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也爱长生术》 序章 地球一隅,九州之上,一条黄龙荡。 黄龙荡是一条河,它西出星湖,东至瀚海。绵延数千里。即使夸父的脚步也撵不上它的首尾之距。又说,黄龙荡性情古怪,它一翻身,大地就会出现一场灾难。 尽管如此,老不死的地球仍然钟爱黄龙荡,周文王时,在这片广漠的土地上,积善行仁,德馨大开,天下诸侯莫不归从。一时间,九州之上,德念聚集,上至大王,下至百姓,无不以贤德津津乐道。品德高尚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灼灼光芒,威震八方。相反,品德低下的人,浊而无神,力薄人微。 大行德广,八百年绩业。从茫茫星空望下来,整个黄龙荡,犹如神秘而美丽的北极光,清旷幽远,炫丽迷人,如触龙,如火狐,行云流水,时动时静,如烟似雾,摇曳不定。 当然,德念并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不断地开蒙学习,修身养性,才识量渺渺,念力大增。无论人界、魔界、妖界,均赖盈蓄德念,繁衍生息。六艺官学,盛极一时。其中,当数人类占据的不齐地,德念最盛。 然而,不齐地人的好运并不长久。一年夏日,于浩渺星空中,来了一位希卜星人。这位希卜星人叫恺瑟雷怒,是一名贵族。恺瑟雷怒髋肌茁壮,手可抵天,脚可入地。一看就是一位勇猛无敌的大力士。 处于地轮三十六界之外的希卜星界,是希卜星人聚居的星球。那儿虽然有水和生物,但水都是寒冰,没有火,他们不吃食物,直接从能量物质获取能量而不须消化。他们的寿命可达数千岁,短的也要几百岁。 恺瑟雷怒为了德念而来。 当然,能够来到地球的外星力量,都将扮演着侵略者的角色,怎么能轻易吸收到人类的德念。 于是,傲慢的恺瑟雷怒大力士,盛怒之下,手臂轻轻一划,黄龙荡就决出了一个大口子。伴随着滂沱大雨,河水冲撞而出,六畜冲散,庄禾被淹。 不齐地泛滥成灾,随即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当然,六艺官学也不例外。 一座座殿堂被大水拍倒,学员与学傅被水浪推到四面八方。水患所致,或死或伤,未知几何。 昔日繁荣昌盛的不齐地,如今变得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然而强者恺瑟雷怒,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他被强大的洪流掀翻,深深地埋进泥沙之中,险些丧了性命。 恺瑟雷怒连滚带爬,从泥沙中钻出来,站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振臂狂啸,庆祝自己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从他头上飞过的鸦雀,嘎嘎嘎嘎地叫个不停,恰似嘲弄他的野蛮与无知。 在此后的日子里,尽管恺瑟雷怒狐独、忧郁、甚至不安,但他仍以王者自居。因为他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总有倚山间石隙者,有持木而远历者,躲过劫难的。他们在远处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所授六艺也得以保存。像蒲公英,被风一吹,花絮四处飞散,落地生根。一时间三教九流之说,竟相兴起。不齐地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恺瑟雷怒自编自导的这出闹剧,终于没能阻止不齐地的繁荣与兴盛。最后,他被希卜星界派来的监师杀害。 恺瑟雷怒在不齐地八百年之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失败者。他的历史,只留在了希卜星界。 恺瑟雷怒的消逝,没有一位不齐地人知道。就算是不齐地出现了非同寻常的征状,也都以为是黄龙荡发威。不齐地人只听得希卜星界的传说,以为希卜星就是一抹星团。月华光影,天甘地露,是其生命的特征。而今,这抹星团在一夜之间消失怠尽,了无痕迹。不齐地人同样只习惯于传说。 至于居于地轮三十六界之外的希卜星界,为何对他们的德念如此青睐,对于不齐地人来说,是一个不解的谜团。不仅对于不齐地人,对六道之天道来说,也是一个不解的谜团。 虽然这一事件被天道张有人张玉帝获悉,他也只是猜透了半边。 那天,张有人张玉帝闲来无事,打算到人间走一趟,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调研一下人间的民生世情。每隔一段时间,张有人总是要到下界体察一番民情。 张有人来到不齐地的时候,看到不齐地界上车来车往,人丁兴旺,一派热闹繁盛的景象,来了兴致。于是就想凑一凑热闹。张有人在天上,什么样的奇珍异味都吃过,惟独山乡野菜不曾品尝。他走过几条街巷,即被一家小年粥铺吸引住了。 这个铺子很特别,除了粥,什么都不卖。 张有人决定喝一碗粥。 他想,万一有人认出了他,看见他正在喝粥,也表明他体恤民间,体现出他与民同之的英名神君形象。 那是一碗地瓜粥,里边撒了一些盐巴和银子菜,甜中带着咸,咸甜正适中。张有人一口气喝了三碗,喝得有滋有味。不期然地,抬头看见临桌上一位粥客正注目着他。于是,张有人友好地冲他点一点头。不料,那位粥客起身离座,径直朝他走来,坐在他的对面。 “瞧您这身打扮,一定是道行中人吧?”粥客问道。 张有人点头,“贫道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粥客摇了摇头,道:“身中细上下分粗,骨节不现,体实不虚,发毛旋动,清净无垢,身有光明,衣则舒长,醉醒之香,稀世之尊啊。” 听到这里,张有人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便直言道:“仙尊来自何方,有何指教?” 那粥客听了,不慌不忙,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张有人。 张有人接过,抽出里边的书笺,展开观看。 “春秋计划?” 眉目舒展间,张有人不由地对来者重新细瞧了一遍。 粥客见张有人开始关注自己,知道有戏,自报家门道:“在下来自希卜星界,希卜亲贵恺瑟丹诺……” 希卜星界?张有人在脑海里不停地搜索着,最后终于想起来了。在地轮三十六界之外,的确存在一个希卜星界。不过他们一向安分守己,不曾造次。这次,他递给他这样一份“春秋计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有人看着恺瑟丹诺,道:“人界在我的辖区之内,我有职责保持他们的繁荣稳定,你这个春秋计划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 玉皇大帝也有搞不懂的时候—— 恺瑟丹诺道:“没什么意思。其实您也知道,老子西出流沙而孔子周游列国。时至今日,人性善恶千年不决。儒家首创的入世哲学,难道仙尊一点也不觉得有压力吗?” 恺瑟丹诺的话戳到了张有人的疼处。痛归痛,事归事,他不能因为这位素昧平生的希卜星人而改变了自己的治世方略。 “我贵为三界之尊,无论道释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要试图游说于我,我不会吃你这一套的。别说你打着科学考察的名义,就算你来搞投资开发,我也不会同意。” 恺瑟丹诺浅浅一笑,道:“宇宙万事万物只所以能够运转,在于它的平衡。这个春秋计划,只是起到一个平衡作用。”说罢,恺瑟丹诺站起身,深施一礼,走出了小年粥铺。 到了门口,转身道:“谢谢您的提醒,希卜星界还真的有一项投资计划,就在黄龙荡建一座善恶园,如何?” 很显然,恺瑟丹诺的做法,要比恺瑟雷怒明智得多。这位恺瑟丹诺,是恺瑟雷怒的子侄辈,同样髋肌茁壮,受命于希卜星界,来到不齐地,继续完成恺瑟雷怒未完成的事业。 张有人回到天上,把这份春秋计划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觉得这位恺瑟丹诺说得也有道理,就差人回到不齐地,寻访恺瑟丹诺,允诺了他的请求。 恺瑟丹诺在不齐地长达一千三百余年,于此同时,也是儒道千年,儒学长足发展的一个时代。 恺瑟丹诺在不齐地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扶持儒学,二是绘制儒林八阵图,三是建造善恶园。成绩卓著。 但是,恺琴丹诺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违背了希卜星界的禁令,与儒界染指男女私情,致使花费八百年之久绘制的儒林八阵图丢失,下落不明。 最后,恺瑟丹诺还是下了岗。 等到同样髋肌茁壮的恺瑟阿叱顶替恺瑟丹诺,这位希卜星界恺瑟家族的新一代贵族子弟,再次来到不齐地,这个时候的不齐地,已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原来的六艺官学,如今已经变成了不齐学院,在校学生达到两万余人。 不齐学院就座落在黄龙荡边,临水而建,大气磅礴,非同一般。对于这样一所高等学府,自然是学人济济,所开专业也是五花八门。但是不齐学院的优势专业,仍然是汉语言文学,或许与孔子东游的儒学传播有一定影响吧。 说起大名鼎鼎的文学院,有个不起眼的文科生,姓尤,名憨喜,值得一提。 一说他不起眼,因为他脑袋大,表情单一,一笑傻里傻气,一个字“憨”。又说值得一提,因为他曾十分神秘地告诉他的好友荀七十二,他是黄龙转世,就连他的姓氏都很牛逼,只比龙字少一撇。 他还理直气壮地引着同学到黄龙荡指认,结果在黄龙荡跌了一脚,差点让河水淹死。低头一看,是一团破烂傩衣绊了一脚。憨喜直呼晦气,把那件傩衣浇上汽油烧了,结果尘灰挥之不去,全都粘附到他身上。 憨喜如此煞有介事,大家一致默认他是黄龙转世。调整班委的时候,共同推选他为纪律委员。 大家推选了他,又不服从他的领导和安排。之后,憨喜就抑郁了。抑郁了也还是笑眯眯地。 再后来,憨喜喜欢上了网络小说,每天抱着比他脑袋还厚的大书啃呀啃。 突然于一天,憨喜在班里宣布要离开文学院,自己成立一个假想学院,还煞有介事地编了教材教案,邀请院里的教授去他的假想学院授课。 这事闹得,整个不齐学院没有不知道的。结果可想而知,校领导找他谈了话,勒令他取消成立的假想学院,并派了一名心理辅导老师对他进行疏导教育。 憨喜受挫,时常一个人于夜半时分,去操场上晃悠。最终被保安发现。 被保安发现不是因为大半夜地去操场转悠,而是因为他的奇怪的装束。一件加长版的红色大褂,头脸裹在里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走起路来一颠一颤,一停一跳,十分吓人。最后,校方集合了七八个保安才将他制服,带到保卫室里,再一细看,哪里有什么加长版的红色大褂。 所以,憨喜在不齐学院四年,提起来没有不知道的。 第一章 一封书信 四年后,憨喜所在的班级完全变了样,一个个神秘兮兮。女生们的画妆盒天天带在身上,男生们胸前的领带飘洒如旗。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寝室混乱不堪。没办法,就业形势严峻,大家都提早为工作忙碌开了。 只有憨喜,依然斜躺在架子床上,抱着一本大部头的网络小说有滋有味地啃着。以致于晨昏暮浊,非醒即梦。 位于不齐地的不齐学院,想当然是不齐地的高等学府,但是要把它往大学排名里一放,立刻就如黎明的鸡啼,没呴喽几声就不见了踪影。 所以,憨喜才不去溜门子,他不愿意看人事部主管冷冰冰的脸,而宁肯麻痹在网络小说的幻瘾中。 他爸抱怨,你看你脑袋这么大,一笑傻里傻气地,都是看小说看的。他反驳,在娘肚子里他就这样了。他爸训斥:在娘肚子里咋样你是咋知道的。 尽管如此,他爸还是积极为他联系工作单位,让他过去面试。他去了,但是一提起那个阎主任,他就来气。 简单一说吧。那天憨喜去找那位阎主任,阎主任正在开会,一直开到十点半。等他回到办公室,拿起憨喜的档案,刚瞅了一眼,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阎主任就赴饭局去了,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来。憨喜满心欢喜地迎上去,不料一个电话,阎主任又马不停蹄外出检查工作去了。 所以,憨喜奔波了一天,事儿没办成,天也就黑了。 憨喜走在不齐地的街市上。对于不齐地,他十分熟悉,他就生长在不齐地。就算天黑了,他一点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憨喜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电动车。那电动车有电的时候,能驾着突突突地跑。没电的时候,能像自行车一样,两只脚一蹬,也能行走。现在,电动车就没电了。他只得身子前倾,拼力向前蹬着。 憨喜一路苦笑,想着这一切,一不留神,撞着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身影“哎哟!”一声,凄厉地惨叫。 “妈呀,出车祸了!” 憨喜努力调整自己的视力。他看见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宛若雨中的两片树叶。 “没长眼睛啊!” 听声音是个女的。 没办法。文科生,看书太多,近视,三百多度。偏偏憨喜又不喜欢戴眼镜,认为戴眼镜是四眼子狗,他怕被别人骂四眼子狗。 “长了。天有点儿黑。不过看出来了,是个美女。胸大,无脑,而且张嘴骂人。” “你!” 女孩扬起的拳头又落下来,盯着憨喜的脸,问道:“怎么办吧你?” “什么怎么办?”憨喜慢吞吞地回道。 女孩围着憨喜转了半圈,说:“这样吧,你帮我送一封信,这事就扯平了。” 憨喜的目光在女孩身上转了半圈:“讹人是吧?你好好地,咋让咱去送信。” “天黑路远,我一个女孩子,能行?” “咱眼睛近视,天黑看不清路,更不行!” “可我着急啊!” “着急打电话呀?” “没有电话!” “咱这儿有!” “憨,我是说他那里没有。” 憨喜最讨厌别人说他憨,他只是看上去老实,略有憨相而已。比如嘴巴厚,比如声音粗,比如表情单一。不知道他爸为何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念大二的时候,他想把这名字改了。是荀七十二给制止住了。 荀七十二说,名字是父母给的,你把它改了,将来父母还能认出你来吗?憨喜就没改。 “那就等明天去。” “no,兵贵神速!” “还兵贵神速,”憨喜撇一撇嘴。 女孩慢吞吞地从“v”字型胸衣间隙摸出两张红牛。 憨喜瞧着女孩,悸动不已,两个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咽了一口唾沫。 天黑,放大一下:嗯~胸大直立,形如斗鸡。身子纤细,树精无异。十六字方针。 “送过去,这两张红牛就是你的。” “啥意思?想收买咱啊,告诉你这招不好使,本大少爷不缺这两百块钱。” 憨喜扯着声音。 女孩哎哟一声蹲下了。 “哎哟疼,疼死我了!你送我去医院,我的腿!” 去医院?那可不是三千两千就能打发的。 憨喜憨了,一咬牙一跺脚:“去!” 心里想,不就一封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女孩破涕为笑。 就在憨喜从女孩手里接过书信的当儿,整只手臂有一种被电击般异样的感觉。他以为那是年轻的荷尔蒙,没往别处想。追问道:“去哪里?” 女孩冲着憨喜的背影喊道:“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就到了。” “什么地儿?” “善恶园。” 善~善恶园?憨喜暗自琢磨,这名字可够怪的。 记得有一本书叫《善恶园中的午夜》,光是听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阅读。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奇遇?这样想着,憨喜立刻觉得有一种刺激感。他揣起女孩递给他的那封书信,眼前忽然亮堂,头顶上仿佛有了一盏神灯,指引着他。 “我叫腾杼云,你呢?”女孩冲他喊。 “尤憨喜。比龙字少一撇儿。” 比龙字少一撇儿,是憨喜对自己最牛逼的总结。尽管他脑袋大,表情单一,一笑傻里傻气。但是能跟一个龙字打上拐,也算是他前世的造化之大。 那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足有十几米宽。之前,他从没见过不齐地有这么宽的大道。难不成他卧在床上读小说的这两年,城市的道路建设日新月异,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现在,憨喜脚底生风,如同天将红孩儿踩着风火轮,闪耀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那叫一个快,比玩极速飞车还过瘾。那封书信,也迎风生花,就像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扑噜噜掉落下来的焊花。 我的娘哎!什么东西!憨喜胡乱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像甩一只钳住了手的甲鱼,狠劲而迅猛地甩了出去。 书信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就在与地面碰触的刹那,立刻现出一团蓝幽幽的光焰,看上去足球一般大小。那光焰蓝中透着红,红中透着绿,耀眼无比。 会不会是……什么宝贝吧!憨喜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憨喜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文科生,怎么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后悔接下这活,他想把它丢弃。 可是,信义两个字又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对,自己不能也学阎主任,说好了给他办理入职手续的,却让他空等了一整天。 想到这里,憨喜哆哆嗦嗦朝那团光焰挪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将书信揣进怀里。 就是一封信,有什么可怕的。憨喜自己给自己打气。 走,继续往前走。 那个叫腾杼云的女孩不是说了吗,一直沿着这条道往前走,走到尽头,就到了。 现在,憨喜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些期待。他想知道,腾杼云让他送的这个书信,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书信。收到书信的那个人,又是怎样一个人。尤其那个叫善恶园的地方,倒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记得在不齐地,没有这样一个地儿呀! 不知道走了多久,憨喜的身上竟微微地出了一层细汗。 如同上了一场大雾,云开雾散,太阳从云雾里爬出来。 憨喜朝着那轮火红的太阳不断前行。直到天地光亮,看到眼前出现一座大山,再往前走,再无路了。 他望着东方耀眼的太阳光芒,仔细一算,这一夜走了应该有三百里路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在距离不齐地三百里之外的地方了。 第二章 遭禁! 善恶园?憨喜叨念着腾杼云告诉他的这个名儿。 可是,这个善恶园究竟在哪里。 走了一夜的路,憨喜有些累了。低头瞧见路边的草丛中,有几棵草莓,红彤彤的,十分诱人。于是他把它们摘下来,又到另一边的沟渠里洗了洗,不管好吃不好吃,吃了下去。 山路崎岖难行,憨喜用力推着那辆破电动车,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抬头看见一道石柱牌坊,高大宽阔。更奇特的是,石柱牌坊中间,赫然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合一绺。 合一绺?什么意思? 对于一个文科生,憨喜尤其爱钻牛角尖,可是附近并无行人,没法讨教。他掏出手机,打算查询一下。怎奈摁了半天,网络不好。憨喜只得摇摇头,叹一口气,重将手机装入口袋里。 过了石柱牌坊,憨喜继续前行。脑子里依然想着“合一绺”。搅尽脑汁回想教授讲授的那些语文知识。 这时,正前方迎面走来三个年轻人,为首的一个白面青巾,身材修长,手持木剑,高傲冷峻。他的后边,跟着两个随从,一高一矮,也都是白面青巾,目光冷峻。 憨喜一看,乐了,终于遇见个能说话的了。 “喂!喂!”憨喜赶紧向那三个年轻人招手。 为首那个年轻人径直走到他的跟前,也不答理他,目视道:“干什么的?为何私闯我禁地?” “禁地?这天开地阔的,哪里来的禁地?” “大胆!”后边的高个子叫道。“这是我们陆执事,陆羽书儒俊,还不快快行礼。” “陆执事?陆儒俊?” 憨喜才不管陆什么,他现在只想快快打听到善恶园的地儿,把那封信送过去,好赶快回去,看工作拍拖了吗。 “哎,我说陆执事。”憨喜有些拗口地叫道:“向你打听个地儿,善恶园在什么地方?” “善恶园,我们这儿就是。”另一位矮个子应道。“陆师兄就是善恶园执事,你找我们善恶园做什么?” 跟在陆执事陆儒俊身后的一高一矮两个随从,一个叫费东,一个叫启中。 憨喜前后左右看了看。 这就是善恶园?荒山僻壤,哪来的园? “哎,我说陆执事,我再多一句嘴,你们这善恶园,是干什么的?” 他自从接过那封书信,这个疑问就一直萦绕在他心间。 “大胆!”费东叫道。“善恶园也是你随便问的。你有什么事快说,否则定叫你灰飞烟灭。” 陆羽书目光冷峻,瞧着憨喜,一言不发。 憨喜不高兴了。道:“我叫憨喜,是来送信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信?”陆羽书开口了。 “书信,一位叫腾杼云的女孩让送来的。” “腾杼云?拿来!” 憨喜瞧着陆执事,摇了摇头。“嗯不,这书信是要交到一位叫圣力子的人手里的。”憨喜瞧见书信封面上就这么写的。 “大胆!这是我们陆执事!” “我不管什么执事,这书信就是要交到圣力子手里。” 两个随从不由分说,一左一右靠上来,那架式是要抢啊。 憨喜在关键时候也不憨,早看明白了,撒腿就跑。可是,他哪里跑得过陆羽书他们,早被他们几步赶上,一边一个揪住了衣服领子。陆羽书站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臂正欲搜寻。憨喜慌急低胸,从下衣角掏出那封书信,一把搓成团,不假思索地塞进口中。 心里想,就是吞下去,也不能给他们搜去。 陆羽书见憨喜将书信吞入口中,手执木剑欲撬憨喜的嘴巴。憨喜又一扬脖子,生生将一团纸蛋咽了下去。 “吃下去了!他吃下去了!” 陆羽书大惊失色!他预感到那封书信并非一封普通的书信。 圣力子的书信? 对于圣力子,就善恶园里诸多实力派来讲,他实在算不上什么。 圣力子被尊称为圣儒师,儒祖特意吩咐过的,是驻守在善恶园的一位儒客。就像某座大学里设立的驻校诗人,进行创作、讲学、交流。 圣力子居于南宫,他深居简出,神秘莫测,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这么多年,更没见他捣鼓出什么新东西来。倒是后圣和亚圣,一位潜心于王者儒风的课题研究,一位潜心于汉唐儒韵的课题研究,均取得了诸多研究成果。 可是,就因为儒祖对诸儒生的交待,他竟以为自己比后圣和亚圣还牛逼。南宫是陆羽书的势力范围,也是善恶园一个重要的场地,他岂能让圣力子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因此,陆羽书对他瞧不上眼,更让陆羽书不能接受的是,他以为他居于南宫就可以对他陆羽书指手画脚,成为他的领导了。其实他就是一个儒客。说白了,就是借住,甚至是暂住。 陆羽书并不把圣力子看在眼里。 现在,这封信竟然指名道姓给圣力子,陆羽书不得不警惕起来。 于是,陆羽书命费东和启中将憨喜架回南宫,严加审问,弄明白这封信的来龙去脉。 最后,憨喜骑来的那辆破电动车,被他们一脚踢进山谷,摔了个稀巴烂。 电动车是他的好友荀七十二借的。在不齐地,荀七十二是憨喜惟一的朋友。 荀七十二这个名字有点儿怪是吧?其实稍作解释一下,一点都不奇怪。据荀七十二说,他是荀子的第七十二代孙。明白了吧,七十二代孙。所以,他自称荀七十二。时间长了,别人也就称呼他荀七十二。 但是现在,憨喜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得设法跟他们周旋。 “别价!”憨喜喊道。“我还是得问一下,你们这里为啥叫善恶园。” “死到临头了,还——还这么磨叽!” “告诉你也无妨,这儿啊,是孔圣人据山而建的一个学园,故名善恶园。” 善恶园的每一位儒生都知道,善恶园是孔圣人所建。尽管现在孔圣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办的这所学园还在,他的三万弟子还在。 “孔圣人?哪个孔圣人?”憨喜继续问。 “就是我们的儒祖孔丘!” “孔丘?哈哈哈哈!”憨喜一听,乐了。大乐特乐。看得陆羽书他们都愣了。 “孔丘?阿哈哈哈!孔丘都死了两千多年了。” “胡说八道。你这是诅咒我们的儒祖,不想要命了!” “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憨喜止不住他的笑声,却挣脱开他们的手臂,示意道:“知道咱这是什么笑吗?周星驰的功夫笑!” “功夫笑?”他们不解,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功夫笑。 “不知道吧,让咱告诉你们。”憨喜示意他们聚拢过来。 他拍着他们的肩膀。“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你懂儒祖的论语?”陆羽书问道。 “废话,咱好歹也是科班出身的,你们这是明显诋毁文科生的名誉啊。” 憨喜又背了一通“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什么的。背完后,又一阵大笑。 “小子,别得意,不要以为会背几句儒祖的章句就有什么了不起。”陆羽书瞪着憨喜。“我不知道你是在嘲笑儒祖,还是在嘲笑我们。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才的傲慢与无礼已经触犯了善恶园的十八禁忌。” “怎么讲?” “也许,从此以后,你就不能随意发出笑声啦。” 陆羽书的话音一落,憨喜果然感到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就在他刚要对陆羽书的恫吓言论发笑的刹那,突然感到自己的头猛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一根钢针插了进去。 憨喜怔怔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如果真的被他不幸言中,那么憨喜可真的又憨又喜了。 第三章 什么境? 青巾、木剑、儒俊、南宫……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网络小说中的修行圣地? 人神有别,仙界诡谲,我……我才刚刚踏向社会,还得回去上班呢,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世上哪有什么神,哪有什么仙啊。 想到这里,憨喜急中生智,突然抱住头颅,哎哟哎哟的就地打滚,一副疼得肝肠寸断的样子。 陆羽书低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憨小子,刚才的话果然灵验了,他暗自冷笑。 只是他这副样子,如何弄回南宫去。 就在陆羽书不知所措的时候,费东突然跑上前,对着陆羽书的耳朵嘀咕了几句。但见陆羽书脸色突变,回手用木剑指着憨喜道:“这家伙就交给你们俩了,为兄先走一步。” 言罢,陆羽书急匆匆地回南宫去了。 憨喜从指间缝里瞧着那位师兄走远了,只剩下两个随从,顷刻之间,才感到头疼铺天盖地的来。 话说陆羽书走远了,咱们再悄悄地言语几句。这个陆羽书,来自腾花落,入住善恶园七年,习至五大境中的大圆智境。至于执事,大致相当于管家之类的吧。管家这类角色,大家都知道,时时处处依主子的口令行事,权利不大,管事不少,闷骚一个,易生牢骚。但是陆羽书这个人,还有一点,他天性敏感而高傲,不甘屈居人下。他不满足做一个小小的执事,他还想做禁主,经使,甚至园甲。 所以这些话,当着他的面,是不能说的…… 刚才费东对他耳语,圣儒师在南宫殿叫他议事,所以他匆匆回去了。 憨喜的头疼过一阵子,缓过劲来,心里安适了许多。陆羽书急匆匆地走掉,剩下两个随从,好对付多了。 他忍着头疼,心里想着逃跑的主意。 “磨叽!让你磨叽!” 费东瞧着躺在地上的憨喜,狠狠地用脚踢着,每一脚都踢在憨喜的屁股蛋子上。头疼和腚疼相继袭来,疼得他咬牙切齿。 “高个子,我操你八辈祖宗。”憨喜在心里骂道。 启中担心费东再这样踢下去,会把憨喜踢死。到时候陆执事问起来,就不好交待了。 启中上前制止费东,被费东一把推开,摔了个仰贝叉。和憨喜一样狼狈。 “费东!” 启中红着眼,叫嚷着,从地上爬起来。 憨喜头疼顾头腚疼顾腚,一翻身子,将屁股蛋子压在了身子底下。 费东一看憨喜的肚子,立刻想到他刚才吞下去的书信,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脚踢向他的肚子。 只见憨喜嗷地叫唤了一声,像一个布口袋受到了重压,两头翘起来。 憨喜并不知道,他吞下去的可不是一份简简单单的书信,而是儒林八阵图。儒林八阵图是恺瑟丹诺花费了八百年时间排列而成,由八大儒将组成,即谷舞、公孙熊、公孙已、姜汤、腾骧工、奄在、嬴后、旱将。包罗万象,无所不能。是穿行儒林,玩转儒界的金钥匙。 没错,憨喜一路寻来的善恶园,就是一个习儒修行的圣地,一个玩儒世界。在这里,所有习儒修行之人被称作儒者,初级儒者称为儒士或儒生,最高境界则是儒仙。不过到目前为止,善恶园还不曾出现儒仙级的儒者,但这并不妨碍成千上万的儒生前赴后继,寻贤问道。 当然,习儒修行之士也并不局限在善恶园,不齐地、腾花落、摇摇山,甚至卞卞街、冶城也都有儒者存在,他们广积德念,玩儒弄术,与民同处。不是道行中人,是不可能参透这个世界的。 这么说吧,这个世界和现行世界就像油和水,混杂在一起又彼此不相融合。 或许儒林八阵图太过庞杂,费东一脚踢下去,憨喜的腹内顿时翻江倒海,倒海翻江,最后竟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污秽之物,状似脓血,黄中带红,红中带青。 费东只觉得一股子腥臭味,直入鼻孔。 “哎吔,什么东西!” 如果仅是一口,倒还好说。但是,憨喜的嘴巴大张着,没完没了地吐起来。 儒林八阵图包含着大量的德念,这些德念,汹涌而至,足以涤荡憨喜身体里的污行浊念。 费东受不了,闭着眼睛,急欲抽身。然而他的一只脚却被憨喜死死抱着,挣不脱。 费东只有再踢,憨喜再吐。 “启中,快过来帮帮你哥呀!” 启中才不理他呢,掩着鼻子跑远了。 费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憨喜甩开。睁眼再看,吓了一大跳。原来,面前已是一座百丈高的山峦。他不知道那些秽物是怎样堆积起来的。 像喷泉?像海啸?并且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费东骇然。叉着两条腿,羚羊一般朝一条小河沟跳过去。 他要洗一洗呀。 其实他也没怎么洗,只是跳进水里,胡乱踢腾了几下,跳上岸追启中去了。 费东和启中从未经见这样的怪事,不知所措。只是远远地看着憨喜和他吐出来的山峦一样的秽物。 面对自己无法自控的呕吐,憨喜也大吃一惊。他不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明白自己的胃里竟然有这么多污浊的东西,就连他自己看着,都有些恶心。 难道自己真的这么肮脏? 其实,并不是憨喜肮脏,而是儒林八阵图,包含着难以计数的德念。而德行与恶行又针锋相对。儒林八阵图怎能容忍罪恶与肮脏与它并存呢。 ……只不过此时此刻,憨喜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拍着自己的肚子,一声连一声地喊着“八戒!八戒!”因为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趟过荭柿山的猪八戒。 不过,很快,憨喜就觉得浑身轻松起来。像经过一段时间超强运动,汗流浃背之后的畅快。每一个毛孔都那么舒展。也如同解决掉憋急了的一泡屎尿,浑身舒坦。 憨喜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唇,前后左右看了一遍,不见高个子与矮个子。 幸好!幸好! 憨喜再不敢打存留,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说是走,实际上是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恨不能坐上杨利伟的宇宙飞船往前飞。 原因当然是害怕费东和启中再追上来。 其实,憨喜哪里知道,此时此刻,费东和启中根本顾不上他了。 却说费东在小河沟里洗呀洗,总算洗干净了。寻见启中,就像寻见了仇家,责怪启中不去帮他,以致于被吐了一身。 启中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他自找的。陆执事只是让他们把他带回南宫,可没让打呀。 为这,费东和启中拳脚相加,拼得鼻青脸肿。 这场狗咬狗的撕扯,可惜憨喜没看到,如果看到了,一定得拍手称快。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地逃命,而是迈着四方步,权当明清时期求取功名后远途赴任的仕子,心无旁虑且志得意满。 费东与启中撕扯累了,醒悟过来,重寻憨喜,但见一座山峦横亘面前,哪里还寻得见。 “呀,这是怎么回事?”费东大叫。 “我哪里知道。”启中回道。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明知故问,一个装憨充愣。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费东问道。 “回去呗,还能怎么办?” “人丢了,陆执事还不得把咱给劈了!” 启中看了看费东,“笨蛋,你看你鼻青脸肿的,不会说被那小子打了,挣脱逃走了。” 费东也看了看启中,同样青一块紫一块。一拍大腿,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费东与启中哈哈大笑,从地上爬起来,一前一后,朝南宫走去。 …… 第四章 八大将现身! 且说憨喜踉踉跄跄,跑出一段路程,回头瞅瞅,确信费东和启中没追来,才放慢脚步。 猛抬头发现一条清溪,汩汩流淌。 溪水弯弯曲曲,沿着山间石隙缓缓流淌。溪水清且凉爽,水面明亮,细雾如丝,在溪流上面氤氲。 憨喜欣喜若狂。虽不能确定,是不是来时摘了草莓洗草莓吃的那条小溪。不过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浑身脏兮兮地,需要彻底清洗一下。尽管没有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可他自己还是觉得难为情。 如果被班里的几个女生瞧见,她们的纪律委员是这个样子,估计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人了。 更重要的,他现在浑身燥热,湿腻难忍。不仅是身体表面的,更是内心深处的。 溪水清彻见底,甚至水草清晰可辨。现在是暮春时节,尽管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一头钻进水里,将非感冒不可。 可是,憨喜现在浑身难受,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的。 最终,憨喜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溪水并不深,只没腰际。继之,憨喜感到,溪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清冷,反而感觉到一丝丝温热。 原来,这溪流是山上的啾鸣泉水流淌下来的。啾鸣泉是善恶园的德念圣地,流淌的岂止是水啊,是永无止息的德念。 加上憨喜吞下了儒林八阵图,集八大儒将的德念于一身,所有的德念汇于丹田,产生了巨大的能量。怎还冷呢。 由于跑得急,憨喜全身躁热,身上汗腻,以至于全身的腥臭味更加浓烈。现在,憨喜斜躺在水里,将身上的污浊之物细细地搓洗了一遍。 现在好了,那些腥愁味随着溪水流向远处,再也没有之前的难受劲了。 洗搓完毕的憨喜,安安静静地躺在溪水里,就像一片树叶,飘零在水上,微微地闭上了双目。 此时此刻,天地静了,地球停止了转动,山林里的百兽放弃寻觅,风也紧紧地伏在树叶上,一动不动。一切都回到它原来的样子。 一息之后,或者更长一段时间,一个长袖舞神从天而降,他身高九尺,腰缠经绸,手持四兽首耳天亡簋,旋龙纹飞转。 “呀,什么东西?”憨喜身子怔了一怔,表示害怕。 只见那四兽首耳天亡簋,在舞者的手里上下翻飞,所到之处,火星四溅。 憨喜甚至看到他腹部的六块腹肌,对眼前的舞男赞叹不已。如果参加《我要上春晚》节目,一定能够晋级,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 能做舞者,相貌自然不俗,而且年轻俊美,看上去跟张国荣也差不到哪里去。 憨喜刚要招手,示意他往近前一点,猛又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嗓音。“公孙氏在此,拜见主上。” “拜见主上?” 憨喜左右看了看,并无其他人。难道他拜见的主上是自己?憨喜不由地哈哈大笑。 自称公孙氏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公孙熊,妹妹公东已。一个少年有成,成竹在胸。一个花艳带露,俊朗无比。他们手持龙钺、凤钺,纷纷跪倒在地。 憨喜吓了一跳。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给他下跪。只有他跪别人。父母、师长、恶霸,甚至债权之人。 憨喜从水中坐起,瞪眼瞧着眼前的三位不速之客。 “你们是些什么人?” “我们是儒林八大将,我是谷舞。” “我们是公孙氏。” “儒林八大将?” “你们这是?”憨喜手指抖来抖去,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儒林八大将是来助您习儒修身的。你看,姜汤先生也来了。” “姜汤?” 憨喜回头一看,果然见一位儒者缓缓走来,年纪六十开外,山羊胡子一大把,手持锦绣无敌九鼎山河图。 “你们搞错了,肯定搞错了。”憨喜连连摆手。 “其实,我只是来送一封信,不是来习儒修行的。” “没关系,习儒修行不在一时一地,何时何地都行。” 接下话茬的是腾骧工,只见他手持腾桑木,壮硕无比。据说此木自辟一界长成,遇土成林。那么,行走异界,对他来说就如走街串巷一样容易了。 “这么说,你也是儒林八大将?” 腾骧工点头称是。 腾骧工神农之相,拙朴近人。 憨喜苦涩一笑。就这么一笑,他的头又突然没来由地疼起来。才想起陆执事的话。从此不能随意发出笑声。 憨喜强迫自己忍着,不让自己再笑出声来。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既然是儒林八阵图,理当是八位,可现在只有五位,还有三位呢。 “奄在兄,你在后边磨磨叽叽干什么?”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一位精瘦精瘦的年轻人跳过来,那样子,就像一个跳街舞的,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憨喜抬头看去,竟然是六器礼天地四方的玉礼器。 至此,憨喜真是醉了。没想到来了一趟善恶园,竟遇见许多蹊跷的人和事,甚感无奈。 “我洗完澡,还要赶回不齐地上班呢,你们这么多人跟着我,我还得管吃管喝,恐怕我应付不了。” 憨喜连连摆手。 “还有我们俩呢。” 憨喜向远处一望,果然从远处又走来两人。不,更确切地说,是两个怪物。具体象什么,他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们一个叫嬴后,一个叫旱将。抬着一块礼器碑石。哼哧哼哧。 憨喜松开手指头。现在,儒林八大将全部到齐了。只是,他完全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究竟要干什么。 “很简单,我们儒林八大将静时合而为一,动时各自分开,分而为将,合而为圣。德威凛然。 说着,儒林八大将就像千手观音一样,迅速地集结在一起,合而为一。憨喜抬头一看,那模样,分明是另一个憨喜啊。 憨喜从水里站起来,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自己。他往左,他们也往左。他往右,他们也往右。他往前,他们也往前。他往后,他们也往后。就像八卦掌,他在溪边转来转去,他们也在溪边转来转去。 儒林八阵图! 憨喜突然想起来,刚才被他吞进肚子里的书信,也是儒林八阵图,难道是它?演变来的?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简直不可思议。 憨喜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溪水汩汩,他发现自己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憨喜从水里抽出一只手臂,一拍额头,一幅儒林八阵图立刻浮现在眼前,上边显示出儒林八大将的身影,跟刚才纷纷出现的八员儒将一模一样。 不过现在,憨喜并没有异常的感觉,因为他的体内并无德念,当然更不可能调动八大将,为他所用。能够启用八大将,其自身的德念至少要达到儒将级,才可能启用他们。 憨喜喜忧参半。 当然,对于现在的憨喜来说,他对此还一无所知,他只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啥经历也没有,只是读了几本破书,对于修道成仙的那些传奇经历更是一点也没有。 他们——跟八大仙相比,有何区别?有八仙过海般的法力吗? 据说神仙是没有能力在世间发挥他们神力的。他们只能在神界争斗。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需要世间的信仰者给予他们精神之力。是这样吗? 憨喜赶紧从水里钻出来,把湿衣服拧干了,重新裹在身上。他决定回不齐地去,寻找腾杼云。是她给的他那封书信,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第五章 龙吟宝箧 憨喜走在小径上。其实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小径。只是自始至终,没看出哪个地方像一座园子。 “我呸!明明就是一座大山嘛!” 憨喜一边走着,一边寻思。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工作没找成,信也没送好,还差点丢了性命。 “我靠!什么破地方!还善——善恶园,善恶心吧!” 憨喜突然激动起来。 也不知道是鄙夷善恶园,还是吐着嘴里残留的秽物。 “哦,什么人一肚子牢骚?” 谁?憨喜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没见半个人影。可是,他明明听到有人在讲话。 他摇了摇脑袋,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现在想想就有点害怕,刚才的经历让他惊骇不已。 先是吐出了那些东西,然后,又见了八大儒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八大儒将的来历,但是从他们手持的宝器来看,一定有些来头。 憨喜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有了许多责任,内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是些什么。 远远地,憨喜瞧见一个凉亭,尽管现在天气还不太炎热,但是,他走了这么长一段山路,已经有些累了。他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一下。 想必那里有人。这样想着,憨喜走得更快了。 只听得一声声吟哦之声从远处传来: …… 苍头曲背颤巍巍,似箭流光步步催。 睡去常萦励志梦,觉来惯握销愁杯。 临窗懒看浮霞水,卧榻悲听泣子规。 向老书斋空寂寥,寒灯孤影照人颓。 …… 如此看来,的确是有人。 憨喜毕竟是文学院的学生,张口就给对上了。他也不知道那几句现成的诗句是从哪里看到的。 …… 应羡当年列位仙,清贫未惧笑寒酸。 布衣懒看穿朱绶,破帽斜瞄戴翠冠。 七步诗成惊帝苑,八叉吟毕震词坛。 陶令风骨今在否?笑指文人忘寡廉。 …… 诵完诗词,人也近了。憨喜抬头一看,说是凉亭,其实就是一个凉棚。棚下坐着一位长者,看上去五十有余的样子,满脸胡须已花白。 “老伯,讨您一杯水喝可否?” 那长者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憨喜,道:“瞧你一副忠诚之相,想必是走远路口喝了,也罢,老夫就给你沏一壶茶。” 憨喜连忙躬身施礼,“谢谢老伯!” 长者连连摆手,“不要老伯老伯地,随便一点,叫我东樵老头好了。” “对咧!咱们也算以诗会友啦。” 东樵老头去沏茶,憨喜便在亭下观望。虽说亭子有些破旧,但也说明此地经年累月,定有一些来头。 不一会儿,东樵老头提着一壶茶走过来:“年轻人,听你文采,不输在下,打哪儿来啊?” “从山上来。” “那么,山上有什么逸文传过来吗?” 憨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樵老头望着憨喜:“怎么,是城府之深,还是嫌弃我这个老头多嘴。” “都不是。实在是无以对答。” 东樵老头不再问下去,示意憨喜喝茶。 憨喜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道:“嘿,东樵老头,这儿距不齐地还有多远?” “不齐地?那可远着呢,有几百里吧。” 憨喜听了,认定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当他抬头搜寻那条来时的道路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东樵老头见憨喜左顾右盼,道:“年轻人,你在找什么?” 憨喜说:“昨日我来的时候,这儿明明有一条宽阔的大马路,怎么现在竟是一条羊肠小道。” “大马路?哪里有什么大马路,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大马路。” “这?” 昨日晚间,头顶的那盏神灯,明明照得通明。憨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招了鬼领路了吗。哎,不想这些了,反正有路就能走回去。 于是,憨喜转移话题,问道:“东樵老头,怎么您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呀,不瞒你说,我曾是这山上的一位儒师,因违反了善恶园里的禁忌。我又不甘心离开它,就在这山下,摆了个卖茶的营生。” “善恶园?这儿真是善恶园?” 憨喜抓住东樵老头的胳膊。 “是呀,一直都叫善恶园,有什么不对吗?” 憨喜松开东樵老头,摇一摇头:“没,没什么不对。” 东樵老头道:“年轻人,你不知道,说起这善恶园,还颇有些来历。这方圆数千里的地界上,座落着十八座山峰,每一座山峰设一禁,一共十八禁。原本是防止闲杂人等进入的,后来,却演变成了儒生的修练之地。” “修练之地?” 憨喜看过许多网络大神的著作,修练这个词,他并不陌生。无非是筑基、结丹、元婴之类。 东樵老头似乎看出憨喜的心思。道:“这儿的修练与别处的修练不同,别处都是依靠灵气,善恶园靠的是德念。” “德念?” “是的,德念。”东樵老头道。“当人的内心存在爱和善时,身体自然而然便会吸收宇宙中的正能量。反之,若内心充满邪恶,吸收的就是负能量。当然,无论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都将通过意识进行升华。” “就是说,升华之后,就可以成仙喽。” 东樵老头摆一摆手:“这么跟你说吧,修行如同攀登一座高峰,道路可能有许多条,但最终通往终点都是一致的。只是在攀登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遇到许多障碍、险峰、迷路甚至是危险。善恶园是儒生的修练之地,讲究仁德。只有德才熠熠,才能与日月同辉,才能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魅力,最终与天地同在。” 毫无疑问,德念走的是正道,是光明大道。恶念走的是险道,是羊肠小道。这一点,憨喜虽尚未习儒,也能看得出来。 “修练不是为了求得真身吗?或者说长生不老。” “是的。不过,严格来说,长生不老只是信念,能做到寿命长而又长就已经不错了。” “长而又长是多长?” “这个嘛,” 东樵老头似乎在努力措词。 “神仙的世界,是极度黑暗和丑陋的世界,一切以实力为尊,处处充满了战争和恶斗,获胜者荣耀,失败者烟灭。” 憨喜似懂非懂。大概寿命也需要掠夺吧,修练哪有抢夺来得快。 东樵老头举起茶杯,道:“喝茶。” 一杯茶喝下去,东樵老头又道:“我卖茶从来不收钱,顺眼的就赏一碗,不顺眼的直接拜拜。所以别人都说我是个疯老头子。” “我付您茶钱,您不就不疯了嘛!”憨喜道。 东樵老头一听,说:“恐怕你的钱在这儿不好使,这儿只流通君子币。” “君子币?” 过了会儿,东樵老头又问:“刚才我见半山里流光数道,你从山上下来,真没发现什么异常动静?” “异常动静?”憨喜摇了摇头。“刚才我只顾跟两个家伙周旋,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哪里注意其它。” “周旋?” “是的。” 憨喜便把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 东樵老头再次看了一遍憨喜,道:“年轻人,看你相貌愚钝,却双目炯异,一定资质非浅啊。如果你来做一名儒士,一定能修成一代大儒。我这里有一只龙吟宝箧,是我多年前的修儒之物,搁在我这里也浪费了,就送给你吧,也算是你付了茶钱的回赠。” 憨喜听了,连连摆手。“哎哎,我可不想修成什么大儒,我得赶回不齐地,还要上班呢。” 在溪里,对儒林八大将,憨喜也是这样回答的。这是他的真心话。 “嗳?”东樵老头制止道。“你不愿意修儒,龙吟宝箧带在身上,也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啊。” 