早被吓破了胆,更有的在尿裤子——叫天主的、叫娘的、叫孩子乳名的成千上万条嗓子在各处响起,乱哄哄的激烈声浪一波紧接一波,狂乱地掀起,简直要把众人头顶的凯旋门也一并掀翻了。 盖纳斯朝四面八方挥舞着佩剑,一批批的士兵及时赶到,广场上的臣民们都被盾牌围拢起来,盾牌形成了一个圆圈,一头头猛兽被阻隔在其中,与人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卡思陀加紧脚步,又一路飞奔回来,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凑到盖纳斯耳边禀报他探听到的消息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我把队长——长交给侍驾的御——御医了!我跟——跟群众们打听,他们都——都说这些猛兽是从角斗场里跑——跑出来的!他们见到马就扑,见到牛就咬,见到鸡犬就整个吞到肚——肚子里去!索——索性没有伤到人!他们都——都怕人!估计是在角斗学校里受驯时,被——被打怕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盖纳斯长出了一口气。“不然我更没法儿向大将军交待了!” “至于它们是怎么跑出来的,大家的说——说法儿就不一致了!有的说是因为一群乱叫的乌鸦,有的说是因为乌鸦和一只老鼠打架,还有的说是因为一只着了魔的鸽子——总之都离谱儿得很,您不听也罢!” 突然,盖纳斯瞪大了双睛——他的上下牙齿在剧烈地打颤:“不好,‘神兽’——她——她——” “就是‘神兽’的叫声吓疯了拉着她的两匹战马,角斗场的大门才被撞开的!她虽然是最闹腾的一个,好在装‘神兽’的黄金车厢足够结实,她狂吼乱撞了半天,也没能逃出来!” “谢天谢地!” “不过真是奇了怪了,角斗场里除了看门的奴隶和守门的士兵,居然连个像样的驯兽师都找不到!”卡思陀说着,夸张地挑了挑眉毛。 “你说什么?往常那里至少会备有两千个奴隶!今天可是举行角斗表演的日子,皇帝陛下又将亲临观赏——居然连一个驯兽师也没有?”斯提利科根本没法儿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千真万确!昨晚我还带人去调试过地下的升降机,生怕今天演出的时候会出乱子——那时还有一千多号人跟着我们忙东忙西的!刚才我的一位部下火急火燎地跑来跟我说,角斗场里的驯兽师都跑没影儿,可什么时候跑的他也不知道!” 那个倒霉的部下从地下跑上来的时候,之前聚拢在角斗场门口看热闹的那些人早就被冲出车厢的猛兽给吓跑了,一直忙着维持秩序的那些士兵也参与到了这次的阴谋当中,他们也随着人群四散跑远了,当然不会被那个部下逮个正着儿。 “他怎么才来报告?早干什么去了?” “我昨晚把他留在那儿,以为能有个照应。谁知道他和他的那队人马都让人下了药,一觉睡过去,就人事不知了!” “不用问了,”盖纳斯垂下头,鼓着鼻息,尽量隐忍地道,“一定是奥林庇乌斯,他这样的恶意破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真是太可恨了,他明知道今天是我们大将军的大日子!”卡思陀把右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左掌上。“那个整天描眉画鬓、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老绝户,皇帝陛下为什么偏偏离不开他?” “还是你我做得不好,对陛下的心尽得也不够!”转而,盖纳斯又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比起少年皇帝身边的那位老宦官,他和他的大将军斯提利科的确显得粗枝大叶、拙手笨脚。说起笼统圣心的那套伎俩,趋炎附势的那份心劲,奴颜婢膝的那款殷勤,他俩更是无法比之万一。身为武将的钢正、蛮族人的憨直、中年人难免会有的木讷,倒是一样不落的被这两位威震罗马的将军占尽了。 “回回您和大将军都是这样,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张狂,越来越肆无忌惮!”卡思陀气不过地捏起了一双铁拳,骨头被拧出的“吱咯”声听上去格外的刺耳。 “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调集两千名甲士,再从角斗士里挑选出五百名精英,赶到角斗场去着手准备——你亲自带队,务必要保证皇帝驾临时,一切如常!” “这太难了,甲士们根本不熟悉那里的设备——您也知道那些精密的玩意儿都复杂着呢,难操作着呢,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和反复的演练,谁都别想玩得转!再说了,那些角斗士里的精英大多是蛮族的战俘,在角斗学校里就非常的难管制,寻衅滋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万一在那里闹出乱子来——” “这是命令,容不得你跟我商量!”盖纳斯喝斥道。“你快去吧,今天的乱子真是层出不穷!天杀的,现在又闹腾出这些来——” “我抬头就能看见宙斯神,真的,您别不信!”卡思陀以一副戏谑的口吻,头头是道地说着:“他昨晚跟欧罗巴偷情的时候,被赫拉天母撞见了,于是一大早就怒发冲冠的。低头又瞧见大将军只驾着两匹马拉的黄金战马在巡游他的伟大都城,这样公开叛逆他圣威的行为,怎能不令他心生怨怼?” “然后呢?” “他就朝大将军的脑袋上吐口水了呗,所以您和大将军哪,便命定了似的,今个儿一天都会有倒不完的霉!”说着,卡思陀大笑起来。 “再耍你的贫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快去!”盖纳斯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朝卡思陀挥了挥佩剑,机灵的小伙子扮着滑稽的鬼脸,倒退着跑走了。 在罗马的民谚里,被闹脾气的诸神吐上了口水的倒霉蛋一定会交霉运。卡思陀开的那个顽劣的玩笑,倒是多少宽了盖纳斯的心——唉,他此刻的紧张和焦虑实在无人能够体会! 他转头看了看那片被盾牌搭起的巨型的临时硬甲,倒是浑然一体又密不透风。 奥林庇乌斯那张谄媚的面孔在他的脑际浮现出来,他一笑,扑在脸上的厚厚的香粉就会扑簌簌落下,沾到他粉紫色的托加上。挂在脖子上的那一串缀满宝石的铃铛走到哪儿,都会“丁当”作响。让人听了,会来无由的感到心烦意乱。他看上去总是那么的慵懒、柔软、温存,心细如发又阴险如蛇蝎。 盖纳斯今天并没怎么留意他,因为大将军早早派他到角斗场来打前站,所以他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把角斗场布置得更华美、更庄严。 此刻,他的大将军斯提利科应该正跟皇帝站在同一辆黄金战车上,奥林庇乌斯绵软地依在后面那辆青铜战车上,彼此相隔几米开外,也没有人想去看他那张永远苍白如纸的脸。 好一个奸诈的奥林庇乌斯,他还真是无孔不入! 大将军在心机上从来敌他不过,今日万万没有料到,他会使出如此阴毒的一着:清空了角斗场里的驯兽师,让盖纳斯带着大批的部下赶到之后,根本无法展开事先的计划。 盖纳斯甚至认定了,这些猛兽也是那个该死的老宦官派人放出来的! “这您可是冤枉了他!”一个充满磁性的,苍老的嗓音在盖纳斯的身旁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大将军的这位副将此时正骑在一匹健美的战马上,他低头寻声看去,瞧见了一位破衣烂衫的老牧师。这令他大吃一惊,这个笑眯眯的糟老头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大将军带着皇帝陛下现在已经进入城门了!” “你怎么会知道?”盖纳斯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没有这么快呀!到了这会儿,我们的副将才注意到了老牧师抱在怀里的那本厚厚的《圣经》。“你是罗马的主教派来给角斗士们做弥撒的?” “我是从拜占庭来的!”老牧师不紧不慢地说。“那里可没有角斗士——所以我是来朝见圣鼠的!” 那只名满天下的永远不死的耗子,盖纳斯也听说过,如果此行有幸能见它一面,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于是他问:“你见到他了?他还在这座角斗场里?” “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他当然会一直呆在角斗场里!”想到圣鼠的大日子的真正含义,老牧师忽然不作声了,只是忍俊不禁似的笑了好一会儿。 —————————————————————————— “驯兽师都在哪儿?”卡思陀一边跑,一边连声大喝道。 早有盖纳斯的部下跑去清点了,大将军的副将所带的这支庞大的队伍足有万余人,里面也配备了一些技艺高超的驯兽师,以备不时之需——因为不能骑马,那帮身裹兽皮衣,头戴公牛角,手提蛇皮鞭的蛮族汉子又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要把他们招呼过来自然得花些时间。 被临时围出的圆圈里很快就热闹起来。 驯兽师们钻进去之后,“叭叭”地甩着鞭子,很快就把那些精疲力尽的猛兽赶到了一起。 他们从挂在腰间的食篓里掏出碎肉,丢给那些喉咙里发作着闷雷般低吼的“饿鬼”。 臣民们不再惊慌了,他们反倒有了围观的兴致,踮着脚,把脑袋探过半人高的盾牌,朝圆圈里张望。不知谁振臂高呼了一声“斗呀”,果然有两头狮子为了争夺一块碎肉撕打在了一起。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许多人开始往圆圈里丢吃的和花果,驯兽师们急了,转而向人群甩起了鞭子:“都不要命了嘛?把嘴赶紧闭上,惹毛了哪一头,卡隆特会把你们直接拖进冥河里去!” “看来也只有这么多了!”卡思陀打量着圆圈里的一头头猛兽,他们早已不再饥不择食,反倒因肚子里塞满了肉而神情倦怠,在圈子里慢腾腾地挪着散碎的步子。 “原本饿他们几天,是为了表演时更有看头。这下好了,呆会儿的斗兽环节倒是可以省去不提了!” 一位年轻的军官跑过来向卡思陀禀报,“盖纳斯大人有些不耐烦了,问那些盾牌什么时候可以撤去。” “现在就撤吧,再拔出一半的人手,引导着臣民们,尽快进入角斗场。会有盖纳斯大人的手下在那里接应。等观众都入场了,马上开始滑稽戏的表演,或是请诗人们朗诵几首长篇的赞美诗,先逗引一下臣民们的兴致,让他们重新把情绪高涨起来。这样,等皇帝陛下入场时,才会多少有些气氛。” “遵命!” 第二十四章 宙斯的妙计 大批的士兵涌入角斗场,他们有的着手清理场地上的碎尸断骨,有的直奔地下去检查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是否还安然无恙,还有地下那些精密的机器,是否还能正常运转。 大概过了半个多钟头,他们顺着场地边的通道,从地下爬上来,一个个看上去,都有些精疲力竭的样子,这也难怪,那些为了把角斗士和猛兽出奇不意地送入场地的机器都非常的巨大、笨重,要操控它们当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那个跑去给卡思陀报信的士兵已经回来了,他瞪着一双混沌又呆滞的眼睛,冲着大家叫嚷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传令官马上就到!” “传令官?天哪!”站在狮头通气孔里的宙斯跳起脚来,“杜拉,快,别啄了,这个黄金做的兽笼牢固着呢,咱们根本打不开它!” 带着一群鸽子,拼命啄着车厢上的栓子的杜拉停下来,她在半空中忽闪着翅膀,不解地看着宙斯:“传令官是谁?他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是大将军斯提利科的亲随,名叫卡思陀,长得漂亮着呢,又特别的精明能干!这帮雷厉风行的家伙就是他带来的——啊呀,不说这些了,快让大家停下来,你没瞧见嘛,那几个家伙把投石器都掏出来了!” 杜拉转头看去,真有几个士兵在冲他们比划着手里的投石器。 “这群鸽子是哪儿来的?”那个报信的士兵不耐烦地挥起了拳头,“快把它们赶走!我的上帝呀,到处都是碎骨头和烂肉,你们都没瞧见嘛?赶快清理呀!把地下库房里的大理石粉都拖上来,一袋袋的往地上撒,把那些血渍都盖住!清点一下,没从车厢里跑出来的猛兽有多少?把它们全都推到地下去!抓紧时间调试好所有的升降机,让那些装置全都就位!哦,对了,黄金车厢就放在那儿,谁也别动,这是传令官特别吩咐的!” 场地里一片狼籍,那些拉车的战马都被跑出去的猛兽咬死了,破碎的尸体、咬烂的肉块、乱糟糟的骨架散落得到处都是。 那只好像患了痴呆症的鸽子名叫托马,他见形势不妙,夹起两片翅膀,顺着通气孔,一头钻进了车厢里。其余的鸽子见状,都想往通气孔里钻,杜拉在他们的身后大叫着:“快飞回神殿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鸽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奋力拍打着翅膀,转眼都已飞到了高空。 “杜拉,快进来!”宙斯指着旁边那个最大的通气孔,对他心爱的坐骑说。 杜拉学着托马的样子,夹紧翅膀,憋住一口气,果然挤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地上的黄金薄片,“哈,终于找到了!”说着,她飞过去,把那件宝贝叼了起来。 “真是奇了怪了。”宙斯跳到白虎妈妈的脑袋上,皱着眉头对她说:“你瞧见了吗?士兵们把车厢都推到地下去了,不管是空了的,还是关着猛兽的——” “只留下了我们这个。”白虎妈妈也显得很费解。 “卡思陀特别吩咐过,不让他们动这个车厢。可我觉得,这分明是别有用心嘛!” “你真机灵呀,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白虎妈妈抬起一只前爪,小老鼠跳上去,随着那只前爪慢慢落到了地上。 宙斯冲白虎妈妈调皮地一笑,然后转向鸽子小姐,笑眯眯地道:“杜拉,你先把那个小片片放下,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杜拉歪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宙斯。 那只叫“孟儿”的小白虎一下子跳起来,他想扑过去抓住小老鼠,却被妈妈的前爪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你带我飞到地下去,我们去打探打探。” “小家伙儿,你想干嘛?”白虎妈妈吃惊地看着小老鼠。 宙斯捋着胡子,故意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啊呀,都什么时候了,我也饿了。喏,你没闻到嘛,从地下传来的奶油松糕的香味儿,还是新出锅的呢!” “原来是这样——”白虎妈妈失望地喃喃道。 那只小白虎没好气地冲宙斯咆哮了一声。 “哈哈,看来地下的奴隶并没有跑光,至少那些给角斗士们做饭的腿上铐着铁链的蛮族婆娘都还在。” 白虎妈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说——” “这里是我的地盘,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昨晚,有一伙不怀好意的家伙大半夜的跑到角斗场来,给那些守夜的驯兽师灌下了迷药,等他们倒下后,那伙人就把他们带走了。估计他们没把那些婆娘放在眼里,也是嫌给她们开腿镣太费事儿,所以就把她们留下了。婆娘们的嘴都碎着呢,你想知道什么,跑到她们的袍子底下躲一会儿,就全都听到了!” 小白虎有些听呆了,他没想到这只看上去瘦了吧唧的小老鼠脑子竟转得这么快。 白虎妈妈抑制不住喜出望外的表情,她眼中含笑地看着宙斯,由衷地夸赞道:“你果然既聪明又机灵,可你让杜拉带你去,万一那些婆娘想抓她,怎么办?” “万一我被发现了,杜拉正好能帮我解围呀!到时,她把婆娘们的注意力都引开了,我再趁机遛回来。反正她们都被铐着,根本跑不出厨房。杜拉又会飞,她不可能被轻易抓住!” “啊哈,这个主意妙极了!”老托马拍着翅膀,“咕咕”叫道:“我也去,我也去!算我一个好不好!”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跟着同伴们飞走,可能是老了,动作和反应都有些迟钝吧! 宙斯揪着胡子,略想了想:“两只鸽子——等于上了双重保险!好吧,你也来吧!”说着,他转向杜拉,明知故问似的道:“这次你可愿意帮忙呀?” 杜拉放下黄金薄片,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来吧,我们这就去!” 第二十五章 亚瑟的花着 乔治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他的脸被太阳照得正暖,好像一张刚烤好的奶酪馅饼就贴在上面:“真舒服呀!”他喃喃自语道,可一张开嘴,就有一股咸涩的液体涌了进来。“啊呀——噗噗噗!”他赶紧把那些海水吐出来,又使劲摇了摇头,这时他总算把眼睛睁开了。 “这是哪儿呀?”他举目四顾,看到面前的沙滩上正有几个孩子在奔跑、嬉闹。他们的身后立着一座巨大的木制建筑,乔治定睛看了好半天,也没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他只见一位强壮的汉子正骑跨在上面,用手里的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着木制建筑的顶端。 他又扭过头来,看到不远处的浅滩上,小羊正趴在那儿昏迷着,她身上的卷毛都被海水打湿了,软塌塌地垂在那儿,显得她既可怜又狼狈。 乔治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去,跪到小羊跟前,连声叫道:“小羊,你快醒醒呀,你不会死了吧?” “她只是昏过去了,呆会儿就会醒过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沙滩上传来,乔治转头看去,原来是那只豹皮猫在对他说话。 沙滩在这里形成了一道斜坡,豹皮猫就站在上面,他额头上的那块羊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乔治之前拿在手里的那段藤条,他把这件缀满露珠的宝贝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到自己的头上,乔治一眼就看见了,这令他顿时火冒三丈。 “你好无耻呀,快把藤条还给我!” “谁抢到就是谁的,有能耐,你来把它抢回去呀!”豹皮猫说着,转身跑向了那几个正在嬉闹的孩子。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孩子一看到他就冲上前去,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谄媚又狡猾的猫,仗着有人类给你撑腰,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怕了!”乔治冲豹皮猫挥了挥拳头,他现在的怒骂,对方根本听不到。只见那个“无耻之徒”把身子窝成一团,十分受用地靠到了小男孩儿的胸前,然后又转过头来,冲乔治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是哪儿啊?”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乔治的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到小羊已睁开眼来,“哦,小老鼠,你还在呀!我们被大水冲走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你说过,我是你最珍贵的朋友,所以我怎么能将你弃之不顾呢?”乔治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小羊湿呼呼的脸庞:“你感觉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我还好,就是有点儿头晕!我敢打赌,一定是你给我的那片叶子救了我的命!” “它也救了豹皮猫的命,但我现在真后悔给了他那片叶子!” 小羊慢慢站起身来,她顺着乔治手指的方向看去,见豹皮猫已成为了那几个孩子的宠物,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这就是他的本事,当初该隐也是这样被他迷住心窍的!”她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真怀疑该隐就是受了他的唆使,才会对兄弟生出歹意的!” “他的确常替该隐鸣不平,总说他的父亲偏心,才让他去种麦子。因为这样一来,该隐就会去找亚伯,让他杀一头羊给自己吃,到时候亚瑟能就分到不少好吃的!” “他叫亚瑟?这名字是谁给他取的?” “是该隐的父亲亚当,因为最早,他先成了亚当的宠物,后来才又去巴结更年轻更强壮的该隐的!” “他真够可以的!”乔治鄙夷地吐了吐舌头,“我遇到的那条长脚的蛇跟他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没事儿吧?我瞧你全身都湿透了!要不,你到我的背上来吧,我带你到处转转,看有没有地方能让我们落脚。” 听小羊这样说,乔治不觉低下头来,当他看到自己湿透了的身子和那个大大的长满肥肉的肚子时,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极点:“天哪,我的样子难看死了!” “谁说的,我觉得蛮可爱的呀!” 乔治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小羊的背上,然后就把整个身子埋进了厚厚的羊毛里:“求你一件事,再别让这儿的任何人和任何动物看到我!” “为什么呀?” “你别问了,就算我求你了!”乔治说这话时,难堪得脸都不敢往外露了。 第二十六章 一位母亲的绝望之泪 时辰不等人,盖纳斯命部下撤去盾牌后,入场式便开始了。那些猛兽在驯兽师的长鞭下,都显出了一种慵懒和倦怠,那是因为吃下了太多生肉的原故。从角斗场地下搬过来的一只只兽笼,把它们都暂时的囚禁起来了。这些兽笼下面装有小小的木轮,驯兽师推着它们,先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臣民前,走进了角斗场,直朝着通往地下的一道道黑漆漆的入口前进。 被收拾得干净、肃穆的角斗场,让那些臣民们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们凭着手里的小木片——也就是门票,上面写着相应的区域和座位——走进八十座由士兵把守的拱门。 场内已经有诗人在高声朗诵辞藻华丽的诗篇了,内容是在极尽所能地赞颂斯提利科大将军的丰功伟绩。 而与此同时,罗马城郊的城门下的凯旋仪式的游行也终于正式开始了。 皇太后的突然现身令斯提利科既惊又喜,他让出黄金战车上的位置,自己骑回战马。这也是身为臣子的他,理应去做的。 艾丽娅站到儿子——皇帝霍诺留的身边,高傲地仰起头来。 “我把你的剑术老师丢到兽坑里去了。”队伍出发后,她忽然转头看向儿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您,您说什么?”听了母后的话,霍诺留感到两腿发软,脸上马上失去了血色。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听到喉咙里发出了好大的“咕噜”一声。 “你那个没用的剑术老师,这半年来光长肚子了,他现在连我新换的护卫都打不过了,实在是不像话!”母后说着,优雅地捋了一下头发,“我来帝都前,去米兰你的皇宫里看了一眼。”她分明是在窥视。艾丽娅总是这样,会找遍各种由头,想尽一切办法,往自己儿子的身边安插眼线,实在叫人忍无可忍——但作为儿子,霍诺留只能在心里暗自叫屈,表面上绝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情不愿,更不能略微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抗议,不然的话—— 他扭头看了看母亲,她肩上的那条黑底金斑的蟒蛇也在看着霍诺留,用它那双金色的、冰冷的、阴毒的眼睛,“顺便我也检查了一下你的教员和功课,”母后接着说道,“没有一样不是糟透了的!你用希腊文写的那些诗我读了,满篇的‘忧伤’、‘迷惘’、‘莫名的心痛’……你是怎么了?入秋后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近来太闲了,筋骨都松动了,竟连点男儿的豪爽之气都谈不上了!缪斯女神把你引入了歧途,这实在令人遗憾。还是你对她们之中的哪一位求爱不成,所以患了失恋后常有的那种无聊透顶的抑郁症?读了你的诗,我不停地干呕了一整天,最后只好把那些羊皮纸都丢到炉火里烧掉了,这才作罢!” “您——您怎么可以?”霍诺留痛心得流下泪来。要知道,他生来就是个满腹诗情画意的孩子,写诗对他来说就像倾诉、就像呼吸、就像生命一样,是不能作罢,更不能停止的! “竖琴上的弦都被我挑断了,乐谱我也一本本撕烂了!你的花圃里种的都是些什么花?除了紫藤就是鸢尾,颜色阴柔得可怕;开得像火一样的罂粟,一朵朵在风里轻挑的招摇,比娼妓还要放肆;薰衣草密得像一把把倒竖的针,香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玫瑰也太多了,一片连着一片,听说你还拿它的花苞泡水喝!你天生就是个小妞儿吗?嘴里也要时刻保留着醉人的香气?爬满一面面砖墙的紫色蔷薇又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还用它们的花瓣来装点信笺?水池边一堆堆的黄水仙开得没完没了,你还以‘那克索斯’来自居,整天临水照花又顾影个没完,你又是从哪儿生出这些闲情逸致来的?” “你把它们都铲除了?”霍诺留抓紧了黄金战车上的横杆,直到手背上支起的骨头都变白了。 “因为你的消沉和懒惰,今年我已下令处死了三位剑术师!你的上一位修辞老师的十根指头之所以会被硬生生地连根拔下,也是因为你接连两次考试不及格。这回我把你的演讲老师也带来了,呆会儿你要在角斗场里发表演说吧?好呀,如果你敢结巴一次,我就命人敲掉他一颗牙齿——” “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嘴里剩下的牙齿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颗,你怎么可以——”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的牙齿早就松动了,就算被敲碎了,也不会让他感到太多痛触。不过他的五官倒还齐全,那就一样样用烧红的烙铁——” “够了,真的够了!我拿我的这颗心向你发誓,呆会儿我绝不会结巴,更不会重复一个词,一个字!你就放过他们吧,你因我而犯下的罪孽,足以叫你在炼狱里被火烧上一万年了!”霍诺留好想把这些话大喊出来——这些字句已顶到他的舌尖上了——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害怕极了,母后越是这样丧心病狂,他就越是怕她——其实他更恨她,但他已经怕到根本不敢去想这些了。 逆来顺受,是他一直以来唯一能做的。 母后越说越兴奋,她的情绪也传染给了那条黑底金斑的蟒蛇,它又着了魔似的扭起身子,嘴里不停地吐着芯子。霍诺留受不了了,尽量把脸扭向另一侧,直到把脖子都扯痛了。 “新的剑术师跟你同岁,是色雷斯人,身高六英尺有余,他挥舞着一把高过他头顶的巨剑,据说那件旷世奇珍是用极寒之地的火山岩打造而成的。那剑的确够漂亮,竖起来就像一座金色的方尖碑,上面刻满了蛮族特有的神秘花纹。” “哦,”霍诺留心在不焉地应了一声,他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最多不过半年,他也会因我而死——这次母后又会使出什么花招?