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魁首》 第一章 苏禅 神勇大将军府占地广阔,亭阁楼院,舞榭歌台,处处透着富贵荣华。朱红大门前,两尊丈许高的镇府石狮子,更是彰显着其主人的身份地位。 大夏皇朝以武立国,威压四方邻国,其中东西两王威慑天下,十方大将镇守边土,兵锋之盛,莫可挡之。 十方大将中神勇大将军苏无咎,为当今大夏天子刘杼所依仗为心腹屏障。自北地蛮族崛起,苏无咎更是奉命戍守北疆,震慑蛮族不敢南下觊觎。 雍京,神勇大将军府西厢的一座僻静别院前,两棵枝干虬结的苍松上倒挂冰棱,仿似一夜之间寒梅怒放,梨花盛开。 别院的一间小屋内,几阵喑哑的咳嗽声夹杂着低低的人语隐约传了出来。 “专诸之刺王镣,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苍鹰击于殿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近在咫尺,人尽敌国。” 小屋内,苏禅坐在书桌上前,缓缓地合上手中的《刺客列传》,从书桌前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近在咫尺,人尽敌国……”苏禅望着窗外大雪一夜后的皑皑景象,低声呢喃,消瘦的面容上浮起几丝追慕。 这本《刺客列传》讲述的是近古时期的游侠刺客的生平,壮士重然诺,千里割人头,虽仅仅是书页间聊聊几句,也让人热血沸腾,不胜向往之。 “可惜,我练不了武,莫说任侠意气,仗剑江湖,就连为父亲夺回封号爵位,也是千难万难!” 苏禅紧握双拳,骨节发白,目望皑皑的雪景,虽然面向稚嫩的少年,眼里却有难掩的沉郁之色。 他自幼肺脉受创,气疾缠身,身体羸弱,不要说是练武,就是稍微多走几步便气喘力竭,呼吸不畅。十多年来,寄人篱下,遭了不知多少白眼欺凌。 “神勇大将军,这是当年武帝赐给父亲的官职封号,可惜父亲大人还未领到圣旨,就突然暴毙身亡。朝廷为了显示宽宏恩宠,才将封号转赐给了大伯苏无咎。” 苏禅父亲苏无伤,曾是先帝时期武进士出身,自领兵以来,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在讨平西魏国后,受封神勇大将军,只是还未等圣旨抵达,苏无伤便突然暴毙。 之后更有宫廷叛乱,武帝驾崩,当今圣上临朝。神勇大将军的官职也被转赐给了当时的副将,苏禅的大伯苏无咎。 苏禅这些年长成,读书读史,渐渐发觉当年的事情另有玄机,只是他自幼寄人篱下,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事实的真相。即便有再多怀疑愤恨,也只能掩埋在心底。 神勇大将军苏无咎高高在上,戍守边疆军务繁忙,将军府内的众人对于他这么一个病秧子更是无人理会,就是一些有武功在身的仆役之流,也敢狗仗人势阴奉阳违欺凌于他。 只因苏禅练不了武,读书学文可以当官,但练武从军立功却可以封爵。 此时,大夏皇朝最重军功,自新帝即位以来,更是大力整顿军旅,选拔勇士,南击楚越,北荡蒙元,一统天下之野心昭然若揭。 雍京城之内不知道多少庶族平民练武强身,就妄图着进入军旅搏一个封妻荫子,得赐一个紫衣玉带。 紫衣为官,玉带是爵。对于平民奴隶下层百姓来说,这等大争之世,自然纷乱大战,颠沛流离。但对于那些野心勃勃不甘居人下之辈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出人头地的最好机会。更遑论那些豪门世家子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武风之盛冠绝诸国。 天色渐亮,在窗前站了片刻,苏禅打了个寒颤,觉得身体一阵发冷,不敢继续呆下去。转回身从床头拿了件大袄披裹在身上,等捂暖了身体,穿带整齐,才打开了房门走出小院,向将军府东面的演武场走去。 苏无咎是大夏朝有数的高手,自封赐神勇大将军后,十多年间南征北战,以军功显贵。其府内的演武场也格外恢弘大气。南北开阖百丈,宽阔无比,犹如军中练兵的校场。 此时演武场中间早有家丁下人清理开积雪,露出了下面一块块平整的大青石板。两侧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边更有木人桩,沙袋,水缸,石锁,网绳等锻炼的器具。 苏禅一走进演武场,就看到十多个虎背熊腰,身形剽悍的少年赤裸着上身站在演武场中间,虽是大雪初霁的清晨,寒风刺骨,但这些少年一个个背脊挺立如枪,身上却是冒着热气,气血蒸腾,丝毫不觉得寒冷。 这些都是将军府年轻的一代,有跟随着神勇大将苏无咎的心腹将领子嗣,也有旁系姻亲里的杰出子弟。 这些少年一见苏禅裹着裘衣大袄出现在演武场,顿时笑声四起,望向苏禅满是轻蔑之色。 苏禅低着头压着嗓子低咳了几声,也不去理会他们的目光,径直在演武场边上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时蹲时站蜷缩着身体。 他虽练不了武,但这一年以来也是风雪无阻,日日都来演武场观看将军府的子弟练武强身,对于一些冷嘲热讽早不放在心上。 没多长时间,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龙行虎步从内院大门走了出来。青年年约二十五六岁,面容冷峻,虽然寒冬肃杀,仅穿了一件单衣,露出了肌肉贲起的壮硕体魄。步履之间,气度昂藏。 见到青年出现,十多个站在演武场中间的少年顿时唰地一下昂起下巴,站得更加笔直。 在角落缩着身的苏禅眼睛也亮了一下,这名青年正是大将军府的少主人,神勇大将军苏无咎的三子,他的堂兄,苏烽城。 苏无咎有三子,长子苏来征在帝都玉京讲武堂任职,次子苏逐车随他在北疆驻守。只有三子苏烽城留在陪都雍京神勇大将军府,主持府内诸事,已经考过武举人,马上就准备下科武举考个武进士,在整个盛京年轻一辈也是顶尖的人物。 第二章 横炼十式 苏烽城背负双手,器宇轩昂,目光冷冽地打量着站成队列的十多名少年,声若洪钟道:“练武功,练的就是筋肉皮膜,骨骼内脏。要将身体打熬成熊罴,成猛虎。” “只要你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力大如牛,出手之间如蛮狮扑食,迅若奔雷,什么招式技巧,统统都挡不住。你动作比人快十倍,力量比人大十倍,举手之间就能将对方撕成碎片。” “要怎么练?横炼,外练。这横炼十式取十种动物的形态,是拉筋淬骨养气练力的法子,你们练了几个月,还是有很多人没摸到门道,现在我再给你们演示一遍,都看好了。” 苏烽城傲然说着,身体一张,跟着动了起来。 呼—— 劲风激荡。 苏烽城两腿开弓,举手似拍浪。手臂上一条条青筋骤然绷起,如同节节麻绳缠绕,后背上脊椎向条大龙一样扭动。 “饿虎裂羊——”猛地一声低喝,身形忽地纵身跃起,顿时如深山之中,饥肠辘辘的猛虎,下山猎食,一扑一掀,霸气凛凛。 “巨蟒缠身。” 苏烽城全身的骨骼嘎嘎作响,九尺昂藏身躯宛如没了骨头般,自下而上一个大盘扭,双目电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像是条被惊了的大蟒狂性大发,盘身绞杀敌人。 苏禅远远观看着,登时觉得一股腥风扑面,全身骤然汗毛直竖。像是真的置身处地,在面对一头凶猛的猛虎,一条发狂的大蟒。 苏烽城动作连连变幻,或松肩坐跨,两臂环抱,或拳脚狠厉,每一个拉伸、扭动、起腿,都将全身各处筋肉骨骼调动起来。 筋颤如弓弦,骨声似雷鸣。 “老罴靠树。”“怒象过河。”“灵猫竖尾。”“仙鹤振羽。”“牛魔顶角。”“凶鳄剪尾。”“鳌龟浮水。”“贪狼夜啸。” 苏烽城将横炼十式一一演练开,每一招的细微之处都有诸般变化,以达到伸筋拔骨,调动肌肉打熬身体的功效。横炼十式看似简单,却是剔除繁冗糟粕,千锤百炼的精华,一等一的淬体功法。 一趟横炼十式打完,苏烽城两手微微抬,往下按定吁了一口长气,出气如箭,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透露出一股气血奔涌的潮红。 做完这些,苏烽城再次望向演武场内的一众少年,朗声说道:“以形练形,锻炼肉身,不假于外物,这就是我横炼十式的精髓。人之一身,全身筋骨皮肉,宛如虎狼成群,只有不断锤炼,变得身强力壮,动静之间都能有千斤之力。军中百夫长,任你去取。” “少将军,那是不是练武功练到皮膜如牛,锻骨如钢就到了头?再往上还有境界吗?”一名赤裸上身露出扎实腱子肉的少年突然问道。 “到头?这不过是刚起步而已。你们都知道军中从小兵到直至大将元帅,总共有二十四个前程。我们武道炼体也有十重境界。一重气壮,二重练力,三重铜皮,四重铁骨,五重刚柔,六重神勇,七重化劲,八重沸血,九重洗髓,十重脱胎!” 演武场内的少年一个个目露精光,听到苏烽城说到武道炼体十重境界,脸上浮起渴慕之色。所在不远处墙角的苏禅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一重气壮,一重气壮。练武入门首重一点,就是人的气息。只有人的气息顺畅,吞吐正常,才能够使用剧烈的运动。” 第一重气息,就是调整人的股息,改善身体,使得身体进入最佳状态,能够跑跳长远,背负百斤。而苏禅恰恰因为天生肺脉堵塞,无论任何武学典籍,都绕不开气息这一关卡。 这些年来,苏禅也无数次尝试过,但无论哪种炼体的功法修炼方式,苏禅练不了片刻,便气息凌乱,身体发软,根本不可能有效果。 “少将军,那我们现在是哪一重,您又练到了什么境界?”又有少年问道。 苏烽城下巴微昂,道:“你们跟我练一年武,身体打熬得不错,差不多都到了练力的层次。我三岁开始药物洗练身体,六岁练武,二十多年来从未懈怠,到现在也不过是五重刚柔。再往上神勇、化劲,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一重气壮,二重练力,练武首重一点,就是人的气息。只有身体强健,人的气息才能顺畅,吞吐正常,能够做剧烈的运动。不然的话,身体羸弱,稍一动作就气喘吁吁,什么拳脚功夫都只能够把自己给练死。好了,你们各自去练习吧!” 苏烽城拍了拍手,向众人示意道。一干少年闻言顿时散开,开始聚精会神的练习起拳脚。 苏烽城粗粗的观看了一会,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向了苏禅方向走了过来。 “三哥。”苏禅赶忙起身问候。虽然名义上是堂兄弟,但地位不同,亲情淡薄生分,尊卑有别。 苏烽城点了点头,瞧着苏禅蜷缩的模样,不由眉头紧锁,“你近来病好些了?” “是,就是偶尔还咳嗽。”苏禅低声回答。 “苏禅,这一年来你在演武场从未少过一日,毅力心性,皆是不缺。不过你也要明白,你自小疾病缠身,体弱气短,第一重气壮就过不去,就不用再这浪费时间。” 显然他刚才在演武场的最后一番话,是有意说给苏禅听的。 “三哥……我……”苏禅神色失望,讷然,不知如何回答。 “天寒地冻,还是回房去吧,免得冻坏了身体。过几日我让人安排你去府外当个管事,写写算算也不用再这般折腾。这演武场,以后不要来了。” 苏烽城神色冷淡,见苏禅低头不语,也不再理会,转过身向内院走去。 一边是十多个赤身裸体,骨健筋强的少年在风雪中演练武艺,活力四射。另一边则是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少年,身穿夹袄大衣,嘴唇发紫,佝偻着身子哆哆嗦嗦躲在墙角。 苏禅眼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拳头捏得发白,双目之中似有火焰升腾,灼灼燃烧。 第三章 书库 从演武场回到住处,苏禅坐在书桌前,提着笔通过窗户望向外面晨光,脑子里却是想的却是看到的横炼十式的功法招式。 他竟是在记录今天看到的武功。 “横炼十式里这记‘老罴靠树’取得就是熊罴靠树挠痒的真意,全身筋肉拧成一股劲抖动,看似动作随意轻巧,实则能够锻炼腰腹背脊肌肉力量,在与人争斗中,若是被地方抱住身体,也能够一抖之下,劲力勃发将敌人抖飞出去。” 苏禅桌上的纸张已经有厚厚的一叠,显然不是一日记录而成的,而是长期不断的用笔画记录描写,加强了自己对这些武功招式的理解分析。 “‘贪狼夜啸’则锻炼的是引吭长啸的练气强肺脏法门,只有五脏六腑强壮,身体才能够保持状态,充满活力。炼体一重的气壮讲究的也就是这个,可惜,我不能练!” 由于气疾的缘故,苏禅无法剧烈运动,不能练武。这一年以来他每日在演武场上就凭借着记忆力,一滴一点的将所有的武功记在脑海里。 身体虽然无法练习,但一招一式,都记在了纸上,大脑里却反复演练,每个招式,发力要点都记得清晰无比。 写了几页纸,苏禅吹了下墨,认真检查着观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今日过后,我是没机会去将军府的演武场了。好在,这横炼十式我已经记录齐全。” “我因气疾的缘故,无法练武。这只是一时的,这天下名医高手多如牛毛,总会能够遇见可以治好我的。所以我不能够自暴自弃,大丈夫处身立世,贵当自强。” “我读书以来,就知道一个道理,世间事没有什么是能够一蹴而就的,都在于平日的积累。说不定哪天能够治好了,那时候习文练武,才是条好出路。” 苏禅起身将桌上的整理的武功记录收拾妥当,又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木盒,将这些记录武功的纸张放了进去。 木盒内装了十多锭银子,每锭差不多有五两重,除此外还有几块散碎的银子,苏禅摸索了一下,这就是他十多年千方百计的积攒,共有八十七两。 “我已经十六岁,将军府肯定不会白养我这个闲人。府上的管事之前就有问几次,让我去当个写写算算的账房。只是如果现在出去做事,从此命逼人来不自由,就真被框在将军府的控制之内,再有什么抱负想法都会被繁重的工作消磨。得抓紧时间,等攒够一百两,我就搬出将军府。” “咚……” “咚……” 一阵浑厚古拙的钟声突然远远响起传来,苏禅听到钟声后,站起身将东西收拾好,穿上大袄厚衣物,准备出门。 那钟声是皇觉寺的晨钟,每日辰时准时响起,雍京里一个白日的活动也从这个时候开始。 从将军府侧门出来,穿过两条小巷,一路上清晨就开始热闹了起来,街面的雪已经被人扫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林立的商铺开门揖客,勾栏瓦肆,酒坊茶铺,叫卖的小贩,往来的车马行人穿梭其间,市井红尘气息扑面,热辣鲜活。 在家早点铺吃了两个肉包,喝了碗热豆浆,苏禅觉得身体都暖了起来,才开始沿着长街步行。他出行并没有马车坐骑,在神勇大将军府寄居多年,但地位一直不高,平常月例都会被人克扣遗忘,更别说代步的车马。 明道书院是雍京诸多学府之一,向来以藏书闻名。只是大夏重武轻文,武风炽烈,并不被人推崇。 大夏朝民风即便是文人士子,多数也腰佩长剑习练武艺。讲究的是上阵能开弓,下马可安民。若不通武艺,仅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难有成就。 明道书院从前朝至今已有近千年历史,地位虽然远不如玉京的讲武堂受众,但传承日久自有其道理。自大夏朝开国以来,原本只教授经义诗赋也增加了“射”“御”两项君子六艺。 走了小半个时辰,苏禅便到了明道书院南门。这个时候是冬日时节,明道书院早已放假,诸多学子生员都回家过年。偌大的学院内空荡荡的,只有偶尔一两个人步履匆匆的走过。 苏禅的目的地是明道书院的藏书库,虽然已经放假,但明道书院的藏书库却是一直开放的,平日里也会有些学子勋贵,豪门富户官家小姐前来借阅些书籍,打发时间消磨时光。 明道书院藏书库所在是一座五层高的建筑,正门高悬着一个前朝大儒题写的“书海”二字,大夏朝收罗天下武经,可其他种类的书籍并无监管,数代人积累下来,藏书库内除了没有武学典籍,书籍几乎包罗万象,藏书亿万,种类繁多,是名符其实的书海。 苏禅到明道书院藏书库是为了帮忙整理书库内藏书典籍,大夏朝重武轻文,会在明道书院求学的大半都是寒门子弟,或者练武天赋低下之辈,明道书院为了补贴这些寒门学子便提供一些工作来赚取生活费用,其中在藏书库整理典籍就是一项。 苏禅在将军府有月例,但地位不高,能够领到手的往往极少。又为了能够积攒钱财,平日里便找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赚钱。而且,他也不愿意一辈子寄人篱下,浑浑噩噩成为蛀虫闲人之流,赚取金钱养活自己是正理。 迈步进入藏书库,顿时浓重的墨香书纸味扑面而来,排排列列的书架上玲琅满目的全是书籍。大儒真文,天文地理,水文山河,游方札记,诸多种种,层出不穷。 由于是冬日时节,天寒地冻,藏书库内没什么人。苏禅走到自己平日里负责的区域,开始整理堆叠如山的书籍。这些书籍多数是一些学子借阅后归还回来的,堆叠在一起需要人整理。 从堆叠的书籍里捡拾了几本,苏禅发现大多是算经、锻造、地理之类的典籍,这些书实用性强,只要肯花心思学,多少能够有一技傍身,即便不练武,也能够糊口谋生。 “郡主,你干嘛大老远的跑这颇地方来,这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找武道功法,回头我可以去玉京讲武堂给你挑几本,保证你喜欢。” 正在苏禅埋头整理书文典籍间,两个身影远远走来。 第四章 少女 “咦,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苏禅抬起头望了眼,微微讶然。 已经是临近年节,这个时候不管是书院的先生,还是求学的士子都已离开,这些日子书院内除了他和一个老看守几乎就没有人来。 从门外外走进来的是一对男女。男的身形高大,身着黑衣劲装,腰带上系着玉佩,正殷勤的讨好着身旁的少女。 “郡主,要不我们去北郊猎狐吧,你看今日天气放晴,雪天之后正是猎狐的好时节!” “去回雁园看雪景也行,那里的红烧熊掌可是一绝,美味无比。这冬日的雪熊可是特别难得,我上次去过一次,那滋味……” 少女身披狐裘大袄,神色淡淡,白皙的手指划过书架上的书籍,对于青年的话却是充耳不闻,直到似乎被问得烦了,才朱唇轻启道:“小豹子,是你要跟我来书院的,如果不乐意,你可以走的哦。” “不行!”青年摇着头,嚷嚷道,“我魏豹一口唾沫一个钉,愿赌服输,说了要给郡主当足一个月的跟班,少一天也是不成的。” “哼!算你识相!”少女瑶鼻微皱,挥舞了一下自己秀气的拳头,“谁的拳头大谁有道理,打不过我就要乖乖听话!” 魏豹看着少女挥舞着拳头,顿时耷拉着脑袋,面对这个小魔女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低声嘀咕:“谁想到你那哥哥是雍京之虎,妹妹也是头母大虫,年纪比我小,武道修为比我还高出一筹。” “你说什么?谁是大虫?”少女柳眉倒竖,瞪着眼睛说道。 “啊!没有没有,我说这书库又没武功秘籍,没什么好看的。”魏豹被吓了一跳,赶忙岔开话题道。 少女冷哼一声,转过身开始一本一本的翻找着书架上的典籍。 “郡主,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武学典籍。”魏豹翻了两本书,一个个方块字凑在眼里,让他头大,忍不住抱怨道。 “我也觉得这些书没什么好看的,是青岚姐姐说想看前朝的诗词,我才来找的。不过这么多书,谁知道放在哪?” “原来是青岚郡主要看,这个简单。”魏豹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从书架走了出来,大声喊道:“这里人有没有都死绝,出来一个。” 站在不远处的苏禅闻声不由眉头微皱,对这等毫无修养的呼喊懒得理会,自顾自的曼斯条理的整理着书库的各类典籍。 “那个谁,叫你呢,你过来!” 魏豹在少女面前唯唯诺诺,但对于其他人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嚣张气焰。他练武不算勤勉,但也到了练力层次,耳聪目明,稍加留心就看到了正在整理书籍的苏禅。 苏禅恼他粗蛮无理,也懒得理会,依旧慢悠悠的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籍。 “你是聋了吗?”魏豹勃然大怒,他在这雍京城内横行,何曾被人轻慢过。更兼之有贵女在侧,被一个区区的整理书籍的小厮视若无物,瞬间怒气勃发,犹如发怒的熊虎,一个纵身跃到苏禅面前,五指张开犹如金钩,抓向苏禅。 苏禅只觉眼前人影一花,猛地就觉得肩膀剧痛,然后一股巨力生生将他提了起来。斜眼瞥到魏豹满是怒意的面容,苏禅心里也是一凛,没想到这人如此嚣张张扬,横行无忌,一言未回便冲上来抓自己。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我魏豹问话也敢不回,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魏豹气焰张狂,显然是性格狂躁,丝毫不将人命放在心中的暴躁之人。 “魏豹!!”苏禅牙关紧咬,强忍着肩部的剧痛。 忽然想起面前的人,雍京三大纨绔之一,武勇侯世子,性格暴戾,是名符其实的净街虎之流。他平日里深居浅出,行事低调,未曾见过,但也耳闻过其恶名。 “嗯?肌肉松弛,手脚无力,没练过武,可骨头还满硬的。”魏豹见苏禅依旧不吭一声,冷哼一声,手指力量加大,脸上浮起戏谑的笑意。 瞬间,苏禅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感觉这个肩膀似乎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够了!”一声轻喝传来,“小豹子,能不能改改你这喊打喊杀的毛病!” 少女款款走来,黛眉微皱,显然对于魏豹的作为不满。 魏豹听到少女的呵斥,便如老鼠见猫了一般,嚣张气焰瞬间全无,随手扔下了苏禅,转身向少女赔笑,“我就想问下他郡主要找的书在哪?” 他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但遇见面前的这个身份武功都高于他的少女,却是听话无比,从不违逆。 少女走过来看了眼苏禅衣着气质,绝非小厮仆役之流,狠狠地瞪了眼魏豹,道,“哪有你这样问话的?这是书库,能在此做事的都是有学识之人。” 说着朝苏禅嫣然一笑,道:“这位少年,你知道哪里有诗词书籍?” 少女身份高贵,但说话细语轻柔,亲切平和,让人如沐春风。 “前……朝诗词,在书库二楼,第二十三排五层书架开始,一万六千册尽可挑选。” 苏禅强忍剧痛,指了指书架的方向,他看出少女身份高贵,态度却极好,也不愿和他们多做纠葛,直接指出了位置。 “书库二楼,二十三排书架。”少女默念了一遍,朝苏禅微微一笑,随手抛给了苏禅一个小瓷瓶,“多谢了,这个给你治伤!” 说完,转身招了招手向外走去,“小豹子,我们去二楼!” “归元丹?!”苏禅望着少女抛给自己的小瓷瓶,打开后,倒出了三枚晶莹剔透的小药丸,眼里无比震惊,“竟然是这种疗伤圣药。” “刚才听到魏豹呼喊她为郡主,肯定是皇室中人,也只有帝王之家,才可能随手将这样珍贵的药物扔给他人。” 归元丹是大夏皇家疗伤圣药,内用外敷,灵效无比。苏禅当初为了治疗自己的气疾,曾查过不少医术药典,知道这归元丹的可贵。市面上价格高昂,重金难求。没想到那少女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一颗,出手大方得惊人。 正在苏禅看着手里的丹药心神激荡间,猛然一声哗啦的巨响,苏禅吓了一跳,一下回过神来。就见原本齐整的书架,竟然瘫倒了大半,书籍乱飞,灰尘漫天。 抬起头朝门口望去,就见魏豹在门口侧过身缓缓收回了踹在书架上的脚,咧着嘴嘿嘿笑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刚一不小心碰到了,这些书架摆放得可真不牢固。那个谁,你就慢慢收拾吧!” 这些书架堆叠书籍也不知多少年月,被魏豹这等练过武的人一脚之下,噼啪的倒了一大片,如果要整理起来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这样的手段也用得出来,果然是三代之后无公侯,这话说的真是不错。有这等纨绔子孙,武勇侯一世威风,早晚也得败光。” 苏禅心下明白,这魏豹毁坏这些书架踢到书籍,就是故意刁难自己。最好是由于毁坏书籍,还要赔偿,日被书库开革出去。只是,堂堂武勇侯的世子,却以这等下作手段与人置气,其气度之小,胸襟之狭隘,未免让人耻笑。 很快两人便从二楼下来,挑选好了想要的诗词书籍,一共有六七本全由走在后面的魏豹抱着。 苏禅见两人下来,有意避开,远远的退到了另外一边。少女若有若无的扫了眼,眼里有促狭之意,出了书库,往外走去。 第五章 大日镇魂法 等两人远去后,苏禅揉着肩膀找了块干净的地板坐下。 苏禅长叹一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明明实力不够,遇到这等人物就当远远避开。 “拳头大,才能讲道理。” 苏禅自我反省,默默想道。 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的三颗“归元丹”,拣了一颗服下,又将另外两颗倒回瓷瓶收好。这样的灵药,对于皇室中人或只平常,但对于苏禅来说,却是颇为珍贵。 一颗归元丹服下,不到小片刻,苏禅就觉得腹部一股温热升起,暖洋洋的,连带冬日里的寒意也驱散不少。全身气血涌动,说不出的舒服,尤其是方才疼痛难忍,被魏豹一抓之下伤了筋骨的肩膀,更是暖洋洋的一片。 “好灵药,才这么一会的时间,我就觉得身体疼痛全无。” 苏禅盘腿坐在地板上,双眼微闭,整个身体却似放松无比。他自幼气疾缠身,体质虚弱,但一颗归元丹服用下去,温补药性让他感觉身体像是泡在温泉中,无比舒适惬意。 再次站起身,肩膀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原来虚弱的身体,似乎也强健了几分。 “我只是肩膀筋骨被捏伤,这归元丹药性温和滋补,能够固本培元,肯定还没有完全发挥药性。趁现在,刚好收拾一下这些倒塌的书架,整理书籍。” 久病成医,苏禅对于药物药效多少也了解一些。扫了一眼满是狼藉的书架和一地书籍,开始着手收拾。如果是平常,以他的身体根本无法过多劳累,肯定做不完。他的气疾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陈年宿疾,归元丹再灵效也不可能治好。 不然归元丹虽然珍贵,神勇大将军府也不是弄不到。 整理书库的书籍这事情,苏禅已经轻车熟路,并无多少困难。扶起一排排倒塌的书架,将四散零落的书籍整理归档。 他在书库时日已久,不说对于所有书籍的位置了如指掌,但大半的顺序总还是记得。一本本拾掇而起,又一本本放回书籍上。 不过被魏豹踢倒的书架一排倒一排,实在太多,恐怕一两日内都整理不完。好在现在年关将近,书院里都没有人来,可以慢慢的整理。 从纷乱的书籍上捡起一本砖头厚的大部头巨著,苏禅微微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渍。归元丹的药性发挥也让他觉得呼吸顺畅,身体舒服了许多,连带着以前无法过多劳累,这会也变得手脚麻利。 “果然,这归元丹不愧是灵药,让我呼吸都舒畅了几分。我曾查阅医典,我是脉气淤塞和营卫失调,所以天生体弱,无法修行武道。如果能够得到绝品灵药治疗,或许能疏通经脉,弥补先天不足。这归元丹能治疗伤势,固本培元,对我有所裨益。但想要根治,却还远远不够。” 苏禅默然想道,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多年来再清晰不过。想要治好绝非易事。他自小长在将军府,即便地位不高,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灵药的价值。普通的归元丹也是万金难求,怕是神勇将军府也不会有太多。至于绝品灵药,只是近乎传说,即便皇宫大内也不一定能有。 “不过,我总算知道上等的灵药是怎么回事,至少知道了这气疾或许竟来能够治好。” 苏禅并不气馁,以前不知道上等的药物具有什么样的功效,但现在已经知道了,人突然间就有了清晰的目标。武道炼体十重,第一重气壮,需要气息绵长强大,呼吸乃是一切炼体之基本。只要能够过得这个坎,苏禅相信他凭借自己记忆的武功练法,很快就能够有所成就。 “大丈夫生不九鼎食,死当九鼎烹。我苏禅一生绝不会寄人篱下,庸庸碌碌。” 苏禅看着手里的归元丹,想得出神。 “嗖”正在苏禅陷入沉思间,突然一道金光掠过。苏禅手里的那本厚重的典籍突然从纸页间飘落下了一张金色的书页。 “咦?”苏禅低头拾起那张金色的纸页,心里大感惊讶。不知道为何这些蒙尘多年的典籍为何会有这样一张金页。 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只觉得金纸质地柔韧、轻薄,对着外间的光隐隐可见细细密密的图文。 “凡人锻体,修士练气,高德修神。人之神魂,乃性命源泉。” 苏禅翻开金页间发现竟然是一篇讲述神魂修炼的功法。 这种修炼方法,和苏禅熟知的其他炼体功法,完全不一样。武道炼体十重,锻炼的是身体,但锻炼神魂,则是完全另外一个修炼的路子。 苏禅在书库里读了不少书,知道除了武功之外另外还有神魂的锻炼方法。以前只是一些文集字里行间有提及过,却没有真正的修炼方法。 端详着这页金书,细细地翻看了下去,只觉得讲得颇为奇妙。 神魂修炼也是分十个境界,冥想、坐忘、小定、大定、常定、胎息、神识、雷念、法相、显圣 第一层次冥想,观想自己的念头,以精神意念点燃精神之火,明心见性,使得人思感超越常人,耳聪目明; 第二层次坐忘,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让精神之火灼灼燃烧; 第三层次神念,精神之火越发壮大,而人也随之会产生许多杂念,心意如猿,要以精神之火焚烧杂念,相符内心; 第四层次意海,内心意念犹如汪洋大海,意海如潮,要将念头精神之火沉浸进去,一念可生波澜; 第五层次常定,掌控内心,念随心头,精神之火明亮如星月,不死不灭; 再接下去的登天宫,神识,雷念、法相、显圣几个层次,只是这一页金书也没有再多描述,反而是记录了一段名为《大日镇魂法》的灵魂修炼法门。旨在锻炼人的精神灵魂,犹如火焰,点燃烛火,成烈火燎原,大日临空的灵魂修炼法门。 “我看书曾有提到过,武道修炼荆棘坎坷,炼体十重,锻炼的是身体,打破的是力关,此外还有修炼心神,打破神关的修炼方式流传。只是这等人物,几乎绝迹江湖,从未出现过在世人眼里。书上写中古时期,宗派林立,妖魔横行,武道高手和炼神强者层出不穷,对抗妖魔,逐渐将他们赶出了中土天州。” 第六章 炼神 苏禅在书库通读诸多典籍,知道在数千年并非王朝鼎革,逐鹿天下。而是强大的宗派把持社稷,凌驾众生之上。 有强大的修士神通强大,能够拿千山,赶日月,拘星辰,法力滔天,又有妖魔怪兽层出不穷,祸乱天下。 后来时代变迁,不知为何这些宗门都没落下去,逐渐销声匿迹。王朝崛起,建立大国世家,统御山河。 年代久远,上古、中古时期的很多传闻都不可考证,苏禅也是坐拥书库亿万典籍,平日里偶尔读到一些文章记录,有着寥寥只言片语提及。 “炼体练的是骨肉皮,是人的身体。但同样还有流传着练精气神的说法,神魂修炼是比炼体练气更高的层次修炼方式,而且对于身体根骨要求不高,反而注重意念神识。” “身体强健,精气如龙,气血如虎,强大的体魄可以让人精神饱满,滋养神魂。反过来,神魂强大也能够掌控身体入微,拿捏气血,逐渐让身体脱胎换骨。” 此两者相辅相成,只是自宗派没落,世间的炼神之法已经少有人见。 在打扫完书库倒塌的书籍后,苏禅就从明道书院回到了将军府自己的小院内。 