说罢,东樵老头从腰间取出龙吟宝箧。憨喜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十分考究的枣红色的木匣子。 第六章 讨个说法!!(一) “嘿嘿!”乍听龙吟宝箧这名字,还以为是一个什么样的大物件,原来比充电宝也大不了多少。 拿着就拿着,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再说了,八大将都认下了,也不多这一个龙吟宝箧。 等咱有了钱,买一辆车,吊在车上当个挂件,倒也别具一格。 憨喜接过那龙吟宝箧,揣进兜里,谢过东樵老头,又讨了一碗茶水喝下去,起身告辞。 走出了很远,东樵老头还站在山脚下,冲他喊道:“年轻人,你不再考虑一下了?” 憨喜头也不回,道:“不了,我还是上班挣钱娶媳妇吧。” 山间林木茂密。一条小径,宽不足两米,盘山而下。 尽管山路崎岖不平,但是现在不同了,憨喜洗过澡,浑身轻松,又得了龙吟宝箧,心里高兴,整个身子像要飘起来一般,迈起步子一点也不费劲。 大约走了三天,憨喜累得两条腿一瘸一拐,兜里白揣了两百块钱,连一辆公交车都没遇到。 在回不齐地的路上,憨喜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位叫腾杼云的女孩,讨个说法,跟她作一个了断,否则太便宜她了。 可是,若大一个不齐地,到哪里找到那个女孩呢。况且,和她的连系方式,几乎是零。 憨喜努力想着她的模样……慢吞吞地从“v”字型胸衣间隙摸出两张红牛的动作。他记得当时她的胸很大,而且反衬出腰身,应该很瘦。 因为那个“v”字太显眼了。 胸大,腰身很瘦,美女一枚……似乎只有这些。 可是,大街上胸大腰细的美女一大把,道底哪个是腾杼云? 哦还有,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宛若雨中的两片树叶……有些诗意。不过,据说每一位年轻的女孩都是一首诗。 总之,这是一双处子的双眸。她应该是那种清高,特认死理的那种……女孩吧。 憨喜找到那晚遇到腾杼云的大致方位,就在那里等。 他相信,她一定还会再来这里。因为那封信他没送出去,该收到信的人没收到信,她应该能够反馈些信息。 再说啦,现在,等——是他目前所能采取的惟一措施。 “——据说每一位年轻的女孩都是一首诗。” 憨喜把两只手卷成一个喇叭,向着来往的人群大声喊道。 过往的行人听到他的喊声,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憨喜嘿嘿一笑,几个女孩撒腿就跑了。 她们把他当成了傻子—— 时间一连过去了四五天,腾杼云都没有出现。憨喜都想放弃了。 尽管这一趟去善恶园,吃了一些苦头,但毫发无损。还得了儒林八阵图,还有龙吟宝箧。大致可以放腾杼云一马了。 还是赶紧回去把档案办妥上班去吧。 憨喜想着,手里把玩着那枣红色的龙吟宝箧,一不小心,当啷掉在地上。宝箧自动开了,一只小小的木剑从里边掉落出来。 说也奇怪,那木剑见风便长,从拇指大小,瞬间长成一把一尺有余的佩剑。红光闪烁。 憨喜惊呆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憨喜!”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背后叫道。 这声音好熟啊。憨喜抬头看时,不禁哑然失笑。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原来,他等了好几天的腾杼云,现在出现了。 其实,腾杼云也在找他,只是,她也拿不定主意,茫茫人海中,到底哪一个是憨喜。 她现在压力山大,那晚天黑,她递给憨喜的书信是另一件,她拿错了。真正要送出去的书信还在她的兜里。 如果仅仅拿错一封普通的信件也就罢了,偏偏是那封装有儒林八阵图的书信。那可是古香师太嘱她严格保管的东西。现在,她却把它弄丢了。 儒林八阵图是古香师太的命根子。 腾杼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走坐不安。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一定得找到帮她送信的憨喜。 巧的是,他的龙吟宝箧掉在地上,一支木剑露出了端倪。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木剑,是傩人的法器,其刃灼灼,斩妖除魔,光芒四射。 木剑掉在地上,放大了憨喜在茫茫人海中的方位。腾杼云一眼就认出了憨喜。那份十足的喜感。 “憨子,拿来!” 憨喜望着腾杼云,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除了他对她的那些第一印象外,他还发现,腾杼云生着一张娃娃脸。用一句时下的话,就是萌萌哒。 “拿什么?” “信。” “不是你让我送走了吗?” “你送给圣力子了?” “没有。” “料想他也不会收下,拿回来吧。” 憨喜摇摇头。“被我吃了。” “把它吃了?”腾杼云一听,粉眼圆睁,在地上转圈圈。“饿急眼了你。” 腾杼云冲上来就要打。憨喜赶紧用木剑一挡,道:“咱家为给你送信,险些送了命你知道不知道?咱还没动手你倒动起手来!” 腾杼云瞧着那把木剑,面露畏怯。 “我不管,你还我书信。” “咳咳,不就一张破纸吗,回头再抄一份不就行了。” “抄一份,说的容易。那是惟一的一份。你知道那封书信对我们腾花落有多重要吗。现在,古香师太要治我的罪呢。” 有这么严重,还古香师太。什么情况?像演武侠剧似地。憨喜始料未及。 “你说怎么办?” “有办法,你跟我走一趟。” 憨喜只好屁颠屁颠地跟着腾杼云往前走。 七拐八拐,最后,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总之,是一个十分古朴的地方。因为那儿的建筑都是那种青灰色,琉璃瓦。墙壁上爬满了青腾。地面上,铺的也是青砖,砖缝间长满了青苔。 “什么地方?”憨喜东瞅西撒。 “这儿呀,神驻人间办事处。” “神驻人间办事处?哦撒!” 憨喜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就是玉皇大帝在不齐地设立的办事机构。” 憨喜一听,惊得猛跳起来,就这一跳,轻而易举地刷新了他在体育课上的跳高记录。 “这么说你是——” “我只是一个信使,这是我的工作。” “哦。” 憨喜立刻就想笑,可是他只能强忍着,因为他一旦笑出声来,他的头就会疼。 “神界要是能在人间设个办事处,那么,人界也可以到天上设个办事处喽。”办事处主任就由灶王爷兼任得了。呵呵!当然,这个呵呵只是在他的心里呵呵的。 “严肃点!”腾杼云瞪着憨喜。 憨喜当时的样子,可想而知。 “我,肚子疼!”憨喜说完,四处撒目厕所。心里话神也得上茅房也得有个厕所吧。 腾杼云说你去,我出去一下。然后就出去了。 腾杼云走后,憨喜也没上厕所,而是在她的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心里想,难道她是个仙女?否则怎么会在神驻人间办事处。如此说来,自己要比牛郎还幸运喽。 憨喜继续溜达。这儿除了古旧一些,其他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腾杼云的房间,也就是闺房喽,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和普通女孩的闺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不长,腾杼云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大把子韭菜。 “韭菜炒鸡蛋?招待我的?”憨喜兴奋地叫道。他确实有些饿了。 腾杼云微微一笑,很倾城的样子。 只见她把韭菜胡乱洗了一把,放进一个陶瓷盆里,舀上一瓢水,放在一个电磁炉上烧起来。不一会儿,盆里冒出一股股热气。她又取出一双筷子,手脚麻利地捞出来,倒上半瓶麻油,盐也不放,用筷子一扒拉,往憨喜的跟前一推,说:“吃了吧。” 第七章 讨个说法!!(二) 憨喜把嘴一撇。“就吃这?有没有一点厨艺!” “吃了,能把我的儒林八阵图给拉下来。” 敢情她是为了她的儒林八阵图。 憨喜不吃也不行了,他把她的儒林入阵图都吃下去了,这点韭菜还吃不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就算吃不下也得吃。 他现在得给她拉下来呀。 可是,那韭菜的确难吃,没有盐不说,连刀都不改,整根整根地,像一团稻草,难以下咽。噎得他的脖子筋突暴,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这么夸张吗?”腾杼云说。 “有,完全有。你是不知道啊。”憨喜回答道。 憨喜一连吃了两天韭菜。每吃完一次,腾杼云都逼着他去厕所大便。可是,他只吃韭菜,其他什么也不吃,并没有便便的感觉。 腾杼云不耐烦了。“我看,你就是个憨喜!” 在不齐地,对于那些看似木讷、老实、缺点心眼的,人们就习惯在他的名字前边加上一个“憨”字,称为“憨x”。 尽管腾杼云怒而不消,憨喜却完全不在乎。他都已经被人叫了许多年的憨喜,不在乎多这一回两回。 憨喜说:“事实上,我就是憨喜,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憨喜。” 腾杼云不理睬憨喜。 憨喜继续说:“娘在时说,俺落地的第一声啼哭很响亮,白白胖胖的惹人喜爱。接生婆当时就断言:‘这孩子有福相,将来定有大处。’接生婆的话后来似乎得到了应验。同俺一般大的孩子还在学站,俺就已经开始蹒跚迈步。别的孩子刚刚呀呀学语,俺就能背诵歌谣。村子里的人们纷纷称奇。常常有人拿俺打比方说自己的孩子,动不动就是:‘看看人家大喜。’” “是吗?你牛逼啊,你神童一个,你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小学没毕业就过了英语四、六级,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给你全额的奖学金——,不过,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俺懂事起,俺就知道爹不喜欢俺,因为他从不用正眼瞧俺。俺不明白爹为什么那么狠劲地揍俺娘,就像捶棉花一样。俺娘连哭都不哭一声。俺更不明白,爹为什么时不时地还拿俺出气,喝醉酒就用巴掌扇俺,边扇边骂“狗杂种”。俺吓得扯着娘的裤腿角子哭,娘泪水涟涟地向爹求饶。不求还好,一求打得更厉害。直到他骂够了、打累了,呼呼地睡着了才作罢。村子里的人都说爹不该那样。当过兵见过世面,闯过上海滩,还给中央首长当过警卫员。至今村里的老人说起爹,都是满脸的羡慕: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戴着白手套,腰里掖着匣子枪,走路腰板挺得刚刚的,那才叫威风……” “行了行了行了,再说话能不能别一口一个‘俺’。”腾杼云说。 “没问题啊,好歹我也是大学四年,文学硕士。书面语言水平一流。” “哎,照这么说,你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只是有一点让人不明白,你为什么叫憨喜?” “嗯,那时候,我已经变得呆头呆脑,看见爹就浑身发抖。两只大眼睛骨碌碌没有神采,只会咧着厚厚的嘴唇发笑。牛头哨,我不会吹,别人吹好多天,我由于不会吹,第一下子就吹掉了底。爹给我买了两次。不少小朋友都会滑冰,我还来不及滑就摔倒了。砍草都比别人少。爹在后边骂着撵着,一砖头把我揳倒在地上。”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爹他就——”腾杼云摸摸憨喜的头,“所以村里的人开始惋惜:‘挺精明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憨了。’从此憨喜替代了大喜。大人叫,小孩跟着喊。时间一长,憨喜就叫开了。” 憨喜甩开她的手,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这些都是一个人的禁地,神圣不容侵犯。” 憨喜的身体里,藏着一身的蛮力气。在他身体疯长的那些年里,他不管那些流言蜚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心里话再憨我也得长大,这不就长成了一条粗壮的男子汉。 “嗬,还挺倔。” 这样又折腾了两天。 腾杼云见还是没有效果,就改变了思路。 她拿起一把刀,在憨喜的肚子上比划来比划去,说你再拉不下来我的儒林八阵图,我就把你的肚子豁开。 憨喜急了,心里话比俺爹还狠。不过,他没这样说,他说别价,你是仙女,美丽的仙女,怎么能干如此愚蠢的事情。 “错了,我不是仙女,我只是一只妖。” “妖也不错,你看你工作这么好,长得又漂亮——” “知道给美女说恭维的话,也不憨嘛。是不是心眼楞是被你爹打掉的。哈!——是不是还有人跟着起哄啊,什么憨喜念了十年书,数不过一百个数;憨喜能吃,一顿吃五个大包子,两个人架着满大街溜弯子;憨喜最后拉了一裤筒子屎,被他爹追着满街跑……” 听到这里,憨喜突然哇地大叫一声。说:“我要便便。” 腾杼云听了,一愣神,继而兴奋不已,递给他一大把手纸,说:“好啊,赶紧去吧。” 憨喜快步跑到茅房,在里边磨蹭起来。 憨喜一边磨蹭,一边思索。此地不可久留。 最后,看了看墙碴,目测也不算高,一提裤子,一纵身跳了出去。 和想的一模一样,外边果然是一条大路。 腾杼云在茅房外边等了许久,不见憨喜的动静,往里一瞅,人不见了。一下子急了眼。 嘿这个憨熊!——急忙追出去。 此刻,憨喜已经开跑了,胳膊还甩了三甩,加满了油。像一名熟练的拖拉机手,向前蹿去。 腾杼云在后边拼了力气追,就算把他大卸八块,掏心挖肝,也要把那封信取回来。必须取回来。 憨喜知道自己被她抓住,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没命地逃。 不齐地这地儿,憨喜毕竟熟悉。在不齐学院上了四年大学,逃课逃了三年半,整个不齐地的角角落落都走严了。三躲两躲,跑进一家叫做食通天的饭庄。 饭庄里人来人往,乱得很,容易躲藏。 等到腾杼云追过来,憨喜顺手从柜台上端起一盘花生米,挨着一张桌子立定,装作一位端盘子的服务生。 憨喜以眼睛的余光观察到,腾杼云尽管在饭庄里转来转去,其实转不到重点上。她在捕捉一些看上去闲散的人等。她以为憨喜被她追着屁股,像受惊的兔子,一定不得安宁。 恰恰相反,憨喜专心端着盘子,气定神闲。 当然了,憨喜表面上很冷静,其实他的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只不过他的心理素质好,从小被捶打惯了。 最后,腾杼云在门口扫了几眼,什么也没发现,就匆匆地去了。她认为,前边还有更多更易藏身的地方,憨喜一定去了那里。 腾杼云一走,憨喜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了瘫倒在桌子跟前。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这是?”有人在叫。 憨喜摇晃了一下脑袋,清醒了一下。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桌子前的两位食客。年龄大一点的,十七、八岁,年龄小一点的,十五、六岁。个头相近,都生得眉清目秀。 他们把他拉起来,然后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憨喜,满脸的疑问。 憨喜脸上堆上笑,想说借个地儿。话未出口,只觉得头疼欲裂,脸色苍白,几欲跌倒。 “哎?哎?到底是怎么了,没事吧你?” 憨喜忘了,一心只想着恭维两位兄弟,把在善恶园遭禁的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第八章 说走就走! 哦,憨喜想。不能笑,不能笑。于是收住笑容。 年龄大的扯过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道:“兄弟,我看你状态不对,来,喝下这杯酒,缓个劲儿。” 憨喜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干了。开口道:“其实哥状态也没啥不对,只因为前几日去了一趟善恶园,无缘无故犯了他们什么禁忌,不能笑,一笑就头疼。” “你去过善恶园?” “是啊。”憨喜点一点头。 年龄大一点的当即双手抱拳,道:“仁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憨喜赶紧制止,有话就说,这是干啥。 他再一次给憨喜满上一杯,道:“不瞒您说,我们兄弟两个,也是在半道上认识的,去善恶园修儒入仕的。我叫柴也愚,外号负米少年。他叫阿休。” 憨喜听了,赶紧制止。“去不得,去不得呀!” “为何去不得?” “柴也愚兄弟,看你长得干干净净,应该聪慧无比。你是江南人吧?都是你什么愚的名字给叫瞎了。你难道没听我刚才说,我这头疼病就是在善恶园得上的吗?” “咱是江南人,这次去善恶园,真的背了一袋子米。学子路做学问如侍奉双亲,矢志不渝,何况区区小疾。” 憨喜听了,在心里呸了他一口吐沫。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憨的人,简直憨实了芯。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位兄长,你这头疼病,还得到善恶园才能医治好啊。”阿休说。 “对,正所谓以毒攻毒。” 柴也愚和阿休点头捭瑟脑。 “你们,都这样认为?” ……憨喜叹了口气。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也真的想闯一闯这个善恶园,弄清楚那封书信的来龙去脉。 于是,憨喜端起酒杯,道:“两位兄弟说的极对,哥哥现在就宣布,吃完这酒,一同前往善恶园。” 同时他也想弄明白,他吞下去的那封书信,究竟藏有什么样的秘密。八大儒将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人这一生,确实需要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于是,憨喜、柴也愚、阿休一行,离开不齐地,走了三天,又回到了善恶园。 憨喜本以为还会遇见山下的东樵老头。可是,等他们来到凉亭,凉亭还在,却不见了人的踪迹。 有人说东樵老头精神不正常,不知到哪里游逛去了。于是他们不再等候,顺着那条山道拾阶而上。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憨喜看到他跟高个子和矮个子周旋的地方,那里还有他吐下的一座山峦似的堆积物,只不过都已经变得坚硬,像岩石一样了。 憨喜自己都吃惊地咂舌头。 善恶园虽然叫善恶园,但绝无一般园子安置的栅栏,而是一座座荒山野岭——这是东樵老头说的。 什么桂糖山、芒荡山、栖凤山、孝子山、大遗山、大乐山、反踵山、萌山、甲子山、崮云山、蝎子山、茶山、雀山、羽山、龙须山、大言山、方吉山、髻山。一共一十八座山峦。 山路崎岖。阿休年龄最小,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更何况,他还背着一大包行李呢。 “漫山遍野的,咱们找谁去?” “找陆羽书。” “陆羽书?” 现在,憨喜只能带着他们俩去找陆羽书,因为在善恶园,他只见过陆羽书,一个管事的陆执事。 可是,这个陆羽书在哪啊? 憨喜思忖。好像应该也许就在……南宫吧。 对,去南宫。 憨喜记得那日,他们要把他带到南宫去。 ……那日,陆羽书回到南宫,的确见到了圣力子。圣力子正站在南宫殿前,目视前方。 圣力子约莫四十岁余,按说年龄不大,却是胡子一大把,再加上全身上下精瘦精瘦,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位晚清的遗佬。 这位遗佬,一看到陆羽书,就对陆羽书指手画脚:“今儿个不是巡视的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陆羽书答道:“最近各禁忌轩的儒生流失严重,开小差的比比皆是,我到山下转一转。” “刚才听到山下有异样的声响,是什么缘故?” 陆羽书屏息静气,装作侧耳倾听的样子,道:“有吗?没有呀,什么声音也没有。” “哎,罢了罢了。”圣力子摆一摆手。“我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陆羽书作洗耳恭听状。 “是这样的。”圣力子清一清嗓子,压低声音道:“秦王要来善恶园视察,你着手准备一下,做好接待工作。” 秦王?哪个秦王? “废话,就是那位叫秦始皇的秦王啊。” “就是那个焚书坑儒的暴君?圣儒师,咱们可都是孔老先生的门徒啊。想当初,这个家伙为了一己之利,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焚书坑儒事件。现在,他竟然要来咱们善恶园,还,还接待。看我不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不可。” 总之,陆羽书一听秦王两个字,就十分激动。 圣力子瞧陆羽书一脸愤恨的模样,解释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虽说这个始皇帝在位的时候横征暴敛,但他毕竟是人类的第一位皇帝。再说了,这事都过去两千多年了,咱们就别跟他计较了。其实你不觉得,让他看一看咱们儒学发展到今天,这样繁盛的局面,不也是对他焚书坑儒的一种无声回击吗?” 陆羽书一听,觉得对啊。 看来,他不得不对这位圣儒师刮目相看。 要说这位圣儒师,并非善恶园根正苗红的儒师,但他能在善恶园立住脚跟,足见他是有两把刷子的。 于是,陆羽书把费东和启中找来,把具体的接待任务分派下去。分头忙活开了。 当憨喜、柴也愚、阿休一行三人来到善恶园,来到南宫,但见偌大一个南宫殿,空无一人。 南宫殿是位于善恶园最前端的一个建筑群,有大殿、左殿、右殿建筑,三殿三层,合力而围,前庭向前延伸百米,气势恢弘。 三人正纳闷儿,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细锐的女声: “憨喜!看你还往哪里跑!” 这声音依然好熟啊。 憨喜缓缓转过身,定睛一看,呀,顿时魂窍大动。 这不是他甩了又甩终于甩掉的美女腾杼云吗?她怎么在这里。 “怎么又是你!”憨喜瞧见形势不对,撒腿就跑。 可是,南宫这地儿,他不熟悉,没跑出百米,就给腾杼云截了去路。 腾杼云由于气愤而变得满脸通红。正欲动手。 “腾杼云,我现在是善恶园的儒生,你不敢胡来。” “你是善恶园的儒生我怎么不知道?” “切!什么都有你的!还用你知道!” 憨喜大嘴一咧,双手将衣襟一端,然后一甩。 “瞧见了,儒生!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好!既然你说你是儒生,姑奶奶就引你去见一个人。” “谁?” “陆执事!” 去就去,谁怕谁! 憨喜跟随腾杼云出了南宫殿,往北走去。 南宫殿外,是一大片平坦的山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刻正值春日,万木争荣。憨喜极目四望,满眼绿色,心情不由地愉快了许多。 这儿是善恶园最大的儒生广场,陆执事一定在这里。 “你认识陆执事?”憨喜问道。 “大名鼎鼎的陆执事,谁不认识。” 腾杼云怎么来的善恶园?憨喜不知,也不想知道。 他现在只能自认倒霉。自从他认识了这位腾杼云,不顺畅的事一件接一件。 腾杼云为了表明对陆执事有多熟,又说道:“这位陆执事,出生于儒学世家,他的曾祖父陆丰,进士出身,只是到了他祖父及父辈,烟花柳巷风流倜傥,将曾祖父那一点家业挥霍殆尽。所以,陆执事十五岁离家出走,来到善恶园修行,目前已是儒侠级,儒侠级中又是较高级别的大圆智境。所以,修成儒师指日可待。” 腾杼云狡黠地望着憨喜。她认为她说出这些话,就可以把这个憨子镇住。 第九章 恶搞? 陆羽书果然在儒生广场,指挥着费东和启中挂一条横幅。 那条横幅上写道:热烈欢迎秦始皇帝嬴政莅临善恶园指导工作! 憨喜一看那条幅,就想笑,而且是那种憋不住的笑。他知道他一旦笑出声来,就会头疼欲裂。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奶奶地。疼又怎样?人生若不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则大哭,率性大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秦始皇?是不是拍古装戏的,陈道明版的秦始皇吗?哈哈哈哈!”然后抱头,就地打起滚来。 憨喜的大笑,其实就是大哭。 遇到这样的场面,他必须得笑。可是他一旦笑起来,就不可收场。别人不好收场,他自己也不好收场。 这是他的无可奈何。焉知大笑不是大哭。 费东和启中,陆羽书的铁杆跟班儿,他们一抬头,看到正在地上打滚的憨喜,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煞白。赶紧跑过去,将憨喜架起来。 “笑,叫你笑,有什么好笑的。” 憨喜指着条幅:“我笑你们……你们恶搞……” 费东和启中不顾憨喜是哭还是笑,拖起来就往一处灌木丛里摁。 站在远处的陆羽书早看在眼里。 “慢着——”陆羽书喝住费东和启中。 费东和启中只得将憨喜拖回来,恭恭敬敬地站在陆羽书面前。 “你们前几天不是说已经将他揍跑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费东和启中吱吱唔唔。 不过,他们互递一个眼神,马上行动起来。 先是费东抡起胳膊,狠狠往启中的脸上扇了十几巴掌。然后是启中又往费东的脸上狠狠扇了十几巴掌。最后一个个龇牙咧嘴,满口是血。那样子,比憨喜疼得还厉害。 憨喜看不下去了。 腾杼云却跟没事人似地。在善恶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自残式的做法。 若干年前,她曾在善恶园呆过一段时间,那是整整的三年。原本她的修行已步入正轨。可是,三年之后,古香师太硬是将她带回了腾花落。 腾杼云撇开费东和启中,仍找陆羽书求证:“陆执事,这位憨喜也是来善恶园修行的?” 修行?陆羽书看了看憨喜。 憨喜点点头,道:“是的,我们仨。” 最后,费东和启中双方捂着脸,目送陆羽书、腾杼云和憨喜离开儒生广场,朝南宫殿走去。 哎,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惩罚等着他们。 陆羽书看到柴也愚和阿休,见他们体格匀称,不觉喜欢。只是那位叫阿休的,年龄偏小一些。 然后,陆羽书又认真地看了看憨喜。上次他就想把他弄回善恶园,结果让他给溜了。没想到,今天又主动送上门来,正合他的心意呀。 他冲着他们冷冷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他总是那么孤傲。 时间不长,从外边走进来一位大叔,满脸络腮胡子。自我介绍道:“我叫董大,也有人叫我大董,反正我姓董,年龄也大了,怎么叫都成。”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柴也愚,说:“行了,你可以跟我走了。” 然后,他把柴也愚带走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再次回来,同样对他们俩自我介绍一遍:“我叫董大,也有人叫我大董,反正我姓董,年龄也大了,怎么叫都成。” 说完,他又用手一指憨喜和阿休,把他们带离南宫殿。 腾杼云见憨喜果然是来修行的。语塞。心里想就暂且饶他一次,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径自走了。 腾杼云走到一个巷子口,不留心被一只手臂从后边拦腰揽住。腾杼云大惊,反手欲推,只听那人急声叫道:“是我!” 陆羽书? 陆羽书不知道腾杼云到来,没有丝毫准备。不过好在南宫殿有的是空地,从吃到住都不成问题。他现在就准备给腾杼云来一个星级接待。 至于秦始皇,让他稍等片刻吧。 “放开我!” 陆羽书没有那么听话,依然环抱不放……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怎样就怎样! “放开!” 腾杼云生气了。 陆羽书不得不松开手臂。 “你不来也就罢了,来了,还不兴碰一下?” “我可不是为了你而到善恶园的。” “不为我,难道为了别人?” “对,就是为了别人?” “谁?那个憨小子吗?还是圣儒师……” “都不是。” “到底是谁?” “是谁还要告诉你?” 陆羽书不再问下去,转问道:“你住哪里?” “要你管?!” 腾杼云最讨厌陆羽书,那张故作骄傲的面孔,甚至觉得不如那个憨喜自然且真实。更别说他袓上的那些事儿,就算从他开始改过自新,开始变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的腾杼云,看待陆羽书,已经不是跟憨喜介绍陆羽书时的心境。 那时,她是拿陆羽书当一块绸缎,裹在身上,给自己装门面,显示自己对整个善恶园了如指掌。现在,她视陆羽书裹脚布,扔不掉,嫌弃臭。 是的,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是有婚约的,是古香师太作主定下的。 可是,腾杼云并不喜欢他,就算有送往善恶园的信件,她也是找人替代。比如这次送给圣力子的信,她就碰到了憨喜,让他代劳。一个目的,就是避免跟陆羽书见面。没想到却酿成大错,把儒林八阵图弄丢了。 “你不是很忙吗,赶紧地忙去吧。” “你怎么突然……来善恶园?” 腾杼云不让陆羽书动一根手指头,甚至一根汗毛孔。陆羽书没奈何,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来,不管一个男人多么骄傲,多么了不起,要治服他,只需一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够了。 陆羽书受了气,回到儒生广场,见费东和启中还在布置。广场四周,已经插满了三角旗。 陆羽书走过去,恶狠狠地拔起一杆,往地上一扔,道:“这是插的什么旗,歪三扭四!” 还不解气,又一连拔下几十杆,弃到地上。 眨眼之间,半个广场的旗子都被他拔掉了。 费东和启中在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跑过来,大眼瞪小眼。 陆羽书左踢一脚,右踢一脚,分别将他们踢出五丈开外。 费东和启中扯南仰北躺在地上,挖苦着脸,不知道哪儿又做错了。 陆执事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表面上看,陆羽书这个人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实际上性情暴躁得很。他可以因为一粒丹药跟你动起手来,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跟你争得你死我活。 腾杼云对他的冷淡,使他情绪失控,使他歇斯底里。 “插的什么旗,东倒西歪!”——费东和启中这才醒悟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人抱起一捆旗子,重新安插去了。 “恶搞!真他妈恶搞!” 费东和启中听到陆羽书在后边喊叫,不知怎么回事,以为又插歪了,纷纷拔出来,重插。 “谁让你们拔出来的!” “不是师兄你……它不直立,我们……” “不直立吗,我看挺直的。” 费东和启中慌忙趴在地上,闭着一只眼睛瞅。像木匠吊线。“是挺直的哈。” “笨蛋!” 陆羽书一人踢了他们一脚,走了。临走,又甩下一句:“恶搞,都他妈恶搞!” 陆羽书的第一句“恶搞”,指的是欢迎秦始皇,而第二句“恶搞”,指的是腾杼云。费东和启中其实都没听懂。等到陆羽书走远了,才停下手里的活计,相互瞅着,一脸茫然。 插完了彩旗,有书童前来。“两位师兄,陆执事有请。” 费东和启中一听,脸色骤变,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到了南宫殿,陆羽书道:“从明天开始,你们俩个往砚池湖运送石砚吧。” “我们?”费东和启中一听,身子拧得像天津麻花。 “陆师兄,有那么多赋闲的儒生,您不让他们送,为何让我们俩。我们俩还得布置儒生广场呢。” “布置儒生广场?” 陆羽书瞪了他们一眼。“搞!还搞!搞够了没有?” “我们……搞?”费东和启中彻底被搞懵了。 第十章 洗砚 憨喜和阿休被董大带到一个水塘边,水塘四周,芦苇丛生。那水塘一望无边,足有几百亩大。水塘一边,一啦溜并排摆放着几十块巨大的石板,石板上堆放着从各处禁忌轩运送来的砚台。 水塘有一个专署的名称:砚池湖。 憨喜和阿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运送来的观台,在砚池湖里清洗,然后晾干。 整个善恶园有十八处禁忌轩,儒修弟子三万有余,每天总要运来一两车这样的砚台。更何况还有五大境、五德门、三圣界呢。其中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在这里洗砚。表现好了呢,三月五月,表现差了呢,三年五载。总之一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憨喜放眼望过去,在砚池湖洗砚的,有七八个人,多数都是十七八岁的儒生。 初进善恶园的儒生,大多都分配一些这样的活计。比如制笔、裁纸、研墨、种植药草,甚至是洒扫、帮厨之类。如果年龄再小的,就去当书童。 董大说:“顺便告诉你们,在你们之前,有一位来自西尼的叫邵后主的年轻人,仅仅一个月,就显示出其浩荡德心,凛然德威,直冲八禁,成为善恶园数十年来最为优秀的儒俊。先后两次进入撞经楼,独获撞经殊荣,令数千儒生仰慕。如今,已经升任问经楼经使了。” “撞经?”憨喜喃喃自语。 “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好好在这里修行,就会有出头之日。” “可是,可是柴也愚呢,我们一块来的,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他的工作另有安排。”董大瞪了一眼阿休。“这不是你这样一位小小的儒生所能问的。记住了,在善恶园,只须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否则的话,将会引来杀身之祸。知道吧!” 董大的话,吓得憨喜和阿休一哆嗦。 “嘿嘿,我年龄大了,别嫌我说话啰唆啊!” 然后,董大又憨厚地一笑,不过那笑声,却让憨喜和阿休不寒而栗。 憨喜拉住阿休,让他不要再多嘴多舌。还是多干些活吧。 董大走后,憨喜和阿休跳到石板上,开始清理那些石砚。 砚池湖突然来了两个年轻儒生,洗砚的儒生一个个从石板上跳起来,直视着憨喜和阿休。 “新来的,把我这些拿去洗喽。” 其中一位粗腿的家伙冲着憨喜叫道。 “凭什么?”阿休一听,嚷嚷起来。 “怎么,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吧,今天小爷我告诉你,长个心眼,记住了。” 憨喜赶紧按住阿休,道:“别冲动,身段放低一点。” 憨喜跑过去,将那些石砚抱过来,放在自己的石板上。 “不错,不错,儒子可教也!” 说罢,那位粗腿家伙,跳上湖岸,拣了一棵大树,躺到树底下歇息去了。 那些石砚大小不一,大的三尺有余,小的如烟盒小巧。上边墨迹累累,一看就是被石墨严重污染了的。 憨喜和阿休一人一把刷子,左手持砚,右手执刷,干起活来。 阿休一边干活,一边埋怨憨喜:“憨喜哥,我看你就是憨。” 憨喜不吭声,埋头干活。 “憨喜哥,你为啥总绷着个脸,你要不绷着个脸,说不定董大不会让咱们来洗砚台。” 憨喜还是一声不吭。 “憨喜哥,不是说来习儒修行的吗,怎么还叫咱洗砚台?洗砚台也算修行啊!” “大概如同习字一样吧,要想练出一手好字,须先从研墨做起。” 就算道理是这个道理,阿休仍然极不痛快。 在善恶园,大概要数洗砚这活最苦最累了吧。不过,憨喜却不这样认为。他对阿休说:“其实,洗砚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这些石砚,一定浸透了那些鸿才大儒的辛劳与汗水,抚摸着它们,就如同与那些儒者们亲密接触。你不是想习儒吗,就从洗砚开始吧。” “对喽,不光亲密接触,还有天地无拘。” 说这话的是那位粗腿,他又把一摞石砚扔给憨喜。“你们亲密接触,我去天地无拘。” “猪猡!” “猪猡?”粗腿心惊,“你说谁是猪猡?” “你!你自己的石砚你不洗,要别人洗。难道不是猪猡?” “哟嗬你个小兔崽子!” 说罢,粗腿跳上来,抓住阿休的衣服领子就打。 “住手!”憨喜喝道。 粗腿放下阿休,回头瞅着憨喜。又探身抓住憨喜的衣服领子。 “把手拿开!” 粗腿不肯。 憨喜放下手里的石砚,伸手捉住粗腿的胳膊,道:“你的腿粗,可是你的胳膊不粗。” “哎哟!哎哟哟!”就像拧一根麻花,憨喜将粗腿的胳膊拧了三百六十度,粗腿的整个身子,随着胳膊的弧度弯曲下去,直至跪在地上。 “松开!哎哟松开!” 憨喜一松手,粗腿一个狗啃屎,跌在湖岸上,灌了一嘴淤泥。 阿休在一边拍手称快。 憨喜也没想到,他的手劲竟然这么大。当时,他只是凭着勇气抓住了粗腿的胳膊。 粗腿从地上爬起来,把憨喜石板上的石砚全部抱走了,抱回自己那里。 阿休说:“去,让我憨喜哥天地无拘。” 粗腿闷声不响,砍了一大抱芦苇,铺在大树底下,让憨喜舒舒服服地躺在上边,看天上云卷云舒,听地上虫吟鸟鸣,好不惬意。 所有在砚池湖洗砚的儒生,看见粗腿被教训了,畅快极了。看来,他们平时是被他欺负惯了,终于来了一位能够制服粗腿的强者。 阿休只得一个人呆在岸底洗砚。 憨喜在树下喊道:“阿休,要不是我帮你洗?” “不用——” 停顿了一会儿,阿休抱怨道:“可是,这样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爸还想让我修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儒仙呢。” “不用帮忙?为何抱怨?” “我不是要你帮我洗砚,我是说洗砚这活儿。” 憨喜夺过阿休手里的石砚。道:“顶天立地的儒仙?怎样才算顶天立地的儒仙?” 憨喜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休。 在憨喜的思想里,不觉得儒仙有什么顶天立地。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儒学,认为孔老夫子的那一套迂腐可笑。他只所以到善恶园习儒修行,完全因为他犯了善恶园的禁忌,从此不能纵情欢笑。他是来医治他不能笑的毛病的。 年纪轻轻的,整天价绷着个脸算什么事儿。 “顶天立地的儒仙,就是当官吧。只有当了官,有钱有势,别人才对你另眼相看。要是再当上大官,在别人眼里想当然高大得顶天立地啦。” 阿休的一番话,让憨喜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位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竟然志向如此远大。 憨喜和阿休喋喋不休,突然听到身后咣当一声,回转身一看,原来是费东、启中,推着一大车子砚台,来到湖边,倾倒在他们身后。 “你们也罚做苦役了?”憨喜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 憨喜皮笑肉笑声不笑。 他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 启中撂下车把,指着憨喜,对费东道:“哥,你看这小子,他畅快咱!” “我畅快你们了吗?” “哥你看,他就是一副畅快人的样子。” 站在远处的粗腿随声附和。很显然,他是在讨好费东和启中。 费东瞧着憨喜,满脸愠怒。 “哥,咱揍他。” 费东的怒火早就点燃起来了。要不是因为他,他们怎么会被陆执事罚做苦力。更可恨的是,这个憨喜竟然跟没事人似地。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在善恶园里混,得按一定的规矩来。 想到这里,费东把推车往地上一掼,手一指憨喜:“你过来!” 憨喜从石板上跳下来,沿着湖堤的台阶上了岸,冲着费东拱一拱手。 所有儒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因为,一场战斗即将开始。 第十一章 一战启悟! 费东已经按耐不住了,以他在善恶园的习儒经历,虽说没冲禁,这几年跟随陆执事,也得了一些好处,像只有在仁丹境才能享有的春阳丹,费东已经吞食了三粒了。所以,面对一个刚刚来到善恶园的新儒生,他满有把握地可以在三招之内干倒他。 憨喜憨厚朴实,也看得出来,这个费东要找事。瞅见前边一个石砚,于是赶紧上前,抬起袖子,往费东脸上揩去。“一次运这么多砚,累了吧,兄弟给你擦擦汗。” “少来!” 费东厌恶地把眼一瞪,身子向后一撤,右肩微微一偏,将憨喜让了出来。这样一来,憨喜身体失控了,一个踉跄,往前冲去。 费东也没闲着,他看准机会,脚跟用力一拧,右转身抬步向前,迈起左脚,对准憨喜的屁股,一脚踢下去。假如这一脚踢到憨喜,就算憨喜的屁股踢不烂,也断然囫囵不了。 谁知道憨喜的速度太快,费东跟着连轴转,一脚踢了个空,已经叉开的双腿再也收不回来,相当于做了一个完美的竖劈。 “好!”启中在后边叫了起来。 费师兄的一招一式,都使启中望尘莫及。在这样一个时刻,启中当然要及时叫一声好。 谁知启中的话音一落,费东却像一根弹簧弹跳起来,数丈之高。最后跌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脸形扭曲,表情难看得要死。 看样子不像在装,而是真的疼痛难忍。 启中大惑不解。 怎么啦?启中不敢怠慢,赶紧跑上前去,扶起费东。 费东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裤裆。启中低头一看,原来费东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刚好骑在一个一尺有余的石砚上,硌到他那儿。 那个石砚,正是他们从车子上颠下来的。 “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阿休站在湖边,哈哈大笑。 憨喜返回来,见到费东的惨相,他不敢笑,抱歉地说道:“对对不起啊费师兄,都怪我跑得太快。我也没想到,我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以前可没这么快啊,我不骗你啊费师兄。” 费东斜着眼睛,瞪了憨喜一眼,他想再冲上去给憨喜一脚,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剧烈的疼痛早已将他击倒。只用双手捂着裤裆,躬着腰,瞪着憨喜,恶狠狠地说道:“憨子,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憨喜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只是对费东来讲,他一定认为憨喜是在奚落他,是赚了便宜再卖乖。 启中不敢怠慢,将一车子石砚卸掉,推起空车,跟在费东的身后,灰头灰脑地离开砚池湖。 …… …… 之后,憨喜对自己惊人的速度十分不解。 要知道,在不齐学院,他的百米成绩是倒数的。四百米接力跑下来,落下一大截子,被伙伴们踹了好几脚。扔铅球和铁饼,更没有人敢跟他练习,生怕无缘无故被砸到了脚。 憨喜撂下活儿,站在岸边,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对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遍,并没检查出什么。最后,将那个龙吟宝箧从腰间解下来,掂在手里,瞧着。仍然觉得与此物无关。 那么就是数日前那次痛彻心屝的呕吐。现在想来,那一次莫明其妙的呕吐,真的莫明其妙,甚至不可思议。 自那一次呕吐之后,赶回不齐地,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最近几天,更是身轻如燕。难道,真的是那一次呕吐造成的? 如果这样,应该有两种原因,一是那日早晨吃的几颗野草莓,二是吞下去的那封书信。 按照正常情况,书信其实就是一张纸,而纸张即树浆而成。吃一张纸有什么大不了的,何至呕吐不止。能够产生呕吐反应的,应该是那些草莓,不干不净。 但是接下来,新的问题又来了。就算那几颗草莓可能导致腹泻,也不至于呕吐不止,直至吐成一座山丘。也太夸张了。 那些污浊之物…… 想到这里,憨喜跳上岸,对阿休说:“你先洗着,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里?”阿休在后边追了几步,喊道。 憨喜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的速度快嘛,阿休怎能追得上。 阿休一屁股跌坐在岸边,瞧着一大堆石砚,叹了口气。 “哼,你们都走了,都欺我无能,欺我不可造就,只配洗砚是吧?我干脆把名字改成‘阿朽’算了。” 阿休一边洗砚,一边自怨自哎。 憨喜一口气往山下跑去,“合一绺”石柱牌坊那儿。 现在他觉得,“合一绺”石柱牌坊是一个标志性地段,牌坊外边,是一个世界,牌坊里边,是另一个世界。 他站在石柱牌坊下,往山上仰望,果然看见前方立着一处突兀的山丘。随着一阵山风吹来,还有一股股腥臭味儿传来。那味儿,尽管直逼鱼肉馊臭,甚至如臭脚丫子,却是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他一下子就辨识出来。 憨喜想,来都来了,干脆上去瞧瞧。 那日只顾脱身,根本没来得及细看那些污浊之物。 好在石柱牌坊离那儿不远。 那是一座大得让他瞠目结舌的山丘,方圆有四五千米。山顶平整,如崮。就叫污浊崮吧。 憨喜拿鼻子在那些坚硬的污浊之物上嗅了嗅,味儿已不怎么浓烈。看样子,它们已经和整座山脉紧密连接在一起了。 憨喜爬到污浊崮的顶端,坐在崮顶之上。极像一顶超级大鏊子。说它是个点将台,也差不离。憨喜盘腿打坐,坐在上边,双目微闭。他现在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很容易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想的更多的还是善恶园,习儒修身这档子事。 老实说,憨喜现在还不太相信,修儒也能修成一座真身。儒家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若修真成仙,实在有些不靠谱。 想到这里,憨喜从怀中掏出《仁需册》。《说文解字》解释“儒,柔也,术士之称。”而人、需,合起来就是儒啊。 如此说来,习儒修行是依据人的需要进行的。这么一想,憨喜立刻兴奋起来。 他翻开小册子,上边记载的都是有关习儒修行的话语。开篇第一段便是: 欲修儒仙,必取仁德,欲取仁德,必经德门。聚德念,化德识,育德心,成德威。 憨喜看得晕晕乎乎,复将小册子塞进怀中,双手平摊股处,掌心向上,目视前方。嗳?脑海之际还真有万卷经书翻卷。就在他不知所措,忽有一纸信笺若隐若现,上边字迹模糊不清。但是,憨喜仍能会意: 何谓德?以德障恶,弃恶而求德。 憨喜看到此处,忽有所悟,从污浊崮一溜小跑下来,直奔砚池湖而去。 赶到砚池湖的时候,阿休已经将那些砚台清洗完毕。一看到憨喜,大声嚷道:“哼,你们都走了,都欺我无能,欺我不可造就,只配作洗砚是吧?我干脆把名字改成‘阿朽’算了。” 憨喜拉住阿休的手臂,道:“好兄弟,你说的什么话,哥哥知道你辛苦,等会哥哥给你弄烧鸡吃。” 憨喜看到砚池湖的芦苇荡里有野鸡出没,就想捉两只烤了吃。 憨喜和阿休的住处,离砚池湖不远,平时少有儒生过来,倒也清静。至于设施,只能算一处略好一点的柴房而已。 哎,习儒修行的生活实在是太清苦了,连肉都没有,还得干这么多活。这读书人昐望的飞黄腾达和富贵生活,是何等的强烈。 第十二章 一个奇怪的夜晚 董大从南宫来看他俩的时候,他俩双方正躺在床上闲聊。 阿休说:“要是天天在这里洗砚,什么时候能做上大官啊。” 憨喜想了想,对他说:“阿休兄弟,万丈高楼从地起。做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嘛。朱元章就是和尚出身,刘邦出道之前,也才只是一个亭长啊。” 阿休叹一口气,“话虽如此,但是你是不知道我那老爸,他恨不能明天就坐上太上皇。” 太上皇,哟嗬,口气不小啊。不过,小人物也有大志向,倒不是什么错事。 这时候,董大探头进来,招呼道:“两位小兄弟,活计还算适应吧。我现在代表陆执事来看望大家。你们一定还没吃东西吧,我带了两只烧鸡。” 阿休一听烧鸡两个字,本来已经累得瘫痪的身体仿佛注射了一针兴奋剂,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憨喜哥真够义气,说吃烧鸡就吃烧鸡。” “啊,这个——是的,憨喜哥向来说话算数。”憨喜附和道。 憨喜也没想到,这位董大竟然来送烧鸡。 董大总是这样,每一位初到善恶园的新儒生,都能得到董大的照顾。憨喜和阿休也不例外。 所以,董大在善恶园的口碑非常好。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善恶园,总能探听到别人探听不到的内幕消息。比如那些从各处来的儒生,是哪个门派,来善恶园习儒修身的真实目的。他们与十八禁忌轩有没有关系,甚至认不认识船山儒师。因为船山儒师在善恶园四大儒师当中刚正不阿,任何一位善恶园的儒生都对他心怀禁忌。 所以,董大总是利用他自己的方便为陆羽书探得许多对他有利的消息。 由此可见,董大是陆执事的人。 这些,憨喜与阿休自然不知道。他们只对烧鸡感兴趣。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肉了。 董大走了。阿休问憨喜:“憨喜哥,你是怎么知道董大给咱送烧鸡的?” “噢,这个嘛,猜的。” “猜的?我怎么猜不到,还是你厉害。” 阿休边啃烧鸡,边问。 “憨喜哥,你再猜猜,那个腾杼云现在哪里?” “她?” 经阿休这么一问,憨喜还真的得猜一猜唻。 这个腾杼云,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善恶园呢。她来善恶园,有什么目的。 之前,憨喜对于腾杼云的出现,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他是不知道却很想知道。为何?因为之前,他初到善恶园,一切都去留不定。现在不同,现在他被安排在砚池湖洗砚,算是安定下来,要呆一段时间了。 如果腾杼云继续呆在善恶园,对他来说,就是直接的影响,甚至与他构成某些威胁。而消除这些威胁,首要的是弄清楚腾杼云的来龙去脉,甚至她的隐身之地。只有了解了,有所准备,才能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里,憨喜对阿休道:“我肚子不舒服,出去一下哈。” 憨喜走出居所,直接往南宫方向而去。他猜测,腾杼云极有可能在南宫殿。 憨喜现在的脚步,快得很,不仅步子迈得大,节奏也快上三五倍。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南宫殿。 