用那把巨剑将他剁成肉酱吗?”想到这儿,他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于是仰起头,大口喘息着。天上的流云丝丝缕缕,像极了刚被扯下的天鹅绒,阳光为它们镀上了隐约的金边,那金色里似乎泛着一抹微弱的殷红。 在这条宽达二十米的大道尽头,一座座帝都的巍峨建筑已遥遥在望。 眼下,我们的皇帝非常不愿想耸立在这些建筑后面的那座以残暴著称于世的角斗场,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竟在止不住地啜泣。 “呆会儿你就会看到那把剑,”母后转头看着儿子美到近乎玲珑的侧面,看着他那洁白到已然透明的肤色,很想扑上去咬一口:“他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她在心里笑着叫着,陶醉在一种极端自豪的情绪里,“是我一手缔造了他的完美与不凡,但他竟对这些毫不自知。而且,他居然恨着我——我知道他恨我!可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倾尽了所有,为什么换来的却只有恨?!” 其实在心底里,她比谁都清楚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就像你不让一朵最美的花开出花来,反而让它长出满身丑陋的刺,你硬要摧毁一个生命原有的样子,他自己最想要的样子,然后又强迫他长成了自己最痛恨、最厌弃的样子,还不许他提出任何的异议,更不许有丝毫的反抗,他又怎会不恨你? 他甚至会把全部生命的力量集中到一点,让活着本身只为了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恨你! “哦!”霍诺留呜咽着说。 艾丽娅感到她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扯了一下,但她反而将面孔板得更硬更冷了——绝不能让儿子看出她受到了伤害,“你还将与他对诀,”母后用她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口吻宣布道。 “什么?”霍诺留飞快地转过头去,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决!——直到一方倒下为止!”说到这儿,母后笑了出来,十分的得意,“怎么,你怕了?在十几万的臣民面前丢人现眼,让他们一睹你溃败的风采——我还真想知道,你的剑术到底有多烂?” “我已经在非常努力的练习了,可我——我的四肢总是不协调。”霍诺留拿手背在两只眼睛上蹭了蹭,泪水是怎么了?就这样一个劲儿地、不争气地流个没完,让母后看到了,只会更加的瞧不起自己,“我——我只想给他们朗诵诗。我的诗写得太不好了,那就让我给他们朗诵维吉尔、西塞罗、或是荷马的诗吧!” “以笔代枪?好样儿的!那你为何不到边境去?到西哥特人那里去朗诵这些诗?看他们会不会听到后就感动得像你一样涕泪交流了,就从此罢兵不言战了!”说到这儿,母后突然冷笑了一声,霍诺留听到后,感觉五脏六腑都扭到了一起。“你是生怕别人不拿你当笑话吗?你如果不是皇帝,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你大可以这样写诗作画,人人都会因此而喜爱你,视你为天才!但不管现在你拥有的这种命运是你的幸或不幸,你都只能接受,只能遵从——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一位帝王,你也要时刻像一位帝王那样活着——不管你情愿或不情愿,是在享受还是在一味忍受,你都没得选择,因为你早已被命运选择了,因为你根本无法击破这样的命运!” “你——你为什么要生下我?”霍诺留干脆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母后“叭”地一声打下了他的两只手,迫使他不得不面对她满眼的憎恶, “臣民们都在看着你呢,你在干嘛,为他们表演普劳图斯的悲剧吗?这样的软弱无能,只会遭到他们的嫌弃,一个当众流泪痛哭的皇帝从来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他的下场会比死在阴沟里的老鼠更凄惨。他只会被自己的臣民推下台去!”母后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为什么你还不自知?从登基那天起,直到今天的此时此刻,你从未得到过臣民们的信任,哪怕是一丝一毫!更谈不上他们对你发自内心的爱戴和崇敬了!可你看看你的义父——”母后指着骑在战马上,缓缓在前头为他们引路的斯提利科,那样雄壮的背影,那样骁勇的气势,每次看到都会令身为皇帝的霍诺留深感震撼。“他却像山一样,矗立在人们的心中!你为什么不将他视作榜样,努力成为一个这样的男人?” “我——我做不到,他太刚硬了!可我连骨头生来都比别人软!能坐着的时候,我就不想站着,能躺下的时候,我就不愿坐着——我现在已经觉得累极了,也怕极了!母亲啊,呆会儿你不会真的让我去跟色雷斯人的巨剑对决吧?” 艾丽娅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不会了,”她说,用一种就像舌头搅在沙子里的声音,嘶哑又强硬到令人心碎——其实她已绝望透顶了,“巨剑——是啊,那毕竟是一把巨剑,旷世难寻的奇珍,你还不配——实在不配!” “是啊,”霍诺留赶紧连声应合,“那样一把剑,只有旷世的英雄才配得上,荷马是怎么说的? 他踏临皮厄里亚山脉,从晴亮的高空 扑向大海,贴着浪尖疾行,像燕鸥 搏击惊涛,穿飞荒漠大洋的骇浪, 捕食游鱼,在咸水溅起的泡沫里振摇翅膀。 “还有还有: 裴琉斯之子像一头雄狮猛冲上前, …… 它收拢全身,血盆张开,唾沫 漫出齿龈,胸膛里强健的心魂发出呻叹; 它扬起尾巴,拍打自己的肚肋和股腹两边, 鼓起厮杀的狂烈,瞪着闪光的眼睛, 径直扑向人群,决心要么撕裂他们中的 一个,要么,在首次扑击中,被他们放平。 “你说的那位色雷斯好汉一定就像阿基琉斯一样勇猛!哦,不,我要这样形容他: 他就是一位临降到凡间的, 挥舞着巨剑的战神!” “他只是个会耍剑的奴隶,腿上铐着叮当作响的锁链,但我——但我宁愿他才是我亲生的!” 说着,艾丽娅转过脸去,紧紧闭上了双眼。不然,滚烫的泪水就要流下来了——它们的味道注定将是极为酸楚的。 第二十七章 孟儿的梦 宙斯舔了舔油腻腻的爪子,又捋了捋不小心蘸上了奶油的胡须,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 “呃,情况就是这样的——角斗士们都到位了,场子里没来得及逃出去的猛兽和被抓回来的猛兽都被关到地下的兽笼里去了!卡思陀办起事来太有效率了,看他指挥诸人诸事,简直就像在观赏一出精彩的大戏。升降机也就位了,水道里的鳄鱼被士兵们捉了下去,再把葡萄酒灌进去,就全都完活儿了!” 说完以后,宙斯忍不住又“呃”了一声。接着,他喜滋滋地转向白鸽子杜拉,用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口吻问道,“我带回来的大餐很美味吧?要不是我手疾眼快,这样一块刚出炉的奶油松糕又怎会进了你的肚子?” 其实杜拉只啄了一小口,她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听到宙斯这样说,我们的鸽子小姐抬起一片翅膀,捂住嘴,禁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你的肚子又在‘咕噜噜’乱响了,而且还真够圆的。” 可不是吗,如果不清楚宙斯的底细,愣眼看去,怕是会以为他怀了孕呢!刚才他打嗝儿的时候,整个身子响得就像被猛烈敲击的铁板,那声音已经不是“咕噜噜”的了,分明就是“咣当当”的。 “杜拉,你驮他飞回来的时候,没闪到腰吗?”老托马笑眯眯地问道,他正趴在黄金车厢上晒太阳呢。 杜拉把嘴捂得更严了,她不停地“咯咯”笑着,听得宙斯到底红了脸。 “老托马,你的嘴怎么这么碎呀?”站在狮头透气孔里的宙斯冲上面挥了挥拳头,这让他的身子响得更厉害了,“松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就分到了一小块儿,剩下的都被你私吞了。”老托马愤愤不平地道,“在地下的时候,你光顾着偷吃的和往肚子里灌水了,卡思陀干的那些好事还不是我们到处乱飞探听来的?” “几个破栓子都打不开的主儿,又有什么好神气的?”被揭了短的小老鼠气急了,他想跳到车厢上去收拾那只老鸽子,却又被沉重的身子拉了回来,“哎哟,我的屁股!” “活该,哈哈!”老托马晒够了太阳,他跳起来,扑闪了两下翅膀就飞走了。 “呆子,没人管,你飞得回去吗?” “不可以这样诅咒人!”杜拉飞起来,用翅膀拍了拍宙斯的小脑袋。“你应该合起手来为他祷告,愿他能平安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修女了!”说着,宙斯伸出小胳膊,搂住杜拉的脖子,随着她飞回了那只白虎妈妈的身边,“你还想知道什么?”小老鼠跳到白虎妈妈的前爪上,仰起头来问道。 车厢里闷热得很,可能是临近中午了,直射下来的阳光炙烤着整个车厢,把它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蒸笼。我们的小白虎“孟儿”热坏了,他长长地伸着舌头,趴在那儿喘息着,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活力。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白虎妈妈困惑地垂着头,她端坐在那儿,虽然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却仍不失威严。车厢里光线昏暗,但她看上去就像一团巨大的光,一团诞生于天地之初,最原始、最野性,却又最圣洁的光。“我是说,他们为什么单单留下了我们?” 小老鼠摇了摇头,“是啊,其它的猛兽都被转移到地下去了,真的好奇怪,虽然每次斗兽表演前都要这样准备,但——” “但什么?” 小老鼠更加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他转向白鸽子,盯着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问道:“你之前有没有问大卫爷爷?他是从君士坦丁堡来的,那里有斗兽表演吗?” “整座东罗马帝国只有圆形的剧场,”一想到呆会儿会在外面场地上上演的那些血腥的场面、残暴的时刻,她的眼睛就红得发亮,“大卫爷爷还对我感叹了一番,他说这一切实在是太残忍了,人类为什么要发明出这样的表演?相互攻击,不停厮杀——明明可以用相爱来解决一切的,更何况那些人根本就不认识彼此,他们之间更无任何冤仇,为什么就要这样?尤其是那些被抓来的动物,都太可怜,太无辜了——” 宙斯虽然在角斗场里住了那么久,但像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在角斗场里漫长又强调的生活让他早已看惯了一切,虽然他也很讨厌角斗表演,觉得这种罗马的传统娱乐方式有违基督教的宗旨,但听到一个东罗马来的糟老头儿,对他的角斗场这样的抵毁、这样的抨击,他还是非常的气愤! 尤其是杜拉刚说到“那些动物”的时候,就让他有些不乐意了。“大卫爷爷对我们这儿有偏见!他从没看过角斗表演吧?之前只是听说过?那他还说得头头是道!” “我真替他庆幸他只是听说过,”杜拉说着,用一片翅膀在雪白的胸前划了个大大的十字。 “那他就没有资格说长道短,一个毫无见识的蠢老头儿,竟敢在我的地盘上面这样的抵毁、这样的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 “他还非常坚决地说,这里的一切都该被摧毁,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罪恶了!” “胡说八道,就连空中花园和金字塔都无法跟角斗场相比,他居然还想要摧毁它,这才是罪大恶极!” “这里是用生命浇铸着鲜血建起来的!这座建筑本身就是一件最大最可怕的刑具!它是为了残杀而建起的,这本身就是罪恶,就该被摧毁!”杜拉把大卫爷爷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摧毁君士坦丁堡,摧毁东罗马,让那儿的一切都见鬼去吧!” “够了!”白虎妈妈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大声咆哮起来,“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宙斯,杜拉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应该感谢她。如果没有她,我和孟儿就不会了解到这么多情况,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说着,她歪过头来,用自己长长的胡须蹭了蹭小老鼠圆鼓鼓的肚子,“而你呢,杜拉,如果不是宙斯挺身而出,你也不可能顺利地替大卫爷爷拿回黄金薄片。你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早该成为朋友了。现在却在恶语相向,真叫人遗憾啊!” 杜拉抬起两片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脸,因为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又羞又愧地轻声问道:“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嘛?如果没有了的话,我先飞走了,大卫爷爷一定等得着急了。” “快去吧,拿好黄金薄片,别再弄丢了。”白虎妈妈叮嘱道。 小老鼠还没有消气,但听到杜拉说她要飞走了,他还有些舍不得。但自负的宙斯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他干脆从白虎妈妈的前爪上跳下来,转身跑到孟儿那边去了。 孟儿趴在那儿,不再喘个没完了。他看上去愣愣的,像是在拼命回想着什么。听到杜拉说她要飞走了,孟儿突然跳起来。“鸽子小姐,呆会儿你还回来吗?”他大叫着问道。 他那激烈的语气把大家吓了一跳,杜拉放下翅膀,瞪大眼睛看着他,怔怔地点了点头,“如果——你需要我回来的话。” “孟儿,你怎么了?”白虎妈妈也站了起来,担心地看着儿子。 “你能把大卫爷爷带到这儿来吗?我有话要对他说。”孟儿说得很犹豫,显然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杜拉不解地问,“能先跟我说吗?” “我不会伤害他的。”孟儿急忙解释道。 “这我当然知道,”杜拉笑着说,“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又不认识他,会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我——我怕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说着,孟儿把小脑袋放到两只前爪上,又陷入了他那隐秘的回忆中,“我刚才听你们说起东罗马,说要摧毁角斗场什么的,我就——就——” “你怎么了?”白虎妈妈走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儿子的鼻尖,“哦,好干呀,这里太热了,你一定渴坏了!” “我还好,就是头晕晕的,但你别担心。我想说的是——”这时杜拉已经飞过来,落到了白虎妈妈的脑袋上。小白虎看着美丽的鸽子,又出起神来,“我好像知道——” “你知道什么?”杜拉越来越好奇了。 “我好像知道,”孟儿终于鼓足勇气,只听他大声说道,“我知道大卫爷爷是为什么而来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显出了一副异常吃惊的表情,特别是杜拉,她把两只红彤彤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孟儿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她感到更加的难以置信,“是我梦到的——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团奇妙的光,是它用一种特别好听的声音对我说的。” “你听到了什么?” “那团光对我说——说——”孟儿又犹豫起来了,“它说的话其实我也没太听懂,但我想大卫爷爷一定能为我解释清楚。” “你怎么这样确信?” “因为我见过他——也是在那个梦里,那团光消失之后,他就出现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那团光变成了他脚下的路,指引他来到了这儿,然后我就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我就看到这座我从未见过的角斗场倒塌了!” 愣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杜拉才渐渐回过神儿来。只见她像支箭一样,直朝着放在地上的黄金薄片飞去,叼起来后,她头也不回地钻出了最大的那个狮头透气孔,转眼间就已飞上了被骄阳照得如一片流金般的晴空。 第二十八章 天生的王者 杜拉飞走后,宙斯气鼓鼓地走过来,抓起孟儿的胡须,使劲一扯,痛得小白虎直接跳了起来:“你干嘛呀?”他叫着问道。 “你做的梦糟透了,以后不许你再做这样的梦!”宙斯朝孟儿挥了挥拳头——可惜他的小爪子握起来,还没有孟儿的一只鼻孔大。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孟儿忍着笑,对宙斯说,“不过我真想不明白,你不过是只老鼠罢了,却要称自己是角斗场里的老大——” “我就是角斗场里的老大,在这儿,我向来说一不二,哼!” “我才不信呢!” “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切,吹牛谁不会!” “不许你诬蔑我!” “连个车厢都打不开,还说自己是老大!” “谁说我打不开了?明明是杜拉找来的那帮家伙帮了倒忙!” “那你倒是把车厢打开呀!” “我——我——好,你等着!”话没说完,小老鼠已爬上了车厢的内壁——因为车厢的四壁上有许多雕刻,所以在背面就形成了许多凹陷和突起,就像起伏不定的山体一样,恰好给了小老鼠往上爬时,落脚的地方。 片刻过后,顺着狮头透气孔爬出去的小老鼠已不见了踪影。 “孟儿,你不该这样激怒宙斯。”白虎妈妈虽然明白儿子的用意,却不赞同他采取的方式。 “我们不能留在这儿,妈妈,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他们打算让我们第一个出场。” “在角斗学校里你也听说过,第一个出场的动物就只有死路一条!” 白虎妈妈猛然醒悟过来,她盯着孟儿,用极为沉痛的口气问道,“所以你才让杜拉把大卫爷爷带来?” “妈妈,请你不要怀疑我,我并没有撒谎,我真的梦到过那团光,也梦到过大卫爷爷。”说着,他仰起头盯着一只透气孔,看得十分出神。之前,他就是透过它看到了站在角斗场门口的大卫爷爷。“但我想让他来救我们,这也是真的。” “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从来不会撒谎。但——但有时你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我都非常吃惊。你一下子就想出了两个法子来搭救我们:先让杜拉去找大卫爷爷。接着又激起了小老鼠的好胜心,你早就看穿了宙斯最受不了别人小瞧他!” “但我并不是在利用他,妈妈呀,在角斗学校里我学到的东西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倒是你,之前还寄希望于宙斯,以为凭他的精明和伶俐就能保护我!” “是啊,真正要利用他的其实是我。”那走投无路的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歉疚之意。 “但我怎么能允许一只老鼠来保护我?” “你这样做就是为了——”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意识到:在未来的虎王面前,即便是真正的宙斯,也不可能成为我的老大!” “孩子呀,你太骄傲了!” “我以为,这样的我会让你感到自豪。” “我的确很自豪,你是如此的自尊又自重,你立志成为虎王,并时刻都有这样的意识,都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位王者,绝不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你的确值得我为之骄傲!但你越是这样就越容易陷入困境,越容易遭受磨难。这些我又无法让你马上明白和理解,为此我有多担心、多痛苦,你真的知道吗?” 小白虎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 “可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大卫爷爷和宙斯,只有他们能帮我们逃出去。”他喃喃地说。 “如果我们逃不出去呢?” “我会保护你的!”孟儿冲口而出,“我已经长大了,在角斗学校里,我还咬死过一只小牛犊呢,教练那时就说,我的力气已经很大了。” “你想干什么?”白虎妈妈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胆颤心惊。 “谁胆敢伤害你,我就咬死他!” “不许你这样做!”白虎妈妈咆哮道。 “他们要杀了你,仅仅是为了取乐,为了寻求刺激!” “他们伤害不了我!”白虎妈妈想对自己的孩子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不想那副勉强的表情分明是在苦笑。 “你又在骗我!教练早就说过,而且说过不只一次:从没有哪只动物能活着离开角斗场!” 白虎妈妈被儿子的话噎住了,她愣了愣,然后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你不相信我吗?妈妈可是孟加拉的虎王哟,妈妈怎么会死呢?” “你是为了我才成为虎王的,可你并不像我,生来就是要成为虎王的!” “这又有什么区别?” “你会为了保护我而牺牲自己,这就是你一直在骗我的,仅仅为了这一点,你就会把自己害死的!”说到这儿,小白虎已是泪眼模糊,但他却在大声嘶吼着:“所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我要保护你,不顾一切的保护你!” 白虎妈妈用粗壮的前爪一把将小白虎揽进怀里,哽咽着说:“孩子,记住,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 “我只想保护你!” “可你——还做不到。” “我能,我真的可以!” 白虎妈妈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用前爪轻拍着小白虎的后背,就像每晚哄他入睡时,都会做的那样。此刻,孟儿实在无法收住眼中的泪水,他眼看着那些咸涩的、晶莹的泪滴滚下面颊,又落入了妈妈浓密、温暖的毛发里,直到把她的后背打湿了好大一片。 他忽然感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了,最后一次接受妈妈的抚慰了——那一瞬间,他害怕到了极点,更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就像要碎掉了。 他拼命用力,把妈妈抱得紧到不能再紧。 “妈妈,不要离开我,”他没头没脑地说着,“哪儿也不要去,就呆在这儿——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好,妈妈哪儿也不去。”白虎妈妈喃喃地说着,她也已是泪如雨下。 “好感人啊!”忽然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母子俩赶紧转过头去,只见小老鼠宙斯站在狮头通气孔里,正在假模假势地擦眼泪,“瞧你们这股子依依不舍的劲头儿,好像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小白虎吃惊地问。 “切,我在自己的地盘里找帮手,还会费事吗?”宙斯捋着嘴边油亮的小胡子,十分得意地说。 “你找到帮手了?”小白虎放开妈妈,向通气孔那边走去。 “他只能算作我的保镖,一个在角斗场里不值一提的家伙!”宙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可他整天缠着我,巴不得能为我做些什么,我心肠又软,一来二去的,就免为其难地凑合着用了。” 白虎妈妈先一步来到通气孔前,她把身子立起,用两只前爪扒着黄金车厢的内壁,把两只眼睛贴到通气孔上,就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一只金黄色的体格壮硕的猎犬蹲坐在车厢跟前,他高大极了,视线几乎与通气孔平齐,看他那一身精良、细长的肌肉,就知道他一旦奔跑起来,速度肯定快得惊人。再看他龇着的一嘴獠牙,尖利得简直能把骨头咬穿。他的四肢虽有些粗短,却非常有力。藏在浓毛里的利爪是他足以置人于死地的秘密武器。 “我的天哪,宙斯,你是从哪儿——” 不等白虎妈妈把话说完,小老鼠就摆起手来:“哎呀,只是我的一个保镖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白虎爬到妈妈的肩膀上,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吹牛大王,”他气鼓鼓地大叫道,“你敢说他是你的保镖?我看,你连给他做贴身小弟的资格都没有!” “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宙斯非常气不过地回叫道,他抓起孟儿的胡须,用力一扯,“不信你瞧!” 小白虎凶巴巴地吼了一声,“放手,再乱来,我就把你吞到肚子里!” “汪汪——汪汪!”见孟儿冲宙斯大呼小叫,那只大猎犬马上狂吠起来。 “瞧见了吧,你敢对我不客气!我的保镖就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气势!”说着,宙斯更用力地扯起了孟儿的胡子。小白虎痛得乱叫,他恨不能立刻扑上去,一口吞了小老鼠。 白虎妈妈看出了儿子的气恼,她赶紧挥起前爪,一下子将他拍倒在地。 “不要乱来呀,孟儿!” 孟儿跳起来,一个飞身,直朝着通气孔扑去。这次白虎妈妈来不及阻拦,她眼看着儿子已张开了黑洞洞的嘴巴。没想到小老鼠突然向后一跳,跃出了通气孔,在他马上要落地的一瞬间,那只猎犬灵敏地往前一扑,宙斯便稳妥地掉在了他的背上。 “瞧呀,我的保镖反应多快、动作多矫健!有他在,谁都别想跟我耍威风,哼!”小老鼠跳起身,冲通气孔里孟儿那张气鼓鼓的脸挥了挥拳头,“你再扑呀,有能耐你直接扑到外面来呀!我好心让沙格来救你们,你却恩将仇报,想拿我当开胃菜!” “孟儿跟你闹着玩儿的!”白虎妈妈连忙解释,她用前爪将孟儿按到地上,宙斯便在通气孔里看到了她那张温和却不失威严的脸,“宙斯,你快让沙格把车厢打开,出去以后,我让孟儿向你赔礼道歉!” “他现在就得跟我道歉!”宙斯跳到沙格的脑袋上,沙格再次蹲坐起来,让小老鼠站得跟通气孔一般高。“他还要叫我老大,以后他都得叫我老大,他见我一次就要叫我一次老大!这些他统统都答应了,也做到了,我才会让沙格放你们出来!” “你休想!”孟儿大声咆哮道,“妈妈,就让我第一个出场吧,我宁愿死在罗马人的刀剑之下,也不想被一只老鼠这样羞辱!” 白虎妈妈看着儿子,她的眼神在不停地变化:一会儿是沉痛、一会儿是心痛;一会儿是焦急、一会儿是希翼……宙斯提出的要求,令她也感到难以接受。