关上房门,端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研究起金页上面记载的《大日镇魂法》。 神魂境界的第一重是入门的冥想,按《大日镇魂法》的修炼手段,乃是观想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有一团火焰,由小及大,最后浩浩荡荡,如大日凌空,焚山煮海。 锻炼神魂受赤日淬炼,点燃精神之火,念头晶莹饱满。 苏禅反复通读了一遍,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始尝试。 盘腿坐在床榻上,双眼微闭,身体渐渐放松,按着《大日镇魂法》的修炼方式,在似睡非睡间,观想识海里有一团火焰,从虚空黑暗中,有无到有的出现。 一连试了三五次,苏禅都无法成功观想出来。闭上眼后,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了平日受到的诸多不公,无法练武的苦恼,被人欺凌嘲笑,各种乱七八糟的人与事的杂念纷至沓来,心神完全无法沉寂下来。 “不行,心神不定,一闭上眼就是诸多杂念,根本无法观想,我需要先静下心才行。” 炼神第一重冥想,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人之别于动物,就在于有想法,有欲望,会思考,有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产生。常人心灵受世俗浸染,无法洁如琉璃,欲望重重,不能收住心。 守得心猿勒意马,这才是真正的修神手段。需要有大定力沉下心来,不为外物所动。才能逐渐内心明澈,开始观想。 “心猿意马,杂念纷涌。人年岁越长接触这浮华世界越多,内心就越加无法单纯。所以练武功,要从小开始,那时候内心单纯,能够守定如一,勇猛精进。即便以后长成,只要有这个心念在,记得本心本性,才能有所成就。武道高手突破要闭关,练气士也要远离俗世修行。修神练心,却是一门好大的学问。” 苏禅呆坐了一会,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籍,讲的是一个善于写诗文的儒生每次做文章前,都要焚香沐浴,隔绝外物弹上片刻的古琴,然后提笔如风,下笔有神,数千字的文章一气呵成,被世人称赞。 想到这里,苏禅心内有了主意。 这时节天寒地冻,他所居的小院也无仆人伺候,自然不可能焚香沐浴。不过打了盆清水洗了把脸,又坐在书桌前铺纸磨墨,慢慢的开始提笔写字,一连写了十几个静,苏禅便渐渐的觉得躁动的心绪平静了下去,脑海里也慢慢放空。 再次盘膝坐在床榻上,心情平和,无波无澜。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禅只觉得突然冥冥虚空里见到一抹亮光,宛如漆黑暗夜中一点萤火,虽然孱弱摇摆,却格外清晰。 “是了是了,于观想识海中现一点星火微光,虽摇曳如烛,风吹即散,但守定如一,可成燎原之势。” 苏禅感受到那点如萤火的微光就是自己点燃的精神之火,顿时大为振奋。不过正在这个时候,见那点微光一下子灭了,世界重新恢复黑暗,他也瞬间睁开眼,清醒过来。 不过,这一次苏禅没有任何灰心丧气,明白是自己刚才太兴奋,心情起伏波动太大导致。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苏禅平复了一会心绪,再次进行了第二次观想。 苏禅再次见冥冥虚空中有一点微光摇曳,遥远如星火,极其弱小,却给人以十分温暖祥和之感。随着苏禅默然观想,意识沉寂进去,这一抹微光似乎也逐渐明亮了几分。 似乎梦中无日月,又如时光几万年。 等苏禅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到了第二天早上。 从床榻上走下,苏禅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感觉口鼻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小院周遭的事物在他视野之内也清晰起来,似乎一点风吹草动都在感知范围内。 他自幼体弱,所以无法打熬身体,精神也比寻常人萎靡一些,但今次却觉得无比舒服,而且虽然一夜打坐,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酸涩,整个人神采奕奕,好似个长时间失眠的人突然酣畅淋漓的睡了一个好觉醒来。 “这炼神之法,实在奇妙。和武道修炼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不知道等我达到高的层次能不能使用道法,或者用神魂之力反哺身体,治好身体的气疾。” 一夜的修炼,让苏禅欣喜若狂。关上一扇门,打开一扇窗。只要有志上进,这世间总会打开一条通道。 “今天早点去书院收拾书籍,争取尽快把这事处理完,书院的工作就可以辞去,以后专心修炼这炼神的功法。” 苏禅确定了目标,洗漱一番准备出门。 想起昨日苏烽城已经不让他去演武场,这样他前往书库的时间还比平时早上许多。 从将军府出来,照旧在昨天那家早点铺吃了早餐,沿着略清冷的长街向明道书院走去。 到了明道书院的书库,苏禅从书院看门的仆役那里拿到钥匙,便开始整理书籍工作。 这些书籍秘本包罗万象,浩渺如海。在前朝的国子监、书院中都是珍贵异常,只是当今朝廷重视武道胜于文学教化,这书院每年报名的士子也就少了许多。 苏禅整理各种经典书籍也时常感叹,而每三年一届的武科举就犹如盛世。 大夏朝一百零八州,人口亿万,练武之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从县试的武童生到府试的武秀才,再是州试的武举人,层层选拔。尤其是会考时的武进士考核,八千多的武举人从各地奔赴帝都科考,玉京每年那个时候客栈房价都要涨上三成。 正是因为大力推行武科举,大夏朝人才层出不穷。立国不过百年,但疆域已经拓展了足足三倍,扫平了好几个国家。到现在也仅仅只剩下南方的楚越两国占据了数州之地,苟延残喘。 第七章 又见 一连清理了三个倒塌的书籍,好几百本书籍放回原处,苏禅才稍稍停下歇息。他现在精神很好,只是身体略有些疲乏,稍稍气喘。 走到书库东侧的外间,打开窗户透气,正赶上日出东方,红彤彤的光芒覆盖大地,驱走了冬日里一整夜的寒意,给人予温暖。 苏禅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微微闭目,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想起《大日镇魂法》的观想诀窍。 识海虚空之中,原本观想的那点莹莹火光,似乎受到日出东方,其道大光的影响。 原本不过豆大星点的火苗,越发明亮,中间是白色,外层是红紫,和日出之光极为相像。 这一点点火光升腾亮起,渐渐的从开始只能照亮面前的几尺距离,接着扩展到几丈。 苏禅这一番打坐观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书库外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才惊醒过来。再看看红日,已经越过窗户,照射在另外一个方向。 苏禅站起身,刚回过头,就看到两个衣袂飘飞的身影正看着他。 “青岚姐姐,刚才那就是练气士的修行方式吗?” “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练气士或者说是修士,他们修炼方式和武道不同,是采集天地灵气,譬如日升朝阳之精华,月圆明月之月华,吐纳灵气,壮大神魂。” 说话的是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位正是昨天来书库找诗词的少女,一身蓝色练武劲装,干爽利落,露出姣好曲线。 在她身则是穿着宽大湛青色华服的美貌少女,气质高贵,仅仅是随意站在那里,就给人天生一种凛然不敢侵犯的富贵之气。 “这个少年还真是有点意思。”蓝衣少女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姐姐你不晓得,昨日魏豹欺负他,他也没有低头哦。” “哦,是吗?!”身穿青衣的美貌少女神情淡淡,“你对他很欣赏?” 蓝衣少女轻抿了下嘴唇,像只看到玩具的猫儿一般,“有骨气的少年总是让人欣赏的嘛。” “是美少年让人欣赏吧。”青衣少女云淡清风地说道。 蓝衣少女轻笑一声,毫无扭捏道:“还是青岚郡主知我心意。我薛琪薇爱的就是这雍京城的美少年们,不趁着这大好韶华去调戏他们,日后被赐婚嫁人得多后悔呐!” “你就这点出息,不过这也是琪薇你修炼武道的理由吧!”姜青岚说道。 薛琪薇微微起下巴,露出白皙姣美的脖颈,“武功越高选择越多啊,要是能和长公主一样,即便皇上、宗人府不也得让她一头么?就是姐姐你国公府不也敢拒绝赐婚?” 姜青岚冷淡地面容上扶起一丝暖色,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神采,“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薛琪薇跟着一笑,突然提高了声音,朝苏禅喊道:“嗨,少年,你是在修炼吗?” 苏禅打心底不愿和这些贵胄打交道,他性子好强,被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实在憋屈。 此刻听到蓝衣少女的声音,也知是避无可避。只得走了过来,向两人行礼道:“二位早上好!” 又朝薛琪薇拱了拱手,“苏禅多谢姑娘昨日赠药。不知两位小姐如何称呼?” “你这书生有点意思,我们在问你话,你却反过来问我们。这样,你就叫我蓝姑娘,叫我姐姐青姑娘吧。” “两位姑娘好。”苏禅心中隐有猜测,魏豹是武勇侯之子,可以说是真正的世子身份。能够将魏豹那等纨绔收服做跟班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低不了。而且昨日听到似乎魏豹称呼其位郡主。 不过苏禅是个聪明人,既然两人不透露身份,他自然乐得不去点破,佯装无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是在修炼吗?” 苏禅心中一凛,神色平常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曾偶然在一本书籍上看到一个日出静坐的法子。我自幼体弱,无法练武,就想着试试。” “怎么样?那有效果了吗?”薛琪薇双眼放光,盯得苏禅的脸看。 苏禅微微有些尴尬,也不知面前的少女是对他的修炼感兴趣还对他人感兴趣。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 “未见得什么成效。” 他还未蠢到对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女子吐露情况,即便对方身份高贵,可能是郡主公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一页金书真的传出去恐怕会给他带来天大麻烦。 “不知两位姑娘来此,是要找寻什么书籍吗?”苏禅问道。 薛琪薇转过身朝姜青岚眨了眨眼道,“姐姐,你说要找什么书来着?昨天我给你带了七八本都不满意。” 姜青岚有意无意地瞟了薛琪薇一眼,才向苏禅说道,“苏禅是吧,不知你可知道前朝大儒纪灵的《草堂笔记》在何处?” “纪灵的《草堂笔记》?”苏禅思索了一阵,这明道书院的书库典籍众多,包罗万象,他整理过条目目录,虽然不知道这本书籍,但大儒纪灵是知道的。 “纪灵是前朝献帝时期的肱骨大臣,他生平所有文集应当都收录在献帝名臣列表呢,青姑娘和蓝姑娘只需要在二楼找到献帝朝臣的那一列书架。” “多谢你了。”姜青岚淡淡一笑,莲步轻移,上了书库二楼挑选书籍。 薛琪薇反倒没有跟上去,打量了苏禅一眼,“你昨日被魏豹伤了,不知伤好了没有?” “姑娘昨日赠送三颗归元丹,再下服用一颗,已经伤势大好。”苏禅说着行了一礼,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剩的两颗丹药,还请姑娘收回。” 薛琪薇轻笑道:“几颗丹药而已,你留着吧。” “这丹药太过珍贵,在下服用一颗已是福分,若是再贪心,不知该如何……?”苏禅说道。 “该如何报答我?”薛琪薇接着苏禅的话茬,拿眼睛看着他,“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回来。” “年关将至,风大天寒,还能够在书库整饬书籍,埋头读书,这样的人可不多见。结个善缘而已,少年,好好努力!” 两人说话间,姜青岚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书籍,从楼上下来。和薛琪薇招呼一声,笑靥如花,直接出门离去。 苏禅看着两人离去,心头一阵疑惑。 “这是看好我的潜力,施恩于我?” 苏禅淡然一笑,根本不相信,他身份低微,又无武功。若说只见两面这蓝姑娘就看上他,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两人身份高贵,名门世家,高高在上,和他简直相差千万里,云泥之别。 一时间苏禅也打不定对方什么想法,干脆扔在一边。 “暂且不管它,外界如何与我何干,我当保持本心,一路向前。” 刚要转身回书库,突然心神一动,似乎感觉周遭有几分异样。 他经过两次观想之法,感觉变得敏锐了几分。斜眼望去,就见书库外的阴暗处,一名小厮缓缓的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瞟了眼苏禅,跟着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一刻钟以后,离开书库后的那名小厮来到了一处幽暗的房间内。 房间黑暗阴森,混杂着铁和血、硝烟与硫磺的味道。 那名小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黑暗房间正当中一名端坐在黑色钢铁王座的身影说话。 “世子,已经查清楚身份了。” “哦,说说,又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钢铁王座上的声音响起。 “此人姓苏名禅,是神勇大将军苏无咎的嫡亲侄子,天生无法练武,因此在将军府内不受待见。到现在也是白身一个,在明道书院书库谋了份整理书籍的差事。” “这也能遇得上,运气不错嘛,今天郡主有和他说话了?” “有,两位郡主都有和他交谈一阵。” “琪薇又任性了,这是带着青岚要一起气我呢。你派人去神勇大将军府传个话,就说我不希望在雍京见到那个苏禅。” “世子,这是不是不太妥帖,神勇大将军圣眷正隆,而且与国公爷……” “怕什么。”声音带着几分轻佻,“这雍京还有谁不知道我薛靖玉脾气的,神勇将军苏无咎量大如海,不会和我这样的小辈计较的。” “还有,再让人告诉魏彪,让他那个蠢笨如猪的弟弟滚远一点,如果再敢靠近琪薇,本世子就去武勇侯府拜访一番,早就想见识下他武勇侯马踏联营,闯阵千里的本事。” “是,小人明白,这就去办。” 幽暗的房间中,只有叹息般的声音,“真是不省心,去学皇宫里那个疯婆子,想学人家,也得有那个实力才行。” 第八章 坐忘 夜色初临。 苏禅盘膝坐在床上,在灵台观想,渐渐感觉身体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周遭都是艳艳的红色火光,烈烈灼烧,但他丝毫不觉炽热,反而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忽然间,眼前的红光散去,一点星火后面竟然渐渐出现了一个人体经络肌肉的形象。 “这是我的身体内部?” 苏禅惊讶起来,感受着自己处于一种脱离了身体,纯粹的神魂状态,又像是合一,从未脱离。 “我这是突破了第一阶段的冥想,进入到了第二层次的坐忘。” 冥想是入门,就是要能够以观想之法,正视到自己的念头魂魄,即可入门。 类似于武道第一重里的气壮,即便是个普通人,只要身体康健,就是第一重境界。 而一个常人,只要精神饱满,没有杂念,也能很快进入冥想。但只有真的进入了第二层次,坐忘,才算是炼神的起步开始。 《大日镇魂法》是以火为念头,从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一直持续到红日初升,乃至大日凌空,逐步壮大神魂的过程。 苏禅曾读过不少书籍,在大夏之前还有赵、唐、梁几朝,当时世间还有许多宗派修士,流传着入门的观想之法。 如白骨观,观想自己成腐烂成枯骨;如玉女观,置身酒色财气之中,如修罗观,尸山血海杀戮滔天。 这些观想之法是入门,把持住神智之后,人的杂念情欲便能控制,渐渐进入到忘我的状态。 坐忘,坐忘,便是整个人的心神念头全部都投入了进去,忘我唯一,能够内视。 苏禅念头一动,整个身体的内部所以脉络如同掌上观文,清晰无比。尤其是在胸肺部的一处,苏禅看到了一团巴掌大的暗黑色物质,和周遭的经络血管完全不一样,有一种让他本能上的生厌。 “这就是我气疾的根源,就是在这里。” 苏禅大为震动,困扰他十几年的病因这一刻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小时候也有医师给治病看过,给出的诊断结果就是他的胸肺处有创伤,是先天元气不足造成,来自娘胎里的毛病。 所以他呼吸比常人困难,气息不足,身体的各个方面便无法跟上。这种毛病,用什么补药都没有用。 只有那种能够修神有成,能够凭气息感应的绝代神医,用金针刺血,天长日久,一步一步去消除。 但这样的绝代医师,一个百年都出不了一个,苏禅在大将军府又不受重视,根本不可能给他找寻这样的医师治疗。 苏禅亮光乍现,心神之力自然而然的朝那淤积在经脉血管中的的暗沉黑色物质涌去。苏禅小心翼翼地操纵着,一点一点的触碰到黑色的物质。 刚一碰上,心念之力便层层受阻,无法突破。那团暗沉的黑色物质仿佛生了根一般,横档在面前,纹丝不动。 苏禅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焦急,心念之力慢慢的如同水磨豆腐般,去瓦解,去消融,足足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那团巴掌大的暗沉的物质才消融了不到米粒大小。 “果然有用,我终于能够治好自己了。” 苏禅退出内视,狠狠地握了下拳头,心情无比振奋。这困扰了自己十多年的病症,终于能够有解决方法,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 这种如同久在沙漠中旅人见到绿洲,茫茫大海航行看到陆地的希望和曙光,直让人想仰天长啸,一抒胸臆。 滴答! 一滴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苏禅一摸鼻子,才发现突然出鼻血了。 心情激动过后,隐隐感觉大脑有点晕眩,一种疲劳感忽然涌了上来。 “糟糕,我这是心神消耗过大,伤了元气。” 苏禅惊觉过来,发现方才调用心神之力去治疗自己的气疾运用过度,他这炼神之法才入门不久,心神之力太弱,动用过度便伤了自身。 当下也不敢在乱动,轻轻地擦干鼻上的鲜血,平躺在地上,双眼微闭,慢慢的陷入静思冥想。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门外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苏禅起身到院外打开门,就见一名小厮拎着食盒站在门前。 苏禅认得这名小厮陈方,他是将军府厨房灶台的仆役,负责几个院子的采买送饭,自己平日里的饭菜都是由他送来。 “苏禅,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你是不想吃饭了吗?”陈方高昂着下巴,颇不耐烦地样子。 苏禅没有说话,直接伸手去接陈方手里的食盒。这等小厮最是势力不过,他也懒得和这些小人理会。 陈方见苏禅来拿食盒,手却突然往后一收,避开了苏禅的伸手,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苏禅,苏少爷,你是饿了吗?要是不饿的话,那我可就将这篮子饭菜拿去喂狗。” 苏禅眉毛一皱,唰一下血都涌到脸上,眼睛盯着陈方,“陈方,你什么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我是下人,你可是少爷呐。” 陈方嘴里喊着少爷,神情却无半分恭敬之色,反而话语里满是奚落。他和将军府的管事沾亲带故,算是有后台的,以苏禅在将军府的地位,他根本不用惧怕。 “哎呀!”陈方突然故作惊讶,手里的食盒啪的掉在了地上,一些汤汤水水撒了出来。 “真是不小心,可能是今日帮厨太累,手滑了。不过我想苏禅少爷你不会跟我计较吧?” “小人!”苏禅狠狠地瞪了陈方一眼,捡起地上的食盒,直接转身进了小院,砰地一声关在了院门。 “呸!”陈方望着关闭的院门吐了口唾沫,“小人?!做小人也比是个只会吃饭的废物强。” 回到房内,苏禅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像是要炸开一样,几次都有将手里的食盒给摔了的冲动。 “人情冷暖犹如刀剑冰霜,这等势力小人我和他置什么气。人要自强,要有实力,才不会被人所轻视。”苏禅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我现在已经有炼神之法,只要修炼下去,强大神魂,养好身体。等练武之后,参加武举科考,到时候领兵入伍,立下功勋。这些小人立刻就会如狗一样扑到面前摇尾乞怜。” “父亲当年死得不明不白,丢了刚立下大功的荣耀爵位,我一定要拿回属于他的荣光,调查清楚当年一事的头尾始末。” 苏禅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书桌前,摊开白纸,黏上笔墨,写了一句话:恰如猛虎我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写完这句话后,重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上面的盖子,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加碗米饭,汤汁和菜已经洒出了大半,狼藉一片。 苏禅皱了皱眉,端起饭碗就着残留的菜肴大口大口吃完。 世上如果无人垂怜你,那更不能自暴自弃。 第九章 惊觉 将军府北园名为“玄机阁”,是一间红漆高高围墙的大院子,是将军府三少爷苏烽城的居所。 此时,院内的一间装饰堂皇的书房里,苏烽城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束手站在下方的黑衣人,神色阴晴不定。 “什么时候梁国公府也开始插手管我将军府的人了?” “少将军,我家世子并无其他意思,只是不想这个人出现在郡主面前。”黑衣人站在下方淡淡说道。 “郡主?薛琪薇?”苏烽城皱了皱眉毛,“你说苏禅认识你家郡主?” 黑衣人不置可否,不卑不亢道:“小人只管传达世子的意思,不知其他详情。” “不知详情?”苏烽城脸上掠过一丝怒色,“薛靖玉是欺我将军府无人?还是说你家郡主看上我将军府的一个废物?” “不敢,小人只是实话实说。小公爷说了,大将军宽宏大度,知道他的性子,小公爷只是不想有人骚扰到郡主。” 苏烽城冷哼一声,微微沉吟一番,良久才开口道,“去回复你家小公爷,我知道了。” 黑衣人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离去。 过了片刻,门外一个蓝衣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是将军府的二管事陈平,向苏烽城行礼道:“三少爷,齐国公府的人已经离开了。” 苏烽城背靠在太师椅上,双眼微闭,手指轻巧着桌面,“表舅,你去安排一下,给苏禅找个事做,离开将军府。” “苏禅?”陈平微微一愣,“他怎么和梁国公府扯上关系了?” 苏烽城嘴角抿起一丝冷笑,“他一个连武功都练不了的废人,想和梁国公府扯关系还不配。不过是梁国公家的那个郡主,四处搜罗年轻少年,想学玉僵公主罢了。梁国公家的那头老虎不得不跟着擦屁股而已。” “能被梁国公的郡主看中,苏禅到也是运气。”陈平笑道。 苏禅在将军府的地位,几乎人尽皆知,废人一个,若真是傍上个国公府的郡主,当真是一大趣闻。 “运气?!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苏烽城嗤之以鼻,“梁国公薛荣位高权重,已经受今上猜忌已久,而他的这个女儿又毫不省心,平日里到也无妨,只是眼下朝争如此激烈,任何一点事端都会受到非议攻击。” 陈平会意,点了点了头,能成为将军府的二管事,朝堂之事耳闻目染自然明白轻重。 …… 苏禅简单的吃完了食盒中的食物,将东西收拾妥当,站起身在小院中慢步走动。 这是养生之法,饭后百步走,消除积食,能够让肠胃更好的吸收营养,又不至于饱食太过伤了脏腑。 因为常年久病,苏禅平日里对自己的生活习惯都极为规律,不求能够整治好身体,但绝不能一步步加深,到最后药石难治的地步。 在小院中走动了小半个时辰,看了看天色,月明星稀,是个冬日雪后难得的好夜晚。视线越过围墙,依稀能够看到远处将军府的正院那边灯火透亮,热闹非凡,隐隐似有喧闹之声传过来。 “这富贵荣华,诸般热闹都是他们的。” 苏禅神色平静,无悲无喜,这十来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前了无希望都能不断自我勉励,如今得到了炼神之法,内心有所坚持,更不为所动。 回到房间内,苏禅继续开始修行观想之法。 炼神之法,练的神魂意念,一层冥想,二层坐忘,三层神念,四层意海。 其中冥想最为浅显,修士炼神鼎盛的前几朝,随便一个读书人都会冥想、静思,用来缓解精神上的疲劳,反思自己的不足。 而到了坐忘便是一道坎,冥思容易,坐忘难。一个人如果见识广博,读过许多书籍,有丰富的阅历经历,想要进入忘我的地步比普通要难上数倍。越是懂得多的人,越是困难。 懂得多,杂念就多,怀疑就多。就很难在诸般纷扰的念头里找到自我。这也是很多修行之人,都常年远离闹市,清心静思。 反倒是一些想法简单,性格单纯的人,修炼起炼神第二重坐忘毫不费力。炼神上称之为,心如赤子。 苏禅通读前朝书籍杂记,十多年成长环境不佳,本来心怀戾气,难以修持。但他目标明确,坚定执行,却又是符合炼神里称之为的另一条件意如精钢。 就像同样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战士老兵,有的人退伍后念头杂乱,各种不适应,甚至在安详的环境里暴起伤人,做出令人扼腕叹息的举动。而有一些老兵战士,却是无论任何环境,都能安之若素,该吃吃该睡睡,不会沉寂在过去,能够很快的找到自我。 苏禅双目微闭,脸上似笑非笑,很快精神便沉浸到了观想中去。 面前依旧是红光闪动,摇曳生姿,那一点星火此时已经壮大成长。苏禅知道这就是《大日镇魂法》里说的精神之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时这点星火,似乎已经点亮的范围更大。具象化来说,开始观想时,只是一点微光,遥远得如同穹天之上的星辰。此时精神之火,已经清晰明了,如同一根蜡烛。能够点亮一个房间的范围。 空空荡荡的虚空之中,只有此处一点莹莹火光透亮而出,照耀世界。 心神沉浸去之后,那团烛光大小的星火后面,又浮起整个身体的内部脉络,再次能够内视自己的身体内部。 苏禅顺着心神游走全身,来到胸腹间方才用精神消除的那团诡异的黑色物质前,准备用水磨的功夫,慢慢的祛除这块顽疾。 神识刚刚一到,苏禅便骤然一惊,原本已经被消磨了小米粒大小的黑色物质上,正在翻滚着似乎又长大了一点。 这一点极其细微,若是肉眼根本无法辨识,只有苏禅以精神扫描衡量,才能够感觉出那微弱的变化。 “这是怎么一会事?”苏禅简直不敢相信,如果这团黑色物质长期盘踞在身体里,而且还会不断成长,不用说自己练武的可能,日积月累,再过上几年,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就是现在,他也时常觉得肺部不畅,日夜都会咳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禅心神动摇,识海中的精神之火跟着也明灭不定的摇曳了起来。 “一定有什么原因!” 苏禅定住心神,收拢杂念,再次针对这团盘踞在肺部的黑色物质进行细细的观察。 这一番观察,也不知道花了多场时间,苏禅的精神之火,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在苏禅身体的鼻孔耳朵隐隐都有血迹流出。 终于一点灵光闪现,苏禅的精神内视发现了端倪,一丝淡不可见的黑气从肠胃中升起,钻入胸肺,汇聚到了这团黑色物质当中,使得它又隐隐有几分扩大。 第十章 离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禅睁开眼,双目赤红一片,从床上站起身,任由口鼻因为耗神过度而留血。 缓缓地走到桌前,喝了一本凉茶,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中蕴含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滔天怒火。 “原来我根本没有病,而是有人在给我下毒。从我的身体上来看,这种毒是慢性毒药,恐怕从我一出生就开始了。” “真的是好耐心,好算计。难怪我记忆里,我童年虽然不比别人康健,但也只是偶尔犯病,越是年纪长大,身体愈加虚弱,到了这几年几乎就是隔三差五就发作。” “如果我没有发现的话,再这样下去,不用一两年,我恐怕就会一命呜呼。到时候一个病死的名头按照头上,谁还查得出来,谁又会去理会。” 苏禅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外院子中,夜风寒冷,砭人肌骨,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这神勇大将军府有人要他的命,但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影响,又不敢做得太过,用这种慢性毒药,长年累月的混合在他的饮食里。 十余年的时间,从生病到死亡,实在太自然不过,谁会想到呢? “只是,到底是谁想杀我?是大伯苏无咎,还是有其他什么人?” 苏禅绞尽脑汁,不断盘算,他这几年长成,知道了当年父亲苏无伤的暴毙而亡,知道了当年武帝骤然驾崩发生的动荡。 从前朝的书籍里,他读了太多各种权谋手段,联想自身的情况,这后面,似乎隐秘着一只巨大的黑手,掩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当年大伯苏无咎是因为父亲过世,他才得了的神勇大将军封号。尽管大伯这些年也立了许多功勋,但当年还不过是个统领。如果说父亲死去最大的获益者是谁,毫无疑问,第一就是大伯苏无咎,第二的话是当今天子刘杼,第三就是西魏那些贵族遗老了。” 当年大夏武帝英明睿智,手下更是猛将如云,人才济济。苏禅父亲苏无伤就是其中佼佼者,统帅大军,功勋卓著。当时连破西魏一十八城,眼看就要打破魏都,完成灭国一战,朝廷恩旨册封都在路上。