南宫殿内灯火通明,门口还有值班的儒生。他是一个在砚池湖洗砚的,位低人微,冒然往前闯,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他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都亥时了,更不能说来找腾杼云。 于是,憨喜在南宫殿外寻摸。 这黑灯瞎火的,漫无目地,到哪里去找。 憨喜在南宫殿外转了一圈,突然肚子一疼,真的应验了。亦或是好久没吃肉了,烧鸡的油太多,把肠子给吃滑了。 瞅见前边一个树林,憨喜赶紧奔过去,一脚踢在一块石板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土地庙。 靠,善恶园也有土地庙。 憨喜解开裤子,打算在土地庙前解决了。转念一想不妥,对土地公公不尊敬。于是跑到土地庙后,盘起蹲来。 憨喜解决了内急,刚要起身,忽然听到一阵歌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一心想着她呀她 我想得真心焦 为了那心上人 睡呀睡不着 我只怕呀找不到 那叫我怎么好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三脚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这是一个男的他,想着女的她。 谁?憨喜一惊。 仔细再听,那腔调,却似陆羽书。 近了,憨喜定睛一看,果然是陆羽书,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子,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在土地庙前。 尽管夜晚很暗,他还是能一下子就辨认出来。因为陆羽书不同于其他的儒生,他的傲慢就像一根电线杆插在地里,显而易见。 好悬呢! 半夜三更的,他跑到这里干什么。 再说这个土地庙,本来就不大,他在前边,他在后边,这时间一长,非得暴露了不可。 陆羽书在土地庙前又唱又念,憨喜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头绪,到底是为了谁赶到土地庙。 本以为陆羽书很快就会走,谁知,他跟哭丧一样,在土地庙前没完没了地打坐唱念,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憨喜也不敢动,生怕暴露了自己。蹲得两脚发麻,两条腿如铁桶,灌满了铅。 最后,他似乎是闻到了憨喜排泄出来的大便的臭气,拿手在脸上胡乱扫着。 嘟嘟囔囔:“靠!你不待见我,土地爷也不待见我,净放臭屁。罢了,陆大人走了。拜拜!” 陆羽书提起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憨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起裤子,悄悄地绕过南宫殿,直奔砚池湖而去。 回到柴房,见阿休已经睡熟了。 原来,吃完烧鸡,阿休满嘴喷香,连打个哈欠都带着一股醉人的香气,很快进入了梦乡。 憨喜捏了捏阿休的鼻子,悄声问道:“烧鸡好吃吗?” “好吃,好吃。” 阿休似乎醒了,连声回道。 哈!这个阿休,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憨喜不去管他,铺床睡觉。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以德障恶,弃恶而求德。 德,是习儒修行的核心,是玩儒世界里的基石。积德犹如炼气,都是修真的要义。 污浊崮顶的恍惚所见,难道是冥冥之中某种神灵的昭示吗? 就在憨喜陷入深深的沉思中的时候,阿休突然一个哆嗦,从床上趄趔一下子坐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别打我了,别打我了,别打我了!” 憨喜吃惊之余,弄清是阿休说的梦话。便跳下床,走过去安慰他。他却嚷嚷个不停,对憨喜的劝慰置之不理。 到了最后,阿休的眼里竟然有泪花闪现。 哎,这小子。憨喜摇了摇头。 这样持续了数分钟,阿休倒头又睡着了,跟没事人似地。 憨喜猜想,这个阿休,也许是在家乡的时候,经常被父亲打骂,留下的心灵创伤。所以在夜籁人静的时候,会突发惊厥症状。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阿休均匀的呼吸声…… 砚池湖少有人来,夜晚更是静谧。 憨喜想起不齐学院,想起荀七十二,更想起他的父亲。那脾气坏透了的老复员军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一个人是怎样过的。 憨喜摇一摇头,觉得自己流落在善恶园,实在是不应该。他想得赶紧医治好自己不能笑的毛病,早日回到不齐地去。那个坏脾气的老复员军人不计前嫌,肯为他联系工作单位,实在不容易,他不能辜负了他。 这真是个奇怪的夜晚,直到子时,憨喜才倒头睡去。一任房门外的月光,水银一般倾倒在门前,且不管它。 第十三章 傩剑?! 第二天的工作依旧。 费东和启中照例拉来一车石砚。 阿休问:“是不是每天都有一车?” “不是,自你们住进砚池湖,才运得多的。” “该死!该死!”阿休听到这话,直想跳过去揍他们一顿,被憨喜拉住。 阿休似乎并不惧怕费东和启中。为此,他还指着憨喜道:“憨喜哥,你就任由他们欺负。” 憨喜道:“咱们是来习儒修行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干麻动刀动枪的。” 这是憨喜初到善恶园的态度。尽管他看过无数本修真类的小说,可是若要他也像修真小说里写的,主角为了修真,动刀动枪,荼毒生灵,他还有些下不了手。 神仙都是做好事的,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利,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再说,他只是来医治不能笑的病症,病好以后,他还要回去上班。至于修成什么儒仙,他的脑子里还没有这个概念。最多也就是练习几个花架子,在以后的同事那里装装逼,拽拽人灯什么的,不枉来善恶园一回就行了。 憨喜又想起龙吟宝箧里的那把木剑,那是一把见风就长的木剑。再说还有这么一把木剑,也是很牛逼的。 他想再次验证一下。于是就从腰间取出来,拿到眼前晃了晃,顺手往地上一掷,果然见风即长。 阿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叫道:“憨喜哥,你什么时候佩了一把剑,让我瞧瞧。”伸手去拣。 阿休把剑抢到手里,端详几眼,学着电影里牛逼剑客的样子,左手食指和中指抵住剑刃,右手挺臂,剑至眉骨,对准费东和启中,嘴里配着音。刷——刷刷刷! 其实阿休只是装样子,他觉得好玩。同时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恨。 他没想到憨喜哥的木剑竟然真的嗖地一下子,飞了出去,直指费东。 “剑!” 启中首先看到了,大叫一声。 “砚?可不是嘛,这几天善恶园的儒生十分用功,又退下来这么多砚,够这帮家伙忙活一阵子的了。”费东慢条斯理地说着,好像那把即将置他于死地的剑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是砚,是剑。” “是不是砚,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吗。” 启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费东仍然浑然不觉。 就在费东哈哈大笑的时候,憨喜的木剑已经赶到,直逼费东的颈部。 费东毕竟跟着陆羽书混的,虽然冲禁未成,以春阳丹的身家,要不是大意了,一只冷剑还是伤不到他的。因此,当他躬腰侧颈的刹那,木剑只是擦过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 费东疼得大叫一声,扭头发现是阿休在后边捣的鬼,反身直扑阿休。 憨喜见状,暗中一拍龙吟宝箧,那木剑瞬间缩成拇指大小,回到龙吟宝箧里去了。 阿休机灵得很,一个猛子扎进砚池湖,不见了踪影。 费东抓不到阿休,回来找憨喜,憨喜死不承认。再去寻剑,剑早没影了。 费东没有证据,只得自认倒霉,拉起车子走了。 他得赶紧回去包扎一下呀。 等到他们走远了,阿休从水里冒出来,“呸”地朝着他们吐去一口湖水。 第二天,费东多了一个心眼。他故意挑逗阿休,触动阿休发怒。阿休果然发怒了,但是,阿休发起怒来之后,费东却像没事人一样,躲在一边,若无其事,倒腾别的去了。其实,他的眼睛的余光,一刻也没离开阿休。 阿休见费东对他如此无礼,悄悄地向憨喜要了那柄剑,学上昨日的样子,又刷——刷刷刷。那把木剑,又嗖地一下子飞走了,直取费东。 这一次,费东早作了准备,一扭头,一抬手,用两个手指去夹那剑。 但是,木剑的速度太快了,也太有力道了,费东根本夹不住。尽管夹不住,费东还在是在第一时间,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一把傩剑。那把傩剑猛一看短小精悍,就像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但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见风即长,一旦长起来,三尺有余,锋利无比。 傩剑?是巫人的神祗之剑。听说这把剑流落到巫人的后裔……,人灯家族的手中去了。 怎么?这把剑怎么会在他的手里,难道,他是傩人的后裔?是人灯家族的成员。 第二天就是儒训的日子。 儒生广场上,聚满了数千儒生。 这一次,憨喜竟然破天荒地被请到了儒生广场,参加每月五日的儒训活动。整个砚池湖都沸腾了。 有幸参加儒训,不仅可以亲耳聆听儒师的教诲,还能意外得到一粒丹药。像今天,憨喜就得到了一粒致学丹。那是一粒深蓝色的药丸儿,有蚕豆粒儿那么大。在善恶园的丹药当中,致学丹是最普通的丹药,也是最实用的丹药。初入善恶园的儒生,习儒修行,通常都要面对大量的经书,而一下子要记住那么多的经书,绝非易事。这时候,致学丹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憨喜把那粒药丸儿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想,如果上中学的时候,有这样一粒丹药,该有多好啊,吃下去,神精目爽,记忆超群,直逼北大、清华不在话下。 “尤憨喜——” 突然,憨喜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是站在阅经台上的陆执事在叫他的名字。 “呃……在!” 憨喜慌忙从人群中伸出另一只手。 “上来一下!” 憨喜拨开人群,朝阅经台走去。 数千儒生,目光齐刷刷地朝他投来。 “听说,你手里有一把短剑,见风即长,可否让大家见识一下。” “这……” “尤儒士,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善恶园是一个公开、公平的修仙圣地,取舍自由,乐在分享。” 憨喜还是有些不情愿。 “不会是没有吧?哈哈!” “一个洗砚的,能有这样的一把神奇之剑?没搞错吧?”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说出了他的身份。 这时候,费东在下边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几步冲上去,往憨喜的腰间一掏,憨喜腰际的龙吟宝箧露出了一角。 憨喜无奈,只得往腰间一拍,那柄木剑便出现在他的手掌心上。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的确是一把短剑,只有一尺长短。 “呀,才那么一点点,长长看——”有人在下边起哄。 儒生广场上,阳光普照,树叶一动不动。没有风,那柄木剑只得静静地躺在憨喜的手掌之中。 “哈哈,没有风,长个球啊!” 憨喜的脸涨得通红,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下去,赶快下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嘲讽的话语一句接一句。那一刻,憨喜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同时,他也在困惑,没有一丝风,木剑如何才能长起来。 他把那柄木剑托起来,举得高一些,期望能刮来一阵风儿。可是,静静地等了一分钟,木剑仍然纹丝不动。就在憨喜盯着那柄木剑的当儿,他的脑海中突然间灵光一现。然后面对台下的数千儒生,微微一笑,张开嘴巴,朝着那柄木剑吹了一口气。 被憨喜吹过的木剑,说来奇怪,竟然嗖地一下子向两边伸长,足足三尺有余了。 “呀——” 台下传来阵阵唏嘘之声。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间,从台下数千儒生的腰际,哗楞楞地一片响动,有无数把木剑倏地离开它们的主人的琴剑书箱,齐刷刷地朝台上飞去,直奔憨喜手中的那把木剑,在憨喜面前形成一个剑阵,不断地旋转,最后一把接一把地飞抵憨喜手中的木剑,与它合并在一起。 也就是说,憨喜手中的木剑把台下数百只剑给吸收了。 台下的数千儒生看傻了眼。 “我的剑!——” “还有我的——” 这时候,船山儒师从后边站了出来,大声说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分享,善恶园的独特的分享模式——” “这——” 陆羽书听了船山儒师的话,气得脸都成了茄子色了。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位执事,竟然被一个洗砚的给耍了。 第十四章 哇,德念! 善恶园的儒士们,使用的砚台大多都是石砚,而石砚当中,最多的是徐公砚和金星砚。沉透嫩润,腻而不滑。金星砚又叫羲之砚。石墨如漆,温润如玉,金星遍布,质地滴水不涸,涩不留笔,叩之有声。颜色呢,有绿、黄、紫几十个品类。绿色的有荷叶绿、竹竿绿、莴苣绿和沉绿;紫色的有夹山红、紫云、绀红;黄色的有绀黄、柑黄、束瓤黄。此外,还有赭色、多彩、绀青。 不要以为憨喜他们洗砚,就是把那些砚台往砚池湖里一丢,用刷子刷上几下子就完事了。 这洗砚可是细致的活。一定要小心谨慎,先用一个木盆盛满水,然后将一只石砚摆放在里边,再配以一片丝瓜瓤,慢慢洗涤。 有的石砚,已经修补过,从其补过的地方颜色与砚的原色的差别,就可以看出来。但是这样的石砚仍然还在使用。清洗起来,就得格外小心。 憨喜对阿休说:“只要把砚台当做一个有生命的对象,用心养护,它就一定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阿休听着,撇着嘴,不说话。他知道他的反驳不起作用。 憨喜也不指望阿休能够听到心里去,他只用心洗他的砚。 那些石砚,由于存放时间较久,宿墨胶凝,极难清洗。墨色沉灰,往往一盆水洗不了一个砚台,就已经漆黑一盆了。 不过,憨喜倒是从其中嗅到一种墨韵的味道。或者说是一位儒者的缱绻仁德。 他举起一只石砚,放到鼻息下轻轻地拂过,一种幽雅的气息慢慢地渗透出来。憨喜想象着那立于案前,执笔泼墨的儒者,胸意升腾,德念旺盛。他能想见儒者笔下一字一韵对仗而生的起伏,一心一意平仄相谐的攒动。墨液光艳,德威凌然。 憨喜尽情地吮吸着石砚上残留的墨香,不,是一位位儒者笔端渗透出来的德馨。那些德馨进入憨喜的肺腑,令他的五脏六腑为之一颤,使他的内心瞬间变得柔软而坚韧。 哇,德念,这就是德念!憨喜大叫。他看过人需册上介绍。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从那些石砚上吸收到德念。那种含有淡淡的墨香味儿的德念。 自此,憨喜洗墨,吸墨。不断地从那些墨迹中吸取残存于石砚上的德念。 武士爱剑,文人爱砚。那些修行多年的儒者,对于置于案前的石砚,总是留有余馨的。 洗着洗着,憨喜突然发现一个砚台非常奇特,那是一个用麻布及丝织品裹起来的砚台,然后又在麻布、丝织品的表面涂上一层漆灰,晾干打磨后,再涂上一层朱漆。这种砚台轻便、坚固又耐用。 之前,憨喜对此就有过了解。 “憨喜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阿休十分羡慕。 阿休问了一下午,憨喜只是抿嘴不答。 回到住处,憨喜仍然琢磨在砚池湖里洗砚时的所思所想。 尽管它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但它行则声,幻则形,逸为气,聚为水,闻之香馨,威如巨龙。 所以,当费东和启中一车一车往砚池湖运送石砚,憨喜一点也不气愤,反而开始感激费东和启中。因为他们让他接触到了这么多的德念,这是他在别的地方所接触不到的。 “宁可三日不沐面,不可一日不洗砚啊。砚当勤洗,多洗则不竭燥,且得神气。更何况是在善恶园,三万习儒修行的儒家弟子。” 阿休不高兴的时候,他就把他指排走,或者给他逮一条鱼回来,用树枝挑着烤了,以此来慰劳他。甚至干脆让他回住处睡大觉,他的活儿全部被他承包了。 对于憨喜的这些举动,费东和启中看不明白。明明是他们在折腾他,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只知道没白没黑地洗砚。 “一个憨子!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生气吧!” “一个刚进入善恶园的老几,晾他也不敢招惹咱。哈哈哈!” 憨喜听得明白,他现在没功夫答理他们。 他一边洗砚,一边仔细体味着那些散溢出来的德念。 德念,是习儒修行的根本,没有大量的德念,是不可能修成儒仙的。那本《人需册》上虽然没这样写,但是他已经从字里行间领悟到了。 …… …… 就在憨喜极其认真极其负责洗砚的日子,善恶园终于迎来一位重量级的客人,秦始皇。也因此使得憨喜的命运出现了一次重大改变。 两千年前的秦帝国,在统一六国之后,声名远播。这一切当然被张有人张玉帝看在了眼里,他想,如此一位德才兼备的始皇帝,何不让他去后世做一次出访呢。于是张有人就真的装扮成一个老头儿,拿着一份请帖,找到秦始皇,问他愿不愿意做一次穿越访问。 那时候,秦始皇还不知道穿越是怎么回事。通晓古今的张有人就耐心给他解释。秦始皇听了,很感兴趣。此时的秦始皇正雄心壮志,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何况一次穿越访问。 张有人问他去哪里。秦始皇很想知道他的秦帝国后来发展到什么样子了,就说送我到最遥远的未来看一看吧。 于是,张有人一抖封天大印,秦始皇就来到了善恶园。 张有人叫秦始皇到善恶园穿越访问,是有目的的。因为先前,秦始皇不愿意儒学辅政,而采用了法家的思想。可事实上,人家儒家学说历经千年,繁衍生息,一统天下。秦始皇见了,一定会有所启发。 其实就这一点,张有人的心胸就挺宽广的。不为一己教派徇私利,展现出三界之主的高风亮节之态。 秦始皇来到善恶园的时候,陆羽书已经带领他的手下将善恶园布置一新。热烈欢迎的条幅从“合一绺”石柱牌坊,一直挂到儒生广场,从阅经台前的三座经楼到十八禁忌轩。 看到这样热烈的欢迎场面,秦始皇的脸上自然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当他在船山儒师及圣力子的陪同下,经过砚池湖的时候,秦始皇看见一池墨色的湖水,甚是不解,就停下来问道:“这湖水为何是黑的,在我的大秦帝国,河流湖泊都清澈见底,游鱼极目可见啊。” 船山儒师赶紧解释:“这是我们善恶园专门用来清洗砚台的地方,年深日久,湖水就被染黑了。” “洗砚?” 船山儒师马上想到大秦帝国是不使用毛笔和砚台的,继续解释道:“是我们的书写工具。” 秦始皇听了,手捻胡须,以示成府。道:“如此说来,你们善恶园真是勤勉用功,人才荟萃。” 然后,秦始皇又指着远处,“那两个人,在干什么?” “他们正在洗砚。”船山儒师答道。 秦始皇信步而去,走到憨喜和阿休面前,瞧着他们。然后,目光被一只砚台吸引住了。那是一只瓦头砚,也就是秦砖汉瓦砚,用秦砖汉瓦制成的砚台。 “这不是我们秦帝国砌墙用的砖头吗?” 憨喜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瘦身材,深眼睛,长眉毛,高鼻梁,凸腮帮。而且他的身边跟着那么多人,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物。 “大胆,始皇帝问你话呢,为何不吭声。”陆羽书在一旁喝道。 始皇帝?嬴政!憨喜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在儒生广场,费东和启中挂的条幅:热烈欢迎始皇帝……哇,他就是秦始皇! “呃,是的。这方砚台的确是用秦砖做的。” 秦始皇什么也没说,就跟随船山儒师继续往前走,经过南宫殿,往儒生广场而去。那里,已经聚集了数千名儒生,等待着始皇帝。 秦始皇走后,阿休极力怂恿憨喜,也去儒生广场看一看热闹。 “哎呀,没事,他们都去了,咱也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再说啦,欢迎始皇帝,有什么不对。” 憨喜被阿休鼓动起来。他也想去瞧一瞧这个始皇帝,看他会做些什么。就把那只瓦头砚往龙吟宝箧里一丢,权当留个纪念。离开了砚池湖。 第十五章 三招定输赢! 憨喜与阿休赶到儒生广场,那里果然聚集着许多儒生,里三层外三层。 广场北端是阅经台,秦始皇在船山儒师和圣力子儒师的陪同下,立在阅经台上。阅经台的左边,是三座大殿,分别为撞经楼、问经楼、知经楼。阅经台的右边,是三座阁楼,分别是仁丹阁、礼器阁、德念阁。三殿三阁是善恶园的标志性建筑物,也是善恶园举行集会的主要场地。 这时候,只听得阅经台下,有儒生振臂高呼,诘问始皇帝,焚书坑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快快交待,到底怎么一回事?” “秦始皇,你不启用我们儒生也就罢了,为何还把我们儒生给坑了?” 面对阅经台下群情激昂的诸生们,秦始皇一头雾水。 船山儒生和圣力子儒师也懵了。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善恶园的诸生们会提及这件事。 “船山儒师,这是怎么一回事?”秦始皇问道。 船山儒师不便正面回答始皇帝的这个问题,但又不能不回答,吱吱唔唔含混不清。 这时候,憨喜正好赶到阅经台,听到大家齐声呼喊着血债血还的口号。 关于这个问题,憨喜有过专门的了解,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于是,憨喜分开人群,走上阅经台,放开喉咙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让我解释这个问题。其实,焚书可信,坑儒可疑……”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秦始皇坑方士这件事,一不小心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到了东汉初年,儒家的经师们将焚书改造成了焚经书,将坑方士改造成了坑儒生。焚书坑儒这个真假参半的合成词,借着谴责专制暴君,谴责文化暴行之名,将儒家经典抬举为圣经,将儒生抬举成了殉教的圣徒。” “什么?你说焚书坑儒是假的?” “这小子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竟敢在这里辱没先儒!” “他呀,就是砚池湖洗砚的。”有人提示。 “洗砚的,哈哈哈!揍他!” 报料的不是别人,正是费东。 费东和憨喜已是老相识。他始终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教训一下憨喜,现在,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憨喜明目张胆地替秦始皇说瞎话,明目张胆地羞辱先儒,削他名正言顺啊。再说,数千儒生都在儒生广场,憨喜已是公众之敌,还怕吃了亏? 于是,费东首当其冲,第一个跳出来,指着憨喜:“小子,你敢羞辱仙儒诸尊,我今天就代表诸位儒尊,将你削成肉浆,拿命来吧!” 随着一声怒喝,费东一个箭步冲到憨喜面前。 “干掉他!干掉他!干掉他!” 阅经台下,数千儒生齐声呐喊,把刚才对秦始皇的愤怒转移到了憨喜身上。 憨喜见这一阵势,大感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言论惹怒了诸位儒生。哎,他只不过是讲了一句公道话而已。 憨喜摆一摆手,“姓费的,我和你无冤无仇,可没有想跟你打架的意思,你不要假借大家来对付我。” “憨子,你要弄清楚,你替秦始皇说话,就是跟大家站到了对立面。” 站在一边的陆羽书眼见一场格斗不可避免,于是心生一计,大声喊道:“两位稍安勿躁,待我说几句。” 吵吵闹闹的儒生广场立刻安静下来。 陆羽书是南宫殿执事,他的话当然是官方的言论,大家岂能不听。 陆羽书说:“刚才这位尤儒士和费儒士各执己见,我们善恶园是广开言路的,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存在。但是,在我们善恶园,更是要以实力说话的。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既然双方意见相左,为了公平起见,可以比武分胜负,三招定输赢。大家说怎么样?” 儒生广场上立刻传出一片欢呼声,他们当然举双手赞同。 其实,陆羽书是要借费东之手斩杀憨喜。 大家呼拉一下子让开一片空地。 憨喜不憨,他已经看到,箭在弦上,不放已经不可能了。于是后退三步,直视费东。同时,手往腰间一按。那儿,悬挂着龙吟宝箧。 既然要动手,就速战速决。 憨喜往龙吟宝箧上轻轻一拍,一柄木剑落入手中,迎风即长。那木剑虽是一柄短剑,但所到之处,也是一团白光闪焰,令人眼花缭乱。 费东看得真切,当即认出了那把木剑,就是前几日,击伤他脖颈的木剑,不由地怒火中烧。好你个憨子,一个实心眼子竟然把一个精怪给蒙住了。 费东自认为是一个精怪。 憨喜目光逼视费东,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憋屈全都喷放出来。 “看招吧!” 费东不敢怠慢,亦探囊取物,抽出木剑,迎接上去。 只见两把木剑交相碰撞,金光闪现,阅经台也在这一声碰撞之中晃了三晃。 费东只觉得两臂麻木,定睛看去,手中的那把木剑已应声断掉。 在场的儒生大吃一惊。 费东亦是吃惊得合不拢嘴巴。怎么回事?这位初入善恶园的二货怎么会有如此神奇之剑? 费东一个踉跄,向后退出十丈远。等稳住脚跟,又一甩手,从袖口处飞出一只龙盘,如一只光盘,朝着憨喜极速飞来。 憨喜眼疾手快,用木剑一指,瞬间顶住那只龙盘,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圈,收入衣内。大喝一声:“谢了!” 这一下,费东急了,反身吞气,挺臂一击,本打算趁着憨喜收盘之际,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谁知憨喜不急不忙,将手中木剑向前一指,身不动影不斜,端庄而立,指尖抵刃,剑指费东。 一道火光闪现,只听得啪地一声响,正中费东的胸部。 费东一个踉跄,口吐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这三个照面是如此之快,快得在场的儒生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连陆羽书都没反应过来,他的铁杆随从费东已经栽倒在地。 “呀!” 过了许久,大家才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的,也有腾杼云。她也没想到,憨喜还有这两下子。同样为憨喜的胜出而欢呼。 陆羽书冲上去,双眼瞪着憨喜,正欲出手,忽然船山儒师从背后喊道:“好!” 陆羽书听了,只得伸手捉住憨喜的手臂,往空中一举,祝贺他大获全胜。 “哇,憨喜哥胜了!”阿休欢呼雀跃,对憨喜佩服得五体投地。 费东被两名儒生拖离儒生广场,憨喜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都是你逼的!”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船山儒师站在阅经台上,高声问道。 “我,尤憨喜……” 船山儒师面带微笑,示意憨喜到阅经台上去。 憨喜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阅经台。 到得台上,船山儒师拉着憨喜的手,说:“好!好!” 憨喜不知道船山儒师说的“好”是什么意思。只是憨憨地望着船山儒师。与此同时,他也近距离地看到了船山儒师的模样。就算他笑起来,也是所有的笑中最严肃的一种笑。 船山儒师身材高大,其威严在善恶园是出了名的,今天能够对憨喜抱以微笑,实在令全体儒生百思不解,甚至妒忌起来。难道这家伙跟船山儒师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船山儒师对待憨喜的态度,陆羽书全部看在眼里,只是他一言不发。 费东败下阵来,令陆羽书很没面子,从此以后,如何在船山儒师面前抬头,就算在善恶园,再拽一拽人灯,也打不起精神来。 陆羽书命人将费东架起,眼里射出两道鄙夷的寒光,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骂道:“没用的东西!” 第十六章 与君一席话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始皇帝缓过神来。这位南征北战,征服了整个中国的始皇帝,竟然也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感叹道:“未来的人类果然比秦国的将士厉害啊!” 憨喜也瞧着秦始皇,心里想,皇帝就是皇帝,经见过世面的。尽管刚刚穿越而来,却不会因为不懂而胡乱发问,而保持着客随主便的适度谨慎。 本来,船山儒师还想让始皇帝做一次简短的演讲,可是秦始皇却显得十分矜持,他冲着台下的诸多儒生,极富深情地摆一摆手,既是在回绝船山儒师的邀请,也是在向众多儒生打招呼。这个手势,很有领袖风度。 秦始皇很知趣,他预感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问题,就比如说刚才说的“焚书坑儒”。“焚书坑儒”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他烧了他们的经书,活埋了诸多的儒生。 “扯蛋!这是哪儿跟哪儿,我怎么会做那种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的事情。” 船山儒师见秦始皇不愿意发表演讲,也不勉强。刚才的诘难有惊无险,总算稳住了欢迎的场面。见好就收吧。 船山儒师就像五?四爱国运动前后的警察局长,既不敢得罪外国鬼子,也不敢对游行的学生下狠手,只要不激化矛盾,就一切ok。 于是他对秦始皇说:“今天的欢迎仪式到此为止。非常热烈,非常友好!呃——子我斋在啾鸣泉,林石掩映,百鸟啾鸣,就欢迎始皇帝前往那儿下榻如何?” 客随主便。秦始皇当然没有意见。 船山儒师又命尤憨喜一同前往,侍应善恶园这位尊贵的客人。 这一个安排,立刻在儒者中间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大家一听说憨喜随同始皇帝前往子我斋,眼睛立刻瞪得像一枚枚铜钱大,尽是羡慕妒忌恨。 这个憨小子怎么能够住进子我斋。且不说他那把傩剑收了许多儒生的剑,就算他真的是傩人的后裔,也没有什么好牛逼的,人灯家族为儒学的发展又贡献过什么。 子我斋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善恶园最好的修仙圣地,理当由卓越的儒者住在里边才是。 子我斋不仅啾鸣泉水清冽,更是诸儒师前往读经的清静之地。让秦始皇小住几日还能说得过去,若让这位憨小子也住进去,岂不是坏了善恶园的规矩。 但是船山儒师的话,没有人敢反驳。因为反驳了也没有用,但凡是船山儒师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这就是船山儒师的个性,善恶园的每一位儒者都知道。 当天晚上,憨喜就住进了子我斋。 一进子我斋,憨喜就明显地感觉到与别处的不同,仿佛置身于一个五a级的风景区,一个天然的氧吧。那种德念穿透肺腑的感觉,让他浑身舒坦。仿佛从海岸线上刮来的潮湿的水雾,浸润在脸上、身上、心上。憨喜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作着深呼吸,将一团又一团德念吞进肺腑之中。 许久之后,憨喜才认识到,他在子我斋呆上一刻钟,足可以抵得上他洗砚三个月所吸收到的德念的体量。 子我斋其实是一个石壁大厅,上边巉岩层叠,斋前一处啾鸣泉,四季泉水不断。往进子我斋,必须经过啾鸣泉。因为泉水的阻隔,子我斋冬暖夏凉,四季温度恒定。 据说,仁丹阁的药草园种植的药草,都是取了啾鸣泉的水浇灌而成的。也因为此,善恶园炼制的丹药,与别处不同,更能从人的机理出发,激发人的潜能,提高修练的效能。 但是,子我斋尽管有诸多好处,憨喜还是有一些不太自然。这当然与秦始皇有关系。 与皇帝同居一室,觊觎圣体,不是罪过也是罪过。 尽管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已经没有了皇帝,但是面对这位古代的皇帝,憨喜还是感觉有些尴尬。 睡觉的时候,他不好意思脱去衣服,只得合衣而卧。 秦始皇看了,问道:“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啊,不是,今日有些累了。”憨喜含混地解释道。 秦始皇听了,道:“这么说,今天我也累了。”仅除去鞋子,合衣而卧。 他们就这样躺着,谁也不说话。过了许久,秦始皇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年轻人,船山儒师吩咐让你来侍奉于我,可是你既没给我铺床理褥,也没给我洗脚捶背啊。” 憨喜听了,道:“你年纪轻轻,又不老,这些事情还要别人替你做。再说了,我在家只替我爸捶过背……” “可是,寡人是皇帝啊。” “你在秦国是,在这儿已经不是了,没看见白天那么多儒生讨伐你吗?”然后,憨喜转而又问:“你真的是秦始皇吗?” “呵呵!”秦始皇手捻着胡须。“秦始皇也能有假?” “你不知道,现在这社会,假文凭、假处女、假新闻、假豆浆、假……反正多得数不过来。” “那你看我是不是假的?” 憨喜认真地看了看秦始皇,在心里暗暗跟历史课本上的画像比对一番,觉得也有几分相像。 从年龄上说,此时的秦始皇还不到四十岁,憨喜也仅二十二岁,讲话未免直来直去。更何况憨喜说话向来不会拐弯儿。 “也罢,这儿毕竟不是秦帝国,你就陪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你也别把我当皇帝,就当一位旅途中的伙伴。” 这个行。憨喜虽然只是一位地方学院的学生,但是他喜好读书,博古通今。特别是读了许多网络书籍,那些书包罗万象,无所不及。要论知识结构,也没有多少含金量,但是体量巨大,信息爆炸。 “你就说说白日他们说的焚书坑儒这件事吧。” “焚书坑儒?呃——这么说,你真没做出焚书坑儒这件事?” “你说什么?” “啊,不是。”憨喜掐着手指头算了一算,此时此刻,秦始皇才刚刚统一六国,离史书上说的焚书坑儒事件还有好多年呢。 于是,憨喜叽哩哇叽如此这般,跟秦始皇讲了一通。 秦始皇手捻胡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堂堂一位秦国的帝王,皇恩无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待我穿越访问结束,回去之后,断然会处理好这件事情,让后世之人不再诋毁我始皇帝的英名。” “好!”憨喜为秦始皇竖起了大拇指。 一席话,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大秦帝国,时间也不长?” 沉默了一会,秦始皇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史书上是那样记载的。不过,只所以出现那样的记载,是因为你以前没有到过未来的世界,不知道将要发生的这一切的事情。不过现在不同了,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你再回去,应该能够采取一些措施加以避免。” 说得好!憨喜的解说,让秦始皇焦虑的心情有所缓解。他当时就决定了,不能这么快就回去,得挨着走一走,看一看,多了解一此,找到问题的症结,回去之后,才好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 “就你所了解的,我大秦帝国,还有哪些问题,需要加以解决的?” “还有,就是——” “有话就直说。” “就是修万里长城这事,最后导致了陈胜、吴广农民起义——,还有赵高这个人,‘指鹿为马’。再有就是蒙恬带领的北击匈奴的三十万秦军,以及南下与南越土著人作战的五十万秦军。这两支去向不明的秦军——哎算了,这些其实我也没搞清楚。” …… 第十七章 “随驾”泗曲河 “还是说说你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憨喜问秦始皇。 秦始皇想了想,悄悄地问憨喜:“这儿离泗曲有多远?” “泗曲?已经不远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始皇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瞒你说,天下九鼎,我已得了八鼎,现有一鼎掉进了泗曲河,我想去找找看。” 是这样。憨喜听了,像一只漂亮的气球无端被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扎了一针。 这都好几千年了,就算那鼎还在,也已经锈坏了,还找它干什么。 憨喜叹了一口气。他能说什么,更不能说不带他去,只好含混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议定,次日一早,天不亮就悄悄地出善恶园。 第二天早晨,果然天还没亮,秦始皇就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左右瞅瞅,憨喜还在沉睡。 这个子我斋还真是好地方。秦始皇感觉自己从没睡得这么舒坦过。身段柔软得仿佛一根柳条枝。子我斋外边是啾鸣泉,此时鸟鸣正欢,向人们宣告新的一天开始了。 秦始皇推了推憨喜。 “你们这个善恶园,真是个好地方,比我大秦帝国的皇宫还好。” “是吗。”憨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里想古代人怎么精力这么旺盛。 “哎,起了——”秦始皇把憨喜拉起来。“别忘了你昨天晚上答应我的事情。” 憨喜揉揉眼睛,问秦始皇:“咱们这样不辞而去,我倒没什么,一个洗砚的下层人物,你可是船山儒师的贵客,何以解释。”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已经留下一封书信给船山儒师,将原委说清楚了。” 哦。 于是,憨喜和秦始皇整理齐备,手拉着手,离开了善恶园。 经过合一绺石柱牌坊的时候,憨喜突然想起来,陆羽书曾经带着费东及启中巡山撞脸一事,心里猜测,善恶园号称三万儒生,其实像他这样偷偷溜出去的,一定不在少数。要不是善恶园儒生生员下降,凭陆羽书的个性,他憨喜自投善恶园,他可不一定饶过他。 憨喜又想,不过他可不是逃离善恶园,他只是帮助秦始皇到泗曲寻找一个鼎。完事之后,他还会回来的。 出了善恶园,憨喜看了看秦始皇的装束,摇摇头,道:“你这个样子出去,肯定不行。” “怎么不行?” “你这个样子,一定会被认为哪个剧组拍古装戏的。” “拍古装戏的就拍古装戏的。” “那可不行,这样走出去,肯定会有人对你拉拉扯扯,合影啊签名啊什么的,你想溜开都溜不开。再说啦,对你这样的龙体也是大不敬啊。这样吧,我在山下有一位老相识,去替你想想办法。” 憨喜先行赶到山下的茶亭。其实他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东樵老头居然闲着。“嘿,老头,跟您借一身衣服,用完了一定还您。” 东樵老头看了看憨喜,手捋胡须,道:“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说去找工作赚钱娶媳妇的吗。” “一言难尽!” “这说明,你和这个善恶园,还是有一些缘分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道底借还是不借?” “借,借!一定借。” 东樵老头回茶亭里头,取出一身青衣,道:“这可是我一身喝茶的行头,我就指着它混了。借是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何要借这一身衣服。” “告诉你也无妨。” 憨喜扒在他耳朵边小声说:“秦始皇那狗东西你知道吧?” 东樵老头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我就是替他借的。” 东樵老头一听,嘿嘿一笑,指着憨喜:“你小子,真能编瞎话,秦始皇在哪?在哪?他缺咱这一身破衣裳?” 反正不管怎么说,憨喜抢过衣服,撒腿就跑。 秦始皇?东樵儒师摇了摇头。 憨喜抱着衣服,见到秦始皇,说:“赶快换上吧。” 秦始皇褪下一身华丽的衣裳,换上憨喜拿回来的青衣,托着那一身华丽衣裳,不知往哪里放。 憨喜让他扔掉,他舍不得,说回去的时候还得穿它。于是,憨喜一把扯过去,几下子叠起来,往腰间一塞,塞进了龙吟宝箧中。秦始皇瞪圆双眼,也没看清楚憨喜把他的衣裳掖到哪里去了。 善恶园距离泗曲并不远,他们乘着一辆公共汽车,半日就到了。 泗曲这个地方并不大,憨喜和秦始皇在泗曲逛游了四五天,也没寻到一点与九鼎有关的消息,倒是他们的行踪被警察给盯上了,怀疑是贩卖文物的贩子,请到了派出所。 “说,为什么到处打听什么鼎?” 这下可糟糕了。 憨喜倒没什么,倒是秦始皇,指着警察一口一个朕。 警察问憨喜道底怎么一回事。憨喜道:“他真是秦始皇。” “真是秦始皇,有什么证据?” 秦始皇想了想,道:“衣服,把衣服拿给他们看。” 憨喜从腰间取出秦始皇的那身衣服,递给警察。警察看了看,道:“这能证明什么,唱戏的也能搞这样一身行头。” 最后,秦始皇说证据是没有,不过,是张有人张玉帝叫他穿越过来的。 穿越?在场的警察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是从中央台穿越过来的,还是从地方台穿越过来的。” “什么中央台,什么地方台?”秦始皇一头雾水,转身问憨喜。 “这个中央台和地方台,就好比你们搞祭祀大礼的时候,唱的歌,跳的舞。中央台就好比咸阳的祭祀大礼。而地方台,就好比琅琊郡的祭祀大礼。” 对于憨喜的解释,那些警察们不以为然。“你这个解释,驴唇不对马嘴。” “照我看,你还是现在就穿越回去吧,让我们看看,我们就相信了。” “对,赶紧地穿越回去吧,省得再闹出什么笑话。” “这……”憨喜夹在中间,十分为难。“警察叔叔,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难度大吗?你不会说堵车不好穿越吧?他们秦朝不是有驰道吗,又宽阔又平坦的驰道,比京沪高铁都畅通。” “警察叔叔,我是说,这个秦始皇,这几天受了点刺激,可能脑子有点不大好使。” “算了——” 警察也没找到他们贩卖文物的证据,最后,就把憨喜和秦始皇送进了当地一家医院的精神科。他们把他们当成了两个精神病人。 在精神科,医生们为憨喜和秦始皇进行了检查。除了这位叫做秦始皇的坚称自己是秦始皇外,其它,并无明显的病理现象。 那么就是心理有问题,得去看心理医生喽。给他们瞧病的大夫皱着眉头,或许,今天遇到的这个病例还是他从医以来遇到的最离奇最麻烦的病例。他甚至都无所适从。 最后,大夫给他们开了转诊手续。 趁着这个机会,憨喜把秦始皇拉到洗手间,问道:“你不能说你叫别的名字吗?” 秦始皇听了,道:“你不也没改成别的名字吗?” “你和我能一样吗?你是穿越来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家都知道秦始皇已经死——” “大胆!” 憨喜话未说完,立刻感到自己说走了嘴,立马打住。“对不起,对不起。”一连叫了两遍“对不起”。 秦始皇也来了气,想一想自己在大秦帝国,那可是响当当的男一号,位列三皇五帝之后,人间至尊始皇帝。怎么来到现代,竟然处处碰起壁来。 鼎没找到,竟惹了许多麻烦。这最后一个鼎啊,你究竟在哪里?我秦始皇若得此鼎,必将天下永固。 第十八章 罚去狠禁! 憨喜凝视着秦始皇,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秦帝国在统一六国后只存在了短短的十五年,在仍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的情况下被推翻了,他的覆灭很像一瞬间就完成了。秦王朝倏然灭亡,不是生产关系桎梏生产力的结果。秦王朝的生产关系是完全适应生产力的,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秦王朝倏然灭亡,也不是上层建筑完全不适应经济基础的结果。秦王朝的国家机器有力地保护着封建的生产关系。 那么到底是什么?是他的暴虐?憨喜怎么看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始皇帝,会变成一个暴君。 此刻,秦始皇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憨喜只得跟秦始皇继续解释:“这个……穿越这个东西,其实他是一个平行概念,是存在于网络小说里边的东西——” “小说,什么是小说?” “是这样,就是存在于辞赋当中的,是人写着玩儿的那种文章。” “可是,我是真真切切地从秦国穿越而来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张有人张玉帝,是他让我穿越过来的。” “张玉帝?呵呵,我是见不着他。不过我信,我信你是真穿越过来的。”憨喜附和道。“可是,别人不知道啊,所以你坚持说你是秦始皇,就很麻烦。” 就在憨喜和秦始皇在楼道里叽叽歪歪相持不下的时候,主治大夫找了出来。他们不找也不行啊。这两个病号是所里的领导亲自送过来的,如果丢失了,他们吃罪不起啊。 “在那里,赶快把他们叫过来。” 憨喜一听,还要再把他们拉进去。问这问那地,憨喜早烦了。不妙,得赶紧逃。 于是,憨喜拉起秦始皇就跑。刚跑到电梯口,猛不丁地,被人拉了一把,拖进了电梯。 电梯这个东西,秦始皇也没见识过,只觉得身子咯噔向下一沉,然后很快就停了下来,一扇铁门自动打开。 他们被带到地下室的一个僻静角落。 憨喜这才抬头看清楚,把他们拉进电梯的,不是别人,正是董大。 憨喜一把抓住董大:“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这话应该我问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坏了,他们一定是把他和秦始皇当成开小差的了。 不过,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开小差所能打发的。在善恶园,私自外出,可是要受到责罚的。憨喜立刻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应对。 “说吧,你私自离园,到底为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到这里干什么的,我就说。” “你先说。” “不,你先说。” 董大不悦。他总不能告诉憨喜,是来化验污浊崮崮石含量的吧。 这件事情是陆羽书授意的。他怀疑憨喜上吐下泻的那些东西,与他在儒生广场上的不凡之举有联系。于是让董大把从污浊崮上敲下来的岩石带到泗曲,那儿有一家设备先进的理化中心。 他们满以为能捣鼓出个子丑寅卯,结果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这时候,董大说:“不管你们离开善恶园做什么,现在你们必须跟我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秦始皇在一边叫道。 “我是善恶园的客人,不是你们善恶园的人,你们没有理由叫我回去。”秦始皇进一步强调。 “可是,船山儒师反复叮嘱过……” “我有书信留给船山儒师,已经足够了。” 董大不再坚持,心里想谁愿意你回去,你是善恶园所有儒生的敌人。要不是船山儒师罩着,早把你的两条腿揍断了。只有憨喜这样的憨子才愿意你回去。 于是,董大摆一摆手,意思是随便随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憨喜不乐意了。“哎你这个老秦,我好心好意带你出来,你说走就走啊。” 有了泗曲河这一遭,憨喜已经不把他当成一个皇帝看待了。 秦始皇把憨喜拉到一边,小声说:“张玉帝讲,天界在人间有个办事处,我想去那里一趟,你如果想我了可以去那里找我。” “行行行啦!” 然后,憨喜就跟着董大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将秦始皇的那身衣服扔还给他。 憨喜一回到善恶园,还没迭得到子我斋休息一下,就被带到了南宫殿。 南宫殿里,陆羽书,两个狗腿子费东和启中,都在。尤其令憨喜惊讶的是,腾杼云也在。 大家的脸色阴沉着。腾杼云躲在一边,像是相亲时害羞的一方,一言不发。 憨喜仍像没事人一样,进去之后招呼大家:“都在啊!” “憨喜,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陆羽书说道。 “招?我有什么可招的。” “别装蒜了。” “我没装蒜。” “你私自离开善恶园,并且还把善恶园最最尊贵的客人带走了,要不是董大及时发现了你们,把你追回来,指不定会给善恶园造成怎样的损失。” “能有什么损失?!”憨喜不以为然。 不过,看陆羽书煞有介事的样子,知道自己撞到枪口上去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董大,心里话,平时看着倒像是一个好人,还送烧鸡给他们吃,没想到竟是个狠角儿,杀人都不见血啊。 接下去,只听得陆羽书道:“这样吧,作为惩处,本执事打算将你打入十八禁。不过,你可以选择进入哪一禁忌轩。” 腾杼云这时候懵了。 一听说去十八禁,憨喜突然感到身子一阵躁热,像是被炉火烤着,也如同站在了一片炙热的大漠之上。而他的眼前,亦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那些山脉,就是善恶园里一座又一座的禁忌山脉。每一座山脉,又有一座禁忌轩,每一座禁忌轩,又有一位禁主,每一位禁主下面,又有数十甚至数百儒生。