身为虎王,身为孟加拉森林和旷野中的唯一主宰者,让她仅有的儿子去拜倒在一只小老鼠的脚下,称他为老大,还要时刻对他表现出臣服和顺从的姿态——这的确是不堪忍受的羞辱。 如果此刻有一把尖刀挖了她的心、掏了她的肝,都不会令她感到如此的痛不可当! 这就是一种极度自尊的心态在面对一次极端的责难时,通常会有的反应。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再不设法逃出这座坚不可摧的兽笼,她和她的儿子就都可能会死。 “孩子,就叫一声!”她压低声音,近乎是在哀求。 “不,绝不!” “你要活下去!你还要回到孟加拉去!你刚刚答应过我的!”白虎妈妈拼命忍着眼中的泪水,尽量用一种坚决的,不容争辩的口气,对儿子说。 “你想让我带着被羞辱过的可怜面目回去?一只连尊严都已丧失了的白虎,是永远不可能成为虎王的,妈妈呀,这你比我更清楚!” 白虎妈妈哑口无言了,她突然明白了儿子刚才所说的话:“我生来就是要成为虎王的!而你,是为了我才成为虎王的!” 第二十九章 一定要活下去! “想好了吗?我再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小老鼠在黄金车厢外叫嚷着,“过完这一分钟,你还不叫我老大的话,我就带着沙格回地下去!” “再给我一百年,你也休想!”小白虎愤懑地大吼道。 “好,这是你说的!沙格,我们走!” “孟儿啊,你——” “妈妈,我绝不会叫的!你想让我活下来,我会照你的话去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己。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妈妈也会尽力活下来,永远不跟孟儿分开!”白虎妈妈说着,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不知为什么,她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没有底气。 “你说的是真的?”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相信你,妈妈!” 白虎妈妈深深地看了小白虎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着无法言说的无奈和隐痛。她生怕自己的儿子会看出她极力在隐藏的心事,于是又慌乱地扭过头去,看向了通气孔。 白虎妈妈急忙把眼睛贴到通气孔上,却看不到他们了——小老鼠真的带着大猎犬离开了? 更可怕的是,角斗场的大门口已是空空如也——大卫爷爷不知何时也不告而别了。 外面的场地上,士兵们在忙着搬运一只只巨大的铁锅,他们把那些锅架到场地边的一副副金属支架上,然后两人一组的士兵会顺着旁边的铁梯爬上去,把拎在手里,装满了铁桶的橄榄油倒进去。支架底下堆满了干柴,呆会儿角斗开始后,会有专门的士兵拿着火把走过来,将它们点燃。 很快,锅里的油就会被烧得滚开,那些支架并不怎么牢固,在角斗的过程中,激烈的比拼会令角斗士们全然忘我,根本顾不上去留意自己置身在何处。精明的对手会想尽办法把对方逼入绝境,胁迫到支架的下面,到那时,你的身子一旦撞上了脆弱的支架,上面的铁锅就会掉下来,里面沸腾的热油泼洒下来的一瞬间—— 那种惨状,实在令人不忍去想象。 更多的士兵在检查遍布场地各处的“兽门”,它们是一扇扇安装在百叶上的巨大木板,猛兽被升降机送入一条条狭窄的通道后,他们既不能转身,更无法后退——因为根本就没有退路,每条通道的两边都有几百个手持标枪和铁棍的奴隶排列在那儿,他们会把这些致命的凶器顺着通道上的小孔用力地刺进去,这样一来,受到两面夹击的猛兽就只能沿着通道快速地向前奔跑,来到关闭的木板下面,他们还要拼尽全力,才能将其完全顶开。木板上铺着厚厚的沙子,沙子上又撒了大理石粉,被顶开的一瞬间,那些沙粉飞扬起来,场面十分的壮观! 紧接着就是狂奔的猛兽突然登场现身,这时角斗场里的观众们会欢呼着起立,他们尖叫着、拍着手、跺着脚,同时还会用各种或恶毒或凶残的言语来催促那些猛兽,让他们赶紧扑向手无寸铁的角斗士,好将他们彻底的咬烂,或者撕碎! 还有很多士兵在忙着测试战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已将整座场地清理干净了——那一辆辆黄金打造的轻便车辆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漂亮,它们在阳光的直照下闪着无比夺目的光芒。每辆战车分别用一黑一灰两只土耳其猎犬来拉动,之所以不选用训练有素的战马,是因为他们没有可怕的尖牙利齿,和足以致人于死地的爪子。 战车两边的轮子上插满了细长的利刃,角斗士一旦靠近,就会被切成碎块儿。 车上摆着各种兵器,有剑,有刀,有成套的弓箭,还有甩得出好远的上面满是铁齿的皮鞭。 …… 白虎妈妈又扑到对面的通气孔上,看到的还是这一类的景象。 小老鼠跟那只大猎犬真的不见了,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快,又那样的不讲情面。 但白虎妈妈并没有责怪他们:“走了也好,”她把滚烫的脸颊贴到冰冷的车厢内壁上,这只被正午的闷热折磨得气喘吁吁的威猛的老虎,已没有了多少说话的力气。“宙斯毕竟是只老鼠,那些低等士兵一旦腾出手来,不再那么忙碌了,可能就会拿投石器来打他。” 此时,躲在车厢下面,耳朵紧贴着底部的宙斯把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 “那只大白虎的心眼儿真好!”用脑袋驮着他的沙格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耳朵灵利着呢!白虎妈妈这样为宙斯着想,令他十分感动,“老大呀,我们还是救救他们吧。那只小白虎虽然倔强,又根本没把您当回事儿,但他真的太小了,看上去又怪讨人喜欢的,我真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被推上——” “你个多嘴多舌的话痨,有完没完呀!”宙斯压低声音,不耐烦地喝斥道,“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都听您的,您是我的老大呀!” “行了行了,少跟我来这套——”话没说完,小老鼠一下子愣住了,“你听!”他小声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沙格抽了抽鼻子:“是拍打翅膀的声音!” “快趴下,我要跳下你的脑袋,跑去看一眼是怎么回事儿!”小老鼠急忙命令道,“你就呆在这儿,别露头儿!” “遵命!” 说着,沙格把整个身子趴到地上,小老鼠麻利地跳下来,很快就跑到了一只架在黄金车厢下面的车轮边。 他仰起头,朝天上看去:“是杜拉,她去了这么半天才回来,哈哈,可真够慢的!”小老鼠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她看上去好慌张呀,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白鸽子飞到最大的那个通气孔跟前,赶紧夹起翅膀,钻了进去。 小老鼠转身跑回去,又跳到大猎犬的脑袋上,“站起来,让我把耳朵贴上去。” 第三十章 杜拉带回的消息 杜拉一钻进车厢,就跌落在白虎妈妈的脚边。她一直在以最快的速度飞行,现在已是精疲力竭。 “杜拉,你怎么了?”小白虎担心地问。 “我没——没事!”白鸽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对——对不起,孟儿,我没能把大卫爷爷带来。”话还没说完,她的眼里已滚下泪来。 “杜拉,出了什么事?你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白虎妈妈伏下身,伸出舌头舔了舔杜拉的小脑袋。 “大卫爷爷他——”白鸽子哭得伤心极了,“他被抓起来了!他向盖纳欺将军告发了自己,说是他给角斗场里的士兵们下了药,才使他们全都昏睡过去的!你们不知道,这可是重罪呀!将军立刻命人把他抓了起来,他还被人生拉硬拽,差点儿跌碎了骨头!” “怎么会这样?”白虎妈妈吃惊极了。“是你亲眼看到的?” “更是我亲耳听到的!将军命人将他投入了角斗场地下的死牢里,我想追着他们飞进去,却被几个士兵哄了出来!”杜拉的话被一阵哽咽打断了。 “天哪,大卫爷爷真的干了这些事?”白虎妈妈大叫道。 “怎么可能呀,他昨天才来到罗马,昨晚他虽然来过一次角斗场,可他——他——咕咕咕,虎王呀,我求您了,救救大卫爷爷吧!” 杜拉的话让白虎妈妈既惊又慌,“你让我去救大卫爷爷?你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我还被关着呢,怎么去救他呀!” “我听那些士兵们说,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小画师想见你,但他厌恶血腥,又憎恨残暴,所以不愿到角斗场里来。皇帝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就准备把你带回皇宫去——” “这么说来,呆会儿妈妈不用上场了?”小白虎大叫道,白鸽子的话令他欣喜若狂。 “场还是要上的,但他不会让虎王参加正式的角斗,他只想让臣民们亲眼目睹到虎王的风采——哦,对了,他还管虎王叫‘神兽’呢!” “妈妈,他们叫你‘神兽’,这名字太带劲儿了!” “虎王,你能救救大卫爷爷吗?”杜拉哭得撕心裂肺,她疾声恳求着。 “你想让我怎么做?”白虎妈妈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心急地问。 “求你向皇帝陛下求情,饶过大卫爷爷一命,他不远万里来到罗马,是为了更重要的使命!可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去,我根本来不及向他询问,就——” “大卫爷爷不能死!”孟儿不等杜拉把话说完,就对妈妈大声道:“什么也不论,什么也不为,反正大卫爷爷就是不能死!妈妈,你知道吗?只有让大卫爷爷活下来,他才能解救更多的人——不,是无数的人逃脱可怕又悲惨的命运!” “你为什么说得这样肯定?你又不认识他!” “我认识呀,我在梦里见到过他!这就足够了,妈妈!”小白虎抬起一只前爪,指着头顶的通气孔,“你都看到了吧,外面那些士兵正在做什么?你在角斗学校里不是也都看到过吗?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跟我一样的清楚!妈妈呀,那一切真的太罪恶、太残忍了!既然你能活下来,我们就要想办法救出大卫爷爷!因为只有他——真的只有他才能终结这一切!” “孟儿——”杜拉虚弱却又喜悦地叫过这一声后,就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宙斯的借口 “他们在做梦吗?”宙斯在黄金车厢下面既懊恼又不解地小声问道,“终结这一切?!怎么可能!” “万一他真的能呢?”沙格亲身经历过残忍、血腥的角斗,所以,他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一切”真的能被终结。 说着,他趴下脑袋,看着场上那些拉车的同类,他们很快就要悲惨地死去了——他们之中应该没有谁能像他这么幸运。这更让他感到了角斗的“太罪恶”和“太残忍”,他深切地认同孟儿刚才说的那些话,甚至觉得这只小白虎真是“太带劲儿”了! “能做到——”宙斯想了想,五官在他的脸上跳来扭去,“能做到的话——那我们俩以后怎么办?” “我还留在这儿看门呗!你呢,接着做你的老大,又没人跟你争!” “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这里不做角斗场了,我估摸着,也只能被改建成圆形大剧场,或是赛车场之类的——总之这么大、这么雄伟的一座建筑,在全世界又是属一属二的,人们肯定不会让它闲置下来!那样的话,我们还能各干各的营生,对吧?” 沙格把脑袋点得像筛糠一样:“就是这么个理儿!” “我还是这儿的老大,你还是我的保镖——里外里我们都没吃亏,反过来呢!没准儿我们还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很有可能!”沙格一声声附和着,其实他根本没过脑子。 “那我们就可以救他们了!”宙斯拍着手欢叫道:“先把虎王母子救出来,让他们领了我们这个天大的人情,然后再跟着他们去救大卫爷爷,等到大卫爷爷来推翻角斗场的时候,我们还要帮忙——哇,这样一来,我们就是这次伟大行动的头等功臣了!” “你不介意角斗场被推翻?”宙斯突然间的转变让沙格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这只嘴硬心软的小老鼠其实一直很想把白虎母子放出来,但小白虎偏不给他这个“机会”,所以他只好自己找个理由来当台阶下了。 “只要我还是这儿的老大,管他们人类要推翻什么!再说了,我其实也不喜欢那些血腥的搏斗,整天杀来杀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闹得跟世界末日似的,身为圣鼠的我居然能容忍这一切持续了四百多年——想想也太不像话了!” “哇,你真不愧是我的老大,说得比我带劲儿多了!” “什么带劲儿不带劲儿的,别学那只小白虎说话!你给我听好了,就算我把他们救出来了,那也是我在发善心,是我深明大义!你可不能跟他们好到一块儿去!” “你是我的老大,我只听你的!” “算你有良心!那只小白虎再对我大呼小叫的,你还是要教训他,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那还用说,如果光比谁的嗓门儿大,我才不服他呢!” “别的也不能服!” “该服也得服吧?那毕竟是只老虎呀!” “你是一条大猎犬,生来就是专门捉老虎的,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沙格当然怕了,那两只老虎现在被关在车厢里,只有他能把他们放出来,所以呢,他们自然不会把他怎样。可一旦他们被放出来了,他再对那只小白虎不客气,只怕他的虎王妈妈也会不依呢! 但他又不想惹恼了自个儿的老大,于是只好唯唯诺诺的全都应了下来。 “不对呀!”宙斯忽然叫了一声,“大卫爷爷是让我想法子把他弄到死牢里去,他怎么跑到盖纳斯那儿举报起自个儿来了?他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儿啊!” “我也想不明白,不行我们呆会儿溜进死牢去问问他吧!” 宙斯翻了翻眼珠儿,觉得沙格说得也对,眼下还是快些放出虎王母子要紧,于是他下令道: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把车厢打开。你用你的牙齿把拴子咬紧了,然后使劲往外一拔——”宙斯刚说到这儿,突然又感到大地开始剧烈地震荡,就像今天早上那样。“呀,这是怎么回事?” 车厢里的白虎妈妈和孟儿也感觉到了,“妈妈,妈妈!”小白虎连声叫着。 白虎妈妈正拿舌头在舔杜拉的脑袋,想把她唤醒。车厢就在这时摇撼起来,浑然一体的内壁被下面的两只车轮带得,一会儿向前滚,一会儿往后挪,那对白虎母子来不及防备,便被这突然的晃动摇倒了。 外面响起了士兵们兴奋的呼喊,白虎妈妈把儿子紧紧护在胸前,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皇帝陛下万岁,大将军万岁,罗马万岁!”她想直起身子,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小白虎死死抓着她,她这才感觉到,儿子的小身子正抖得厉害。 “孟儿,你怎么了?” “我听懂了,妈妈,皇帝已经到了,他带着大将军就要进入角斗场了!” “妈妈虽然会上场,但你别担心,妈妈不会有事的!” “可我害怕呀,我知道杜拉说的都是真的,可我就是害怕!”说着,小白虎仰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母亲。白虎妈妈在他那双金色的大眼睛里看到了颤抖不止的惊恐泪光。她深知,她的儿子正在被一种可怕的预感裹挟着、折磨着。 其实她也在受着同样的煎熬,只不过她一直强忍着,没有表露出分毫。 第三十二章 车厢被打开后 “没时间了,沙格,快!”宙斯急得直跳脚,他催赶着大猎犬,快去把车厢打开。 沙格像道金色的闪电那样,眨眼间冲了出去。他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少士兵的注意:“这条金毛猎犬是那只圣鼠的保镖!可是奇了怪了,他这会儿应该呆在地下呀!” “大清早儿的,这条狗就满场子的哄赶乌鸦,好像跟他们有仇似的!” “那只圣鼠呢?” “后来他露了一次面,就不见了!” “瞧呀,他怎么是从车厢底下钻出来的——呀,他怎么跑过去咬起栓子来了!天哪,他一用力就把栓子拔出来了!” “大事不好了,车厢被打开了!” 车厢真的被打开了。沙格用牙紧咬着栓子,一把将那玩意儿拔出来,紧接着又抬起一条腿,踹开了车厢。他的动作快极了,大片的光突然涌进了昏暗的车厢,照得那对白虎母子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快出来,我带你们逃走!” “妈妈!”小白虎一下子跳起来,他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副跃跃欲试的急躁样子。 “我们往哪儿逃?” “你快把杜拉放到我的背上!” “孟儿,哪儿也不要去,留下来,听话!”白虎妈妈生怕他们一旦轻举妄动,就会为自身招来灾祸。被关在车厢里的时候他们是“神兽”,如果逃了出去,他们就变成被追赶、被捕捉的“猎物”了! “我不要,妈妈!”孟儿一步步地向后退,“我在这儿呆够了,我要逃出去!” “外面有危险!你一出去,那些士兵就会扑上来追你,场地里还有那么多陷阱——” “妈妈你跟我走,我们只要逃出去,他们肯定追不上我们!”小白虎说得没错儿,老虎一旦奔跑起来,速度是非常惊人的,任何一匹战马都休想追上他们。 “快啊,我带你们逃出去,再这样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沙格狂吠着说。 小白虎见母亲还在犹豫,他便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来,向车厢外冲去。一个漂亮的飞身,仿佛狂风卷起的一道惊鸿,孟儿纵跃出车厢,落到了外面铺上了厚厚大理石粉末的场地上。 “我的天哪!” 阳光照耀在小白虎的身上,让他像一轮炽烈的白色骄阳那样闪烁起来——他实在太美、太矫健了,虽然是小小的一只,却已足够惊魂骇目! 沙格傻掉了似的呆望着孟儿,发出刚才那声惊呼后,他便忘了接下来该做的事。 宙斯也看愣了,场地上的那些士兵更是震惊。这一连串的意外发生得既快速又防不胜防,令他们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儿来。 小白虎却警惕得很,他把站在远处,手持武器的那些士兵扫视了一眼,见他们都怔住了,他便扭过头来,又冲母亲大叫道:“快啊,妈妈!” 见儿子已逃了出去,白虎妈妈再也按捺不住了。她也跃起身,像一股白色的疾风那样冲出了车厢。 落到孟儿身边后,她甩起长长的虎尾,拍了大猎犬一下:“沙格,带我们走!” 沙格猛地醒过神儿来,但在他看来,这只成年的母虎要更加漂亮、迷人。他想象着这对白虎母子奔跑在孟加拉广邈草原上的情景,眼神里充满了敬慕与神往。 “跟我来!”沙格大叫着,奔跑起来。 角斗场的大门敞开着,成千上百位瞠目结舌的罗马臣民刚刚入场,又离开自己的座位,拥向那里,只为早一点目睹到少年皇帝和大将军的风采! 刚才他们顺着大门外的宽阔大道,已望见了迎面赶来的游行队伍,那么多的大臣、贵族、将士、角斗士和百姓组成的庞杂群体,看上去真是壮观到了极点。 皇帝和他的母后傲立在两匹白色战马拉着的黄金战车上,他们一位穿着华美的皇袍,头戴耀眼的皇冠,身后还装点着拖地的腥红色绣金线的大披风;另一位且不论她的着装,光凭她的美貌就足够令人惊心动魄了! 这样两位至高无上之人令所有的人都为之倾倒,为之痴狂,欢呼声、呐喊声、朝拜声、祈祷声——声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又恐怖的声浪,简直冲天卷地,震荡山河! 在黄金战车前面,大将军斯提科利骑在他那匹以勇猛著称于天下的高大战马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威风凛凛、气派堂皇。 战车后面,跟着千百位身披华美托加、气质高贵的朝臣,他们有的立在自备的青铜战车上,有的骑在精挑细选出的骏马上,有的被奴隶抬着,端坐在精美绝伦的轿子里,还有的在风度绝佳地迈着沉稳优雅的步子——目光一旦落到这些罗马精英的身上,就很难再移开了。 他们既是罗马之气象千万的最绝妙的化身,又是罗马之磅礴华贵的最极致的体现。 朝臣的后面跟着成千上万的角斗士、罪奴、异教徒和死刑犯,他们来自世界上的不同国度、众多民族,也因此他们那些别具一格的着装是难以去一一描述的,就像他们千奇百怪的发式和言行。他们的脚上都被铐上了铁链,链子又是连在一起的,这迫使他们只能尽量保持步调的一致,但让几万人同时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 他们有时会笨拙地摔倒,偶尔也会被前面的人拖着在地上爬行,更会因此摔断骨头和跌掉牙齿——铁链被带动时发出的“当啷”声汇聚在一起,又经过十几万只脚的传播,那声势是多么的壮大,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你真的无法想象。其中又掺杂进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哭泣、哀嚎和咒骂,让这一股子巨大的声响听上去活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 罗马城里的民众和从各地赶来的百姓之多,就难以记数了。他们穿插在游行的队伍里,满面的兴奋与喜乐。他们是专门来欢度节日、庆祝盛典的。他们吃着喝着,还有的在不停地往四周抛撒着香料、钱币和鲜果子。他们因为自己身为罗马公民而感到骄傲、深为自豪。 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的那么多的残杀,看到那一片片淌也淌不完的鲜血,听到那一声声止也止不住的惨叫,他们就会因极度的激动和亢奋而手舞足蹈。 警戒在队伍周围的士兵也多极了,他们穿着光亮、威风的军装,手拿杀气逼人的武器,一个个都仿佛是战神或雄杰的转世之身。 还有数也数不尽的各色人等在往游行队伍里挤,他们有的是外国人、有的是商贩、有的是小偷、有的是朝拜的教徒——队伍的后面还接连着一些小股的自成一体的队伍,他们是专程赶来观看角斗表演的远方行省的总督,和他们的群臣。 当拥挤在角斗场门口的臣民们看到这样一支队伍时,他们便不自觉地呼喊起来,因为那一刻他们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各种极端的热烈情绪都已汇集到内心,接着就化为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欢叫,从颤抖的高亢的喉咙里嘶吼了出来。 第三十三章 神兽的风采 但当他们听到角斗场里士兵们的惊叫,转过身来,瞪大眼睛张望时,看到的那一幕,竟是一大一小两只白虎接连冲出了黄金车厢!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罗马人还从没见过白虎呢! 狮子、恶狼、棕熊、犀牛……这些凶残的猛兽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河马、长颈鹿、斑马、红毛大猩猩……对于这些更为珍稀的动物,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帝都里的臣民们在当时都可称得上是世间最有见识、眼界最开阔的人。但像孟加拉白虎这样举世无双的“神兽”,他们的的确确是头一次见到。 这种孤傲、壮硕、美妙绝伦的热带猛兽要比其他的老虎体形更庞大、四肢更修长。白底的油亮毛发上分布着一条条乌黑的花纹,高仰起尊贵的虎头时,几乎与健壮的罗马士兵一般高。他们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柔软而有力的,精巧又雅致的。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致命的野性,格外的健美非凡。仿佛他们只要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就已是这天地间最大最惊人的奇迹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呆了。 他们想叫却不敢发声,想跳起来拍手,又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既惊又怕,万一闪失了,惊动了哪一只白虎,他们都毫不怀疑,自己转眼间就会被咬死。 其实根本不用咬,只要看一看白虎那巨大、厚重的脚掌,就可以想象出,它们挥舞起来时,是能把山石都劈碎的,更不要说人类那一副脆弱的肉身了。 他们眼看着“神兽”冲出车厢,跳到地上,然后停在那儿,对着那只大猎犬叫了几声,大猎犬也回叫了几声。接着,金毛猎犬突然转身,直朝着敞开的大门狂奔过来。 那一大一小两只白虎紧跟在他的身后。 “啊!” “上帝啊!” “救命啊!” 守在大门边的臣民们惊叫着,四散奔逃。有些慌不择路的胆小女人直朝着游行队伍跑去,她们边跑边叫着刚刚看到的一切。 骑行在队伍前头的大将军眼看着受惊的人群疯跑过来,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看到了那两只冲出角斗场大门,已跑过了前面那座凯旋门的“神兽”。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把整副胸腔都扯痛了。这是他一直在担心,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盖纳斯明明向他报告说,装着“神兽”的黄金车厢安然无恙,“神兽”虽在里面闹得厉害,但坚不可摧的车厢根本没有被撼动分毫。 盖纳斯正步行着跟进在大将军的战马旁,为他牵着马缰。他也以为自己的手下早已把一切都分派、打点妥当了,一看到跑在前面的那只将近一人高的、龇着满嘴獠牙的大猎犬,他就明白过来了。 “这一定是奥林庇乌斯的奸计,”他指着沙格,冲大将军疾声叫道,“那只给圣鼠当保镖的狗向来非常听话,又力大无穷,黄金车厢一定是被他打开的!” “该死的老绝户,他捅出的冷枪暗剑永远令人无从招架!”大将军虽痛恨到了极点,但也只能咬紧牙关,去面对眼前这可怕的形势。 他必须想办法把“神兽”捉住,可上次为了捉住他们,斯提利科付出的又是何等惨痛的代价? 那二十几天的穷追猛打他根本不愿回想。上次用了那么多天才好容易做到的事,现在却要马上办成,那一刻身为大将军的他都差点儿要绝望了。 可不把“神兽”抓住,后果便不堪设想。他甩头去看站在身后黄金战车上的两个人,那一对尊贵至上,又绝美至极的母子,发现他俩都已面无人色。 但他没有看出的是,皇帝的面无人色的确是因为惊恐,那孩子显然被吓傻了,他目瞪口呆在车上,整个身子却抖得那样厉害;而皇太后也会如此,却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这是上天赐给你的最好机会!”她压低了声音,用最快最激动的口吻说。“看到了吗,那两只‘神兽’?冲过去,把他们杀死,你就会一跃成为臣民们心目中最伟大最值得崇敬和爱戴的英雄!” “你在说什么?”一时间,受惊的小皇帝没能完全听懂母亲的话,他转过头来,愈发惊惧地看着她,禁不住在想,她是不是疯了。 只见皇太后伸出手,一把拔出了护卫在战车旁的一位骑兵腰上的佩剑,把它硬塞进了儿子冰冷、颤抖的两手之中,“拿着它,跳下战车,冲上去!” “不,我不要!”小皇帝拼命摇着头。 皇太后沉痛又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又一用力,就把儿子推下了战车。 