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苏无伤突然身亡。 此后,朝廷内乱,武帝驾崩,留下了西魏苟延残喘至今。 “真是可恨可怒!但我也总算梳理出了一个脉络。” 苏禅越是愤怒,人便越冷静,眉头紧皱着不断思索。这个下毒之人,是不是神勇大将军苏无咎指使的,苏禅并不能确定。但他这生活了十几年,和苏无咎这位大伯见过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而且如果他死去后,今后便再也无人去诟病,苏无咎的神勇大将军来路不正。 “如果我继续生活在神勇大将军府,如果用炼神清理身体里的顽疾,恐怕到时候就无法按照下毒人的想法,按时死去。” “那当务之急的话,我就需要尽快的离开将军府,避开这些人的视线。默默的积累自身的力量。”苏禅看着夜色冷风,暗暗说道。 …… 清晨,晨光初露。 一夜的时间,苏禅已然平复心绪,端坐在书桌前,读书写字。 大夏朝重武,只有练武立下军功战功可以封爵,但读书还是能够当官的。只是这个官位如流水,掌握的实权也大不如前朝。 不过苏禅一直无法练武,便只能读书学文,读了儒、道、法、墨、兵,诸多典籍,增长知识,拓宽视野。 如今得了炼神之法,苏禅心中更是有许多疑问需要了解。神魂观想,锤炼灵识,都非一朝一夕,需要不断的深入学习,触类旁通。 “炼神之法,是我现在唯一依仗,想要离开将军府,保住性命唯有加紧修行。只要能够修炼到炼神第三层神念,我便初步有了自保之力,如果到了意海层次,这天下便大可去得。” 神念施展虽然有别于武道,但只有修炼有成,自然有神通可以施展,诡异莫测。 炼神第三层神念,对应武道的话就是铜皮境界,在武举中可考武秀才。到了意海对应武道是铁骨刚柔之境,可考武举人。 “苏禅,快点开门!” 正当苏禅铺开书页,准备研读一本取自书库的道藏,院门外传来了喊声。 “这么早,有人来找我?” 苏禅微感奇怪,打开院门,就看到将军府的二管事陈平带着两个方帽小厮正站在门前。 “是陈管事,不知找我有什么事情?”苏禅平静问道。 “苏禅啊,是有事找你。三少爷特别交代,给你安排了个差事,我这不就过来通知你。” 陈平留着两撇小胡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是将军府二夫人那边的族亲表弟,地位颇高。几位将军府的公子见到了也会客气地喊声表舅。 “差事?”苏禅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日苏烽城提了一句,今日就有管事上门来,“不知是什么差事?” “主家在云沧郡沧南县有一处庄园,有几百亩水旱田地。三少爷恩典,念你多病体弱需要个安静地方调养,特别安排你去把那处庄园管起来。” “云沧郡沧南县?”苏禅微微思索了一阵,想起看过的雍州地方日志,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离雍京距离甚远,足有二三百里。 雍京是陪都,也是雍州的州府所在。此外雍州还有云沧、白平、河阳等几个郡,每个郡又有若干个县。 苏禅心中微微一动,陈平说将军府考虑到他身体调养,这自然是托词,事实就是打发自己出将军府。当下问道:“不知要我什么时候要过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就动身,上任管事告老离休后,一直无人打理,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主事,正急需个主心骨。” 陈平笑眯眯地说道,苏禅却从对方的笑容里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意。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二,马上就是除夕年节,对方一早堵门,卡在这个点上,摆明了不想让自己留在将军府过年。 “本想着攒够了钱再搬离将军府,但我用内视之法发觉饮食中一直有人下毒,就打定主意要离开。只是没有好的机会,哪知道会这么快就要我去做事。我此刻若是拒绝去当这个管事,立刻就恶了陈平和三少爷苏烽城。被人当成不知知恩图报狼心狗肺之辈。这样后面我想独自搬出去,自谋生路,恐怕也要受到许多刁难。” “如果贸贸然独自搬离,肯定会被背后的人察觉出端倪。我现在炼神境界尚低,没有自保之力。如果借此机会离开,到是一条出路。” 苏禅相信,只要离开将军府,对自己的监视力度肯定会大为降低。而且他中毒日久,练不了武,不过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管有意无意地放自己离开,肯定都构不成威胁。 苏禅心头念转,思忖了一阵,又说道:“我在明道书院有帮着整理书库的书籍,可否让我去知会一声再走。” “这个事嘛……”陈平拖长了语调,似露出沉吟之色,“按说是该让你去请辞,只是刚好今日府上有辆拉货的马车空着,可以借用来。明日的话,怕就空不出来,到时候可就不那么方便了。你在书院那的事也什么紧要的,回头我派个人帮你到书院言语一声就是了。” “这么心急?”苏禅眉头紧锁,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如此突然要赶自己离开将军府。 “是要再我离开将军府后谋害我?”苏禅心中的闪过一丝阴暗念头,随即又甩出了脑袋,想想也不可能。 如果要以这种粗暴的手段害自己,那就犯不着处心积虑花费十几年的时间给自己下慢性毒药。 苏禅心中权衡了一阵,道:“那陈管事你安排个人在这等我,我东西收拾完就能走了。” “不用不用,我在院外等着就好了。”陈平眯着眼背着双手,一幅颇有闲暇的样子,又指了指站在身后的两人,“这是陈大陈二,苏禅你要有什么重物件,就让他二人帮你整理。” “多谢陈管事了,我东西不多,自己可以。”苏禅淡淡答道。 尽管心头本意也是想离开,但这事来得猝不及防,不过既然赶上了就顺水推舟,只是面上不能露出丝毫痕迹。 这陈平看似和和气气一幅商量的口吻,但话里话外都是在逼他马上滚蛋,就连帮你搬家的人和车都找好了。 但是,自己又能怎么样? “这将军府,这富贵荣华,都是别人的东西。我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将军府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原来以为多少是欠了份人情,但是发现中毒一事,我和将军府恐怕就再难什么恩惠了。” 苏禅为人做事,并不偏激。大丈夫行事,恩怨分明。不管怎么说将军府养育自己,这份情得承。但如果抚养自己是有阴谋,别有企图,这就另当别论。 “这将军府本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原来怕被这蝇营狗苟所束缚。如今看来,这样离开刚刚好。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暗中策划。天行健,人当自强不息。做人做事,就要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也不必学女子感怀身世自怨自艾,日后有本事有能耐,我自己去搏一个大将军大元帅也就是了。” “父亲,你在天之灵,请看孩儿如何争取一个爵位,光宗耀祖,恩泽后代。” 第十一章 牛庄 云沧郡,苍南县。 苏禅从马车上钻出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到了下午。 这一路马车行驶都颇为快速,几百里路不过两日也就赶到了沧南县。 大夏朝开国以来,为了能够加强统治,促进往来,先后多次大兴工程,在各个州府县城都修有驰道。 驰道宽阔平整,适合车马通行。平日里供行人商旅使用,战时便可快速的调兵遣将,镇压不服。 “苏禅,跟我来这边走。” 马车停在了沧南县城北几里外的一个庄园前,管事陈平从马车里出来后,就示意苏禅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两日的车马劳顿,陈平神情如常,没有半丝倦色。 苏禅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小腿,伸展了下筋骨,打量周遭环境。 这座庄园颇大,只是有些陈旧,但收拾得颇为赶紧,显然有人长期打理。 在庄园外的不远处,炊烟袅袅,影影绰绰还有个村落,鸡犬相闻。因为是冬日,万籁俱寂,都略显得单调,没什么风景可看。 庄园颇为开阔,进入之后有一片连着的屋舍。 苏禅跟着陈平来到一处宅院前,在他两人身后,叫陈大和陈二的两名小厮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此时宅院前,一对中年夫妇带着几个佃户仆役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候,一见陈平过来立马迎了上来行礼问候。 “拜见陈管事。” “嗯,起来吧!”陈平点了点头,将身后的苏禅让了出来,“这位是苏禅,以后这牛庄就由他来当管事了。日后你们都要听他的,庄云夫妇,你带人都过来拜见吧!” “拜见苏管事!”那对中年夫妇带头,和其他几名佃户仆役又再次给苏禅行礼。 神情颇为惶恐,一般的庄园管事上任,不过就是将军府的几个家丁仆役送来,哪里能够劳动将军府二管事的。 而眼前这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二管事陈平亲自送到,由不得这些佃户仆役门不多想。 “苏管事是大将军的嫡亲侄儿,你们平日不可怠慢了。否则,触犯家法,你们是知道厉害。” 苏禅诧异地望了眼陈平,这些仆役佃户知道他是大将军子侄是一回事,由负责将军府内外事物的管事当众表明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少有了这番表态,这间庄园就没有人敢阴奉阳违,暗里生些别样的心思。 陈平指着在前头的那对夫妇,对苏禅道:“这对男女,汉子叫庄云,妇人叫张姝,原本都是流民,二夫人心善收容了,一直帮忙打理此处庄园。你要不清楚的,直管问他二人。其他的那些都是庄园里的杂役帮佣,日后你再慢慢认识。” 苏禅点了点头,借此机会也逐个细细的打量了一眼,负责管事的庄云身量颇高,穿着一件旧夹袄,手脚骨节粗大,显然是常年辛苦劳作。他旁边的妇人张姝头上戴着一只铜钗花,一身暗色的花棉袄,两人目光神情都是恭顺温和。 后面几名佃户仆役身上都是一身粗布麻衣,见苏禅望过来,。 苏禅微微安心,至少这一眼看过去,都是老实本分人,这样也少了他许多麻烦。 陈平见一切都已差不多,看了眼天色,便朝庄云夫妇道,“你们俩带人,到后头马车将苏禅少爷的行礼搬进房内。” 庄云夫妇应了声,领命带着几个仆役便到后面马车上给苏禅搬行礼。 陈平又看了眼呆立在旁的苏禅,说道:“苏禅,这牛庄日后就由你做主了。这天时不早,我这便要回府。” “辛苦陈管事了。”苏禅淡淡地拱了拱手。 陈平为将军府二管事,事务繁杂,能够亲自送苏禅来牛庄,已经是苏烽城亲自交代的缘故,普通的管事任命,哪用得到他出马。 这边一处理完,立马就要赶回将军府。 陈平临上马车前,突然回过头,“苏禅,奉劝你一句,日后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这次将军府能够保下你,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我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苏禅悚然一惊,一时听不明白。 “这话什么意思?”苏禅问道。 陈平神情漠然,却不在说话,招呼了声赶马车的陈大陈二,便上了马车离开。 苏禅皱着眉头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陈平那最后的话是我有招惹了什么人?将军府还保下我才让我来这当个管事?” 苏禅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发现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前日陪“蓝姑娘”来的魏豹,但是对方明显是净街虎一流的人物,当场打伤自己还踢倒书架报复。另一个就是昨日再次遇到的“蓝姑娘”和初次见到的“青姑娘”。 “虽然化名蓝姑娘和青姑娘,但肯定是大有来历的人物。我接受了对方的三颗归元丹,然后指点书籍方位。这也算是招惹?” 苏禅心中腹诽,想起当时两人离开,有个小厮望了自己这一眼,也拿不准主意。 这些王侯贵胄,谁也不敢保证什么癖好?要是哪位郡主的爱慕者得知她和其他人说话,气不过,向将军府施压,这也不是没可能。 雍京城中高门大户比比皆是,最不差的就是这种世家公子乱吃飞醋引起的争斗。为几个青楼妓子大打出手的事情一个月至少也有三五次。 这也就解释得通,将军府急急忙忙的打法自己到这偏远之地来当个管事。苏禅默然想道。 “管事大人,是否需要小人陪同四下看看。” 一个声音打断了苏禅的沉思,侧身望去,负责打理庄园的头目庄云正恭敬地站在一旁。 “不用叫什么管事大人。”苏禅摆了摆手,“就叫我苏禅,或者小苏都可以。你们都比我年长,我也称你一声庄大哥。” 庄云露出一丝憨笑,挠了挠头,“那还是称您小苏管事吧。” 苏禅点了点头,望着偌大的庄园,心情颇为复杂。 虽然依旧是在将军府的实力范围之内,但总算离开那气氛压抑的将军府。不过,想起别人一句话落下,自己就得无头苍蝇般搬离,又觉一股气淤积心中,难以畅快。 “这就是无法操控自己的人生命运,只得如同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庄园在前领路,带着苏禅沿着庄园细细的转悠了一圈。 苏禅粗粗看了一眼,前后有几进,左边远一些高低错落的是马厩牛棚等圈养牲畜所在,紧跟着一排是仓库和小厮佃户住的院落。再往右边的几处院落修葺得要好上几分,是管事和宾客住的厢房。 “小苏管事,庄园内共有马八匹,牛二十一头,羊一百二十头,鸡鸭家禽若干,上好的稻谷二百五十担,麦谷一百九十三担,杂粮七百六十担。”一路走着,庄云将庄园内的情况向苏禅一一介绍。 “另外主家的几百亩水田都佃给了村民,每年年末有管事过来清点。” 苏禅对于庄云顿时颇为刮目相看,能够将一个庄园的了然于胸,至少是个能做事的人。 “牛有二十一头?庄大哥,是不是因此才名为牛庄的?”苏禅听了一阵介绍,开口问道。 此时农事,牛是重要的劳动力。大夏朝廷甚至曾经颁布旨意,禁止随意杀牛,一经发现,轻者打板子,重则流放异域。一个庄园内有二十一头牛,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那到不是。只是离庄不远处,有个村庄名为卧牛村,主家买下此处时便沿用了名称,称之牛庄。”庄云笑着说道。 “卧牛村中佃户也常向庄中借用耕牛,闲时帮着庄里看养牛羊。村中有个叫李春的放牛娃,养得一手好牛。赶上忙碌时也会让他来帮佣。” 苏禅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绕着庄园走了圈,对于整个牛庄的情况大概也个了解。田亩、税负,缴纳主家多少存留多少,不一一细表。 总的情况比苏禅想的要好上许多,而且远离雍京,正是适合他潜心修炼炼神之法的地方。 说了一阵话,苏禅感觉到身体的疲惫,朝庄云说道:“庄大哥,今日就先到这里。我有些累了。” “小苏管事尽管去休息,晚饭我等会送到你房里。” 庄云点了点头,告退去做安排。 苏禅看着远方日落高岗,残阳如血,一时感慨万千。 第十二章 沧江 暮色四合。 苏禅望着桌上庄云送来的饭食,半只烧鸡,一盘炒肉丝,一盘干菜炒鸡子,一个素菜,外加一份排骨汤。标准的四菜一汤,比苏禅在将军府吃的要好上许多。 他在将军府吃用和丫鬟下人差不多,到了此处,是管事待遇,在饮食安排上自然提升。 夏朝大户人家等级层次分明,每个管事下人对应的月例、饮食都有讲究。将军府虽然时日尚短,但这些年也逐渐学着其他官宦人家,有了规矩。 苏禅每样菜都捡了一些吃下,汤也喝了,然后便让庄云的婆家张姝撤下去,将剩下的饭食分给其他佃户仆役。 等人都离开后,苏禅静静地站立了一会,然后盘膝坐下,开始用内视之法查看。 胸腹处的那团黑色物质依旧盘踞,毫无动静,但果然没再有增长的迹象,吃下去的饮食之中,没有发现那丝升起的黑气。 “果然,出了将军府,就没有人对我继续下毒。不知道是不是鞭长莫及的缘故,还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做出应对。不过,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多加注意。” 苏禅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那个下毒者如附骨之疽一般阴魂不散,在不惊扰对方的前提下,一时间还真没有办法。 “趁着这个机会,我得抓紧修炼炼神之法,祛除身体顽疾,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苏禅目标明确,接着继续用意念神识慢慢的剔除胸腹的那团黑色毒素。神识消耗疲惫,便退出内视,开始修炼《大日镇魂法》,进行观想修炼,神魂之中,星火灼灼,不但壮大着自身。 接下来一连过了五六日,都无波无澜。饭食中出现毒物的事情再也没有出现,苏禅逐渐放下心来。 苏禅是这牛庄的管事,除了将军府来人,平日也无人会来打扰。苏禅推脱身体劳累,便躲在房间内几乎不眠不休的修炼大日镇魂法。 炼神境界一进入坐忘境,神识修炼突飞猛进。精神之火从一豆的微光,逐步已经蜕变到烛火,点亮了方圆数丈的空间。 更加难得的是,胸腹间巴掌大的黑色毒素已被消磨了小拇指大小。平日里的咳嗽都少了几分,呼吸喘气都顺畅了许多。 “这炼神之法,果然神妙。以神念之力,入微内视控制身体。或许不用多长时间,我就能够祛除毒素,修养身体,开始练武。”苏禅油然感叹。 此时已经临近年关,马上就是除夕。庄园内外在庄云夫妇的带领下,开始清扫整理,张灯结彩。 苏禅静极思动,也想看看牛庄周围的地理环境,不再继续窝在房间里修行,出门走动。 沧南县地处云沧郡之南,得名主要还是源于一条流淌的河流——沧江。 沧江原名小沧河,本不过是一条小小支流,大夏立国以后,太祖皇帝刘进命工部整治雍京陪都,将小沧河从只能通航十料小船,人工开凿改造成了能够往来千料艨艟的大运河。 苏禅所在的牛庄离沧江大运河不过三五里路,苏禅早想去看看沧江江景,也不着急趁着阳光一路慢悠悠的踱着步子,沿路看风景,活跃自己的身体气血。 走了小片刻,经过一个小山坡前,远远的就看到一人牵着一头耕牛,迎面走来。 “苏管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迎面走来的这人看到苏禅,打招呼道。 苏禅抬眼看去,是个消瘦的青年,面白无光,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麻衣,似乎颇为潦倒。 “我刚来此地不久,四处转转,熟悉下道路。”苏禅回答道,面前这名青年是卧牛村的一个放牛郎,名叫李春,养得一手好牛。 他在庄园内遇见过一次,见他面色黯淡,苏禅开口问道:“李春,你是生计有困难?” 李春摇了摇头,面色似乎有些凄苦,“苏管事,我无田无房,孤家寡人一个,哪能谈什么生计?多活一日都是挣的了。” 苏禅默然无语,他自小雍京将军府,虽然备受欺凌,但还未曾忍饥挨饿,对于民间疾苦不过是从几本札记书文中了解,此时真正深入乡间见李春模样,才略有所感。 李春似乎不太愿意谈及自身,岔开话题,向苏禅道:“苏管事,这乡村偏僻,多野兽虫豸,你一人出行,要多加当心。尤其是近几日,山里不知哪冒出头野兽,已经伤了不少牲畜了。” “还有这事?”苏禅略感诧然。 “大概是上月开始的,村里组织了几次抓捕,都没能逮住。” 苏禅点了点头,想想这里乡野村庄,也是正常,说道:“我会留心的。李春,你这是去哪?” “这牛儿已经有好多日未曾清洗,眼看着要过年,我牵它去江边洗洗。”李春轻拍了拍耕牛的背部说道。 “给牛洗澡?李春,你到是个有心人。” “苏管事说笑了,我就是觉得牛儿跟人一般,也爱干净。”李春干瘦的面颊上挤出一丝笑意。 苏禅忍不住赞叹,这冬日寒天岁月,还会牵着耕牛去清洗,这样的人难怪能养得一手好牛。只是这人就凭这份做事的心,这日子怎会过得这般艰辛? 苏禅笑了笑,“李春,若是闲着无事,便去找庄云大哥,他和我说过,庄子里的牛也需要多一个人照应。你们也是相熟的。” “多些苏管事。”李春灰暗的眸子里升起一丝亮光,连忙感谢道。 说着,两人错身而过,苏禅不经意地瞟了眼李春牵的那头耕牛,突然心中一动。 方才未曾注意李春牵的耕牛,此时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头皮光水滑的大水牛。大水牛头上弯起的牛角不知何故折断了一根,在水牛的眼角处隐有一道寸许长的疤痕。 似乎感觉到苏禅的目光,那头被李春牵着的水牛忽然也转过了头,铜铃般的牛眼看了看苏禅,又缓缓地转过头,跟着李春的步伐往前走。 “这头牛,到是有些奇怪。” 直到李春和那头大水牛走出了数丈之远,苏禅才回过神来。自修炼炼神之法以来,他便隐隐觉得自己的神识灵感变得敏锐。 不过只是一头耕牛,当下也不在意,继续沿着路朝江边走去。 不多时,苏禅就到了沧江江边,扑面而来的江河水汽,冷丝丝带着几分寒意,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虽然是冬日,沧江因为是人工开凿的缘故,并没有冻上。即便马上年关,江面之上依旧有船只往来。 苏禅漫步江边,经过一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有挑夫苦力在沿江叫卖。 苏禅看着江水滚滚,天地悠悠,一轮红日当空照耀,只觉心胸开阔,心情无比畅快,忍不住让人引吭高歌。 他自幼长在将军府,几乎是被圈养起来的,见到的都是红墙高门,砖石瓦片,虽然富贵堂皇,但哪里及得上这次长空寂寥、江水波澜的雄奇伟丽,就是天地都在我心中。 “嗨……爷爷那个生在哟……天地间……” 正当苏禅欣赏着江景,感叹山河壮丽,江面之上,一个豪迈苍凉的歌声远远传来。 第十三章 项天九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敬神来不怕仙 阎王大帝奈我何?菩萨佛陀又怎般!? 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 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 沧江撒下罗天网!乌龟王八罩里边! ……” “这歌好大气。”苏禅听着传来的歌声,顿觉这歌声胆大得没边了,有着铺天盖地的万丈豪情。 “不敬神不怕仙,不要富贵也不做官。连阎王佛祖都不惧,这样的歌,若是让那些王侯卿相听到了,恐怕立刻就要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苏禅心头感慨,这首歌充满了桀骜不驯,反抗天下之意。苏禅心潮澎湃,觉得这歌唱得有许多共鸣。头顶天,脚踏地,堂堂正正,豪情男儿。 不屈服于权势富贵,不惧怕命运无常,求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要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 歌声之中,一艘乌篷船撞破江面雾霭,出现在人眼前。 船首之上,一个虬髯大汉傲然而立,一手驻着半人高的大剑,另一手握着个酒壶,饮一口酒,唱一句歌,极为豪迈。 “好歌!好歌!” 苏禅见到那虬髯大汉出现,忍不住大声叫好。 那虬髯大汉似醉非醉,听到苏禅的叫好声,出声问道:“那少年,可喝得酒?” “有歌无酒,正渴得慌。”苏禅毫不怯场,笑着说道。 “那上来吧!” 虬髯巨汉哈哈大笑,单手抽出乌篷船上的船篙,朝苏禅伸了过去。 苏禅双手抓住船篙一头,脚下一轻,整个人跟着船篙就飞了起来,再一下,胳膊被人托住,人已经平平稳稳的落在了乌篷船上。 “这人好高明的手段。” 苏禅落下船头,眼望着和岸边间隔了数丈的距离,心中感叹。这虬髯巨汉不经意的一抬手,劲力把握不偏不倚,实在是运斤成风。他初入武道,一时也无法判断虬髯巨汉的武道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酒来!” 虬髯巨汉大喊一声,从乌篷船内钻出十二三岁的少女,明眸皓齿,身着花衣小棉袄,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到苏禅面前放下。 托盘上摆着一壶老酒,一条鱼,一份咸菜,外加两个空碗。 “请!” 虬髯巨汉一伸手,示意苏禅入座。 两人入座,虬髯巨汉也不多话,将两个空碗筛满酒,端起其中一碗,举过眉头,仰头喝了下去。豪迈之姿,令人心折。 苏禅不敢怠慢,也端起面前的那碗酒,但见酒色如琥珀,馥郁芳香,是难得的上品佳酿。一口饮胜,顿觉满口醇厚甘鲜、清冽芳香。 “好酒!”苏禅一抹嘴,大声称赞道。他因为身体的缘故,饮酒甚少,但这一碗酒喝下去,非但没有平日里那种烧灼无法下咽之感,反而全身暖洋洋一片,十分舒爽。脑海之中突然跳出一句诗词,脱口而出道: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虬髯巨汉哈哈大笑,道:“这是十八年的女儿红,某家从南部建州,穿州过府,就只带了三坛,你今日运气好,赶上了这最后一坛。” “十八年的女儿红,这酒当真是难得了。”苏禅微微吃惊,他不擅饮酒,却也听过来历典故。 这女儿红原是富贵人家嫁女必备之物,当女儿下地的第一声啼哭,父亲以三亩田的糯谷就酿成三坛子女儿红,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十八岁出嫁之时,用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所以这酒酿造起来时日长久,少有流传于外。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好!”虬髯巨汉击掌赞叹,“某家行了千万里路,想不到在离开雍州前,还遇到能饮酒的朋友,值得再干一碗。” 说着,秋鸾巨汉再次倒满了酒,朝苏禅一敬,如老牛饮水喝下,亮出碗底。 苏禅被对方豪情感染,跟着一起举碗同饮。 第二碗喝碗,苏禅顿觉面上火热,隐有微醺之感,这酒喝甚是好喝,但酒劲却也同样大。 “痛快!”虬髯巨汉对苏禅毫不迟疑的饮酒,甚是欣赏。 “你这少年,脚下轻浮,四肢孱弱,并无武艺在身。萍水相逢,竟然就敢上某家的船,就不怕某是江洋大盗吗?” 虬髯巨汉身体前倾,拿眼睛盯着苏禅看。 “江洋大盗?”苏禅微微心惊。 “怎么?觉得某家不像?”虬髯巨汉声音提高了几分。 苏禅再次打量了眼前人一眼,这样一说,虬髯巨汉还真有几分横行无忌的大盗气质。 不过此刻已然上了船,多想无益。当下笑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听阁下一番长歌,这样的人物,大盗也好,贼人也罢,都值得小子一交。若真是事有万一,那只怪我识人不明,不识英雄。况且喝了阁下两碗酒,怎么也不亏了不是?”苏禅也不去猜测虬髯巨汉的身份,索性坦坦荡荡地说道。 “哈哈,好胆色。某家自建州始,横行一十八州,所交所游,都是武功有成的好汉豪杰,但敢在某面前这般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虬髯巨汉笑道。 “这人好大的口气。”苏禅心中感叹,但这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张狂,反而像是理所应当。这行事做派,豪气冲天,简直是他平生所见之最。即便是神勇大将军苏无咎,威严如山,也未有这等豪杰之姿。 “小子苏禅,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苏禅问道 虬髯巨汉一手扶腰,坐姿如虎踞,笑着道:“苏禅兄弟,你真想知道某家姓名?” 苏禅心中一突,念头转过,“嗯?这汉子什么意思,是不敢以真名示人,还是有所顾忌?不会真是什么江洋大盗吧?” 不过话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道:“苏禅洗耳恭听。” 虬髯巨汉横剑膝前,正色道:“告诉你也无妨,某家项天九,想来这雍州应该还没有某的名声。苏禅兄弟可曾听说过?” “项天九?”苏禅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想了想似乎自己确实未曾听过,微微摇了摇头。 “苏禅兄弟,你到是实诚。”项天九仰天大笑,转过头朝一旁端酒的少女说道,“小雀儿,某早就说过某的名声还传不到雍州。” “等哥哥再干几件大事,当了南越国国主,他们就知道了。”少女言笑晏晏道。 “说得好,某家之名,这雍州,这夏朝,这天下都会人人皆知。”项天九顾盼自雄,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豪气。 苏禅心头微震,听少女的话,当南越国国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面前这自称项天九的豪侠人物是南越国皇室,还是列土封疆的王侯?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苏禅想起了一次在明道书院书库里听到几个士子的谈话,说南越国建州前岁大旱,有灾民对抗官府起义,攻城拔府,自建节衙。南越国发兵讨伐,接连损兵折将,反而起义军,不断壮大,已经占据了南越国四分之一的江山。 为首的一个头领好像就是姓项,被称作项天王。连大夏朝的邸报中也出现了几次。 第十四章 初闻妖魔 “不会是……?”苏禅再次打量了一眼项天九,心中惊疑不定。 这样的人物,身份一但泄漏,恐怕立刻就会引来大军围剿追捕,无数武道高手为悬赏而搏命,甚至牵连上一分一毫,也会有性命之忧祸及家人。 项天九眼睛微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一直观察着苏禅的表情,轻笑一声:“怎么,苏兄弟可是猜出来了?” 苏禅微怔,顿了顿道:“小子不过一介升斗小民,家国大事,还轮不着我来操心。只是为项兄胆色赞叹,竟然做了这样一番大事,还敢离开掌控范围,只身前往大夏腹地。” 项天九再次大笑,“苏兄弟到是坦荡,知道了某家的身份还能面不改色。你也不用担心,某家行事光明磊落,不至于因为走漏行踪而加害于你。” “况且,某家既然敢来,便不怕被人发现。一些跳梁鼠辈,某这一路处理了不知多少,有能奈我何!”项天九傲然说道,大有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魄力。 “项兄英雄虎胆,我读书读史,书里讲过许多豪杰好汉为民请命,但也无人能如项兄一般掀起滔天波澜。这天下间,其实哪一次不是官逼民反,即便当今大夏,也不过是前朝逆行倒施,失其鹿,诸侯共逐之。” “说得好!某家起事不为权势富贵,只是为了给苍生挣命而已,这王侯富贵歌舞升平,却不知我等泥腿子过得是什么日子。” “既然如此,项兄不留在建州主持大事,为何来到了雍州?”苏禅问道。 项天九微微沉吟,似乎在权衡一番,过了半晌才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某也马上要离开雍州,和苏兄弟你说权当提醒。” “建州大旱,百业凋敝,民众凄苦。