憨喜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一,髻山;二,大言山;三,方吉山…… “憨喜,你干什么!”陆羽书喝问道。 憨喜猛然醒悟,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自己还在南宫殿。 “我去狠禁!”憨喜答道。 憨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正显现出狠禁的一切。 “好!”陆羽书拍手应道。 呀!一听到憨喜要去狠禁,腾杼云吃惊地看着憨喜,心里话,你疯了。 不知道为什么,腾杼云本来对憨喜痛恨不已,可是真要把他打入十八禁,她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十八禁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了。古香师太曾经跟她讲,十八禁其实就是儒家的炼狱。说它是灭儒阵也不为过。因为至少有过半的儒生命丧十八禁。像憨喜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家伙,如果葬身十八禁,实在是太冤枉了。 对于憨喜这样一位无名儒生,尽管他曾经在儒生广场斗败了费东。可是在善恶园这样一个卧虎藏龙之地,他那几招又算得了什么。 狠禁在髻山,禁主贾枢道。这个憨小子,有何能耐敢碰这个钉子,定是有去无回啊。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哈哈!想到最后,陆羽书竟然哈哈地笑出声来。 “等一等,我陪憨喜去狠禁!” 腾杼云突然间提出这一要求。 “你?” 陆羽书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腾杼云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说跟另一个男人去狠禁。 来自古腾妖界腾花落的腾薛公主,机智聪敏,继承了她的祖母古香师太的全部秉性。但凡她想做的事情,别人是干涉不了的。 陆羽书不允,腾杼云也不买他的帐。 陆羽书又不能撤销对憨喜的惩处。无奈,只得另派两名儒生,跟从他们,一道前往狠禁去。 第十九章 初次杀人 狠禁的区域范围是髻山。髻山山脉方圆三百八十里,主峰八百八十米。 禁主贾枢道是一位铁面铜身的儒将,其身份和地位仅次于后圣与亚圣。但从威慑角度来讲,后圣与亚圣却远不及贾枢道。贾枢道的狠禁,威风凛凛,令人不寒而栗。而后圣与亚圣,似乎人人都可与之调侃,毫无敬畏。 从南宫到狠禁,快步行走,也需要五天的行程。 如今有两个儒差跟随,牵牵拌拌,可就慢多了。 原因这两位儒差心怀怨愤,觉得这是一个倒霉的差使。 一路上,他们不光好吃好喝的两个人分着吃,不给憨喜,还对憨喜动不动就训斥。说他不但替秦始皇说话,还偷偷把秦始皇放跑了。 如果憨喜不把秦始皇放跑,善恶园里有几位儒者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冲到子我斋,把秦始皇的两条腿给揍断。 一路上,两位儒差轮番给憨喜上课。 “憨喜,你替秦始皇说话,受到陆执事的处罚值不值?” “值!”憨喜昂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两位儒差听了,相互指着哈哈大笑。 “他说值!值个屁呀!” 不过两个人又调侃起来。“值!的确是值。” 船山儒师都赏给他子我斋居住了。子我斋是什么地方,是整个善恶园最好的住处,那儿德念最为充沛,对于习儒修行者来说,无异于福地洞天。 腾杼云早就听不下去了,对两位儒差道:“十八禁绝不是一次奇妙的旅程,而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险恶。你们这样絮絮叨叨,不务正事,会出差错的。” “差错?能有什么差错,到不了狠禁,恐怕这憨小子的命就没了。”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转热。 憨喜和腾杼云走在前边,两名儒差断后。 但是憨喜不想跟腾杼云呆在一起,耿着脖子说:“你是陆羽书的未婚妻,咱们经纬分明。” 腾杼云听了这话,恶狠狠地瞪了憨喜一眼。恨不能将两只眼珠子当手榴弹用,将憨喜炸个稀巴烂。 于是,她偏跟憨喜在一起,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憨喜说:“你跟那两个儒差走一起吧,你们才是一伙的。” 腾杼云说:“我跟你去狠禁是怕你死在狠禁,我的儒林八阵图你还没还我。你死了我找谁要去。你什么时候还我儒林八阵图,我什么时候放过你。” “随便。” 走着走着,憨喜突然间一个箭步冲到前边,一块岩石背后,然后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想跑!” 腾杼云始料未及,她没想到这家伙腿脚如此快。左转右转寻找憨喜,找不到了。 跟在后边的两位儒差听到前边的动静,急忙奔过来。只见憨喜不见了,腾杼云正焦躁不安到处寻找。于是会同腾杼云往前追赶了一阵子,仍不见憨喜的踪影。 腾杼云埋怨两个儒差:“我的话是不是应验了。” 两个儒差一合计,道:“这憨子不会跑那么快,他肯定使了一计,把咱们甩开了。这时候,他一定还在后边某个地方躲起来了。” 于是,他们又匆匆往回赶。 走了十几分钟,突然闻到一股烤鸡的肉香味。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行人? 循着香味,很快,在一块大岩石底下,憨喜正蹲在那里,手里扯着一根鸡腿,大嚼特嚼。 “嘿,他正在那里偷吃东西!” “什么偷吃东西,一路上你们俩把干粮据为己有,饿得我路都走不动,还不准许打点野味。” “杼云小姐给评评理,一个犯了错误的儒者,还想吃香的喝辣的?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是不是?” “让开!” 两个儒差把憨喜踢向一边,一人抓起一块鸡肉,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腾杼云把憨喜拉到一边,幸灾乐祸。“我说跑得那么快,原来躲起来偷吃东西的。就是个吃货,什么都吃,连信也吃。” 腾杼云的话十分刻薄。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只要儒林八阵图。” “可是——” “可是被你吃了是吧?” 憨喜不想再跟腾杼云磨牙。走回两个儒差跟前,问道:“吃饱了吗,没吃饱那边还有一只。” 是吗?两个儒差信以为真,跟随憨喜离开岩壁,直奔前方一棵大榆树。 一个儒差围着榆树转了一圈,问:“在哪里?” 憨喜说:“树上挂着呢。” 待那儒差抬头之际,憨喜一拍龙吟宝箧,取出木剑,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鲜血飞溅,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 来得太突然了,另外一名儒差见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哇哟一声,撒腿就跑。憨喜手中的木剑早已飞出,直抵那名儒差的后心,只见他扑通一下子栽倒在地。 憨喜干脆利索,数秒之内,结果了两名儒差的性命。 “憨喜!” 听到惨叫声赶紧跑过来的腾杼云,看到倒在地上的两名儒差,冲着憨喜大吼一声。 “你杀人啦!” “对,我杀人啦。” “为什么杀人?” “他们该杀。” 腾杼云扔下憨喜,快步往前走去。“你这个人,没法和你呆。” “是呀,你走呀!越远越好!” 腾杼云走出十几步,突然停下来,心里想对呀,差点上了他的当,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呀。就算他是个杀人魔王,也得跟定他,不能放过他。 于是,腾杼云走出十几步后,又转回身,走了回来。 “继续走,去狠禁。” 憨喜朝两个儒差“呸”了一口吐沫,同腾杼云一起继续朝前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杀掉了两个儒差,憨喜竟然一点也不惊惧,反倒认为他们该死。 接下来的行程中,他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心里都在想,谁若是先跟对方说了话,就算自己输了面子。这是憨喜埋在心底的傲气。 一个星期之后,憨喜和腾杼云来到髻山主峰下面。 通往峰顶的路只有一条,属于环山山道,如同一个女人缠绕起来的发髻。但是,他们走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即遇到了一个麻烦。这个麻烦说起来也不算太大,但是足令人蹊跷。 是这样的,在上山的路上,有一座拦路的破庙。憨喜和腾杼云来到破庙,又渴又累,打算在那里歇息一阵子。谁知一到庙门口,即遇见两个女人,见憨喜和腾杼云远道而来,从庙里取出水和蒸熟的玉米饼子,给他们充饥。 说实话,那米玉饼子可不怎么好吃。都说不齐学院食堂里的伙食不怎么样,可是再差也比这玉米饼子强一百倍。憨喜咬着牙,勉强咽着。毕竟饿了。 一个饼子好歹吃下去一半。 两个女人瞧着憨喜难以下咽的样子,道:“我们这庙,山高路远,伙食差得很,你们将就将就。” 憨喜心里想,不将就能咋地,吃蹭饭还嫌饭孬啊。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出他们所料。原来,两个女人管完茶饭,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继续上山了。说这是回头饭。 腾杼云问:“因为啥?” 她们说这是髻山的规矩。如果非要上山,他们必须将她们俩杀掉。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规矩。 两个女人见他们不相信,就领着他们俩到庙后观看,那里果然有许多白骨。 她们说那些白骨都是禁主派下来守护庙门的,都是被那些执意上山的儒客给杀掉的。 “岂有此理!我怎么能杀死两个不作反抗的女人?”憨喜道。 “我是女人,女人更不为难女人。”腾杼云道。 “可是,你们不杀了我们俩,你们就别想上山。”她们说。 看来这还真是一个难题。 “不管她们,闯过去。”憨喜首先开口,跟腾杼云商议。 腾杼云点点头,表示同意。一齐喊“一、二、三”跳起来,冲出庙门,直奔山路而去。 可是,还没等他们俩越过庙墙,只听见那两个女人绝望地大吼一声,“禁主,我们去了。”然后双方从破庙的后窗跳了出去。 后边是一个山涧,她们这样纵身一跃,粉身碎骨是在所难免了。 憨喜和腾杼云大吃一惊,刚跑到庙后头,被那惨不忍睹的一幕给吓坏了。 第二十章 五毒饼!! 此时此刻,狠禁主贾枢道正在他的禁忌轩,两腿蜷坐在一张蒲团上,摇头晃脑,持卷颂经。 外界都知道贾枢道是一位狠角色,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勤勉,他的拼。他用功读经的拼劲,顶星披月,堪比衡水中学的高考党。也因为此,他是十八禁中为数不多的儒师级禁主。 贾枢道的禁忌轩,是不容许儒生随便进出的。就算他的贴身书童,也只能侍立于轩外的廊檐之下。贾枢道读书读到什么时候,书童就得侍立到什么时候。 这日,他又发功了,书童只得愁眉苦脸地在走廊外面候着。 突然,贾枢道一个箭步从禁忌轩冲出来,揪住书童大声问道:“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书童懵了。 “仔细听一听。” 书童仔细听了听,仍然摇摇头。 贾枢道一把将书童甩开,“笨蛋!” 他背着手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显现出焦躁不安的样子。 书童从来没见过贾禁主表现出如此糟糕的情绪。 可怜的书童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依书童而言,他们在善恶园的地位是最低的。他们连儒生的级别都达不到。或者说他们就不是一名儒者,只是被强迫的童工。能够由书童成为儒生,近而成为一名儒者的,少之又少。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虐待,或悄悄地溜走了,或被虐致死。 书童正不知所措。贾枢道突然又一个转身,冲着书童吼道:“还不赶紧去找。” 吓得书童一个趔趄,转身就走。 可是,他并不知道去哪里,又去找什么。 是的,凭借一个书童的智慧和力量,是不会发现一个远在几千米之外的不速之客的行踪的。 贾禁主敏感而觉察到的,正是从山下赶来的憨喜和腾杼云。 不过,现在,憨喜和腾杼云却出了一点点状况。不——是个大状况。 说它是个一点点的小状况,是因为现在憨喜和腾杼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这样的,他们不是在山半肋的一座破庙里吃了两个女人的玉米饼吗?吃完之后,他们不愿意如两个女人所言,杀掉她们俩,就逃跑了。他们以为很庆幸,实则不然。跑出数里路远时,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不对劲。起先是隐隐地痛,后来就是头重脚轻。再后来,就是身子发虚,浑身出汗,肚子疼得厉害,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憨喜指着腾杼云道:“你怎么了?” 腾杼云也问:“你呢?” 于是,憨喜和腾杼云一头栽倒在一片柏树林中。 好在,那片柏树林处在一个高岗上,一阵山风吹来,还能缓解虚汗所致的淋漓。 腾杼云愤怒地瞪着憨喜:“哎!我发现你就是个倒霉蛋,叫你送一封信,你给送没了,进一趟狠禁,又遭不测。” “这话让你说对了,我就是个倒霉蛋,连份工作都找不到,结果回去的时候还把你给撞了,你还叫我去送一封什么信!” “哎哟疼得不行。”腾杼云捂着肚子,扭动着身子。如同五毒攻心。 憨喜瞧着腾杼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要不是我也疼痛难忍,还以你处在女人每月的那几天哩。”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每个女人都有的那几天。” 腾杼云又狠狠地瞪了憨喜:“没闲功夫……跟你,瞎掰。” 哎,女人就是鸡蛋,外边很硬,里边却是柔弱的,经不起什么的。 看得出来,腾杼云的确很痛苦。 也许是出于男人的本性,一种天然的保护欲望。也许是特殊环境的诱导作用。尽管憨喜目前对于习儒修行还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但他也想试一试。 他想,他前段时间洗砚,不是吸收了不少德念吗,后来在柴棚,在月下,又数度吸收了不少。特别是在子我斋,他明显地感觉到,那种浓郁的德念,如同一阵阵的雾霭一般,咝咝吸进肺腑。 他不知道当时,和他同处一室的秦始皇,是否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也许秦国那时候,人口稀少,自然环境保存完好,空气清新。秦始皇不曾感到有什么不同。 憨喜让腾杼云倚靠着一棵柏树,自己盘腿坐在腾杼云的背后,双手托住丹田,缓缓抬起,仿佛托着一个什么东西,直至胸口。然后双手手掌反转,朝着腾杼云的后背向前一推,抵在腾杼云的后背上。 其实这样的动作是憨喜从网络小说上学来的。电影电视剧上也是这样演的。他依葫芦画瓢,也就那样做了。 腾杼云尽管身子虚弱,依着憨喜的安排。她的意识仍然是清醒的。 她的嘴角露出半点微笑:“憨喜,你行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说来奇怪,随着他的双手的不断发力,憨喜明显得感觉到,他的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用导油管来打个比方。 憨喜小时候见过卖煤油的,拿一根软管,一头插进油桶,一头搭在外边,用嘴猛地一吸,向下一甩,煤油就从桶内顺着软管流了出来。 憨喜现在,就如同用软管抽油。他感觉到他体内的德念,如同那些液体,通过他的两只手臂,徐徐地流淌进腾杼云的体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感觉到他的两条手臂都麻了,才松开手掌,将腾杼云的身体反转过来,平放在树下。 腾杼云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是不再喊疼了,显然好了许多,只是动弹不得。 望着腾杼云有些苍白的面容。憨喜站起来,甩了甩胳膊,活动活动脚裸,往远处更高一个坡地走去。他要在那里恢复一下体力。 谁知道他刚一走过去,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变化,一种强大的压力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然后就是水闸被打开了一般,遍布髻山的德念正通过这个闸门,流进憨喜的心肺之间。 憨喜没给腾杼云疗伤之前,他的体内的德念虽然与髻山之中的德念有落差,但还没找个突破口,形成泄流之势。而当憨喜体内的德念被缓缓输送到腾杼云的体内,他体内的德念急骤下降,遍布于髻山的德念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渠道。如同洪流一般滚滚向前,涌进憨喜的体内。 一时之间势不可挡, 憨喜顿时感到无比清新,就像从森林里一觉醒来,神清目爽,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正是这个不同寻常的变化,这种大量德念的流失,让身处禁忌轩的贾枢道感觉到了。 他立刻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受到贾枢道的差遣,书童走出禁忌轩,在外边盲目地转来转去,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来到憨喜所在的山坡。当然,憨喜也看到了他。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憨喜显然没料到,一时间不知所措。当他看到一位书童正朝这边走来,兴奋起来,他将他叫过来,想打听打听。 “喂,小兄弟,过来!” 书童听到叫喊声,朝憨喜这边走过去,道:“叫我小仁儒。” “哦!小仁儒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间转悠,不怕遇到虎狼虫豹吗?” “不怕,这儿是狠禁,所有的虎狼虫豹都屈服于贾禁主的淫威,不敢造次。” “是吗?可是,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来到狠禁,会变得腹胀疼痛呢?” “你是说肚子疼吧?肯定是吃了山下破庙里的玉米饼,肚子才疼的。” “怎么个说法?” “是这样的。”书童压低声音道:“这个玉米饼,在狠禁叫五毒饼,是贾禁主的狠招之一,是由蝎子、蛤蟆、蜘蛛、蜈蚣、蛇五种毒虫的毒液混合着玉米面烙成的饼子。冒然跑到山上来的不速之客,吃了这个玉米饼,就中了贾禁主的第一狠招。轻的全身酥痛,动弹不得,重的当场毙命。” 第二十一章 穿越腹黑谷 “除了五毒饼,还有其他什么狠招吗?”憨喜问道。 “另外两个狠招就是腹黑洞和漫画死啦。” 憨喜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只是腾杼云的境况却变得麻烦起来。“有什么解药吗?” 小仁儒听了,道:“解药嘛倒是有,只不过都在贾禁主手上。” “那就去会会这位贾禁主。” “去见贾禁主?没那么容易,得先经过腹黑谷。” 小仁儒用手一指。憨喜朝前一瞧,前方果然有一座山谷,谷底下面,想必就是腹黑谷了。 憨喜将腾杼云安顿好。此时此刻,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憨喜拿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那儿光滑光滑地,真好。憨喜想着从贾枢道那里拿到解药,就回来救腾杼云。 腹黑谷,我来了—— 憨喜快步如飞,直奔腹黑谷。眨眼之间,把小仁儒甩到了身后。 腹黑谷在髻山主峰之下,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盆地。谷底下,有二十八名儒生在那里习儒修行。个个横眉坚目,样子古怪。一点也没有翩翩儒生的英俊与潇洒。 这个世界上,自从有了腹黑谷,长得丑陋的读书人,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处。其中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三位儒生,已经达到了儒侠级。 小仁儒在后边赶不上趟。 他想阻止憨喜,凭他的直觉,憨喜的德念并不足以冲击一座禁忌山脉。更别说他体内的念力了,几乎就是零。 在善恶园的修行体系中,如果一位儒生的德念足够高,足够冲击一座禁忌山脉,那么他就有可能进入撞经楼,获得撞经的机会。只有撞经的儒生,才算正式进入善恶园的修行界。一说这种机会,是修行者与儒祖获得心心相通的途径。其实,在外宗看来,善恶园的这一套做法,实际上就是优胜劣汰。既通过优中选优的办法筛选到好苗子,又节约了修行资源。 但是,小仁儒并不知道,憨喜的体内虽然没有多少修得的德念,但是他的体内,却装着八位儒将,这八位儒将,个个都是重量级的。每一位儒将足可以冲击一座禁忌山脉,更何况八大儒将,合而为一,更是力大无比。 憨喜很快就赶到了那山谷,山谷深不见底。看来,小仁儒说的腹黑谷,就在这山谷下了。可是,怎样才能去到山谷底呢? 憨喜急得抓耳挠腮。攀岩而下?顺着腾条溜?还是一纵身跳下去?哎不行不行,都不行。那样都得粉身碎骨。 要去!一定要去,这是毋庸置疑的。为了腾杼云,为了那光滑光滑的前额,也得去。 憨喜在山谷边上徘徊来徘徊去,忽然想到他的腰间龙吟宝箧里的木剑。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想到了那些仙人们,都是踩着一柄剑,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如果他也能踩着他的木剑飞下谷底,该有多好啊。 这一大胆的想法让他毛骨悚然。一旦失败,可要粉身碎骨额。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不往前行,也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刚才在髻山吸收了太多的德念,那些德念,是他那晚在子我斋吸收的德念的三倍有余。这样算下来,憨喜体内的德念,相当于他在砚池湖习儒修行一年多啊。 他自我感觉,他现在的身体,比之不齐学院时期,轻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想到这里,憨喜决定试一试。 他先是一拍龙吟宝箧,那把木剑应声而出,见风即长,一尺有余。 憨喜看了看,觉得有些小,用手一指,道:“再大一点才好。” 那木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似地,又伸长了一尺有余。憨喜一看,大喜,再道一声:“再大一尺,如何?”那木剑就又长长了一尺。 憨喜大喜过望,一步跳上木剑,左右晃了晃身体:“抬高一点,如何?” 木剑又离开地面,升高了一米。 憨喜信心大增。 他现在也能像那些神仙一样,踩着一只木剑飞来飞去了。 想到这里,憨喜伸着右手食指,向前一指,直指谷底。便脚踏木剑,飞也似地朝谷底而去。 那种飞驰的感觉,别提有多刺激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连极速飞车都没玩过,更别说蹦极了。现在,居然能踩着一把飞剑,直冲谷底,还不够刺激吗?要是阿休在身边,他还不得羡慕死啊。如果荀七十二看到他这个样子,那就更加牛逼了。估计整个不齐学院,都轰动了。不,不是估计,是确确实实。 不过,憨喜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现在是从谷顶滑入谷底,不费太大的力气。并且,他也感到,他只所以能飘起来,似乎周身上下,有一件宽大的衣服,靠着那件衣服的浮力。如果是从谷底滑翔到谷顶,以他现在的功夫,恐怕就有困难了。 片刻功夫,憨喜就来到了谷底。 腹黑谷的形状就像一个人的腹股沟,粗看去,这个腹黑谷,并不是真的黑,只是有些潮湿,腾蔓丛生,再加上处于谷底,被称为腹黑谷。 小仁儒说,腹黑谷一共有二十八位儒生在此习儒修行。 憨喜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企图越过腹黑谷。 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必须前去。 也不惹事。 走了没有几百米,憨喜突然看到两个黑黢黢的身影。那两个身影似乎也觉察到了有陌生人来到了腹黑谷。齐唰唰地喊道:“谁!” 憨喜知道,躲也没有用了,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 “在下憨喜!” “憨喜?没听说过。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就赶紧回去吧,我们狠禁,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咱有个女孩,中了贾禁主的五毒饼,过来讨要解药。” 还讨要解药?你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有怜香惜玉之心!就凭这一点,狠禁都不会欢迎你。 “怎么讲?” “你想啊,狠禁,顾名思议嘛。” “两位就行个方便,借个道儿。” “没得商量。”两个儒生一脸严肃。 憨喜见两位儒生虽说长得丑陋,像牛头马面。但因长期呆在谷底,不接受紫外线的照射,皮肤还算白净,稍耐看些。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嘛。 “都说腹黑谷二十八位儒生奇丑无比,如此看来,也不算丑嘛。” 憨喜本来是想夸夸他们,但怎么听怎么别扭。 两位儒生当时就来气了。憨喜要见贾枢道的要求,这事更没得商量了。 憨喜没戏了。 但是为了腾杼云,也得必须有戏。 想到这里,他一抖手,木剑翻飞,直取他们性命。两位儒生没想到憨喜会搞突然袭击,吓得撒腿就跑。结果一个被木剑击毙,一个被木剑击伤。 受伤的儒生没命嚎叫,引来腹黑谷的众儒生。带头的便是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 大概他们已经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面前的这位憨小子,看上去其貌不扬,却是一个狠角儿。一个人竟敢挑战他们腹黑谷二十八位儒生。尤其是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三位儒侠级的儒者,他们冲在前面,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让憨喜粉身碎骨。 憨喜早就看出门道来了,他不紧不慢地从龙吟宝箧中取出一张七弦琴,往地上一摆,两腿盘起,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三位儒者看见憨喜慢条斯理的样子,不敢冒然行动,以为他有什么绝杀技能。 其实,这只是憨喜表演的空城计。他心里清楚,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斗得过二十多名儒者,尤其还有三位儒侠级的儒者。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 第二十二章 初识漫画死 对于这张古琴,憨喜还从来没示过人。当然啦,他更不会弹。 不过,他听过,什么高山流水,什么太极。他甚至天真地幻想,对面的那些儒者,恐怕也没有几位能弹得一手好琴。自己且胡乱弹,他们也听不出来。 憨喜正襟危坐,两手往琴弦上一按,向下一滑,故作高深地拉出一片丝竹声响。 谁知道,憨喜刚一拉动琴弦,那琴便响彻山谷,炸雷一般,地动山摇。 不惟如此,于七弦之间,还嗖嗖嗖地飞出几十把木剑,直奔对面的儒者。 太突然了!太可怕了! 憨喜完全始料未及,吓得他缩成一个皮球,向后一个翻滚。也不管琴的事了。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对面的儒者跑掉了大半。没来得及跑掉的,早已被木剑击毙在地。那些落空的木剑插入石壁,像楔上去的木橛子一样。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及诸位儒者,他们被七弦琴突然袭击,更是措手不及,吃了个大亏。慌慌张张地逃出腹黑谷,给贾禁主报信去了。 走出腹黑谷,前方,半空中,山巅一侧,果然有一座殿堂,在林木之间若隐若现。 没错,那就是贾枢道的禁忌轩。 憨喜自然也看到了,朝着那座殿堂飞驰而去。 只是,以憨喜现在的德念,踏剑而上是根本不可能的。尽管他快步如飞,如果跟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他们,踏剑而上的飞驰相比,就慢了不知道多少倍。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飞速赶到狠禁忌轩,上气不接下气,报告了腹黑谷被袭一事。 “什么?” 贾枢道听了,一脚将一名儒者踢了个仰贝叉。 “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贾枢道气极败坏。他从禁忌轩跳出来,目光炯炯,四外探视着。他已经感觉到了,山下那个轰隆隆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要亲自迎战,迎战憨喜。 憨喜无意之间,以七弦琴打败了二十八位儒者,顺着腹黑谷向前,没费什么周折,即来到髻山主峰下面,禁忌轩外。 “来者何人?” 憨喜站在禁忌轩外,听到禁忌轩下,一个雷霆之音。草木摇曳,山石碎裂。 憨喜感到他的耳朵都被震聋了。 他抬头往禁忌轩上看了看,果然看见一个铁塔一般的身影,目视着他。 “没有礼貌的老东西,有事好说好商量,干嘛那么大的动静。”憨喜掏着耳朵,嘴里嘟哝着。 “憨了还是傻了,没听见吗?” 很显然,贾枢道有些不耐烦。 “在下憨喜。” “憨喜?” 贾枢道摇头晃脑。 憨喜觉得,他在不齐学院已经够有知名度了。怎么,这位贾禁主竟还不知道自己的来头。无知的老东西。哎算了,算了吧。 在狠禁忌,贾枢道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个狠字当头。如果憨喜一开始就把破庙里的两个女人给杀了,说明他还是一位狠角儿,或许能得到贾禁主的青睐。可是,憨喜没这样做。到了腹黑谷,尽管他出手极快,却没有什么杀伤力,仍然不能算是一位狠角儿。对于这样一位懦弱儒生,贾禁主已经不屑一顾。 只见贾枢道猛地伸出右拳。就像谁啊,像李永,“耶!”对着镜头的那一拳。只是贾禁主的这一拳比李永那一拳,其威力要超出n次方倍。 憨喜完全没有防备,头脚往一处一并,像一只羽毛球飞了出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卧槽!的确是个狠角儿。” 就这一拳,憨喜飞出了四五千米,等到他扑通一下子掉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我得个娘哎!” 憨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瞧了瞧四周。也辨不出个位置和方向。 自打进了善恶园,憨喜还是第一次挨这么一拳。双眼直冒金星。 同时也让憨喜开始对自己刮目相看,甚至对自己的身体打起了一个问号。他虽然知道自己非常牛逼,也自认为是不齐学院的牛逼生,可是,要让自己招架这么一拳,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呕吐秽物、龙吟宝箧、打败费东、吸收德念、以琴制胜,所有这些,憨喜感觉到自己已经与之前的憨喜不同了。 憨喜跳起来,一拍龙吟宝箧,那把木剑自动跳出,悬于半空。他二话不说,直接跳上木剑,双脚扎稳了,然后用力一跃,立于半空,打算飞回狠禁忌轩。 可是,要想一刻不停地乘木剑飞行,目前对憨喜来讲,是不可能的。他只能飞行几百米,落到地面上,然后借助着陆的反弹之力,再次跃起。大约像青蛙一样,连续跳跃着,才能不断前行。这期间,他身上那件无形的长袍又起到飘浮的作用。 这样已经不错了。 憨喜赶到禁忌轩的时候,看到贾枢道正与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围坐在殿内喝茶。不时地从里边传出轰堂大笑。 “姓贾的,快快出来,你爷爷我回来了。” 憨喜在外边破口大骂。 贾枢道一听,大吃一惊。迄今为止,在狠禁,还没有谁能抗住他这一拳的。看来这小子不是一个瓤茬。丢下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跳出禁忌轩。 贾枢道是一位铁面铜身的儒将,站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对于这样一位对手,憨喜自然不敢怠慢。 “小子,找死啊你!” 说罢,贾枢道往腰间一拍,从琴剑书箱里飞出一支金笔。 贾枢道的独门绝技是漫画死,用的正是这支金笔。 首先,当他施展其漫画死技法时,行云流水,出奇制胜,令人不可琢磨。对方是很难弄懂他的运笔方向及运笔之力的。其次他的漫画死技法具有一定的迷惑性,让对方沉浸于其浪漫幻想之中,不知抵抗,被其杀死。 贾枢道看准憨喜,其金笔鎏金溢彩,直抵憨喜的身前。如果让它近了身,就算是金刚之身也会被刻下道道伤口,犹如凌迟。 憨喜瞪大眼睛,一拍龙吟宝箧,其七弦琴再次飞出,——他只有这件宝贝。于是左手托琴,右手拨弦,只听得金丝颤动,一只木剑飞出,顶住贾枢道的金笔。可是,没经数秒,只听得当啷一声,木剑应声断为两截。 憨喜大吃一惊。哇塞,金笔之力果然厉害。于是再一次划动琴弦。这一次是三支木剑同时飞出,架住迎面而来的金笔。没想到,三支木剑竟也齐刷刷地断掉。憨喜大惊失色。 但是,面对强劲的对手,他不得不强制自己保持镇定之色。他知道,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都不再镇定,如何能应付目光的态势。 这种仙人斗法,之前憨喜想都没想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已经跑出禁忌轩,看到贾禁主连连得手,拍手称赞。仿佛他们的主子给他们报了腹黑谷的七弦之仇。 憨喜再一次将手往龙吟宝箧中探去,也许是无意识地,因为七弦琴不起作用。但他必须有所行动。 果然,他摸到一只砚台。一抖手甩了出来。原来,是那只瓦头砚。秦始皇到砚池湖时询问过他的那只砚台。当时他把它丢进龙吟宝箧,只想玩耍几日再放回去,不曾想随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再没回砚池湖。 就是它了。 憨喜一甩手丢了出去,与贾枢道的金笔正好碰撞在一起。 秦始皇老奶奶的玩意儿,故且派一回用场吧。 憨喜已经想好了,倘若瓦头砚不起作用,他只能掉头就跑。 随着一道道金花四溅。说来奇怪,贾枢道的金笔仿拂找到了老伙计似地,粘住瓦头砚,胶着在一起,不肯离去。斩且解了憨喜的围。 金笔和瓦头砚的相持继续,在憨喜的的头顶盘旋。 那金笔虽然隔着一只瓦头砚,不直接刺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的身体仍然感觉到隐隐地疼痛。 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会意。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憨喜更愿意认为,是他的精神太过于紧张,误以为贾枢道的金笔在他的身体上作画。他甚至感到头脑里边有一些晕眩。 不,那也不是真的。憨喜摇摇头,睁大眼睛,瞧着头顶。 第二十三章 髻山变(一) “哈哈,那小子快招架不住了。” 这时候,憨喜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体内的德念凝聚在一起,形成一种强大的压力,抵住外界的冲击。他的每一根筋脉都暴突起来,甚至,脚下的山石都被他踩出两个深深的大脚窝子。 他知道,不能懈气!不能退缩!不能让步!否则,……他不敢想象“否则”之后的后果。 与之相反的,是贾枢道,他似乎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甚至有些闲情逸致,得意洋洋。就像狗逮着一只刺猬。虽然吃不到嘴里去,但用前爪踢来踢去,也很好玩。 此时,憨喜几乎支撑不住了,身体剧烈地疼痛,豆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 憨喜心里想,这个贾枢道,他的漫画死技法,肯定有破绽,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发现而已。 他的五毒饼,对他就没起到多大作用。腹黑谷,更像是不堪一击的防线。至于漫画死,看上去非常厉害,无懈可击,但真实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头脑里的幻象不断变幻,似乎像是进行着一种引擎搜索,太多的资料一闪而过,信息量大得惊人。 这个贾枢道既然是狠禁主,他的全部法能也应该离不开脚下的髻山。 髻山?对,髻山。 憨喜开始在脑海中搜索髻山的资料。 话说这个髻山,在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相亲相爱。后来,丈夫进京赶考,中了头名状元。妻子每天都奔向山崖守望,盼着丈夫归来。但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丈夫杳无音信。原来,他的丈夫中了头名状元,留在了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妻子一等就是一生。最后与大山化为一体,留下头顶的发髻在山顶,仍然眺望。 据说,每当她伤心的时候,都会抽出发髻上的簪子,梳理头发,让远在京师的丈夫看到她美丽的容貌。每当她解开簪子的时候,整座大山就像经历了一次地震。 地震?—— 憨喜和贾枢道在狠禁的酣战,引得善恶园中的船山儒师前往围观。 船山儒师站在撞经楼上,放眼髻山。那儿,现在正烟气弥漫,杀气腾腾。 船山儒师转身问圣子力:“最近有冲禁的儒者吗?” “没听说啊。” “可是狠禁的酣战是怎么一回事?” 圣力子赶紧着人把撞经楼经使寒足起找来,问个明白。 撞经楼经使寒足起说:“确实没有冲禁的儒者,不过……” “不过什么?” “前几日,陆执事处置了新来的儒生尤憨喜,罚他去狠禁……” 罚去狠禁,结局不言而喻。只是为何? “……听说,他放走了秦始皇。” 关于这个,船山儒师已经闻听秦始皇留下了一封亲笔信。如果是这样,也不能算憨喜放走了他。 在船山儒师看来,憨喜是善恶园百年来第一位勇力过人的儒者。他不但出手极快,还极富仁心。这样的儒生真是不多见,不由地更加喜欢他了。 “可是,贾枢道的漫画死不好对付啊!” 站在一边的圣力子不无担忧。 “哎!” 船山儒师摆一摆手。天要助他,神人不置可否。这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可是——” 还没等圣力子的“可是”说出来,狠禁里的战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来,憨喜的瓦头砚已经抵挡不住贾枢道的进攻,节节败退。憨喜已无技可施。只得奋力跳出,脚踏木剑,朝着山髻飞去。 “跑了?”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拍掌大笑。他跑了——怂样,哈哈哈! 贾枢道也不去追,收起金色画笔,与诸丑儒男回禁忌轩,继续喝茶去了。 像这种无名儒辈,他不屑一顾,岂肯去追。 憨喜逃到山髻,前后左右看了看,果然像一个女人的发髻。回顾起刚才搜索到的内容,觉得这位女子的确了不起。不过,这女子的痴情,真的有些不值。 哎,不管这是个传说,还是过去确有其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眼下,他的强大对手还在山髻的另一边,随时都有可能取了他的性命。 怎么办呢,如果不能战胜贾枢道,不能拿到解药,腾杼云就有生命危险。但是,要想战胜他,又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憨喜落下两行清泪,扑簌簌,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憨喜看着那泪滴在脚下的岩石上浸润,不断扩大,不一会儿,竟把那块岩石整个都湿透了。 说来奇怪,憨喜突然觉得,他脚下的那块岩石开始晃动,让他坐立不稳。 一开始,憨喜不以为然,以为是风吹动他的身体。但是,随着晃动越来越厉害,不,是在抖动。他认为不是风了,而是脚下的这块石头。 这是怎么回事? 憨喜往四周看去。更进一步地发现,不惟他脚下的石头,整个山髻都在晃动。这种摇动,令整个髻山颤抖,甚至整个善恶园也在抖动。随着山髻的晃动,那种相互之间的碰撞,产生了巨大的声响。那种轰鸣之声,响彻云宵。 很快,整个髻山山脉上空,乌云密布,滚雷轰响。 闪电,就像一条银煞白龙从天空滚过,它在天空翻卷,扭动,做着种种夸张的动作。然后带动一串雷鸣,向低空投掷下来。憨喜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他要不捂住耳朵,耳膜一定会被震坏。 这电闪雷鸣的喧泻来得太突然,以致憨喜来不及思索要怎样应对。只是呆呆地站在山崖石上,瞪眼瞧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想起髻山的传说。难道,真有这样一位女子,她有了伤心之事,抽出了发髻上的簪子。 那么,她为什么伤心?希望不是因为那位负心汉吧。 或者,她一定是看到了他对腾杼云的真心搭救,那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用力一博。她一定是触景生情了,联想到自己的丈夫,戳到了她的痛处,才伤心难过。 ——憨喜在心里瞎分析了一通。不管是不是这样,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都是真的。接下来的山崩地裂,也是真的。 憨喜重新踏上木剑,在一阵阵的地动山摇里穿梭。 “不好,这样地动山摇的地方,腾杼云的处境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憨喜慌忙寻找腾杼云,可是,哪里还寻得到。 同样,这地动山摇,也使贾枢道慌了手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又是那个儒生干的。急与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跳出禁忌轩搜寻,雨幕中,哪里还分得清东西南北。正不知所措,猛听得身后轰隆隆一声臣响,回头一看,狠禁忌轩的殿堂轰然倒塌。 “好险啊!”贾枢道他们吓得脸色煞白。 庆幸之余,贾枢道往腰间一拍,那支漫画金笔蹦出来。贾枢道一脚踏上去,双臂伸展,向前飞去。贾禁主已经出神入化,漫画笔也能当做交通工具使。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见贾禁主要走,有的抓住漫画金笔的笔绳,有的抓住贾枢道的衣襟,后边的又抓住前边的,像一串葡萄,滴六五梭地。随他而去。 贾枢道升至半空中,回头看去,脚下的髻山山脉已经崩塌。狠禁已经毁了,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真要离开狠禁,到哪里去? 贾枢道思来想去,离狠禁最近的地方,便是义禁与利禁。 利禁是不能去。只有义禁,莫南禁主那里,或许可以碰一碰运气。 “走起——” 贾枢道喊一声,一阵游龙摆尾,走了。 倒是苦了狠禁的那些禁兵,他们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所幸活下的来,也都逃之夭夭,不知了去向。 第二十四章 髻山变(二) 憨喜还留在髻山。他不能走,他无法走。他更没有地方走。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由于山体的摇动,断石缝隙明显地多起来。现在,面前的这个髻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祸兮福之所依。由于山石的断裂,隐逸在山体内部的德念也从其中冒了出来,聚集在憨喜的周围。如此多的德念,憨喜闻所未闻,不禁大口大口地吞吸起来。 那些德念,进入憨喜的肺腑,充盈着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气球,充满了气体,使他不由自主地飘移起来。就算有时候身体随着山崩的冲击力量而倾斜,也如同水上的蓬蓬车,颠簸一下子,然后又安然无恙。 嘿哈!嘿哈哈!哈哈! 刚才,憨喜还担心自己逃不过这场山崩之劫难,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什么事嘛。所谓禁也,也没什么可怕。 只是,在这混乱之中,要想再分出身心,找到腾杼云,已不太可能。那片柏树林已经不见了,那个高岗也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腾杼云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憨喜一想到这一层面,内心里立刻揪起来一个疙瘩。 就在憨喜在山髻之上,左躲右闪的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三声呼啸。那声音,尖啸有力,足可以把天空撕开一个口子。 紧接着,是一声洪钟般的声音,自天际划过:“年轻人,你在玩蓬蓬车吗?” 有人?难道在这样的一场劫难中,还有人过来,那么他又是谁? 憨喜这才抬起头,向上一看。果然,在他的前边,有三个庞大的身形。那身形大得,似乎顶天立地。 “你们看,我是在玩蓬蓬车吗?”憨喜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个家伙不仅见死不救,说话还这么难听,真是气死个人。 他才不管他们是谁,就算是仙神又能怎样,他又没招他们惹他们。 “什么?你没招我们惹我们?”其中,立于中间的一位老妪说道。 我靠,她竟然能听到他内心里说的话。不对,是读心术。他会读心术? 此时此刻,憨喜看过的那些网络书又派上了用场。 “哎,不敢胡说,我可没说,什么都没说。” “年轻人,你说与没说,都不重要,事实上,你已经做了。” “做了,我做什么了?”憨喜不解。 “年轻人,你是不是将腾薛公主带到了髻山山脉。” “腾薛公主是谁?” “少废话,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腾杼云。” 哦!腾薛公主?腾杼云? “慢着——”憨喜突然伸出手臂,指着眼前的老妪。“她可没说她是腾薛公主。” 与此同时,憨喜在心里快速地捋着一连串的疑问—— 腾杼云是腾薛公主,既是公主,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哦,她说过她有一个古香师太,难道,他前边的这位老妪就是? 不过师太都是那种满头白女,又老又古怪的,甚至还有某种绝世神功的那种。可是,眼前的这位古香师太,看上去没一点师太的模样,比腾杼云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嘛。至少可以称之为风流贵妇的那种,其丰韵之态令人陡然心动。 古香师太已经不耐烦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尤憨喜。” “尤憨喜是吧?现在就跟我们走。” 古香师太伸出一只利爪一样的手指,看上去那手指又细又长,还特别有力。抓住憨喜,拎了起来。 这种情况,憨喜只有在读大人国、小人国的时候才有过体验。只不过那时候只是心理体验,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真体验啊。 “喂,喂,死老太太,”憨喜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跟你们去哪里。” “你敢骂我死老太太,在习儒修行界,还是第一个当面骂我的人,不简单!” “骂你还用商量,我又不是习儒修行界里的人。” “去!把腾薛公主找回来。” “找腾薛公主?我也在想啊。”憨喜说道。“——不过,先放下来再说啊,你看你老是这样提溜着算什么。” 古香师太一松手,憨喜就像一颗大南瓜,从腾蔓上掉下来,摔得他屁股蛋子生疼。 然后,憨喜在前,三个庞大的身影在后,一起朝前走去。 “到底在哪里?” “一个高岗,一片柏树林。” “到底是高岗,还是柏树林。” “既是高岗,也是柏树林。” 憨喜走在前边,深一脚浅一脚。 “不要绕来绕去地。”古香师太警告道。 “可是师太,你看这髻山,都已经面目全非啊,不好辨认啊。” 刚才的髻山,的确是地动山摇。 “小子,我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如有半句假话,定让你灰飞烟灭。” 憨喜回头瞅着古香师太,等着她问。 “刚才髻山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那个贾枢道交手,敌他不过,逃到这边,伤心落泪,然后,……然后脚下的石头就开始晃动,然后就……地动山摇,不可控制。……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会是在说评书吧。” “说评书?怎么可能呢。” “小子,我再问你,腾薛公主为何跟你在一起?” “这我哪儿知道啊,或许是这狠禁太凶险,她怕我有危险,才跟着我的吧。” “照你这么说,是腾薛公主上赶子喽!” “这我哪儿知道啊,或许是腾薛公主看不惯陆执事那德性吧。” “胡说,陆执事和腾薛公主,自小就在一起,怎会看不惯他。” ……憨喜带着古香师太他们三个,在髻山转了大半个圈子,也没找见腾薛公主。 “要不,干脆把这小子除掉算了。”古香师太的其中一个随从说道。 什么,除掉我?憨喜立刻大哭。“这能怪我嘛,要怪得怪陆羽书那龟孙子,是他罚我来狠禁,也害得腾薛公主受连累。” 憨喜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腾薛公主只所以遭遇不测,追根溯源在陆羽书。要不是他公报私仇,他就不会来狠禁,腾薛公主就不会受牵累。 古香师太听完,气得哼了一声。 她原本是想杀了憨喜的,但当她听完这话,又改变了主意。她怕她一时冲动,杀错了人,后悔莫及。另外一个原因,这小子能够在髻山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他不一般。