第三十四章 跨上战马 少年皇帝霍诺留茫然地站在那儿,他的目光还没有从母亲绝情的脸上收回,他怔怔地看着,不知想从那脸上看到些什么、读出些什么,还是仅仅因为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的母亲正在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要这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年仅十九岁的霍诺留真的想不明白。 母亲抬起一只胳膊,直直地指向前方的两只“神兽”,同时也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目光直直地回看着他:“冲上去呀,你手里拿的不是剑吗?” 他拼命摇头,摇下了满眼的泪水,那些滚烫的透明水滴流过因恐惧而冰冷的脸庞时,让他禁不住打颤。 大将军蒙住了,他震惊地看着皇太后艾丽娅,艾丽娅感受到他错愕的视线后,立刻恼怒起来。她甩过头去,眼神像两团疯狂燃烧的火焰,气势凶蛮地看住了斯提利科:“你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吗?” 斯提利科浑身一紧,但他马上清醒过来,于是抬起右拳,狠狠砸在左胸上,同时垂下头来,亮声道:“遵命!” 他的心却明显地感到了一种异样的刺痛——他深爱的女人竟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在她的眼里终不过是一届甘心为她卖命的臣子! 是臣子就要尽忠职守,这样的信念向来深深根植于他的心中。所以尽管一时被伤得不轻,斯提利科还是马上就收起了满腔的私情,转过身去,拔出佩剑,高高地挥过头顶,大喝道: “随圣驾冲上去!” 骑兵们立刻心领神会,他们全都拔剑出鞘,高举过头,另一只手抓紧了缰绳,纵马向前冲去。从驯兽师身边跑过时,一位灵机的骑兵抓过了他们手里的大网,与跟前的另一位骑兵扯起来后,就催赶着跨下的战马,跑到了前面去。 斯提利科趁着臣民们的视线都被骑兵们带走了,急忙俯下身来,对少皇霍诺留耳语道:“陛下快骑到我的马上来,我带您冲上去,您只管挥剑劈砍,‘神兽’最终会由我来制服!” 霍诺留那双深陷在惊恐里的眼睛忽地亮了,他仰起脸无比感激地看着义父,见誓死效忠的大将军又对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他才重又振作起精神,也使劲回点了一下。 皇帝把一只脚踩到义父跨下那匹战马的马蹬上,斯提利科伸过一条胳膊,轻轻往上一提,就让他稳稳地坐到了马背上。 “哇,义父,你的战马竟如此高大!”坐上去后,霍诺留感到他的视野瞬间开阔了,他的目光凌驾在所有臣民的头顶之上,仿佛已与正对面的那座凯旋门平齐了。 “他是先皇,也就是你的父皇赐予我的,是帝国独一无二的神驹良马!”斯提利科尽量用整副胸膛去贴紧义子的后背,这让胆怯的皇帝终于感到了安稳与踏实。“我们就以他的脚力来追赶一次‘神兽’,直接把他们赶回角斗场里去!” “好呀,义父,你就带我冲锋一次吧!”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和激情,竟让少年皇帝放开嗓门,高喊了这么一声。 “以罗马帝国之名,领吾皇霍诺留之命,凡勇于围剿‘神兽’,又不使其性命受害的士兵,均将得到厚赐!”大将军放开喉咙,声音亮如铜钟,高亢地宣令道。 “遵命!” 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刚刚跑过凯旋门的两只“神兽”围堵起来。 骑兵们一马当先,他们迅疾地扑袭上去,从步兵的手里抓过一张张盾牌,来到距离“神兽”三五米开外的位置,便将盾牌极为用力地砸放到地上。沉重的金属盾牌落地时发出的“砰”的一声巨响,惊得那只跑在前头的金毛猎犬从地上跳了起来。 盾牌形成了一道闪闪发亮的坚固屏障,彻底切断了“神兽”奔逃的路线。那只小白虎做势像要跳起身,跃过那片盾牌,却被大白虎用粗壮的脚掌牢牢按在了地上。 “妈妈!”小白虎心有不甘地用虎爪飞快挠着地面,疾声叫道。 “我们逃不出去了,现在你可以死心了!”白虎妈妈低沉地说下去,这一刻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千万别乱来,我不想让他们伤害你,所以你也千万不要激怒这些人!” 步兵们端着标枪、举着弓箭、挥着佩剑,冲上去,在盾牌形成的屏障后面,拉开了备战的阵势。待到大将军纵马跑到近前,看到突然刹住脚的那对白虎母子后,他和皇帝,跟所有的士兵一样,都显出了满脸的困惑。 “义父——”霍诺留仰起脸,不解地望着斯提利科。 斯提利科盯着那只身形庞然的白虎之王,他惊异的发现,这只“神兽”竟也在端详着自己——她在用一种仿佛能透视到人心深处的犀利而又威严的目光,毫不势弱地紧盯着大将军。 “把‘神兽’慢慢赶回角斗场,绝不要惊惹了他们!” 在与那目光对视过片刻后,斯提利科忽然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心虚。他猜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已透出了惨白,他的心跳得愈加慌乱又猛烈,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士兵们又齐喝了一声“遵命!”,便举着盾牌、端着武器,慢慢地一步步朝两只“神兽”逼近上去。 大将军把发麻的嘴唇贴到皇帝的耳朵上,低声对他说:“‘神兽’借助于造物主的精妙之力,偶尔也能与人类心神相通。现在,我好像已获得了这种千载难逢的特权,因为我隐约读出了‘神兽’此刻的所思所想——瞧呀,他们正随着士兵们的脚步在一步步后退,而那只虎王还在凝望着我的眼睛,这太不寻常了!” “是呀,她的眼睛是最璀璨的赤金色,真是太漂亮了!它们正在激烈地闪烁着,好像在说话!” “她的眼神所传达的内容,与她此刻的举动如出一辙:她只想让我们感知到,她和她的幼崽完全无意于伤害我们——天哪,我怎么从那眼神里看出了某种极其难得的睿智?我真的认定得了,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种远高于动物本能的明智,可身为一只动物,哪怕她是犹如天赐一般的‘神兽’,也绝不该具有如此奇特的能力呀!” “我们绝不要伤害他们!”皇帝轻声恳求着,“要知道,我一直想给安迪一个惊喜——” “惊喜很快就会安然无恙地被送到小画师的面前,请陛下放心!” 看着两只“神兽”被一点点赶回了角斗场,大将军这才感到放下心来。 现在,他像轻揽着心爱的孩子那样,不再那么紧地抱着他的义子了。霍诺留又恢复了平日里活泼的天性,在马背上调皮地来回扭着身子,感受着战马有力的侧腹肌摩擦着他的腿肚子的快感:“义父啊,这匹马的心脏跳得好强劲!”他忽然叫了起来。 “里面好像装着一个脾气暴躁的雷神!”大将军打趣道,接着又朗声笑了起来。 他慢慢赶着跨下的战马,跟着士兵们走进了角斗场。臣民们被这一幕震慑住了,他们发狂般地掀起了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欢呼,高喊着: “罗马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第三十五章 角斗的前奏 从角斗场的大门边挤出了一队人马——角斗场的大门都非常的宽阔,围绕着圆形的场地,共有八十座。从那些侧门里也涌出了许多士兵,他们赶着战马,战马身后拖着大油桶慢跑上前,紧跟在两旁的手持芦苇掸子的士兵们先把那柔软的掸子伸进木桶里,蘸足了金黄色的橄榄油后,就往角斗士们的身上挥洒起来。那些穿着各式甲衣、手持各色武器,大块的胸肌露在外面的健壮汉子便用手在身上飞快地涂抹起来。 他们脚上的铁链被解开了,一位肥胖的宦官捧着精美的名册挤上前来,高声点起了他们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角斗士响亮地回过一声“罗马万岁”后,就被请进了角斗场。 奴隶、罪犯和异教徒仍被铁链锁着,他们被持剑的成群的士兵顺着侧门,直接赶入了幽暗、深广的场地边的地下通道。 场地上还有大批的士兵在忙碌着,几百个金属打造的大大的十字架被立了起来,十字架上有的绕着青铜质地的常青藤叶子,有的被鲜血染成了腥红色,有的蒙着白布,还有的被刻满了可怕的拉丁文咒语。 大铁锅里的热油已经滚开了,它们“咕噜噜”地泡着大片的气泡,一团团黑乌的浓烟从里面冒出,很快就将角斗场笼罩在了阴森的密雾之中。 为了压住角斗过程中会发出的刺鼻的血腥之气,许多只安放在各处的香炉都被点燃了,还有捧着玫瑰花瓣的成队的士兵站在角斗场顶端的平台上,准备随时把那些芳香的花朵散向场内的各处角落。 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凯旋赞歌》,漂亮极了的歌手们也站在平台之上,他们放声高歌,把斯提利科勇战西哥特人的盖世功绩一遍遍的赞颂,让人闻之如醉如痴。 等到臣民们都重新落座了,他们才惊异地发现,皇太后仍站在黄金战车上,直到现在还没有入场。 罗马帝国在改信基督教,并将其奉为国教后,就把早先的凯旋仪式改头换面了。之前是由四匹精壮的战马来拉车,凯旋的将军或参加仪式的皇帝头戴的都是黄金编制的橄榄枝叶模样的头冠,或是干脆就将这种美妙的枝叶的真品戴在头上,他们还会选出战俘中最漂亮、高贵的人物,让他们紧紧尾随在战车的后面,随同皇帝和将军含羞带辱地巡游帝都罗马。 大量名贵的战利品被将士们尽情抛洒给沿途的臣民,让他们同享胜利的喜悦。 但如今,拉车的战马被改成了两匹,皇帝的头上戴起了堆满宝石的皇冠,他们偶尔还会手持象征权利的权杖,让位列在天主侧席的教皇也站在车上,与他们同游。 这是因为,皇帝也已改换了他在人间的面目,他们不再是由臣民们选出的了,而是经过了天意神授,成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至尊。 谁人不知他们的皇太后是罗马旧教的忠诚祭司的后代?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酝酿已久的大胆阴谋!她肩上那条粗壮的蟒蛇是她家族的神秘图腾的化身,象征着森林之王的狂野尊容,也隐喻着月神戴安娜的阴柔之美。 有一种口耳相传,却无人敢大声宣扬的传说,在帝国的广大疆域里风闻得无人不知。不论是东罗马还是西罗马,人人都在私下里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又时刻心惊胆颤地提防着: 据说每到月圆之夜,皇太后就会派人秘密抓捕一位教皇或牧首的心腑,当然也包括帝国里最被人敬重、尊奉的教徒,把他们偷偷押入深宫之中的一座阴森庭院里,捆到一棵美不胜收的老树上,让那条蟒蛇一点点吸干了他们的血。 然后,蟒蛇会一根根咬断他们的骨头,再一片片撕下他们的皮肉。 残杀会持续整整一夜,皇太后就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观赏。之后,那位圣徒的头骨会被放入蟒蛇的巢穴,成为她新的垫脚石。 这传闻并非由好事之徒杜撰而出,但至今仍难查出实据。圣徒接连消失确有其事,但对于他们的去向或死因,总有堂皇的说辞来为皇太后的毒辣手段自圆其说。 惊恐与惧怕在臣民们的心中疯狂滋生,基督教好不容易在帝国土地上扎下的根基因此也被渐渐撼动了。 而今天被押入地下通道的所谓的那些异教徒里,就有不少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的对天主无比虔诚的信徒。他们的罪行是被栽赃的、捏造的,但他们有口难辩。 角斗表演过后,他们就将被钉上一座座十字架,那些滚开的热油会被浇铸在他们身上,然后他们就将被点燃,成为一根根惨叫不止的火炬。 他们的心中虽然充满屈辱,但他们并不惧怕。眼下,在地下的他们仍在低声祷告,这声声如泣如诉的虔诚敬拜之声已让天主在角斗场之上的云端落泪。 信仰原本无罪,但信仰之间的斗争却何其残忍? 罪孽分明是由人类亲手缔造的,但最终负罪接受审判的,却是至上至洁至美的天主! ———————————————————— 这或许也是伊甸园里的那颗果子留在人身中的原罪的印记吧! ———————————————————— 皇太后傲立在战车上,她把头仰得更高了。她的儿子在斯提利科的战马上转过头来,悲伤地望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的心又一次毫无例外地被她冰冷如利刃般的目光刺痛了。她对自己生养的这个孩子的胆怯和懦弱深感绝望,这让她怒火中烧。强硬、霸道的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她不相信自己改变不了这种可悲的性格。 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西罗马必然的衰亡她早已预感到了,十年前当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闭上双眼、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她满心的依托与慰藉就崩塌了。先皇常年征战在外,他死得太意外、太急促了。他是一位举世无双的英雄,他用他惊人的智勇和超强的铁腕牢牢捍卫着罗马残存的希望和尊严。 他的妻子并没有多爱他,却极度的仰赖于他。 先皇临死前,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大将军斯提利科,因为霍诺留年仅九岁,又生得羸弱不堪,斯提利科便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他的身上。 他用满腔的慈父之爱——一种最为深广、最为牢固、最为无私的爱——全意全意地守护着这个招人怜爱的孩子,把他幼年因丧父而缺失的情感和安全感成百倍地补偿给他。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他对于孩子母亲的深爱的缘故。 他没有意识到皇太后急于把他拖上自己的床榻的实质用意有多复杂。 他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英勇而强大,充满忠心和责任心,但他也极度天真,太容易把别人的信托当使命,也会非常轻率地将自己的全副性命交付于对方的手中——只要你能撼动他的心、撩起他的情。 皇太后艾丽娅也是爱他的,这份爱或许也是真的,但身处在帝国的末世,她又置身在那样的地位之上,她想让自己的爱纯粹化,却是根本不能够的。 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帝王,一个统治着东罗马,一个位列在西罗马帝国的首席。他们性格迥异,如今远在东罗马的儿子是位天生的君王,但令她更为喜爱的小儿子却只是个无邪又软弱的孩子。 这座帝国已经摇坠不堪,风雨飘摇之际,大将军是唯一还能守卫、保全它的人。艾丽娅无法想象,帝国一旦倒塌、毁灭,她的小儿子又能去往何处? 东罗马他是不能去的,一国可由二主来分治,却容不下一盛一颓两位君王。 她的小儿子有着她难以想象的任性,他至今还考虑不到这么多。他整天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像个孩童般玩乐不休。他最痛恨最不想做的,就是当皇帝。但他没有意识到,万一哪天他不再有这重身份了,被从那至高的位置上推下来了,那他便不能苟活,粉身碎骨是他唯一的结束。 一想到这些,艾丽娅就会不寒而栗。可以说,她是被可悲又可叹的现实一点点“逼疯”的! 她不得不做一个狠毒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逼迫着小儿子,让他成为,尽可能的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但这偏偏是天底下最难为最折磨她的一件事。为此,她要使出的手段只能是极端的,毫不讲原则和人情。 每次她都能感受到儿子面对她时的心痛,她也有不忍的时候。一声温柔的问候就足以让那孩子欣喜若狂,她怎会不知道?但转眼间,也会让他的任性进一步地发展到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她只能咬紧牙关,无休止地逼迫着自己,狠毒,再狠毒! 儿子已经十九岁了,他当了整整十年的皇帝,但在臣民的心目中却始终是个孩子,这怎么可以? 没有人畏惧他,对他的敬重更少之又少。他如今还能笑得像三岁时那样纯真无邪,但这笑容却已令母亲那颗心完全被心急和焦虑焚烧成一颗焦炭了! 她在与儿子对视着,在用寒冰一样的目光刺痛着他、警醒着他,但又有谁人知道,此刻她那张霜雪一般的脸庞却是欲哭无泪的! 第三十六章 致命的一剑 那两只“神兽”已被赶回了角斗场,臣民们为它们而疯狂! 但艾丽娅却快被气炸了,斯提利科的耳朵是聋了吗?还是他的脑子被灌了马尿!他居然把皇帝抱到他的战马上,像个带着儿子去郊游的父亲那样,对他又是亲昵耳语,又是温存搂抱! 她想让臣民们看到的、领教到的不是这些! 他为什么不把儿子推到“神兽”的面前,让他去挥剑刺杀?就算他下不去手,也该让他表现得更无畏、更有气度,这样臣民们才会为他而欢呼,才会对他满心敬服! 这么多士兵在场,随便由谁射一箭,都能置“神兽”于死地,她的儿子最多不过会受到些惊吓,但这又算得了什么? 艾丽娅看出来了,大将军跟她的儿子一样,都不希望“神兽”受到伤害。他们是真把她和那只小崽子当成“神兽”来看待了,但在艾丽娅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两件惊世赅俗的“道具”罢了! 她想用他们来替儿子收服民心! 她的良苦用心斯提利科居然没有领会到,这真不可原谅,更无法叫她容忍! 她现在真想扑上去把他撕得粉碎! 瞧他那副习以为常的德性,对她儿子满脸的慈爱、骄纵,这种泛滥的父爱在她看来廉价又恶心得还不如一坨狗屎! ———————————————————————— 于是,她刚刚做了一件非常隐密的事,她趁角斗士们涌入角斗场的忙乱之际,偷偷放出了她肩上的蟒蛇。 眼下,那条蛇已爬到了“神兽”的脚边,下一秒就会缠到那只大白虎的身上,再伸出毒牙狠狠地咬她一口,将她这只孟加拉虎王彻底激怒! 大将军也在看着她,眼神非常的纠结又怯懦——那是他只会对她表现出的。 艾丽娅调转目光,冲着他既不屑又娇媚地一笑,她看到他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自己又一次深深地伤害到了他,艾丽娅瞬间感到了一种她极需的快慰! 铺在场地上的大理石粉末厚极了,蟒蛇钻进去,完全能够隐身其下。太阳又在暴烈地照耀着,看台上的臣民们把视线投在场地上,能看到的,几乎就是白花花的一大片反光。 蟒蛇爬得极快,艾丽娅用眼角的余光追踪着她,当看到她已非常接近大白虎时,她突然抓起两匹战马背上的缰绳,非常粗暴地狠打在马背上。 那两匹马同时扬起蹄子,凄厉地嘶鸣了一声。 她的儿子惊愕地看着她,不知她想做什么。 战马奔跑起来,狂飙般冲进了角斗场。 看台上的臣民们放声欢呼,他们的皇太后在这一刻看上去是那样的英姿飒爽,仿佛就是女战神雅典娜的化身: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和一身金色的衣裙在疾风里狂乱地飘舞着,把她的美貌模糊了,却又在臣民们的眼中被无限放大了! 她驾着车来到皇帝跟前,骑在马背上的斯提利科和霍诺留都愣在那儿,大将军根本没想到他所爱的人竟已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只见她抬起一只手,抓住儿子的肩膀,使尽力气往下一扯,年少又清瘦的皇帝就被拽落到地上。 他显然摔得不轻,落地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接着又向前滚了几圈。等他惊恐地翻过身来时,斯提利科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痛心疾首的泪光。 就在这时,那条蟒蛇突然从大理石粉末底下钻了出来,大张着血红色的嘴巴,水淋淋的蛇芯子像柄剑一样,直直地伸在半空中,直朝着大白虎猛扑上去。 她想一口咬住大白虎的喉咙,但许是她心急了,跳身而起时,被带起的那一片白花花的大理石粉末竟意外地暴露了她的行迹。身为孟加拉虎王的“神兽”又是何等的警觉、机敏,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向旁边摔倒下去,急忙翻了个身。 小白虎见妈妈受到了偷袭,他马上跳起来,去扑那条蟒蛇。大白虎还没完全翻过身来,但一看到儿子的轻率举动,她立刻感到浑身一紧,飞快地爬起身后,就想用虎爪去按住儿子。 “不要啊,孟儿,那条蟒蛇是有毒的!” 妈妈的话提醒了孟儿,但他已刹不住脚。 蟒蛇人立起粗壮、柔软的身子,张大嘴巴,朝孟儿咬去,孟儿已感到她那獠牙的锋芒了。 可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的一股蛮力突然把他摔倒在地,那一下快速的着地痛得孟儿的五脏六腑都缩到一块儿去了,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嘶吼。大片的白色粉末飞扬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隐约看到了一柄亮亮的东西,就拿在骑在马上的那个壮年男人的手中。 孟儿当然认得那个人,就是他将他们母子逼上了穷途未路,最后又设下天罗地网般的陷阱,将他们捕获的。 他恨透了这个人! 随着粉末的消散,他渐渐看清了拿在他手里的那样发光的东西,原来是一柄没有出鞘的剑,刚才那个壮年男人就是用它在半空中拦住孟儿,救了他一命的。 但孟儿并不领情,他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嗷嗷”大叫着跳起身,做势要扑上去。 之前,妈妈一直守在他身旁,他知道她生怕儿子会轻举妄动,所以不得不逼迫自己,苦苦按捺着。 现在他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扑上去咬穿那个男人的喉咙,听他惨叫着死去。 大白虎一个飞身跳过来,拦在了儿子面前:“你要干嘛?” 不等孟儿张口回答,他的眼前突然落下了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紧接着他的身子就缩到了一起——拿在那两个士兵手中的大网被兜头罩在了小白虎的身上,然后他们反卷着双手,用力一提,网便收紧了。 大白虎见儿子被捉住了,她立刻陷入了震惊之中。她狂吼着要扑上去,却猛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那条蟒蛇终于寻到了偷袭的时机,她张大嘴巴,把獠牙完全暴露出来,透明的毒汁已顺着两颗白色的尖牙流了下来。她瞅准了大白虎的侧肋,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然后腾空而起,往前一蹿,就把獠牙深深地刺入了大白虎的皮肉之中。 大白虎沉重地摔倒在地,她的身子可怕地抽搐了两下。 小白虎眼看着妈妈受到了这样卑鄙的攻击,他被气疯了,更急得要抓狂。 他在大网里拼命挣扎,但骑在马上的两位士兵强壮极了,他们拖着小白虎,转眼间就跑到了黄金车厢跟前。他们齐力提起大网,在空中一甩,小白虎就被丢了进去。接着他又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车厢就被严实地关上了。 小白虎忍着痛,他手脚并用,又拿牙齿不停的撕咬,才使大网破开了一个洞。这时,他听到外面的看台上响起了一阵狂热的欢呼声,这让他的心跳差点儿停顿了。 “吾皇万岁、罗马威武!” 他加快了手脚的动作,牙齿因为咬得太用力,嘴边已流下血来,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终于,破洞被他撕得足够大了,他翻身起来,冲出去,来到最近的一个通气孔下面,用尽全力跳起身来,但他根本够不到。 突然,他看住了被关起来的车厢内壁,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闪过,紧接着他就拼足全力冲了上去。 车厢被架设在两只车轮上,跟车辆并不是连在一起的。小白虎想起了这一点,他一次次的撞上内壁,车厢很快就在车轮上失去了平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定被撞碎了,因为那阵阵凶猛袭来的剧痛太强烈了,但他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站在车厢跟前的两个士兵听到里面的撞击声,起先还以为小白虎只是想冲出来。但几声过后,他们便看到车厢倾斜了,他们跨下的战马受了惊,带着他们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小白虎发狂般地又一次冲上了坚硬、冰冷的内壁,紧接着,他感到了一连串的天旋地转——车厢终于翻倒在地上了! 小白虎的身子被弹了起来,但马上又重重地摔了下去。他“嗷”地叫了一声,一股甜腥的气息冲上喉咙,迫使他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来。 看台上的臣民们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纷纷起身,望着场地中央的那只翻倒了的黄金车厢。小白虎在里面挣扎着爬起来,现在他终于能看到外面的妈妈了。 妈妈也在满眼焦急地望着他这边,但她庞大的身子却已经不听使唤了。那个少年皇帝提着剑,拦在她的面前,她每次做势要爬起来,他都会挥着剑扑上去,做出要劈砍的架势。 妈妈显然受了重伤,她每次只能略微挪动身子,然后再用一声声的狂吼去回敬少年皇帝。但就算他没有拦在面前,她恐怕也已经起不了身了。 那条蟒蛇咬进她身体里的毒液发作得极快,大白虎已感到浑身冰冷,仿佛所有的筋骨都被抽空了,所以她使不出一点力气。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神志在无可挽回地涣散,很快她连眼前那个提着剑的男孩儿都看不清了。 终于,她拼尽全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但现在的她只想倒在地上,趴在那儿喘息,可她又在极力向黄金车厢那边张望——她的儿子被关起来了,那车厢刚才又翻倒了,天哪,他没有受伤吧? 这时,她听到面前那个清瘦的男孩儿突然叫了起来:“母后,我拦住她了,臣民们也为我叫好了,够了吧!你为什么要放出蟒蛇来咬她呀,你有解药吗?快救救她吧!” 艾丽娅瞪着她的儿子,眼看就要恼羞成怒了:“她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还在犹豫什么?马上一剑刺上去!” “我本想给安迪一个惊喜的!他做梦都想看到这‘神兽’!” “让你的安迪见鬼去吧!这个时代没有恶龙来让你斩杀,可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这角斗场上宰杀了无数的猛虎、雄狮和恶狼!这是你苟且又可悲地活到今天为止,唯一能获得威名、提升民望的机会!听我的话,刺上去呀!” “可我不想杀她!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神兽’,她是天主最了不起的造物,杀死她会遭报应的!” “那我就把你的安迪杀了!”艾丽娅忍无可忍了,她尖叫道:“今晚我就拿他来做人祭!让我的蟒蛇一寸寸地把他撕烂!” “不要啊!母后,我求求你!” “那你就杀了她呀!一剑刺下去!” 霍诺留转头看向他的义父,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求救眼神。 斯提利科也在不忍地看着他,但他已经意识到,艾丽娅这样做的确是用心良苦的。这是这个孩子必须要经受的,谁让命运为他戴上了皇冠,不管愿意与否,他都必须要承受那份量。 “上天将这‘神兽’献予您,我的陛下,您也将因刺向她这一剑,而终成一代伟大的王者——在您臣民的心中!”他用一种低沉又不容置疑的嗓音对义子说。 霍诺留感觉内心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这让他痛苦极了。他调转目光看向那头绝美的“神兽”,发现她的嘴角已滴下血来。她站在那儿,显得既无畏又虚弱,既高贵又可悲。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几次都险些倒下,但靠着一种惊人的毅力,她居然支撑住了已被毒液彻底摧残了的巨大身躯。 霍诺留越看越感到自己的目光炽热起来,那是涌出眼底的滚烫泪水在作祟。 他实在不忍杀死这头“神兽”,他根本下不去手。时至今日,这个纯善的孩子从未伤害过任何生灵。一想到自己的双手即将沾满鲜血,他就感到无比罪恶。 “她也是妈妈呀,她还有一只那么小的虎崽,她如果死了,他怎么办?”他喃喃地念叨着,渺茫地巴望着这些搜肠刮肚出来的话能打动母亲那颗坚硬、冰冷的心。 “来人呀,这就到离宫去,把那个安迪拖来!”艾丽娅抬起手,指着在场的士兵们大声下令。“我要把他绑到十字架上,用热油泼花了他的脸,再放出猛兽来,把他这惑乱人心的小妖精撕成碎片!” “不要啊,母后!”霍诺留把剑拄到地上,赶紧跪下身来。 “那就刺下去,照着‘神兽’的心脏,快呀!” 突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在他们的身旁响起,接着,霍诺留就看到一片惊人的白光跃上了他眼前的半空中。他急忙定睛去瞧,原来是大白虎拼尽最后的力气,跳过他,扑向了黄金车厢。 霍诺留站起身,看着大白虎挣扎着终于跑完了那几步路,虽已垂死,她的动作看上去仍是那么的健美、优雅,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力量。 她扑到车厢上,冲着通气孔大叫,里面那头小白虎也在放声回叫,那一声声外呼里应的叫声听上去既凄厉又惨烈。 “我的孟儿呀,你要活下去,答应我,一定要回到孟加拉去!” “妈妈,妈妈!” 在场的所有臣民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却并不感到悲伤,更没有觉得皇太后残忍。他们其实都在心焦地等待着皇帝陛下刺出的那一剑,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最为奋力的欢呼和最为热烈的赞美。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呢,手里虽提着剑,却还在犹豫。 艾丽娅再也等不下去了,她的儿子从没让她感到如此的挫败,更没让她这样的愤恨过!她冲下战车,上前一把抓起儿子握着剑的那只手,谁知霍诺留腕子一抖,那剑顺势“叭”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臣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千百年来,罗马人第一次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艾丽娅震怒了,她甩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你居然掉落了手里的剑!罗马没有你这样的皇帝!”她嘶哑地吼叫着,“捡起来呀,还愣着干什么?” 霍诺留被打得晕头转向,他懵里懵懂地弯腰捡起那剑,不想还没直起身来,母后就一把抓起他的腕子,向前奔去。他被生拉硬拖着疾速走出了几十米,中间几次险些跌倒,但都被母后狠心地架起来了。 母后是那样有力,又那样愤怒,他感觉她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 他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剑就刺出去了。 “噗”地一下,直直地插入了大白虎的喉咙,不偏不倚。 大白虎还在叫着,突然她的嘴巴僵住了,她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那最后一声对儿子的呼唤就这样被击碎了! 小白虎眼看着那把长长的剑刺进了母亲的脖子,又眼看着她目瞪口呆地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一刻他疯了! 他狂叫乱吼着,拼命向通气孔上撞,但他的叫声转眼就被看台上冲天而起的喝彩声压下去了: 那些罗民的臣民们也疯狂了,他们全都在跳着叫着,相互紧紧地拥抱、亲吻着。无数的鲜花、美食、宝石和香料被抛洒到场地之中,他们高呼着: “吾皇万岁,罗马万岁!” 在此刻,这成千上万的臣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满足。 霍诺留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剑,看着溅到自己手上的几片鲜血,他想喊,想用另一只手去抓扯头发,但他就是一动也不能动。 突然,他感觉腕子又被狠狠一扯,母后拼足力气,带着他拔出剑来。 一时间,鲜血从大白虎的喉咙里喷射出来,喷得铺天盖地,又泼洒般溅得霍诺留满身皆是。他在这血的洗礼中彻底惊呆了! 那血热极了,带着一股充满野性的芬芳气息,但他分明看到,那大白虎又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臣民们惊声尖叫着,狂热得好像着了魔! “大将军,来呀,你亲手为陛下剥下这虎皮,我要用它来为陛下做一件最美的皇袍!” 母后的声音又在霍诺留的耳边响起,她尽量把嗓门拔高,想让臣民们都听到。但在霍诺留听来,那声音远极了,就像从遥不可及的天边传来的。 “遵命!” 大将军这时已跳下战马,他走过来,跪下身,从皇帝的手里拿过了那把眼看就要再次掉下去的剑。 他跨步来到大白虎的尸体前,眼里带着激动、自豪、惋惜又隐含着不舍的复杂神情,深深地看了那“神兽”一眼。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股强有力的光,正对着他射来。 他抬头去看,只见小白虎正趴在通气孔上,用一种激烈到难以形容的眼神在看着他:这眼神令斯提利科震惊,也让他感到了一种罕见的畏惧。 “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呀!”皇太后恼怒地催促道。 大将军提起剑,正准备刺下去的时候,突然在他的近前响起了“咣”的一声巨响,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他赶紧把目光投向黄金车厢,透过那个狮头通气孔,他看到小白虎已倒在里面,动也不动了。 卷三 勇闯皇宫引子:圣徒的遗物 之后的角斗,每一场都精彩绝伦,陷入狂热的罗马臣民,不停的在尖叫、狂吼,他们仿佛已经都失去了理智,嗜血的狂欢让他们如痴如醉,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 至于我们的虎王妈妈,皇太后在第一时间就已下令将她装进黄金车厢,由骑兵护送着,运回皇宫里去。而那只可怜的,不省人事的小白虎,皇太后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就命人把他拖到角斗场地下的牢房里去了。 此刻,坐在看台上的专座里的少年皇帝一脸的呆滞,仿佛他身体里的灵魂已被抽去了,剩下的躯壳除了还在喘息,已与死去无异。 每一位战胜了对手的角斗士都会到专座前向他单膝跪地,右手按在激烈跳动的心口上,向他表达最崇高、最真挚的敬意。他却像没看到,更没听到那些发自肺腑的最极致的溢美之词似的,只是机械地抓起面前一只金盘里堆得像山一样的金币,也不在乎多少,就像一棒毫无价值的沙子那样向角斗士抛去。 所有的罪犯,俘虏,叛徒,异教徒都被在十字架上处死之后,已让角斗场充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的角斗表演也终于结束了。成千上万的观众还是意犹未尽,如此盛大的角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上演。 尤其令他们兴奋和惊叹的还是他们的少年皇帝,以前帝国的臣民们只把他当作一个软弱的孩子,罗马帝国几千年来最无能——最令臣民绝望的一位君主。 可是今天,这种忤逆的偏见完全被打破了,他简直比他那位能征善战的父亲还要神勇,更何况他还那么的冷静、沉着,气质高贵,俊美非凡。 一向喜欢把英雄奉若神明的罗马人,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痴迷的情感——谁说帝国已经江河日下?只要有这样一位君主在,罗马的辉煌与伟大就将像太阳一样与世长存!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但如果皇帝不起身宣布角斗表演结束,数万名臣民就不敢离席。 坐在霍诺留身边的斯提利科用手碰了碰义子的胳膊,那个面色始终苍白如纸的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坐在他另一侧的皇太后艾丽娅近似轻蔑的瞥了一眼儿子,她的目光冰冷极了,再坚强的人看到了都会不寒而栗。 今天,她已经心满意足,只是儿子在杀死“神兽”后的表现还是让她很恼火——这么一点刺激就让他快要崩溃了,他这种烂泥一样令人费解的性子到底是从哪里遗传来的?真是不能想像,狄奥多西大帝会有他这样一个儿子! 她把手伸进儿子身后的披风里,不让臣民们看见她揪住了儿子的脖领子。她用腕力直接把儿子提了起来,惊愕不已的斯提利科跟着站起了身。 “说话!”艾丽娅把嘴唇伏到儿子的耳边低声说:“不然现在我就派人要了那只小虎崽的命!” 这句强硬的威胁让少年皇帝浑身一震,他现在好想哭,可他也知道,在此时此刻这是万万不能的。 见皇帝起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的看台上响起,臣民们是那样的激动,他们终于能听到年少神勇的皇帝开口说话了,他现在吐出的每一个字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神喻!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只手伸到脖子后面,硬生生的掰开了母亲的手,他是那么的用力,简直要把母亲的手指掰断了。然后,他挤过母亲,径直走上最前排看台的通道,朝着坐满了平头百姓的梯形坐席的顶端走去。 走到那里,他又拐下了通往大门的石阶。 艾丽娅站在那儿,她的目光闪动着,胸膛里翻绞着一种强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儿子从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她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他吗?他怎么可以这样? 斯提利科在看台的遮挡下,捏了捏艾丽娅的手,他的手掌是那么的温存、体贴。 但紧接着,他就大步朝看台间的通道走去,片刻的功夫他已追着少年皇帝的身影走下了石阶。 在他的身后,还尾随着由盖纳斯领队的近卫军。 回到皇宫,一走进巨大的庭院,霍诺留就看到了放在那里的黄金车厢。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华美的皇袍,上面还溅着“神兽”的鲜血。 “我都干了什么?”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他的脸色难看极了,五官也在神经质地抽搐着,“她也是母亲,她怎么能逼着自己的儿子干出这种事?” 斯提利科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到义子的肩膀上,霍诺留的身子立刻震动了一下。 他像阵旋风似的转过身来,一看到义父他就再也压抑不住了。他发疯似的扯下头上的皇冠,远远的丢到了庭院里的一个喷水池里。然后他又抓挠着金丝般的头发,痛哭起来:“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你不能这样说,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她不是——不,她根本不配,她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我喜欢什么,她就要破坏什么;我喜欢哪个老师,她就要找个罪名将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现在,她又强迫我杀死了一个孤立无援的母亲——小白虎在我眼前撞在黄金车厢的内壁上,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她终于让我像她一样残暴无情了,我真恨不得变成尼禄,这样我就能亲手杀死她!” “罗马有一个尼禄就够了,想一想你的父亲,你既然是他的儿子,又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都是她逼的!我早晚会被她逼疯的!” “好了,”斯提利科一把将痛哭不止的义子抱进怀里。“我已暗地里派最好的兽医去医治小白虎了,相信有神的保佑他会没事的。” 霍诺留又抽抽答答地哭了好一会儿,他的义父都要以为他没事了,可是他又突然挺起身来,急切地问他的义父:“卡思佗呢?” “你找他干嘛?” “我一定要为‘神兽’报仇!”说着,霍诺留纯净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抹诡谲的笑意。笑意很快消散了,他的眼里随之透出了从没出现过的沉痛,“如果不能为她报仇,我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斯提利科皱紧了眉头,他从义子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可扭转的决心。 眼下,我们的少年皇帝还不是最想杀死他母亲的那一位。 在角斗场的地下牢房里,宙斯和杜拉、沙格一直死守在小白虎的身边,他们的眼睛都因为流了太多泪水而红肿了。 尤其是宙斯,因为极度的愤恨,他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了。 杜拉在黄金车厢里晕倒那会儿,他一直呆在车厢下面。沙格咬着栓子,打开车厢,带着白虎母子冲出角斗场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大获成功了。于是,他在车厢底下又蹦又跳,好像疯了似的。 角斗场里越来越喧闹的声音吵醒了杜拉,她飞出敞开的车厢,在低空盘旋着,不住声地叫着宙斯的名字。 宙斯听到了,从车厢底下跑出来,冲杜拉叫了几声,又用力挥了半天手,杜拉才看到他。 骑到杜拉的背上,他们刚飞到角斗场外面,就看到了被围困住的白虎母子。 那会儿,沙格已经被斯提利科的手下制服了,然后就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出了包围圈。 “想不到皇帝和大将军到得这么快!”宙斯急得直挠自己的耳朵。 “现在该怎么办?”杜拉大声问他。 “我们去找教皇!” 自从罗马将基督教奉为国教后,教皇就成为了唯一能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其实,宙斯也感到纳闷,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教皇没有出席?这是万万不该的呀! “听说教皇到耶路撒冷朝圣去了。” “什么?他早不去,晚不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去?” “要不我们去找大卫爷爷吧!” “他被关在死牢里,找他有什么用?” 杜拉犹豫了一下,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为了搭救白虎母子,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于是,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手中的黄金薄片是圣徒彼得的遗物!” “你为什么不早说?!”宙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脑袋就像裂开了似的,猛烈地阵痛了一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 你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被俘虏的日耳曼的小伙子,看到一只小老鼠骑在一只白鸽的背上,这景象太奇特了,让他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里的弹弓。 等到宙斯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那会儿,他就躺在小白虎的身边,杜拉一边止不住的落泪,一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要把艾丽娅拖到地狱里去!”宙斯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你不能这么做,她是当今的皇太后!” “那又怎么样?我要让她亲眼看看提比略和彼拉多在地狱里的惨状!” “可虎王妈妈并不是基督徒啊!” “那我就去天国里找耶稣,让他来评评理!” “你的确神通广大,可在角斗场里死过那么多猛兽,相比之下,虎王妈妈真的不是死得最凄惨的一个。” “杜拉,你看看小白虎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能说这种话?” “眼下,你最该做的,也许是去找大卫爷爷。” “虎王妈妈已经死了,他的黄金薄片还有什么用?” “你就不怕皇太后再对小白虎痛下杀手吗?” 宙斯愣了一下,他接着就咆哮了起来:“这个十恶不赦的臭婆娘,她早晚会落入地狱的最底层。” —————————————————————————————— 还没走到死牢跟前,准确的说,那条昏暗的,散发着恶臭的狭窄走廊,才走了一多半,头顶坐着宙斯的金毛猎犬沙格——他的四条又长又健壮的腿上都沾满了还很潮湿的泥巴,也不知道之前他跑到哪里去了?——就听到了一阵畅快的说笑声。 这样的声响,在阴森的死牢里听来,实在是格格不入。 尤其让宙斯吃惊的是,那个说得正起劲的粗重嗓门儿,他实在太熟悉了——除了胖老鼠乔治,谁还会有这么油腻的声音呢? 这一整天乔治始终没有露面,早上宙斯眼看着他,好像是掉进了角斗场高墙顶端的一个洞里。之后,发生了太多惊险刺激的事情,宙斯也就把他抛在脑后了。 他到底去了哪儿? 现在怎么又在大卫爷爷的牢房里冒了出来? 还这么欢天喜地的,真是奇了怪了! 宙斯虽然什么也没表示,但一听到乔治的声音,机灵的沙格便心领神会了。 他扬起四条健壮的长腿,快跑了几步,就来到了大卫爷爷的牢房门外。 宙斯清楚地看到,乔治正坐在躺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的大卫爷爷的肚子上。虽然他们之前也打过照面,可眼前这般亲密无间的情形,还是让宙斯好不吃惊。 他还看到,大卫爷爷的脑袋旁,有一本翻开的大书就放在那儿。左右两边的书页上都画有精美的插图,隐约间,那插图里的行驶在汪洋上的大船似乎正在随着波浪的起伏在上下颠簸——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听到沙格的喘息声,乔治和大卫爷爷都朝这边转过头来。 看到宙斯,乔治立刻跳了起来,他大叫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大卫爷爷告诉我,杜拉把你丢进了装神兽的黄金车厢里,那只孟加拉虎王没把你当点心吞到肚子里啊!?” 以往,都是宙斯在乔治的面前神气活现,趾高气昂,现在却变成乔治在那里得意洋洋了。 宙斯倒没把这当回事儿,他只是很纳闷儿,才一天不见乔治这是怎么了? 他显然有很多话想对宙斯说,这时大卫爷爷却把他轻握在手里,然后用一只手掌撑着稻草堆,才吃力地坐了起来。 大卫爷爷把乔治放到肮脏的地面上,又用腾出的那只手合上了那本大书。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随着厚重的书页“啪”的一声被合上,竟有一片淡蓝色的,还泛着泡沫的水被挤了出来——那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啊!? 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卫爷爷的时候,他并没有拿着它啊?! 宙斯愣在那儿,嘴巴大大地张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撩了撩他的胡子,这让他又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乔治在拿着一段柔软的树枝在逗弄他,那树枝上还挂满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你什么时候跑得这么快了?”宙斯问乔治。 大卫爷爷的牢房虽不大,但以乔治那粗短的腿脚,想从堆放稻草的那一头跑到牢门这边来,没有个五七八分钟,还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已经身轻如燕了!”乔治眉飞色舞地说着。 宙斯把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还是那副脑满肠肥的老样子啊?” 乔治不服气地鼓起了肉嘟嘟的双腮,不等他发作,大卫爷爷已经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那个光芒如骄阳般耀眼的黄金薄片,“你是来拿这个的吧?” 一看到黄金薄片,宙斯再也忍不住了:“你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就算被关进了死牢里,你也是有办法脱身的吧?那为什么虎王妈妈遇害的时候你偏偏不在?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给我们惹麻烦的时候,你却总会冒出来!你早就知道虎王妈妈今天会死,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不去救她?让我帮你找回黄金薄片的时候,你倒是主意多着呢!” 宙斯的冷嘲热讽丝毫没有让大卫爷爷感到难堪,反倒把与这一切毫无关系的乔治给惹恼了。 第二章 最后一面 乔治没有听完宙斯的话,脸已涨得通红,他那双黑豆子一样的小眼睛更是亮得出奇。他正要冲宙斯叫嚷,不期然的,竟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拍翅声。 他和宙斯,还有沙格几乎同时扭过头去,只有大卫爷爷好像是困了,站在一旁自顾自的打了个哈欠。 杜拉飞得快极了,就像一阵看得见的白色疾风。 她直朝着宙斯撞了过来,吓得沙格急忙连后退了好几步。 好在,我们的鸽子小姐足够敏捷,来到宙斯面前,她马上停了下来,就像一个悬在半空中的优美雕像,只有一双翅膀还在不住的扇动着。 “出了什么事?”宙斯大声问。 “卡思佗带了一大群兽医,赶来给小白虎看病,你快去瞧瞧吧!” “拿上这个,”一直沉默的大卫爷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把在场的几位吓了一跳。他边说,边把拿着黄金薄片的那只手伸了出来。“你会用到它的。” “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宙斯的口气好像是在赌气。 趁着主人说话的功夫,杜拉已经飞过去,衔起了那件薄薄的圣物。 大卫爷爷只是冲宙斯狡黠地一笑,眨眼的功夫,他就凭空消失了。 —————————————— 回到牢房,那里已挤满了人。 卡思佗带来了十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兽医,他们正围在小白虎的身边,长吁短叹。 看到从敞开的牢门外进来了三只动物,卡思佗先是一惊,接着就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上,低下头,十分恭敬地说道: “伟大的圣鼠,能见到你卡思佗深感荣幸……”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所以不等他说完,宙斯已指着那些兽医开口了:“他们是谁派来的?” “是大将……哦,不,是皇帝陛下!”卡思佗会这样说,当然是大将军特意吩咐的。 但我们的宙斯又是何等聪明,他怎会猜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将军这样做的用心他更是心知肚明。 “起来吧,”宙斯拿出了平日里少见的高傲姿态,故意拖着长音说道。“兽医们都怎么说啊?” 沙格带着站在头顶的主人,一步步朝那边走去,兽医们一看到宙斯,也都跪了下来,连声致敬——就好像他们见到的不是一只小老鼠,而是教皇。 “赶紧起来吧,”宙斯还在拖着长音,“小白虎还有救吗?他可是‘神兽’啊!别看他现在只是一只幼崽,长大了可就是孟加拉的虎王。” “小人明白,”一位最年长的兽医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他有七八十岁了,要不是卡思佗跑过去,搀着他,他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但小人不得不说实话,‘神兽’的伤势太重了,他身上的骨头断了十来根,更要命的是,他的头骨也被撞裂了。他现在还有呼吸和心跳,简直已经是奇迹了!” “该死的艾丽娅,她就该下地狱!”宙斯吼叫起来。“她现在在哪儿?” 杜拉飞过去,宙斯明白,她是有话要说,于是接过了黄金薄片。 “皇太后在皇宫里,今晚她要为斩杀了‘神兽’的皇帝陛下举行盛宴。”杜拉之前虽然一直守在小白虎的身边,可是角斗结束的时候——那会儿宙斯还没有醒来——皇太后就宣布了这个决定。 “什么?”宙斯再次被气疯了,“虎王妈妈呢?” 卡思佗很想掏出挂在腰间的投石器,打下那只多嘴多舌的鸽子。但他也知道,她是圣鼠的坐骑,伤害了他,圣鼠绝不会轻饶了自己。 这时,一个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突然在他们身后的牢房门外响起,因为说话的人在急促的喘息,所以他说得断断续续:“如果——果你们去——去得及时——还能——能再看——看她一眼!” 宙斯听出是图奈的声音,他在今天的角斗中大获全胜,所以被请到皇宫参加盛宴去了。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卡思佗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知道图奈是来通风报信的。 宙斯一看到图奈,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他最宠爱的小羊玛丽在他忙于搭救白虎母子的时候,已经被对宙斯怀恨在心的门多宰杀了。但说来奇怪,门多的房间里只留下了玛丽被割断了喉咙的尸体,凶手门多却不见了。 杜拉让沙格去找罗马城里其它信得过的鸽子,他们飞遍了罗马的各处城门,和罗马城周围的每一条大道和小径,却都没有看到那个断臂的巨人。 “你找到门多了?他这个恶棍,究竟藏到哪儿去了?”宙斯的回话显然让图奈很恼火。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图奈跟宙斯的交情很深,而且以他的个性,见到皇帝和教皇都不会下跪行礼,更别说是圣鼠了。