某不忍发生人间惨剧,才聚众造反,打破州府,给百姓一条活路。说某是反贼,越国来攻,夏朝来伐,某也认了,终究不过是沙场厮杀,成王败寇。但某容得大军攻伐,却容不得一些异类搅风搅雨,视众生百姓如猪狗,任意吞食。”项天九声音低沉,却如海面平潮,看是波澜不惊,但内里早已巨浪翻滚。 “异类?”苏禅悚然问道。 “不错,就是妖魔作乱,建州有一县,十室九空,并非乡民逃难他处,而是被妖魔当做血食供奉,尽数吃了。此乃罪大恶极。某家今次便是追杀一头妖魔,而到了雍州。可惜此獠狡诈非常,某在此间也不熟地势,被他多次逃脱。” “竟然是妖魔噬人,这神州大地竟然还有妖魔?!”苏禅惊怒交加,泛起一丝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征战厮杀,而是活生生的人被妖魔当做食物吃掉,就如同人吃牛马猪羊一般。生而为人,万物之灵,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史书上记载,上古、中古时期,这天地都是妖魔统治,人族便如同牲畜一样,被随意食用。奋人族数万年抗争,才将妖魔赶出了中土。 苏禅原以为这些书籍记载不过是传说逸闻,此刻乍然听到,先是不可思议,随即就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心寒。 “那项兄,你能敌得过妖魔?” “苏兄弟,看来你是不知,你也别把那些畜生看得过高。武道功法虽然最初源于妖魔,但我们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千百年以来,早已经超越妖魔之流。妖魔天生强大,但只要修炼武道,却也不惧。普通妖魔不过是刚化形的妖兽妖兵,武道练到铜皮铁骨境界,便可擒拿。再往上的妖将妖王,也不过是和武道神勇化劲层次相当。” “唯有妖族大圣这一层次,觉醒天赋神通。只有武道圣者,人仙之境才可匹敌。” “原来如此。”苏禅感慨道,难怪各朝各代都要推广武道,恐怕壮大自身抵御异类也是一方面原因。 只是听到项天九说武道最初源于妖魔,这个说法到是第一次耳闻,朝项天九问道:“项兄,武道功法,最初是源自妖魔,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也是不是什么秘闻。”项天九端正坐直,目望穹天,露出追思之色,“在太古上古之时,大地神州乃是妖族异兽的天下,人族诞生于襁褓中,不过是妖魔诸多血食之一。后来我人族有大能智慧者,不忍世代沦陷于妖魔手掌,学习妖魔的修炼之法。” “妖魔天生体魄强健,又有天赋神通术法。先贤们从妖魔的气血经脉里分析强健之法,这就是武道来源。又从妖魔的天赋神通里,研修炼神之法,这便是神通。” “在人族先辈世世代代钻研之下,终于推陈出新,以武道和仙术超越妖魔,在中古时期已经将妖魔逐出神州。” 苏禅忍不住击节赞叹,心里浮现起身而为人的骄傲。想人族先贤披荆斩棘,从妖魔身上学到武道神通,将亿万妖魔浩浩汤汤驱逐而出,不知何等波澜壮阔,恨不能生在上古,和先辈圣贤开创盛世伟业。 “所以,苏禅兄弟,非某家看低不能练武之辈,只是此乃我人族大兴之法,不知用了多少前人血泪换来。我等后人自当苦修精进,超越前人,方不负诸多圣贤期望。”项天九幽然长叹。 “真大丈夫。”苏禅对于项天九一番话,不由给出最高评价。这样的人物,眼光早已脱离世俗间的王朝争斗,而是心怀苍生。 难怪能够成为大夏天字一号的反贼,难怪能够力扛朝廷的大兵威压! “那项兄你追查的那头妖魔如今是在雍州境内?”苏禅接着问。 项天九正色道,“这妖魔被我打伤,不知潜伏在何处养伤。不过,苏兄弟你不用担心。我虽和夏朝不两立,但夏朝的禁妖司检测天下,雍州又是陪都雍京所在,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被擒拿。” 说着,项天九站起身,远眺沧江江面,雾霭消融,红日高悬,一派壮丽的景象。 “苏兄弟,今日就到此吧!某家行路万里,武道高手见了不少。唯有你手无缚鸡之力,却胆大包天敢同某家这反贼喝酒,是条好汉子。” 苏禅跟着站起身,才发现不知不觉将,船行了已经有二三里远,从江面再次靠近岸边。江岸上数名短打麻衣的汉子跃跃欲试,似乎想等着穿靠岸干点搬运活计。 “能认识项兄这样的豪杰,苏禅也是好生欢喜。” 项天九将酒壶中的酒再次倒出,刚好满满的一人一碗,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干了。 “苏兄弟,后会有期。”项天九朝苏禅抱拳道。 “后会有期。”苏禅同样抱拳行礼。 站在江岸上,远望着乌篷船船桨摆动,渐渐消失在江面上。 苏禅心头微微怅然,听了一段秘闻,喝了三碗酒,认识了一名豪杰,今日却是尽兴了。 第十五章 小成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冬雪消融,已经是早春时节。 杂花生树,杨柳依依。 牛庄外一处拱的山坡,苏禅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迎日出晨光。 苏禅胸腹起伏,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小腹内升起,一直到胸口,到喉咙,最后从口中慢慢喷出。 气息悠长,声音宛如呼啸。 这是横炼十式中的“贪狼夜啸”,本来取意是苍狼在夜间长啸,锻炼五脏肺腑,吐纳故新。苏禅结合炼神之法中,晨起观想朝阳初升意念,来锻炼气息。 武道十重,第一重就是气壮,一个人气息悠长深远,就代表能够吐纳的空气得多,身体能够承受的负担大,扛得住激烈的动作。 一口气呼出,紧接着苏禅喉咙滚动,开始了吞气。慢慢的胸腹跟着鼓胀,口鼻间似乎有声音冒出:“咽、咽、咽……” 如此反复了十几次,似乎感觉身体内的浊气排空,清新的晨间气息填满身体,苏禅才停止动作。 身体转动,双脚微分,沉腰坐跨,似乎身体都变得臃肿,摆出了一个环抱的动作。 “老罴靠树。” 一声低喝,苏禅整个人猛然一动,看着缓慢臃肿的动作,突然胳膊肩膀都震颤了起来,一股虚无的劲道震动全身。 “仙鹤振羽。” “凶鳄剪尾。” 又是几声呼喝之声,苏禅的动作不断变换。每一下身体都最大程度的伸展开,锻炼着周身的肌肉关节。 一连练了下半个时辰,苏禅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还差一点,就完全清理掉身体的毒素,不过已经不太影响我练武了。” 苏禅原地站立,双手随着呼吸抬起又放下,不断平复着气息。感受着身体肌肉上传来的力量感,心中一阵阵欢喜。 他这具身体原本孱弱,虽不至于说骨瘦如柴、但也是干巴巴的骨骼嶙峋。现在站在那边,面色红润,身形挺拔,胸背腰腹和手臂之上,都有了一块块的肌肉线条。 武道练力,练的就是筋肉,通过奔跑,举重,跳跃,击打沙袋,踢腿,深蹲,翻筋斗,等等千百种的法门,把自己的四肢,腰腹的筋肉,锻炼得饱满有力,力量,灵活性大大越常人。 苏禅练的是将军府的横炼十式,练力层次最好的锻体武功之一。这横炼十式,他观看,做笔记,在脑子里演练,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此时他身体内的毒素配合着炼神之法,已经清理了大半,呼吸渐渐畅通,已经可以能够做剧烈的动作。 他开始练横炼十式的武功招式,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已经练得颇有章法,比起将军府那些练了一年多的苏家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再锻炼一段时间,练力达到圆满的层次,就能够去县里拿个武童生名额了。” 武童生考核一般都是练力阶段的武者,有一鼓之力,四百八十斤。有了武童生的名额,就算真的算是个武者,之后有资格去参加云沧郡的郡试,考武秀才。 苏禅气息平复完之后,没有马上走动,反而双目似闭非闭,进入了修炼神魂的炼神之法。 识海之中,精神之火烨烨有光,已经从一点烛火之光发展成了一团篝火,照亮覆盖的识海虚空有数个房间大小。 “炼神配上炼体,果然是最有效的修行方式。” 这两个月以来,牛庄之中清闲无事,苏禅成日里便是埋头锻炼修行。 炼神之法修的是神魂,炼体之法练的是体魄,两者即不一样,又同属归一。苏禅揣摩着,互相交叉修炼。炼神魂累了,便转换为锻炼体魄。练身体疲劳了,就练神魂修行。 短短的时间,进度惊人。 武道炼体才刚刚进入练力的阶段,但是炼神已经精神饱满,快要突破坐忘,进入第三重的神念阶段。 《大日镇魂法》玄妙异常,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去观想,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识海中的精神之火。 炼神一但突破坐忘层次,便是神念。神念不再是完全修炼自身的精神,而是能够实战道术神通,一个精神念头,能够催眠人心智,蛊惑人心。 “小苏管事,小苏管事!” 突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苏禅的修炼。 苏禅睁开眼望过去,看到庄云神色焦急地跑了过来。 “庄云,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苏禅压下被人打断修炼的恼怒,沉声问道。 庄云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道:“小苏管事……卧牛村……卧牛村出了大事了。” “大事?”苏禅微微疑惑,“什么大事?” “杀……杀人了,卧牛村的李春杀人了。”庄云满是惊骇之色。 “李春杀人?你是说那个放牛郎李春?” “正……是,那李春……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杀人了……”庄云胸腹起伏,上气不接下气。 苏禅眉头紧皱,颇为疑惑。他记忆里上次见过的李春,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放牛郎,脾气温和,怎么可能会杀人? “什么时候的事?庄大哥,别着急,你慢慢说。” 苏禅安抚庄云说道,这卧牛村离牛庄甚近,村民又不少牛庄的佃户,如果真有命案发生,对于牛庄自然会有些影响。 庄云长吞了口口水,长吸了几口气,才说道:“已经是昨日的事了,那李春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杀死了自幼养大他的兄嫂,还把所有村民的给困住。要不是今天,我经过的时候,有个逃出来的村民讲,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你有去村里查看了?” “我哪里敢,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可曾派人去县衙报案?”苏禅皱了皱眉,又问道。卧牛村和牛庄距离沧南县县城都不算远,发生了这样的案子,自然要有人去通知衙门里的捕快们来处理。 “去了去了,那名逃出来的村民和我说完,就跑去县里报案,要请县里的大人主持公道。”庄云赶忙说道,看得出依旧有几分惊慌。 苏禅微微沉吟一阵,说:“走,你带我去看看。” “啊?!”庄云一阵惊诧,“小苏管事你要去看?那李春现在可是杀人凶犯,村里情况不明,万一伤着……” “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去看看,如果有去县里报案,自会有捕快来抓人。”苏禅淡然说道,如今他已经是炼神第二层坐忘巅峰,眼看要突破到神念阶段,就能用神通术法。而且修炼武功横炼十式也有所成,身强体健,胆气油然而生。 两人沿着牛庄的小路,一路赶到了卧牛村。 刚到村口就看到两具尸体悬挂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上,整个胸腹凹陷了进去,头颅歪斜,七孔流血。 “这是李大夫妇?”苏禅面色骤变,指着两具尸体朝庄云问道。 庄云吞了口吐沫,来回折腾颇为疲惫,看着悬挂的两具尸体,更是有惊惧之色,“是李大和他婆家,我方才就是看到他们挂在这里,才敢相信李春杀人。” 苏禅眉头紧蹙,看来杀人之事假不了。 两人又往村内走去,渐渐发现,卧牛村内阒然一片,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几处房舍中间,竟然还有几个村民的尸体,死状恐怖。 苏禅越走,脸色就越发难看,这些村民之中,甚至还有妇孺,其中不少人他都算是见过。 “该死,竟然杀了如此多人。” 苏禅第一次见如此多的人死在眼前,心头怒火骤然腾腾升起,一旁的庄云看着骇人的场景,更是连连劝阻苏禅离开卧牛村。 苏禅置若罔闻,在村子里找寻了一段,突然卧牛村东角处一阵暴烈的拳脚击打声传来。 “有打斗声!” 苏禅修炼炼神之法后,感官敏锐,视觉听觉都得到了极大提升,远远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呼喝声与击打声。 第十六章 李春 卧牛村。 一间残破的牛棚前,几十个村民跪成一圈,神情恐惧地望着一名高瘦的男子的背影。 这名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只穿了一件单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硬木长凳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卤好的狗腿,不时的发出大笑之声。 “痛快!痛快啊!人生在世就该喝酒吃肉,以前的日子真的是白活了。你们两说,是不是啊?” 高瘦男子砸吧着嘴,对于身后的跪着的村民完全不在意,目光反而盯着牛棚。 牛棚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紧紧地将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护在身后,两人衣着和头发都乱糟糟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听着高瘦男子的问话隐隐颤抖,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不说话?害怕?还是恨我?”高瘦男子桀桀地怪笑着,“那今晚可就没有饭吃了。” 说着,仰头鲸吞似的喝一口酒水,一抹嘴冷笑道:“风水轮流转,当年你们父母,我那对好兄嫂,就是这么对我的。住牛棚,吃泔水,一年到头衣不蔽体,你们兄妹也好好过过这个日子。” “你们呢,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命?”高瘦男子转身望着跪了一圈的村民,放肆笑道。 “李春,李大夫妇苛待于你,人你杀了也就罢了,你就放过他们兄妹吧,这都是你的晚辈子侄呐!”跪在人群中,一个面容苍老的老汉出身哀求道。 李春干瘦的脸颊上面皮抽搐,从长凳上站起身,咧着嘴露出一丝恶毒的寒意:“晚辈侄儿?嘿嘿,老子连亲哥哥都宰了,还在乎这两个小崽子。我忍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今天了。哈哈哈,这些年我干了多少脏活累活,有两次可是真的活生生要饿死呐!爹娘传下来的大屋,我没有份。三十亩的上好水田,一亩都不分给我。说是分家过,可我得到了什么,一间牛棚,一头老牛。嘿嘿,你说这世间还有王法,还有公道吗?” “要是没有,我李春就自己给自己个公道!刘村正,你这老不死的站出来,是觉得我昨天没打死你儿子,你想来找死吗?”李春狞笑着问道。 刘村正用力地拄了一下手里的拐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颤声道:“李春,你怎变成这幅德性,平日里你向来与人为善,怎……怎……” “怎么敢杀人是吧?”李春面容扭曲,阴森森地笑道:“正是因为我与人为善,正是因为我不敢杀人,你们就一个个欺压到我的头上来了!” “刘村正,你自己说,我李春这些年给你家耕了多少地,打了多少短工,前年抢收,是不是我李春没日没夜的在你家地里给你干活,可是你这老货,可有给我过一分工钱!” 说着,李春愈加怒气上头,猛然一脚将面前的长凳踹飞了数十米远,指着围在周围的人群,语气说不出的阴狠:“真当我不敢宰了你,你要是敢再多嘴一句,惹毛老子,今天就灭了你这满门七八口人。” “我……我跟你拼了!”刘村正气怒攻心,举起手里的拐棍猛然就朝李春当头砸了过去。 李春却是看也不看,随手一挥,刘村正手里的拐棍就飞了出去,巨大的力道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李春往前跨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刘村正的大腿上,放声大笑道:“刘老头,我记得你儿子前两个月娶了邻村的王木匠家的闺女,前凸后翘,那皮肤可是够白的,去把你那儿媳妇给叫过来伺候老子。伺候好了,我就留你一条老命。要不然今晚我就杀到你家去,灭你满门。” “你……这天杀的恶贼,官府的人不会放过你的。”刘村正年事已高,被刺激得怒气攻心,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你们这些乡村愚妇,又懂些什么。官府的人来又怎样,谁要是不服的,我就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跪在地上的一众村民都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昨日间李春和李大夫妇起了口角争执,李春突然暴起杀人,不但杀了自家的兄嫂,还连同劝架的邻居也杀了好几个。 村里十多个青壮想来制住李春送官,结果反被李春打得一个个吐血重伤,断手断脚,躺在地上哀嚎连连。那些被打死的尸首也没人敢收。 整个村的村民都被李春给震慑住,全部跪在他家的牛棚前,美其名曰忏悔道歉,若是让李春满意了,就放过他。 正在众人噤若寒蝉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本官不服,到想尝尝你李春的拳头。” 在牛棚内,一头卧在在地上的断角老水牛似乎受到惊扰,双眼微微睁开一线,又悠然地合上,曼斯条理地咀嚼着一束干草。 一道人影快速奔行而来,风声搅动,飞快异常,转眼间就已出站在了众人面前。却是一名身穿官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 “还真有不怕死的敢来,还是个当官的。” 李春斜睨了一眼,嘿嘿冷笑,一脚踢开纠缠在面前的老汉,随手撕开身上穿着的单衣,神情桀骜地望着来人。 杜午阳神情如铁,沉声说道:“本官沧南县巡检杜午阳,李春,你杀害兄嫂,威逼村民,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去县衙里认罪?” “认罪?”李春仰天一声大笑,随手撕开身上穿着的单衣,赤裸的上身并不健壮,肋骨凸起,一条条筋肉显现出来,看着高瘦的身材,却给人以一种精悍的力量之感。面容狰狞道,“打死你就不用认罪了。” 话音未落,猛然一个纵身,朝杜午阳扑了过去。动作迅猛强悍,双脚蹬踏在地面上,泥土混合着积雪飞溅。 “好贼子!” 杜午阳眼睛骤然一睁,豁然而起,他是军中悍卒出身,勇不可当,面对李春骤然的袭击,丝毫不退,同样双拳架起,凶猛迎上。 拳脚相接,骤然一阵闷响,宛如惊雷。 “噔噔噔……”杜午阳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了身形。 “牛魔踏蹄!” 李春也是微微一晃身,紧跟着一声暴喝,动起手来癫狂如魔,和杜午阳硬拼一记之后,脚步连连变化,双拳探出犹如发狂疯牛,横冲直撞再次朝杜午阳攻过来。 第十七章 巡检 “这贼子好大的力量。” 一交手,杜午阳就发现对方拳脚上传来的力道惊人,比自己还要胜出几分。 “这贼人果然有几分张狂的本钱!” 杜午阳是沧南县巡检,一县之中排名前几的人物,今日接到下面来报说有凶案发生。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查看一番。 他武功高强,脚力强劲,在其他捕快还不到半程,他就已经赶到卧牛村,正赶迎头赶上李春施暴,哪里忍得住,立时跳出来阻止。 这一交手,果然发现了这凶徒不同寻常,拳脚力量大得惊人。 不过杜午阳能当上一县巡检,终究不凡,麓战过不知多少强大的敌手。仰头长吸一口气,犹如巨鲸吞水,全身肌肉坚实是铁,同样是硬打硬进无遮拦的对撼。 抡拳如擂鼓,出腿似砍刀。 杜午阳武秀才功名,已经是五马之力,能扛千斤重鼎,体能力量可匹敌十多名成年壮汉。而这李春更是只强不弱,拳脚招式粗糙,但力量雄浑绝伦。 两人交手都是势大力沉刚猛无敌的路子,而且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下都劲风凌厉,搅得积雪泥土飞扬。 即便隔了有数十米远,也能够感觉到风声扑面,那股暴烈的气势直震撼得人心惊胆战。场地中的一些木桩栅栏,更是像纸做的一样,被两人的拳脚一触即断裂开来。 “那个是李春?!” 苏禅和庄云赶到了场中,见到了正在争斗的两人。 庄云神情惊骇欲绝,双眼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放牛娃,怎么会有这样的武艺?!” 在庄云的印象里,对方不过是一个闷声的放牛娃,时常收欺凌都不敢争辩。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此刻虎狼一样的猛人联系到一起。 两人身形纠缠在一起,拳脚的闷响身如吼如雷,犹如猛虎好似熊罴,惊吓得周围的村民更是连连后退,他们都是乡野村夫,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好功夫,都是高手!想不到这草莽之中竟然也有龙蛇。” 苏禅无比惊讶,这两个月刚刚开始练武,不过是刚踏入练力阶段,连武童生考核都不够,但是眼界提升了不止一筹。在雍京时也偶有见到人比武,但比起此刻争斗的两人,都如同过家家戏耍一般。一时心神激荡,眼里迸发出光彩。 “这就是武功,凌厉刚猛的武功!这李春当真了得,原来不过是一个放牛娃,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厉害,竟然能够将一县巡检给压下一头。” 苏禅观看了一阵,已经看得出,那名身穿巡检官府的汉子还要逊色李春一筹。一县巡检,乃是负责捕盗缉拿的武官,按大夏朝惯例几乎就是一县武功最高者,非武秀才不能担当。 武举选拔一是气力,二是武艺。 武艺有千百种先不说,单以气力论,武童生考核至少要有一鼓之力方为合格。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四石为一鼓,合四百八十斤,放到军中可为悍卒。 武秀才的话则要有一牛之力,能扛一千五百斤重的鼎,军中是都头,做官就是巡检。 武举人就要有五马之力,能负重五千斤。至于武进士则不论武艺气力都已经是世间绝顶之辈,一入沙场进就是十荡十绝的先锋猛将,退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殿帅。 大夏朝九十九州,人口亿万,练武之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而每三年一届的武举科考,武秀才不过数万人,武举人更是只有寥寥千人,而武进士则是千万中选一,真正的武道骄子,每届不会超过一百。 这个李春,怎么可能数月之间变得如此刚猛凌厉? 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正在这时,又有十多名身穿皂衣,气质剽悍的捕快赶到。 这些捕快也不管苏禅和其他村民,结拢阵势就朝争斗中的李春围了过去。 捕快捉贼,自有一套章法,有负责正面强攻,有负责骚扰偷袭的。一套战阵配合,不敢说和军队比较,但对付寻常武人,十分见效。 在场中的李春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周围个个捕快手里刀光霍霍,虽然没有出手但却给他带来了极大压力。这些捕快武艺不高,但进退之间,极为有章法。 杜午阳黑堂堂的面庞上,赤红如血,须发飘飞似乎都立了起来。他和李春正面交手已经超过二十招,对方武艺不算如何高明,就是一拳一脚,直来直去,他都能挡得住,但偏深力量大得吓人。 而且自己出手的拳脚,打在李春身上,犹如打着缠着牛皮上的钢铁巨石,厚实粗糙,根本造不成伤害,反而愈发激发起李春的凶性。 要不是他自幼练武,筋骨打熬得强韧无比,恐怕早就手脚酸软败下战来。但饶是如此,也觉得牙关松动,手脚筋骨隐隐作痛。 突然围拢的捕快中,一名捕快突然暴起,手里的腰刀卷起一道白光,当头朝李春劈砍过去。 “不好!”在场外观战的苏禅面色骤然一变,朝一旁的吓呆了的庄云喊道:“庄大哥,快去找些麻绳和大网来。” “管……管事,什么?”庄云神色恐惧,他一个普通的庄户,哪里见过这般的武功争斗,简直吓得心肝乱跳。两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苏禅神色阴沉,却是顾不得其他,大声喝道:“麻绳和网,快去!” “好,好。”庄云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就朝着村子里各家各户跑去。 场中那名捕快一跃而起,手里刀光如练,朝李春当头劈去。 李春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脚步一顿,往旁边闪了过去,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好机会!” 杜午阳骤然正眼,双拳一收,脚步连连变动,人如同一头喝醉了酒的熊罴,跌跌撞撞就朝李春怀中撞去。 肩膀和手肘在这一撞过程中,侧身扬起,如枪如箭。 这一招是杜午阳军中的一记杀招,名为铁山靠,又叫虎背山,取的就是以肩背手肘来攻击对手,配合着凶猛狂暴的力道,即便是碗口大的树干一下也要被撞断。 李春眼见杜午阳一记绝招过来,猛然一甩乱发,竟然双手大开,完全不去抵挡。 杜午阳手肘和肩膀刚触及李春的身体,猛然惊觉不好,只觉自己合身扑上就像是撞在了一块包裹了铁皮的硬木上,完全寸进不得。 杜午阳一击之下,脚步连动,就想要退开。 “牛魔运皮!” 李春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的狞笑之声,全身皮肤肌肉鼓涨,似乎肌肉都大了一圈。 他卖破绽硬吃杜午阳一式样铁山靠,为的就是这一刻,哪里肯让他逃过去。身形扭动,拧腰坐跨,骤然整个身体弹震,大筋跳动如弓弦,双拳携带劲风如席卷。 下一刻杜午阳人便如破了的麻袋一般飞出了十多步远,鲜血从口鼻之中不要钱似的狂洒在地。 第十八章 激斗 一招将杜午阳击伤,李春仰天狂啸,再次要扑上去,架势猛烈如虎,狂暴的气势喷涌而出,完全不想给巡检杜午阳一分一毫的机会。 包围在四周的捕快见李春的动作,哪还敢迟疑,一起涌了上来。巡检乃一县武官,这些捕快们的顶头上司,被击伤也就罢了,若真是丢了性命,在场捕快没一个人能够讨得了好,一个个拿着铁链腰刀不要命的朝李春攻去。 李春如猛虎环视群狼,面对忽然拼命上来的捕快,神色越发癫狂,单手一抄就已经抓住想锁住自己的铁链,再一用劲,铁链便倒飞甩了出去,啪嗒一声打得那名捕快满头满脸是血,恐怖至极。 “给我死!” 几个挥刀冲上前的捕快,还未碰到陈二衣角,便见大手一张抡拳宛如巨木,纵横无匹的力道给击飞出去。 所有人都是惊骇不定,脸色变幻,剩下几名捕快握着刀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显然被李春给吓得肝胆俱裂。但此情此景,又哪里有退路,钢牙一咬,硬着头皮上前搏命。 “噗——” 杜午阳吐了口淤血,觉得全身骨架像似散了一般,胸腹内的脏腑火烧火燎的剧痛,显然受伤不轻。强撑着站起身,望向李春,眼里也是涌起难以形容的莫名之色。 “这乡野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高手?” 杜午阳躺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他练武以来,一路勇猛精进。尤其是进入军中以后,得了真传武道,已经是通过郡试取得了武秀才的功名,在一郡之内武功也是数得着的。 “这凶徒练的是什么武功,全身筋肉如铁,力量大的不可思议。我练的狂熊惊雷拳法已经是最上品的锻体拳法之一,但无论力量体力远远不如他。” 杜午阳吐了口淤血,眼里神色愈发坚定,纵然不敌,但武人自有气度,未战至最后一刻,绝不言败。趁着其他捕快蜂拥而上的这当会,气息吞吐犹如风箱,暗暗恢复体能。 又是一声惨叫乍然响起,一直游荡在周围寻觅机会的一名,瞧准了时机,持刀砍向了李春的脚踝。却被李春抬脚避开,一脚踩住了钢刀,紧接着身形一动将他飞踹了出去。 转眼不过是小片刻功夫,围攻李春的十多名捕快已经个个带伤,其中有几人更是连站都站不稳,躺在地上,哀嚎声音不绝于耳。 此时的李春也不见得好过,赤裸的上身胸腹上两大团微微凹陷进去,方才杜午阳的一招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手臂大腿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刀伤,尤其是后背,一道一尺宽的刀痕有一寸深。 这样严重的伤势,换做普通人早已经动弹不得。 李春却是恍如不觉,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形如妖鬼,“你们还有什么能耐,拿出来吧,这贼老天想要我的命,我就要你们的命。哈哈哈……” 李春狂笑一阵,再次暴起,一干捕快已经死伤无力,他的目标便是在调息的杜午阳。交手以来,只有这个杜午阳是他的最大威胁。 李春刚有所动作,身体跃出,忽地一顿,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他罩在其中。 “快来帮忙!” 苏禅带着庄云和几个村民各拉着大网一端,朝旁边的人大声喊道。在另一旁又有几个村民拿着一条条的麻绳左右扔出,挡在了李春面前。 苏禅心脏砰砰狂跳,这麻绳和大网就是他让庄云找来的,又喊来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过来缠住李春。 这渔网密密麻麻的,韧性十足,苏禅还担心对方力量惊人,能够挣脱开,又弄了几个麻绳,浸水后湿的麻绳韧性十足,胜过铁链。 苏禅心如明镜,像李春这等起码已经是武道铜皮铁骨境界,力大如牛,能匹敌武秀才的高手,以他刚进入练力的武道修为,直接对上恐怕连一招都撑不过。唯有借助工具,才可能将对方围困住。 “嗯?!”李春被大网罩住,又被一条条冒出的麻绳纠缠,一时挣脱不得,顿时怒火冲天,全身扭动不断挣扎起来。 “苏禅小儿,你也敢来送死!”李春双目赤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眼认出了抓着麻绳大网一头的苏禅,狂吼如雷。 “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与我作对,为什么?!” 