甚至,她已经感觉到了他体内的德念,尽管只有一禁,但却是那样的活泼,富于激情。 她不忍杀他。 “可是,腾薛公主怎么办?”古香师太的另一位随从问道。 古香师太沉吟良久,说:“她是神界的信差,不应该有事。”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善恶园。” 憨喜一听,别价,陆羽书罚他来狠禁,没有召回的命令,他不能就这样随便回去啊。 憨喜说什么也不能回善恶园。 “怎么,难道你还想把自己的小命搁在这里吗?告诉你,你现在能够平安无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那么夸张嘛。憨喜嘴里嘟囔着。 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还有那么夸张嘛。在凶险的习儒修行界,一个人的性命犹如蝼蚁。惟一不变的真理就是强大,强大,再强大。不过现在跟这个憨小子说这些,等于是对牛弹琴。 “废话少说,乖乖地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憨喜叫喊道。 回不回去,当然由不得憨喜。因为在一位强大的儒者面前,一位弱小的儒者是没有主动权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说话的功夫,憨喜就被一股扑天盖地的黑漆漆的妖风挟裹起来。 十八禁地如此广袤,憨喜不知道被带向何方。具体地说,他还没来得及想。 等到憨喜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身在儒生广场了。 第二十五章 化险为夷 儒生广场上,站满了数百名儒生。 广场四周,是一棵棵高大蓬勃的家槐。那些家槐,每到这个季节,都会结出一串一串的火莲豆,金灿灿地。 所有的儒生都沉默,无言。不知道今天的儒训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今天的儒训非常意外,广场上竟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儒生广场,憨喜并不陌生,但是,被古香师太以这种方式带到儒生广场,他还是有些忐忑。 古香师太站在儒生广场上,环视四周,盛气凌然。她身边的两位随从,一个扈当石,一个柳地涌。扈当石粗壮,柳地涌纤细,但都精神百倍,德力强劲,德威浩然。大有踏平善恶园的气势。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古香师太已是玄德门级儒圣,称玄德儒圣。只比儒袓谏德儒圣低三个德级。就算她的两个随从,亦是儒将级的人物。船山儒师作为园甲,也只是惮信境。 这样的阵仗,造访善恶园,足以令善恶园手足无措。 只是,善恶园有着规模庞大的十八禁,才使得古香师太勉为其礼。 “古香师太亲临善恶园,所为何事?” 远远地,船山儒师就拱手称道。 “船山园甲,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彼此——” 憨喜听着这样的寒暄,一头雾水。 像杨子荣与座山雕的对话: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啦!防冷,涂的蜡!呵呵,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但是,有一点他还是听得出来,也就是说他们原本是认识的,旧相识。凭他假想系男生的禀赋,他猜测,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某种争战。 想到这里,憨喜竟嘿嘿地笑出声来。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严肃的时刻,憨喜竟然能笑出声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小子,你笑什么?” 陆羽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憨喜摇摇头,不说。 憨喜是陆羽书送去狠禁的,陆羽书是把他往死里送的。没想到这小子,憨人有憨福,不但没死,反而将贾禁主打得落花流水,逼其离开了狠禁。 陆羽书想不明白。 陆羽书凶狠的目光,一点也不输狠禁主。他死死地盯着憨喜,要不是有船山儒师和古香师太在场,他早就踏上去,扭住他的脖子,将他扔到山谷里去了。 古香师大的尊严是不容侵犯的,陆羽书十分清楚。 现在,憨喜竟然对古香师太偷偷地笑,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与嘲弄。 只是,陆羽书不清楚,古香师太为何突然到访善恶园,他不敢贸然行事。 这时候,船山儒师发话了。 “今天五日,是善恶园例行集训的日子。古香师太不远千里,前来善恶园助训,大家欢迎。” 儒生广场上,数千儒生眼瞅着势态,古香师太似乎不像是来助训的,而是为了什么而兴师问罪。所以,没有人敢冒然举起巴掌欢迎。 只有憨喜,他双手举起,“你们……啊?”两只巴掌往起一拍,啪啪作响,算是响应。 可是,这个憨子没拍几下,就一头攮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疼,不能自制,并且翻滚起来。 “哼,哼哼!” 陆羽书哼了三声。别人不清楚,只有陆羽书自己知道,他这哼的什么意思。 众儒生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憨喜犯了十八禁忌,以为是他不分清红皂白,胡乱拍巴掌拍的。 这些习儒界的大腕们,只为自己的利益拼杀,才不把下边这些儒生的死活当一回事。他们,就是这些所谓大腕们手中的一枚棋子,他们想把他们安到那里,就安到哪里。甚至让他们死去,也再所不惜。 接下来的较量印正了大家的疑虑。 古香师太说:“我可不是来助什么训的,而是来寻腾薛公主的,她被这小子诓进狠禁,至今下落不明。” “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古香师太道。 古香师太说完,袍袖一甩,就要捉住憨喜走。她现在就要把憨喜带走,带到腾花落,任凭处置,全由腾花落的宗门之规。 “船山园甲,你不会有意见吧。” 嗨哟这个憨子,这一次怕是憨实芯了。大家把担心装在心里。 对于憨喜,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三招胜费东那一次漂亮表演,除此之外,大家没有更多的了解。今天是第二次,他竟然成了古香师太和船山园甲中间的棋子。不惨才怪呢。 憨喜的惨状实在目不忍睹。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竟然滚到古香师太的脚下,抱住古香师太的一只脚,嗷嗷直叫。 “哎呀疼死我了。” 古香师太嫌恶地甩着脚,可是,她怎么甩也甩不掉。又不能失去礼仪,一使劲将憨喜甩下山去。她只能轻抬脚慢甩脚。这样的力度,对于死嗑古香师太一双大脚的憨喜,无济于事。你想啊,憨喜也是八大儒将集于一身的念力。 船山儒师是不会让古香师太将憨喜带走的。因为,憨喜是今天儒训的主角。是要进入撞经楼实施撞经的。 刚才,他和圣力子还在撞经楼上,观看憨喜在狠禁的战斗。就算古香师太不把憨喜带来,他也会差人将憨喜召回。 只是,他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和古香师太不伤和气,又将憨喜留下来。 这时候,恰巧陆羽书跳出来,叫道:“古香师太,腾薛公主不是憨喜诓进善恶园的。” “哦?” “她是来寻在下——” 陆羽书撒了个谎。 腾杼云来到善恶园,的确面见陆羽书,但她面见陆羽书的目的,不是探望陆羽书,而是寻访憨喜的。因为所有来到善恶园的儒生,都要先在南宫殿报到,登记造册。 “是吗?她人呢?” “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古香师太一脸愠怒。 陆羽书的确不知道腾杼云现在在哪儿。他又不敢说,腾杼云是被他派去解送憨喜去狠禁了。这样的话,他私自处分憨喜这事就败露了。 船山儒师是一位严厉的园甲,他会因此受到责罚。 古香师太失望地望了一眼陆羽书,“陆公子,你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陆羽书听了这话,惊骇地双肩一抖。作为腾花落的一名成员,他深知腾花落门规的严厉。就算他在善恶园修到儒圣,仍然是要回到腾花落的。否则,就会被整个腾花落的成员追杀。更别说做那些吃里扒外的事。 陆羽书颈项微低,道:“谢师太教诲。” “那么,腾薛公主到底在哪?” “善恶园这么大,也许到那里游玩去了。您知道她那个性格……” “好吧,不过不要玩得太久,神办那边,已经催了。” 古香师太没有办法。再说,腾薛主去得早,腾薛公主和陆羽书的婚约,是她一言九鼎,定下来的。谁知道腾薛公主并不喜欢陆羽书。现在既然她主动来找陆羽书,就让她在善恶园多呆几天吧。 古香师太再也不像一个师太,而像辣妈一样,猛一甩脚,将憨喜像赖蛤蟆一样从脚面上给甩掉了。再猛回转身,长袖一甩,旋风一般,飞身离去。身后留下一道彩虹,将儒生广场的上空笼罩住了。 陆羽书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羽书替船山儒师解了围,船山儒师同样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船山儒师从阅经台上走下来,站在众多儒生面前,目光巡视一遍,道:“今日儒训,撞经人——” 船山儒师话说了一半,在众多儒生群中,环视一圈,似乎在卖一个关子。 最后才说道:“撞经人——憨喜!” 船山儒师话音刚落,儒生广场上,顿时像炸了锅一样。 “憨喜???竟然是憨喜???” 第二十六章 首次撞经(一) 儒生广场往东,是并立的三座大殿,依次为撞经楼、问经楼、知经楼。 单说撞经楼。 憨喜走进撞经楼,看到的也只有撞经楼。因为撞经楼实在是太大了,一个人站在它的面前,形如蝼蚁,顿显渺小。 对于善恶园的儒生,没有谁能够对三座大殿看个透彻,因为他们在善恶园呆一辈子,也没进过三座大殿。三座大殿,挨个逛个遍的,在善恶园数百年历史中,也只有九人。分别是公羊、华阳、古香师太、东樵、谷舞、腾骧工、奄在、船山、魔罗王。 对于善恶园的儒生们,三座大殿是神秘的,越是向往,越是神秘。越是神秘,越是向往。 憨喜自从进入善恶园,在砚池湖洗砚,说来也有一些时日。按照善恶园每月一次的训程安排,他应该有好几次走进儒生广场,参加儒训了。可是,善恶园三万儒生,能够进入儒生广场参加儒训的,实在是太少了。一个小小洗砚的,凭什么?所以,每次他都是只听钟声,不见大钟。 现在,憨喜即将走进这座大殿,撞响那口大钟。撞击出之前他曾听到过的那种轰鸣,因而内心无比激动。 那口鸿钟如此轰鸣,它一定很大。憨喜低头想着。 大殿里一尘不染,不知道是谁打扫的。要是当初自己被分在撞经楼做工,也比砚池湖强啊。哎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看看那口大钟,怎样撞吧。 撞经楼的设计建造是封闭式的。从外边看,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殿。其实,进入其中,它只是一座筒子楼。也就是说,它跟一个巨大的烟囱差不多。 中间,就是一座大钟,很大很大,直径三十一米有余。光秃秃地,吊在那里。憨喜眼睛往四周撒目了一阵子,他想找到一根棍子,或者一块石头什么的。或则,那口大钟怎样撞响。可是,他把四周都瞅遍了,也没找到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 “咦?这怎么撞?” 按照正常情况,在钟的旁边,都会悬挂一根木棍或者铁棍,撞经人手持那根棍子,用力往前一推,就像古代的士兵攻城,抬着一根大棒用力向前捣去,直到把偌大一个城门撞开。 憨喜围着大钟转了一圈,最后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在钟的最下端,边沿之上,有一行正楷小字,写的清清楚楚。撞响这口大钟,用的不是木棍或铁棍,更不是石头,而是德念。 原话是这样的:斯撞钟者,聚德念,执念力,钟轰鸣而愿景至唉。 就是说,撞响这口大钟,虽说依靠的是德念,但是,如果没有念力,是撞不响这口大钟的。《人需册》上,憨喜了解过所谓的德念。 如果把德念比作沙,那么念力就是风吹流沙;如果把德念比作雨露,那么念力就是令它变化多端的阳光;如果把德念比作草料,那么念力就是牛或者骆驼,时而反刍,不断吸收。 由此可见,这撞钟,实际上就是凝聚德念、激发德念的一个过程。 弄明白了这些,憨喜的内心安静下来。 “撞经开始——” 随着经使先生的一声令下,憨喜在那口大钟下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下来。他将开始聚合全身的德念。 换作别的儒生,也许他们早就开始在内心里凝聚德念了。甚至,他们体内的德念,已多如豆萁,车载斗量。可是憨喜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原因在于,自打他来到善恶园,一直没把习儒修行当成一回事。其次是一直在洗砚,做着最最粗笨的活计。要不是犯下过错,被陆羽书打击报复,送进狠禁,他或许到现在还在洗砚。 就算他在善恶园正常修行,像儒训这样每月例行一次的重大活动,他也只能干瞪眼。何来德念呢。 如果不是在狠禁将贾枢道击败,被船山儒师发现,他怎么可能进入撞经楼。 洗砚的时候,憨喜已经知道,尽管德念摸不着看不到,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现在,他的体内就积聚着太多的德念。比如善恶园里三万儒生用过的石砚上残存的余馨,以及啾鸣泉里旺盛的德念。更多的,还是来自狠禁髻山上,山谷林间奔腾不息的德念。这些德念累积想来,足以超越一个正常修行的儒者,其念力已不可小觑。 ……憨喜双目微闭,屏息静气。 而在他的体内,此刻,德念正汹涌澎湃开始翻腾…… 如同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整个森林,整个原野,整个湖泊,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惟有雾气,在森林间游荡,在原野上奔腾,在湖泊之上聚集。德念漫无边际,包容一切。 儒生广场上,早已站满了众多儒生。像这样集中儒训的日子,是善恶园每一位习儒修行的儒者所不愿放弃的。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一位强者的德念,何等的丰沛。就算雨季里疯长的野草,也不及他的态势啊。 现在,儒生广场上,绝大多数儒生已经知道了,此刻呆在撞经楼里的年轻人是谁。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位初到善恶园的毛头小子,甚至一个呆瓜,居然进了撞经楼。 “那是你眼拙,他跟费东干那一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不简单。” “是呀,你看他那几招,干净利索。可惜了费东,还是跟着陆执事混的,也不过——” 说这话的那位,他身边的儒生马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提醒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要留半句。以免祸从口出。要是让人给陆羽书打了小报告,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那儒生于是赶紧闭口,噤若寒蝉。专注于撞经楼内,等待那一声洪大之音传遍善恶园的角角落落。 由于德念的不断挤压,憨喜的丹田正有一团热球急速膨胀。热量沿着他的身体,如同地火一般,向前漫延。 现在,憨喜的眼前,谷舞、腾骧工、奄在的形象再一次出现。三位儒将都是从撞经楼走出来的强者,威力当然无比。无形之中,憨喜也获得了他们的力量。只觉得所有的德念从每一个毛孔凝聚而来,就像养份被一棵植株的根系所吸到,庞大的根系将那些养份运送到枝杆,再到每一枚叶片。 憨喜正是这样一棵植株。 那些德念,正源源不断地被运送到他的丹田之间。他感觉到,那一团热球正是从那里升腾而起,漫延开来的。所有的德念,经过意念的碾压,源源不断地产生出念力。 因此,真正给予憨喜力量的是那些德念,经过意念的碾压,产生的巨大热能,急速地膨胀。 憨喜正是靠着这些能量,以气吞山河之势,拼尽全身之力,直指面前那口直径三十一米的大钟。 “轰!” 儒生广场上的所有儒生都听到那一声轰鸣,他们的耳膜都被震破了。站在阅经台上的船山儒师更是震惊。 “轰!” 又一声巨大的轰鸣,音量传送千里,整个善恶园都被震憾了。其威震四方的力量超过了之前撞经者的三至四倍,这是自善恶园建园四百年来的第一位强势儒者。打破了撞经楼所保持的撞经记录。 “轰!” 再一声轰鸣,如雷霆滚过星宇。天地苍茫,这轰鸣声,是善恶园向世间宣誓又一位伟大儒者的诞生。 三次轰鸣过后,憨喜显然有些疲惫。撞经,是注定要消耗自身巨大能量的。所以,没有相当的德念的累积,以及在转化德念的过程中的巨大能量,是不能撞响那口洪钟的。 但是,憨喜很快就调正了自己的精神状态。 第二十七章 首次撞经(二) 因为随后,钟楼上便显现一本巨大的经书。那书金光闪闪,食指所指,书页翻动。当撞经者喊一声“止”,书页自停。而停止的那一页上显示的内容,是一个仁儒包,按照规定,撞经者可以任选一样,当是其意外的收获。 当然,其物件无花八门,有各种各样的丹药,有法力无边的礼器,有经书子集释义,甚至有赠给儒者的修身寓所,以及外出游历的假日,不一而足。 所有这一切,憨喜都没要,他只挑了一本小册子,那是一本叫做《倒绝大法》的修练小册子。 当时,憨喜被倒绝两个字给吸引住了。他是学中文的,天生对各种各样的新颖词句敏感。而且,他还知道,倒绝这两个字,是指一个人开怀大笑,笑得前伏后仰的意思。憨喜现在最不自在的就是不能开怀大笑,那怕小声地笑一笑,都会使他头疼欲裂。 开怀一笑,是令他何等向往的一件事情啊。 等到一位身穿旗袍的儒娘用一只白玉托盘托着那本《倒绝大法》的小册子,送到憨喜跟前时,儒生广场上的儒生们,看到憨喜不取丹药,不索礼器,反而拣了一本毫无用处的小册子,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儒生广场,只有憨喜笑不起来。 他接过那本小册子,揣进怀里,一本正经地走出撞经楼。大家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脚步的移动而移动。这其中,就有船山儒师,那略带欣赏而又极其复杂的眼神。 憨喜的沉稳,以及超强的德念,让船山儒师十分看好。 对于船山儒师,在善恶园的儒生中间,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一说船山儒师是孔老先生坚定的支持者,对于儒学一脉传承。所以他在善恶园的地位稳如磐石,无人撼动;一说船山儒师是希卜星界安插在善恶园的楔子,是希卜星人蚕食人间德念的据点;一说船山儒师就是一个儒棍,甚至是一个搅屎棍。他搅浑妖、魔两界,从而窃取了善恶园园甲的职位。 但不管是哪一种版本,都得不到确认,只能在儒生间传来传去。 船山儒师当然知道这些传言。但他置若罔闻,依然故我。对待园甲的工作,一丝不苟。 比如陆执事。 与憨喜相比,船山儒师很容易想到陆羽书。 实际上,他对南宫殿是非常不满意的。特别是陆羽书,不能处以公心,而且还搞一些小团体,像费东、启中、董大之流,就都在他的麾下。陆羽书在善恶园的所作所为,他早就不满意了。 因此,憨喜的出现,让船山儒师的眼前为之一亮。 船山儒师决定把陆羽找来,当面训示。哼哼!玉不磨不成器。 到目前为止,船山儒师虽然对陆羽书不满,但还不至于厌弃。至少看在古香师太的面子上,也要对他高看一眼。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船山儒师决定把他召集来,训戒一番。 为了把事情处理得不留痕迹,船山儒师还特意把三殿经使及三殿经事一起叫到他那里。共同见证园甲的治儒之道。 船山儒师的处所在南宫殿正北。不过可不是北宫殿,而是仁儒殿。与南宫殿隔着三殿三阁。仁儒殿亦是大殿,与其他各殿不同的是,它的造型不事张扬,更加内敛。 仁儒殿再往北,就是六艺殿了。 负责传话的儒差回来禀报:“陆执事不见了。” “去哪啦?”船山儒师瞪圆眼珠子。 “不知道。” 再经询查,陆羽书已经去了髻山,寻找腾杼云去了。 顿时,船山儒师如同政治演说家遇到聋哑人,纵然激情满怀,也乏善陈词。他甚至连一个手势都打不出来了。这……这不是明显要出他的洋相吗,这么多人还等着。 “来人,把尤憨喜叫来!” 儒差很快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道:“也不见了。” “没去子我斋找吗?” “子我斋?” 儒差很不情愿把憨喜和子我斋联系起来。 “混帐,他的住处。” 儒差一溜小跑去了,又一溜小跑回来。说:“没有。” “也不见了?” ……憨喜把腾杼云弄丢了。陆羽书找到憨喜,不依不饶。说:“腾杼云是我未婚妻,你把她弄哪啦?” 憨喜这才想起那个夜晚,陆羽书提着一瓶酒,摇摇晃晃,是为了什么了。不过,一想起这事他就来气。就想起那坨屎。那坨屎实在让他不爽! 所以陆羽书说腾杼云是他的未婚妻,他一听这话就不爽。 “腾杼云是你未婚妻?腾杼云还是我老婆呢!” 就凭你?头大身子细,弯弯不是人媰的! 憨喜登时来了气。憨喜的头大是不争的事实,这种大让他有些不自在,甚至自卑。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当众扯他的内裤,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憨喜举起拳头就跟陆羽书干了起来。 陆羽书一步跳开。他不和他打,但他要求他必须跟他去一趟髻山。” 去髻山是憨喜挂在心上的一件事。就算陆羽书不去,他也要去。要不是那死老太婆把他从髻山捉回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找到腾杼云,并且把她救了回来。 于是,陆羽书和憨喜轻车简从,偷偷地离开南宫殿,一同去了髻山。 憨喜不再攻击陆羽书,并且亲切地喊陆羽书陆哥,把他当成了志向相同的朋友。憨喜总是这样,不太会设防,更不会想到习儒修行界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各种阴暗。 陆羽书当然受用。不过,他在自己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小九九。 这个尤憨喜,虽然来到善恶园时间不久,可是处处已经显示出其不凡的身手。最关键的,处处与他为敌。最最关键的,这小子与腾杼云走得如此近,让他极其不爽。腾杼云那边,他又对她奈何不得。 “哼,当心到了髻山,我会让你死得很惨!”陆羽书瞅着憨喜那一脸憨厚的模样,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 …… 船山儒师听说憨喜也不见了,十分恼火。 儒差唯唯喏喏。说:“不过,倒是从子我斋找到一个叫阿休的家伙。” “阿休?!”船山儒师不耐烦地挥一挥手。 原来,憨喜离开子我斋前,去砚池湖把阿休叫来,告诉了他打开尤柬的密码。尤柬是打开子我斋的钥匙。对他说这段时间他不在,就由他住在子我斋。一是料理,二是子我斋有太多的德念,白白流掉可惜了,不如让他吸收一些,以利他的修练。 憨喜自从进入撞经楼撞经,在善恶园绽露头脚之后,阿休也跟着神气起来,好像进入撞经楼撞经的是他。在憨喜身前身后转来转去。他在砚池湖的砚台也不用洗了,自有儒生帮他完成。他们求还求不到呢。 再说了,有憨喜在砚池湖洗砚,而获得许多德念这一事实,那些洗砚的儒生从此再也不再抱怨洗砚这个苦差使了,而是把它当成了习儒修行的必备功课,欣然而为。 当然,更把憨喜当成了他们的楷模,当成了善恶园的明星,当成了他们习儒修行的坐标点。 这次憨喜离开善恶园,跟陆羽书一起前往禁地,阿休义不容辞地得为憨喜看家护院,还用得着憨喜特别嘱咐吗。要知道,子我斋可是整个善恶园的儒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如果有幸在子我斋住一个晚上,也不枉来善恶园一行啊。 就像一个工薪阶层,有朝一日住进总统套房,享受一番那帝王级的超级服务,也不枉为人一世。 阿休现在就属于这种心态。 第二十八章 开了个会 “回来!”船山儒师又一个高八度的声音把儒差喊住。“去,把那个阿休拿来。” “拿来?” 儒差心领神会,用一条绳索,五花大绑,把阿休弄到了仁儒殿。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经过这样的阵仗,更不知道害怕。 “放开我,快放开我,凭什么把我绑起来。”阿休连蹦带跳。 船山儒师亲自给阿休松绑,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问道:“你叫阿休?” “呃!” “你和憨喜很熟?” “呃!” 船山儒师想了一会,道:“北边的六艺殿,缺少一个洒扫的儒差,你愿意去?” 去六艺殿?就是说再也不用在砚池湖洗砚,再也不用风吹日晒,再也不用闻臭哄哄的墨汁了。好事啊。此刻,入仕做官出人头地的事放到了一边,先弄个好差使,别那么辛苦就行。 “哎!”阿休点头答应,欢天喜地前往六艺殿报到去了。 终于不要洗砚了,阿休甭提有多高兴了。要是憨喜哥在,他也会为他高兴的。 船山儒师召见的陆羽书和憨喜都不在,三殿三阁的儒者纷纷起身退回。 船山儒师用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众人皆回头,见船山儒师没有让大家走的意思,又都纷纷坐了下来。 船山儒师不能让他们轻易把他的召集令看穿了,否则的话,下次再有什么事情,谁还会听他的。 他看着东三殿的三位经使,除了问经楼经使邵后主外,其他两位经使分别是撞经楼经使寒足起,知经楼经使三淘井。而三阁经事则是仁丹阁经事火头生,礼器阁经事溪声大,德念阁经事一画龙。这些经使和经事,平时没少从他身上捞好处,他虽然说话做事严厉,但是好处分厘不差,这也是这些经使和经事埋头苦干的动力所在。 “今天,咱们开个会。”良久,船山儒师缓缓开口道。 大家一听开会,顿时摸不着头脑。 本来开会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可在善恶园,从来就没有开会一说,有的则是训示。像船山儒师这样刻板而严肃的人,人们已经习惯了唯命是从。 船山儒师说大家也知道,前段时间来的那个秦始皇,不知道什么原故,我们举行完热烈的欢迎仪式之后,就再没见过他,销声匿迹,不见面了。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 几位经使和经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轻易开口,因为大家谁也不知道这个秦始皇去哪了。 最后,还是圣力子开了口。他说:“也许是欢迎仪式上,诸多儒生的抗议,把他吓坏了,连夜悄悄地溜掉了吧。” 尽管这是最不靠谱的解释,但是大家一听,却一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可是说起来,秦始皇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到善恶园什么也没留下,咱什么也没表示,这样不了了之,总说不过去。”船山儒师说。 大家伙听了船山儒师的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船山儒师是什么意思。 “他留下一封信!”阿休手里提着扫把,突然闯进来。 阿休已经将六艺殿洒扫干净了,看到仁儒殿也该洒扫,就提着扫把跑过来了。 “你们不信?”阿休将扫把往肩上一扛,飞跑回到子我斋,将那封信取回来,交给船山儒师。 大家伸长脖子往信纸上瞄,想看到些内容。 船山儒师嗯了一声,身子往后一撤。几位经使和经事于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咳咳!你们知道柳下惠有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寒足起说。 大家摇摇头。 “我也想不起来叫什么啦。不过,像柳下惠这样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他的弟弟却是个江洋大盗,杀人无数。你们说是不是一个笑话。” “是么——”大家一阵唏嘘。 “这的确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极具讽刺意味啊。” “好了,不要扯闲篇,我们开会。”船山儒师清一清嗓子,喊道。 “园甲,秦始皇在信上说些什么?”圣力子问。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呃,他只是说他想到处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他一定会到不齐地。” “他一定会到神仙办事处。” “大家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船山儒师总结道。不过这个神仙办,说起来咱们好久未与他们联系了。倒是他们,仍然记惦着咱们。还让秦始皇到咱们善恶园做穿越访问。 船山儒师不无感概。 最后,船山儒师决定,派一位儒生瞧一瞧那边的动静,了解些情况,也未尝不可。 可是,神仙办事处不是善恶园,想怎么看怎么看。神仙办事处,级别如此高,是不容易窥视到的。就像部署了导弹防御系统。你去窥视它,其实它每时每刻都在窥视着你。 “这样,你们一起发力,将我推向高处,一探究竟,如何?”船山儒师提议。 “这个,行吗?”大家疑惑。 “试试。” 于是,大家团团围坐,独船山儒师坐在中间,然后,大家一起凝聚德念。不一会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念力,将船山儒师架起来。远远看去,船山儒师就像腾云驾雾一样,缓缓升起,一直升到数百米高。 大家追问,高度够不够。 船山儒师想了想,说,就髻山那么高吧。 髻山? 船山儒师在半空中,放眼四处。瞧见不齐地,车来车往,甚是热闹。可是神仙办在哪个地方,却不容易一下子找到。船山儒师正东张西望,突然身子一沉,咣唧,从几百米高空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听得哎哟一声。 大家吓坏了,又是拍脑袋又是掐人中,总算把船山儒师弄醒了。 船山儒师一咕噜爬起来,指着大伙儿,怒斥道:“谁?谁泄的气?”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这时候没人敢出卖自己的兄弟。 最后,还是仁丹阁经事火头生嚅嗫道:“刚才是我……放了个屁。” “你放的屁!”船山儒师怒气冲冲地指着火头生,声嘶力竭。 “报告园甲,今天上午新出了一批丹药,我忍不住多吃了两粒,结果就……” “吃丹药怎么能……” “报告园甲,因为草药短缺,那些丹药,里边掺了一些红薯秧子。” 靠!吃红薯秧子也能放屁,真是闻所未闻! 在场的经使和经事,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忍不住,都快给憋死了。 直到船山儒师喊了一句“散会”,大家才一股脑地逃离仁儒殿。 “火头生留下——” 火头生刚跑到门口,听到船山儒师叫他的名字,仿佛一个马拉松运动员,跑得满头大汗,突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瓢凉水,呆若木鸡站在那里。 火头生想,玩了,这回全玩完了。 火头生的任性和玩世不恭,在善恶园可是出了名的。 船山儒师拍着火头生的肩膀,问:“仁丹阁的草药奇缺吗?” “也不是的。” “如果不是你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就把神仙办看个究竟了。结果你……算了,还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吧。再叫上那个阿休,给你做个伴,我看他蛮机灵的。” 火头生用食指抵着自己的鼻子,用力往上一顶,“我——” 船山儒师耸一耸肩膀。“你不愿意?” 火头生突然从地上弹跳起来,足有一丈高。“我愿意!” 能离开善恶园,到别处办差事,本身也是一次外出度假的机会啊。这个破园子,成天呆在里边,腻歪死了。况且,还带上一位小弟,顺便装装逼,岂不美哉。 第二十九章 火头生出差神仙办 事不宜迟。火头生赶紧把阿休叫上,打起背包,出了善恶园,直奔不齐地。 大家从各自的殿堂阁楼探出脑袋,瞅着两个人的背影,唏嘘不止。 “原来放个屁也能讨个好差使!” 火头生和阿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护送下,到了不齐地,被不齐地花花绿绿的世界完全迷住了。 阿休倒没怎么,主要是火头生。如同和尚下山,尼姑出庵,光棍汉子到了女儿国桃花涧,眼花缭乱。 首先是吃,把所能见到的稀罕美食装了一肚子。但是,肚子的容量毕竟是有限的,几个馆子下来,已经撑得挪不开步了。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才一路打听,前往神仙办事处。 但是人们听到他们问路,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甚至,一位好事者将他俩带到旅游景区的财神庙去了,说这儿就是神仙办事处。 火头生看着那座破财神庙,非常气愤。 神仙办事处,应该是一个古朴而隐蔽的地方,怎能是财神庙呢。 他们走了一天,走累了,索性倒在财神庙旁,呼呼隆隆地睡着了。这一阵子鼾声打得,直接让两个过路的学生伢子皱起眉头。 也许,他们是被一种特别的东西吸引住了,这种特别的东西,当然是德念。尤其火头生,他在仁丹阁,吞食丹药无数。当然,丹药本身并不具有德念,但是它能帮助一位儒者吸收德念。 火头生躺在财神庙前,犹如一个强大的磁场。 那两个学生伢子可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是感受不到德念的。尽管普通人的体内也有星星点点的德念。但同习儒修行的儒者相比,犹如一滴水珠比之江河湖海。 那两个学生伢子,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就算在天界也是实力非凡的。他们当然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他们走到火头生跟前,拍了拍火头生的脸,“喂醒醒!” 火头生从地上跳起来,睁眼叫道:“干什么?” 嗬!先说说你们,“扯南仰北,躺在神灵之地像什么话。” “我们找神仙办事处的,被几个无聊之人引到这里来了。” “你们从哪来?” “善恶园。” 金童、玉女两个学生伢子相互瞅了瞅,道:“跟我们走吧。” 火头生拉起阿休,跟着金童、玉女,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走了约莫一个小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青灰色的建筑物,琉璃瓦伸出廊檐,呈欲飞状。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地面上,青砖缝里,也长满了青苔。 “到了。” 火头生前后左右看了看,虽说有些破旧,不过进得殿内,倒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形容不出来。惟有浓浓的德念,似云雾一般随风而动。 难道这就是仙境。 修仙途径各有不同,但一旦成仙,都是互通的。这就好比天宫与神州的对接,天衣无缝。 最明显的是阿休。对于一位初入善恶园习儒修身的儒生而言,能一步跨进仙境,比做有氧运动还带劲。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火头生这才想起要办的正事。对金童、玉女说:“两位小主,是这样,我们听说秦始皇到你们这来了,特来寻他……” “他一个凡人,怎会到这里来?” “听说是玉帝他老人家邀请来的。” “玉帝?哦,他已经走了,到别处去了。”金童、玉女突然改口。“不过听说,他到你们善恶园,差点被打,多亏一位叫憨喜的给解了围。” 阿休赶紧上前说道:“他是我哥!” 这么说真得替秦始皇谢谢你们。金童、玉女说罢,到后厨取来一些水果,分送给阿休和火头生吃。他们本来已经撑得不行,可是神仙给的水果怎能不吃,或许吃上几只果子,从此在修仙路上大踏步前进也未可知啊。 阿休的嘴巴被塞得满满的,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来奇怪,他们吃下几盘水果,不但一点也不撑得慌,反像吃了健胃消食片,胃中的食物很快就消化掉了,肚子再也不像西瓜似地,鼓鼓地,又大又圆,晃都晃不动。 呀,这么好的水果,如果能弄回一些,开一家瘦身中心,一定火爆。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还不得争着抢着买啊。 “不不不!”火头生连连摆手。“我们园甲的意思是,秦始皇作为始皇帝,到善恶园一趟,什么也没留下。我们呢,什么也没表示,总不是个事儿。” “你们想怎样?” 火头生挠着头想了想,说比如留下一幅字什么的,也好啊。 这个好办。金童、玉女说罢,金童提笔,玉女研墨。不一会儿,一幅金光闪闪的墨宝一挥而就。 火头生侧目看去,五个大字:朕为始皇帝。落款嬴政。 “这是,赝品啊!”火头生叫道。 “嗯,怎么能说是赝品呢。秦始皇的字,你们谁见过?” “对不起,我们园甲那里有秦始皇留下的信。” “信?用什么笔写的?” “好像是铅笔。” “就说嘛,这是毛笔,能一样吗?” “可是,秦始皇那时候没有毛笔啊,他会用吗?” “秦始皇能是一般的人吗,啊!” 最后,金童、玉女说好了,看样子你们也没什么事情,可以走了。 火头生也觉得这样解释可以。高高兴兴收了墨宝,打算回善恶园交差去。 “慢走一步?” 又有什么事。火头生在内心里思量。 “你拿了我的墨宝,总得给我办一件事吧。” 言罢,金童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字条,是一个请假条,落款腾杼云。看来,这个请假条是腾杼云写的。 金童说,腾杼云请了一周的假去善恶园,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不见她回来。你俩回去后,一定找到腾杼云,让她赶紧回神仙办。 哎哟妈呀,……我当什么事,原来捎个话,这有什么难的。 火头生记得,前几天在儒生广场儒训现场,古香师太驾临,追问腾薛公主的去处。陆羽书当时说有可能去哪儿玩去了。 可是,善恶园方圆逾千里,她能去哪里,还能去豺狼虎豹出没的地方不成,肯定在南宫或子我斋一些地方。 想到这里,火头生应道:“好嘞,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不过,丑话搁在前头,要是通知不到,你们吃下去的水果,可就不是瘦身汤喽,有可能是泻肠散,甚至蛊药哟!” “没问题。”火头生一边走,一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出了神仙办,火头生就后悔了,蹲在地上起不来。那些水有那么厉害吗,如果应验了,岂不连性命赔进去了。火头生放个屁,给自己找来许多麻烦。本来以为出一趟差,好好戏耍几天,没想到金童玉女那两个学生伢子,非要他寻访腾杼云。 腾杼云是那么好寻的吗,陆羽书寻不见,憨喜寻不见,古香师太寻不见。他也将寻不见。 她肯定躲起来了。一个人不想见你,你有什么办法。 那个鬼机灵的丫头! 回到善恶园后,火头生去船山儒师那里复命,把金童、玉女的高仿之作递给船山儒师。 “你们见到秦始皇他老人家了?” “见到了。” “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大概看到善恶园的儒生都对他有意见,不敢再呆下去,所以悄悄地走了。”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呀,没干什么。好像正酝酿成立一个什么长生不老研究所。” 火头生睁着眼睛说瞎话,临时瞎编了一通。船山儒师问他,他不能不回答。 可是,撒一个谎,就得有三个谎来堵住这一个谎。只是现在,火头生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 船山儒师展开那幅字,看了又看。 “朕为始皇帝。” 哼!哼哼!大实话嘛。谁不知道他是始皇帝。 船山儒师在心里戏虐似地笑。 第三十章 挺身而出! 船山儒师转念一想,他这几个字说的也有道理。 秦始皇刚当上皇帝不久,惟恐天下人不服,不认他这个皇帝,所以他就一再强调。 船山儒师本来还以为他能题写一些富有哲理或者抒情的诗句。现在来看,秦始皇就是秦始皇,一个政治家,政治家要的都是干货。 像老毛这样文武全才的领袖能有几个? “哎——” 船山儒师长叹一声,把那幅字收起来。自言自语。“朕不是皇帝!” 火头生在一边看得额头直冒汗,他生怕船山儒师看出什么破绽。不过还好,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感慨吧。切,这么好胡弄。看来,他也只能是善恶园的一名园甲,不是什么皇帝。 “好了,你们下去吧。” 火头生仿佛没听见似地,仍然站在那里不走。过了许久,他才嚅嗫道:“还有个事,就是神……神仙办事处的金童、玉女,他们俩嘛,他们要求找找腾杼云。” “你是说腾薛公主?” “对。” 上次古香师太已经来闹过,莫非这个腾杼云真的在善恶园?如若不然,为何陆羽书怎么不见了。 腾杼云是陆羽书的未婚妻,船山儒师是知道的。 “找嘛。” “可是,连陆羽书都去了狠禁,腾杼云一定不在南宫殿。” “那就去一趟狠禁,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仁丹阁现在忙得很,抽不出时间来嘛。” “我去。”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没什么事的阿休叫道。 “你?”火头生见阿休自告奋勇,喜出望外。“可是,你年龄这么小——” 火头生故意说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行。”船山儒师指着阿休。就这么定了。 火头生从仁儒殿出来,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十分高兴。 “火头生师兄,你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听起来怪怪地。” “是吗?”火头生停住脚步,回头瞅着阿休。“我这名字是公羊儒师给起的。你不知道,我是火暴子脾气,属炸药的,一点就着。” “我看你一点脾气也没有,像个脓包。” “你骂我!” 火头生指着阿休,你……你讲这话什么意思!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火从头上生”。我火头生把这句话参悟透了,才变得谨慎再谨慎的。 原来如此。 到了仁丹阁,火头生为了表示对阿休的感谢,亲自煮了一壶茶,请阿休品茶。 阿休虽然看上去年龄不大,平日不言不语,可是,他的野心很大。 有一句话这样说,当你下定决心要成功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阿休就是这样。他立志习儒修行,要做一名强大的儒者。于是他就成功了一半,成为半个儒者了。 所以,当他喝下一小杯茶,环视火头生的仁丹阁,发现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丹药。那些丹药,在下边儒生眼里,个个是上上等的极品,是修行的催化剂。在火头生这里,却东一堆西一堆,和一把把的稻草没什么区别。 阿休说:“火头生师兄,我帮了你这么大忙,替你出生入死去狠禁,你一杯茶就把我打发了。” “你想怎样?”火头生也觉得一杯茶太薄情。 “你看你这里的丹药,多得如同粪土,随便挑出几粒相送,又能怎样?” “这些丹药都是上了帐簿的。” 火生头想了想说,就送你一粒吧,到时候就说被老鼠给咬碎了。 “不,是三粒,而且是四时丹。” “三粒四时丹,你狮子大开口啊!” “要不你自己去。” 火头生立刻拉住阿休的袖子,道:“有话好好说嘛,莫生气。” “三粒四时丹。” 火头生心疼得一挤眼睛:“行,三粒四时丹就三粒四时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找到找不到腾杼云,都不许再拉上我。” “那是自然。” 阿休转念一想,又说:“我去髻山不是一天两天,我得提醒你,那个秦始皇可一定得成立什么长生不老药研究所。你已经替他抖搂出来了,你得找到他好好劝劝他,不能再放空炮。” 阿休怀揣三粒四时丹,兴高采烈地从仁丹阁走出来,回到子我斋。 他面朝啾鸣泉,在一条石凳上坐定,取出三粒四时丹,摆在面前仔细瞧着,仿佛三粒美味可口的巧克力,异常珍惜。每一颗四时丹,都有糖球那么大,透过石门的缝隙,在阳光下一照,不时变换着颜色。一会儿是青色,一会儿是糖红色,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又是纯白色。 阿休将一粒四时丹托在手掌心,心里念叨着:“吃,不吃!不吃,吃!” 到底吃还是不吃?他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最后,他决定吃下一粒。 原因有三个。一是他现在有三粒,吃下一粒,还有两粒。二是他现在要去狠禁,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吃下一粒四时丹,能够增加自己的德念。三是他从来没吃过珍贵的丹药。 阿休异常激动地将一粒四时丹含入口中,只觉得一种微辣的感觉,一直侵入肺腑。 那粒四时丹在他的体内游走,所到之处,都使他的身体骤然痉挛,体温上升。像是被一团火炙烤着。他知道,那是德念在膨胀。 这几天,阿休在子我斋吸收了不少德念。那些德念,在他的体内积聚,像一个麦穰垛,培得实实地。而一粒四时丹正像一支火把,将那堆麦穰垛点燃,产生出巨大的能量。 为了验证他体内的能量大小,他两腿盘坐在子我斋,面对斋外,运足气力,启动德念,将斋内的一个石凳轻轻托起。 注意,不是用手臂,而是用德念的力量。 阿休凭借着体内德念的力量,将那条石凳搬到斋外。又从斋外搬回斋内。 “啊,我成功了!” 阿休欣喜若狂。 “我可以去髻山了,可以去找憨喜哥了,可以帮憨喜哥把腾杼云找回来了。” 说走就走。第二天一大早,阿休到六艺殿请了假,背上一个褡裢,出发了。 这是阿休第一次独自一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他不怕。因为他一想起憨喜哥,他就充满了期待,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尽的力量。他想,憨喜哥现在肯定在髻山等着他。 ……山体倾斜,断石纷乱,树木倒得成片成片。现在的髻山,已完全变了样。 阿休当然也不知道,先前的髻山是什么样子,但他想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阿休背着褡裢,大踏步朝前走着,行至半山腰,见到一座破庙。破庙已经倒塌了大半。他就坐在那里歇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朝他走来,年龄跟他妈差不了多少。 阿休一看这位中年妇女,立刻有一种亲切感。 中年妇女说孩子,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看这里到处破落煞垮的。阿休说我来找我哥。中年妇女又问你哥是谁。阿休说是憨喜。 憨喜? 哎,和你一样,都是憨么朝天的孩子。 阿休一听,愣了,追问中年妇女,憨喜哥咋了? 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说他把贾枢道的狠禁破了,贾枢道现在去了义禁,肯定是联合义禁的莫南禁主,来对付憨喜的。你啊,还是赶紧把你哥找回来,叫他不要去义禁啦。 可是,义禁在哪? 中年妇女用手指了指右前方,说义禁在大言山,其实不远,但必须翻过髻山。 大言山? 阿休一个激灵,醒了。前后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中年妇女。就朝空气拱了拱手,算是辞别中年妇女,朝髻山山脉而去。 中年妇女说的有道理,他必须赶紧找到憨喜哥,劝他回去。 可是,茫茫大山,沟壑纵横,到哪里寻找他呢。 第三十一章 出乎意料 阿休转念又想,憨喜哥和陆羽书这次勇闯禁忌,是寻腾杼云的。也就是说,他们不会莽撞地去义禁。也就是说,他们一定在髻山。 至于怎样找到他,其实也不难。阿休的德念虽然少,但他机灵。他知道憨喜哥刚刚破了狠禁,又进入撞经楼,他的德念应该有数倍的增加。也就是说,有着强烈德念的地方,一定是憨喜哥所在的地方。 于是,阿休盘腿坐在一块山岩上,迷起双眼,环视四方。往往德念聚集的地方,都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像是上了一场大雾。那雾霭之中,便是德念在升腾弥漫。 阿休的视力很好,他一眼看到右前方,一个小山岗上,绿树掩映的地方,雾气弥漫。 想必憨喜哥就在那里。 阿休喜出望外。这样想着,从岩石上跳下来,使劲紧了紧身上的褡裢。刚一抬步,猛听脚底下一声呻吟声。阿休赶紧低头,原来他的一只脚竟踢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那小女孩浑身脏兮兮地。也不知道是他脚面上尘土踢到了她身上,还是她原本就这么脏。 总之,阿休不得不停下来,弯下腰去,扶起小女孩。 “小妹妹,没踢伤你吧?” 小女孩仰起脸,一头长发甩到脑后。脸虽然有些脏,但难掩其俊美。 约略看过去,小女孩也就九、十岁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孤单单呆在荒山野岭中。 “小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叫我小仁仙。” 小仁仙? “你是神仙?”阿休惊骇。 “我不是神仙,但我叫小仁仙。” “哦。” 阿休忍不住问道:“这荒郊野外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来寻找我的师兄小仁儒的,没想到一到这山上,就赶上了山中的地震,一条腿被山石崩伤了,正躺在这里疗伤呢。” 阿休听了,很是好奇。一个九、十岁的小女孩,自己一个人怎么疗伤。 小仁仙望着阿休:“你不相信?” 阿休摇摇头。 小仁仙说罢,将右腿的裤管卷起,露出一条小腿,小腿肚子上果然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她说原来这条血口子很长,可疼了。不过现在好多了。 阿休当然想不明白。 小仁仙说伤口只所以能够自愈,是因为消耗了体内许多德念,是那些德念帮助恢复了伤势。 “你师兄在哪?” “狠禁忌轩。” “据我所知,狠禁已经被摧毁了,你到哪里寻你的师兄。” 