“我说的是‘她’,不是‘他’!”在拉丁语里,他和她的发音是不同的。 “你是说虎王妈妈?” 宙斯的话音刚落,卡思佗已扑了上去,他掏出短刀,逼住了图奈的脖子,他如果再多说一个字,一定会没命。 但比卡思佗的动作更快的,是杜拉的翅膀,不等图奈再张口,她已带着骑在背上的宙斯飞出了牢门。 第三章 可恶的偷袭者 “我真后悔,应该问清楚图奈的——什么叫最后一面?虎王妈妈不是已经死了吗?”宙斯一手紧紧攥着黄金薄片,一手紧抓着杜拉背上的羽毛。 迎着天上猛烈的夜风,杜拉说得很吃力。“其实——” 听到这样欲言又止的语气,宙斯更心焦了:“你倒是说啊!” 其实今晚的夜色美极了,月亮像刻上了神秘花纹的光洁的铜盘,漫天的星斗仿佛是随时都会被夜风吹落的晶莹的露珠。 他们脚下的罗马城灯火通明,壮丽辉煌,金黄色的灯火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建筑上,使这座上帝之城看上去就像是用黄金铸成的。 还有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美伦美幻的大理石雕像,在灯火的照耀下——灯光在随着地面上的夜风摇曳、跳动——这使得那些能工巧匠雕刻出的男神女神、帝王猛将都像是活了过来,他们分明就在呼吸,在眨眼,在魅惑众生。 相比之下,白天的罗马就有些索然无味了,但那时的它还是能倾倒每一个走近它的人。 杜拉还在犹豫,她太了解宙斯的脾气了,如果知道了图奈后面要说的话,她怕宙斯会干出无法挽回的可怕举动。 皇太后艾丽娅的确该死,她真的下了地狱也是活该! 可说起这桩惨剧的元凶,却是大将军斯提利科——如果不是他不择手段,白虎母子也不会被抓到罗马来。还有少年皇帝霍诺留,他虽然是最不想看到虎王妈妈死去的,但惹不是为了他,他的母亲又怎会那样的丧心病狂?! 宙斯万一真的气疯了,把他们都拖进了地狱里,那西罗马就完了呀! 现如今,唯一能抵御住蛮族的攻击,保全西罗马境内太平的,就只有斯提利科了。 西罗马虽然只有狄奥多西大帝在世时统一的罗马全境的一半面积,但它的国境线还是太漫长了,不断卷土重来的各大蛮族,他们唯一惧怕的罗马将领也只有斯提利科。 霍诺留虽然是西罗马的皇帝,却形同虚设。 但忠勇双全的斯提利科宁肯一剑刺死圣鼠,也绝不允许他深爱的义子受到任何的伤害,更别说下地狱了! 因为说到底,霍诺留真的是个非常可怜的孩子,幼年丧父就不说了,还有那样一个“极品”母亲。 他是有一个亲哥哥,可远在东罗马的他也是自顾不暇,何况他对这个弟弟本来也没有什么感情,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指望他这个哥哥伸出援手——别做梦了! 要知道,今天为虎王妈妈流下的泪,霍诺留绝不比宙斯少,他甚至特别羡慕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白虎,他至少有一位对他那么慈爱、那么温存的母亲,听过义父向他讲述了虎王妈妈在角斗学校里对小白虎的百般呵护,他又流下了更多的泪水。 等了好一会儿,杜拉还是不开腔,宙斯又急了,他分明是在吼叫:“你再不说,我就从你的背上跳下去!” “你何苦这样逼我?” “是你在逼我!我是圣鼠,我答应过虎王妈妈要保护好小白虎,可现在他——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啊!”宙斯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有当初眼看着耶稣死在他面前的时候才有过。 杜拉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为什么神的儿子都要经历这样的考验?”她的泪水被风吹到了宙斯的脸上,是那么的酸涩,“耶稣是这样,但好在他三天后复活了。小白虎是‘神兽’的儿子,他在猛兽里也是神一般的存在,可他也能那么幸运吗?他也能复活吗?” “可惜我只能去天国看望耶稣,还有那个罗马士兵,虎王妈妈我也会去看,现在又多了一个玛丽——但我却不能把他们带回来。” “真正可惜的是,你只能一个人去看。” “那为什么卡思佗说,如果我们不快一点,就看不到虎王妈妈最后一面了?” “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不能一气之下,就把大将军和皇帝陛下也拖到地狱里去。” “我保证,绝不会!” 杀死虎王妈妈后,皇太后说的话杜拉当然听到了,沙格、玛丽,还有图奈也听到了。现在玛丽已死,自然不用担心了,杜拉特意嘱咐过沙格,她把利害关系都说了一遍,又让沙格发誓赌咒,所以,杜拉便以为今晚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跟着皇太后和皇帝去了皇宫的图奈还会回来,一看到他,杜拉就知道,虎王妈妈今晚就要遭受比死亡更可怕、更凄惨的磨难了。 “虎王妈妈——” 杜拉刚说出这几个字,就有一个黑影从她的后面冲了过来,宙斯根本没看清偷袭者是谁,他只闻到了一股腐尸般的恶臭,他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黄金薄片就掉下去了。 “啊!”他紧跟着大叫了一声,不是因为手腕折断般的剧痛,而是因为惊愕:“万鸦佬,我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这一连串嘶哑的猖狂笑声还没有消失,万鸦佬已经飞远了。 第四章 披着夜色的幽灵 在罗马城几近透明的夜色里,从天下掉落下来的黄金薄片,像一片莹莹闪动的翅膀,在翻腾,在下坠。 它落得不算快,但杜拉想俯冲下去接住它,仍是不可能的。 “现在怎么办?”杜拉在半空中扑闪着翅膀,一脸的懊丧,“早知道就该让沙格闻一闻黄金薄片的味道,他没准儿能找回来!” 宙斯已是火冒三丈,本以为拿着圣徒彼得的圣物,总能威慑一下艾丽娅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万鸦佬! 现在只能冲到皇宫里去,以他圣鼠的身份跟那个丧心病狂的女魔头硬拼了! 但回头,他又要怎么跟大卫爷爷交代呀? 那个神出鬼没的怪老头,这会儿又跑到哪儿去了?宙斯甚至怀疑,他之所以主动向盖纳斯自守,说是他放走了角斗场里的那些人,就是为了躲得远远的,等到虎王母子遇害的时候,他就算落下了圣鼠的埋怨,也不必出手相救,因而得罪了西罗马的皇太后。 这个又狡猾又可恶的糟老头子,宙斯现在对他,同样是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手,让门多成了残废,他最心爱的小羊玛丽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大卫爷爷昨晚这样做的时候,宙斯都懵了:“他到底在干嘛啊?门多又没对他做什么?” 自从大卫爷爷出现之后,一切就全都乱了套,到了此时此刻,宙斯都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 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赶到皇宫,拦下艾丽娅再说。如果真的让她剥下了虎王妈妈的皮,万一之后小白虎醒了,看到了——宙斯根本不敢往下想。 “我在角斗场里呆了三百多年,眼看就要到第四百个年头儿了,可还是第一次铭心刻骨地感觉到了人类的残忍!”他抹了一把眼泪,又倔强地昂起头,“耶稣用自己的宝血也无法洗净他们的罪孽!诺亚时代的大洪水为什么不再来一次?焚毁索多玛和蛾摩拉的流火快降下来吧!把一切的残暴和丑恶都烧个干净!” 杜拉也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好受,但她只是一只鸽子,又能做什么呢?现在应该她做的,就是只管闷着头,拼命挥舞着翅膀,快一点飞到巴拉丁山上的皇宫里去。 —————————————— 黄金薄片落在了一条又肮脏又狭窄的巷子里,这里是罗马城的“暗疮”——除了穷困、疾病和下贱,就只有苦难的贫民窟。 已经这么晚了,还能听到木盆里吃力的搓洗衣服的“吭吭”声,这种只能攥几个铜板的廉价活计,一般都是六七岁的女童在做。 因为她们的骨骼还在生长,所以后世的那些考古学家,在堆得厚厚的乱葬岗里发现她们纤细的小腿骨时,会惊愕地在上面发现深深的骨坑,就像一道没有血迹的白花花的伤口,那是她们长年跪在破旧的铺路石板上硌出来的。 穷人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童年? 虽然她们抬头就能看到巴拉丁山上金碧辉煌的皇宫,还能时不时的听到从那里传出的迷人歌声和纵情欢笑。 但她根本想象不出住在那里的人的生活——是啊,有时活在地狱里的人也能望到天堂,只不过,她的一生就算比天使更圣洁无瑕,也不可能进入天堂,哪怕一秒钟! 贫民窟里是没有灯光的,小女孩只能借着巷口的街灯的微弱光亮,把搓完的衣服放到另一只装满了清水的木盆里。 还有一件托伽她就把今天拿到的“口粮”都洗完了,浸了水的托伽对一个像她那么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沉得出奇,何况她早已精疲力竭了。最后这件,是禳了厚厚的紫边的,只有尊贵的元老才能穿这么精美,衣料质地这么上乘的华服。 所以,就算再累,小女孩也要小心翼翼地去洗。 洗这样的一件托伽,小女孩能拿到洗十件普通托伽的报酬。 当初,也是这位好心又虔诚的元老把她从台伯河边捡回来的,不然她这样一个被遗弃的女婴恐怕早就饿死,或被野狗叼去了。 像这么贵重的华服,别的元老都是让家里最细心、最可靠的仆人来洗。这位元老每周都会让奴隶给她送来一件,也是为了接济她们全家。 元老之所以没有把小女孩带回家里抚养,也是因为怕妻子误会,以为这是他的私生女。 而小女孩现在栖身的这户人家,虽然贫穷,主人却是一位非常善良又质朴的老铁匠,他唯一的儿子很多年前,就在帝国边境英勇战死了。他打了一辈子铁,现在又老又病,自然需要有人来照料和陪伴。 元老很尊敬这位英雄的父亲,就把小女孩送给了他。 现在,老人家正在楼上的斗室里烧水——从喷泉那里接来的高山上的泉水太凉了,他怕把小女孩弄出毛病来。小女孩生得极漂亮,将来很有可能嫁到一户更好些的人家里去,如果早早就落下了毛病,体虚湿寒,生不出孩子,那可就把她的一辈子都毁了。 用老铁壶烧完一壶热水,老铁匠就会步履蹒跚地从破烂又狭窄的楼梯上一步一步地挪下来,一声不吭地把十来斤重的水壶放到小女孩的脚边。 “爹爹,你早些睡吧,我很快就洗完了。”见养父又来给自己送热水,小女孩又感动又担心老人家的身体。他只要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跌一跤,就足以变成瘫子。“这件托伽太贵重了,我要洗得小心些。” “普罗姆元老的心眼儿真是好呀,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饿死了!可他如果一味的施舍我们,又会伤了我们可怜的自尊——穷人往往也只剩下这点儿自尊了!”老铁匠一边说,一边怜惜地摸了摸小女孩满头金丝般的柔发。“是谁这么恨心,抛下了你这么好的孩子?你长得这么美,气质又那么出众,你的父亲或母亲一定是极有身份的人。” “我从来不去想他们,也不恨他们。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儿,就不想再多一个孩子来分他们的家产了!”小女孩还这么小,却已经什么都懂了。在古罗马,这是很常见的,为了让早已指定的继承人,得到全部的家产,之后再出生的孩子,不是被送给别人,就是干脆被遗弃。 “他们一定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不然是不会这么干的!不过,好在你出生在基督教被立为了国教的时代,不然你可能刚一落地,就被奴隶抱去淹死了!唉,哪天我一定要去找圣鼠念叨念叨,他如果能借助万能的上帝,指认出你的亲生父母,我就一定要找他们去算账!” “真的不必这样,我最亲爱的爹爹,他们既然根本不想要我,那也就不可能爱我,所以我就算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住在皇宫一样的豪宅里,也是不会幸福的。” “可你是珍珠一样的宝贝!不该被埋没在这贫民窟里啊!” “我今天在角斗场看到了那头‘神兽’,是好心的普罗姆爷爷带我去的。她是那么的健美、那么的华贵——她还有一只那么幼小的虎崽,她才万万不该死呢!所以,别人为皇帝陛下叫好的时候,我一直在流泪。我真不知道她死了,她的小虎崽又该怎么办?” “是啊,如果不是我真的老了,又害了该死的神经衰弱的毛病,夜里总是睡不着,我也想去看看啊!那可是亘古未见的‘神兽’啊!听说把她刺死了之后,皇太后就命人把她带回了皇宫,她现在应该就在那里吧?”老铁匠说着,指了指山顶上灯火通明的皇宫。 小女孩正要说什么,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她身旁的木盆里,就是那只装洗完的衣服的大木盆。“是什么呀?”小女孩忍不住叫了一声,同时把手伸进木盆里去找。她很快就摸到了一片薄薄的金属,小巧得很。“像一枚铜板!可是不对呀,它太薄了,又是长方形的!” 这时,在那只木盆跟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幽蓝色的,像极了鬼火一样可怕的眼睛,小女孩被吓到了。但不等她再次叫出声来,一只锋利似刀片一样的爪子就飞快地伸进木盆,从小女孩的手里抢过了那片薄薄的金属。 小女孩不愿放手,结果手心被那个蛮不讲理的家伙抓破了,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木盆里,好不容易洗净的托伽。 没等她感觉到撕裂皮肉的钻心疼痛,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已经不见了。 第五章 失踪的杜拉 第五章失踪的杜拉 杜拉带着宙斯冲入皇宫的时候,皇太后艾丽娅正站在一座雕功精美的大理石平台前,在打量着趴在上面的虎王妈妈的那一身泛着柔和光泽的皮毛。 平台旁边的水晶灯罩里,跳动着两团迷离的金色灯光,把虎王妈妈浑身照得一片朦胧,像烟又像雾,好像随时会化掉似的。 “给我滚开,你这个女魔头!”宙斯声嘶力竭地叫着,把在场的那些都已有些微醺的贵族和大臣都吓了一跳。 “圣鼠!是圣鼠啊!”那些贵族怎么也没想到,今夜居然有这样的荣幸,能看到这只神圣无比的老鼠,他们纷纷跪下身来,有的干脆把头叩在了地上,好像看到了至高无上的神明一样。 宙斯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杜拉带着它直接落在了虎王妈妈的身上,看到虎王妈妈并没有被扒皮,宙斯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听说你要扒了虎王妈妈的皮?”宙斯对艾丽娅毫无惧色,他更愤怒地吼叫道,“你今天已经犯下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孽,想不到你还要变本加厉!” 艾丽娅轻蔑地冷笑了一下,“你就是那只活了几百年的老鼠?也没什么出奇的嘛!想对我指手划脚,你还没有这个资格!”说着,她耸了一下左边的肩膀,趴在上面的那条蟒蛇立刻朝宙斯扑去。 杜拉是一只既聪明又警觉的鸽子,她一看到皇太后耸肩,便猜到了她的用意。 她一下子冲入了漆黑的夜空,让皇太后和那条剧毒的蟒蛇都看不到他们了。 “杜拉你真是好样的!”宙斯由衷地称赞道。他接着又指着艾丽娅大叫道,“你这个邪恶的女人,你敢再伤害虎王妈妈,我就把你拖进地狱里去!” “地狱?你以为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吓唬住我?出生的时候,我背后的胎记就说明我是美杜莎转世。我不光有把人变成石头的本事,我更能让我的敌人永沦地狱!” “你果然是一个邪教徒,狄奥多西大帝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娶你为妻!” “他曾为我痴狂得像个疯子——男人永远抗拒不了情欲,一个女人如果能让男人得到极乐般的满足,那他就算是一位皇帝,也只能做这个女人的俘虏!” “想不到,你原来还这么淫—荡!” “埃及艳后就不淫—荡吗?她俘虏了罗马最伟大的君王,就算伟大如凯撒,也不过是个男人!” 这时,艾丽娅做了一个很难察觉的手势,紧接着,就有一支涂过毒液的利箭刺入了夜空。 杜拉的身子被利箭穿透了,她马上掉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宙斯根本意想不到,艾丽娅会这么阴毒,早早就已在阴暗的角落里埋伏下了几十位神射手。 杜拉在中箭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心跳,宙斯摔到地上的时候也折断了几根骨头,要不是草坪又厚又柔软,他这次也要凶多吉少了。 可怕的剧痛让他巴不得自己干脆摔死算了——杜拉的惨状更是令他痛不欲生。 所有在场的贵族都被吓坏了,皇太后这样做是会激怒教皇的,她甚至会被教皇处死——她难道疯了吗? “罗马真是可笑极了,竟被一只老鼠戏弄了几百年!他干的那些下流勾当骗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我!今天要不是他被打昏了,你们尊贵的皇帝,也要被他撒一脑袋尿!他已经这么干了几百年,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这……这是真的吗?”贵族和大臣们都感到难以置信,更想不明白,身为圣鼠的宙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罗马的皇帝害死了多少基督徒?可是如果没有基督徒,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罗马从,到如今还在过着放荡、下流、罪恶的生活。是基督徒让罗马人成为了有史以来最文明的一群人,你们不再堕胎了,不再遗弃孩子了,不再为了财产和地位而残杀父母了,不再丢弃垂死的战友和生病的同胞了!基督徒让你们知道了什么是信望爱,而你们在他们刚开始拯救你们的头三百年,你们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你们倒是说说啊!” 宙斯越说越激动,到后来他已经声泪俱下了。 这时,突然有一双温暖又修长、白皙的手把他从地上捧了起来,那一刻,宙斯意外地看到了他从没见过的一张漂亮至极的脸——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漂亮?他还是一个东方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安迪一直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在画虎王妈妈。 虽然现在她只是一具尸体了,但还是令他非常震惊——一只猛兽居然可以这么美,这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因为难过,他一直在落泪,所以眼睛红红的,这让他看上去更显得楚楚可怜。 “以前有些罗马皇帝的确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恶——我虽然来自遥远的东方,但我非常敬仰上帝、敬爱耶稣、敬佩那些为了信仰而殉教的基督徒——我是西罗马皇帝最好的朋友,我和他都不希望虎王妈妈死去,更不会让皇太后扒下她的皮,给皇帝陛下做皇袍。大将军已经护送皇帝陛下去角斗场看望小白虎了,他会把小白虎接到皇宫里来,亲自照料、喂养他。等他成年了,就会把他送回孟加拉,让他做那里的虎王。” “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也已经成为基督徒了,所以我是不会欺骗圣鼠的。” “还有我的杜拉,她真的不能死啊!” “是那只可爱的白鸽子吗?刚才她突然不见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宙斯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杜拉已经被大卫爷爷装进了他那本神奇的《圣经》里。 第六章 挪亚方舟(上) 大卫爷爷不光把垂死的杜拉带入了那本神奇的《圣经》,还把胖老鼠乔治也带了进去。 不可思议的是,杜拉一进入《圣经》,就奇迹般的痊愈了——就像之前,曾被这部世界上最伟大的书,拯救过的无数灵魂和生命一样。 更让杜拉百思不解的是,她居然不记得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了——甚至连宙斯都想不起来了。 三百多年来,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圣鼠的坐骑,就像沙格的家族祖祖辈辈都是圣鼠的保镖一样。为什么唯独她和沙格的家族能成为圣鼠最亲密的伙伴?一切还要从挪亚方舟的时代说起。 因为杜拉和沙格的祖先,就是被义人挪亚选为惟一一对能登上方舟的白鸽子和金毛猎犬。 只是那时,那只母的白鸽子并不叫杜拉,而是叫“福音”;那条公的金毛猎犬也不叫沙格,而是叫“摩西”——他们的名字,都是义人挪亚为他们取的。 那时,上帝的儿子耶稣还没有来到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上,人类把上帝创造的世界变成了罪恶的渊薮,上帝对自己的造物彻底失望了,于是他决定用一场洪水,来清洗这个世界。 只有挪亚一家是让上帝喜悦的,在他和他的家人身上,上帝还能看到虔诚的信仰、人性的希望和身为教徒应有的博爱。 于是,他让挪亚造一只巨大的方舟,然后让他把世界上的物种,每一种挑选一公一母,在大洪水到来之前,和他的家人一起送到方舟里面去。 在那些动物之中,当然也有小羊玛丽的祖先,只是玛丽命中必然有此一劫——她一定要先死过一次,才能获得永生,所以大卫爷爷才没有把她也带到《圣经》里面去。 在角斗场里,有一位制作木乃伊的技术非常高操的埃及人,他知道玛丽是圣鼠最喜欢的宠物,如果能保存好她的尸体,圣鼠一定会让他死后—进入天堂。 古埃及的宗教是拜物教,但自从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之后,古老的埃及文明就被希腊文明取代了。后来,奥古斯都皇帝又将埃及变成了罗马的行省。 等到霍诺留的时代,世界的文明之都已经变成了埃及那座由亚历山大大帝命名的亚历山大城。既然是罗马的行省,埃及的臣民自然也已经在狄奥多西大帝的时代,就把旧时的信仰变成了基督教,所以这位埃及人也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徒。 他为什么会沦为角斗士呢?是因为他的祖辈曾是埃及非常受人尊敬的祭司,埃及的祭司不光要伺奉神明,更要教习埃及人民象形文字。 旧教一旦被废除,祭司也都被作为异教徒处死了,而他们的子孙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像这位名叫赫里的埃及人,能被送入角斗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教皇非常欣赏他无与伦比的技艺,答应只要他愿意皈依基督徒,就可以免他一死。 赫里对希腊哲学非常痴迷,又在亚历山大城出生长大,自小就见识到了基督教对于人性的改变和升华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尤其是上帝曾为埃及降下的十大灾难,和摩西带领犹太人渡过红海,逃离埃及的故事,更是令他异常神往。 他知道,如果没有绝妙的两希文化——希伯来和希腊文化,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出现奇迹一般的基督教,人类就不可能拥有更完善的人性。 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皈依基督教。 教皇特许他,可以不必参加角斗,但如果有圣徒死去了,他就要为他们制作能够永久保存的木乃伊。 但结果却是,木乃伊作为埃及旧教的遗物,最后都被新一任的教皇下令销毁了,留下的只有那些永恒的杰作——希腊和罗马的艺术家们完成的大理石雕像。 任何一种信仰,不管它有多么伟大,多么的了不起,都免不了它自身的局限性——即便圣洁、高尚、博爱如基督教,也不能例外! 至今,依然有一种声音,说毁灭古埃及文明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基督教! 但真的是这样吗? 第七章 挪亚方舟(下) 杜拉带着乔治,刚一进入《圣经》,就来到了那座巨大的木头建筑前。乔治怕杜拉会饿,就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一片叶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次进入《圣经》,他们又碰到了那只可恶的豹皮猫,他就在方舟停靠的海滩上等着他们,豹皮猫一看到乔治手里的树枝,二话不说就抢了过去。然后他又往方舟后面一绕,就不见了。 “上次,我的树枝就是被他抢走的!”乔治气急败坏地叫道。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杜拉慢悠悠地说道。“还有那个木头建筑,那么巨大,又是什么啊?” 杜拉远远就看到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家正坐在方舟跟前的一个树墩上,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子,在梳自己那长得不能再长的胡子。 “天哪,这胡子铺展开,一定比我们身后的海岸线还长!”杜拉惊叹道。 她的叫声惹得乔治好奇不已,他一点点从鸽子的背上抬起小脑袋,探着头眼巴巴地往那边瞧。老人家的面容令他惊叹不已,他的脸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皱纹,和像漫天星斗一样多的老年斑。 他的胡子又浓又密,跟他的头发一样也是白花花的。 老人家也看到了那只可爱的鸽子,于是他放下梳子,伸出一只手来招呼杜拉过去。 “你想不想过去?”杜拉小声问乔治。 “看他也不像坏人,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如果他想捉我,我就带着你立马飞走!” “就这么办,你使出全力飞起来,他肯定追不上!” 杜拉“咕咕”地叫着,走上前去。老人家伸出那只苍老的手掌十分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一早我就看到你们被海浪冲上了沙滩,我想让几个小孙子去照看你,可他们跟那只豹皮猫玩得太开心了,就不太想理会你们了!好在呀,有上帝在怜惜你们,现在你们醒过来了,看上去也是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天哪,你原来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杜拉说着,显得有些激动。 那位老人家突然瞪大了双眼,惊奇无比地盯着鸽子:“你——你怎么会说话?” “我本来就会说话呀!”杜拉不解地反问道:“倒是你,怎么能听得懂我说的话?” “是那片叶子,”乔治在她的背上小声提醒道,“你吃下去的那片叶子!它是被上帝亲近过的,所以具有神奇的效力,能让你开口说话!” “哦,对了,老爷爷,你看到没有,那根抓在豹皮猫手里的树枝,那上面长满了沾着露珠的小叶子,我就是吃了那叶子,才会开口说话的!”杜拉太诚实了,她想都没想,就把这些都告诉了老人家! “我第一眼看到那只猫时,就感觉他太不寻常了,”老人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居然长了一副豹子才有的皮囊,而且看他的眼睛,就不难发现,他是能读懂人的心思的,所以他想利用谁,便能轻而易举的利用谁!