苏禅被李春瞪得心头发冷,若非修炼大日镇魂法,神魂强大,单单是李春这如妖似魔的疯狂之态,就能吓得人失魂落魄,毫无法抗之力。 “这李春,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不过数月时间,就突然有了这疯魔般的力量。”苏禅紧紧抓住手中的网绳,感受着上面越来越强的力道,心念电转,不自觉的就想起上次冬日见过的那一头大水牛。 正相持间,巡检杜午阳和一众捕快都回过神来,见李春被大网罩住,顿时精神一震。 这大网加锁链,本就是衙门捕快抓捕武道高手的路数,这回本以为抓个放牛娃,巡检杜午阳更是亲自出手,根本没做充分准备。哪想到这放牛娃简直如同太古凶兽,凶猛得一塌糊涂。此刻醒悟过来,连忙扑了过来抓住渔网和麻绳的另外一段,奋力拉扯。 李春犹如一头困在牢笼中的凶兽,左突右进不断挣扎,手脚上巨大的力道传来,直拽得几个拉扯住渔网和绳索的捕快青壮左倒右晃,连人都被拖曳而起。 “大家不要放松,快点过来!” 苏禅接连指挥,原本退得远远的其他村民见状,似乎也惊醒过来,男女老少齐上阵全部赶了过来,一起奋力的拉扯。 “牛魔大力!力!力!力!” 李春仰天狂吼,身形暴涨,原本消瘦的身材足足涨了一圈,头发飞扬,如妖似魔。爆发出了强横无匹的力道,数十人渔网只感觉困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头猛虎,是蛮牛,是巨象,狂性大发。 在李春面前,两条麻绳和密密麻麻的渔网被他双手紧紧抓住,手臂肌肉鼓胀,一条条青筋跳动虬结如蛇,撕拉撕拉刺耳的声音响起,李春竟然硬生生的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力道将那渔网和麻绳给撕扯开。 “不好,这样下去,被李春挣脱开后果不堪设想。” 苏禅感受着手上传来犹如汹涌澎湃的力道,简直是惊骇莫名,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眼见李春狂性大发,就要挣脱开,顿时焦急得不行。 杜午阳一声怒喝,突然跃起,朝李春扑了过去。他也看出这李春要是挣脱渔网绳索,就再无人能制。一个纵身跳到李春后面,双拳隐带风声,一齐朝李春的头部打去,正是一招常见的双峰贯耳路数。 李春骤遭到猛击,头一扬癫狂无比,原本被绳索渔网压得身形低矮下去,这时突然蹿起,一个扭身就将杜午阳甩了出去,紧接着双脚踩在地上,几乎没入整个脚踝,一步一步拖动这渔网外的数十人挪动。 “不能再等了。” 苏禅眼见杜午阳被打飞,知道情况到了最危险的地步。目光左右逡巡,看到了根手臂粗细用来做打桩用的木棍。苏禅抓起木棍,将削尖的一头对着李春,整个人发疯似的冲了过去。 一阵如同棉布破裂的响声,木棍一头狠狠的戳在了小腹上,随即就听到李春痛声怒嚎,苏禅感觉手里的木棍陡然一震,整个人就被传来的巨大力道给打飞了出去。 他人还未落地,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捕快和村民都开始或拿刀、拿木棍、拿锄头,蜂拥而上,劈头盖脸的朝渔网中的李春扑去。 开始还能见一个个被打伤打飞出来的人影和李春嘶声裂肺的嚎叫声,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弱,只留下无数噗噗噗噗击打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围拢的村民和捕快都软到在地,在渔网中间的李春早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终于赢了。” 苏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阵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凶险之极,这李春疯魔了,还是被妖魔附体?” 卧牛村的村民和一众捕快,看着那渔网绳索中间烂泥似的李春身体,竟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重的喘息和痛苦呻吟声。 就在众人刚刚松口气,相顾无言,瘫软成一团。突然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一道黑雾直冲云天,遮天蔽日。 浓厚的黑雾之中似乎有道庞大无比的身影隐约浮现,包括巡检杜午阳在内的一众捕快和村民就在那黑雾升腾间,忽然两眼一翻,便全部都晕了过去。 苏禅觉得头顶之上有着一股莫名的威压,从天而降,尤其是那黑雾中的身影头角峥嵘若隐若现,直让人灵魂都有着一股被人攥在手心的惊悸之感。眼皮沉重如同千钧巨石,全身轻飘飘没有一丝力气。 “这是……?”苏禅张了张嘴想呼喊,却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正在这关头,识海之中,精神之火骤然升腾而起,一点星火万丈,似在抵御那铺天盖地的灵识威压。 无穷无尽的黑雾升腾之中,苏禅隐约听到一声喟然长叹: “李春啊李春,我本怜多年相处之情,赠你武功,可惜你终究不过一介凡夫小人,哪懂得妖魔之道……” 再下一刻,苏禅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 牛皮 苏禅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全身酸痛无比,身体像散了架一样。 坐起身,低头看了眼手掌,一道道撕裂开的口子已经被人用布包扎好,但仍有血丝渗透出来,火辣辣的疼痛。 “小苏管事,你终于醒了?”似乎发现苏禅醒来,一个声音惊喜喊道。 “庄大哥?”苏禅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喑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站在苏禅面前的正是庄云,见苏禅醒来满脸欣喜之色。在他身后还有四五名牛庄的仆役,正忙前忙后收拾。 “是县令大人召集了所有的白役和民壮赶来,其他人都醒了,就剩下小苏管事你,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连杜巡检都受了重伤。” 苏禅抬头望了眼四周,整个卧牛村狼藉一片,四下都是走动的人影,或扛或背地移动着昏迷不醒的捕快和村民,还有不少民壮正在清理着现场的渔网和李春的尸身,一声声惊呼不时响起。 在另一旁的不远处,一名身穿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和缠着腰带嘴角带血的巡检杜午阳说话。 “杜巡检,你的伤势如何,可否碍事?本官明白你是要参加下届武举的,只是这沧南县自上任巡检殁于任上,实在无人可用。所以才不得已向郡城借调了一员干将来襄助本县。你可不能有事呐。” 沧南县县令王乡都打量着杜午阳伤痕累累的身躯,又看了看现场一派狼藉景象,心头也不由暗自侥幸。 这卧牛村发生的大案,要不是这新上任的巡检杜午阳武艺高强,及时制住了凶徒,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数年来在沧南县教化风评考核上已是下等,要再闹出屠村惨案来,头顶的乌纱难保。 “谢县令大人关怀,卑职的伤势不成大碍,调养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只是此次是下官大意了,万没想到这李春如此凶残,有三名捕快和七位村民惨死,下官实在惭愧。” 杜午阳双手抱拳,面带愧色,他是军中出来的武官,前途远大,又取得了武秀才功名。今次来抓贼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结果没想到差一点连自己命都搭了进去。 他本就是磊落性子,明白如果自己准备充分一些,不小觑敌人,带上兵器装备,定然不至于死伤多人,付出这般惨烈的代价。 “杜巡检不必介怀,你是壮士,今次你捉拿凶犯,乃是大功一件,本官谢你还来不及。”王乡都面带笑容,说话如细雨清风抚慰道。 “大人过奖,卑职不敢贪功,今次能够拿下李春,全赖有人及时以渔网绳索困住凶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哦?”王乡都微有诧色,他从沧南县县城急忙忙赶到卧牛村,只知发了大案,杜午阳和一众捕快死伤不少,却不知道内里曲折。当下说道:“不知是何人所为?” “是牛庄的一位管事相助。” “牛庄的管事?”王乡都捻了下胡须,似乎想起了什么,“这牛庄可是神勇大将军府的产业?” “正是。”杜午阳点了点头,他清醒过来这会,已经打听清楚。 “那本官得见上一见。” 杜午阳转身找寻,正好看到苏禅庄云的搀扶下站起身,便向苏禅招呼道:“苏管事,县令大人有请。” “沧南县县令要见我?”苏禅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毕竟在将军府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官场之事。 苏禅在庄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向王乡都行礼道:“苏禅拜见县尊大人。” “免了,免了。苏管事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王乡都摆了摆手,打量了苏禅一阵,道,“苏管事年纪不大,却有胆有识,难怪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大将军府的管事了。” “大人谬赞了,苏禅愧不敢当!”苏禅谦逊道。 两人交谈了一番,王乡都话里话外都有着亲切之意,显然得知苏禅是将军府在此地的管事,拉拢意思明显,苏禅淡淡应付着,便告辞退下。 一旁的巡检杜午阳朝苏禅拱手致谢:“本官还是要多谢苏管事的仗义出手,日后苏管事在沧南县有事,只管来找本官。” “多谢杜巡检。”苏禅笑着说道。 说话间,人群中忽然想起了一阵响动。 “人救出来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带着一对十来岁的姐弟走到了县令王乡都面前,磕头行礼。 “小老儿拜见父母大人,感谢大人除了本村的大害,救我等出虎口。” “保土爱民,此乃本县分内之事,乡老快快请起。” 王乡都神色亲切,满脸笑容的扶起行礼的刘村正。 大夏朝自古敬老,讲究伦理孝道,像刘村正这样的耆老,见到官员都是可以站着不用行礼。 刘村正连连感谢,轻咳了两声,拄着拐杖将站在一旁的一对姐弟也拉到面前,拜见王乡都。 “大人,这就是被李春杀害的李大遗孀,可怜李大夫妇含辛茹苦拉扯李春长大成人,谁知道这畜生竟然如此猪狗不如,下这般的毒手,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兄嫂,将自己的侄女侄儿囚禁在牛栏中。村民前去劝阻,反被那恶贼残杀多人。可怜我那孩儿,现在还卧床不起。小老儿枉为村正,不能为大人安定乡里,闹出这等事情,实在愧对老父母。” “此贼真是穷凶极恶,只恨本官知道得太晚,让乡老和各位村民受苦。”王乡都神色愤慨,接着又对村民劝慰道,“本县已经决定,即刻就通知六房书吏,卧牛村遭此大害,今年赋税减半。这李大的遗孀,还请乡老做主,好生抚养成人。” “多谢大人!” “青天大老爷啊!” 一时间乡民感叹道谢之声络绎不绝,朝着王乡都拜谢行礼。 “王大人真是好官。” 苏禅趁着众人说话间,远远退了出来,这等知县爱民,百姓拥戴的戏码,他在雍京耳濡目染,也见过几次。 此时,苏禅也不想理会这卧牛村的善后之事,他内心却是有着一个大的疑惑,在他昏迷前隐约看到的那团黑雾到底是谁?那个声音是谁在说话? “庄大哥,你昏过去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苏禅思忖了一阵,低声朝庄云问道。 “这个却是记不得了,当时累得脱了力,一下就晕过去了。”庄云细想了一下,顿觉脑袋空空,完全想不起来有。 “那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村民和其他捕快呢?”苏禅心有疑惑,再次问道。 庄云摸着下巴皱眉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苏管事,当真是全无印象,大家就是自然醒着的,有何奇怪之处?” “真是诡异!”苏禅皱眉苦思,数十人突然晕倒过去,为何没人提及,感到一分一毫的异常? 就好像,这一段记忆被人无声无息的抹去了一般。 庄云搀扶着苏禅在旁边村民家中翻出来的木凳上坐下,苏禅眉头紧锁心里涌起无数的疑惑。 “那道突然冒出来的黑雾,还有那个声音,真的是我的幻觉不成?” “但是,村民和捕快们都晕了过去,这样佐证,当时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其他人为何突然都忘却了,包括杜巡检在内都没有提起,实在蹊跷。” “李春原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放牛郎,如何会短短时日变成一个武道高手。连巡检杜午阳那样的武秀才都不是对手。” 武道修炼一步一个脚印,尤其是苏禅最近身体毒素渐清,开始练武,即便配合着炼神之法,也才堪堪步入练力。 想起方才那一番搏命,李春以寡敌众,势力简直是恐怖。如果李春不是和众人实打实的明面上硬拼,而是游击作战,恐怕这些人数再多少一倍也根本奈何不得对方。 “对了,李春将他哥哥李大的儿女囚禁在牛栏中,而之前李春没有房子,也一直是住在牛栏,这里面……” 苏禅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朝庄云说道,“庄云,你扶我起来。” 两人走到李春住的那间牛棚前,不过是两间小木屋,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家伙什。 一间收拾得颇为赶紧,地面上垫着干草,木板上挂着生锈的柴刀蓑衣等细碎事物,另一间要宽敞几分,除了堆叠的几簇干草,再无其他。 “果然……果然如此。”苏禅喃喃自语,“李春是放牛娃,那头牛……不见了……” “小苏管事,你怎么了?”庄云低声呼喊。 “庄云大哥,麻烦你在外面等我。” 苏禅推开庄云的搀扶,拖动着疲乏的身体,钻进了牛棚内。 这牛棚看着有些杂乱,但其实细微处都收拾得颇为干净,一丝一毫的异味也没有。 苏禅先是查找了平日里李春住的那间,也就是关押李大儿女那间,从墙壁到地上铺叠的干草都没有漏过,在一口土锅下还让他翻出了几枚铜钱。 苏禅不动声色地又钻到关牛的那间,一寸地一寸地的查找起来,就是牛棚的墙角处堆叠的草料也摸索了一阵。 突然苏禅的目光落在了房屋正中间的一处地方,平平的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有些凌乱,从迹象上看像是平日里牛卧着的地方。 苏禅走过去,拨开了挡在上面被压实得变形的干草,伸手一掀,一大块灰白色的牛皮被他拽了出来。 “小苏管事,小苏管事。” 听到外面的喊声,苏禅也不细看,将那张牛皮卷成一团,收进怀中,拖着脚步面色如常走出了牛棚。 第二十章 妖魔武功 再次回到牛庄,已经是暮色四合,到了傍晚。 苏禅在庄云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小院,便打发他回去。 苏禅伤势不重,只是一些皮肉擦伤,主要是脱力得厉害,肌肉隐有酸胀感。这些时日练武以来,身体逐步强壮,已经不再是弱不禁风。 “真是凶险!” 苏禅进了房间,苏禅关上房门,点燃桌前的一盏油灯,坐在灯前陷入沉思。 数十个人捉拿一个放牛娃,还有一名铜皮铁骨境界的武秀才,竟然差点被对方反杀,这样的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那李春如妖似魔的暴虐形象,现在都在苏禅脑海里挥之不去。 端坐了一会,从怀中掏出那张卷好的牛皮,在油灯下平平的铺展开。 灰白色的牛皮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了文字和各种动作图案,也不知是如何画上去的,但是每个字符图案都清晰无比。 最后侧竖体写了八个大字,“牛魔大力,虎魔炼骨”,竟然是两门武功。 “仅仅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李春便突然从一个毫无武功根底的放牛娃,一跃而成为武道高手,以巡检杜午阳武秀才的武功都差了一筹。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在卧牛村苏禅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去翻找陈二住的那间牛棚,果然得到了这一张记载了武功的牛皮。 “莫非李春失去心智修炼的就是这牛皮上的武功?也不知道这武功是什么来历?李春的那头耕牛是妖魔?” 苏禅想起牛棚里消失的那头耕牛,还有最后突然巨响晕过去隐约见到的场景,内心有几分毛骨悚然的猜测。 “妖魔,妖魔,如果那头牛真的是妖魔,那李春短短数月间,变了个人似的,也就不难想象。” 民间江湖多有妖魔鬼怪的传闻,尤其是前几朝,文人鼎盛,武道不彰。各种书生遇鬼,狐仙报恩、美女蛇、人鬼相爱的逸闻流传甚广,其中就有类似李春这样的,自小被欺辱的贫寒子弟,在妖魔相助下,读书当官步步高升的故事。不过就是将习文读书,变成了修炼武道。 “若真是妖魔,这还真是有意思。” 苏禅砸吧着嘴,轻笑一声,低着头开始翻看期手里的那张牛皮所记载的内容。 粗粗的扫了一遍,发现这灰牛皮上面记录的是两门拳法,一门为《牛魔大力拳》,一门为《虎魔练骨拳》。 牛魔大力,虎魔炼骨,是在妖魔中流传的武功。 按照武道十重境界,这牛魔大力拳就是练皮膜,对应的是铜皮境界,虎魔练骨拳是练骨骼,所谓炼骨如钢,对应的是铁骨境界。 “我在沧江上,项天九曾和我言,最初人道武学都是源自于妖魔。我在晕倒之前,听到那黑云滚滚中的声音,说传给李春武道。这牛魔大力拳和虎魔练骨拳两门武功看来就是那头耕牛传给李春的妖魔武功。” 牛皮上的武功修炼内容详实细致,图文并茂,文字更是深入浅出,苏禅发现即便无任何武学知识根基也能够全部看懂。 “这武功,练还是不练?”苏禅一阵迟疑。 这毕竟是妖魔的武功,谁也不知道修炼后会如何?那头消失的耕牛是否还会再回来? 而且牛皮上有写,这妖魔武功最大的影响就是,会改变练武之人的心智,嗜血疯狂,残忍好杀,将人的所有阴暗情绪统统扩大激发。 时日一久,便真的会蜕化成茹毛饮血的妖魔怪物。 苏禅认真盘算着自己现在的情况,炼神之法已经修行到第二层坐忘之境,再然后就是第三层神念之境,《大日镇魂法》中有详细记录,到了第三层便能够通过神念之力,施展神通术法。 武道修行,只要再过几日,通过炼神内视,洗练身体内部,很快就能够排毒,那时候就正式在练力境界。 “我今年十六岁,之前受毒性拖累,身体虚弱,以至于这么多年无法练武。比起同龄人天差地远。而炼神修行,朝廷现在并不认可,也没有前朝一样的册封。我想要恢复父亲曾经的封号,调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就必须要练武功,考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封爵。” “我现在武功,不过是刚刚迈入练力阶段,想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最多也不过拿个武童生资格。” “但若是修炼牛魔大力拳和虎魔练骨拳这两门妖魔武功,或许我能够走得更远。”苏禅想起李春短短数月从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放牛娃,蜕变成了武道高手,大受触动。 时不我待,想要变强,就得把握每一分一毫的机会。 “我读典籍道藏时,看到前朝大儒笔记,曾经有提到过妖魔虽然生性凶残,但并非不可驯服。在宗派时代,许多大宗门都有降服妖魔,做为护山神兽的事迹。似乎就是通过洗练心神,逐渐祛除妖魔戾气。” 苏禅认真回忆起曾读过各类书籍,其中隐隐就有提到过降服自身恶念的事迹。 “我有大日镇魂法,镇压神魂七情六欲,应该不惧这妖魔恶念感染,再不济也能及时发现,不至于像李春一般,突然迷失了心智。” …… 沧南县县衙,后堂。 后堂大厅中间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着一袭蓝色袍服,身材修长,面目俊朗,尤其是一双眉毛,宛如利剑,斜飞入鬓。虽只是平平常常坐在椅子上,却给人以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在青年的右下手坐着的是一位膀阔腰圆的壮汉,魁梧至极,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也比常人要高出几分,黑乎乎的面堂犹如一头熊罴。 沧南县县令王乡都敬陪左首,望着虽无官职在身却高举首位的蓝袍青年,不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白胖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 “王大人,郡城别后,可有一年不见了。”首座上,蓝色袍服的青年抿了口桌上的茶汤,面向王乡都神色温和地说道。 王乡都笑容满面,连连点点头,“是是,上次州牧大人设宴,下官因缘际会,郡守大人抬举,赏了一杯酒喝,见过林大人一面。” 林千帆爽朗一笑,“王大人,你这话可不尽实,上一次你在望月楼独挡众人的酒国英雄,海量豪情,小弟可是还历历在目啊。”他年纪比县令差了一茬,但居高临下,地位官职还在县令之上。 “林大人过誉了,过誉了。”王乡都嘴里谦逊,面上却隐带得色,他为官以来,不算有甚本事,唯独好杯中之物,在饮酒一事上,颇有几分自许。量大如斗,杯到酒干。陈年老窖三五斤不在话下,普通的酒水,便如茶汤,喝上一日也不见得几分醉意。 一年前,云沧郡守的一次聚会,他见缝插针,为了展示酒品,硬是将云沧郡一十三个县的县令喝倒。最后更有郡城的上下官僚一齐上阵,才堪堪让他醉了。 那一次的威风,王乡都每次想起来都甚为自得。 “我们兄弟俩今日可在衙门等候多时,王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不知今日是有何公干?”林千帆问道。 王乡都面色掠过一丝不自然,缓缓开口道:“不敢隐瞒林大人,今日本县下面的一个村子,有个恶徒行凶伤人,捕快村民都死伤多人,就是本县的巡检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哦?!”林千帆略有讶异之色,“竟有这样的事,连巡检都伤了,若我没记错的话贵县巡检应当是杜午阳吧。” “正是杜巡检。”王乡都点了点头。 “连杜午阳都受伤了,看来这名凶犯不简单啊!不知可否拿下那名凶犯?” 林千帆眉头微挑,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杜午阳名副其实的武举人,拳脚武功他也有所耳闻,能够让他受伤的人物,肯定非同小可。 “拿下了。”王乡都微露喜色,“这凶犯着实厉害,原来不过一个放牛娃,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武道高手,伤人无算。最后是神勇大将军府在此处的一位管事,用渔网大绳层层叠叠纠缠住,合了捕快和村民的众人之力,才将那凶犯打死了。” “竟然死了,实在太可惜。若活着我到是想会一会。!”一声如打雷般的声音响起,却是那熊虎般的汉子开口,谈笑间颇为赞叹。 “不知这位是?”王乡都被对方那迫人的体型给压得有几分不自然。 “在下赵宫保,是林大人手下一小卒。”熊虎汉子声如巨雷,举起蒲扇般大小的双手拱手作揖。 “原来是赵大人,幸会幸会!”王乡都赶忙回礼道。 “恕下官冒昧,不知二位此次来本县有何贵干?”王乡都开口问道。 林千帆手指轻扣桌面,却露出了思索之色,沉吟一阵,道:“近来云沧郡郡内数县,接连发生了数十起命案,王大人是否有察觉到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王乡都微微一愣,“这个……本县到未发觉异常,要说命案,除了今次这件,也就一月前,杜巡检还未到任,本县有名捕快被人寻仇杀害于家中。” 林千帆闻言,侧过头朝旁边那名熊虎般的汉子望去,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微微摇了摇头。 “王大人,林某今次就是为了调查近来频发的命案。” “竟然是这样!”王乡都面有惊色,“二位在沧南县,如有需要下官配合的,尽管直言。” “那就多谢王大人了。”林千帆拱了拱手,“天时也不早了,林某和师弟这就先告辞了。” 林千帆和那名熊虎般的汉子两人拜别王乡都,便出了县衙。 “这王乡都看来就是酒囊饭袋一个。”赵宫保瓮声瓮气地说道,“朝廷也不知怎么想的,这等文弱书生当个县令有何用处?” 林千帆面容沉着,再无县衙交谈时的笑意,“看人不可见表象,这王乡都似有隐瞒。” “林兄有什么发现?”赵宫保狐疑地望了眼。 林千帆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这趟事关重大,我们禁妖司查探,或明或暗都是要看是否有人敢勾结异类作乱,万事小心为上。” “嘿嘿,我在司里呆得无聊透顶,一早就想会会这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了。” 县衙内,王乡都送林千帆和赵宫保离开后,回到后堂,瘫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神情疲惫。 “怎么,两个禁妖司的小喽啰就让县令大人害怕了?” 县衙后堂的阴影处,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一道灰蒙蒙的人影浮现了出来。 王乡都骤然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望向阴影,厉声喝道:“你怎么敢到衙门来?我是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有言在先,你和你的人都不得靠近县衙半步。” 灰蒙蒙的人影逐渐浮出身形,却是一个干瘦的老妪,穿着一身灰色散花袍子,蜡黄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褶子,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沧南县,乃至整个云沧郡,都是我家神主领域,只要老婆子愿意,又有哪里不能去的。” 老妪双眼幽幽,隐有绿光闪烁,语气之中似乎县衙后宅,便是自家菜园,来去由心,信步闲庭。 王乡都似乎对老妇人颇为忌惮,面上有着惊惧之色,好半晌才冷哼一声,“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老妪发出一声夜鸦般的嘎嘎笑声,“老婆子就是来给县令大人提个醒,莫要耽误了我家神主的正事。” 王乡都张了张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声幽然长叹,“本官知道了。” 老妪苍老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身形渐渐又隐藏到了阴影黑暗中。 第二十一章 牛魔大力,虎魔炼骨 一个月后。 清晨,晓景山河爽,红彤彤的光芒覆盖大地,光照万里烟云。 苏禅从房间内走到小院中间,迎着晨间朝阳开始舒展身体。先是左右扭了下腰,慢慢的活动着手脚,接着又在小院的围墙边,靠着墙做倒立。 武道第二重练力,就是通过奔跑,举重,跳跃,击打沙袋,踢腿,深蹲,翻筋斗,走梅花桩等等千百种的法门,把自己的四肢,腰腹的筋肉,锻炼得饱满有力。 苏禅持之以恒,每日在练拳之前都会先活动筋骨,舒展身体。 一番寻常的练力动作完毕,苏禅觉得身体开始有些发热,才停了下来,静立在一块空地上,吐纳故新,锻炼自己的气息。 在吞吐气息足足有三五十下后,苏禅猛然双眼睁开,大口大口地吞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胸腹鼓胀,然后才猛一张口,吐了出去,发出一声像是牛哞般的吼声。 “呀!”地一声轻喝,苏禅双脚忽然一蹬地,噼啪的闷响声,震得小院旁的几簇花草都摇摆不定。 “牛魔踏蹄!” “牛魔顶角!” “牛魔运皮!” 苏禅身形起伏,运劲全身,两条大腿似乎瞬间膨胀了起来,每一步踩踏而下都有千钧力道,整个身体更是一冲而出。 又是一声低喝,借着一冲而出的劲道,苏禅双手猛然击打而出,拳如牛角,打在了空旷的前方,噼啪之声作响。 来来回回的几个动作,苏禅却是每一遍打出来都略有些不同,时而垂腕屈膝,时而掐拿击打,不断的做着跌、扑、冲、撞的动作。 一拳接一拳,气如牛喘,汗似雨下,晨光朝阳银光闪烁。 一趟拳法练下来,苏禅大汗淋漓,却觉得无比痛快,全身热气蒸腾,头顶像是冒烟一样。一把扯下身上黏糊的衣物,索性光起膀子。 “真是好拳法,好畅快。我这一个月来苦练不辍,日夜不息,终于是练到小成了。” 苏禅演练了一阵,在院中盘腿坐下,抚平气息,感受着身体的鼓胀感,苏禅心头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妖魔武学,难怪李春能够从一介凡夫,一跃而成为武道高手。” 这套牛魔大力拳,他练了一个月,每天都是一个变化。自从练习以来,他每时每刻似乎都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力量不断增强。 短短时日,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筋肉饱满无比,举手投足都强劲有力,此时他的身形和一月前又是另变了一番模样。 整个人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高足足长了两寸,原本通过练横炼十式已经挺拔的身形,此时更加矫健强壮,腰腹四肢上一块块腱子肉鼓起。身体内的毒素尽数清除,皮肤变得圆润厚实,稍微一用力便紧绷鼓胀,能够抵御重击。 此时的苏禅再无一丝一毫的孱弱模样,反而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雄浑刚猛的气息。 “牛魔大力拳练到小成,便可以修习虎魔练骨拳了。” 按照牛皮上的描述,这门《牛魔大力拳》入门最是浅显,只有三招,牛魔踏蹄,牛魔顶角,牛魔运皮。 但每一招都有一百多种变化,繁杂多变。由浅到深,锻炼周身的筋肉皮膜。练到高深出,筋肉鼓胀,足有一牛之力。 牛魔大力拳练出一牛之力,便是扎下根基,再修行虎魔练骨拳,事半功倍,二者兼修,便可练出传说中的九牛二虎之力。 一头大公牛的力量便是十个壮汉角力也不能敌,而九头牛和二头猛虎力量合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那是何等强悍的力量,披甲持戈,在沙场便是十荡十绝的盖世猛将。 他的牛魔大力拳已经小成,以后便是水磨的功夫,现在已经修行虎魔练骨拳。 