小仁仙一脸惘然。是呀,整座髻山乱七八糟。 “要不这样吧,我呢,也是来髻山找人的,你就跟着我,也有个伴儿,边走边找,你看如何?” 小仁仙连连点头。 现在整个髻山,已面目全非。 也许,“儒洞大开”还在,师兄或许在那里。 破禁那日,小仁儒追不上憨喜,只得先回山坡,看守腾杼云。他知道她中了五毒饼的毒,行动不便。 髻山经过地动山摇的劫难,小仁儒似乎也经历了一次洗礼。这个洗礼,使他见证了一个旧的狠禁的结束。一个贾枢道的时代的终结。也许之前经受了太多责罚,太多苦楚,狠禁忌轩的轰然倒塌,他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他此刻的心情,竟变得异常安静。 腾杼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以小仁儒的德念,挽救腾杼云的生命,是根本办不到的。可是,眼看着一块块巨石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如果不慎砸在腾杼云的身上,纵然她有儒仙之身,也难保性命无虞啊。 想到这里,小仁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腾杼云拖到一个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是小仁儒的世界。当他伤心难过,或者独自一个人想心事的时候,甚至他偷偷地读书练功修行,都在这里。他把它叫做“儒洞大开”。 “儒洞大开”并非洞门大敞四开,相反,还很隐蔽。除了他的师妹小仁仙,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所以,当小仁仙和阿休一同到达“儒洞大开”时,正好与小仁儒和腾杼云相遇。 “腾薛公主——” 腾杼云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努力睁开眼睛,见是阿休。 这个阿休,她多少有些印象。他和憨喜关系很好,他们一起洗砚,亲如兄弟。 “你怎么知道……我是腾薛公主?” “现在,整个善恶园都知道。憨喜哥冲破了狠禁,正要拿贾枢道的性命,这时候古腾妖界出现了,他们把憨喜哥挟持到儒生广场。没想到憨喜哥因祸得福,被园甲选中撞经楼撞经。” “这憨小子……他撞经了?!” 腾杼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憨子的每一点进步,她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尽管她每次看到他,心里都有一股无名之火。 “你是腾薛公主?” 小仁儒瞧着腾杼云。“也就是说,你是腾薛主的女儿?” 腾杼云望着小仁儒,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我们的师父腾峄主?” 腾杼云点一点头。“当然,他是腾薛主的师妹。只是,他们都走得太匆匆。” “你确定她已经走了?” 腾杼云无奈地点一点头。 小仁儒一屁股坐在一个石旮旯里,呜呜地哭起来。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劝他,任由他哭了个痛痛快快。 小仁儒哭完,走出石旮旯,把小仁仙拉到一边,道:“你忘记了,师傅教授我们道法的时候,你我各自教授了一半。只要我们俩合二为一,其法力就能显现出来。并且将达到半个儒仙的法能。” 小仁儒比小仁仙大一岁,当年拜在腾峄主门下,仁儒师兄就主意多多,仁仙师妹对仁儒师兄言听计从。 “你是说,我们合二为……那样,我们各自就不存在了,将彻底失掉过去。” “为了师父和师伯,为了腾薛公主,值了!” 小仁儒和小仁仙,在洞外合议已定,然后,他们重新跨入“儒洞大开”,撩衣而坐,四目相对,双掌合击,双方体内的德念相互碰撞、缠绕、交融、凝聚在一起,从他们的周身,还能看见一道道金色的火苗的攒动呢。 一刻钟的功夫,只听得一声炸裂似的声响自洞内轰鸣,一阵热浪翻滚,几乎让人窒息。 也就在这一瞬间,小仁儒和小儒仙同时都不见了。就像刘谦那小子玩的一个魔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卡通玩具一样的新形象。 他仍然是一个孩童的模样,只是比袖珍还袖珍,完全是一个小布娃娃。甚至可以挂在车钥匙上当作配饰。 只是,他更加可爱,也更活泼。 腾杼云和阿休大吃一惊。 袖珍娃娃对腾杼云说:“腾薛公主,我就是刚才小仁儒和小仁仙的合体,你就叫我小儒仙吧。从此以后,我将跟着你。记住,我的法力可是不可小觑啊。现在,你只需把我放在你的唇边稍加碰触,你体内的毒素就会减轻一半,然后就活动自如了。不过,要想彻底排掉毒素,还须找贾枢道要回解药才行。 阿休望着小儒仙,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腾杼云小心翼翼地挪到小儒仙跟前,伸手捉住他,拿到嘴巴上轻轻碰了碰。 说来奇怪,腾杼云就像那个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慢慢地缓过劲儿,脚也能动了,手也能抬起来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腾杼云将小儒仙抱在怀里,在“儒洞大开”中走了一圈,突然蹲下身去,嘤嘤地啜泣起来。 阿休望着腾杼云,不解地问:“腾薛公主,你现在能动弹了,都好了一多半了,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哭呢?”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小仁儒和小仁仙做出的牺牲,我……我……” 腾杼云说不下去了。 “可是,他们也没真的牺牲,不是变成小儒仙了吗,还增加了法力。” “是啊是啊,杼云姐姐,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小儒仙说道。 “可是,你们却为此失去了过去,我怎能不痛心呢。” 第三十二章 失之交臂 憨喜和陆羽书赶到髻山的时候,在那片山坡上寻找腾杼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憨喜明明记得就在那个山坡,那片树林,才几天的时间,怎么就不见了。难道是被野兽……还是贾枢道那狗东西又拐回来,把腾杼云弄走了。 憨喜现在想的,都是这些。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小仁儒,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把腾杼云带到了“儒洞大开”,更不会想到小仁仙…… 陆羽书怒火中烧,揪住憨喜不放,让他立刻赔出一个腾杼云来。 憨喜甩开陆羽书,道:“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陆羽书仍然不依不饶。 憨喜道:“我说老陆,腾杼云真是你未婚妻?” “废话!” “可是,她为何不理你?” “别废话,赶紧把腾杼云找回来。” 憨喜一屁股坐在一块岩石上,双目微闭,俨然一副老和尚念经世事不问的样子。 陆羽书知道憨喜是在充赖,索性他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和他寸步不离。 守株待兔总行吧,他不能让这个憨子给耍了。 其实,憨喜绝不是老和尚念经,他是在查询有关义禁的资料。他依惜记得,贾枢道那王八羔子离开狠禁的时候,好像是朝着义禁去的。 义禁所在的山脉,是大言山,禁主莫南。 关键是这个莫南,有什么样的杀手锏? 憨喜一拍脑袋,一幅儒林八阵图浮现在眼前,扫视了一遍。 这个义禁没什么特别之处,同髻山相比,没什么狠毒的路数。 通往义禁的道路,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大约有几十米宽。被称作义道。如果不从此道走的人,恐怕在半道上就被咔咔咔了。往往很多企图采取偷袭的冲禁者,专从旁门左道走,以为这样隐蔽,结果都被埋伏的禁兵给结果了。 在义禁忌轩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墨池。称作义墨。墨池里的墨汁又浓又黑,由于风吹日晒,散发出一阵阵墨臭味。 初到义禁的人,如果不饮一瓢墨池里的墨汁,就会被义禁忌轩定性为不友好,不仁义。甚至认为瞧不起义禁。这样的人,往往都被诛杀。 但如果你舀上一瓢,咕咚咕咚灌下去,你就会被义禁忌轩认为讲义气、够朋友。然后施以待客之道。 义禁禁主莫南,惟一的一件礼器法宝是刈心镜。只要那个镜子照到哪里,哪里就突遭致命的打击。轻则破皮红伤,重则剔骨削髓,当场毙命。甚至,那枚刈心镜,还能聚日月之光,远可点火,近可焚身。最最重要的一点,那枚刈心镜还能点读对方内心的秘密。 哇,不得了哇。 浏览完毕,憨喜站起身来,道:“去义禁。” “不找腾杼云了?” “那是你的事。” 陆羽书瞪圆双眼:“别忘了是你把她弄丢的。” 陆羽书搬起一块石头,绕到憨喜的背后,准备一石头砸死他。 憨喜说如果你一石头把我砸死了,就没有人帮你找腾杼云了。 陆羽书听了,诧异,敢情他的后脑勺有一双眼睛。于是扔下石头,揪住憨喜的衣服领子,追问:“你说怎么办?”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贾枢道,找到解药。否则,就算把腾杼云找到了,没有解药,她依然会死,明白吗?” 其实,憨喜心里,还有一个假想,他想他们只所以在髻山没找到腾杼云,也有可能贾枢道杀了个回马枪,把腾杼云带走了。 一开始他就这么想,现在他还这么想。 最主要的是要找到贾枢道。而要找到贾枢道,首要是闯义禁。 因为成功闯过狠禁,憨喜体内的德念,已经大大提高。按照善恶园的等级说明,憨喜现在已经是一禁德念。在整个善恶园的修行弟子中,超过十禁德念的儒者,屈指可数,据说,只有古香师太和船山儒师等几位儒者。照理说,获得一禁德念,是不能够御剑飞行的。只有获得了三禁德念,才能勉强踏剑而行,而且还是断断续续地。 不过,憨喜的体内拥有儒林八阵图,八大儒将德念雄厚,众星捧月支撑着他。 就算儒侠级的憨喜,不能调用诸儒将的德念。就算不能御剑飞行,踏剑而行总是可以的。别忘了,他还身穿傩衣。傩衣就像双翼,脚下的木剑,则是把持方向、保持平衡的工具。上次在腹黑谷,憨喜已经能够借助下行地势,踏剑而行。 这就好比食材之油和盐一样。原本,憨喜体内的德念也不少,但是那些德念犹如上好的食材,没有必要的油和盐,是做不出一道美味佳肴的。现在好了,憨喜已经获得了撞经殊荣,并且实施了撞经,如同获得了食材所必需的油和盐,他身体的念力怎会不成倍地增长呢。 想到这里,憨喜一拍龙吟宝箧,一只木剑应声落地。 憨喜双脚跳上去,两脚一拧,身体向前一倾,就像一个林山雪场上的滑雪运动员,动作十分优美地弹跳起来,向远处疾驰而去。 许多能量,在他的体内膨胀。他体内的德念已经能够支撑着他,快速前进。 “哎,你等等我。” 陆羽书在后边喊着,拼命招手。 陆羽书没想到,这个憨小子,竟然会这一手。看来,他的修为至少在三禁德念以上了。怪不得上次,只需三招,就将费东制于死地。 可是,他的这些德念,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从南宫殿一路走来的时候,他竟然装得跟没修为似地,一步步走着而来,害得他两只脚都磨出了血泡。陆羽书真想再搬起一块石头,把他的头砸个稀巴烂。 ……憨喜在前边跑,陆羽书在后边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天了吧,因为陆羽书感觉得到,日月已经轮回过来。 等到陆羽书赶到义禁的时候,憨喜已经躺在大言山下,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拽着一根毛儿草,在数天上的星星。 “憨子,你一路上跑那么快干什么?” “哟,陆执事,你终于追上来了。” 有陆执事亲自出马,剩下的活儿,就好干了。憨喜想将陆羽书一军,道:“陆执事,虽说这十八禁也很牛逼,但也得听命于陆执事不是,你就一个命令,明天天一亮,你去找找他们,让他们乖乖地把解药拿出来,不就行了。” “那是自然。” 陆羽书满口应道。 “睡觉去了。”憨喜嘟哝一句,走了。 虽说此刻秋天已经到来,但热浪却没那么容易褪去,暑气依然还在。好在山中多树,树中有风。憨喜找了一个僻静之地,躺下了。 更何况,他体内五毒积於,身上疙疙瘩瘩,湿痹疼痛,难受得很。 陆羽书见憨喜找地方睡觉去了。他自认不似憨子,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腾杼云是死是活不知,他现在都快急死了。更何况古香师太临走的时候留下话,救不回腾杼云,腾花落他也不要回去了。 毕竟,腾花落是他的根,就算他修成大儒,终究也是要回到腾花落的。 陆羽书的志向很大,他不仅要修成一代大儒,光耀门庭。还要成为一名儒仙,成为古腾妖界的领袖。他一定要重振陆家的荣誉和地位,让整个古腾妖界,都知道他陆羽书,都臣服于他。 也许,这正是古香师太为何要把腾杼云许配于他的原因。别人只是看到陆羽书破落的家世,古香师太却看到了陆羽书的雄心壮志。 ……想着这些,陆羽书竟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甚至举起双臂,高声叫喊起来。 憨喜睡得正香,被陆羽书一叫,叫醒了。盛怒之下,拣起一块石头,朝着陆羽书扔过去。 憨喜扔出的石头倒是没砸到陆羽书,与地面的另一块石头相撞,扑腾落地,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第三十三章 义墨! 大言山下有两位儒者,大致相当于学雷锋做好事那样,是义工,专在山下替过往的儒生做志愿服务的。这也是义禁有别于别禁的不同之处。 石块相撞的声音给两位儒者听见了。他们循着声音找去,结果就发现了陆羽书和憨喜。 咦,他们不在大道上行进,躲在山中密林里,是何用意? 两位儒者很快把他们当成了来犯之敌。 陆羽书分辨道:“我是善恶园的陆执事。” 两位儒者怎会听信陆羽书的解释。 他们也没见过陆执事长什么样。再说,陆执事在南宫殿呆得好好的,怎会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一定是个冒牌货。先把他控制起来再说。 最后,陆羽书和憨喜被两名禁兵五花大绑,推推桑桑,由两名禁兵带到义禁去。 陆羽书当然有能力干净麻利快将两个禁兵干掉。可是,堂堂善恶园的执事,怎能难为两名禁兵呢。更不能做出与他的身份和地位不相符的事来。否则,会被整个善恶园的儒生笑话的。 憨喜呢,他更不屑反抗。他就像孙悟空,大有来去自由的本领,岂能在意一根绳索。 陆羽书虽为善恶园执事,他也不晓得义禁的规矩。 这位大总管,其实并不是什么都管。比如十八禁,都是由各自的禁主自行决断各自的事务。况且他们和南宫隔着千山万水。 当然,这其中,也有各禁的隐私。所谓禁,就是不为外人道哉。恐怕就算园甲,也有不知情的地方吧。 但是这些并不影响陆羽书作为执事的趾高气昂。 被绑缚又怎样?不被认同受此屈辱又怎样?他下定决心要让莫南禁主亲自为他松绑,给他陪不是。然后凸显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高大形象。 陆羽书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设想好了。 他就像一位策划大师,对自己的义禁之行进行了一系列的包装和设计。 与陆羽书不同的是,憨喜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他已经知道义禁的基本内涵,对待义墨的态度,就是一个突破口。他知道陆羽书一定会出洋相。他现在还不想点破他。就算他努力点破,陆羽书也未必会信他。 这,或许就是陆执事在义禁抹不开的遭遇吧。 如果之前的一石头是无心,那么之后的义墨则是有意。至于憨喜为何如此对待陆羽书,原因当然是陆羽书理直气壮地说腾杼云是他的未婚妻。就算腾杼去是他的未婚妻,他也不应该这样理真气壮,当面质问他,向他要人。 腾杼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自愿陪他来狠禁的。 再说他来狠禁,也是陆羽书使的阴招。陆羽书现在找他要人,就是不要脸。 好在,陆羽书和憨喜的处境还不至于太糟糕,他只是在大道一边的树林里被捉。由此可以想见,他们当然是从义禁的大道上一路走来。 如果陆羽书和憨喜独闯义禁,是走大道,还是抄小道,现在都难以言说。因为在一个知情,一个不知情的情况下,双方是很容易发生分歧的。比如说陆羽书不知道义禁的规矩,为了隐蔽自己,要抄小道。而憨喜知道义禁的规矩,要走大道,谁也说服不了谁,矛盾就来了。 其实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无形之中,他们已经躲过了可能出现的第一次劫难,也就是不走大道专拣小道被擒拿的危险。 想到这里,憨喜会心一笑。 陆羽书扭头看了憨喜一眼,不理解憨喜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果然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是伙夫。 一想到头大脖子粗,陆羽书也会心一笑。 憨喜扭头看了陆羽书一眼,亦不理解为何他还能笑得出来。 “你是陆执事,赶紧让他们三呼万岁,给你松绑啊!” 陆羽书扭头不答。 哼,如果说了没人信,还不如不说,那样不至于被他人认为耍小聪明。陆羽书在心里想着。算了,还是忍耐一会吧,等见了莫南禁主再说。 憨喜哈哈大笑。没笑几声,就疼得就地打滚。两名禁兵还以为憨喜耍什么鬼点子想逃跑呢,狠劲地掯住憨喜的脖子。疼得憨喜一咬牙。 憨喜简直不敢相信,两个禁兵竟敢向他下手。低调!低调!再低调!自己怎能跟禁兵动手呢。 憨喜顺从了。他若不顺从,或许只是轻轻吹一口气的力道,两个禁兵眨眼之间就去见阎王了。 接下来,他们被带到义墨。 啊呀,那一池浓浓的墨。陆羽书只是感叹义禁的儒者们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用功。这还用问吗,一定是平时涮笔涮的,竟然把一池清水染成黑色的了。 “我一定把你们勤奋用功的精神向园甲报告。”陆羽书瞅着那一池墨,似乎是在对两位禁兵说。 但是,当他们面对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选择时,陆羽书却抓瞎了。 两位禁兵将陆羽书和憨喜往墨池跟前再推进一步,其中一名禁兵伸手舀了一瓢墨汁,端到陆羽书面前,说:“喝下去!” “这个也能喝?” 陆羽书听了,觉得那名禁兵十分好笑。 “喝下去!” 陆羽书瞅着那瓢黑色的墨汁,突然意识到那名儒差不像在跟他开玩笑。 “why?” “什么?” “以为学猫叫就可以不喝吗?”其中一名禁兵露出鄙夷的眼神。 “我是善恶园陆执事!” “早听你说过了。所以你更应该带头,喝下这瓢墨汁。” 陆羽书瞪眼瞧着那瓢墨汁,看一眼都想呕,别说喝了。 “不喝是吧?不喝,你就是义禁的敌人。” 陆羽书听了,哈哈大笑。“狗屁逻辑。”他觉得义禁的禁兵简直太可笑了。 当一名禁兵推推搡搡,把陆羽书带走的时候,陆羽书正求之不得。他嚷嚷着,一定要见莫南禁主,当面质问他这是什么道理。 “住嘴!”那禁兵一巴掌拍在陆羽书的后脑勺上。 憨喜望着陆羽书远去的背影,觉得这位高傲的陆执事能有今天的遭遇,也真稀罕。 直到他们转过一个弯道,走远了,消失在一个山坳的背后,憨喜仍能听到陆执事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我要见你们禁主!我要见你们禁主!” 憨喜收回目光,望着那一池墨道: “让我来一碗。” 声音缓缓,粗声粗气,但很坚定。 他知道这碗墨汁是必须喝的。就像到了西方国家,那个让人极不自在的吻面礼,虽不情愿,但入乡随俗,也没办法。 两名禁兵望着眼前这位儒生,直翻白眼。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竟然要喝义墨。 憨喜大步走近墨池,道:“给我松绑。” 其中一名禁兵一听,立刻会意,赶紧给憨喜松了绑。 憨喜撸了撸被绳索缚疼的胳膊,低头拣起水瓢,在墨池上边挄了挄,满满地舀起一瓢墨汁,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吔—— 那个味儿,难以形容。只能说……其味恶心,酷似牛粪。 之前在砚池湖洗砚,接触了那么多墨汁,也没有这个味道。至多也就是红花油和西瓜霜的味儿。 小时候写书法,顶喜欢闻那个墨汁的香气。深夜书房中,点着一盏豆亮的灯光,铺纸落笔,安神定气。深呼吸一口气,墨香沁脾呀。那种富含底蕴的香气,大约已经穿透千年,以及自身的灵与肉了。 噫!长大之后,想一想墨中的冰片与麝香,多么好的东西,大家常用的国际大品牌six god号称六神的原料里,就有这两种东西。可是,这瓢墨的味道,无论怎样,与冰片和麝香八杆子都打不着。 憨喜立刻伏在池边,不停地呕吐起来。 就像一个在酒桌上喝多了酒的客人,尽管将桌子弄得一片狼籍,但是主人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引以为傲。因为他已经尽了地主之宜。 那个禁兵慌忙上前,在憨喜的背上使劲拍着。哎呀!罢罢罢! 憨喜撇着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第三十四章 三道梁 憨喜喘了一阵子粗气,忽然觉得身上好受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前胸及后背上的疙疙瘩瘩的红疮,竟然消除了许多,更不再疼痛了。 呼吸变得顺畅起来,胸腔中的湿热似乎也不见了。 “我的个娘哎!” 憨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喜极而泣。 那禁兵见到憨喜的反常举动,又是那样一副尊容,立刻觉得憨喜是一个憨而无刈的主,不足为患。也就把他丢弃在一边,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如此,憨喜成了一个完全自由的人,在义禁之间自由自在地游走。 他决定了,一定要在义禁找到贾枢道,讨回解药,去救腾杼云。 憨喜不知道,义墨可不是普通的墨,而是义禁的百年墨,是由乌金龙、秦陈玄、玄香麝、乌玉块、千年松,精捣三万余次而成。治五毒,除百病。 当然,就算憨喜知道,对那乌金龙什么的,也是一头雾水。 连义禁的禁兵都把他当成一个呆子。 不过这个呆子现在最关心的,是陆羽书。 陆羽书被那名禁兵押着,走过几条之字路,来到义禁忌轩。 陆羽书嚷嚷着说,我是善恶园陆执事,我要见你们的莫南禁主。 莫南禁主此刻正坐在他的禁忌轩。这位禁主,五官端正,君子之态,不怒而威。 此刻,他正思考着一桩心事,这桩心事就是狠禁的贾枢道。 按照善恶园的规定,所有的禁忌轩被冲禁的儒者一举摧毁,将导致两个结果。一是禁主尚存,他可以继续聚集禁地的德念,重建一个禁区。二是禁主毙命。禁主毙命比较复杂,得由十八禁联席会议决定,增派新的禁主,并报告给园甲。 贾枢道当然没有毙命,但是狠禁遭到塌方式的损毁,已七零八落。如果依靠贾枢道的一己之力,重建狠禁,已相当困难。 但是,他赖在义禁不走,以他义禁的口碑,又不能撵他走。十八禁联席会议,也是一年才开一次,贾枢道现在就要恢复狠禁,实在勉为其难。 莫南禁主左思量右思量,忽然听到外边叽叽吵吵,起身望去,却见一位禁兵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儒者经过禁忌轩,朝后走去。 “我要见你们禁主!” 陆羽书高声叫着。 莫南禁主看见被绑缚者眉目清秀,非一般人等,示意禁兵将他押过来。 陆羽书到了禁忌轩,嘴里仍不停地嚷着:“我要见你们禁主!” “你是何人?” “善恶园陆执事。” 莫南禁主听了,哈哈大笑。“我就是莫南禁主。” 陆羽书望着莫南禁主,不知道莫南禁主因何发笑。 这时候,莫南禁主缓缓地站起来,指着陆羽书道:“你说你是执事,为何不喝我义禁之墨?” 陆羽书愤慨。“岂有此理!” “到我义禁者,皆食我义墨,尊为上宾。可是你,不但不喝我义墨,还自称执事。来人,给我押到三道梁,严加看管。” 言外之意,就算是善恶园的执事,到了禁地,也无足轻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陆羽书跳着脚骂。 这一幕幕,都被尾随其后的憨喜看了个一清二楚。 憨喜无人引领,自然也无人看管。 义禁所在的大言山很大,有三道纵向延伸的山梁。禁忌轩在头道山梁。第二道山梁,放着莫南禁主的刈心镜。刈心镜有四位护心儒者看守,谁也动不了它一根手指头。莫南禁主如若使用它,只需调动德念,依靠念力调整刈心镜的角度,就可以杀伤来犯之敌。而第三道山梁,则是关押各处进犯义禁的人等。 陆羽书现在就被带到了大言山第三道山梁。 远远看去,山梁上下,黑压压到处都是人,有走着的,有坐着的,还有干脆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样,不起来的。山风吹来,一股股腥臭味袭来,令人作呕。 陆羽书一边走喉咙里一边不停地呃着。走到山谷口。禁兵抬起一脚踢在陆羽书的屁股上。说了一句:“进去吧你。” 陆羽书扭头瞅了那名禁兵一眼,心里一个嘿。没想到那禁兵如此势利眼。 陆羽书走进三道梁,没过几分钟,已经被那些穷极嫌犯团团围住,将他周身上下搜了个遍。亏得他的琴剑书箱垂在裤腰之下,没被他们翻去。倒是他的脸,被抓挠得像个叫花子,已经不像样了。 关押进犯义禁之敌的三道梁,早已被义禁施以咒语,凡是进去的人,若想出来,几无可能。除非,获得了咒语。 关于咒语,憨喜早就给破译了。现在,憨喜已尾随禁兵进了三道梁,从人群中找到陆羽书。 陆羽书一看见憨喜,大睁着一双眼睛:“你也被抓进来了。” 憨喜摇了摇头,像小彩人一样嘟噜转了一圈,道:“你看我这样是被抓进来的吗?” 陆羽书气得哼了一声。 “别不服气。”憨喜道。“不过我可以救你出去。” 陆羽书就势往地上一躺,表示不理。他甚至都有把憨喜当成一名奸细的想法。要不,凭着他执事的身份,为何被囚禁,而他却能逍遥。 不相信?憨喜瞅着陆羽书,皱紧了眉头。 哼!现在就让你相信相信。 憨喜环顾四周,瞅准一个恓惶的年轻人,把他拉过来,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在他背后一推,道一声:“去!”那年轻人如同一个铅球,拉着唿哨,嗖地不见了踪影。 憨喜拍拍手说:“他已经离开了三道梁。” “什么?” 陆羽书跳了起来,瞪眼瞧着憨喜,既不相信,也不能不信。 哇!这么牛逼的身手! 附近的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呼拉一下子全朝憨喜这边奔过来,央求憨喜也把他们送出三道梁。 慌乱之中,憨喜拉住陆羽书的手,低声道一句“走!”冲出人群,朝山谷深处奔去。 憨喜拉着陆羽书的手,逃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憨喜哥!”憨喜和陆羽书刚一站定,即被一声哟喝定住了。 这三道梁,难道还有故人吗。 听声音像是阿休。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憨喜伸手往腰间按去,缓缓地回过头,抬眼一看,果然是阿休。 憨喜立刻放松了警惕。向前猛跑几步,一把将阿休抱了起来。“兄弟。” 激动的泪花在眼眶里闪耀。 “行了行了行了。” 陆羽书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嘴里的“行了”像是打机关枪。但是,当阿休把憨喜和陆羽书领到一个角落里,看到蜷缩在那里的腾杼云时,陆羽书立刻不再“行了”。而是冲上去,一把将腾杼云拽住,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是啊,腾杼云怎么会来到三道梁,难道,他们也是被义禁抓进来的吗。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憨喜的脑海里。 “我们……我们是来找你们,才被……” “找我们——” 陆羽书听了,急得直跺脚。“你们……怎么这么糊涂!” 阿休和腾杼云真的是来找憨喜和陆羽书的。他们断定他们来了义禁。当他们赶到大言山,企图从一条小路进入义禁。没想到义禁的守卫森严,那怕一条小径,一片树林,都有禁兵把守。 他们很快就暴露了。 腾杼云体内有伤,阿休的德念不多,怎能抵挡得了训练有素的义禁禁兵,束手就擒,被送到三道梁。 “玩了,玩了!”陆羽书跺着脚,在山梁上走来走去,“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玩了,玩了,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腾杼云手里的小儒仙学着陆羽书的口吻,重复道。 腾杼云拍了拍小儒仙,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第三十五章 奇遇 “你的伤,怎么样了?”陆羽书向前跨出一步,拉住腾杼云的手,被腾杼云一甩给甩开了。 憨喜以同样的姿式拉住腾杼云的手,问:“你的伤——” 多亏了小儒仙,已经好多了,不过,要想彻底治愈,还须狠禁的解药。 陆羽书痛恨腾杼云甩开他,却对憨喜热情有加。 “陆执事吃醋了,陆执事吃醋了。”小儒仙在一旁嚷嚷着。 陆羽书当然有吃醋了权利。只是他不知道,在狠禁,憨喜和腾杼云已成了生死与共的哥们。 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陆羽书忧心忡忡。 憨喜却不这样想。他觉得,三道梁关押着这么多从各地来的儒者,其中不乏君子贤儒。难道他们仅仅是违反了义禁的规矩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来了,就得弄个一清二楚。 “憨喜哥,咱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能不能弄点吃的来。” “弄点吃的?” 是该弄点吃的。吃这件事,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稳定情绪。更主要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冲出三道梁。 憨喜让他们在原地待命,自己抽身离去,沿着一道山间小径,朝前走去。 这三道梁,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儒林八阵图上讲,大言山的每一道山梁,都是一百八十里,加起来共计五百四十里。憨喜发现,山梁上下,到处都是闲散的儒者,他们一个个脸如菜色,毫无生气。 憨喜目测他们的德念,几乎为零。也就是说,他们和普通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走着走着,憨喜突然发现一种极强烈的念力,吸引着他,让他不得不靠近。 在这荒蛮的死气沉沉的三道梁,还有如此充沛的德念?憨喜不解,决定一探究竟。 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一点响动,惊扰了这位神君大儒,把那些德念冲散了。 三道梁山高林密,虽然难行,但是也能很好地隐蔽自己。 等到他靠近那片旺盛的德念,发现竟是一条山溪边的紫腾树。那株紫腾树,上半部分遮住溪水两岸,在溪水之上搭出一个拱形的桥梁。下半部分,就是盘根错节的紫腾树根了。有的裸露在外边,有的伸入泥土之中。 一位长者,须发全白,正斜躺在紫腾树根上,半闭着双眼,样子极为颓废。 那些德念正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 不可能啊,瞧他那颓废的样子,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德念。 也许是走了太多的山路,口渴了。憨喜沿着紫腾粗壮的根系,滑向溪水,捧起一捧,咕咕咚咚地灌了下去。甘冽的山溪之水,顿时让他神清目爽。 “年轻人,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招呼都不打,捧起来就喝。” 憨喜听了,回头瞅了瞅长者,咦,感情能说话啊。 不过,他这第一句话,憨喜听着就有点儿不舒服。 “这溪水是你家的!”憨喜没好气说道。 “溪水虽不是我家的,但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总该守溪有责吧。” 几十年了?憨喜愣了愣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毕恭毕敬来到长者面前。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你问我尊姓大名吗,告诉你行不更名坐不改信,姚大龙便是。” “姚大龙,没听说过。”憨喜嘴里咕哝着。“可是,您怎么呆在这里?” 姚大龙叹了口气,不作回答。反而问起憨喜:“年轻人,你能走近我的身边,说明你身上的德念不低,敢问从哪里来,在哪里修行?” 憨喜摆了摆手,说自己根本没修行,来善恶园只是要治疗自己的头疼病。 姚大龙听罢,摆一摆手,意思是不要再讲了。探手从溪水中捉出一条小白棱鱼,递给憨喜:“饿了吧?” 憨喜大吃一惊,别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身手居然不凡。他那么短的手臂,怎么会在一瞬间伸得那么长,伸进溪水里捉到一条白棱鱼。 这样也能吃,憨喜摇着头直往后退。 姚大龙笑了笑,腾出另一只手,将鱼头一下子拧了去,整个鱼身子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咽了下去。 憨喜看着,直想呕吐。 这……怎么可以。 姚大龙道:“我呆在这溪边百年,饿了就吃溪里的白棱鱼,渴了就喝溪里的水,习惯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挑食。” 憨喜被无端训斥了一番,不甘心,于是也学着姚大龙,往溪水里一抄,果然抄上来一条白棱鱼,掐去头,一下子塞进嘴里。那架式,就如同在不齐学院吃五香毛蛋。毛蛋是未孵化成小鸡的鸡蛋煮熟了,蘸上椒盐吃。每次,荀七十二都吃得津津有味,他却吃得胆战心惊。 “这就对了嘛!”姚大龙露出满意的微笑。 姚大龙拉住憨喜,对憨喜说,你既然吃了我的白棱鱼,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姚大龙,根正苗红,魔界二十八世暗夜公子。当然了,那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看看我现在,山梁之囚,不足道哉。 魔界二十八世暗夜公子? 憨喜不由地浑身打一寒颤,尽管他现在已经落魄成一个山梁之囚。 这就好比一只老虎躺在地上,尽管它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它的威严依然存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姚大龙说话功夫,又抓起一条白棱鱼,扔进嘴里嘎嘣吃掉。继续给憨喜说,其实啊,魔界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怕。魔界也是一个族群,既然他存在,就有他存在的道理。在与人类的交集中,他与神仙、与妖界,都没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他又往溪水里一抄,摸出一条白棱鱼,递给憨喜。 憨喜学着姚大龙的样子,把鱼扔进嘴里。 姚大龙开心了,从紫腾树根上坐起来,双眼盯着憨喜,追问道:“年轻人,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为何来到三道梁。” 憨喜说我叫憨喜。 “那位勇破狠禁的憨喜?” 姚大龙点点头。不得了啊!狠禁是百年不破的禁地。百年不遇的勇士,善恶园不可多得的杰出儒者啊。 哦,是嘛!憨喜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出来找吃的,我还有几个同伴饿着呢。” “早说嘛。”姚大龙听了,呵呵地笑起来。他把手指往嘴里一插,用力向下一甩下巴,吱地连吹三声口哨。说来奇怪,溪水里的那些白棱鱼,听到姚大龙的口哨声,成群结队地游过来,纷纷跳上岸。 “把它们拣起来,带回去,给你那些同伴吃了吧。” 这?憨喜迟疑不决。 “年轻人,这只是食物链上的一个环节。就比如我吧,你放眼三道梁,为什么那么多的儒者苟延残喘,那是因为他们体内的德念永远都是低级的。德念就像白棱鱼,总是逆流而上。修儒,不是因为你有多快,而是你比别人有多快。你的德念,只要保持比别人多一些,你身上的德念就越聚越多,成仙的道路就越走越快。” 憨喜似懂非懂。但有一点他明白了,就是姚大龙在三道梁,一定吸收了众多儒者的不少德念,得以存活到现在,并且保持着超强的念力。 “我在这儿躺了许多年,你是第一个走近我,跟我打招呼的人,谢谢你。在义禁,在大言山的三道梁,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我。” 姚大龙拍着胸脯。 “哦!我该回了,他们还等着呢。” 憨喜谢过姚大龙,转身往回走去。 姚大龙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重新躺在紫腾树下,闭上了眼睛。 姚大龙搞不懂自己为何跟这位素昧平生的年轻人说这么多话。难道是自己老了吗?不,那仅仅是肉体的衰老,其实在魔界,他还非常年轻。 姚大龙想着想着,脑海中再次浮现百年巨变的苍桑画卷。 第三十六章 另有目的 数百年前,魔界离开摇摇山,北取空桑,为了争夺对人类德念的控制,与妖界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姚大龙每每想起那次空桑大战,就心有余悸。 那一场战争,一共打了七七四十九天,直杀得天地昏暗,尸体堆积如山。然而妖界自知不敌魔界,就引来希卜星人助阵。直到鲜血染红了空桑的滩头、水域。寰宇之中,四海之内,无不哀号。尸堆喂肥了桑木,结出的桑果尤其紫红。 空桑一战,最终魔界大败,妖界大胜。魔界的元气大伤,遂收拾残兵败将,退守摇摇山,从此一蹶不振,再无力与妖界争夺人类的德念。 后来魔界探得,妖界只所以战胜魔界,是因为得助于希卜星人绘制的一幅儒林八阵图,魔军陷入儒林八阵大法不能自拔,被各自击破。 姚大龙只所以对空桑大战念念不忘,是因为魔罗王交给他一项特殊的任务,去黄龙荡盗取儒林八阵图。 一天,魔罗王把姚大龙叫到他的洞府,送给他一个琴剑书箱,说这是一个读书人的全部装备,带上它,到黄龙荡去吧。姚大龙的任务是扮演一位读书人,到黄龙荡搞到那张儒林八阵图。 儒林八阵图是恺瑟丹诺耗费八百年之久的心血之作,如此重要的一幅画卷,怎能轻易示人,更别说把它搞到手了。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魔罗王的话就是命令。姚大龙只好背上琴剑书箱,下了摇摇山。 谁知,姚大龙一到黄龙荡,就听到一则消息,说恺瑟丹诺闭关了。与此同时,一则有关儒林八阵图丢失的消息亦在黄龙荡不胫而走。 这一消息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把整个儒界炸翻了天。各门各派各界,各路人马纷纷出动。 姚大龙异常兴奋。为了查到儒林八阵图的下落,他曾经三次去腾花落,五次巡游黄龙荡。在腾花落,他与腾薛主激战数月,甚至劫持了腾薛主的师妹腾峄主。巡游黄龙荡期间,又与恺瑟阿叱数次交手,终因敌他不过,败落下来。 最后,姚大龙不得不来到善恶园,从一名劈柴工做起,苦心修炼,凭借魔界的根基,以十年之力,入住鸿德门,成为一名鸿儒。 不幸的是,姚大龙求图心切,在冲击义禁的时候,他一时鬼迷心窍,舍弃大道而独辟蹊径,被禁兵捉拿,送进三道梁。 十八禁的魔力就是,无论你有多么强大,都抵御不了他强大的既定规则。那些规则就像严谨而有序的超级密码,难以破译。 姚大龙初到三道梁,还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可是,当他在三道梁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发现,禁闭三道梁的咒语,并不是随便一个外人能够破译的。 眼看着自身的德念一天一天地消耗,姚大龙只得采取保守措施,设法吸收那些同样被禁闭在三道梁的儒生的德念,以维持他的德识不致消亡。以此静待时机。 直到憨喜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离开三道梁的希望。 他冲击狠禁的威力,他早有耳闻。 憨喜德念旺盛,强大。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按常理出牌,但总能化险为夷。姚大龙就盼着能有一天,他冲击义禁。 只是他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 等到憨喜兜着那些白棱鱼,回到陆羽书、阿休、腾杼云他们身边。阿休第一个跳上来,嚷嚷道:“憨喜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久嘛?不就一袋烟的功夫吗?” “一袋烟的功夫?都小半天了,我们都快饿死了。” 憨喜把那些白棱鱼往地上一放,说吃的来了。 鱼?这怎么吃啊,又没锅又没灶的。 憨喜听了,微微一笑,从地上拣起一条白棱鱼,在袖子上擦了擦,扔到嘴里,嘎嘣一口,大嚼几口,咽了下去。 生的?腾杼云在一边看着,突然想呕吐,几次都硬控制住了。 “好吃,真的好吃。你们试一试。” 阿休经不住肚子的抗议,也学着憨喜的样子,从地上拣起一条,在袖子上擦了擦,仍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嚼了一口。一品滋味,结果眼角都翘起来了。“嗯,还真的好吃!” “是吗?”陆羽书不敢相信。也忍不住拣起一条,扔进嘴里。 结果,陆羽书追着阿休转圈子,非要把他追到,打断他的腿不可。因为他说好吃,他才上了他的当。最后,两个人各自扶住一棵大树,翻肠倒肚地呕吐不止。 憨喜望着他们眼泪都快流出来的样子,不觉好笑。觉得没那么夸张。又拣起一条白棱鱼,要往嘴里送,被腾杼云一把夺下来了。 腾杼云死活不再让他吃。而她自己宁肯忍受着腹中的饥饿,也不愿意尝试。 “憨喜哥,你再想想办法,好歹半熟呢。”阿休央求憨喜。“我们无所谓,杼云姐总不能饿着,不然怎么扛得住病痛的身体。” “是啊!” 憨喜只得再返回紫腾树下,求姚大龙帮帮忙。 姚大龙正睡得迷迷糊糊,抬头看见憨喜又回来了,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在三道梁有困难就找你吗?” 姚大龙一听,心里话这年轻人真实在。那本来是一句场面话,不算数的。 不过,他还是听完了憨喜的陈述。 憨喜说他这位同伴受的伤多么多么严重,然后就吃不惯生鱼片。就算她能吃得惯他也坚决不能让她吃,因为她是位女孩子。 姚大龙听完憨喜的陈述,不禁呵呵一笑。憨喜的话让姚大龙想起他的妹妹,她也是一位十分挑食的女孩子。他被憨喜的真诚打动了。决定帮助他了。 “我这里有个冰火铜炉,我也用不着,你拿去用吧。” 憨喜接过冰火铜炉,捧在手上,上下左右看了看,但不知道怎样使用。 姚大龙说,这冰火铜炉,一边是冰水,一边是火焰。可冷可热。本来是我夏日避暑,冬日袪寒用的。你只须将白棱鱼丢进铜炉内,往炉底施加德念,心诚念动,便如釜可沸,无论煲汤烧菜,都不成问题。 姚大龙心里想,只要你接住这个冰火铜炉,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到时候我说什么你都得应着。 憨喜又惊又喜。急忙从溪水中抓了数条白棱鱼,丢进冰火铜炉,灌上半炉溪水,运足气力,往炉底吹一口气,双手轻轻一推,屏息抵住。数分钟的功夫,炉中的水咕嘟咕嘟真的开了,冒出白色的气泡。白棱鱼的香气随即弥漫开来。 憨喜一边嗅着白棱鱼的香味,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姚大龙:“大龙前辈,三道梁这么多被圈禁的人,他们平时都不吃饭吗?” “当然吃啊,只不过各寻各的道。有的吃树上的果子,有的吃地上的野菜,运气好的,还能捕获一两只野味充饥。像我,就吃这溪里的白棱鱼。” “都像你一样,生吃的吗?” “没有火,不生吃又能怎样,总不能饿死吧。” “你有冰火铜炉,为何不用他煮鲜鱼汤喝?” “大家都生吃,独我搞特殊,如果被义禁发现,我不是找死吗?” 憨喜明白了,姚大龙跟卧薪尝胆有些相似。 “这义禁也太可恶了,圈禁这么多儒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都违犯了义禁的规矩吧。” “怎么可能呢,我在三道梁呆了上百年了,他们能蒙得住我的眼睛?其实他们就是把那些儒者弄去,开膛化肚,焚化之后,炼制义禁百年墨所需的一种材料。” “什么材料?” “玄香麝。” 憨喜一听,“喂”地一声,差一点呕吐出来。 第三十七章 一锅鱼汤 憨喜不敢停留,端起冰火香炉,离开了姚大龙。 然后,憨喜照着姚大龙的做法,果然做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白棱鱼。那炉香气扑鼻的白棱鱼,香得撩人。 陆羽书揪住憨喜的衣服领子,怒道:“原来你能做出一锅鱼肉,为何还给我们生的吃?”说罢还用力晃了晃。 正是这一晃,祸事来了。那滚烫滚烫的鱼汤,经过陆羽书的晃动,竟然一下了倾倒出来,泼到憨喜的手臂上、脚面上。 憨喜疼得哎哟一声,一松手,冰火铜炉扑通掉在地上,鱼汤撒出一大半。 “陆—羽—书!” 腾杼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憨喜跟前,捉住他的胳膊翻看,那只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燎泡。 憨喜轻轻推开腾杼云的手,蹲下身去,一条一条地拣着那些白棱鱼。那些沾上了泥土的白棱鱼,仍然透出扑鼻的香气。 “本来,想给你做一顿可口的,没想到……” 腾杼云接过一条白棱鱼,想起前一段时间,他们在狠禁吃烧鸡的情景,想起在山坡上他给她疗伤的情景。不仅心头一热。 这心头一热,是女人的柔软标志,再强的女人,这时候也会显现出温情的眼神。妖界也不例外。性别,可以超越一切。就算是母老虎,面对爱情的攻势,也会变得温顺起来。 这家伙看上去呆头呆脑,心倒挺细的。腾杼云心里想着。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腾杼云的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之前,她还一直想着讨回她的儒林八阵图。可是现在,她的心向他倾倒过去。 “没关系,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说罢,腾杼云将那条白棱鱼塞进嘴里,赞叹着,“香,真香!” 此刻,阿休也没闲着。他再也不惧怕陆执事,提着拳头质问道:“你,故意的吧!” 陆羽书本来并不是因为吃了生鱼而恼怒,而是憨喜做成了一锅鲜鱼汤而恼怒。一锅鲜鱼汤,等于宣布在腾杼云面前,他又一次输给了憨喜。 陆羽书知道闯了祸。但他是陆执事,端起来执事的架子,不肯认错。 但在阿休的拳头面前,又没有勇气还击,只有节节后退,结果退出十几步后,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咕咚摔了个跟头。要命的是,身后竟然是一个坡地,陆羽书就势滚落下去,头颅磕在一块石头上,起了个大包。 陆羽书被连环石打击了嚣张的气焰,整个人焉了下去。 一场风波并无大祸,终算平息。 接下来,就是如何离开三道梁。 憨喜说:“现在手和脚都受了伤,使不了法了。” 陆羽书一撇嘴,意思是对憨喜推了一把恓惶少年的不信任,谁知他憨喜使了什么鬼招,那少年被推出几百米,推到哪个山谷,摔个稀巴烂也未可知。至于是否出了义禁,陆羽书只能说呵呵。 “你阴阳怪气地,什么意思?” 阿休和腾杼云都不懂他们打的哑语。 “我的意思是,要想走出三道梁,还得靠咱们的双脚。”陆羽书说罢,抢先一步,去搀腾杼云。 腾杼云胳膊一甩,甩开了陆羽书。 显然,腾杼云不愿意搭理他。 阿休奔过来,搀起腾杼云。“腾薛公主,让我搀着你。” “哎哟脚疼,走不动了。”憨喜在一旁叫道。 “你,过去!”阿休向陆羽书命令道。 陆羽书不肯。 “没有我的口诀,谁也离不开三道梁。想不想离开?”憨喜望着陆羽书,好像这句话是专对他说的。 陆羽书无奈,只得勉强挽住憨喜的胳膊,像牵一匹马。 走了一段路程,陆羽书终于忍不住问:“之前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年轻人送走的?” 憨喜并不答,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莫测神态。 “如此说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们为什么不抓你而抓我?” 憨喜笑了笑说,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只所以抓你不抓我,是因为你不喝义墨,而我喝了。 陆羽书皱起眉头,思忖道,难道那个莫南禁主说的是真的。 “我靠!真是这样,喝一瓢又有何妨。” “晚了,一切都晚了。”憨喜提醒。“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敌人,将被困在这第三道山梁上,永世不得离开,直到终老于此。” “什么?”陆羽书听了,凄绝叫道。 “你是说我出不去了?” 陆羽书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年轻人。他现在体内的德念才只三禁,修炼到大圆智境而已,离成为一名赫赫儒仙还有一段漫长的道路。他还想回到古腾妖界,成为腾花落的新一代主人,还不想就此终老于此。 憨喜似乎看出了陆羽书的心思,附在他的耳边,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只要我念动口诀,就能把你送出去。” “你?” 陆羽书抬头要打憨喜。 “别介,现在只有我才是你的救星。”憨喜对陆羽书说道。然后,脚底一个趔趄,大叫一声疼。 陆羽书的脖子拧得跟一个麻花,他现在极不情愿输给一个呆子。可是,为了能够脱身,他只能把它当成一口吐沫咽了下去。 “来吧!” 陆羽书吃力地搀扶起憨喜的两只胳膊。像架一只鹰。 “让你受累了?” 陆羽书并不答话。心里却在说,废什么话,要来快来,别让本执事改变了主意。 于是,一行四人沿着三道梁的山间小路往前走着,一直走了两整天,终于走到三道梁的尽头。 其中,许多被关在三道梁的儒生,一个个低着头,弯着腰,脸色铁青,纷纷抻出手臂,向他们讨吃的。 每当遇到这样的儒生,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因为他们也没有吃的,他们也饿。怎能拿出吃食供养他们。这样,无形之中竟加速了进程。 憨喜望着前方的二道梁,扑通躺下了。 说是尽头,其实就是一个关口。出了这个关口,就是二道梁的地界了。 陆羽书瞧着前边的关口,一把将憨喜推向一边,叫道:“你不是要把我们带出义禁吗?怎么还在山梁上转悠?” 