果不其然呀,他把那树枝戴在头上,就已证明了他既贪婪又霸道,唉,我一直就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带上方舟,现在看来,我倒可以拿定主意了!” 这些话令杜拉一头雾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老爷爷!” “呵呵,这倒不奇怪!”老人家憨笑着说,“就像我看到你这样一只会说话的鸽子,并没有惊讶得跳起来,或是直接被吓昏过去,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你活得太久了,见过的稀罕事儿也多了——我还真想问问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呵呵,你说对了一半,我已经活了整整五百年,见过的稀罕事儿讲都讲不完,所以对什么也都见怪不怪了!但另一半你却没有猜到,喏,你现在来看看这是什么?”老人家指着身后巨大的木头建筑问杜拉。 “是一个大极了的房子,我以前见过的,我的主人们就住在里面。” “房子,哈哈哈,你居然说这是房子!” “不是吗?你看这上面既有窗户又有门,不是房子,又是什么?” “这世上既有窗房又有门的东西多着去了,你看我这张老迈不堪的面孔,上面也长着两扇窗户和一道门,但你能叫它房子吗?” “那是眼睛和嘴巴,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有!” “你呀,真是可爱极了,难怪上帝会格外偏爱你!” “上帝垂爱世间万物,这个道理打我生下来我就知道!” “所以呀,他赐给我们窗户一样的眼睛,来让我们看到世间万物;又赐给我们门一样的嘴巴,来让我们尝尽世间万物!同时呢,眼睛和嘴巴又都能表达我们的所思所想,这是因为上帝把他的灵吹进了我们的生命,才使我们如此的神妙又不同!” “上帝是最无私的,所以我们应该像他爱我们一样,毫无保留地爱他。” “哦,这真是我此生听过的最动听的话,感谢主让你这样一只鸽子张口说话,不然我就只能听到人说的那些令我绝望已极的话了!” “人不光说的话令人绝望,他们做的事更令人绝望!” “是呀,到后来,连上帝都对我们绝望了,所以他下定决心要毁灭我们中的那些败类!” “他想怎么毁灭?” “他其实是想清洗这个世界,把所有的污浊都除尽,所以他选择了用水来完成他的意愿!” “那我和小老鼠已经被水洗过了,我们在上帝看来就应该是干净的了!” “所以呀,我将迎接你们走进我的方舟!” “方舟?这名字真好听!它在哪儿呢?” “就在你的眼前呀!”老人家指着身后的木头建筑对杜拉说,“我见到你这样会说话的鸽子,却不震惊,就因为我之前也曾见过上帝显灵,并在我的面前显示神迹!他说我是他发现的最后的义人,所以命我造这方舟,来装载这世间洁净的生灵,好使他们度过灾难,得到重生!” “天哪,这么大的方舟,能装下多少生灵呀!” “很快你们就能看到了!哦,你背上的那只小老鼠真有意思,他以为把自己藏在你的翅膀底下,我就看不到他了!” “他嫌自己太胖了,所以不好意思见人!” “那我已经老成这副德性了,岂不是更不该让人瞧见了?”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来吧,我现在就带你们进入方舟去看看,如果你们看哪个房间还合意,我就把那里指定为你们的住处!但你要先让你的那位老鼠朋友保证,他到了我的方舟上不会随意挖洞,不然的话,方舟一旦漏进水来,这世上的生灵可就要灭绝了!” 第八章 圣灵的意外发现(上) 方舟的内部复杂又多变,杜拉带着乔治,紧跟着老人家,还是生怕自己会迷路。 这里像极了一座自成一体的城市,又仿佛是一个缩小了的世界,你能想象到的这里应有尽有;你想象不到的这里也总有惊喜在不断出现。 有不少动物已来到这里,住进了自己心仪的小房间。 “瞧你一脸惊讶的表情,”老人家笑着对杜拉说,“好像我在给你变戏法!呵呵,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孙子从各地找来的,因为上帝让我这样做:他要我把每种动物留下一公一母,放进这方舟里,那些特别洁净的动物还要带七公七母,一样都不能少!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为此我们全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的许多儿子、孙子到现在还没有返回,我每天都在为他们担心,为他们祈祷!” “上帝为什么让你这样做?我们这些动物在草原上、森林里生活得好好的,有些被人类驯服了,但也愿意被他们饲养,一切看上去都是称心如意的,这难道不是上帝所希望的?” “唉,说来话长呀!让我怎么跟你这只鸽子说人类的‘原罪’呢?”老人家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摇起头来。 “就是亚当和夏娃吃下的那颗果子吗?”躲在杜拉背上的乔治壮着胆子大声问道:“我也吃过,它的味道真的好极了!” “啊,你——你竟吃过那果子!”老人家瞪着那只胖嘟嘟的小老鼠,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你没有对我说话,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了这一切,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我看你现在也有些将信将疑的!”乔治打量着跟前的老人,他的胡子是那么的长,拖在他的身后,一直伸展开去,白花花的一片,好像没有尽头。 “老鼠跟猫一样,都非常的不老实,所以你也不要怪我不愿轻易的相信你!” “豹皮猫头上的那个花环就是我从伊甸园里带来的,他和杜拉如果没有吃下上面的叶子,他们就不会说人话,这就是证明!” “我可以为他作证。”杜拉一边说一边诚恳地点了点头。 “你亲眼看到他走进了伊甸园?”老人家问杜拉,“说不定那树枝是他从别人手里偷来的,老鼠都是天生的小偷!” “你不可以这样污辱人!”乔治听了这话,一下子跳起来,“你别看我长得胖,就以为我既笨又坏!我可是罗马大浴场里的头号人物,整天跑来给我上供的老鼠多到数不完,我根本用不着出去偷东西,就能活得要多好有多好!” “瞧呀,你手下的那些老鼠还不是靠偷东西度日吗?你不过是他们的头儿罢了,也就是小偷们的首领,那就等于是最大最坏的小偷了!” “不许你叫我小偷!如果你再叫的话,我——我——我就在这船上打洞!” 乔治的话让老人家立时面无人色,他怔怔地看着那只小老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早说过了,老鼠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改邪归正的动物,”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老人家的脚边传来,乔治低头看去,原来是那只豹皮猫在说话,他趁大家不注意,便一直偷偷尾随着,反正他走起路来压根儿就没有声响。而且,作为这世上仅有的一只豹皮猫,他不光狡猾,更异常的警觉。乔治并不知道,他也曾偷吃过智慧树上的果子,也正因为这样,豹皮猫才把这只小老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将他除掉不可!“他们更不会感恩戴德,反而会恩将仇报,您好心让他到方舟上来躲避末日的洪水,他却要在这船上挖洞,他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成心害您呀!” 豹皮猫的话,那位老人显然听进去了,因为乔治眼看着他皱起眉头,眼底也浮现出了为难之色。 “你说的末日洪水是什么意思?”乔治忽然想起了早前宙斯给他读过的《圣经》上的故事,“就是那场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的大洪水吗?” “就因为人类作恶太多,上帝对他的造物太失望了,所以才要降下一场洪水,来洗涤这世界!”豹皮猫笑眯眯地看着乔治,得意洋洋地说道。但这话他分明是说给老人家听的,“挪亚爷爷,您可不要忘了,就因为您是位义人,上帝才选择了您,来完成这件伟大的使命!如果您挑了无恶不作的动物到您的方舟上来,那上帝岂不要震怒了,到头来他若对您也感到失望了,是会连您同您的家人一起灭掉的!” “小老鼠绝不是这样的动物,我可以为他作证!”杜拉急忙为乔治辩解。 “你这只傻鸟,就因为接受了他的好处——从他那儿吃到了一片鲜嫩的叶子,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替他求情。我们同为上帝的造物,我就比你忠义多了!你就像那只该隐养的小羊,她整天偷吃亚伯田里的麦子,让他们兄弟失和,最后竟使该隐动手杀了亚伯!她做的事跟这只老鼠一样坏,因为他在饿急了的时候,也会偷麦子!可我却是捉老鼠来吃的,我替该隐的兄弟看护他的麦田,你们却勾结在一起,跑到这儿来蒙骗挪威爷爷,可见你们都不配到这方舟上来,你们都该被早早赶下去,让洪水淹没了才算干净!”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偷吃过麦子了!”乔治从未受过委屈,他一时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你不吃偷来的东西要怎么活?还有你的妈妈在怀你的时候也一直在吃偷来的东西,不然她怎么生得下你?挪威爷爷,不信你伏下身来闻一闻,他满身都是脏物的味道,还有那只小羊,她整天就呆在那儿,除了麦子什么都不吃!” “那只小羊刚生下没多久,除了妈妈的奶,她什么都没吃过!好吧,也许她的妈妈是吃麦子长大的,但她并没有吃呀!”杜拉总要比乔治聪明一些,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吃了麦子变成的乳汁,就一样是吃了麦子!就像小偷生下的孩子也免不了要变成小偷!” 乔治一时感到百口莫辩,他在原地不住地跳着脚,眼里落下大滴的泪来,但除了“吱哇”乱叫,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第八章 圣灵的意外发现(中) 豹皮猫的这顿吵闹引来了方舟上的许多动物,他们既然是被挑选出来的动物里最优良的品种,当然也都非常的富有灵性。虽然他们不能像豹皮猫那样说话,却能听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只引起争吵的小羊,比乔治和杜拉早一天就上了方舟。 她长得可爱,又十分胆小,不是祷告的时间,她从不走出自己的小房间。其实动物们都很喜欢她,因为他们都知道,小羊是亚当的儿子该隐的宠物,更是曾得到过上帝特别喜悦的动物。 当得知小羊竟是吃着这样的乳汁长大的,她的妈妈又专偷别人家的麦子吃,他们便打心眼儿里对小羊生出了极深的鄙夷和厌弃。有一条多嘴多舌的鹦鹉,还特别不嫌麻烦地飞到小羊的房间里,把她叫到了这里。 小羊一看到乔治就很激动,但她马上又意识到了其它的动物朋友们对自己投来的目光中的深意,这令小羊立刻就感到了无地自容,她把头深深地低下去,狠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让谁都看不见她才好! “挪威爷爷,您也看到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两个都是坏透了的动物,您真不该把他们留在方舟上!”豹皮猫不失时机地劝说那位满面难色的老人。 周围的动物也用他们各自的叫声表示着赞同。 乔治站在杜拉的背上,感觉自己快被气疯了! 他好后悔之前为什么没向长脚的蛇多要些智慧果,这样的话,他现在就能让这些又蠢又笨的动物每个都咬上一口,然后他们就能变得像他一样聪明,一样能分辨是非了! 但他不知道,愤怒有时也是一种力量,当它因正义而存在时,会让人获得非凡的能力——此刻,他那胖胖的身子突然发起光来,那光蓝幽幽的,好看极了,让乔治看上去竟像极了那个被他吞下去的智慧果。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他张口说出了这段话,声音洪亮得惊人,那根本不是一只老鼠能够发出的,“这是《约翰福音》上的话,是宙斯之前读给我听的。我现在把它说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上帝造物的用意在哪里!羊儿吃麦子并不是罪,她更没有偷,她只是在拿上帝的造物来供养自己,并因此而生下小羊,造出更多的动物来使上帝喜乐,这就是上帝最想看到的!就像挪威爷爷造这艘大船,是为了使更多的人和动物能活下来。这船和那麦子一样,都是为了上帝的造物和上帝的喜乐而存在的。在上帝面前,一切造物本就是平等的,他们享有同样的权利,上帝既然都不曾舍弃他们,都没有下令将他们驱逐到洪水中去淹死,你又有什么权利来替他做决定?” 乔治的话,让豹皮猫眼里的寒光更逼人、更锐利无情了。 第九 章 圣灵的意外发现(下·有补充) 此刻,独自一人坐在角斗场地下深处的阴暗牢房里的大卫爷爷正准备睡去,这一天,可把他忙坏了! 他之所以被上帝派到这座人间最伟大的城市里来,自然是肩负了意义非凡的使命。为此,他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又无所不能的。 可能很多读者看到这里,早已被这位老人家弄糊涂了。要知道,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的他,还要来完成这么难办的差事,他更是被折腾得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牢房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已是深夜,这里安静极了。 突然间,放在他身边的那本《圣经》的书页间竟闪起蓝幽幽的光来。这把他吓了一跳,他连忙捧起那本书,把它翻开,当看到闪着光的那页书上的那只气势汹汹的小老鼠时,他不禁瞪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感叹道:“想不到智慧果竟没有被他白白吃了去,之前令上帝困惑不解的迷题,好像在他的身上已得到了解答。” 回想起智慧树上那四颗被咬过的果子,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留下的那颗已开始腐烂,三只大胆的动物留下的那几颗却悄然获得了重生! 这件事曾令上帝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才射出一道闪电,让它将自己最依赖的一位圣灵带到罗马,化身为老教士大卫,由他来替自己弄清这个中的隐情。 大卫来到角斗场,寻找那只偷吃过禁果的老鼠的后代,当他看到宙斯和乔治时,就已认出了他们之中的那个“元凶”。但他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宙斯的一举一动。同时他又想试练一下宙斯的那位胖胖的表哥,看他在与宙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以后,有没有受到他的感染,也变得十分与众不同。 于是,他借助角斗场外墙顶端的那个深洞,将乔治引入了他设下的迷局之中,让那只可怜的小老鼠进入了看似虚构的《圣经》世界,来经受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其实那个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它就仿佛是人间与天国之间的过程地带,由大卫这样的圣灵主宰着,是专为即将升入天国的众生灵而设立的。 而拿在大卫爷爷手里的那本《圣经》,正是被他所掌控的那个世界的缩影,所以在翻开它之后,大卫就能时刻观照到那个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 现在,他故意让乔治又跌入了“挪亚方舟”的那个时代,让他处于挪亚的怀疑,和其他动物的为难之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乔治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彻悟,竟一下子读懂了《圣经》上的奥义,并把它那样义正言辞地宣讲了出来,竟令挪亚和那些动物全都惊呆了! “难道这就是智慧果在动物的身上发挥的效力?”大卫不由得惊叹,“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像乔治这样又胖又笨的老鼠都能变得如此,也就难怪宙斯和孟儿会做出那些异乎寻常的举动了!” 想到这儿,大卫忽然觉得对乔治的试练应该到此为止了,毕竟这样一个由圣灵主宰的世界并不是为他而准备的,这次被重新开启,更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世界每过百年,才会被开启一次,因为有资格进入天国的生灵毕竟是少数的,更多的时候它都处于休眠状态,就像一只被关闭的魔法盒子。”大卫喃喃自语着,然后把一只手放到书页上,轻轻地挑动了一下,“可怜的小老鼠,你还是快些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吧!哎呀,我真有些等不及,想快些看到宙斯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但圣灵初到人间,必然会有个适应的过程,这里太喧闹也太脏肮了,我还不习惯在这里行走和呼吸,所以先让我睡一会儿吧,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应该就不会令我感到无法忍受了!” 说到这儿,大卫又把《圣经》合上,将它放到身下的那堆还算干净的稻草上,自己便躺下睡去了。 第十章 宙斯的猖狂(一) 宙斯正在大惑不解之际,一个沉重的肉球突然砸到了他的身上,差点儿没要了他的小命! 安迪也被吓了一跳,他瞪大双眼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老鼠——可怎么会有这么胖的老鼠?简直就是一个大肉球! 乔治砸下来的时候,安迪的手腕也感到了一阵断裂似的疼痛。不过等他看清了乔治的模样,却笑了。 “你还好吗?”他用与生俱来的清朗如泉水般的嗓音关切地问道,那只显然受到了惊吓的小老鼠也是一惊。 “啊,救命啊!” 被乔治压在身子底下的宙斯拼命地叫着。 我们的胖老鼠,也不像他的堂弟一样,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子。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听到宙斯的呼叫,安迪赶忙轻柔地抓起了乔治,只见宙斯已经伸着舌头,翻起白眼来了。 “你没事吧?”安迪几乎与乔治同时问了出来。 “乔——乔治,你不是在死牢里吗?”宙斯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问乔治。 “我也正糊涂着呢!我先是在一片海滩上碰到了杜拉,后来又看到了《圣经》里的那位名叫挪亚的老人。再后来,我又碰到了我那个死对头——一只叫亚瑟的,该死的豹皮猫!他先是抢走了我的树枝,后来又污赖该隐的小羊偷吃麦子——” 宙斯听不下去了,他大叫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乔治,你是不是疯了啊?什么该隐,什么挪亚?那都是《圣经?旧约》里的人物!就算他们真的存在过,那也是好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的事了,好不好?” “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我还去过伊甸园,见到了亚当和夏娃!那条诱惑了夏娃的蛇,还为我引路,他还让我也吃到了那果子!” “越来越离谱!”艾丽娅再也听不下去了,“这只胖老鼠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他也是圣鼠?” “我是宙斯的表哥,大浴场里的佬大——乔治!”乔治很有派头地挺直了身子,一点也不畏惧地回答道。 “你是大浴场里的佬大?”艾丽娅尖叫道。 那些听到乔治的自我介绍的贵族和大臣都在尽可能地忍着,不要笑出声来! “对呀,就是我!所有去过大浴场的皇室和贵族的内裤上都有我留下的记号!我是乔治家族的第一百三十六位佬大!我登基那天,恰逢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大将军斯提利科来大浴场里来洗去他那一身的血腥与嚣烟——可他那天太过分了!居然吃的是粘了鱼子酱和酸奶酪的生洋葱!他那条粘满了屎味的内裤差点儿没熏死我!你如果闻过了就再也不会跟他偷—情了吧?” 听到这里,庭院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侍奉在侧的奴隶,都已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了——只见艾丽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堪到了极点。 “我要下令,把大浴场里的老鼠全杀光!”她怒吼道。 “你想得美,你们这些罗马人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要打心眼儿里感谢我们乔治家族,是我们没有把鼠疫传染给你们!别看你贵为皇太后,你如果敢对大浴场里,我那些家庭成员痛下杀手,我保证会让你和你的儿子,还有你的情夫大将军斯提利科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章 宙斯的猖狂(二) 斯提利科喃喃道:“先帝临终前,曾留下秘诏,在他死后,让我立即杀死你的母后,因为——她是旧神美杜莎转世,她将为已立基督教为国教的罗马,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这些话霍诺留没有听到,当他看到安迪开始在地上抽搐,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眼看着儿子刺死了自己的神兽,自己在月光下显形,他却只管那个低贱的私生子,根本不理会她这个母亲——艾丽娅觉得刚才那一剑,分明是刺在自己的心上! 极度的痛心疾首,让她头上的那些毒蛇舞动得更疯狂了,它们在飞快地长大,很快就达到了刚死去的那条蟒蛇的程度。 其中长得最快的那条蟒蛇,冲着霍诺留像离弦的箭一样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艾丽娅的双眼闪起了妖冶的金绿色的光芒——在场的人都被惊呆了、吓傻了,没有反应的能力了!只有斯提利科知道之后将发生什么。 在那两道妖冶的光芒从艾丽娅的眼里射出之前,他飞奔过去,从一位近卫军的手上抢过一面盾牌,把它翻转过来,挡在了霍诺留的背后。 两道耀眼的光打在盾牌的背面,又笔直地弹了回去,转眼间,周身有无数巨蟒在狂舞的艾丽娅,已变成了一具灰白色的石像。 好不容易从安迪的身子底下爬出来的宙斯和乔治,看到艾丽娅现在的样子,也惊住了! “天哪!” “阿利路亚!” “我的母后怎么会是……”霍诺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现在的心情,已是无法形容的了。一串串的眼泪从他的眼中流出,止也止不住,他却发不出一声哀泣。 宙斯和乔治又去看安迪,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死了吗?”乔治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 “应该还没有。”宙斯揪起自己那条血红色的尾巴,挠着正在飞快运转的小脑袋。“我还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在他的体内运行,如果死了,我就感受不到了。”说着,他又去看大理石平台上的虎王妈妈。 月光照耀下的她显得更圣洁、更优美了。 “你能救活他吗?” 宙斯忽然被霍诺留握在了手心里,接着,又有几滴晶莹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身上。宙斯仰头去看,发现还只是一个孩子的皇帝陛下是真的心碎了,这样的眼神,他只在圣母玛利亚的眼里看到过——当时,圣母正在看着被钉上了十字架的儿子耶稣。 “能——但——你难道不应该先救你的母亲吗?” “我——我当然想,只——只是——” 宙斯能感同身受到霍诺留此刻的心情,他是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了,所以对母爱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怎么了解。但那位罗马士兵死的时候,他真的难过极了,因为那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远胜过所有亲人和爱人的生死之交啊! 但现在他对母爱有些了解了,白天他从虎母妈妈的身上感受到了,也在皇太后艾丽娅的身上领教到了——母爱竟是那样的复杂,它可以是最无私的,也可以是最自私的! 它可以孕育生命,也可以残害生命! 以前,他总听人说,母爱是最伟大的,但真的是这样的吗?宙斯困惑极了,但却没有人能给他最终的解答——他又开始脑洞大开了,心里在暗自胡思乱想着:如果下辈子他能做一只母老鼠,也许自己就能搞清楚了! 迟迟得不到圣鼠的回答,霍诺留不耐烦了,他极少见地发起火儿来: “对我来说,安迪是最重要的人,你如果不能把他救活,我就把你像耶稣那样钉死在十字架上!” “你敢威胁我?你还真是艾丽娅那个女魔头的亲生儿子!”宙斯冷笑着说,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你有这种念头之前,最好先问问你的义父!你的父皇狄奥多西大帝当年是怎么因为得罪了米兰大主教而吃尽苦头的!” 第十章 宙斯的猖狂(三) 霍诺留当然不会忘记这次著名的历史事件。 米兰主教安布罗西乌斯前半生是一位显赫的官僚,四十岁之后才受洗,成为了基督教在罗马被“正名”后,功绩最显著的主教大人——也是他,使受洗后的狄奥多西大帝最终成为了一只无比温顺的小绵羊。 在牧羊人安布罗西乌斯的引导下,皇帝越来越虔诚,越来越仰赖于上帝的恩泽与庇护。终于,主教利用皇帝特有的权力立法成章,将基督教定为了罗马帝国的国教。 只是这样,当然不能使野心勃勃的主教大人满足,他的终极目的,是要在帝国的信徒面前,明确上帝与皇帝的从属关系——他必须保证基督教教会高于皇帝权力之上的绝对优势。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教大人,甚至一再的超越了米兰教区主教的权限。 他先小试牛刀,于公元392年,趁着帝国东部的叙利亚东北部,天主教徒借着皇帝排除异教徒的势头,乘机放火烧毁了犹太教的教堂之机,初次让狄奥多西大帝领教了他的厉害。 当时,21岁的傀儡皇帝瓦伦提安尼二世刚刚被杀,狄奥多西大帝总算再次统一了东西罗马,成为了伟大帝国唯一的主宰者。他一直心怀抱负,更想笼络人心,所以他针对此事发布的命令是,当地的行政官要严惩罪犯,同时,他要求当地的主教动用教会的费用,重建犹太教堂,捐赠给犹太教徒,以此来息事宁人。 一得知此事,米兰主教马上向皇帝递上了言辞激烈的抗议信。他在信中指出,使用基督教教会的财产兴建异教设施的行为,是对国教的冒犯,是对教会全体的莫大侮辱。 狄奥多西大帝当然认为自己的裁决是公正的,所以他并没有理会这封信。 可是上帝似乎自有安排,不久之后,他便因公差必须要前往米兰,这就使安布罗西乌斯主教逮着了机会。 大帝刚在贵宾席上落坐,主教就开始向挤满了弘大教堂的信徒们发表了猛烈抨击犹太教的演说。 他说,因为基督牺牲而获得救赎的人类部族里并不包括犹太教徒,因为他们从来就是一群盲目的教徒。然后,他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向狄奥多西大帝强调,任何人都不能忘记上帝赐予的恩惠。 