虎魔练骨拳一弓有八式,“虎魔伸腰”“虎魔爬山”“虎魔下山”“虎魔运脊”“虎魔狂啸”“虎魔碰头”“虎魔撕羊”“虎魔跳涧”。 每一式又有几十种变化,是从锻炼筋肉皮膜到骨骼的延伸。练成之后,全身骨骼坚韧如钢铁,配合上牛魔大力拳的练皮膜功法,两两结合就是真正的铜皮铁骨,普通的刀剑兵刃都不能伤。 “虎魔撕羊!” 苏禅将所有的动作纲领都回顾了几遍后,骤然睁开双眼,舌顶牙关,整个人动了起来。 双脚连踩着步伐,腹部运气,拧腰发力,双手握成虎爪,向前方扑去,勇猛无比。每一拳打出,全身骨骼关节都轻微振动着,隐隐有一种“空空空”的声音在骨骼里作响。 连打了十多遍“虎魔撕羊”这一式拳法,苏禅便面色潮红,汗如雨下,不得不停了下来。以他现在的体力,普通的拳法,来来回回打上个一天也不见得会劳累。但这虎魔练骨拳练的是骨骼,每一式的锻炼都极为耗费体能。所谓练骨如钢,仅仅一小会的功夫就让苏禅觉得力竭。 “难怪虎魔练骨拳需要牛魔大力拳练成一牛之力后才能练,这样的身体负担,换做普通人,一下都打不出来,强练的话,不用三五天,就气血溃败,整个人虚弱而死。” 而练这虎魔练骨拳,仅仅是一式,苏禅就觉得疲累非常。体能消耗得极快。一个动作做出,全身上下的肌肉,大筋,骨骼都跟着一起在运动,像是经过了数天劳累了一般。 不过,喘了几口气,歇息片刻后,苏禅却觉得身体非常舒服,似乎身体都舒展,全身酸酸麻麻,似乎筋骨皮膜都得到锻炼。 牛魔大力拳本身还有练皮膜肌肉层次的武功,身体大大小小六七百块肌肉都练透练到位,一运劲鼓胀之下,坚实得像铁块。 苏禅静坐休息,双目忽然浮起一道赤红,一个念头悄然而至,眼前血光一片。 “苏禅,你好大胆子,未得将军允许竟然敢私自练武。”漫天的红色血海之中,将军府管事陈二形象突然出现,对苏禅厉声呵斥。 “苏禅,你不过一个废物,还想练武,陪你也配?”场景人物又是一遍,红色的雪花飘落,苏烽城高高在上俯视着苏禅的形象出现。 “我儿,我儿,一定要替我报仇,我被奸人所害。”模模糊糊中一个和苏禅有五六分想象的男子满脸是血,无比痛苦得朝苏禅哀嚎。 一阵“哞”的巨大响声震耳欲聋,几个出现的人物形象倏然崩塌,再次化成漫天的血海,一头口鼻喷火体型比山岳还要巍峨的牛魔扭动着身躯发狂起来,每一步踏出,血海犹如蒸腾狂涌。 再下一刻,那头口鼻喷火的牛魔身形渐渐碎裂开,“嗷呜”一阵惊天动地的虎啸响起,一头背生双翼的吊睛白额猛虎跳了出来,张口血盆大口,朝着苏禅扑来。 苏禅心胆俱裂,双腿不听使唤,身体无法动弹,面对着这噬人猛虎毫无反抗之力。就在这一瞬间,在苏禅的眉心之上,突然一团火光喷涌而出,一轮红日高悬虚空。明亮的阳光所致,那头猛虎如冰雪消融,红光,血海,统统都被一扫而光。 “嗯,恶念又来?” 苏禅缓缓睁开双眼,眸子上殷红色的血丝渐渐退出,神智恢复清明。 苏禅轻舒了一口气,默默道:“这是第几次恶念幻象了?六次还是七次?这妖魔武功,果然诡异莫测。练皮膜练筋骨,效果惊人,我武道修为可以说一日千里,比起曾经听说过的陪都雍京和帝都玉京的天才也不逊色,就是这恶念无时无刻会扰乱人心智。” “这般诡异的武功,那妖魔传授给李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李春自小受人欺凌,内心深处就充斥着诸般阴暗念头,一修炼这妖魔武功,自然变得如妖似魔,心智全失。幸好我的大日镇魂法,镇压诸般邪念。这妖魔恶念反倒能够让我炼神之法,相互促进,增快修炼境界。” 修炼牛魔大力拳和虎魔练骨拳以来,苏禅进步神速,已经是武道三重铜皮境界巅峰,马上就能踏入第四重练筋骨的铁骨境界,但同样也遭遇了妖魔武功的恶念侵袭。 只是他修炼炼神在前,大日镇魂法又是镇压世间诸般邪念,相辅相成间,不但无损,反而更有增益。 苏禅从地上站起身,就听到独自咕噜咕噜的响,巨大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起身走到小院旁的一个土灶头前,这个灶头是前些时日苏禅让庄云和牛庄的杂役佃户帮忙修的,方便苏禅自己偶尔煮些吃食。 此刻灶头的的炉火上,一个黑色的陶瓷锅正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苏禅走到灶台前关了火,锅里焖着的是一只还未司晨的公鸡,加了枸杞、当归、红枣等药材,炖了一两个小时,汤水清亮,最是滋补。 苏禅简单的冲洗了下,换上干爽的衣物,将炖鸡端到客厅的桌子上。苏禅盛了碗鸡汤,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完。不过片刻功夫,一锅鸡肉连皮肉带汤便被苏禅吃了个干净。 练武之人,气血消耗大,只练不补身体就会越练越空,亏损厉害。 “当日见到李春时,就发现他身体依旧干瘦,显然一直只练未补。若是李春也有顿顿酒肉,恐怕实力还要更上一层楼。那当时恐怕就是我们这些人都要死在他手上了。” 自练了这牛魔大力拳后,苏禅已经知道李春大摇大摆的在村内吃酒喝肉是何原因。这两门拳法神妙无比,一但开始修炼,几乎一日一个变化,进步无比神速。 不愧为妖魔武功,武道,但同样耗费也极其大,练武功气血消耗大,只练不补身体就会越练越空,没有足够的酒肉供应,亏损厉害,时时刻刻都需要吞食大量的食物来滋养身体。 单单是这一个月里,苏禅吃的肉食和药物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若不是苏禅当了牛庄的管事,牛庄之内积蓄众多,恐怕一时三刻就要被吃垮了。饶是如此,庄云夫妇也多次在苏禅耳边提醒,怕账目亏空太大。 第二十二章 进城 “是时候了,去一趟沧南县县衙。” 感受着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似乎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苏禅面上浮起笑容。 似乎随着个人的实力提升,逐渐不再如之前步履薄冰,渐渐有了信心。 “如今我的武道到了练皮膜的铜皮境界,炼神也是三层神念之境界。即便离开将军府,也有了初步的自保之力。我现在去拜访一下沧南县巡检杜午阳,了解下武举事宜,获得一个武童生的名额,这样后面或许就有机会云云沧城参加武秀才考核。” 大夏朝武举,分为县试、郡试、州试和最后在帝都玉京举行的会试。 苏禅要参加武举,现在就需要先在沧南县先通过县试,取得武童生的资格,然后再去云沧郡府城云沧城参加郡试考武秀才,取得武秀才便是有功名。最后武秀才们齐聚雍州州府,陪都雍京参加武举人的州试。 考上武童生,能够获得县里颁发的文书,算是真正的武人资格,不论是奴隶还是贱籍都可以参加,考过后都提拔为普通百姓。 到后面武秀才就需要到郡城考核,到时负责的不但有郡守,还有朝廷派来主持的特使。 能够考上武秀才,就能够获得朝廷赏赐的秘籍灵药,还能入武院学习,每个月还有钱粮补贴,而且如果进入军中,也是队正,百夫长的军职。 而到了武举人层次,就可以直接当官,享受朝廷俸禄体面,如巡检、指挥使等。 武童生的考核,也就是县试,一般都是由各县武道修为最高的巡检负责。 巡检武功有高有低,上等县人口几十万,巡检从七品从八品也是有的,武功多为武举人担任。像沧南县这样的下等县,地处偏远,一般候补个武秀才担任也属正常。 苏禅心中定下主意,稍微洗漱了一番,准备出门。 刚走出小院,便看到庄云带着几个仆役正忙碌着向庄园里的佃户们分派工作。苏禅来牛庄已经有数月的时间,但趁着这难得的时间,埋头苦修, 见到苏禅出来,庄云赶忙迎上来问好,“小苏管事,您这是准备出门?” 苏禅微微颔首,道:“庄大哥,我准备去一趟沧南县县衙,拜访一下巡检大人。” “那我现在去准备马车?”庄云说着,转身就要去安排。 苏禅摆手阻止道:“不必了,庄大哥。我直接走去便是。” 说完,苏禅越过众人,径直朝牛庄外走去。 沧南县县城离牛庄不过十多里的距离,以此时苏禅的脚力,不用多场时间就能走到。 自他离开雍京,在沧南县这段时间,白日练武,晚上炼神,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路走去,正好看看沿途风景。 看着苏禅身影消失在牛庄门外,一直躬身的庄云憨厚的面容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你们各家,按照刚才的丰富好好准备春耕,若是需要借牛翻地的,回头报上来,我只会安排。” 庄云朝聚集的佃户仆役安排完工作,跟着离开,钻到了牛庄马厩牛棚里的一间。 一进房间就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夹杂着扑棱扑棱的响动声,门旁的一个架子上圈养了几只鸽子被开门声惊动。 房间不大,横竖都摆放着各类庄园里的杂物,房间墙角一处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有着备好的笔墨纸砚。 庄云走到桌前,熟稔的拿起纸笔,令人意想不到这位手脚粗大的庄户管事,竟然懂得文墨。 庄云捻动笔墨,快速的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迎微微吹干笔墨,卷好了纸张塞进了一个早准备好的细小竹筒。 起身又从木架里抓了一只鸽子,将小竹筒绑在鸽子腿上,在窗前放飞。鸽子脱离人手,顿时扇动翅膀,飞向北边天空。 …… 苏禅出了牛庄,一路朝沧南县行走。晨间微露渐渐消退,路上也不见几个行人。 苏禅也不走大路,反而沿着沧江岸边的山林,专门挑选一些偏僻难行的山路行走,身心都沉寂了在双脚上,每一步似慢实快地走动着,姿势怪异。 “舌顶上腭,气出如线,沉肩松跨,步如趟水……” 苏禅嘴里默念了几句,身体的姿势也在不断调整变化,一步一步走动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里。 “疾行如风,气力悠长,强健脾肺,内壮劲力。” 伴随着他行走的节奏,整个人沿着沧江的山路行走速度越来越快,不过几个呼吸眨眼的功夫,人已经窜出了一里多远。 “这走马式,倒也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在奔行之中锻炼人的脚力和周身骨骼肌肉,虽然不像其他武功那般见效,但入门简单,最适合军中。” 苏禅奔走了一段,感受着身体里的气血微微开始热烈,暗自评价道。 他现在走路用的是走马式,一个呼吸走路的法子。他在将军府时听一个退役老卒说讲,以前记了下来,这时候刚好响起,顺便用了出来。 这走马式是大夏朝士卒操练的基础武学之一,据说练到高深处,人奔走如马,能够日行千里。 大夏军中最重军令,法令森严,军中士卒只唯上命,军令一下,定期之内百里千里的路程都要赶到,逾期不至,全军皆斩。 是以,大夏强军皆健走。 这健走就是一支军队强弱与否的基础判定,沙场征战,情况瞬息万变,只有军队能够被主将如臂使指,迂回穿插、指哪打哪,才是真正的强兵劲卒。 苏禅现在武道修为已经迈入第三重,练皮膜的铜皮境界,体力渐长,呼吸悠长,走马式的呼吸之法效果不大,此时不过是乍然想起,一试之下,全身气血活跃,跳动,即便是专门挑晦涩艰险的路行走速度依旧快得不可思议,宛如一匹视坎坷如平地的骏马在林间奔腾。 走了不多时,苏禅便已经穿过了山林,视野渐渐开阔,沿着沧江边上一座城市轮廓远远可见。 进入了县城往来的大道上,行人往来渐多,一路上随处可见,或赶着驴车运货,或推着独轮车,还有挑担的小贩菜农,客商路人,形形色色。 苏禅脚步也慢了下来,平复气血,不显露异常,和周围的行人一起走进了沧南县县城。 第二十三章 县衙 雍京,神勇大将军府。 将军府前院的一间库房内,二管事陈平正端坐在一张楠木桌前,仔细地核对盘点账目。 做为一府管事,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营生都需要他一一过目,每日里有大量的时间都是在核对将军府各项开支收入,做好账目规划,最后报于主家。 能够坐牢这个二管事位置,自然不是光靠姻亲就能够做得到的,俗语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个位置在整个雍京城也不会太低,更能接触到诸多大人物的隐秘资料,已经是主家心腹,倚为左膀右臂。 一阵叩门之声响起,正在陈平观看账目这会,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四角帽的小厮,毕恭毕敬的行礼,递上了一个小竹筒。 “二管事,这是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陈平放下手上的账目,结果竹筒,淡淡问道:“哪里的?” “沧南县牛庄。” “牛庄?”陈平稍稍思索了一番,“是打发苏禅去的那个庄子?” 陈平平日诸事繁琐,若不是上次是三少爷苏烽城交代,他亲自去办理,一时这等小事还未记起。 “是。”小厮恭敬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陈平摆手道。 “小的告退。”小厮闻言缓缓退出门外。 陈平拿着小竹筒,走到窗前,取出了竹筒内的信件,展开通读了一遍,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困龙升天?”陈平不置可否的自言一句,转身出了房间,向将军府内院走去。 神勇将军府占地广大,曲折回廊,院落交错有致。 陈平去的方向不是北苑苏烽城的玄机阁,而是内院另外一侧,一间极为偏僻的院落。 陈平站在院门外,轻轻吸了一口气,放轻了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内,无花无树,空空荡荡,极为简单。左右只有一间房舍,简陋得简直不像是富贵堂皇的将军府所有,比起之前苏禅在将军府所住的那间更加寒酸逼仄。 “老总管,陈平有事禀报。” 陈平进了院子站在斑驳的房门前,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朝屋内禀报。 “吱呀”一声,木屋房门打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体,背手缓缓走了出来。 老人双目浑浊,面容枯槁,似乎已经风烛残年,一阵风都要吹倒的模样。 陈平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丝毫不敢轻视半分,稍稍吞咽了口吐沫,毕恭毕敬道:“老总管,牛庄方才来了消息,说苏禅这几个月一直在闭门练武。” “放他出府是你的主意?” 老人背着手朝院子内走了几步,目光无神地望着远处,小半晌才回过头,干巴巴的问道,嗓音嘶哑,显得似乎久未与人交谈。 “老总管,我哪里敢,是三少爷发的话,怕这小子和梁国公府有了牵扯。”陈平低声辩解,面色带着几分委屈。 老人轻咳一声,挪动着步子,一对浑浊的眼珠突然斜睨了陈平一眼,缓缓开口道:“我们做下人的,就是要为主家分忧。” 陈平被老人这一眼看得心中打突,额头上似乎都有汗渗出。 老人面无表情,慢悠悠说道:“此事我开始不知,原打算再过上两年,让他悄无声息的病逝便是。久病而亡,少年早夭,这样将军脸上也说得过去。现在他既然已经离府,看来又有了什么际遇,能够练武,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内情所在了。” “那老总管,是否要我派人去处置,亡羊补牢,犹未晚也。”陈平微微抬起头,目露寒光,询问道。 “太刻意了。”老人摆了摆手,“你让暗部去个人,废去他武功。知道中毒一事,必然心怀怨愤,以后也不宜留在将军府,就在那踏实做个管事吧。” “明白了。”陈平神色了然,想了想又说道,“是否要和少将军及夫人知会一声?” “不必了!”老人淡淡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将军今天的地位,小小蝼蚁如何能够翻起浪花,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罢了。你去安排吧!” 陈平领命告退,出了小院,才轻吁了一口气。 这位将军府的老总管,才是将军府在雍京城真正的掌舵人,老而不死是为贼,正是有这么一个老人在,陈平才始终是将军府的二管事。即便如今掌握整个府内财务,又是姻亲身份,在老人面前也依旧不敢大口喘气。 其积威之深,仅仅只在大将军苏无咎之下,即便是几位夫人少爷,也远有不如。 …… 沧南县县衙坐北朝南,衙门口前有牌坊一座,上书“旬宣”二字,县衙有大门三间,中间一个是仪门,东西两侧是两个角门。 仪门通常关闭不开,只有知县上任,迎接上官,或有重大活动才开。西角门则是提审犯人时才开,县衙内往来,主要是在东角门。 此时东角门前,苏禅正和一名衙役说话。 “这位差役大哥,在下苏禅,求见巡检大人。” 看门的衙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苏禅,“你是何人?求见巡检大人所为何事?” “在下是城外牛庄管事,劳烦差役大哥前去禀报,巡检大人自然会知晓。” “既然这样,那你先等着吧。” 这名衙役显然不知当日在牛庄中发生的事情,语气冷淡,苏禅也不在意,阎王好贱小鬼难缠,这话又不是假的,依旧客气道:“多谢这位差役大哥。” 等了不多场时间,县衙内一名身穿皂衣的汉子便匆匆赶了出来,满脸堆笑朝苏禅道,“苏管事,巡检大人有请。” “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苏禅看着出来的皂衣汉子,又望了眼在他身后刚才看门的衙役,低着头,似乎受了一番训斥。 “小人张成,添为巡检大人手下的捕头,不敢当苏管事如此称呼。”皂衣汉子拱着手道,又指了指身后的衙役,“这是小人兄弟,怠慢了苏管事,尚请勿怪。” “无妨。” 苏禅摆了摆手,也不至和一个衙役置气,淡淡笑道。 张成在头前带路,领着苏禅进了衙门。 进了县衙苏禅才发现,这苍南县县衙比他想的要大上许多。一边走着,张成随口介绍着县衙的各个房间布置和职责所在。 哪里是吏官房,大堂,经历司、照磨所、周遭六房十四科,后堂又是那几处院落,是平日里衙役未得允许不得随意踏入。零零总总,等诸多衙门职能所在。 两人转悠一阵,便来到了一个衙门西侧一块颇为开阔的院落。院落中间有个小广场,南北开阖有十多丈。 “这是衙役平日活动的场所,以前是衙门的一个货栈。寻见大人上任后向县尊请命,改成了这演武场,又添置了些器具,供大家演练拳脚武艺。”张成指着地方, 低声向苏禅介绍。 “巡检大人却是有心人。”苏禅感叹道,当日匆匆一面,未有深谈,但察其行而知其人,这杜巡检上任后便为下属整饬了这么一个场所,供县内的捕快衙役们练武活动,行事有章法有手段。 “谁说不是呢!”张成眼里露出几分尊敬之色,“巡检大人是县尊从郡城要来的人,武秀才功名,听说还是要参加州试,科考武举人的。以往的县丞主簿上任,衙役捕快们都是要给银钱孝敬的,杜巡检却不同,全都婉拒了,却又定了个新章程。” “什么章程?”苏禅问道。 张成一脸敬佩道:“却是军中的规矩,所有衙役每三日清晨就要出一次操,打熬身体,演练武艺。每隔几日巡检大人亲自教授武艺,对于我等差役而言能学上一手,日后指不定也有机会去参加武举,再不济也多了一技傍身。” 大夏以武立国,百年内武风不断,各州府都设置有武学院讲武堂传授武功,武举的地位极高。而且对参加武举的人没有身份等级限制,即便是寒微奴隶贱役也可报名。百年内甚至涌现了不少出身低微的名帅大将。 第二十四章 武童生 苏禅和张成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县衙的演武场内。 演武场当中,一声短打劲装的巡检杜午阳正指点一众捕快演练武艺。 十多名捕快衙役呼喝连连,随着一声声口令,动作划一,锻炼着拳脚功夫。 苏禅粗粗看过去,都是极其实用的擒拿格斗手法,虽然不算多少高深,但对于捕盗缉私的捕快衙役来说,倒也够用了。 这等练功的场景,类似于军中演武操练,对于个人武艺提升不算明显,但合围结阵,多人联手,登时就能爆发出极强的威力。 “巡检大人,苏管事到了。”捕头张成快步走到杜午阳身旁,恭声禀报道。 杜午阳转过身,看向苏禅,满脸笑容道:“苏管事,上次捉拿凶犯后,本官就一直想找机会登门致谢,只是公务缠身,一直未有闲暇。” “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怎敢劳大人大驾。”苏禅朗声说道。 杜午阳正色道:“本官十五岁入军中,二十年征战厮杀,百战余生,却是上回在卧牛村最为凶险。这等相助之恩,本官决然不敢忘。不知苏管事此来是有何事找寻本官?” 上次卧牛村对战李春,杜午阳差点阴沟里翻船,对于苏禅相助,是承对方一个人情。此时见苏禅前来也不遮不掩,大大方方的提了出来。 “大人如此爽快,苏禅便实话实说。在下自幼心向武道,想参加武举科考,这次前来是想向大人讨一个县试名额。”苏禅拱手说道。 “哦?”杜午阳挑了挑眉,略带玩味地笑了笑,“苏管事是想参加武举科考?” “正是,还请大人成全。”苏禅诚恳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苏管事出身神勇大将军府,为何不在雍京科考,反而在沧南县这穷乡僻壤参考呢?” 这话是应有之意,苏禅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他只要还在将军府内任事,身上就打着神勇大将军的烙印。 “不敢瞒大人,在下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无法习武。后来府中考虑在下的病情,才让我来沧南县养病。结果这三四个月里病情果真大好,在下又能够开始练武,所以,这就向巡检大人来报名参加武举县试了。” 旁边一众捕快听了也不由打量苏禅,其中有不少人好记得,正是面前这位少年当日在卧龙村,想出了使用渔网的法子擒住了李春,否则当时凶险的情况在场的诸人恐怕每一个能够活下来的。 杜午阳爽朗笑道:“这是好事。朝廷以武显贵,大丈夫自然就该练得一身好武艺,报效朝廷,搏一个功名富贵。” “只是苏管事……”杜午阳说着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太确认的语气问道,“你说你才习武三个月,这就来考武童生恐怕力有未逮吧?” 武者练功,讲究踏实稳妥,循序渐进。杜午阳上次在牛庄见苏禅不过堪堪开始练力,而武童生考核的武者,至少都是练力大成,周身筋肉饱满才勉强可行,更有甚都是到了第三重练皮膜的铜皮境界才能通过。 这一个月过去,在杜午阳看来即便是天资过人之辈,也无法从刚踏入练力境界初阶,而达到练力大成。 “还请大人给在下一个机会。”苏禅神色郑重,言辞诚恳道。 “苏管事,武举考核可非同小可,万一要是受了伤,可就不妙了。”一旁捕头张成开口插话道。他上回虽未经历卧牛村一战,但其他捕快私下谈论,他也知晓几分内情,这个时候自然也愿意示好。 场中的捕快听到苏禅才练武数月,就敢来考武童生,一时都面面相觑,显然不敢相信。 要是练几个月的武功就能考武童生,那他们这些学武数年的人日子岂不都过到狗身上了? “不知大人,县试是何时开始?”苏禅没有理会张成的好心劝阻,和其他衙役异样的目光,反而目光坚定地望向杜午阳。 大夏朝武风炽烈,练武之人如过江之鲫。武举会试时间是次年二月,名春闱。州试是八月,名秋闱。郡试是六月,在郡城考核。而县试没有限定时间,一般由各县自定,在郡试前即可。 杜午阳捻着颔下微须,稍稍沉吟了一阵,道:“本官前几日已经考核过一批,能者寥寥,大部分不过是乡间武馆练了两年乡下把式。只是苏管事,非是本官不信你,只是你练武聊聊数月,当真要参加武举科考?” “还请巡检大人成全。”苏禅再次强调道。 “好!”杜午阳见苏禅一再坚持,不再劝说,“我看也不必另选日子,刚好今日都在演武场,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算本官徇私,苏管事你便当众一试身手如何?” 武童生的考核,也就是武举县试,相对简单许多,一般都是由各县武道修为最高的巡检负责。 杜午阳是一县武官之首,自然有这个权力,一个武童生而已,也谈不上私情,完全是他一句话。 武举科考不比文科考,有着许多作弊法子,而是每一项都得货真价实,真才实学。武童生只是武人资格,最低层次,也无福利可享。一但参加武秀才科考时,就是州府,军中派来的武官考核,是真有能耐还是假的,一目了然,根本无所遁形。 “谢大人!” 苏禅听到杜午阳这番话,瞬间振奋,这数月埋头苦练,为的就是这一日,一时间心神激荡,脱口问道: “不知大人要如何考核?” 演武场内众人听到杜午阳发话,一齐齐都围了过来,显然不想错过这武童生当场考核的热闹。 “按照武童生的考核,只要力气合格便成。”杜午阳笑着道,又朝一旁的捕头张成吩咐,“张成,你带人将考核的石鼎搬过来吧。” 张成拱手领命二区,不多时就带着三名衙役小心翼翼地扛着一个半人高的石鼎,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砰地一声,石鼎放在演武场当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杜午阳指着那尊石鼎道:“苏管事,这是本县武举专用考核气力的石鼎,重五百斤,只要你能举起,便算合格了。” 武举选拔科考,武童生考核要有一鼓之力方为合格,也就是四百八十斤,放到军中可为悍卒。 武秀才要有一牛之力,能扛一千五百斤重的鼎,放在军中就是百夫长。 武举人要有五马之力,能力负重五千斤。放在军中就是指挥使,军镇。 至于武进士进入军中至少都是军政、统领。 大夏朝军制,军队五人为“伍”,武官为“伍长”,一百人为“都”,武官叫“都头”,五百人为营,武官叫做“指挥使”,两千人为一“军”,武官为“军镇”,一万人为“统”,武官为“统领”。 苏禅看着那尊石鼎,面色不变,眼中反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石鼎是上等的花岗岩雕刻而成,鼎有四足,前后都写有铭文,一个硕大的武字。这些都是朝廷定制发放各县,考核武举使用。在郡试时还有铁鼎,州试时候是铜鼎,重量层层累积,做不得半点水分。 五百斤的重量,若是武道境界在第二重,练力层次,周身肌肉打熬极好的人勉强可以举起。但到了武秀才和武举人,就需要实打实的武道境界。 苏禅自修炼了妖魔武功后,力量一日胜过一日,此时也不多说话,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双手抓着石鼎两侧,一声轻喝,腰腹发力,顿时那尊笨重的石鼎便被苏禅高举过头。 一旁搬鼎的几名衙役瞠目结舌,着实未能想到,面前这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竟然真的能够扛起石鼎。 苏禅将石鼎高举过头,只觉身体力量似乎无穷无尽,他这些时日练武,自觉力量日复一日加强,也不知道了何等地步。此刻这石鼎在手,苏禅只觉得颇有分量,完全不觉多沉重。 双手一抛,竟然是将那石鼎给高高抛起了一丈高。 “小心!” 演武场中的捕快诸人被苏禅这一动作吓得面无血色,背脊发凉,这可是四五百斤重的庞然巨物,要是砸下来,一个筋断骨折的下场都是好的,稍一不慎,可能就直接成了肉饼,死得不能再死。 巡检杜午阳也神色微变,双腿微曲,运劲全身,显然准备万一苏禅无法接住就要出手。 苏禅对旁边人的声音置若罔闻,大笑一声,看准了石鼎落下的位置,双手一展,稳稳当当地接住。再将石鼎放下,竟是面不红气不喘。 “好!” “精彩!” 演武场场中众多捕快衙役,一齐叫好,方才虽然被苏禅的动作给惊吓到,但此时见苏禅神情自若,尤有余力,顿时各个鼓噪起来。 巡检杜午阳脸上异彩连连,想不到苏禅竟然真的能举起五百斤重的石鼎,登时笑道:“苏管事,这武童生,许你了!” 第二十五章 孟姑婆 “想不到如此顺利,今日取得了武童生,终于踏上武举一途。” 拜别杜午阳,苏禅走在返回牛庄的路上,摸着怀中杜午阳开具的武童生文书,心情大好。 原本只准备向杜午阳要个人情,获得一个参加武举县试的名额,结果直接考核通过,成了武童生。 有了武童生的文书,这就是朝廷认可的武人,虽然没什么特权优待,战时还要被优先编入军中,但这就是武人在朝廷这个体制的起步,日后就可以参加郡试的武秀才考核。 “武秀才的郡试是在六月,离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多月,我现在练力大成,初步迈入练皮膜的铜皮境界,要赶快抓紧时间。” 横炼十式是练力境界的武功,牛魔大力拳是练皮膜铜皮境界的武功,虎魔练骨拳是练骨骼铁骨境界的武功。横炼十式在练力境界是上等的练力功法,但比起牛魔大力和虎魔练骨两门妖魔武功,逊色了不止一筹。 “我现在练皮膜还未大成,但纯粹力量上比之武秀才也不逊色,这段时间如果有机会实战,磨炼武功,大有机会拿下武秀才的名额。” 苏禅心中打定了注意,武秀才的郡试考核,不会再如今日武童生这般简单,由一县巡检一言而定。到时候州府都会派人,甚至军中还会有宿将在场,除了考核力量外,武艺也是重中之重。 至于考过武秀才,参加后面的秋闱州试,考武举人,苏禅此时还未有太多想法。即便练了妖魔武功,但一州之内,武道高手比比皆是,他练武时日短暂,无论武道经验素养都还浅薄,也只等到了那一步再做考虑。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历经千辛万苦,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出来了。” 一路上,苏禅心情畅快,脚下走马式施展起来,奔腾如飞。去时到沧南县县城花费的时间,回来这趟,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半。走过九曲回肠的道路,牛庄便已在眼前。 刚到牛庄庄园门口,远远的就看见有数个人影正在门前攀谈。 其中一人正是庄云的婆家张姝,和她说话的是一名满脸皱纹面色蜡黄的老妇人,在那老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木讷青年。 张姝看到苏禅出现,向苏禅问候道:“小苏管事,您不是去县衙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禅点了点头,道:“去了趟县衙,也没什么可逛的,就回来了。庄嫂,不知这两位是?” “这位是孟姑婆,那个是他的随从,他们是来……” 张姝指着两人介绍,话还未说完,那名老妇人就直接凑到苏禅跟前,脸上的褶子像是笑开了花似的,插话说道,“这位就是苏管事吧,老婆子姓孟,平日里街坊不嫌弃我老丑,叫我一声姑婆。这个是老婆子的一个远方表侄子,是个混不吝的大舌头,苏管事不用管他。” “不知孟姑婆来此有何贵干?”苏禅被这老妇人自来熟的亲热劲,弄得微微有些不适,开口问道。 孟姑婆蜡黄的老脸上满是笑容,目光在苏禅身上上下逡巡一番,道:“苏小哥,老婆子这回来可是有喜事。” “喜事?”苏禅微愣,目光扫向一旁的张姝,只见她在一旁抿嘴轻笑,“苏管事,你们聊着,我呐,还是先去给大家做饭。” “自然是喜事。”孟姑婆也没理会张姝,眼望着苏禅,嘴角带笑道:“老婆子我跟你说,我们沧南县有一位经营药材生意的徐员外,城里两家大药铺都是他开的,城外还有几百亩的上好水田。在这沧南县那是一等一的大户,他有个闺女,今天刚好十五……” “打住!”苏禅这里哪还不明白这孟姑婆的意思,赶忙断了孟姑婆的话。这老妪竟然是来保媒的,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实在没法听下去。 “孟姑婆,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苏禅暂时还未有婚配念头。” 