憨喜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土屑。“我是要把你们带出义禁。” “可是这是什么鬼地方?” 阿休在一边忍不住,追问一句:“陆执事,你在善恶园到底是多大的官啊,怎么连义禁的路都认不出来?” 阿休的话像熬热的沥青泼到他的身上,眨眼之间将他身上的毛发拔了个精光,让他无比难堪。 他想说在善恶园除了船山儒师就是他了。可是,善恶园里的事情,他却很少插上手。更别说天高皇帝远的十八禁地了。 他不愿说出这些,更不想让腾杼云知道这一切。那样,他一个男人的尊严将无从维护。 这时候,趴在腾杼云衣肩上的小儒仙咯咯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 陆羽书不知道腾杼云什么时候弄了个玩偶。不过此刻,他却讨厌这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玩偶。 “嘘——” 憨喜示意大家不要再吵闹,因为前边就是二道梁了。 从山风吹动山林,枝叶的波动之间,隐约可以看出,二道梁有重兵把守。但是要想离开三道梁,非得经过二道梁不可。这也是那么多被圈禁在三道梁的儒生逃不出去的原因。别说他们身上的德念所剩无几,就算憨喜他们几位,拥有如此多的德念的儒者,要想击败二道梁的那些禁兵,也绝非易事。况且,他们中间,肯定有儒将级儒者在此把守,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呢。 第三十八章 二道梁 二道梁的确是义禁的重中之重,因为那儿置放着莫南禁主的刈心镜,刈心镜的厉害之处不必细说,单从此镜的四大护心来看,就可见一斑。 这四大护心分别是绿松、银魂、巴掌毛、南瓜船。他们是刈心镜忠诚的守护神。 绿松,是遍布整个二道梁的松林,二道梁山岭一百八十里,绿松便有一百八十里。任何一个人走在绿松林里,只要有一点点对刈心镜的不测,绿松便会抖动山体,使其粉身碎骨。 银魂就更不得了。它在上面,在高空,立体守护着刈心镜。 巴掌毛,则是一块毡布。这块毡布看似平常,和普通的毡布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它给刈心镜提供的支撑是其他护心所无法比拟的。因为刈心镜在巴掌毛之上不会颠簸,更不会碎裂,确保其安然无恙。 至于南瓜船,据说当危险来临时,它可以驮着刈心镜离开二道梁,到一个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去。 所以,有四大护心在二道梁,除了山间野兽,闲杂人等少有在二道梁活动。 现在,摆在憨喜他们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由憨喜念动咒语把大家送出三道梁。二是穿过二道梁,从三道梁进入一道梁。 阿休一听,立刻赞成憨喜使用咒语,把大家送出去。念一念咒语,费不了多少功夫,跟坐飞机一样就到了一道梁,多好。 陆羽书不同意。之前憨喜把一个恓惶少年送出三道梁,他就表示怀疑。况且,腾杼云现在还病着,怎么经得起那样折腾。 他们一个同意,一个不同意,憨喜无法抉择,求助腾杼云。 腾杼云说很好办,一个直接送出去,一个穿过二道梁。 “你呢?”陆羽书问腾杼云。 “其实你们不必管我的。” “怎么能不管!”憨喜跳道。 陆羽书瞪了憨喜一眼:“我媳妇的事,你跳什么跳!” 憨喜从脚上脱下一只鞋子,往高空一扔,那鞋子从空中落下,脚尖直指二道梁关口。 天意如此,他们一行四人,只得从关口跨过,进入二道梁。 关口并无人把守,但却是尸骨成堆。有的骨堆聚满了一群群白蚁,它们在骨碴间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阿休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腾杼云是妖,本来并不害怕那些骨骸,或许是受了阿休的感染,居然也哇哟叫了一声。 憨喜和陆羽书走在前边,听到腾杼云的叫喊,慌忙折转回来,搀扶腾杼云。 陆羽书抢先一步,牵住了腾杼云的胳膊。 腾杼云说我不碍事,倒是阿休,年龄这么小,需要照顾。去,快去扶他一把。 陆羽书无奈,只得后退几步,去扶阿休。憨喜乘机搀起腾杼云的手臂,道:“小心一点。” 腾杼云冲着憨喜感激地一笑。 陆羽书瞧着他们的背影,内心恶意丛生。 进入绿松林,由于丛林茂密,无法快步,只能慢行。不一会儿,他们一个个即变得满头大汗。 陆羽书失去了保护腾杼云的神位,一直想找机会夺回来。忽然心生一计,往一棵绿松树上挥剑砍下几条松枝,编成一圈,跑到腾杼云身边,套在她的头上。 陆羽书刚把那个草帽套在腾杼云的头上,忽然脚下的地面一阵剧裂晃动,他们站立不稳,纷纷滚落在地。 “杼云——” “杼云——” 陆羽书和憨喜大声喊着。三个人滚落在一起,相互扭卷着。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为了什么而相互撕打呢。 顷刻之间,石块翻动,尘土飞扬,树动叶摇,山体欲碎。 “不好——”憨喜赶紧运足气力,让体内的德念散逸出来,覆盖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棉被一样,才躲过了石块的打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体终于平静下来。 他们全都躺在地上,憨喜抱着腾杼云,陆羽书抱着憨喜。等到他们慢慢地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睁眼看到自己的狼狈相,纷纷跳将起来。 陆羽书把憨喜从地上揪起来,指责他不要脸,不该抱着腾杼云。憨喜则气势汹汹地指责陆羽书,无缘无故砍伐绿松,惹出祸端。 陆羽书不以为然,和憨喜扭打在一起。 阿休在地动山摇之际,一任颠簸,滚落在一块岩板下,屁股都快颠两半了。 他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扒着地面上的乱石杂草,向前爬,不经意间抓到了一大块毛绒绒的东西,一把扯起来,抓在手中。 “巴掌毛?” 原来,并非都是德念的护佑,而是巴掌毛的功劳。因为巴掌毛所在的地方,乱石怎会砸过来。 可是,巴掌毛是怎样飘落在他跟前的呢?难道,他现在就在刈心镜的跟前?呃咳!不管他了,还是赶紧跑吧。 于此同时,阿休就听到了陆羽书和憨喜相互撕打的怒吼声。阿休刚要朝着怒吼声跑过去。只见一道银光自天空照耀下来。原来,陆羽书和阿休的撕打惊动了银魂。银魂从空中投下一道银光,将他们罩在山林中。 “别打了好吗?”腾杼云大喊一声。 如果被银魂罩在下面,不知又是什么样的结果,但绝对不差绿松之惨。 慌乱之中,阿休一把将巴掌毛扯在手上,快速离去。那银魂只顾盯着憨喜和陆羽书,哪里注意到一个连一禁德念也没有的毛头小子。 “快上巴掌毛!” “巴掌毛?”是阿休的声音。憨喜、陆羽书、腾杼云,已经来不及思考,朝着阿休奔跑而去,突然感到脚下软绵绵地,像是踩着了一条毯子。 等到他们纷纷跳上巴掌毛,巴掌毛便如一块飞毯,腾空而起,翩翩移动,将整个二道梁扔在了下面。 …… 憨喜和陆羽书跳上巴掌毛,仍然在打。以致于二道梁的上空电闪雷鸣。 阿休和腾杼云一人抱起一个,不让他们再打。但是,这种劝架的方式并不起作用。因为他们打得正酣,谁也不含糊谁。更重要的,谁都认为自己是为了正义而战。 “再打,我就跳下去了。”腾杼云最后喊道。 憨喜和陆羽书同时回头瞅了腾杼云一眼,仍然你一拳我一脚,互不相让。 腾杼云喊完,身子一飘,竟然真的从巴掌毛上跳了下去。 “腾薛公主——” 阿休一把抓住腾杼云的胳膊,把腾杼云吊在巴掌毛的边沿上。 “杼云——” 憨喜和陆羽书慌忙回转身,一齐抓住腾杼云的手臂,一二三喊着号子,一齐将腾杼云拉上巴掌毛。 腾杼云躺在巴掌毛上,气喘吁吁,道:“你们,还打吗?” “不打了。”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答道。 阿休拿出大人的腔调,道:“打什么打,你们忘了来义禁干什么的了?” 憨喜和陆羽书当然没忘记。 于是,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咋回事?怎么就糊里糊涂打起来了呢! “都怨你,为啥砍伐绿松林,它们可是刈心镜的四大护心之一!” “你要是不抱着我媳妇,我能跟你干起来吗?” 不过,通过今天的交手,陆羽书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位呆子不一般。虽然只是简单地比划,他仍然感觉得到他的德念,至少八禁,甚至有可能达到九禁。按说,他只冲破狠禁,哪里来的那些德念。 “够了!不要再拿我说事,我谁的媳妇都不是,我就是我!”腾杼云发怒道。 憨喜和陆羽书看见腾杼云真的发火了,并且连带着脸颊也变得绯红,如同霞彩一片,都默不作声了。 就在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一道白光闪现,既而是一团墨色,就像一块又黑又厚的乌云,遮住了半个天边。 “要下雨了!”阿休叫道。 “谁动了我的刈心镜,快快拿命来!” “不好,不是大雨,而是有人攻击我们!”憨喜提醒大家。 这时候,大家这才意识到危险来临,但是,应对的措施还没来得及想出来,身下的巴掌毛就被一只大手一个撕扯,几个人如同下锅的饺子,扑腾扑腾掉落在地上。那片巴掌毛,也在半空中飘飘摇摇,飘飘摇摇,最终落下来,挂到一个树杈上。 第三十九章 大战义禁(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义禁的莫南禁主。 不要说莫南禁主的刈心镜,就算四大护心,也堪比孟良的一马四斧子,变化多端,防不胜防。 憨喜睁眼瞧着立在半空中的莫南禁主。只见他脚踩墨云,威风凛凛。 哦嗬,君子发怒,也这么瘆人! 刚才,莫南禁主端坐在他的禁忌轩,不知怎地,就觉得脚下咯噔一下子,仿佛脚底下踩着的一块岩石突然间碎掉。蹊跷!他立刻觉得有事,而且还是大事。急忙发力德念,用刈心镜照耀一下,是哪个地方出了状况。 可是,任凭他怎样运行德念,刈心镜就是不转动。他越是着急,越是不起作用。 咦,这是怎么回事? 莫南禁主不知道,陆羽书挥剑砍伐绿松林的时候,四大护心面对突如其来的袭扰,咆哮不止。因为还没有人敢直接这样对待他们,他们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所以竟然一下子气糊涂了。被阿休钻了个空子,扯下刈心镜下的巴掌毛。 没了巴掌毛的铺垫,极容易碎裂的刈心镜,在一阵阵山体摇动中,出现了一道道裂纹。莫南禁主怎还能调集刈心镜呢。 情急之中,莫南禁主泼墨如云,急奔二道梁。 憨喜倚在树杈上,判断着眼前的局势。 莫南禁主既然风驰电掣而来,肯定是发毛了。而发毛的原因,他们极有可能招惹了他。肯定招惹了她。 这么一分析,憨喜判断,第一,他们不占理。第二,锋芒之敌,不可硬扛,应避实就虚。 义禁永远是这样,做任何事,讲究的是一个义字。因此现在还不到最危险的时候。 憨喜只能采取如下措施: 他嘴里默念三遍“刈心——疾!”随手扯下树杈上的那块巴掌毛,扔给腾杼云,大喊一声“裹上”。 腾杼云反应倒灵活,接过巴掌毛,往身上一裹,腾空而起,“嗖”地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过山车般长长的尖叫。 真的不见了?陆羽书诧异,如同看电影,眼前只有一个视角暂留的抛物线影象。 陆羽书追问憨喜:“你嘴里嘟囔什么?” 憨喜不理他,又如此重念三遍,大喊一声:“去——” 接下来阿休犹如坐在了一枚火箭上,嗖地朝山梁外飞去。 顷刻之间,阿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男人的纵情一刻,一泻……千里。 山梁之下,阿休一个跟头栽倒在一个泥坑之中。 阿休躺在泥地上,猛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抬头一望,原来是腾杼云,她正坐在一块石板上歇息。 “腾薛公主?!” 腾杼云跑到阿休跟前,低头一瞧他的样子,如同打腻的一头小猪,浑身上下都是泥,不由地哈哈大笑。 阿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从地上挣扎着站立起来。 “行了啊,这儿又不是儒生广场,有谁知道。” 阿休把脸扭过去,窘得就差一步跳到地球外边去了。 憨喜把腾杼云和阿休送出二道梁,才好集中精力对付莫南禁主。 哼!这样更好,免得在跟前碍手碍脚。莫南禁主冷笑一声,双眼直盯着憨喜。 这个憨喜,就是勇闯狠禁的憨喜,他早有耳闻。 刈心,就是诛心。如果刈心镜完好,它可以三百六十度立体搜寻攻击目标,并且做到穿刺、刮削、凌迟、斩碾。总之,让你体无完肤,身心俱碎,德尽念无。 可是现在,莫南禁主的刈心镜已经破裂,再不能任其发挥作用了。 莫南禁主只好召集三大护心,绿松、银魂和南瓜船。 巴掌毛已经支离破碎,且一大块已被腾杼云裹在身上离开了二道梁。 绿松的最大威力是树林中蕴藏的一种古老的力量,这种古老的力量有着致命的陷阱和危险。而当所有的绿松聚合在一起的时候,便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绿松长老,并且它的枝杆还可以继续疯狂生长,一般的儒者都会葬身在它的吞噬之下。 莫南禁主襟袍一甩,一股旋风袭来,立在二道梁之上。树随风动,风吹树移,成千上万的绿松纷纷摇摆。憨喜骑坐的树杈也在不停地摇晃。好在憨喜早有准备,他一拍龙吟宝箧,一只木剑弹出。憨喜手执木剑,双手一伸,傩袍在身,双脚跳上木剑,于松涛之上任其穿行。仿佛一个冲浪者,玩着惊险与刺激的水上运动。 陆羽书一看这阵势,自然紧张。他对憨喜道:“要不,你也把我送出二道梁算了。” “你可是陆执事!” 憨喜露出对陆羽书鄙夷之色,不再管他,因为莫南禁主追得紧,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管陆羽书。 “小子,你为何毁我刈心镜,今日,我与你势不两立。” “刈心镜?可不是我干的,是他!”憨喜用手一指陆羽书。 “憨子,不仗义哈!”陆羽书愤怒地瞪着憨喜。 莫南禁主转头看了一眼陆羽书。嘿,这不是禁兵带到义禁轩的那位吗?号称什么陆执事。 陆羽书?管你什么执事,到了义禁,都不是个事。既然你毁了我的刈心镜,就拿命来吧。 莫南禁主的眼睛都快红透了。 眨眼之间,莫南禁主踏墨朝陆羽书奔来,陆羽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头嗡地一声,暗叫一声不好。紧急中一拍琴剑书箱,一支木剑应声而出。急忙跳上木剑,身子向右一拐,闪出一片空隙。 憨喜在陆书羽背后大喊一声,“小心!” 陆羽书扭头瞪了憨喜一眼,心里话,等你提醒,我他妈早见阎王去了。回头再跟你算帐。 莫南禁主扑了个空。 陆羽书是三禁德念,但是因为在南宫殿,身居执事之位,平日里,也得了不少宝贝。像顾命钺就是。钺虽是一种兵器,实际上就是一把大斧子,用来斩首或者斩腰的。但更多是一些仪式所用。是一种权力的象征物。 陆羽书腾出空后,取出顾命钺,直取莫南禁主。 莫南禁主一看顾命钺,知道是一个象征物,才想起这家伙反反复复强调的执事,才确信是真的。 可是现在,莫南禁主却不想说穿这件事了,他必须横下心来,一举把这两个家伙拿下。 莫南禁主踏墨而来,其实只是虚晃一枪,他真实的目的是聚合自身的德念,把绿松长老推向前边。 所以,陆羽书的顾命钺在半空中胡乱砍了两钺,只把钺弄得黑不溜秋,莫南禁主半根毫毛都没伤着。 此刻,陆羽书只觉得面前一阵阵德念涌动,知道莫南禁主又要使什么阴招,收起顾命钺。果然发现一绿松长老张牙舞爪,顿时慌了神。 绿松长老就是一棵古松树。 它的枝杆一直不停地疯狂生长,比章鱼的触角还要有力,比雨后的春笋还要快出百倍。而且,人的肉体一旦被绿松长老的枝杆缠住,就别想甩开。 陆羽书挥动顾命钺,左右开弓,只听得凄厉喀哧,震地动天。 绿松枝杆和顾命钺碰撞在一起,火星四射,将整个二道梁都映亮了。 莫南禁主的德念紧紧控制着绿松长老。陆羽书砍去它一个枝桠,它再生出两个枝桠,并且越生越多,越长越密。最后,陆羽书两臂发酸,渐渐地支撑不住了。 “憨子,还不快快动手!” 憨喜听到陆羽书在底下大叫,知道陆羽书快支撑不住了。 他不屑与陆羽书并肩而战,而是从侧面包抄过去,绕到莫南禁主的右后侧,一拍龙吟宝箧,三剑齐发,吱地一声,直奔莫南禁主的软肋。 三把木剑直取莫南禁主,莫南禁主早有防备,并不能伤到他的要害。但是,莫南禁主毕竟要腾出功夫应对憨喜的三把木剑。他略微把身子一侧,躲过三把木剑。谁知道,憨喜的三把木剑刺了个空,并非远遁而去,而是折转回来,又从莫南禁主的左后侧袭来。这时候,莫南禁主才紧张起来,他一抬手,自琴剑书箱同样飞出三把木剑,与憨喜的三把木剑撞在一起。只听得呯地一声,剑光四射,震彻天宇。 第四十章 大战义禁(二) 陆羽书抓住机会,猛挥顾命钺,左冲右突,几下子砍出一片空地。 绿松长老遭到致命一击,树身晃动,几欲倒地。 陆羽书扶着顾命钺立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莫南禁主发现,单靠绿松长老的力量拿下这两个家伙,恐怕办不到。 他不得不启用银魂,让银魂把这两个家伙罩在二道梁。 与绿松长老相比,银魂更是不得了。 银魂一旦出现,即是全覆盖式的,如同极地之光,使对方失去方向感,像无头的苍蝇,四处冲撞。 由于极致的空旷,银魂可使一个人的灵魂发疯,甚至绝望,失去抵抗的力量。同时,由于伴随而来的寒气,又使对方的行进异常艰难…… 据说,这个银魂,是由三个禁地的德念集结、炼化而成,是希卜星界恺瑟丹诺时代的产物。 德念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凝而为水,逸而为气。更是公共资源,今天张三可以拥有,明天可能就是李四的了。谁拥有它,它就自行打上一个专属烙印,像老虎撒了尿液的领地。 银魂也是这样一种东西。 莫南禁主入主义禁之时,正是带着他的银魂,以绝对优势坐上了禁主的宝座。 至于这个银魂的来龙去脉,眼下没有几位儒士可以知道。 当然,现在不是讨论银魂的时候,而是如何抵御这个银魂的攻击。 快速移动的银魂将能取走人的灵魂,留下的只有一个恶梦。因此,绝不可轻视。 “刈心——疾!” 憨喜掌心对着陆羽书,叫一声。 “要把我送走吗?”陆羽书瞪着憨喜,“绝不能!” 憨喜才不管陆羽书的抗议。他的抗议就是个屁。他现在还不能把陆羽书害死在二道梁,毕竟,他们是有盟约的,是来救回腾杼云的。如果陆羽书挂在了二道梁,就算把腾杼云救回去,腾杼云也不会原谅他的。 “走你——” 随着憨喜的一声号子,陆羽书如同坐上了一台时光机,嗖地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哇!”陆羽书大叫,飞身而出。 义禁之外,山脚之下,陆羽书呼啸着,一屁股跌坐在一个树杈上。 不偏不倚,陆羽书挂在山下的一个树杈上。他骑在树杈上晃了三晃,突然哧拉一声,向树下滑落下去。 哧拉——,是他的裤裆,被树枝给拐住了,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而在另一个地方,腾杼云和阿休正注目着他。 他们看到,陆羽书双腿夹住裆部,躬着腰,一副罪不容赦的样子。 “怎么出来了?你不和憨喜并肩而战吗?”腾杼云追问。 “是啊,可是那憨子,他把我给——” “给踢出来了!”阿休接过话茬。 说话之间,二道梁的上空,突然现出一种奇异的现象,一道银白色的光带,呈拱形搭建在天空。如同地的边缘,燃烧起炽白的火焰。 “怎么回事?”腾杼云望着二道梁,她担心憨喜的安危。 “他自找的!”陆羽书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腾杼云指着陆羽书。 “我什么都没说。” 陆羽书在腾杼云面前没底气。哎,谁让他上赶子撵着她呢。真是应了那句话,谁先动心谁先死! 陆羽书赶紧找一个地方,想办法捣鼓他的裤裆去了。 “陆执事,有了快感就喊出来,别憋着!” 腾杼云急得在山脚下直跺脚,恨不能立刻飞到二道梁。 “姐姐!” 谁在说话?腾杼云左右看了看,不见其他人。 “姐姐!” 又是一声。哦,原来是小儒仙。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闭上你的眼睛,就能回到二道梁。” “真的吗?闭上眼睛就能回到二道梁?” “嗯!”小仁儒使劲点一点头。 腾杼云看了一眼远处的阿休,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说来奇怪,当腾杼云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整个身体就像被一团云卷包裹着,升上天空,朝二道梁而去。 腾杼云不知道,小仁儒拥有半个儒仙的能量,腾腾云驾驾雾什么的,实在是小意思。 腾杼云知道,她作为神仙办的一名信息员,什么样的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待腾杼云一脚踩在二道梁的山地上,看见憨喜正隐藏在一块岩石下面,抵挡着银魂的攻击,不敢有半点马虎。因为一旦被银魂找到那怕一丝破绽,他的魂魄就有可能分分钟给银魂收走。 “憨喜!” 腾杼云望着憨喜,大吃一惊。“我不是把你送出去了吗?” “对啊,可是我又回来了!” “这儿有银魂,危险!” “我不怕。” “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儿!” 憨喜气坏了。他没想到,这位骄傲的公主竟然如此任性。 “我来帮你。” 腾杼云一步跳到岩石下,双手环成球状,抱定中心,与憨喜倚背而坐。 “我听说,银魂来自逝者的创伤,是鬼神引导死者的灵魂上天堂的火炬,你不是有一床七弦琴吗,弹一首安魂曲,不就解决了。”腾杼云提醒憨喜。 “安魂曲?那洋玩意儿,咱不会啊。” 腾杼云想了想,道:“你就胡乱弹,有几个人懂得那玩意儿,只要好听,银魂自然就散了。” “这样行吗?”不过,行不行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试一下又不用花钱。 憨喜一拍龙吟宝箧,那床七弦琴应声而出。往琴弦上划拉了几下子,没感觉。 “憨子喜,本公主给你找一找感觉。”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圆球”,用低沉缓慢的声调说道:“莫扎特,莫扎特知道吧,卷毛,大鼻子。” “卷毛,大鼻子。”憨喜附和。 “单簧管。低沉浑厚的男中音,宁静且严肃。”腾杼云进一步提示。 “神啊,永恒地休息吧。明亮的光永久地撒在你们身上。神啊,愿赞美和誓愿随着祷告飘向你们,听到这祷告,安抚你的灵魂。” “对,就是这感觉。”腾杼云喜出望外。 憨喜的双手往琴弦上拍着,一边拍打,一边念叨:“神啊,永恒地休息吧。明亮的光永久地撒在你们身上。神啊,愿赞美和誓愿随着祷告飘向你们……” 莫南禁主在半空中看见憨喜和腾杼云捣捣鼓鼓,一开始还有所忌惮,半天功夫,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大动作,不耐烦了,屏息、运力,双臂向前一挥,一道银弧向下袭来。 憨喜慌忙划动琴弦,三支飞剑离开琴床,只听得啪地三声炸响,响彻二道梁。 憨喜整个身体向后一挫,虎口欲裂。 他强忍着剧痛,推开腾杼云。“什么安魂曲,根本安放不下来嘛!” 憨喜往龙吟宝箧里胡乱抓一把,意外地抓到那冰火铜炉。冰火……铜炉。银魂是冷的,不如就用火……烘他一炉,如何? 不管了,且试它一试。 憨喜抓住冰火铜炉,往地上一掷,然后集全身德念,聚于炉下。此招行不通,恐将葬于此地了。 很快,冰火铜炉被烧得通红,热气向上蒸发,整个二道梁云蒸霞雯。 莫南禁主正发着力,突然一阵热浪袭来,银魂尽失,不禁一个趔趄,倒退十余步,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冰火铜炉的热浪化掉了银魂,将银魂的德念吸收怠尽。 “什么东西!” 莫南禁主眼看着他的银魂被憨喜的冰火铜炉破坏掉,遂脚踩墨云,抽身离去。 腾杼云瞧着莫南禁主离去的背影,高兴地跳起来,忘记了自己体内的毒素,忘情地抱住憨喜的脖子,跳了一整圈儿。 费了好大的劲,憨喜才将腾杼云甩开。 “跑远了!跑远了!他已经跑远了。”腾杼云喊着。 憨喜打败莫南禁主的同时,亦将银魂的德念全部吸收到自己的体内。 第四十一章 大战义禁(三) “哈,三禁德念。” 现在,憨喜体内的德念,已经远远超过了陆羽书。他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一种从未有过的内心的坚实之感。 “走,找贾枢道去!” “去哪儿?” “当然头道梁——” 他们来到头道山梁下,找到陆羽书和阿休。 陆羽书摸了摸憨喜的头,道:“你没死啊!” 阿休跳起来,高喊:“憨喜哥没死,憨喜哥没死!” 憨喜哥当然没死,不但没死,还意外获得了银魂的三禁德念,威力大增。 四个人当下商议,立刻启程前往义禁忌轩,去寻贾枢道,他们坚信,贾枢道肯定在那里。 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偶有儒生见了他们四位,也都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莫南禁主吃了败仗,纷纷对打头走来的憨喜侧目而视。 莫南禁主的刈心镜被他毁坏了,还打败了绿松长老,扯掉了巴掌毛,收走了银魂。这个年轻人的厉害,已使他们心惊胆战。 四个人把头道梁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贾枢道他们。不但没找到贾枢道,连莫南禁主也不见了踪影。然后在禁忌轩抓住一位书童,书童战战兢兢,说贾枢道确实来过,可是现在已经走了。 憨喜继续追问他们去哪儿啦。 书童或许是被吓傻了,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啊。 “不知道!” 憨喜的目光在禁忌轩内转来转去,企图找到一点线索。可是,把禁忌轩翻了个遍,也没见到贾枢道。难道,贾枢道和莫南禁主一起离开了义禁?莫南禁主是最讲义气的,就算逃跑,也要拉着贾枢道,不会把贾枢道撂在义禁不管的。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憨喜和腾杼云很快在义禁忌轩找到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他们。 这三位小喽啰,躲在禁忌轩的一个地窑里。由于义禁被冲,德念失散,他们再躲在地窑里,喘气都困难了,于是纷纷走出地窑。 可是,当他们也在义禁搜寻贾枢道的时候,同样寻不见贾枢道的身影了。 三位失去家园的浪子,又失去了主人的庇护,立刻惶惶不可终日。 七斗金、恒婴侠、大驴脸三位儒侠,就像老鼠一样在地上嗅来嗅去,直到一抬头看见憨喜,才慌了神,抬腿欲跑,被憨喜一把抓住一个,腾杼云抓住另一个。掷在地上。 “说,贾枢道在哪里?” “贾——贾枢道?我们也在找他。” “前头带路!” 三位儒侠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一个个如丧考妣。 整个义禁,到处散发着一种腐臭的气味,那是因为失去了德念的义禁,也就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他们从禁忌轩一路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义墨池边,也没寻见贾枢道的影子。 憨喜双手一用力,分别将两位的胳膊拧了一百八十度。 “告诉你们,不要耍心眼子。” 他们立刻疼得“哎哟”一声。“我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好办呢。” 说罢,憨喜伸手从墨池里拎起一只手瓢。“不说,义墨伺候。” 憨喜弯腰舀了一瓢墨汁,端到七斗金跟前,说:“喝了吧。” 七斗金不肯喝,憨喜就把一整瓢墨汁浇到七斗金的头上,墨汁从头流到脚,整个人比非洲黑人还黑。恒婴侠和大驴脸一看七斗金的样子,噤若寒蝉。 憨喜又舀起第二瓢墨汁,端到恒婴侠面前。 站在恒婴侠身后的大驴脸见状,两股战战,趁着恒婴侠被逼喝墨的当儿,抖一抖胆子,回转身往远处跑去。 可惜的是,大驴脸的速度远远没有憨喜的速度快,憨喜飞起一脚,将大驴脸踢进墨池里。只听得扑通一声,大驴脸横着飞扑进墨池。 大驴脸在墨池里大喊大叫,显然是喝了不少墨汁,那样子,比被一顿打死都还难受。 就在大驴脸在墨池里挣扎的时候,突然一个翻江倒海般的轰响从墨池深处传来。继而,一个庞然大物从墨池里跳出来。 “是谁吵吵个没完!” 恒婴侠一听,大声叫道:“贾禁主,救我们啊!” 贾枢道? 只见那庞然大物从墨池里一跃而起,像一幢被烧焦的楼房。 果然是贾枢道。就算他被墨浸漆染,憨喜也能认得出他来。 “贾枢道——你以为躲到墨池里就寻不见你了吗?” 贾枢道也看清楚了站在墨池边上的憨喜。“是你?” “少废话,快快拿出解药,否则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解药?哈哈哈!”贾枢道哈哈大笑。 贾枢道不肯拿出解药,却从怀中抽出漫画金笔,使出他的漫画死。画笔一甩,笔毫直取憨喜。 站在旁边的腾杼云见状,她怎肯让憨喜吃亏,挥臂向前,抵挡住贾枢道的漫画金笔。只见一道金光直指腾杼云。 憨喜见贾枢道的画笔上下翻飞,腾杼云显出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 不好,腾杼云恐有危险。憨喜想到此,一拍龙吟宝箧,一只木剑飞出,直奔贾枢道的后心。只听嗤地一声,那木剑不偏不倚,插进贾枢道的后背。 贾枢道完全没有防备,手里握着画笔,咣当一下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贾枢道死了! 腾杼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憨喜冲上去,扶起腾杼云。 腾杼云其实并无大碍。因为贾枢道离开了狠禁,力道大减,而所在的义禁,德念也被憨喜冲破。贾枢道的漫画笔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杀伤力。 不过憨喜还是吓了一大跳。“只可惜,再无处寻得解药了。” 怎么办?憨喜搂抱住腾杼云,好像她不久就会死去一样。 “不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有解药,你可以运行德念,替我排毒。再说,我还可以去找古香师太。” “其实,不用,义墨就是,解药。”已经吓破了胆子的恒婴侠,颤颤巍巍地说道。 “你说什么?”憨喜追问。 “我是说,义墨就是解药。” 腾杼云听完之后,细一体会,果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贾枢道刚浓墨重彩一阵子狂画,没伤着腾杼云,反倒往她身上泼了不少义墨。 经恒婴侠这么一说,憨喜也发觉自从喝过义墨之后,前胸后背上疙疙瘩瘩的红疮不见了,也不再疼痛了。 是的,憨喜早就听他们介绍,墨池里的墨可不是普通的墨,已具有百年的历史,被义禁视为珍宝。所以每一位到达义禁的人,都必须喝一瓢义墨池里的墨,否则就是对义禁的不尊敬。 “有这样的奇怪礼俗?”腾杼云追问。 “是呀,我到义禁时,喝了义墨相安无事,陆羽书没喝,就被送往三道梁,这是事实吧。” 有憨喜和陆羽书的前车之鉴,腾杼云决定喝一瓢墨。 憨喜夺过腾杼云手中的水瓢:“你傻啊,莫南禁主都被咱们打败了,已经没有人强迫你喝了,你体内的毒素也排除了,为何还喝?” 腾杼云不管,她就是要喝。长这么大,还没尝一尝墨汁的味道是一种什么味道呢。 憨喜越是不让她喝,腾杼去越是要喝,她不是故意在跟憨喜叫劲,她就是要品尝一下。 “其实,品尝一下,也不错。”腾杼云执拗地说道。“我可不想让人说我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 腾杼云说着,伸手舀了一瓢墨汁,咕咚咕咚喝下几口,突然,嘴往旁边一歪,哇地吐了出来。双手捂住胸口,使劲往下捋着。 “我说怎么着,咽不下去了吧。”憨喜说罢,去扶腾杼云。腾杼云一甩袖子,躲开了。 憨喜吸了吸鼻孔,朝向别处。他不愿意自己的尴尬被陆羽书瞅见。 第四十二章 受困犀牛洞 杀了贾枢道,大快人心。一行四人从大言山上下来,尽管走了许多山路,却心情大好。 憨喜问腾杼云累不累,身体感觉怎样,要不要人背。腾杼云在原地跳了一圈,说:“好多了,越走越来劲儿。” 憨喜看见腾杼云的脸庞,果然红润许多。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个砍柴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瞧着他们,叹道:“胸无点墨最可怕,五味真墨犹言假,百病尽除非报答,大言山下妄言他。” 这谁啊,还挺顺嘴的。 大家顺着顺口溜的声音望去,山的一隅,一个年近三十的砍柴人站在半山腰,手里扯起一根腾条,正把砍下的木柴捆成一捆,堆积起来。 “他破坏山林?”憨喜瞪大眼睛叫道。 生活在城里的人,大多都不会知道砍柴是怎么回事。但是砍伐树木,却是每一位爱护大自然的人所不能容忍的。 这个砍柴人,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特点,就是他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不管他卖什么关子,咱们必须阻止他!”憨喜提醒大家。 四个人轻手轻脚,走近砍柴人。 “什么人?谁让你在这里砍柴的?知不知道这是违法行为?” 砍柴人抬头看着憨喜,不紧不慢地说:“我在这里都砍了上百年了,是我自己让我砍的。” “上百年了,你多大岁数了?”阿休质问。 “不对!”腾杼云一把将大家拉到一边,“他是一位神仙!” “何以见得?” 腾杼云瞅着三个猪脑子,皱起眉头,“不是神仙,一百岁了还这么年轻?” 陆羽书听了,哈哈大笑。“什么脑子,神仙需要砍柴吗?” 砍柴人拿眼睛瞪着陆羽书,仿佛他刚才的话把他得罪到了祖林里。 “神仙就不能砍柴?告诉你,我最喜欢看大树倒下的样子!” “什么,还专砍大树?” “是呀,很小的树不能砍,只有长到碗口粗的时候才能砍。山里的果树不能砍,像板栗、樱桃、茶树什么的,来年要吃果子。青冈树最好,又直又高,叶子深绿,样子也好,火力更好。” “嘿,越说越来劲了还。”憨喜一步跳到砍柴人面前。“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里砍树?” “我?鲁禾,利禁的禁主。” 哈哈哈哈!陆羽书听了大笑不止。最后,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义禁的禁主能是一个砍柴人?! 陆羽书觉得,砍柴人的回答正是他陆执事在义禁的翻版。纵然他跳起脚来,莫南禁主都不相信他是善恶园的执事。现在,这位自称鲁禾的汉子,就算他跳起脚来,他陆羽书也不会相信他是利禁的禁主。 憨喜转身望着陆羽书,问:“难道你不是陆执事吗?” “我?当然是啊!” 陆羽书意识到憨喜话里有话。“我是货真价实的陆执事,他,却滑稽得很!” 憨喜说鲁禾,你说你是利禁禁主,为何跑到大言山砍柴,大言山可是义禁的地盘。 鲁禾禁主一听,觉得眼前这位还算喜庆的年轻人,讲起话来一点也不喜庆,倒有将他一军的意思。 鲁禾略一思想,对憨喜说:“不瞒这位年轻人,我鲁禾平日里就喜欢贪些蝇头小利。” “嗬,利禁的方吉山高八百半,方正敦厚,难道还不够你砍的吗?” “鲁禾禁主,你砍这么多,怎么运回去啊?”阿休质问。 鲁禾禁主作一脸犯难状。“要不,你们帮我运回去?” 憨喜正有此意,他要跟随这位砍柴人去一趟他说的利禁,看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于是,几个人一人抓起一捆,跟着鲁禾往山下走去。 腾杼云没干过粗活,拣起鲁禾禁主的九幽柴刀,跟在后边。 最后,鲁禾禁主只提起他的灯笼,跟在人群后。 鲁禾的禁忌轩不像其他的禁忌轩,亭台楼阁,阔气。鲁禾的禁忌轩实在称不上轩,因为其实只是一个洞穴,称作犀牛洞。说白了,就是一个山洞。而且,利禁之中,也无往来儒生迹象,更无禁兵。或许,他们四人是利禁的第一批客人。 犀牛洞在八百半的方吉山脉,后山的半山腰间,自下而上皆绝壁。 这,怎么上得去!腾杼云望着陡峭的悬崖叹一口气。 只见鲁禾从腰间解下一只龙盘。 那龙盘高七公分,口径八公分,底径十五公分。盘口向外敞开,盘内中心盘着一条身体卷曲的龙。龙纹在盘的内壁和盘心作蟠曲状,头在外圈,身在内圈,尾在盘底中心。蛇躯鳞身。四方头,蚕豆目,长舌巨口。 憨喜一看,这玩意儿,他也有一个,只是要比他的小上一围罢了。 鲁禾不慌不忙,将龙盘往空中一甩,一条长龙悬挂空中。 说:“上去吧。” “这么小的盘子,盛得下吗?” “放心吧,大得很。” 他们将柴火往盘中一堆,然后跳上龙盘。 里边的空间果然大。大盘沿着崖壁缓缓升上空中,就像乘坐电梯一样,一直到达犀牛洞口。俯身向下一望,不仅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鬼地方!”陆羽书叫道。 几个人走进洞内,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歇息。 鲁禾道:“我去烧一些水,给大家解渴。” 说罢,鲁禾走到洞外,把砍来的那些柴火往洞口一堆,一根火柴划着,往木柴上一丢,顿时,一簇火焰燃烧起来,越烧越旺,最后,将整个洞口堵了起来。 浓烟和大火围住洞口,热火与烟气直往洞内灌,不一会儿,憨喜他们就沧得承受不住了。 这时候,只听得鲁禾在洞外一阵哈哈大笑。 “洞内的几个小兔崽子,你们听好了。我,鲁禾,利禁禁主,不为别的,一世为利。只要你们乖乖交出银魂,可饶你们不死。否则的话,哼哼!你们懂得……” 乖乖,他真是利禁禁主! “我们上当了。” 陆羽书现了原形,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打摆子的样子。也许,危险来时,当官的都是这个样子吧。 不过,这家伙也够老谋深算,看来他是知道憨喜的身份的。或者说,他去大言山砍柴,其实就是在钓他们来到他的方吉山。 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憨喜、腾杼云还算沉稳。 阿休双手捂着鼻孔,冲到洞口,大叫:“鲁禾禁主,你不就是要银魂吗,送给你就是了。” 憨喜一把扯过阿休,斥责道:“阿休,你在说什么?” 阿休不以为然。哎呀,都大难临头了还管说什么,把银魂送给他不就完了。 憨喜在洞内大踏步走了三圈,抬手、提腿、收肩。再抬手、提腿、收肩。最后,做了一个决绝的决定,给他银魂。 陆羽书和憨喜立刻从石凳上跳起来,鼓掌欢迎。因为憨喜的这一决定,无异于还给了他们自由,甚至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如果憨喜继续冥顽不化,鲁禾禁主继续往火里添柴,他们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此刻,腾杼云还是挺憨喜的。她伸出一根指头指着陆羽书和阿休,道:“你看看你们俩,亏还是一道来的,关键时刻各自保命,还有没有一点团队思想。尤其你——” 腾杼云碟碟不休说着,话锋一转,指着陆羽书:“作为我的未婚夫,你太让我失望了。现在我宣布,你,从此以后,不再是我的未婚夫!” “啊——” 陆羽书傻了。倒退一步指着腾杼云,道:“你想单方面解除婚约?这事你说了不算,得古香师太点头才行。” “哎别别别!”阿休跑上前来,拉住腾杼云的手臂,“别呀,别伤了和气。大敌当前,团结一致。” “你们都别争了,我意已决。陆执事,你去跟鲁禾谈条件吧。” 陆羽书一听乐了,道一声好勒。挨近洞口,跟鲁禾谈条件去了。 第四十三章 滞留利禁 其实,不用猜,结果可想而知。将憨喜留在洞中,换回其他三人全身而退。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腾杼云就不平气,她不愿意憨喜有不测。 自狠禁到义禁,一路走来,她对憨喜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是仰慕,是依赖,是信任,是期许。总之,就是不想他有任何意外。天天都能看到一个完完全全的他。 这种情感,是和陆羽书之间所没有的。 但是,腾杼云在内心里却不愿意承认,她更愿意她只是为了她的儒林八阵图才——,腾杼云不敢再往下想。 条件很快谈妥了。 鲁禾禁主答应将火息灭,用龙盘将其余三位送出方吉山。留下憨喜。 “憨喜不能留下!否则我也不要离开方吉山,我要和憨喜在一起。”腾杼云跳起来。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地红了。 “不行,这机会是用憨喜的安危换来的,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抛弃掉。”陆羽书强调。 “陆执事说的对,你必须跟他们一起出方吉山,回善恶园去。”憨喜也劝腾杼云。 “不!” 如果刚才腾杼云还为自己的失态而不好意思,接下来她已经毫无顾忌了。在她看来,憨喜留下,就意味着生离死别,再无相见之日。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憨喜轻描淡写地说。 “不!” 腾杼云急得直跺脚,冲上去搂住憨喜。 “这,”陆羽书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腾杼云是他的未婚夫,可是现在,她却搂着另外一个男人。“这,” 陆羽书的鼻子都气歪了。 憨喜推开腾杼云。说:“我脑袋大,好使,遇事有主见,不会有事的。再说,你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严重脱岗,当心张玉帝把你开除了。现在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找一份好工作更不容易,要知道珍惜。” 腾杼云总算答应离开方吉山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腾杼云叮嘱憨喜。 “喂,你们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陆羽书拉开憨喜和腾杼云。“逼急了,我的顾命钺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鲁禾禁主甩出龙盘,让陆羽书、阿休、腾杼云跳进龙盘。也不知道他念了一句什么咒语,那龙盘便嗤地一声,往悬涯下面滑去。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扑通一声。 他们一行三人安全着陆,然后启身往善恶园飞奔而去。 且说憨喜独自坐在洞内的石凳上,双目微闭。过了许久,不见鲁禾禁主的动静,主动招呼一声:“进来吧,咱们谈谈!” 这中间,憨喜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查过了。利禁,在十八禁中,儒生最少,少到只有一位,那就是禁主。至于禁兵,更是一个没有。 也就是说,鲁禾禁主是光杆司令一个。 原来的利禁忌轩,并不是不曾有修行的儒生,只是,自从鲁禾禁主来到利禁,那些儒生们便一个一个地溜掉了。 原因很明显,鲁禾禁主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比如,他把儒生们吃饭的碗,从七斗换成五斗,而后,再从五斗换成果碟子。那些儒生饭都吃不饱,饿得直打晃,还修什么身。再比如,他一到利禁,就取消了儒生们的早课,令每一位儒生利用晨诵的时间砍一捆柴回来。又比如,他教导儒生们,凡为利禁公差计,无往而不利。 其实利禁真正的立禁宗旨,不仅为己利,更为他利,为天下利。只可惜鲁禾把好好的一本经书念歪了。 所以落到现在,利禁连一位修行的儒生都没有了,可谓糟糕透顶。 “还磨叽什么,进来吧。” 憨喜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别害我改变了主意啊!” “别——” 鲁禾禁主急忙闯进犀牛洞,手持九幽柴刀,指着憨喜。“我不许你改变主意。” 憨喜闭着眼睛,心里话,现在刀把攥在你手上,要杀要刮,你说了算啊。 由于烟火作祟,洞内的空气稀薄,呼吸都有些困难。鲁禾禁主退至洞口,盯着憨喜,呼吸急促。 他一言不发,也许,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处置憨喜吧。 “把你的九幽柴刀给我!” “你要我的柴刀做甚?” “很明显你下不了手,还是让我自行了断吧。” “难道你自己没有刀吗?” “我的刀?笑话!”憨喜轻轻浅浅笑了一下。过度的纵情欢笑,他的头会痛得受不了。“我的刀,能下得去手割开我自己的皮肉吗?” “不!” 鲁禾禁主突然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地洞口,双手抱头,呜呜地痛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咦,怎么个情况?” 憨喜微微睁开眼睛,扫了一眼。 鲁禾禁主盘腿坐在地上,九幽柴刀甩到一边,哭得情真意切,不像在施诈。 “我不要你的银魂,只要你呆在利禁,陪着我。我把盛米的果碟子换成七斗的,你每天早晨都可以习读诗书,不用去砍柴。还有,从今往后,利禁……” “停,停停——”憨喜赶紧叫停鲁禾禁主。“大禁主,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鲁禾禁主抹掉眼泪,从地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刚才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只要答应留下来,你就是利禁的二禁主。” 憨喜一听,感觉跟上山当了土匪没什么两样。 “还是把银魂给了你算了。”憨喜说罢,抢过九幽柴刀就要往胳膊上划。 划破胳膊,银魂的三禁德念就会释放出来。 “别!”鲁禾禁主拼命摆着手。“我知道银魂的三禁德念对我是一个诱惑,这在以前,我怎会忍得住呢。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偌大一个方吉山,没有一位修行的儒生,我连个拉话的人都没有,我这禁主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说出去在十八禁不成笑话。你就可怜可怜我,留下来吧。” 憨喜仍然不放心,瞪着鲁禾禁主,追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憨喜盯了鲁禾禁主好长时间,说道:“行,我信你一回。” “真的!” 鲁禾禁主高兴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立马去打水烧饭,招待憨喜。 憨喜长舒一口气,摸着脑袋,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米饭蒸好了。憨喜吃得肚子像一个西瓜,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如此饱的饭了。 吃饱了饭,憨喜才思量起腾杼云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回到了善恶园。阿休把一些事情都告诉了他。腾杼云不能再在善恶园了。再说他不在,单单陆羽书那小子,他也不放心啊。 饭后,鲁禾禁主拉住憨喜的手臂,亲切地同他谈儒论道,问他都读了哪些书,拜在谁的门下。 憨喜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能说他是不齐学院的学生,他也不知道什么门和派。只说初习儒经,什么都不懂。 鲁禾嗳了一句,说憨喜兄太谦虚了。憨喜兄在义禁的表现,可是非凡之举啊。 一连数日,憨喜吃过饭,都在跟鲁禾禁主谈诗说赋,像两个真正的读书人一样,探讨着学问与人生。 憨喜对鲁禾说:“禁主兄,既然我已经选择了留在利禁,就是利禁的儒生,总不能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吧,总得干点什么吧。 鲁禾经不住憨喜再三央求,最后说,要不,明日咱们一齐去砍柴吧。 憨喜一听好啊,不过,为了青山绿水和子孙后代,不能再乱砍乱伐,就找一些渣子柴砍好了。 鲁禾反不过闷来,嗯啊一声,说渣子柴啊,渣子柴是……什么柴? 第四十四章 逃出去! 憨喜跟随鲁禾禁主砍柴,其实就是一个跟班, 砍柴这活,他想象不出。从小到大,一直在平原长大,煮饭用煤气,或者电饭煲。至于灶膛,真是从未见过长什么样。 “读过《瓦尔登湖》吗?”鲁禾禁主一边搂柴,一边问憨喜。 “《瓦尔登湖》?” 鲁禾突然意识到他提出的问题有些唐突。作为一名儒者,修好儒学就可以了。其他课外读物,可有可无。 不过鲁禾禁主身处利禁,当然要设身处地想。在鲁禾看来,自己动手,丰衣足实,比什么都重要。习儒修行的儒者数以万计,但真正修成儒仙的又有几人。当一个人的寿数已尽,那么他给后人留下来的,又是什么。 但是,鲁禾永远也想不到,憨喜是读过这本书的,尽管这本田园式的著作读起来让人头昏脑胀。 憨喜没想修成什么儒仙,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被逼迫的。先是腾杼云逼,然后是陆羽书逼,现在,是他自己逼。为了医治他的头痛病,他必须修炼下去。 砍了一天的柴,在山石林间转悠了一整天,鲁禾禁主又累又乏,简单地吃了一点饭,睡觉去了。 鲁禾睡觉有个毛病,他不仰贝着睡,而是哈蓬着,整个胸腔受到压迫。所以一挨枕头就打呼噜,震得整个床铺都在颤动。 憨喜很不习惯。 关键原因,他睡不着。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鲁禾打呼噜,而是因为鲁禾跟他提到的《瓦尔登湖》。 一个翻看《瓦尔登湖》的儒者,心里有那么多的放不下,怎能修炼成儒仙呢。这样一想,憨喜就不想在利禁呆了。再说他的好朋友阿休也不在利禁,他为什还要留在利禁。他现在只所以暂时留在利禁,完全是因为让阿休、陆羽书、腾杼云他们顺利离开。现在他们都安全地回到善恶园了,他继续留在利禁就没了意义。 憨喜辗转反侧,想了又想,决定逃走。 对。趁鲁禾睡得正熟,来个脚底下抹油,溜走。 憨喜穿好衣服,套上鞋子,蹑手蹑脚,从鲁禾身边摸过去。 蹑手蹑脚走到洞外,一拍龙吟宝箧,将自己的龙盘取出来,脚踩在上面,打算顺着悬涯溜下去。可是,试了几次,那龙盘纹丝不动。憨喜不知道,这原本是一对龙盘。如同小巫见大巫,他的小龙盘才相形见拙,失去了效力。但是如果两个龙盘合在一起,其威力则大得难以想象。 要是能把他的龙盘偷出来就好了。 想到这里,憨喜重新返回犀牛洞,走到鲁禾跟前,望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想,龙盘会放在哪里呢?枕头底下?衣襟下边?还是琴剑书箱之中?憨喜翻来覆去找不见,最后断定,龙盘只能在他的琴剑书箱中。可是寻了半天,他的琴剑书箱也寻不见。 就在这时,鲁禾咳嗽了一声,翻了个身,脸儿朝外,似乎还睁了睁眼睛。 憨喜吓了一跳,要是他睁开眼看见他在他身上翻来翻去,肯定以为他有什么企图,到时候他就说不清楚了。 憨喜赶紧溜到洞外,望着刀削斧砍一般的悬崖,打算御剑而行。向上飞升不容易,向下滑行还能难到咱了吗。在腹黑谷就有过类似的经历。 想到这里,憨喜啪地一拍龙吟宝箧,一只木剑飞迸而出。 “哦,什么动静?扑通扑通!” 憨喜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他听见鲁禾窸窸窣窣似在翻寻衣服的声音。 