这句话的言外之义就是:“你是靠谁才坐上皇位的,可要搞清楚了!” 既然基督教是自己立为国教的,狄奥多西就不能出而反而。于是,他不得不撤回了严惩犯人以及动用基督教教会财产来重建犹太教堂的命令,而且米兰主教还要他在命令中特别注明,这是在听从了他的忠告后才决定的。 从此以后,非基督徒的罗马公民,不能再期待与基督徒公民获得同等的法律保护。不问宗教信仰保护全体公民的罗马法,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只是米兰主教彻底制服狄奥多西大帝的第一个回合,决胜的战局还要惊心动魄得多! 第十一章 卡珊德拉的迷梦 宙斯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梦一样美妙的身影飘到了安迪一动不动的身子跟前。 宙斯和乔治像头一次见到安迪时那样,看傻了。 就算掀起了特洛伊十年战火的海伦在世也不可能更美、更迷人了——这位奇妙的女子到底是谁?她与安迪如果能凑成一对儿,那倒真是一双璧人! “卡珊德拉,你怎么在这儿?”大将军斯提利科的脸上写满了意外。 “卡珊德拉?因为绝拒了太阳神阿波罗的求爱,而受了咒诅的女预言家?”宙斯对希腊神话的偏爱,让他对其中著名的人物了如指掌。 “我只是与她同名而已,就像安迪,与被月神永远催眠在幽深的山谷中的美少年安迪米恩也是同名一样。”女人用略带童音的动听嗓音轻快地说道。 霍诺留之前还是满面悲痛,一看到卡珊德拉,他又大喜过望了。他的眼神再明显不过,就算傻子也能读出里面的痴迷与狂热。 他是痴爱这个女子的,就像他对安迪的不顾一切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出了和斯提利科一样的话,但他的声音却因为极度的喜悦在而颤抖。 卡珊德拉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打开捧在手里的一个镶满宝石的盒子,取出了一颗药丸,“你把安迪的嘴掰开。”她对霍诺留说。 霍诺留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却很疑惑:“你怎么知道蟒蛇的解药放在哪里?” “过后我再跟你解释,”卡珊德拉的嗓音虽却着童音,但她的神情和语气却是那么的沉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霍诺留马上照着卡珊德拉的话去做,他掰开了安迪的嘴,但安迪的牙齿咬得很紧,霍诺留使足了力气也没能掰开。 “你的手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斯提利科说着,只用左手一捏安迪的两腮,紧咬的牙齿就打开了,“这是我的失职啊!是我太痛惜你了,才让你这么的缺乏男子汉气慨。你母后说得没错儿,你在格斗方面,实在不像狄奥多西大帝的儿子。” 少年皇帝脸红了,被义父在心上人面前这样数落,敏感的霍诺留简直觉得无地自容。可他又没法儿反驳,因为大将军说得一点儿没错,他的确不像父亲那样能文能武,在同龄人里面,他的个子虽然已经很高了,但是体力——还跟孩童无异。 卡珊德拉把药丸放进安迪的嘴里,这时她又用那双令人觉得充满了梦幻感的眼睛看住了圣鼠宙斯:“这解药的药引子,就是你的鲜血,你愿意吗?”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就算她要的是宙斯的命,宙斯都没有办法回绝,更别说是一点儿鲜血了。 第十二章 大洪水·二 “他可是头吃人的老虎哟,你们就不怕他吗?”豹皮猫侧过脸,斜起眼,冷冷地打量着虚弱不堪的小白虎。 “他又不是方舟上唯一的老虎!再说了,我们的身上都有大天使赐给我们的神草,来作我们的护身符,它能令袭击我们的猛兽受到致命的冲击,所以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上帝想得真周到呀!可我还是很担心,虽然有神草来为这些动物照明,但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我们都再也见不到阳光了,这样一来,我们不光会感到体虚乏力,更会因为方舟上的植物得不到光照而快速枯萎,失去很多的食物,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方舟上的植物不会枯萎的,因为上帝还派大天使给爷爷捎来了一颗智慧果,它在这里,能像太阳一样普照万物,使它们继续生长,所以呀,我们根本不必为缺少食物而担心!” “这听上去真有些荒谬,智慧果既然是上帝所谓的禁果,它怎么又变得如此神圣了?” “智慧果原本就是神圣的,只因我们的始祖为了满足自身的私欲而吞下它,才使它也蒙受了这本不该有的罪名!唉,要是夏娃当初没有受到蛇的诱惑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条蛇诱惑她,她跟她的男人还蠢得像这方舟上的动物一样,你们现在就该是赤身裸体的,根本分辨不了是非善恶!”豹皮猫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呀,我一直觉得那条蛇对你们人类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头等的功臣,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还要憎恨他这么久,还把他视为罪大恶极的象征!” “你真是能言善辩呀,亚瑟,”抱着小猫的那个男孩儿接着笑道,“像你这样会说人话的动物,在方舟上只有两个——之前那只胖老鼠被鸽子叼走了,真是可惜!但那只小羊总是很怕我们,也不愿跟我们亲近。相比这下,你就显得可爱多了!喂,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会说人话的?” “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我吃了那个胖老鼠给我的嫩叶子,就会说话了!” “可那只小羊说,你之前就会说话!” “我之前很喜欢模仿人类的发音,但还说不完全!”豹皮猫闪烁其词地说着,他这样刻意的隐瞒根本逃不过孟儿的眼睛。 “你真够聪明的,小魔头!”抱着他的小男孩儿宠溺地用自己的小脸去蹭他的脖子,另外几个孩子则盯着孟儿,越看越惊奇不已。 孟儿很不习惯这样被人打量个没完,尤其是想到自己眼下那副狼狈的样子,更是令他感到万分的不自在。 就在这时,从舱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几个孩子立刻调过头去,都显得有些慌张。 那只豹皮猫伶俐极了,他马上挣脱了小男孩儿的怀抱,跳到地上,飞奔出舱门,跑进了黑漆漆的走廊里。 “是爷爷在叫我们!呀,我听到爸爸在跟人吵架!”一个孩子大叫道。 “好像有外人混到方舟上来了,这下可要出大事了!”那个看上去最大的孩子夺门而出,剩下的孩子也跟着跑了出去,他们太急于弄清这起突发事件了,以至于都没想到要关上舱门。 外面的吵闹声愈演愈烈,孟儿听见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声,和另一伙人怒不可遏的叫嚷。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格外响亮,他在反复说着:“上帝不允许挪亚一族之外的人进入方舟,这样一来我们也将遭到天谴!” “可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咆哮着。“上帝为什么如此不公,只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们?” “这是上天的旨意,对此我们也无可奈何!” 孟儿觉得那个人好可怜,他就像自己一样,被残忍的命运抛弃了: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母亲,角斗场上发生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飞快地闪现,真令他痛心疾首! 不觉间,他的眼里已淌下泪来,这又令他感觉自己好可耻:“我是虎王,我怎么可以流泪呢?妈妈若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也会感到无地自容的!” 可是母亲她现在在哪里? 他记得最后,那个可恶至极的女人下令,要那个魁梧的男人剥下他母亲的虎皮,那一刻孟儿再也忍无可忍,于是发疯般撞向了黄金车厢的内壁! 第十二章 大洪水·三 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已来到了这条巨大的木船之上——邦卡很熟悉他此刻正在承受的这种颠簸,因为他和母亲在孟加拉被捕获后,也曾被驱赶到船上,去完成前往罗马的漫长旅程。 所以,刚才在船舱里打过那个滚儿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居然会来到一条船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现在实在伤得太重了,就算舱门开着,他也根本爬不起来,更别说逃出去了! “看来那些人并不想要我的命!好像还是他们把我救到这儿来的!”回想着那几个孩子说的话,邦卡渐渐感到有些安下心来。“可不管我现在在哪儿,我早晚都要回到角斗场去!那个可恶的女人,还有她那个只会哭的儿子残杀了我的母亲,我就一定要为她报仇!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两张面孔,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将他们撕碎,我发誓!” 他暗暗下定决心,就好像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呜呜呜,这里好黑呀,可我还是能闻到那一股特别好闻的草原上的气息。”一个听上去又憨又萌的声音从舱门外传来,接着邦卡就看到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作为一只孟加拉白虎,邦卡有着惊人的夜视能力——神草被他抱在怀里,它发出的那一点幽光并不足以照射到舱门那边,但他还是一清二楚地看到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他看上去全身上下都是滚圆的,被厚厚的毛皮包裹着,显得肉嘟嘟的,又可爱极了。他的毛色是纯白的,上面又分布着黑色的圆形斑块,而他那双圆圆的眼睛周围也长着两个同样斜对着的圆形斑块。 小家伙看上去很胖又很壮的样子,他迈着粗壮的四肢,慢悠悠地爬进了邦卡的船舱。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小羊,小羊的背上驮着另一只看上去十分奇异的动物。 那是一头灰蓝色的小熊,长着一双大大的耳朵,身后却没有尾巴,他像个黏人的孩子那样紧紧抱着小羊的脖颈,嘴巴里正呢喃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他——他好大呀!他——他好白呀!他——他在发光呢!” 邦卡知道,是怀里的神草在让他发着光! “别乱叫,考拉,当心把他吵醒了!”前面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轻声叫着,提醒小羊背上的那只小熊。 其实,他看上去跟小白虎的体积差不多,但从他满脸的稚气看来,他还不过是个孩子。 “熊猫,我看清楚了,他可是只老虎呀!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他突然跳起来,咬我们怎么办?”小羊怯生生地劝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 他们三个居然都会说人话,这真把邦卡吓了一跳! 而且“考拉”和“熊猫”这样的动物名称他从未听过,加上那两个小家伙的样子又实在太奇特了,令邦卡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 “瞧呀,他在看我们呢!”小羊惊叫道。 “他好像受伤了,看上去真可怜呀!”熊猫说着,又往前凑了凑,“我敢保证他不会咬我们的,哎呀,都怪我太着急了,早知道就该给他带些新鲜的竹子来!” 小羊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十分窘迫的表情,只见她强忍着笑,很无奈地说道:“他是老虎,老虎都是吃肉的!” “偶尔吃些竹子对他们有好处,可以避免便秘!”熊猫好像没听懂小羊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哈哈,便便——考拉小时候就吃妈妈的便便!”小羊背上的那只小熊跟着欢叫起来。 “行了,别说了,恶心死了!”熊猫听到他这样说,马上作了个要呕吐的表情,“不过瞧他好像快要死了,你看他的前腿,一定是撞断的!哎呀,让我仔细瞧瞧!天哪,他身上被撞断的筋骨还多着呢,如果不赶紧给他救治的话,他肯定要瘫痪的!” 邦卡听熊猫这样说,又暗暗吃了一惊:“他怎么能看出这些?” “熊猫,你真神奇,你的眼睛好像能透视一样!”小羊在熊猫的身后连声赞叹道。 “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略懂些经脉的原理而已,所以能看出他哪里受伤了。”熊猫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邦卡看到他满眼的关切,突然觉得心头一暖。“我是从中国来的,我们那儿的人都懂这些,所以我们都是用号脉的方式来给人看病的!” “我们——都有袋子,考拉有袋子,袋鼠也有袋子!”小羊背上的小熊叫得更欢了。 熊猫伸过一只胖胖的爪子,想碰一碰邦卡的身子,但他又突然停手了:“现在不能乱来,不然会弄疼他的!” “那该怎么办呀?”小羊十分焦急地问道。 “你跟我回去取些木菊花来,那种草药能让动物昏迷不醒,这样我就能为他接骨了!不然的话,那样剧烈的疼痛他肯定受不了的!” 熊猫说着,转过身来,就要往外爬。这时,邦卡想伸出前爪拉住这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动物,却发觉他根本动弹不得,于是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等等!” 熊猫扭过头,呆呆地看着他:“你在叫我?” “谢谢——你为什么要救我?” “哈哈,原来你也会说话?我跟考拉是听了杜拉的话,吃了神草后才会说话的!” “我本来就会说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 “那就说明我们很有缘喽!‘缘份’这个词,你懂吗?这是个中国词,是说不管是什么跟什么相遇,都是有原因的,都是该珍惜的!所以,我能在方舟上遇见你,也是这样呀!更何况,我又能救你,当然就不能见死不救啦!你放心,我在登上方舟之前,带了很多草药呢!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我是老虎,你就不怕治好了我,我会吃了你?” “在这方舟上,吃肉的动物也只能吃素!不然他就要被赶下方舟!”熊猫其实是在骗邦卡,那些食肉的动物早就被挪亚爷爷锁在方舟最底下的船舱里了,老人家会按时拿一些肉干去喂他们。 第十二章 大洪水·四 “食肉的动物根本不可能吃素,这是天性,是不能被改变的!”小白虎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吃素是非常养生的,你可能还没发现这一点!”熊猫突然换上了一副老学究似的口吻,谆谆教导起小白虎来。“虽然开头几天会很难熬,但习惯了就好了,到时你会感到神清气爽的!” “胡说八道,我才不信呢!” “那我现在让你来做个选择:要么你答应吃素,我马上给你医治;要么你死性不改,我马上就让挪亚爷爷把你丢出方舟!” “我还不能死,我还要为妈妈报仇呢!” “一只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的老虎,还想着要报仇!我看你是在白日做梦呢!”看似憨厚的熊猫想不到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邦卡突然觉得他要远比自己想象的聪明得多。 虽然我们的小白虎根本不相信他是能吃素的,但他更不愿一直像现在这样瘫痪在那里,动也不能动,这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更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如果吃草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强壮了!” “我没让你吃草,而是让你吃素,有得是瓜果蔬菜供你选择!” “吃肉能让我获得力量,能让我跑起来像风一样快!” “吃素能让你永保健康,健康才是获得一切力量的根本!” “可一头老虎如果吃素的话,会让别的动物瞧不起的!” “之前动物们瞧得起你,是因为怕你!你想想看,自打出生到现在,除了你的同类,你有过别的朋友吗?” “我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我不需要朋友!” “那好吧,看来我也用不着救你了!你就继续趴在这儿做你的瘫子大王吧,反正这方舟上还有好多动物需要我去给他们看病呢!” 熊猫说着,扭过头去,作势要走。 “你等等——你真的能治好我吗?” “不然我干嘛跑来看你?”熊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被抬上方舟的时候,我就瞧见了,所以一直觉得放心不下。” 小白虎皱头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可是他已没有选择。 “好吧,我答应你试一试,只要你能治好我!” “只是试试而已吗?我可不希望把你治好后,就看到你在方舟上大开杀戒!” “只要我还在方舟上,就绝不会吃肉!” “你可是头老虎,说话要算话!” “我是虎王,当然说到做到!” 邦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然冲进舱门里来的吵闹给打断了。只见一个黑皮肤的强壮男子举着尖刀,跑进来,他一眼看到站在那儿的熊猫,还以为他是个半大的孩子——神草把熊猫的胖身子照得白惨惨的,长在上面的厚厚的皮毛就看不太清楚了——便将他一把揽过去,把刀子逼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都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男子对追过来的一伙人大叫道,这些人都生着或白嫩或赤红的面容,虽然五官有所差异,但也能看得出,他们应该都同属于一个种族。 在这些人里有一位长着又长又密的白胡子的老人,十分的惹人注意,他拄着一根细长的拐杖,破开人群走上前来,见男子挟持了熊猫,他显然有些紧张:“你先把刀放下,我们有话好商量!” “除非你们答应把我留在方舟上,否则我就把看到的动物都杀死!” “这方舟上的动物大部分都只有一公一母,你杀死了任何一个,都可能造成他们的灭绝!” “这我管不了,我一旦被你们赶下方舟,我这一族人也将灭绝!我跟妻子刚成婚不久,还没有生下孩子,到那时谁来接续我们的血脉?” “你们就是些又丑又凶的黑鬼,上帝根本不稀罕你们做他的选民!”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怒气冲冲地叫嚷道。 “住嘴,你这样说只会激怒他!”老人家赶忙喝斥住了他的孙子。 “那上帝当初为何又要造我们,让我们来到这世上?”浑身黝黑的男子悲愤地吼叫道,“在数不清的人类里,不光你们挪亚一族是义人,心地纯善又无私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凭什么我们就要在洪水中丢掉性命?” “你带着妻子混进动物里,偷偷遛到方舟上来,你都做出了这么狡猾的事,还敢说自己是纯善的?”另一个挪亚爷爷的孙子质问道。 “这是我在世上唯一做过的错事,但我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拯救我的妻子,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我都听明白了,”熊猫慢悠悠地说道,听他的声音,倒镇定得很。“你这样做并没有错,上帝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你,因为你已把自己和妻子都藏身进动物的群落里,你们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也就算不得人类了,挪亚作为义人,只把你们当一个物种来拯救,就好了。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光听他的声音,会以为他就是个人类,也难怪那个黑人男子被蒙骗住了。 但听到他说话的那位老人却惊呆了,熊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把这些表现出来,老人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这对我和妻子来说,真是种污辱!”黑人男子沉痛地说道。 “其实在方舟上的动物们看来,人类本来就不过是另一种动物,只有你们自己会把你们的身份看得远远高出所有的动物。”熊猫一边说,一边抬起爪子来拍了拍黑人男子举着刀的那只手。“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在那儿你和你的妻子都会得到非常好的照料!”说来也怪,那男子居然真的松手了,刀子落下来,被熊猫接到了毛绒绒的手掌里。 邦卡这时再去看那男子,发现他就站在那儿,竟不能动了。“我怎么动不了了?” “我点了你的穴位,所以你就忍耐一下吧,不然的话,我怕你一时冲动,又会伤及无辜!”说着,熊猫把男子扛到肩上,就向舱门外走去。“挪亚爷爷,我先把他带到我的船舱里了,因为他挺危险的,在方舟上,眼下也只有我能制服他了!” “你——你吃了神草?”挪亚看了看站在舱门外的小羊,又转过头来打量着熊猫,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快,这方舟上所有食草的动物应该都会说话了,这样也好,方便你来更好的照料我们!”熊猫冲挪亚爷爷憨态可掬地一笑,然后便朝着舱门外那条狭长的通道走去。“呆会儿还请你把他的妻子送过来,在大洪水期间,我会好好看管他们的。” 这是邦卡第一次跟熊猫打交道,这种胖嘟嘟的很像熊的动物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首先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爱,又非常的热心,更聪明绝顶。 最令邦卡称奇的是他身怀的绝技:不光能给动物看病,还能把坏人一下子制服! 第十二章 大洪水·五 那天夜里,熊猫又一次遛进了邦卡的船舱。 他发现舱门被锁上后,就偷偷遛到挪亚爷爷的船舱里,把钥匙偷来了:“我把木菊花塞到老爷爷的嘴巴里,天大亮之前,他根本不会醒来!”说着,他那胖嘟嘟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 “你真的只是一只动物吗?”邦卡打量着熊猫,觉得他的很多举动都非常的不可思议,“可你的脑袋比人类的还要灵光!” “因为我是被人养大的,所以我不怕人,我的行为也很像人!”熊猫说着,开始揉搓起拿在手里的那几棵鲜嫩的草药来——这是他带来的另一些木菊花——“中国是个非常古老的国家,它位于遥远的东方,生活在那里的人长着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跟挪亚爷爷一家和那个黑人很不一样,但他们都非常的智慧,有着许多其他人类都不具备的本领。像我现在这样用中药来给你治伤,就是中国人发明的。还有刚才我点那个黑人的穴位,让他动不了了,那是中国人独创的功夫,非常厉害!” “可大洪水一来,把全世界都淹灭了,那些生活在古老东方的中国人也一定要被淹死的。”小白虎沉痛地说道。 听到这儿,熊猫跟小羊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只听他压低了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中国人讲究信义,被他们视为朋友的人,都会得到无条件的信任,所以我也非常的相信你。” “你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对我来说是最为珍贵的,我当然更会相信你!” “既然我们相互信任,那我们就是可以分享秘密的,对不对?” “当然了,不光可以分享,我还会为你保守!” “哈哈,你不愧是小虎王,做起事来果然光明磊落!” “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那好吧,我就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其实我之所以会把那个黑人带回我的船舱,是因为那里还藏着一些中国人。他们现在披着熊猫的皮囊,躲在那儿,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他们是怎么混到方舟上来的?” “熊猫是洁净的动物,所以挪亚爷爷捡选了七公七母,带到方舟上来。但其实,只有我和另一只小熊猫是真的熊猫,其余都是人类假扮的。” “他们为了活命,就把另外那些熊猫杀了?” “才不是呢,是熊猫自愿放弃了活下来的机会,把自己的皮囊让给了人类。我们绝大部分都由人来饲养的,所以我们实在不忍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大洪水淹死,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万一那些中国人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成年熊猫的皮囊大着呢,只要他们不摘下来,挪亚爷爷一家就永远不会发现。” “可现在那个黑人和他的妻子去了,万一他们——” “我的主人好心好意照顾他们,他们不会恩将仇报的!” “你和你的主人都太善良了,那个黑人为了能活命,刚才差点儿拿刀捅了你,你却还要救他!” “在我看来,人和动物是一样的,他们的生命都是非常可贵的,都不该轻易被伤害。”说到这儿,熊猫也把那些草药搓好了,他让邦卡张开嘴,把搓成了一个圆团子的草药放了进去。“我想你第一次吃草肯定不习惯,草药的味道又怪怪的,所以搓成了团子,你就好一下子咽下去了。” “你真细心。”把草药咽下去后,邦卡由衷地感叹道。 “呆会儿你就会睡着了,我再来为你接骨,你就感觉不到痛了。”说着,熊猫抬起毛绒绒的手掌,轻轻拍起了邦卡的后背。“等你身上的伤都好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的主人,他们会做很美味的饭菜给你吃——你既然要成为这世上第一只吃素的老虎,接下来要经受的考验还多着呢!但我会对你不离不弃的,有我陪在你的身边,你的这个心愿一定能达成!” “其实这并不是我最大的心愿——”说这些话时,邦卡感觉他的眼皮已十分沉重了,“我还想——还想报仇!” “你要为谁报仇?” “为我的妈妈!熊猫,你能帮我吗?” “那要看你想怎么报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睡吧,我马上就来为你接骨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