不好,他若醒了,想走就走不成了。 憨喜鼓足勇气,一步踏上木剑,身子向下一倾,朝崖下飞身而去。 “憨喜兄——” 憨喜在悬崖峭壁间,听到鲁禾站在犀牛洞口大声呼喊着。 “这是因何?要离开我吗,为何连招呼也不打!” 憨喜听到鲁禾在上边喊,心里一阵负疚。凭良心说,鲁禾禁主并不赖,比狠禁和义禁好到不知多少倍。就这么不辞而别,于心有些不忍。 这么一想,数息之间,憨喜脚下的木剑一下子拐到一棵大树上,那棵大树虽然咔嚓被斩作两半,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重心,随着庞大的树枝呼啸着,一同往悬崖下坠落下去。 “谁?” 稀里糊涂,他听到一个女孩大叫。 憨喜扒掉压在身上的大树枝,晃了晃脑袋,以此镇定一下。 山崖下暗不见光。憨喜伸手一摸,摸到软绵绵的一个人的躯体。 “谁!” 憨喜听清楚了,的确一个女孩的声音。不过很快,他的面部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谁啊你,为何打我!”憨喜愤怒不已。 “你谁啊,砸死我了!” 憨喜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责任。可是黑暗之中,他看不清楚对方。伸手打探,那只手突然就被扭转成了麻花。 “憨喜兄——你在哪?为何不辞而别?” 不好,一定是鲁禾找来了。 黑暗中,憨喜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生怕她叫出声来。然后顺着石壁朝前移去,躲开鲁禾的搜寻。 直到天亮,女孩都在咆哮。 但是,明亮的光线同样映照出一位俊俏的魔族少女,身材娇小却尽显妖娆。 “你把我的胳膊划破了,你说怎么办?”叫做姚小娥的魔界少女,揪住憨喜,不依不饶。 “还能怎么办,疗呗。” 姚小娥把嘴一撇,你知道娥是何意?王族之女。划伤了本公主的胳膊,是杀头之罪。 靠,有这么严重。于是憨喜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解释。说那位利禁禁主如何如何抠门,他实在呆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憨喜觉得他这样贬低鲁禾禁主,有些不地道,可是没有办法,只求鲁禾禁主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好吧,看在你能说会道,且长相虽差但不讨人嫌的份上,本公主就先给你计在帐上。”姚小娥背着手说道。“不过……这天也不早了,本公主的肚子咕咕直叫,你就弄一份早餐来,本公主吃饱喝足,就先放你一码,怎么样?” 憨喜一听,当然是谢天谢地。 可是,回头一琢磨,一大早地,这荒山野岭,到哪里弄吃的。不过就在他回头之际,发现不远处被他一剑劈断的那截树冠的分杈上,有一个柴草做成的鸟窝。 憨喜飞跑过去,扒开枝叶,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鸟窝,喜极而泣。鸟窝里的五颗鸟蛋竟然完好无损,安安静静地躺在里边。 有了。 憨喜取出冰火铜炉,从石隙间收集了半铜炉水,把五只鸟蛋丢进去,于炉底施放德念,一簇火苗扑哟扑哟地燃烧起来。几分钟的功夫,鸟蛋在铜炉中翻沸不停,弥漫出一阵阵扑鼻之香。 五个鸟蛋,很快就被姚娥子吞下了肚子。 憨喜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只能干咽吐沫。 “哦,你也饿了吧?”姚小娥望着憨喜。“要不,你把这汤喝了吧。” 姚小娥端起冰火铜炉,递给憨喜。就在冰火铜炉碰触到憨喜的嘴巴,冰火铜炉也完全展示在姚小娥的视线里。 “慢着——”姚小娥突然抽回冰火铜炉,问道:“这个冰火铜炉,哪来的?” “要你管!”憨喜一把夺过冰火铜炉,一扬脖子,将半铜炉蛋汤喝下去。 “快说,哪来的?” “我要说朋友送的,你信吗?” “不信。这冰火铜炉是我哥哥的,他怎会是你的朋友?” “你哥哥是谁?” “暗夜公子姚大龙!” 憨喜一听,登时愣住了。是那个躺在三道梁上紫腾树下的姚大龙吗?可是他们的年龄—— 他望着女孩娇好的面容,竟一下子觉得无比亲切起来。才不管她是魔还是神。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奇妙。难道,是前世的约定,要他在利禁遇到她吗。 第四十五章 解救姚大龙 姚小娥围着憨喜转了一圈,厉声喝道:“你道底是谁?” 憨喜说我是憨喜,来自不齐地。 姚小娥说知道你是憨喜,你都说了八遍了。 憨喜说你到底想问啥就直接问,绕来绕去的,都把人绕晕了。 “姚大龙,我问姚大龙!” “姚大龙?他快死了!” “什么?”姚小娥一听,头嗡地一下子,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你没事吧?”憨喜赶紧扶住她。 过了好长时间,姚小娥才缓过劲儿。 “他在哪?” “三道梁。” “三道梁在哪?” “三道梁在义禁啊。” 姚小娥喘了一口气,说你能不能把一句话说完整。 憨喜说你也没把一句话问完整啊。 姚小娥摆摆手。 “不跟你碎嘴子啦,赶紧带我去找他。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 看来姚大龙真的是姚小娥的哥,否则的话,她不会如此着急。 姚大龙是魔界的暗夜公子,为何来到三道梁,憨喜当然不知道。其实,姚大龙受魔王之命,下山寻找儒林八阵图,一去杳无音信。魔王忧心如焚,于是命姚小娥再次下山,寻找她的哥哥姚大龙。 姚小娥为了找回姚大龙,从摇摇山一路走来,翻越万水千山,一直寻到十八禁。可是,十八禁绵延数千里,山连山,山套山,他又到哪里寻回姚大龙呢。 昨日,姚小娥在犀牛洞下面的山崖处,再也走不动了,就倒在山崖边,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间地,不知道什么东西,呼啸着从空中坠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 说到这里,姚小娥还不舍气地推了憨喜一把。 不过,姚小娥也因此获得了哥哥的消息。 “姚大龙真是你哥?”憨喜仍然不太相信。因为,姚大龙老态龙钟,而姚小娥却如此妩媚妖娆。 姚小娥踢了憨喜一脚。 “他叫姚大龙,我叫姚小娥,你说呢?” 憨喜想想也是。 “你说我哥快死了?怎么回事?” “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了。” 姚小娥听了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哥哥只比我大三岁,他怎么会老得动都动不了了。” “反正,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从利禁到义禁是熟路,几乎不费什么劲,就到了。再说,莫南禁主的禁地已经被憨喜冲破,二道梁上的刈心镜已经破坏掉,义禁忌轩里的儒生跑了大半,留下来的也已不再做功课。就是说,整个义禁已经瘫痪,如入无人之境。 莫南禁主已经离开了义禁,不知去向。 三道梁里被圈禁的儒生,多数逃跑了,剩下来的,只是些老弱病残,就算他们能够走出三道梁,也会因为耗尽身上的气力,一头栽倒在大言山下,死去的。 跨过头道梁、二道梁,到达三道梁。沿着一条山溪,朝前走了大约十几里地,见到那棵紫腾树。姚小娥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说我哥哥就躺在这棵紫腾村下?” “是的。”憨喜肯定地回答。 可是,他们已经靠近紫腾树很近了,连一点德念都没感觉到。憨喜清楚地记得,上两次接近紫腾树的时候,浓郁的德念早已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 等到他们彻底走近那棵紫腾树,站在了树底下,身边的溪水哗哗啦啦的声响提醒他们,这儿空无一人。憨喜所说的姚大龙根本就不存在。 “你骗我?” 怎么可能!姚大龙明明就躺在这个地方。 又扑了一个空。对于这样结果,姚小娥已经习惯了。 “难道,哥哥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谁说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姚小娥听到声音,猛回头,看见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从远处走来。尽管他脸上的皱褶很深很深,但那轮廓在她心里依然清晰明了;尽管他步履蹒跚,但那魔族特有的骄傲姿态依然没变;尽管他声音浑浊,但那暗夜公子的风范依然不减当年…… “大龙哥哥——” 姚大龙静静地站在远处,望着姚小娥和憨喜,深陷的眼窝里流下两串泪水。 虽无风,百树而动,虽无雨,千叶簌簌。魔族的感情亦深厚且感天动地。姚小娥从摇摇山出来,十数年如一日,风餐露宿,终于在三道梁找回暗夜公子姚大龙。 姚小娥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搂抱着姚大龙,叫了一声:“哥哥!” 这一幕,彻底改变了憨喜对魔界的看法。过去,他总以为,魔界都是依照某种魔法,对他族**嗜血,企图掌控天地。没想到魔族的感情同样真挚,令人感动。憨喜的眼睛因此而湿润起来。 就在憨喜双眼朦胧的时候,姚小娥一个箭步冲回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使劲啄了一口。 憨喜左躲右躲,还是没能躲过。 刹那间,憨喜的第一意识就是他的初吻。这的确是他的初吻。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都是憨喜站在路边看别人在树下或池塘边拥抱做那件事。那时,他有无数种想象,也在各种书籍里寻找各式各样的描绘,但都令他捉摸不定。直至今日今时,一抹真切的湿滑的感觉,悠忽之间,才将他禅入一种出神入仙的境界。 姚小娥拉住姚大龙,眼含热泪。“哥哥,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姚小娥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你不知道,魔罗王都快急死了。” 姚大龙回头瞅了瞅憨喜,把姚小娥拉到一边,长话短说。 “受了魔罗王之命,这许多年,我一直在打探儒林八阵图的消息。一不小心误入义禁,圈进三道梁。你不知道,凡被圈进三道梁的,身上的德念会一点一点被吸尽,最后成为一个凡人。一个平凡的人在三道梁呆上百年,可不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哥——”姚小娥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她从衣襟之中摸出两粒丹药,一粒兰质丹,一粒惠心丹。这两颗丹药在她的身上私藏了很久,她都没舍得吃。现在,她把它们取出来,托在手掌中间,递给姚大龙。 “这个,还是你留着吧,男人,哪有服用这些丹药的。” “哥,你看你都变成啥样了,就服下吧。” 姚大龙瞧着两颗略带蓝紫色的丹药,银杏一般大小,透着奇异的香气。 “好吧。” 姚小娥看着姚大龙,眼里蓄满了喜悦的泪水。 姚大龙抓起那两枚丹药,一把塞进嘴里,生硬地咽了下去。而后,一个猛子扎进紫腾树下的溪流之中。他要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也许,等这个澡洗完,他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只见姚大龙在溪流中不停地翻滚,并且嘴里喊叫着,也不知道到底喊叫什么。 变了变了。真的变了。憨喜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变成什么,还是虚张声势。不过期待的心情一阵紧似一阵。直到姚大龙哗啦一声,冲出水面,站在他们面前,不由地让他大吃一惊。 憨喜看到,姚大龙从水里一跃而起,已经不再是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而是一位年华如锦的年轻人。 只见姚大龙眉宇宽正,目光深邃,一个英俊的魔族男子的形象。 这是怎么回事?憨喜用求证似的目光瞧着姚小娥。 姚小娥说:“是我给哥哥服了两粒兰质丹和惠心丹。” 两粒丹药能有这么神奇?是不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太太服下去,也能变成一位窈窕少女?憨喜这样问姚小娥。 第四十六章 幸福从天降 憨喜的问话把姚小娥逗乐了。 姚小娥抿嘴一笑,说怎么会呢。首先呢,大龙哥是有惠根的,有着魔族卓而不凡的遗传基因。其次,他的身体只所以变老,是因为他体内的德念迅速消失。好比一截木头,水份流失之后,就变得干枯萎缩是一个道理。 姚小娥这么一说,憨喜也觉得挺有道理。不过,说来说去,那两颗丹药,还是很牛逼。 憨喜要姚小娥拿出来开开眼界。 姚小娥说没了,只那两粒。 “小气!”憨喜不再理会姚小娥,走到山溪边去了。 这时候,姚大龙跳进山溪,捉上来十几条白棱鱼,扔上岸。“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只有白棱鱼。” 憨喜趁机把那些白棱鱼拣起来,丢进冰火铜炉,又往里灌了半铜炉溪水,炖鱼去了。 等到憨喜把鱼端上来,姚小娥抬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去抓铜炉里的白棱鱼吃。姚大龙看着冰火铜炉,感慨万千,心思飘向了别处。 “嚯,这破炉子,还没扔掉啊?” “瞧您说的,您送我的冰火铜炉,我怎舍得扔掉。” 姚大龙望着他们俩个争先恐后地吃鱼,看得赏心悦目。如同一幅乡村写实画卷,竟然感动得泪水莹莹。 “如此,冰火铜炉就送给你们,作为你们俩的订婚礼物吧。” “什么!”憨喜闻听,手里的汤洒了一地。 这样的问话,如此突兀,憨喜着实吓了一跳。“我和她,这也太直接了吧。” 一个凡人跟一个魔女?憨喜在心里比划着,怎么看都不靠谱。 憨喜听说魔分为三种,上品为魔王,中品为魔民,下品为魔女。魔女在魔中的地位最低。她们需要吸食男人的精气神,诱惑男子行淫泄欲,并且越纯净的精元她们越喜欢。 姚小娥虽是魔界的贵族,但她毕竟是一名魔女。 这样一想,憨喜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眼看着天就黑了。天黑之后,魔女是不是就开始施展她们的魔法,诱惑他吸食他的精元了。 “哥——你瞎说什么,谁说要和他订婚了。” 憨喜听了,心里稍稍安定一些。还好,姚小娥似乎还没有发疯,还知道守住作为一名女子的矜持。 “哥看你们站在一起,般配!” “这件事,只有魔罗王才有权利决定。” “是的,这种事情,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都是魔界的贵族,我是不齐地一位平常人家的憨小子,门不当户不对。”憨喜赶紧站起来进行辩解。 “等我们回到摇摇山,禀报魔罗王,奏请此事不就行了。”姚大龙说。 谢天谢地,这事暂时搁置下来了。 不过,憨喜偷偷地发现,原本妖娆的姚小娥,脸上突然绯红一片,显得更加妖娆了。 姚大龙绝不是胡说八道,或者一时心血来潮,嘲弄一番。 数日前,憨喜在二道梁打败莫南禁主,一举催毁了义禁的刈心镜。姚大龙当时就望着憨喜的背影,频频颔首。这小子,看上去有些痴呆,但眉宇开阔,气度不凡呢。 姚大龙果然没看错,憨喜三下五除二,就把义禁解决掉了。 没了刈心镜,等于没了监视大言山的一面镜子。那几日姚大龙活跃起来,每天都在三道梁走上一趟。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舒发一下心中的郁气。这一百年,他憋屈在紫腾树下,都快发疯了。 ……天说黑就黑了下来。 看得出来,姚大龙现在十分高兴。 姚大龙决定,当晚他们就住在紫腾树下,明日再议接下来的行程。 憨喜暗暗决定,今晚得躲开姚小娥。 于是,他一个人沿着山溪朝上走去,直到走出他们的视线,拣了一个平坦的地儿呆下来,打算在此过夜。 这样也能让姚小娥和姚大龙兄妹俩唠唠嗑儿,毕竟他们一别百年,没见过面了。 憨喜躺在一片草地上,曲肱枕之,仰望着星空。他发现,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动的眼睛,仿佛彼此尽情地谈着话语。原来,看似寂寞的星空其实并非寂寞,而是热闹非凡。以前,在不齐地的那些年,怎么就没发现呢。 就算十七岁生日那夜,他扶着楼宇栏杆,看流星雨的那个夜晚,他也没发现。 正当憨喜专注于星空,专心想着往日的人和事。姚小娥却猛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扑通一下子躺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幺蛾子,不在紫腾树下,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哥睡觉打呼噜,难听死了。” “我也打呼噜,我打呼噜都能把一头猪给聒死。” “凡人同~志,我们魔界对付你们人界这种呼噜,小事一桩!” 憨喜推开姚小娥,戏虐地说:“我这个人抵抗力太差,抵挡不住魔女的诱惑。” 憨喜不说则已,一说,姚小娥竟然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臂膀上。那只手臂在银色的月光下,愈加洁白明亮。他看见,那支洁白如玉的手臂正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儿,食指尖尖,在他皮肤的茸毛上摩娑着。 “不用害怕,我哥已经把我许配给你了。” “可是,你并没同意!” 姚小娥用手捂住憨喜的嘴巴,对憨喜说:“其实这事我哥能作主,因为我的父母都不在了,他们在数百年前就死去了。” 憨喜大吃一惊,“你不是说你是公主吗?不是贵族吗?” “是呀,我是魔界的公主。只是,魔罗王是我的义王,对我们暗夜精灵一族,魔罗王从来都是视同己出。因为空桑一战,我的父辈曾经救过魔罗王的性命。” 正当姚小娥说着,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她突然抽回自己的手臂,说:“别得意,我可是处女之身。” 言外之意,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座城堡,也是花团绵簇的一片草地,更是清洁无染的一溪流水。哎。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 这个姚小娥,果然出幺子别肚! 等到憨喜一觉醒来,抬头一看,姚小娥不见了。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再次见到姚小娥和姚大龙,他们已经在紫腾树下等着他了。 憨喜当着姚小娥和姚大龙的面,说:“现在你们兄妹俩见了面,可以安心回摇摇山了,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就此别过吧。” “什么!你要去哪里?”姚小娥一步跳到憨喜面前,“一大早就说这种话,小气鬼!” 憨喜睁大眼睛,指着姚小娥,道:“第一,我不是小气鬼,我帮你找回了大龙哥。第二,你和我萍水相逢,我要去哪里,与你无关。” 姚小娥大吼一声:“怎么与我无关,我哥已经把我许配给你了,你是我未婚夫,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憨喜想笑,可是他不能笑。只轻描淡写地说:“拜托,那是你们俩的事,与我无关。” “你——”姚小娥呜咽一声,双肩抽搐,蹲在地上。 见那样子,憨喜的内心突然柔软下来。 猛然间,姚小娥又呼地站起来,指着憨喜:“你,刮伤我的胳膊,还记在帐上的,你把我送回摇摇山,这事就一笔勾销。” “我看你真是个幺蛾子。” 其实,憨喜也有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他对那个魔界渐渐产生了些兴趣。别的不说,单单两粒兰质丹和惠心丹,就很有意思。还有二十八世暗夜公子,出手阔绰,一出手就送出一个冰火铜炉,一出手又送出一个亲妹妹。 如此,憨喜同意了。 “好样的,是个爷们!”姚大龙冲着憨喜竖起大拇指。 于是,他们当即打点行装,直奔摇摇山。 第四十七章 去魔界 地处万里之遥的摇摇山,是魔界的发源地,也是魔罗王君临魔界的领地。摇摇山由三山六水首尾相连。即七曜山、摇摇山、十巫山、桂水、黔水、金水、白水、乌水、赤水组成。 主峰摇摇山,直入云层,峰峦之上,有一巅池,水质甘美。魔罗诸王世代以巅池为识,穷极天下。 从义禁到摇摇山,不远万里。中途要经过不齐地、穷桑、呴呴喽山、空桑、冶城等地,以憨喜和大龙的体力,御剑飞行亦些许时日。他们走走停停,游山玩水。时间就更长了。 当经过穷桑,这个以种植桑麻著称的地方。据说穷桑种有一棵孤桑树,一万年才结一颗果子,食之长生不老。他们很想去瞧瞧这棵孤桑树。可是现在,这棵孤桑树谁也不知道长在哪里。 正当他们兴奋地谈论着这棵孤桑树,为万年才长成的果子而激动不已时,猛然间自前边数十米处,一个黄脸汉子从地上一跃而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姚大龙、姚小娥和憨喜都吓了一大跳。 那汉子身材高大,满脸满身泥土,仿佛泥土捏成的。他似乎也不觉得是个事儿。 “来者什么人?” “你又是何人?”姚大龙反问。 “不死遗民荀长安。” 荀长安说罢,也不管来者是谁,只三步即跨到三位跟前,那速度,那步法,恐怕飞人刘翔在他面前也只是蹒跚学步的孩童。 一般来说,荀长安惯常的动作有三个,一扑,一撕,一吸。三招过后,如果拿不下对方,就只能被对方拿下。 一扑看似用手,其实在脚,脚有多快,手就有多快。一撕看似用手,其实在嘴,手有多狠,嘴就有多狠。一吸看似用嘴,其实在心。嘴有多大,心就有多大。 如果一位儒者被他三招拿下,基本上其体内的德念已经被他吸收怠尽。 长安没有别的技法,只这稳准狠三招。 就算他三招过后拿不下对方,而被对方拿下,也不打紧。因为身上流着不死族人血脉的他,至多被对方打个半死,大不了重新再来一次,又不会死去。 姚大龙看到这一阵势,不敢怠慢,闪转腾挪,躲过一招。与此同时,双手互旋,送出一道金光,只听一阵噼啪作响,就像电焊工操作电焊一般,撕咬得焊花遍地。不懂行的人看着十分害怕,但是懂行的明眼人一看,毫无惧色。 姚大龙瞅准一个空档,往腰间一拍,一支木剑飞出,直奔荀长安而去。 荀长安正张开大嘴,姚大龙的木剑早经飞出,一剑抵喉。 这位不死遗民当即吧唧,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姚小娥吃惊之余,又大声拍手叫好。大龙哥的动作依然漂亮。 “他不会死的。” “他都直挺挺地——” “所谓不死遗民,即不死族。没有人能够杀死他们。” 尽管杀灭不掉他,他身上的德念却去掉大半,那些德念,早已丝丝如缕,游离出黄脸汉子的身躯,被姚大龙吸收而去。 不死族?同是魔界,为何魔界难为魔界。憨喜不能理解。 怎么办?把他扔到泽滩里去吗?谁也没有主意。 憨喜听姚大龙说这个叫荀长安的黄脸汉子永远不会死去,如同得了仙气,跟与世永存的仙人一样。他很想瞧一瞧一个不死的身体到底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略显怯怯地走近荀长安,试着用手戳了一下,一动不动。看来真的已被姚大龙击溃。 憨喜站起身,抬起一只脚,往他的身上猛地用力一踢,荀长安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过之后,憨喜再一次低头去瞧,这一瞧不要紧,突然发现这位自称荀长安的黄脸汉子,怎么越看越有点面熟呢。 憨喜慌忙单膝跪地,伸手往他脸上抹去,他原本是想抹掉他脸上的泥土,谁知道一个子竟把一个面具从他脸上给扑撸下来了。瞪眼一瞧,还真是面熟。原来这位黄脸汉子,竟然是他的好友荀七十二。 “荀七十二!” 憨喜对着荀七十二大吼一声。 荀七十二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死了一样,不答理他。 “荀七十二,你醒醒!” 此刻,姚大龙和姚小娥彻底傻了,纷纷伸出手,指着憨喜。“你认识他?” 憨喜点点头。“他是我在不齐学院的学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他怎么冒充不死遗民,自称荀长安呢?万一被人打死,岂不冤枉。” 憨喜摇摇头。 憨喜把荀七十二扶起来,弄到一个阴凉且通风的地方,还给他灌下几口水。半个时辰之后,荀七十二渐渐地苏醒过来。等到他眼前的视线渐渐地清晰起来,看清坐在面前的憨喜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憨喜——” “荀七十二!” 憨喜拉住荀七十二的胳膊,焦急地说道:“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怎么在这里?” 荀七十二叹了一口气,指着憨喜道:“还不是你,一走不见踪影,你爸找到我,可是我哪里知道你去哪了。我在不齐地到处找你找不到,求神仙指路,结果就到财神庙去了。” “你怎么不打我手机?” “打不通嘛,老是不在服务区。” 善恶园那地方,信号的确不太好。 “我爸,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身体还好吗?” 一提到他爸,憨喜立刻觉得愧疚万分。他这样一脚踏进善恶园,杳无音信,他老人家一定急坏了。要不是替腾杼云送一封信,要不是自以为是,嘲弄孔老先生,那能误入善恶园,以致亲情离散,骨肉分离。 “你爸现在很好,只是对你离家出走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很后悔,后悔以前对你的管教太严,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给了你太多的压力。” 听着荀七十二的话,憨喜两眼湿润,模糊不清。他暗暗下定决心,要赶紧治好自己的头疼病,早日离开善恶园,早日回到家中,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陪着父母,过一份踏实的日子。 憨喜揩去脸上的泪水,问荀七十二:“财神庙是求福求财的,你到那里做什么?” “所以啊!哎,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啊。你别说,没想到在财神庙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在那里火头生火头生地嘀嘀咕咕,我以为他要放火烧了财神庙,就跟他打了起来。谁知道他很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撂倒了。幸亏当时在场的人多,他没敢把我怎么着。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火头生。他说他也是找人的,不过他找的是秦始皇。” “火头生?” 荀七十二说的火头生就是善恶园里的火头生,他的确是出来寻找秦始皇的,为了圆他上次说漏的一个谎言。 “是的,后来的事情你肯定都知道了。他把我带到善恶园。你知道初到善恶园,都要做活。一次我正劈柴,偶然听到一位儒生讲后圣荀子正在做一项王者儒风的课题研究,我就想去见识一下这位祖师爷。没想到我的仁德不够,不能觐见。后来就想了这个主意,跑到这里来了。” 自从进入善恶园,习儒修行以来,憨喜多多少少已经领悟了一些。所谓修儒,最基本的就是要获取德念。德念从哪里来?当然是从经学儒术中获取。手不释卷,这是穷其一生的修行课。诗书就是最好的精神境界。但是,从经学儒术中获阳也太慢了。 捷径自然有,如能得到真仙大儒的提携,甚至天地化育,就好比坐上了运载火箭飞向太空一样。但并不是每一位儒生都有这样的狗屎运。这样的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是觉悟。就是修善与劫掠。 荀七十二采取的措施就是劫掠。 从两次冲禁的经历,憨喜得出一个结论:善恶园的修行法则就是一种有规则的掠夺。而无规则的掠夺,他现在想都不敢去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你死我活的争斗…… 第四十八章 觐见魔罗王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荀七十二的问话打断了憨喜的思绪。 “去魔界。” “能带上我吗?”荀七十二问。 “不是我去魔界,是我送这位小姐去魔界。”憨喜解释。 荀七十二这才认真去看姚大龙和姚小娥。 姚大龙伸出手拉了拉荀七十二。“兄弟,多有得罪。” “彼此彼此。” 算是握手言欢。 四个人重新上路,朝摇摇山进发。又走了半个月,才来到摇摇山下。 姚小娥站在山脚下,双手捧住嘴巴,冲着山巅大声喊道:“魔罗王,我把大龙哥找回来了——” 姚大龙一听,也双手捧住嘴巴,冲着山巅喊道:“魔罗王,姚大龙回来了——” 如同一位阔别家乡多年,重又回到故土的游子,姚大龙和姚小娥显得十分激动。姚小娥甚至都高兴地跳了起来,跳起了魔界迷人的舞蹈。 一提到魔界,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魔鬼或魔窟。但是,当憨喜和荀七十二一脚踏进魔界的地界,睁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整个摇摇山上下,山花开放,香飘万里。万花丛中,不时有美丽的少男少女翩翩起舞。美妙的歌声自溪水湖畔频传。而他们的服饰比他们的舞姿更绚丽,他们的眼睛比他们的嗓音更迷人。 更有许多闲庭信步者,看到憨喜和荀七十二,更显出神往之色,让人顿生一种被过度关注的自豪与眩晕。 憨喜和荀七十二虽然在不齐学院万千校花丛中一路走来,但面对如此纯美的魔界女子,仍怦然心动。就算面对那些俊美的魔界男子,亦心跳不止。 姚小娥扳过憨喜的脖子,让他的脸对着她的脸。那意思,你只须专注地看着我就行了。 憨喜这才发现,在偌大的魔界,姚小娥的妩媚并不是最让人动心的。他立刻觉得姚大龙的慷慨大大地缩了水。 荀七十二俯在憨喜的耳朵边,说:“你真的要跟姚小娥订婚?” “订婚?到时候再说啊。” 憨喜的回答让荀七十二不解,更让荀七十二对憨喜的优越羡慕妒忌恨。作为一介男人,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管他妖界、魔界还是什么界,就算她是毒虫猛兽界,且过了今夜再说。 同憨喜相比,荀七十二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他现在就像一棵干涸的土地上的禾苗,焉巴巴地,无精打采。可是,就在半年之前,却不是这个样子。他憨喜连一辆破旧的电动车都没有,除了泡在网络小说当中,气冲斗牛的样子,其他的什么也不是。甚至连个象样的工作也没有。 “呆会到了巅池,见到魔罗王,若是魔罗王问你喜欢魔界的歌声和舞姿吗,你一定要说喜欢。若是魔罗王问你愿意跟魔界的女子订下婚约吗,你一定要说愿意。”姚小娥拽着衣襟对憨喜说。 “为什么?” “你真是个憨子,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傻子也愿意。” 憨喜冲着姚小娥点点头。 到了摇摇山巅,一位花样美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说:“魔罗王正在洗浴,不方便待客。” “混帐,连姚娥子的路也敢拦。”姚小娥喝斥道。 那花样美男子立刻双腿并立,恭敬回道:“对不起!暗夜公主!” 憨喜听了,暗自发笑。原来在魔界,她是个标准的幺蛾子。不过,她公主的身份,是没骗人。如此推算,姚大龙应该就是一位暗夜王子喽。 “可是,我们远道而来,有重要事情向魔罗王汇报。”姚大龙冲着花样美男子再一次言道。 也许,姚大龙离开摇摇山太久了,那花样美男子或许是新来的听差,并不认识姚大龙。样子没有那么恭敬。不过,姚大龙的话倒是中听。 他说:“我这就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花样美男子回来了,对他们说:“魔罗王让你们等一下,更换一身衣服,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每天,魔罗王都要在巅池沐浴。巅池里的水凉且不冰,清冽无比。魔罗王徜徉在巅池之上,身下是宽广无比的巅池之水。魔罗王让他的德识与池水交融,浑然成为一体。 据说,巅池里的水源来自地下的灵河,魔罗王就是依靠巅池来修炼他的魔力的。 一刻钟后,花样美男子果然领着他们进了魔罗王的苗儿洞。 苗儿洞不大,像个豆瓣。魔罗王的声音也不大,但在苗儿洞内,回声响亮。憨喜很想瞧一瞧魔罗王长得什么样,可是,他撒目到两头,也没瞧见魔罗王的影子。 他们看不见魔罗王,魔罗王却能看见他们。因为,憨喜很快就听到魔罗王说:“姚大龙,你离开摇摇山百年有余,事情办妥了?” “在下无能,未曾办妥。” “那你回来做什么?左右,给我拿下,押入魔狱。” “慢着,属下尚有一事禀报。”姚大龙挣脱左右魔兵。 “讲。” “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年轻人,名字叫憨喜,曾为在下解困,我欲将暗夜公主许配于他,请魔罗王恩准。” 魔罗王挥一挥手,令左右将姚大龙押下去。 “魔罗王——” 憨喜回转身,望着姚大龙被押走,他惊异于姚小娥竟然一声不吭,好像这事与她不相干似地。 “姚小娥,这会儿你怎么不出幺蛾子啦?” 姚小娥仍然一言不发,好像他的问话她根本没听见。 “喂,说你呢?” 姚小娥这才转头盯了盯憨喜,低声呵斥一句:“闭嘴!” 嘿!憨喜心里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哈。 接下来,魔罗王在洞壁之后,看了看站在苗儿洞口的憨喜和荀七十二。 “憨喜——” 憨喜上前一步,朝着前边空空如也的苗儿洞深施一礼。 魔罗王看见憨喜的相貌非常一般,像暗夜公主这样的魔界少女,下嫁于他,实在委屈。于是问道:“年轻人,你喜欢魔界的歌声和舞姿吗?” 憨喜回头瞅了瞅姚小娥,姚小娥冲着他点了点头。憨喜刚要说喜欢二字。荀七十二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回道:“喜欢。” “那么,你愿意跟魔界的女子订下婚约吗?” 憨喜瞅着姚小娥,犹疑不定。这时候,他的眼前闪现出腾杼云的音容笑貌。他们在利禁犀牛洞分别时的约定。 “我——” 荀七十二瞅着憨喜,替他着急,催促道:“说呀,快说喜欢。” 哈哈哈哈!魔罗王在洞壁之后大笑。“这位年轻人,自我介绍一下。” 荀七十二没想到魔罗王让他介绍自己,上前一步,同样深施一礼,道:“魔罗王在上,在下荀七十二,来自不齐地。” “为何叫荀七十二,而不是荀八十三?” “报告魔罗王,在下是荀子第七十二代传人,故名荀七十二。” “不错!不错!三日之后,你就和魔界的暗夜公主履订婚约。” “魔罗王——”姚小娥急了。 魔罗王大手一挥,苗儿洞门缓缓闭合。花样美男子赶紧上前,把三位推出洞外。 从山巅下来,姚小娥抓住憨喜,就要动手。要不然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愿意?” “说了,荀七十二替我说了。” “你——气死我了!” 荀七十二赶紧追上来劝架。憨喜趁机溜掉。姚小娥就把荀七十二狠狠地揍了一顿。荀七十二没什么能力,姚小娥只几个路数,荀七十二就受不了了,浑身上下像被揳了黑石头。青一块紫一块。 荀七十二躺在地上,嗨哟嗨哟,叫个不停。他觉得他快要死了。不过,一想到三天之后,他就能和魔界的暗夜公主订婚,浑身就又来了劲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第四十九章 魔狱 姚小娥厌恶地盯了荀七十二一眼,如此不经打,完全没有兴致,撒下荀七十二,追憨喜去了。 “姚大龙被关进魔狱,你意然面无表情,我想不明白。” 憨喜以这句话当做板砖,丢给姚小娥。以此对姚小娥兴师问罪。 姚小娥说你哪里知道魔界的规矩。在魔界,任何违反了魔罗王的禁令,都会受到处罚,不能有任何怨言。那怕他是魔界的王子。 其实严格来说,不是魔界的规矩,而是魔罗王的规矩是吧。憨喜总结道。 反正不管是谁的规矩,憨喜觉得,姚大龙就是冤枉。在那边风餐露宿那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若在不齐地,在人类那里,就算有过错,也应调查取证,分清是非曲直再作处理,怎能凭借领导的一句话就判了徒刑了呢。这也太草率了。 “魔狱在哪,我要去看望姚大龙。”憨喜问姚小娥。 魔狱?就算了吧。姚小娥说魔狱是不准外人随便出入的。 憨喜说我管不了,你得想办法让我去一趟魔狱,我得见一见姚大龙。 姚小娥拗不过,她也急着要去看一看她的哥哥,就答应了憨喜的请求。 到了夜间,星光聚齐的时候,各处的魔兵都已进入了梦乡。姚小娥拽着憨喜的胳膊,顺着一条涧道朝前走去。 那涧道又窄又潮湿,崎岖难行。每隔几里地,就有魔兵执勤的岗哨。这样的岗哨,一共经过了三个,才到达摇摇山腹地的魔狱。或许是魔界久不争战,那些岗哨的魔兵形同虚设,偶有过往的人等,只要不对他们骚扰,就任由他们而去。 但是到了魔狱,情况就不一样了。一个紧闭的大门,用一把大铁锁紧锁着。寒冷的星光下面,尽管两边执勤的魔兵冻得抖抖索索,仍然瞪着一双鸡蛋一样的大眼睛,生怕有半点闪失。 “怎么这里的魔兵如此坚守岗位?”憨喜不解,回头问姚小娥。 姚小娥说他们并非是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实在是因为魔狱里关押的多是一些恶魔,杀起人来不眨眼睛。这些魔兵唯恐他们从里边挣脱出来,结果了他们的小命,越狱而去。 “姚大龙为什么不越狱?” “他才不呢。” “为什么?” “成大事者,首先是一个服从者。” “是嘛?”憨喜听姚小娥这么一说,直想笑,可是他不能笑,强忍着。忍着的结果——手底下扶着的一块石头,在肌肉痉挛的作用下,叽哩咯噔晃动起来。然后哗拉一声,一块大石头,碎了。 憨喜愕然。 “谁?” 憨喜和姚小娥紧张得头皮发麻。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交到魔罗王那里,不被处死,也得被关进魔狱。 “赶紧出来,不然的话,对你不客气了。” 憨喜赶紧从龙吟宝箧里取出冰火铜炉,交给姚小娥。 姚小娥心领神会。揣起冰火铜炉,走到魔兵跟前。说道:“这么晚了,大哥一定很冷吧,我这里有一笼火,快暖和暖和。” “是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快走开,走开!” 姚小娥直接把冰火铜炉丢在地上,发力于铜炉之下。她身体上的德念便随着功力缓缓流淌到铜炉底部。不一会儿,铜炉便被烧得通红通红,像一个火龙丹。 起初,魔兵还不停地撵姚小娥走,可是经不住火炉的诱惑,最终不得不搭理姚小娥的搭讪。 姚小娥说我的哥哥被魔罗王关进魔狱来了,没带衣服也没有吃的,想来看一看他。 “你哥哥是谁?” “姚大龙。” “暗夜公子?” “正是。” 说起来这位姚大龙也够倒霉的,出去这么多年,一回来就被关进了魔狱。那魔兵或许动了恻隐之心。说好吧,就进去瞧一眼,不过动作要快点啊。 姚小娥赶紧招呼憨喜。对那哨兵说:“我未婚夫,一起来的。” 魔兵勉强同意了。 憨喜跟在姚小娥身后,小声说道:“你不是暗夜公主吗,他们为何不买你的帐。要是在我们人类,一位公主探监,当差的都得屁颠屁颠地。” “去!”姚小娥推开憨喜。 见到姚大龙,他正蜷缩在一块木板上,衣衫零乱,双目无神。 “大龙哥——” 姚大龙听见叫声,见是姚小娥和憨喜来看他,十分高兴。第一句就问:“魔罗王同意你们俩订婚了?” 姚小娥不说话。 憨喜只好说:“魔罗王相中了荀七十二,小娥三日之后就要和他举行订婚仪式。” “混!” 姚大龙盯着憨喜的眼睛,为魔罗王的混蛋安排气愤不已。 现在,姚大龙彻底绝望了。 这样一来,就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千方百计把憨喜诓到魔界的计划,被魔罗王一句话给整乱了套。 看样子不动声色的姚大龙有什么计划? 说起来这个计划,只存在于姚大龙自个儿的心中。 在义禁二道梁的时候,姚大龙就观察憨喜不同寻常。首先,他貌不惊人,德念丰沛,如同雨后草场碧波万顷。就算他与儒林八阵图八杆子打不着,他娶了姚小娥,也就成了暗夜家族的一员,对他角逐魔罗王的王位,也有帮助。 可是现在?嗨…… 姚大龙示意憨喜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对他说:“我猜魔罗王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什么?” “我猜魔罗王不会放过你的。” 憨喜瞪着眼睛瞧着姚大龙,心里话魔罗王凭什么不会放过我?自己和魔罗王才一面之缘,并无利益纠葛。 “如果你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为什么?憨喜更加糊涂了。 “因为越是想不通的事情,魔就越是二十四小时地强迫你去想,不停地折魔你。” 姚小娥听了,拉起憨喜就跑,跑到魔狱门口,拣起冰火铜炉,顺着狭窄的涧道,往山下奔去。 憨喜拼力甩开姚小娥,道:“急急慌慌地,干什么!” “你没听见我哥说嘛!” “说什么!咱们不仅仅是看望他,最主要的,是想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救出去?谈何容易。” 不过姚小娥听了憨喜的话,心里还是一阵感动,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来。 “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憨喜坚决不离开摇摇山。在憨喜看来,姚大龙并没有什么罪,他决心救出姚大龙。只要救出姚大龙,他就立刻离开摇摇山,回善恶园去。 姚小娥拗不过他,只得把憨喜偷偷带到七曜山,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出来。憨喜答应了她。 可是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坐不住了。 就是……姚小娥的订婚仪式。 三日之后,魔罗王把姚小娥的订婚仪式安置在七曜山。一来七曜山是暗夜公主的老家,二来暗夜公主虽然也称其公主,但毕竟不是魔罗王的亲生女儿,只是他的义女。 是日,七曜山上下,鲜花遍地,香风频袭。更有牛角号吹遍整个山脉的角角落落。 魔界有两大阵容,一是暗夜精灵,占据七曜山。一是不死邪行,占据十巫山。魔罗王来自不死邪行,但他已经获得入主摇摇山的权利,所以不在十巫山。 姚大龙作为暗夜精灵的主人,却不能出席今日的盛大仪式。 憨喜坐在山旮旯子里想,今天是荀七十二风光的日子,是憨喜被订往耻辱柱的日子。可荀七十二是他的学长,好朋友,他该怎么办? 憨喜闷着头想了一袋烟的功夫,最后他决定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单枪匹马,独闯魔狱,救出姚大龙。 想到这里,他从路边采了一朵大红花戴在胸前,打扮得跟七曜山上的魔兵一样花哨,于混乱之中,下了七曜山,直奔摇摇山而去。 第五十章 斩杀行动(一) 摇摇山上的魔狱,看管果然松了许多。 七曜山有喜,摇摇山也跟着沾光。魔兵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去了,只留下一名年龄最小的魔兵在那里守着。 憨喜提着一瓶酒,很容易地挨到魔狱门口,作醉态状,倚倒在魔狱门旁。 那名年轻的魔兵看见憨喜手里的半瓶酒,馋得早已流下了哈喇子。聚餐没有他的份儿,送上来的美酒总不该推辞掉吧。 于是,那魔兵从憨喜手里抽出那半瓶酒,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香气扑鼻。他再也忍不住,扬起脖子,咕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脖子一歪,倒在魔狱门口,跟憨喜做了个伴。 只是他不知道,憨喜是装出来的。 “小孩子的酒量就是不咋地!”憨喜推了推那个魔兵,见他醉倒了,知道机会来了。 他径直冲进魔狱,找到姚大龙。姚大龙一看憨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很是气愤,责怪他为何还没离开。 憨喜要给姚大龙拆开枷锁,姚大龙怎么也不让他拆。两人争执起来。憨喜欲强行拉姚大龙离开魔狱,姚大龙就像一个称砣,打滴溜不起来。 憨喜没辙,这个姚大龙,不是死心眼子,就是魔症了。 憨喜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魔狱中静坐的姚大龙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正当憨喜赶到魔狱的时候,一路魔兵早已尾随其后,来到魔狱外边,从强大密集的德念的风起云涌就可以感觉得到。姚大龙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谁,跟随着憨喜干什么的,但绝对来者不善。 尾随憨喜来到魔狱的魔罗将军,生得周周正正,号称不死邪行护魔神尊,人称祁正。 原来,这一切都是魔罗王事先布置好的。他自从回绝了姚小娥和憨喜的订亲要求,他就决定,要除掉这位年轻人。尽管他也知道,这位年轻人德念极高,可塑可造。但是,这些同荀子的七十二代孙比起来,犹如麻秧与仙草,没法比较。 许多年前,空桑一战,魔界只所以败在妖界之手,原因之一就是妖界和希卜星界联合起来,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希卜星界与妖界的蜜月期时间并不长,随着儒林八阵图的丢失,希卜星界与妖界因为互相猜忌而进入冰冻期。势单力孤。 如果魔界也能找到一个合作伙伴,比如善恶园,必能孤立妖界。如果魔界能够通过荀七十二和亚圣、后圣接识,魔界的力量将会大大加强。 于是魔罗王决定,憨喜必须死,且必须死在魔界。让荀七十二成为魔界出使善恶园的惟一使者。 魔罗王站在他的苗儿洞壁墙之后,下达了斩杀憨喜的行动指令。 第一梯队由不死邪行护魔神尊祁正带领,守候在摇摇山。第二梯队由不死邪行护魔神尊紫川带领,守候在七曜山。 当憨喜从七曜山赶到摇摇山,在山林中穿梭的时候,祁正就注意到了他。试想,一位有着十禁以上德念的儒者在山林中疾行,会是怎样一种壮观的景象,不亚于十级台风啊。所到之处,石头滚动,树枝断裂。整个山恋都在颤动。 如此大的动静,祁正和他的魔兵怎会注意不到。 但是他们仍然耐着性子,看一看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祁正带领魔兵悄悄地跟在憨喜身后,一路尾随,来到魔狱。 憨喜和姚大龙的吵吵声,惊动了外边喝酒的魔兵。他们纷纷跑回魔狱,看见有人劫狱,吆呐喝喊冲了进来。 憨喜看见自己暴露了,只得撒下姚大龙,随他自生自灭,撤出了魔狱。 劫狱不成,魔界已经呆不下去了。他决定回七曜山一趟,跟姚小娥道个别,然后就回善恶园去。 谁知他一出魔狱,就见一位魔罗将军,带领十数魔兵朝他扑来。 “好吧。”在来魔狱之前,他有过各种设想,这只是其中一种。憨喜镇定自若。 但他此时并不想与他们发生摩擦,打算避实就虚,从空档中穿插过去。 祁正哪里肯放过,一马当先堵住憨喜的去路。 看来一战在所难免。 憨喜后退三步,左右瞄了两眼,发现来者左右分立着十数魔兵,虽然德念不高,但个个精神抖擞。为首一位魔罗将军,手持长枪,生得方正端庄。如果不是在魔界,他这样一副模样,可是妇女界的超级男神。只可惜生错了地方啊。 魔罗将军不仅生得英俊,德念也非同一般,目测在五禁之上。当然喽,憨喜凭自身的德念,并不惧怕于他。但他毕竟孤身一人,又在人家的地盘上,所以不敢有半点马虎。 “你跑不掉了,呆子。” “你说谁是呆子?”憨喜追问道。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哈哈!”祁正哈哈大笑,身边十数魔兵也跟着哈哈大笑。 憨喜也不管他姓甚名甚,手按腰间,一拍龙吟宝箧,一张七弦琴应声而出。憨喜已经没有时间大模大样坐下操琴了,在取琴的一息之间,即以左手托琴,右手拨弦。只听得一阵急促的琴音猝然响起,八支飞剑拉着尖利的唿哨直射向对方。 祁正的脸色陡然大变,没想到这呆子出手如此快,忙弯腰低头,躲避飞剑。 其实,祁正并不需要躲避,八支飞剑并未指向他。憨喜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准确定位。他知道就算他把八支飞剑全部瞄准祁正,也不可能击中他。既然不能,还不如先给他拔拔毛,把手下的几名魔兵射杀掉。 结果,八支飞剑,一只飞剑毙杀一名魔兵,剑无虚发,击中目标,鲜血四溅。 祁正抬头,见八个魔兵应声倒地,他的脸上亦被飞迸的鲜血沾染,用手一抹,血红一片。 第一个回合,憨喜就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祁正发现他的随从瞬间去掉了一半,不禁大吃一惊。 按照一般情况,憨喜应该再来上一下子,打他个七零八落。 不,憨喜还不憨,刚才一击,是他们完全没有防备。这第一个回合之后,他们再不敢大意,瞪大眼晴,集中精力迎战。 憨喜的第二个回合——撤! 对,就是撤。憨喜清楚地知道,他不能与他们硬拼。所以,他在第二个回合上又占了上风。为何?因为正当祁正集中精力御敌,完全不会想到憨喜溜之大吉。所以等他回过神来,憨喜已经拔腿跑出数百米远了。 “嘿这个呆子!” 祁正慌忙招呼剩下的魔兵,大喊一声“追!”呼啦一下子朝憨喜逃蹿的方向追去。 憨喜不用飞剑,只用双腿拼力跑,而且专拣树林密的地方跑。因为树林密的地方隐蔽性好。如果脚踏飞剑,就必须离开地面,行在空中。那样的话他就完全暴露出来了,成了众矢之的。 同时隐蔽起来还有一个好处,关键时刻还可以各个击破。 但是,憨喜尽管跑得快,他并不熟悉地形,从摇摇山到七曜山,他只走过两趟,一趟还是在夜间走的,根本没记住路径。结果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跌了一脚,大脚趾给跌破了。他连滚带爬,躲在一棵灌木丛中,握着大脚趾哎哟哎哟叫痛。 憨喜躲在灌木丛中观察着外边的动静,心里想着万一他们找到灌木丛来,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祁正已经领着魔兵赶到,看到地面上的血迹,猜想憨喜受了伤,一打手势,让手下的魔兵分头去寻。 突然,两声凄厉的惨叫从前边传来,两个魔兵应声摔倒在地上,气绝身亡,身上还扎着两支木剑。 祁正惊得在原地一个三百六十度辗转,四处观察敌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动静。这才上前查看两个毙命的魔兵。原来,他们是碰到了一张琴。 一张琴原本伤不了人,是躲在灌木丛中的憨喜隔空操琴所致。 原来,憨喜躺在灌木丛中,伸手一摸,发现七弦琴不见了,抬头一看,正遗弃在刚才摔倒的地方。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取,结果后边的魔兵就追了上来。两位魔兵一眼瞅见遗弃在地上的七弦琴,争相去取。 憨喜机中生智,遂银光一闪,以德念拨动琴弦,送出两支飞剑,将两名魔兵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