孟姑婆被苏禅打断了话,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说道:“真是个美人,老婆子亲眼见过。你要不喜欢,我这还有……” “孟姑婆且住,如果是保媒的话,还是免开尊口。”苏禅神色淡淡,接着说道,“若是二位行路辛苦,还请庄内喝杯茶水。” “苏管事,此言差矣。老婆子也知道这牛庄是雍京大将军府的产业。”孟姑婆说着,指了指天上,似乎显得她懂得苏禅来历。 “但是苏管事,你既然已经来了这沧南县,何不安心的成家立业,那徐员外就想着巴结一番,这嫁妆愿意出他家业的一半。要是苏管事再有顾虑,就是做个填房的小妾,也是成的。就是这陪嫁……” ??苏禅面色微沉,眉毛皱在一起,受不了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妪没玩没了的絮叨,冷声说道:“孟姑婆,这成家之事,还是以后再说。我今日来回奔波,有些疲倦,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退,回去歇息了。” ??“好好好。”孟姑婆市井里打滚了一辈子,察言观色间哪里还能听不出苏禅的不快之意,“苏管事既然无心,老婆子就不再啰嗦啦,我这还有个东西给你哩。” 孟姑婆转身从他身后的那名木讷青年身上取下一个小包袱,将包袱打开,取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雕像,双手捧着,凑到苏禅面前。 “这是城隍老爷,保佑全家无灾无病,发财吉祥。我听人说苏管事以前体弱,老婆子特地给你请来一尊。只要你放在房间内,保管你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城隍?什么时候又有城隍了。” 苏禅心头生起一丝疑惑,他读书知道大夏朝之前是大一统的大梁朝,曾经有过几次伐山破庙,毁坏了当时无数的庙宇神殿。到了梁朝失起鹿,诸侯割据,到大夏立国,这些神道庙宇都未曾恢复。 这个时候,怎么又有人重塑庙宇了? “就在前些日子。”孟姑婆低着头咕嘟一句,却是将手里的神像硬塞到苏禅手里。 “苏管事,你就信我老婆子一回。很是灵验的,隔壁村的赵老汉半年前害了大病,吃什么药都不好。结果城隍神像请回家后,第二天就能够下地,跟没事人一样。苏管事,你只要放在卧室当中,就成了。” 苏禅打量了眼手里的城隍神像,不过半尺来高,面目庄严,浑身黑乎乎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苏禅修炼炼神之法,这城隍神像一入手,便隐约觉得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苏禅自修炼妖魔武功以来,逐渐知道到这世界有着他未曾了解的一面,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更不想贸贸然的去触碰。 “孟姑婆,我不过一个小管事,这城隍神像供奉不起,还是请你拿回去。”苏禅将那黑城隍的神像递回给孟姑婆,摆手拒绝道。 “要的,要的。神像能够保平安。”孟姑婆却是摆手不肯接。 “哎呀,这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婆子得赶回去做饭。苏管事,我这就先告辞了。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尽管和老婆子讲。” 说完,孟姑婆带着她后面的那个青年,转身就朝外走去。 苏禅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头疑窦丛生,“这老妇人好生奇怪,是说媒来的,还是给城隍传道的。” 苏禅脑海里念头闪过,也没多大在意,随手将城隍神像扔在门外院墙角的一块青砖下,转身进了庄园。 雾霭深深的山林之中,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孟姑婆和她随行的青年快步行走着。 若有人看到,几乎不敢相信,七老八十的孟姑婆脚步轻快得像个年轻人一样,走路生风。 一直跟在孟姑婆身后,被说是她侄儿的哑巴青年,突然幽幽地开口道:“神婆,你就这般将主上的神像给了一个陌生人,就不怕将那神像给丢弃了。” 孟姑婆沟壑密布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阴测测的笑容,“许结巴,主上的神像哪里是轻易就丢得了的。我已经打听这牛庄管事的来历,桀桀,是雍京神勇大将军的侄儿,自幼无法练武,被人瞧不起。这等人物必然心怀怨愤,只需主上略显神通,就能将这少年收为己用。到时候,我等大事在雍京城内,又多了一可用之人。” 许结巴点了点头,一幅呆呆模样,心头震颤不已,这老妖婆眼光之远,布局之深,还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难怪能够取信老爷,成了沧南县一地的主事。 第二十六章 神像 牛庄内,苏禅在院中又练了几趟牛魔大力拳法,他的牛魔大力拳小成,兼修虎魔练骨拳法,勇猛精进,整个人都彻底沉迷了进去。 苏禅几趟拳脚练完,冲洗了一番,又静坐在床上,默运炼神观想,修持大日镇魂法,镇压这妖魔武功带来的层层恶念。 练武炼神,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苏禅深明其理,即便有秘法加身,武功小成,得了武童生名额,勉强算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但也丝毫不敢丝毫松懈。 观想精神之火,镇压诸般念头,一直修炼到午夜时分,苏禅才躺下准备休息。 大日镇魂法是至刚至阳的炼神之法,每日晨间午时才是最佳时刻,夜间修炼也不过是在练了拳法后,洗涤内心,明心见性。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牛庄院门外,那个被苏禅随手扔在地上的城隍神像,突然无缘无故抖动了起来,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在牵引,一下子立了起来,黑漆漆的神像表面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光泽。 忽然那神像无风自动,突然飞腾而起,朝苏禅所在的小院内飞了进去。 苏禅睡梦朦胧中,猛然睁开双眼,一个挺身从床上跃了下来。 “有动静?” 苏禅双眉紧皱,他在睡梦中突然莫名惊醒。 走到门边,推门望去,顿觉院外阴风阵阵,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寒意。 突然,啪嗒一声,院子内似乎有东西落下。 “嗯?”苏禅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落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他丢弃在门外的那个城隍神像。 “这神像……?” 苏禅感觉到一阵莫名的诡异气息,迈开步子走近神像查看,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息狂涌而来,苏禅汗毛倒竖,脚步一顿,猛地朝后跳了开去。 在他眼前,一股漆黑如墨的黑气自神像上缓缓的冒出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电目血舌,头冒绿火,一张倒三角的巨口内,犬牙交错,无比狰狞恐怖。 虚影一降临,便张牙舞爪大叫起来,似乎充满了愤怒之火。 “大胆,你这卑微的蝼蚁竟敢亵渎本神,将神像弃之门外?” 一个威严愤怒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不是说话发出,但又无处不在,每一字都似乎有着回音,层层叠叠,充满了空茫浩瀚之感。 “你是什么东西?” 苏禅紧守心神,强自镇定下来,出声问道。 “跪下!” “跪下!” “跪下!” …… 那狰狞的虚影厉声大喝,高高在上,空气中回荡着它雌雄难辨的声音,反反复复,带着惊人的威严。似乎一瞬之间,天上地下,万物苍生,都在这虚影之下,臣服朝拜。 苏禅牙关紧咬,身形似乎都矮了下去,这神像虚影倏然出现,发出浩大魔音,一股沉重的精神威压也从天而降,庄严宏伟,似乎想要威慑苏禅屈服下跪。 “这感觉……?” 这种熟悉的精神压迫,苏禅似曾相识。当日在卧牛村,众人合力围杀李春后,那突然冲天而起的黑雾,就是这般,不断的震慑人的精神心灵,只是此刻这道精神压迫虽然沉重,但比起当日那铺天盖地犹如天塌地裂般的无边震慑,却是要弱上不少。 识海之中,大日镇魂法,无声而动,精神之火凝聚火焰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球,光照虚空万界。苏禅身体渐渐站直,施加在苏禅身上的震慑威压,冰雪消融。 虚空中怪物虚影怪叫一声,黑气变幻,狰狞的形象渐渐退去,一个头戴高冠,身披紫衣的美貌女子显现出来,高坐虚空之上,身上散发着无量的慈悲和魅惑气息。 “臣服于吾,侍奉于吾,供仰于吾,祭祀于吾,朝拜于吾……” “信吾者,得吾庇护。吾将予以富贵,吾将予以荣华,吾将予以金钱权势,吾将予以江山美人,吾将予以绝世武功……”虚影幻化的女子声音如诉如慕,似呢喃软语,又像空灵如水,带着无边的引诱蛊惑气息。 “滚!” 苏禅头脑清明,双目之中,若有若无浮起火焰红光,大日镇魂法,镇压诸般邪恶,根本不为一点幻象所动。 “牛魔顶角!咄!” 苏禅轻喝一声,也不看那黑气幻化出的女子形象,身形舒展,拧腰坐跨,一记“牛魔顶角”随手打出。 “咿呀!” 一声凄厉的嘶吼声,苏禅觉得双拳打在空荡荡虚空中没有实体,但那道黑气幻化的女子却一下散了开,再次成了狰狞的鬼物形象,发出了似愤怒似痛苦的声音。 “哪里来的邪神鬼物,也来招惹于我!” 苏禅神色从容,他已经看破这神像中冒出来的黑气不过是一道阴魂,有惊吓威压蛊惑人心之能。 他怡然不惧,有大日镇魂法镇压诸般情绪,再加上牛魔大力拳,号称牛魔,不但大力体魄,更是让练拳之人,心性如牛魔蛮横刚强,勇猛无惧。 小院外的那个虚影不断变化形状,痛苦嘶嚎,却不敢踏入院内。 就在苏禅实战武功的瞬间,全身气血蒸腾,红彤彤的一片,像是轮太阳般的刺眼,稍微靠近一步都让它无比刺痛。武道三重练皮膜境界的武者,气血饱满,更不用说拳脚打来,气血激荡,直接能够伤了元神。 “混账,该死,竟然敢伤本神,可怒可恼也!待本神真身前来,非得吸干你的精血,吞了你的魂魄。还有那传道之人,更是可恨,竟让老祖惹来这等气血冲天之辈,伤了老祖的神魂。” 被苏禅拳脚劲风击飞的黑气,连连变换着无数形象,有头角峥嵘的魔鬼,有媚态横生衣着暴露的少女,有高坐云天,神情威严的天神面目。 “一介鬼物,也敢称神。自前朝伐山破庙,这世上哪里还有正统受朝廷册封的神道,不过是些外域邪魔。” 苏禅全身骨骼噼啪作响,看似缓缓的从房内走出,实则每一步都蕴含劲道,脸色微红,全身血液像是沸腾起来一样。似乎稍一触碰,迎接来的就是天崩地裂的重击。 “桀桀……“妖魔虚影一声如乌鸦嗓般难听的叫声,却不敢寸进,被苏禅一步步走来强烈的气血给逼得连连后退,最后忽地一下,竟然是逃得无影无踪。 苏禅走到院门外,看着那妖魔的影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轻松了口气。这些邪神鬼物,他了解有限,几乎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今将对方吓走那是最好不过。 瞥见那被自己扔了的神像不知何时立了起来,黑黝黝的神像面孔望着自己,带着莫名的诡异。 “装神弄鬼。” 苏禅走过去,猛然一脚踢向神像。他此时腿力何其强悍,神像直接一脚被踢成了碎片,散落各地,落下了许多骨头模样的物事。 苏禅看着那些碎片,瞳孔一缩,“这根本不是什么城隍神像,沧南县城隍庙破败已久,前朝伐山破庙,封禁祭祀后,即便真有城隍神恐怕也失了位格,不过是一些鬼怪之流,借此名义收拢香火。” 苏禅双眼越发明亮,湛湛如神光冒出,“那孟姑婆恐怕就是被这鬼怪控制,四下里赠送这些假神像,好让邪神施展法术,骗得普通人深信不疑。” “若非我有大日镇魂法,踏上炼神之路,又得到了妖魔武功,慢慢看清前路,有了依仗的本钱。换做之前日夜惶恐不安,心性不定,还真有可能被它得逞。” 苏禅心中念头翻滚,自离开雍京之后,开眼看江山,豪杰,妖魔,鬼物,隐隐感觉到这大夏朝廷不像他想得那般国泰民安、岁丰年稔,反而私底下暗流涌动,掩藏着无数波橘云诡的阴暗杀机。 第二十七章 寻来 沧南县以北,一栋僻静幽暗的老式建筑。 一间阴森的大厅内,上百个人影黑压压的匍匐在地,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人中有衣着光鲜亮丽的富商,有寻常粗布麻衣的百姓庶民,有衣不蔽体的流浪乞丐,男男女女,此刻毫无间隙全都挤在大厅里,无比虔诚地朝拜者中间的一尊城隍神像。 这尊神像,非金非木,高约一丈,通体漆黑,是个中年男子形象,羽冠华服,说不出的威严。高高立在大厅的高台之上,随着上百人的不断朝拜,念念有词,神像身上萦绕的黑色气息愈发沉重。 在这些跪拜神像的人群中间,头前的两人赫然是鹤发苍颜的孟姑婆及那名木讷的青年许结巴。 突然间大厅内一阵阴风乍然席卷而起,端立不动的黑色神像两眼迸射出绿色的光芒。 “老爷显灵了!” 许结巴察觉到神像的异动,僵硬的面孔上多了丝生气,目光更加热切起来。他自幼口吃,说话不利索,常被村里人嫌弃耻笑,连娶亲说媒的人都没有。但自信奉城隍老爷后,老爷赐恩典,他口吃全消,后来又见他勤快肯干,被选为神使,使得他对城隍神信仰坚定无比。 正在朝拜的人群似也发现了神像眼中有光溢出,一个个神情狂热,愈加恭敬地膜拜起来。 “求城隍老爷保佑!” “求城隍老爷保佑!” 随着这百多名男女的膜拜,一点点细小几不可见的红色光点从一个个人的身上浮起,飘荡汇聚钻入神像之内。 黑乎乎的神像又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绿点,飘飞落到了人群当中,形成了一个循环。 这其中,人群最前端的孟姑婆和许结巴得到的绿点最多,他们两人一个是神婆,能通灵神明,传达神谕,一个是神使,身心奉献,神前护法。 依着往常的规矩,这百多人在膜拜神灵,奉献信仰后,陆续的离开了大厅,只留下神婆和神使在神像前伺奉。 “孟*******森的大厅再次安静下来,黑色的神像眼里的绿光动然大炽,黑色的雕塑面孔突然鲜活了起来,朝跪坐在前的孟姑婆呵斥道。 “尔为本神传道之人,为何不知辨别,是意欲谋害于本神乎?”神像威压浩荡,声音中似有着无边的怒气。 孟姑婆以头抢地,蜷缩的身体微微发抖,“主上,奴婢不知,奴婢乃主上点化传道之人,如何敢谋害主上?” “哼!”神像发出一个极具人性化的声音,“本神命你传道,曾言有三不传,官员不传,武者不传,修士不传,皆因此三者非信神之人。官员者,受封于朝廷,有官气庇护,诸法难侵。上次你设计控制本地县令,就已让本神大伤元气。武者不传,武人练武,精气合一,念头坚定,非神术所能影响。修士,修士便不用再提,你等蝼蚁想遇也遇不上。” “主上,不知奴婢是哪里传错了何人?”孟姑婆听到神像解释,才明白是自己传道时出了差错,但想来想去,一时也不知是谁。 “今日你传道那少年,你不知其人已是武道三重,气血旺盛,心念如一。不但对本神不敬,还敢毁我神像分身,着实可怒也!”神像咆哮着发出怒吼,吓得下方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孟姑婆无比震惊,“我打听过那牛庄的苏管事不过是个病弱少年,怎么可能有修炼武道?” 神像却不再理会孟姑婆,声音似天空落下,“本神护法神使何在?” 许结巴跪坐在前,被神像威严怒火给惊吓得不敢动弹,突然听到这一句,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纵身跳起,双目之中绿光闪过,神情肃穆,站在神像前,“小人在。” 一道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绿光从神像眼中射出,没入许结巴的身体,“本神命你卫吾神道,杀了那渎神之人。” “领命。” …… “呖——” 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密密麻麻的芦苇荡中一阵雀鸟扑棱棱的飞腾而起。 一道灰色的人影嗖的声从茂密的芦苇中穿出,动作矫捷如猎豹,一个纵身就跃到了地上,飞快的向前奔跑、跳跃。 沧江江畔淡白色的沙滩上,哧啦啦的划下一道道浅而长的脚印划痕,灰色的衣袍拍打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似乎就在附近。” 灰衣人站在江边的一块裸岩上,鼻翼轻轻吸动,目光远远眺望着远处星盘散落的村子,影影绰绰中有几缕炊烟飘荡。 卧牛村前,老态龙钟的刘村正带着两个青年村民,正站在村口那棵合抱粗的老槐树旁唉声叹息道: “呐,我们村以前都是平平安安,从没有闹过什么怪事。不说人人吃饱,但就是碰上个灾荒年景也没饿死人。结果这次出了李春这妖孽,家家户户都快过不下去了。眼瞅着春耕就到了,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好在县太爷开恩,免了村子今年的赋税。唉……” “我前些天请城里的神算给村子看过风水,这坏就坏在这棵树上了。”刘村正指着老槐树,摇头晃脑道,“刘方刘喜,你们俩运气好,这村里就剩下你们两个是没受伤的青壮,这棵树啊,就交给你们砍了。” “好嘞,村正您瞧好吧,我和喜哥不用多大会功夫就能完事。”刘方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手脚粗大,一幅敦实模样。 “大伯放心,这树我早想砍了,看着就碍眼。这回李大夫妇死了还吊在上面,更是晦气了。”叫刘喜的村民手里拿着把斧头,附和着说道。“刘方,你今天可得卖点力气。” “喜哥哪的话,我跟您干活哪敢不卖力气。”刘方憨笑道。 “呸呸,呆里撒奸的货,快点动手干活。” “砍完了树啊,你们记着收拾收拾,扔边上晒干了,也能拿回去烧几天柴火。”一旁刘村正扶着拐杖,指着两人。 “放心吧村正,我俩等会直接给劈好了,给您送家去。” 刘方朝手掌吐了两口唾沫,操起斧子和刘喜一人一边,噗呲噗呲就开始砍树。 “我可不贪这点柴火,没来由的被人戳脊梁骨。” 刘村正佝偻着身,摇头叹息,一幅嫌弃的模样。转头突然看到一个灰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村口,顿时迎上前去,问道:“客人从哪里来?老朽是本村村正……” 刚说一半,刘村正看清了那灰衣人的面目,后半截问话生生的吞了下去。 这灰衣人长得奇丑无比,面上脖子都有着厚厚的毛发,一对死鱼眼下是黑乎乎的鼻子,鼻孔外张,唇边有几根黑长的胡须,微微抖动着。 饶是以刘村正这一把年纪,也被这等丑陋的相貌给吓了一跳。 灰衣人凸起的双眼掠过村子,直勾勾地盯着村子内的某个方向,对于刘村正的询问充耳不闻,似乎浑然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迈着步子直接就朝村内走去。 “客人等等……” 刘村正浑浊的老眼见灰衣人毫无反应,赶忙追赶喊道。但那灰衣人脚步却是奇快无比,刘村正腿脚不灵,三两步就被落开了老远的距离。 “怎么了村正?”正砍树的刘方刘喜两人听到动静,停下斧头,朝刘村正这边看了过来。 “有个丑汉闯进村子里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人,你们俩去个人,快跟着看看。”刘村正捶了捶后背,指着村子方向说道。 “有人闯进村子了?那我去看看。”刘方将斧头放在一边,朝刘喜抛了个眼色,“喜哥,这可不是我想偷懒,是村正说的。” “滚滚,你个惫懒的夯货,能做什么事。”正舞动着斧头的刘喜不耐烦地打发道。 刘方咧着嘴笑了笑,转身迈着粗壮的小短腿便朝村子里跑去。 第二十八章 肆虐(上) 卧牛村内,灰衣人一路大步朝前,完全不顾忌村子内的村民和杂乱的障碍物,目光逡巡,似乎寻觅着某种物事。 “大王命我前来查探,说这附近有一道冲天而起的妖气,可能是哪个妖王出手。狗爷我转悠了差不多一个月,总算有了头绪,桀桀,狗爷真是太机智了。” 灰衣人鼻子不断抽动,似乎在嗅着什么气息,奇丑无比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平的尖牙。 “就是在这里了。” 灰衣丑汉停下步子,看着面前的一间破败简陋的房子,眼里冒出了异样的光芒。这间破楼的房子,只有两间,一面透风,一面被简单的收拾出来居住,正是李春当日所住的那间牛棚。 “虽然气味渐渐淡了下去,但狗爷还是闻出来了。”灰衣丑汉嘿嘿一笑,手脚忍不住左右扭动颇为得意。 “不知道那位妖王走没走,要是没走,我是不是要趁这个机会拜到他老人家门下,当个看门的呢,万一能够被传授一门功法,狗爷岂不是就发达了,以后也有机会混个寨主当当。” 灰衣丑汉自言自语说着,不时冒出诡异的笑声,迈着步子就要朝牛棚内钻去。 “等一下。”刘方气喘吁吁地赶到,阻挡在灰衣人面前。 “这位客人,你找……?”刘方抬眼看清灰衣丑汉的面孔,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转开了头,这灰衣人的长相实在令人无法直视。 “你是在和我说话?”灰衣丑汉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下打量着刘方,眼里透露着令人心悸的幽冷寒芒。 “啊……是,你……你找谁?” 刘方怔了怔,被对方那幽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寒,吞吞吐吐地问道。 “我找……” 灰衣丑汉突然一张嘴,他整个嘴巴突然凸了出来,头部变得巨大无比,嘴巴张得比水桶还要宽阔,猩红的口腔内密密麻麻地布满一颗颗尖牙,嗷呜一声,扑到刘方面前。 “妖怪……” 刘方吓得心胆俱裂,刚喊出声想有所动作,就觉得一股腥风扑面涌来,眼前一黑,连挣扎都来不及,整个上本身都被灰衣人撕裂开的巨嘴给吞了下去。 那张巨嘴砸吧砸吧地咀嚼着,血水四溅,碎肉和各种鲜血混合的液体流淌,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一个大活人的上身连皮带骨就被吞噬干净,那张巨嘴缓缓变小,蜕化,又恢复成了人形的样貌。 “呸!”灰衣丑汉吐了一口嚼碎的骨头渣子,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下嘴角的血迹,丑陋的面孔上浮起满足的神色。 “好吃,筋肉结实,比那些爱吃细皮嫩肉的女子有嚼头多了。”灰衣丑汉剔着牙嘎嘎怪叫,竟然是头择人而噬的妖魔。 “待会抓几个回去,给大王尝尝鲜。清蒸不错,红烧也好,油炸更佳。啧啧……” 一脚踢开刘方剩下的半截身体,大步走进了牛棚,黑鼻子上的鼻孔不断抽动,细细地嗅着周遭的气味。 “有好几个人味。这个妖王看来是走了,这可麻烦,狗爷我的奇遇岂不是没有了,回去还得被那些小妖怪嘲笑。” 突然,灰衣妖怪身形一动,四肢着地朝地面中心的一块地方趴了过去,一分一毫地搜索着。 “找着了。” 灰衣丑汉身体站起,手指间捏着的是一根半寸长的黑色的坚硬毛发。 “嘎嘎,有了这个可以回去跟大王交差了,嗯,狗爷要不要窥探一下呢。狗爷从大王那里学来的这个寻踪秘法,可还没用过呢。”灰衣丑汉凸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捏着那个黑色的毛发,踟蹰不定。 “狗爷还是不太敢,万一被惹到了大人物,一不高兴,狗爷这条狗命就完蛋了。还是回去交给大王的好,嘿嘿,要是大王被弄死了,狗爷是不是有机会上位了。” “不行不行,还有那头老狐狸,他是打不过狗爷,不过这老家伙会拉着其他的小妖来找麻烦。唉,麻烦麻烦……” 灰衣丑汉叽叽哇哇地自言自语,似乎对找到这根黑色毛发的主人颇为忌讳,碎碎念的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怪话。 “好浓的杀意。”灰衣妖怪从牛棚中钻出来,突然两道稀疏的眉毛跳起,唇上细而长的胡须不断颤抖,像是发现了什么。 骤然,一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寒光如电,一把硕大的长刀朝灰衣丑汉当头砍了下来。 “哇!” 灰衣丑汉一声怪叫,整个身体一矮,四肢着地,连滚带爬朝旁边闪了开去。 一刀过后,灰衣丑汉还未有所动作,猛然后背一股寒意逼人,“噗呲”一声,一小截剑尖贴着他的背心划过。 灰衣丑汉大吼一声,左右扭动着身形,朝前面一蹿,扑倒在地上。 “林兄,你猜得不错,果然有小妖前来查探。” 从天而降的人影显出身形,却是一名膀阔腰圆体型犹如熊虎的大汉。 在他身侧,持剑而立一剑划伤灰衣丑汉的是个蓝衣的青年,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仿似一位翩翩君子。 两人正是禁妖司下属,前些时日拜访过沧南县县令的林千帆和赵宫保。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四处查探近来出现的各类妖魔作乱之事。 那日王乡都和二人说卧牛村有个放牛娃突然有了武功,厉害非凡,就已经怀疑其中大有文章,是以一直留心着卧牛村的各种异常,没想到竟然真的等到了有妖魔前来。 林千帆冷哼一声,目如寒星,冷冷地盯着从地上爬起的灰衣丑汉,“说吧,小妖怪,你到这里了到底想做什么?” “小妖怪?” 灰衣丑汉慢慢转过身望着二人,背上那道剑伤隐有暗红色的鲜血流出,咧着嘴露出森森尖牙,“你们偷袭狗爷,还敢叫狗爷小妖怪?” 灰衣丑汉丑陋面容浮起怒色,仿佛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一字一句地说道: “狗爷是大妖,狗爷是大妖——苟长生!”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仿若带着极其大的怒气,震得地面沙城滚滚,草木簌簌颤抖。 “管你是大妖小妖,老子宰过的妖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赵宫保横眉冷对,一声怒喝,庞大的身形骤然一动,人迸射而出,长刀再次卷动如风雷,朝灰衣丑汉斩去。 “狗爷怕你不成!”苟长生仰天大吼,五指张开,弹射出半尺长的爪子,一爪挥出,抵住了赵宫保的长刀。刀爪交鸣,竟发出如同金铁般的声音。 “好硬的爪子!”赵宫保吐气如雷,双手翻卷刀柄,就想抽回长刀。这一抽顿觉得长刀如同被金石按住,任他施展多大的力量也不能动半分。 “桀桀……”苟长生一声怪笑,另一只手探出,五指大张,猛然击打在赵宫保的胸口,赵宫保登时遭到重创,手里的刀脱手而出,人倒飞了出去。 “凭你也配跟狗爷比力气。” 苟长生嗷嗷怪叫一声,头部倏然变大,成了一个狰狞可怖的兽头,满嘴獠牙,涎水四溢,对着赵宫保就要咬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肆虐(下) 叮! 一道剑光后发先至,林千帆手中长剑一下挡在了苟长生半人半妖的巨大嘴上,赵宫保后颈直冒冷气,借此机会双腿一收,如同兔子蹬鹰般双脚将苟长生踢飞了出去。 “赵兄小心,这不是普通小妖,恐怕比一般妖兵实力还要强上几分。” 林千帆长剑遥指苟长生,目光片刻不敢离开对方那半人半妖的形态,嘴里发出话来,朝赵宫保提醒道。 赵宫保黑堂堂的面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胸腹上五道血淋淋的口子,入肉半寸,极为骇人。要不是方才退得稍快一步,不说被眼前这妖魔紧跟着撕咬,就是这一抓也得挖心挠肺。 “好厉害野狗精,力量竟然如此大。” 两人在苟长生巨嘴大张,露出一半原型时已经看清了他的本体,是一头凶残嗜血,狰狞可怕的野狗成精。 赵宫保和林千帆两人都是武秀才级别的武者,力量过人,尤其是赵宫保天赋异禀,在气力上比普通武者还要强出三分。但乍然和这野狗精交手,纯粹力量上却弱了一筹不止。 “痛煞狗爷了!” 苟长生狰狞巨大的狗头褪去,恢复丑恶的模样,嘴角唇边挂着一线血丝,嗷嗷的直叫。方才林千帆一剑挡住苟长生,划破了他口腔唇边。 “伤了狗爷的嘴,狗爷以后可怎么吃人……是吃饭,两位两位,能不能打个商量,今天放狗爷一马。不就吃了一个人,啊……不……就半个,一点都不好吃……” “林兄,这妖魔狡诈多端,休要听到胡言乱语,着了他的道。” 赵宫保神情越来越郑重,丝毫不敢有半点大意,他长刀已失,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长的锁链,拿在手中。 两人都是禁妖司中的好手,抓捕妖魔众多,丝毫不为苟长生的示弱求饶而松懈半分。 “哟!” 苟长生缓缓站直了身体,神色收敛,凸起的眼珠隐泛寒光,身上突然散发出阵阵凛冽的杀意意,“看来你们是偏要与狗爷为难呐。” “小心,它要拼命了。” 林千帆神色沉着,俊朗的面容上,双眉皱在一起,身下脚步缓慢移动。 武者面对妖魔力量速度都会有差,这是天赋体质决定,但有武功招式,有兵器杀法,只要沉稳应对,却是丝毫不惧。 赵宫保手中的锁链轻轻甩动,眼睑微微低垂,寒光四射,却是不再冒进,反而步步紧逼,与林千帆形成合围之势。 苟长生长嚎一声,身形暴长,骨骼筋肉噼啪如鞭炮般炸响,身上的灰色衣袍撕裂开,身形从一个普通男子,骤然长成了一个一丈许多高的人形狗头怪物。 全身黑毛抖擞,一块块肌肉像是岩石铁块般凸起。呼哧呼哧的腥臭气息从尖牙外露的口腔中喷出,双腿在地上一蹬,电射而出,双手上利爪犹如一把把锋锐无匹的匕首,撕裂空气,嗡嗡作响。 林千帆脚步连动,一退数丈,陡然扭转身形,手中的长剑携带着风雷之势,直刺向野狗精苟长生的心脏处。 另一边赵宫保在苟长生显出本体,飞扑而出的瞬间,手中的锁链甩出,一下就缠住了苟长生粗大的脚裸。 苟长生酒盅一般大小的眼珠赤红如火,庞大的手掌一甩,利爪和长剑相交,就挡住了林千帆的长剑。另一只手爪扑出,就去抓林千帆的透露,猛然间脚下一紧,已被赵宫保拖拉住。 借着赵宫保猛然后拉这一下巨力,苟长生妖魔身躯骤然回头,调转方向朝赵宫保扑去。 赵宫保神色一变,收回手中的锁链,一个纵身朝旁边跳开。 林千帆稳住身形,再次持剑要冲向苟长生,就听“嗷呜”一声怪叫,野狗精苟长生竟然借着两人退开的瞬间,四肢着地,飞一般的朝外窜去。 “上当了,这妖怪想要跑!” 林千帆回过神来,手中的长剑收在手后,快步追了上去。 “你们有本事等狗爷成为妖王再来,以一敌二,狗爷才不会那么蠢呢,和你们两硬拼,真以为妖怪就是傻的。” 苟长生飞奔而出,庞大壮硕的妖魔体型疯狂扭动,奔跑途中面对卧牛村内一系列房屋建筑,不闪不避,直接就撞了上去。 三四个手拿锄头钢叉农具的村民,在听到动静后刚刚赶出来,面对苟长生妖怪身形,顿时吓得瘫软在地。苟长生一个扑击,直接将几人撕成了碎片。 “畜生!” 赵宫保目疵欲裂,几欲发狂,眼见这野狗精突然避开他和林千帆两人,专门朝卧牛村内的村民下手,杀人毁屋,不断来回逃窜。 抓起一根倒塌房屋的横炼,有着千钧力道,朝苟长生扫去,却被后者轻轻跳开,再次扑击到另外一边。 卧牛村内,登时乱想纷纷,无数哭号怒吼声响起。 这乡野之地的村民,面对这真正的妖魔肆意张狂地毁坏食人,却是没有一个敢正面面对,青壮腿脚好的,拔腿就朝村子外跑去。 一个月前被李春打伤的,跑得慢的,老弱妇孺,便是直接被苟长生如同碾死蚂蚁一般,扑咬上去,一撕一掀,直接成了碎肉。 “你们禁妖司的人想杀狗爷,狗爷就让你们的村民陪葬,嘎嘎……”苟长生张狂地大叫着,每到一处,不是房屋捣毁坍塌,就是有人直接被他撕扯残害。 行动之间,毫无阻碍,反而发出肆意快活的笑声,这就是真正的妖魔本性。 “这妖魔,这妖魔……” 林千帆咬碎了牙,想不到这野狗精聪慧得不像个妖怪,狡诈阴险至极,知道面对两个禁妖司的武者不可能敌得过,直接大肆毁坏起村里的建筑,屠杀村民。 “放火,逼他出来!” 林千帆铁青着一张脸,额头上青筋直冒,朝赵宫保厉声喝道。 “什么?!”赵宫保瞪大了眼珠,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还有许多村民。” “管不了那么多,这妖怪要是从你我手上逃出去,不知道还要造多少杀孽。”林千帆几乎咆哮般怒吼道。 赵宫保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一样,猛然一转身,钻到了一家倒塌的村民房屋中间。厨房内正有着烧水烧饭的柴火未曾熄灭。 赵宫保借了火头,找了引燃之物,快速的将房屋给烧灼起来。 卧牛村内房屋大半都是木制混搭着一些泥土,在赵宫保的刻意煽风点火下,不过片刻时间,村子内已经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不能玩了,不能玩了,得赶紧走。这禁妖司的两人简直疯了,想放火烧死狗爷” 苟长生比牛马还要大的身形晃动,看着浓烈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席卷而来,满口鲜血的大嘴上嘎吱嘎吱的嚼碎着骨头血肉,自言自语道。 兽类怕火光,似乎是从上古中古就遗留下来的记忆,即便是妖魔之躯,面对这种火海一般的场面,也不由胆寒。 “要是狗爷成了妖王,一阵风就吹灭了。不对,狗爷成了妖王还怕这两杂碎,呸呸呸!” 苟长生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身形却是快速掠动,朝卧牛村口跑去。 此时卧牛村村口,一些侥幸逃离的村民眼望着村子内的大火,一个个撕心裂肺,欲哭无泪。 “快让开!” 赵宫保觑见苟长生的身形出现,连忙追了上去,朝着村口的村民大声呼喊。 “吼吼!” 兽吼之声,如雷如鼓。 全然无人听见赵宫保的呼喊,一个个身形僵硬,脚步都迈不开,尽被那冲出来的怪物给惊吓住,如同大风中的麦子一样,噗噗的倒下。 “追!” 林千帆已然无暇去想这卧牛村中村民还剩几人,双腿变换,发狂似的跟着苟长生的妖魔之躯追了上去。 第三十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一) 虚空之中,无数幻影显现,有黑龙,有白虎,有夔牛,有美人如玉,有白骨累累,红尘万丈波澜,各种奇怪的诸般妙想人事一一浮现。 一点灯火如豆,从遥远的无尽空间内出现,火光摇曳摆动,仿佛一吹即灭,又在虚无中逐渐成长,从一点星火逐渐有着燎原之势。 又不知过多久火光愈发明亮,点点微光已经成长一团庞大的火球,照亮方圆数十数百里元,如红日初升,其道光华炽烈。 虚空中的不断出现的无数幻象,被火光一照,嗤嗤地如沸水浇灌在冰雪上,尽皆消融,无踪无迹。 “谁解长生似我哉,炼成精神在三台。尽知白日升天去,刚逐红尘下世来。” 一声低低的呢喃,苏禅从坐定的中醒过来,双目睁开,隐有无数电光闪动,倏然间明灭。 炼神第三重神念,讲求精神之火明灭随心,有着星火燎原红日初升之势,人的内心不定,意识有着诸般杂念,心意无穷无尽的欲望时刻蛊惑着,仿佛天魔勾引,欲海沉沦,唯有以精神之火,焚烧种种念头,打磨心性如一。 “炼神十重,炼的便是人的精神。精神为何物?就是人的精气和神识所化。《大日镇魂法》上说,人的精神无限广大,浩瀚如虚空无尽宇宙,最高层次,打破神关,炼假成真,虚空一年,尽可凭空造物,显化众生。” “只是这条路,自古以来比武道至高还难以达成。武道之中人仙之境,武圣之躯,数千年以来,还有人流传,像赵、唐、梁、夏四朝的开过太祖王侯,都曾有达到这个境界,而炼神,千年以来,宗派退出后日渐衰微,却是没有流传过。反倒是神道历经波折,却似乎从来没有断绝。” 一夜过去,苏禅静坐修炼,想起昨夜那突然而至,以威逼勾引想收服他为信徒的城隍神,心中不由感叹。 在炼神修士鼎盛的时代离今太远,很多已经不可考,他也只能回忆这曾经读过的一些野史札记里的趣闻。 而神道一事,假假真真的逸闻趣事就相对要多一些。什么河伯县令,土地爷收复妖鬼,书生夜梦被山神请去做客之类。 “当年前朝大梁国势日盛时,有诸多神灵受香火显现,触动了皇权统治,由此爆发了长达数十年的伐山破庙,捣毁神祀,神道势力不甘退出,发动了一次次的反击,虽然最终大梁王朝取得了胜利,但国势也因此而衰,不过短短五十年偌大帝国就四分五裂。有了西魏,南楚,东越和大夏数国,虽然大夏太祖刘进是万中无一的明君,统治疆域人口是当时其他三国之和,但各国诸侯刚刚分立,国主都是一代人杰,以大夏太祖之能一时也无法统一天下,之能逐步蚕食。” “百年间到今天,夏朝国力一日强过一日,终于武帝时期平灭了西魏,有望一统天下,可惜骤然的宫廷巨变,武帝驾崩,南楚和东越才得以喘息之机,蜷缩于数州之地。” “而今的神州大地,是武道盛世,炼神的修士和神灵早已退出时代,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哪个阴魂邪神假借城隍名义布道传法,若真是城隍神,集一州一城的香火,威严浩荡,绝非此刻我炼神三重境界能够抗衡。” 苏禅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诸多脉络,对于昨夜乍然的遭遇,细细想明白后,心中有几分疑虑。 “阴魂邪神记仇,我昨天毁了它的分身神像,肯定是要报复于我。我虽然不惧,但总是麻烦。此事我该找巡检杜午阳知会一声,邪神害人,愚民不知内情,供奉身心,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朝廷有法令禁止民间yin祀,这是县中衙门的职责所在。” 苏禅细细想了下,关于昨晚邪神传道一事事关重大,准备去县衙和巡检杜午阳谈一谈。 对方昨日刚破例给他武举考核的机会,得了武童生的资格,于情于理也该通知这一下。 这等事情,万一将来闹将起来,一县主官县令自然不免被追责,负责捕盗治安的巡检肯定也讨不了好处。 苏禅起身穿好衣物,还未出门,突然就听到一阵外面响起一阵鼓噪之声。 “张全,你好生说说,那些人是疯了吗,竟然敢动手打我们牛庄的人。他们是不知道,这牛庄是雍京大将军府的产业?” “到底是如何起得争执,你快说一说。” “他们欺人太甚,不就是放牛的时候不小心吃了几株秧苗,赔他便是了。结果扣了我兄弟,还把庄里的牛儿给伤了,三岁口的那头牛儿左蹄都瘸了。” 牛庄门前,十多个粗布麻衣的佃户帮佣弄哄哄的聚在一块,面红耳赤地叫嚷着。 “庄老大,你就发话吧,带上庄里的人,非得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不可。”一个脸颊肿得老高的中年佃户语气愤愤地喊道。“我兄弟被他们扣了,我这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张全,你不要冲动,这些泥腿子敢欺到我们头上来,肯定是要讨回个公道的,至于动不动手还得庄老大发话。” “我看呐,要不找衙门递个条子,让官府的人来处理,这许庄的人,可邪气的很。” “方大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挨打的又不是你,哼,我弟弟张山还被人家扣着呢。” 庄云站着众人中间,一张脸拉了下来,伸手虚按了两下,安抚众人道:“先别吵吵,这事可大可小,张全,你说那些人指名道姓要小苏管事去了才肯放人?”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让小苏管事去说话才行。” “对,那就请小苏管事给我们做主,牛庄是大将军府的,这些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定要给他们好看。”叫方大嘴的佃户跟着出声道。 在这些佃户杂役吵嚷间,苏禅已经开门走了过来,向人群中的庄云问道: “庄大哥,怎么回事,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主的?” 苏禅这几个月在牛庄,名为管事,但其实一直是甩手掌柜。他每日练武炼神,牛庄内诸事安排依旧是以庄云为主,他并未有过干涉。 庄云走了过来,朝苏禅道:“小苏管事,事情是这样,今日庄里的佃户张全张山两兄弟在放牛时,不小心吃了隔壁田里刚下地的秧苗。有人发现了后和张家兄弟起了口角,张全挨了打,张山也被扣住了,还伤了庄里的牛,扬言要小苏管事去赔礼道歉,否则就不放人。” “我们的牛吃了人家的秧苗,此事理亏在我,只是为何会起了口角争执?”苏禅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张山,见对方右侧脸上肿起,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张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就几棵秧苗而已,这些人不依不饶,我们牛庄的人什么时候吃过亏了。” 苏禅心下了然,他虽然不通农事,但读书明理,人情世故是相通的。 这牛庄中的佃户帮佣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畏惧的是他是将军府的管事,大将军的侄子这一层身份,但这牛庄的佃户帮佣,平日里背靠将军府,面对其他的村民农户恐怕就是另外一幅嘴脸了。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他在将军府被仆役之流欺压不也是这般。 “小苏管事,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庄云见苏禅神色沉了下去,压低了嗓子问道。 “庄里的牛毁了人家的庄稼,要赔偿是应有之理,不过后面扣人和伤了牛,这是对方的过错。只是这些人什么来历?”苏禅皱了皱眉,接着问道。 这牛庄周遭的人,都知道牛庄背靠着雍京神勇大将军府,即便县衙官府也让几分,寻常时节哪有人敢来牛庄找麻烦?苏禅对此也是颇为奇怪。 张全捂着半边脸,嘟嘟囔囔道:“小人也不知,好像有些熟面孔,也有几个没见过的。小人争辩了几句,他们一上来就把小人兄弟给抓住了,放小人回来传话。” 说着,又偷偷瞟了一眼苏禅的脸色,“他们要小苏管事亲自去赔礼道歉,才肯放回我兄弟。” “哦?!”苏禅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既然如此,我去和对方交涉一番,你们在牛庄离等着。” “小苏管事,这等琐事,哪用得着你来处理,我去就行。”庄云赶忙出声阻止道。 苏禅摆了摆手,“我是一庄管事,这等事情自然我来处理。这些时日牛庄上下的诸事,都多亏了庄大哥你,这件由我来便好。” “这如何可以?”庄云浮起一丝焦急之色,“都是庄稼汉子,蛮横不识礼数,万一冲撞了小苏管事你,岂不是我等大大的罪过。要不,小苏管事你把庄里的青壮都带上。” “庄大哥,不必了,既然指定要我,那我去去谈谈便是。”苏禅摇头拒绝道,他指了指半张脸肿起的张全,“让张全为我带路即可。” 他此时无论武功还是炼神都有了气候,到了第三层境界,已经不在是畏畏缩缩的少年。 “这是冲着我来的,我若不去岂不让对方失望。” 第三十一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二) 出了牛庄,一路皆是绿荫环绕,田园阡陌。 此时正是春耕时节,道路两侧一块块水田上都已用耕牛犁过,细细的禾苗插在泥水上,嫩绿翡翠。 “小苏管事,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多带些人?” 走在村间小路之上,张全几次回头看向苏禅,神色惴惴,满是不安之色。 “张全,你很害怕?”苏禅淡淡笑道。 “小人不是害怕。”离许庄越近,张全就越发焦急,“只是那些汉子甚是凶蛮诡异,,万一耍起性子,伤了管事您,小人就百死莫赎了。” “那你兄弟也不管了?”苏禅脚步不停,随口问道。 “左右不过是挨一顿打,之后……总得放回来的。”张全稍稍犹豫道。 “你头前带路便是,我自会把你兄弟带回来。”苏禅无比神色平静。 “唉……”张全叹了口气,眼见劝不动,只能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带路。虽然他也耳闻这小苏管事有武艺在身,偶尔也见到过他练武,但看苏禅的少年人模样,心下总是不免有些疑虑。 两人走了不多长时间,就来到了一处小庄园。 庄园外有篱笆围栏圈住的围墙,门前有一青年,相貌普通,上身挺得笔直,双手拢在腿间,默默地坐在一条长凳上。 在青年身后,站着十多个手持棍棒的汉子,以他马首是瞻,个个严阵以待。 “果然是你。” 苏禅一见那名青年,已然明白这伙突然冒出来的人所做的种种,不过就是想要自己前来罢了。 “苏管事,我们又见面了。” 那名青年缓缓站起身,言笑晏晏,仿佛老友相聚似的打招呼道。 苏禅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原来阁下不是哑巴啊?” 青年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自幼口吃,人人都叫我许结巴,嘲笑于我,连我大名许庶也无人记得。后来我干脆便少言寡欲,权当个哑巴。” 苏禅哂然一笑,“我看你言谈清晰,可不像是个结巴。” “这是我家城隍老爷恩典。”许庶神色郑重,朝天拱了拱手,看向苏禅道,“苏管事,却是胆大包天。” “胆不胆大另说,我既然来了,我那庄中被扣的佃户可否放出来了。” 许庶拍了拍手,有两个持着棍棒的汉子应声而去,片刻后,就拖着一人走上前来。 “二弟,你没事!”一见到拖上来的人,在苏禅身后的张全顿时激动起来。 “哥哥。”张山听到声音,抬起头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又看向苏禅,“小苏管事!我是张山。” 苏禅朝他点了点头,这牛庄诸多的佃户帮佣杂役,他或多或少都有印象,只是多数时间都是在磨练武功,修炼神魂,却是算不得熟悉。 “你既然要找我,我来了,可以放人了吧。”苏禅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许庶的身上。 许庶拍了拍手掌,朝两名信众示意道:“放人!” 张山挣脱开抓着自家的两名信众,一下扑到了苏禅怀里,神情感动地说道:“多谢苏管事前来救我。” “不妨事。” 苏禅扶起张山说道,话音刚落,突然觉得手臂一紧,扑倒苏禅怀里的张山,瞬间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这是做什么?” 苏禅眉头紧皱出声问道,在他身后,张全面露狰狞之色,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猛然朝苏禅的后心窝插了过去。 “噗!” 一声如同厚牛皮被刺破的声音响起,张全手中的匕首插在苏禅身上,入肉半寸,便死死的被紧实的肌肉皮膜给挡住。 苏禅怒吼一声,双臂发力,猛然一张,直接将张山给震飞了出去。此时此刻,他哪还不明白,这张全张山两兄弟也是邪神信众,内外勾结引诱自己前来。腰椎扭动,猛然一个猛虎回头,一记横肘击打在张全面部。 苏禅双目中泛起一股血色,心中已是怒极,恼恨张全背后暗算,一出手间毫不留心。骨裂之声响起,直直倒了下去,整个面门都稀烂得不成样子。 “好手段,竟然连我也骗过了。” 苏禅怒意勃发,脖子额头青筋跳动,虽一早料到,这是邪神回来找麻烦,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牛庄中竟然也有对方的内应。 若非他武道已经是练皮膜的铜皮境界,方才那骤然偷袭的一刀,足以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上!打死这这亵渎神灵的恶徒。”远处许庶神情冷漠,见张全张山两兄弟并未建功,猛一招手,朝围在身边人下令道。 “打死他!” “打死他!” 十多个村民在许结巴号令下,顿时发了狂似的朝苏禅涌了过来,手里的棍棒不要命的劈头盖脸朝苏禅打来。 苏禅目光冷冷地望着神色癫狂扑来的人群,长吸一口气,后背上肌肉鼓胀,那把入肉半分的匕首硬生生被挤压了出来,双拳握得骨节作响,猛然间一声低喝,宛如虎吼,脊椎弓起像条大龙。 单手一举,抵住当头而来的一条棍棒,一拳探出,就将一人打飞出去。 又有数条棍棒呼呼的破风声响起,苏禅一个纵身迎了上去,手臂伸出像是摸鱼,朝天一拢,一拉,五六条棍棒被他力道牵引,全部都被他勒住环抱在了腋下。 他此时力道何等强横,牛魔大力拳小成,一牛之力,扔面前的五六个信众拼命拉扯,也纹丝不动。 苏禅环抱着腋下的棍棒,猛一发力,雄浑的力道喷薄而出,他环抱在也下的棍棒承受不住强横的力道,骤然断裂开。手握棍棒另一端的十多个信众便如同提溜的葫芦,仰天倒了下去。 另一边五六条同时朝着他腰腹下肢横扫过来的棍棒,苏禅身体微沉,动也懒得动弹,任由棍棒打在身体上,发出一阵噗噗噗的沉闷响声。 硬抗了一二十棍后,才随手一招横炼十式中的“仙鹤振羽”,手臂抖动,犹如灵鹤扇动翅膀,一击之下,将围攻的人群给拍飞了出去。 这些村民信众,不过都是粗通武艺,连练力层次都没有达到,出手之间又全然无配合,乱哄哄一片。 在苏禅眼中,几乎没有任何威胁,他全身皮膜紧实如铁,普通棍棒,难伤他分毫。 正将众多信众村民打退间,突然“崩崩崩”的声音响起,苏禅心中一突,这声音响动犹如弓弦弹动,竟然是人体内大筋伸展骤然发动的声音。 一道拳影迅疾如电,朝他攻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三) “牛魔运皮” 苏禅运劲全身,身体的皮膜肌肉骤然纠结在一起,宛如虎狼成群,一块块突突跳动。 砰! 一声犹如金铁般响动的声音骤然响起,苏禅双脚陷入地下,硬生生被这一拳给打得飞退数步,拖拉出了两条长长的痕迹。 许庶缓缓收回拳头,神态自若,面向苏禅脸上掠过一丝讶然。 “能接得下我一拳,苏管事你足以自傲了。” 苏禅面沉如水,目光冷冷地盯着许庶,心中却犹如江水,面上平湖,底下暗潮翻涌。在他胸口有一个黑黝黝的拳印,微微凹陷了进去,拳印中间的衣物尽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这样的拳力,在武道境界上已经不弱于他了。 许庶身形一动,双脚在地面猛蹬,人跃如虎,动作矫健无比。 一拳! 又一拳! 苏禅左突右支,不断移动身形,但是这许庶的拳头总是如影随形,无论他怎么移动都闪躲不开。 噗噗噗! 后背,小腹,左臂,再次出现了三个拳印,衣袂飘飞,苏禅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无法和对方相抗衡。 砰! 又是一招回身穿掌,苏禅身体躲动不及时,再次被许庶给抓到了破绽,整个人一歪,倒飞了出去。 许庶站定身形,看着苏禅倒下也不追击,反而大笑一声,“我当你有多厉害,原来却是银样镴枪头,外强中干。” 两人瞬间交手十多招,苏禅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苏管事,你这武功看来真是自己摸索练成,大概从来没有人指点过你。原来你竟然不知道,练武功,练法是练法,打法是打法,杀法是杀法。即便你气血如龙,骨健如虎,但是不通实战,又有什么用。” 苏禅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只觉胸腹气血翻腾,全身数处被许庶给击中后,劲力渗透筋骨,隐隐作痛。身上的衣物的许多处地方,更是在强横的力道下,寸寸碎裂开。 若非他已经是练皮膜,抗击打能力大大增强,恐怕一拳之下,就要骨碎筋断,没有反抗之力。 听到许庶的话,苏禅终于明白,为何两人交手,他只能顾此失彼,苦苦防守。 他的武功横炼十式是偷学而来,妖魔武功是按照书籍修行,练力,练皮膜按部就班,从来没有人指点,也未曾有过实战,面对武艺泛泛之辈,自然力量速度就足以碾压过去。但如果是真正经历过武道实战搏杀之辈,他便束手束脚,招式,拳脚根本无法施展开。 “我所学武功,横炼十式,牛魔大力拳,虎魔练骨拳,皆是练法和打法相合,但我未经人指点,也从未实战过,面对敌人就如同一头草食的牛马,即便力量庞大,但面对猛兽獠牙铁爪时却无抗衡之力。” 武功有养法,练法,打法,杀法之分,宛如一年四季。 养法如春天滋养万物,修养身体,增强潜力。练法如同夏日炎炎,酷暑当头,以极限的磨练来捶打肉身,压榨潜力,将养法中得到了力量一股脑给炸出来。打法就如同深秋,既是收获果实的生,又是万物萧杀的死。最后的杀法,说起来就简单了,那是纯粹用来战斗,杀戮的技能,如同苦寒之冬,灭杀一切生命。 苏禅现在就是有了养法,练法,能够播种,滋养,但没有打法和杀法,就无法收获。 “苏管事,说了这么多,你死也该瞑目了。” 许庶见苏禅愣愣出神,骤然气息鼓胀,再不留手,身形更是迅猛了许多。 苏禅面色沉着,步步后退,紧守中门,却是不再随意出手,反而双目死死地盯着许庶的每一个动作,以不变应万变。任凭许庶的拳头如同潮水般狂涌而来,他自岿然不动。 “当日李春和巡检杜午阳交手,也是这般,硬打硬进,纯粹拼力量,即便杜午阳是武秀才,搏杀经验丰富,却也抵不过李春。” 苏禅和李春的武功一脉相承,面对的情况也是一般,此刻想起当日战斗的场景,苏禅不自觉就学着对方。 两人战在一起,苏禅以慢打快,手脚动作多数只挡住要害,开始还无法跟得上,被许庶连连得手,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但苏禅凭借牛魔运皮的防御力,硬生生咬牙扛了下来。 一双眼睛却越来越明亮,拳法招式逐渐融合在出手的动作间,越来越顺畅。在他眼里,许庶的动作不再那般不可捉摸,反而隐隐有脉络可寻。 “就是这样!” 苏禅全身骨骼肌肉随着不断的交手,似乎身体被激发了一般,不断雀跃,身体内的力量随叫随到,似乎无穷无尽。一股畅快莫名而生。 拳脚如风,出手似电。 此时在外人看来,许庶身形闪动,灵活无比,出手出脚都是快如闪电,一点击破,完全是压着苏禅在打。 但只有他自己暗暗心惊,先前交手,苏禅虽然体力强横,但身体臃肿,笨重无比,面对普通人也就罢了,像他这样的武者毫无还收之力。 但随着慢慢的斗了下去,他几次发力,想要一击击杀,都未能找寻到机会。尤其是一些要害部位,苏禅遮挡得丝毫不漏,两人都是武道三重的境界,但是练皮膜这层功夫上,苏禅高处他不止一筹。 苏禅看准了许庶的动作,出手之间,越来越有章法,不但抵挡住许庶的攻击,间或打出一两拳,力量绝伦,贴着许庶要害,惊得对方出了一声冷汗。 许庶此时心下后悔,方才没有一鼓作气直接打杀了苏禅,反而给对方以时间,逐渐跟上来节奏。 他力量体魄他都逊于苏禅,而现在苏禅沉下心来,稳扎稳打,以硬碰硬,逐渐扳回了局面。 此时的许庶心情有些急躁起来,这样下去,等于苏禅不断接着他的出手,磨练武功,熟悉实战。 突然,苏禅转身退步时,身形一滞,脚步慢了几分,露出了腰腹的空荡。 “好机会!” 久守必失,许庶一见此破绽,拳头骨节连响,缩起的身体骤然暴涨开,戳手如刀,朝着苏禅的腰部砍去。 腰乃人之中枢,贯穿力量重心所在,一但受伤,不说立马失去战斗力,但基本也再难有还手之力。 “老罴靠树!” 一声低沉而富有力量感的声音炸响。 苏禅眼睛亮得如同太阳,对于许庶的手刀丝毫没有退却,反而身形一拧,猛然跨出一步,肩肘的力量喷薄而发。 这一记老罴靠树是他最早学横炼十式中的武功,脑海中早已练过千百遍,此时心随意到,宛如人熊,直接将许庶给顶飞了出去。 许庶身形踉跄,还未稳住身形,一道脆响后发先至,那是拳头破空之声,苏禅双拳齐出,俯身探肩,动作行奔如狂牛,正是一招“牛魔顶角”的武功。 “咔嚓”的骨裂声,许庶整个人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远远跌落在地。 苏禅身形松弛下来,, “真是好悟性!” 许庶从地上慢慢爬起身,伸手抹了一般嘴角血渍。 苏禅目视许庶,脸上无丝毫骤然打退对方的欣喜之色,反而整个身心都沉寂在,如何将学过的武功一招一招应对施展出来。 和许庶的一番交手,渐渐的往日练过的拳法,看过的兵书战策都齐齐浮上了脑海。 方才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引得许庶来攻,结果一击见效。 古来拳术通兵法?不识兵法莫习拳。 什么叫做武道经验,就是进退有度,能觑得破绽猛然而攻,也能卖破绽设下埋伏。出手之间,脑为主帅大帐,手是前锋,脚是中骏,肩跨背肘皆是骑兵。 “我少年时口齿不灵,爱听人侠客故事,总是有大恶人废话连篇,给了英雄侠客不断成长的机会,想不到今日轮到了我自己身上。” 许庶口鼻喷血,望着苏禅,嘴角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叹息一般的说道,“不过,可惜啊,你今天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了,你根本不知道招惹的是何等样的存在!” “嗯?!”苏禅骤然一惊,只见许庶身上的气息突然节节攀升,全身肌肉不断鼓胀,充气了一般的在变大。 “天清清,地灵灵,城隍老爷在头顶,辅助弟子灭恶行,头带铁帽十二顶,身穿铁甲十二重,铜皮包三转,铁皮包三重。奉请城隍老爷借我法身。” 一声如同梦呓又似祈福的咒语从许庶嘴中念出,转瞬之间,一股阴风呼号而起,虚空之上,冥冥中有许多无法看见的诡异气息朝许庶身体内滚滚涌入, “这是……神打?!” 第三十三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四) 神打奇功来历多不可考,其中流传多是,神道神灵是虚无,香火所汇,念头所集,但能借神力于信众,使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瞬间力大如牛,全身铜皮铁骨。 其中神打名噪一时的莫过于两个时期,一个是前朝大梁伐山破庙时,神灵显化真身,庙祝信众护法,个个神力无穷,和大梁的虎贲军麓战了二十年,才逐渐在信仰破灭后消失。 另一个就是本朝立国时,曾经有一路诸侯反王崛起,供奉玄天真武大帝,练就一身中品请神,武功盖世,所向披靡,和当时是武圣境界的大夏太祖斗武七天七夜,最终神力衰竭而亡。 到了本朝,真神不显,无人可以请神上身,神打之法也逐渐失传。 据传共分上中下三品,上品请神从古至今几乎绝迹,无人练成,因为请神,已经就是神灵真身所化,可比武道人仙,炼神显圣。 中下两品又有六层境界,分别是请神上身、神完气足、内壮神勇、神力通灵、菩萨果位。 每提一层境界,身体就越发强壮,能够请神上身的时间就越长久,所请的神灵的神力也越大。 此时许庶施展开的就是下品的请神上身,他本是邪神护法,感召灵验,身心放开,一请就灵。 只见他双目微闭,笼罩在一层幽幽绿光之中,微微凹进去的胸前,诡异的恢复原状,原本受到苏禅的两次重击,竟然都在那绿光中恢复过来。 人更是在这一瞬间,气息鼓荡,体型暴涨,足足长高了一头,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浓郁骇人,岳停渊峙的沉重气息。 “这神打武功,我只在书上看过,方才还以为许庶不过是个普通武者,被邪神蛊惑,现在看来,远非我想象的那般简单。那邪神莫非真的享受香火祭祀,占据了城隍位格?” 能够神力流传给信众,就意味着那晚苏禅击碎的神像是真的真神有灵,能够赐予信众。苏禅想到这里,心头不由涌起强烈的疑惑。 “胆敢渎我神者,其罪当诛。” 许庶骤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闪烁,几乎刺人,整个人气势体型和方才判若两人。一步一步迈开步子,就隐隐有大力震动地面,仿佛庙中的金甲神将下凡,庄严,神秘,步步朝苏禅紧逼过来。 “牛魔踏蹄!” “灵猴捞月!” “怒象过河!” 苏禅脚步连动,牛魔大力拳和横炼十式一齐发动,瞬间打出了三招,力关皮毛,每一招都蕴含着撼风雷,拔巨岳的力量。 许庶身形却是不闪不避,一反方才交手的动作,反而迎着苏禅的拳脚而上,以身体硬抗。 “咚!咚!咚!” 苏禅的拳脚打在对方身上,声音响动犹如洪钟大鼓,许庶身体被强横的力道打退,身上的绿光闪烁,却是没有丝毫伤害。 “头带铁帽十二顶,身穿铁甲十二重,铜皮包三转,铁皮包三重。” 一声如同吟唱般的声音从许庶口中传出,乍然鼓胀的身形骤然一拳击出,拳头之上,隐隐有着绿色的神力包裹,苏禅双臂一合,抵住了许庶的拳头,但狂猛奔涌的力道,却让他倒退了数步,才踉跄着稳住了身形。 “好刚猛的力量!” 苏禅甩了甩手臂,眼见许庶气势骇人,有着神力加身,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气血沸腾,心头畅快难言。 方才和许庶的交手,他几乎都是以慢打快,少有硬碰硬,此时对方依仗神打秘法,和他角力硬拼,力量撞击,全身筋骨皮膜都一齐调动,心中战意愈胜。 “我练武功,为的是攀登武道高峰,为父亲夺回荣誉。这武道一途,就是要百折不回,勇猛精进,无有退路。我要考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将来遇到的对手不知道会有多少。” “所以,要实战,要磨练武艺,如果不胜,死在这里便是了。” 苏禅心中念头闪过,眼神越发坚定,猛然大喝如虎啸: “再来!” 整个人窜动如猛虎,空气中但见人影晃动,劲风刮人,气浪排空,却是虎魔练骨拳中的武功。 “虎魔跳涧!” “虎魔爬山!” 骨节抖动,筋骨齐鸣。 许庶现在神打秘法加身,全身充沛着强大的神力,猛见苏禅扑来,却也是不闪不避,双手高举犹如巨灵神将扛鼎,双手成拳。 砰砰砰—— 一连串的炸响犹如惊雷,风云卷动,地面沙尘四起,拳来腿往间,两人战成一团。或拳或脚,或抱或摔,厮打不停。滚滚如浪如潮的气血四散而出,宛如热浪。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硬抗硬打,毫无闪避。 妖魔武功毫无保留的施展开来,苏禅整个人的性情意志都随之不断变化,双目间透视出去的都是一股弥漫的血红之色。 “这就是武道,这才是我要的武道。” 这十多年的积压戾气,似乎统统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一拳分开生死路,我命由我不由天。 想要练武,想要挣命,想要富贵荣华,名动天下,那就只有去搏,去斗。 牛魔疯狂,虎魔嗜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苏禅的身上残留的衣物已经在许庶强横的力道下撕得粉碎,露出一块块不满了紫黑色伤痕的上身。许庶那浓郁的神力绿光也在一次次苏禅拳脚中暗淡了下去。 两人动手间刚猛雄浑,苏禅的拳头打中了许庶的下颌,而许庶的腿也同时扫出,两人齐齐倒退。 “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徒有力量,为何会连连爆发,能敌得过我一品的请神打法?” 许庶踉踉跄跄的站立着,心生退意,身上的神力绿光时隐时现,邪神借来的神力几乎要消磨干净。面孔上,是难以形容的惊骇之色。 苏禅单膝跪地,呼吸喘息如牛,头发搅成一团,胸背腰腹四肢几乎见不到一块好肉,身体的肌肉酸胀,骨骼更是似要散架似的。 那是练骨还未大成,强行催动虎魔练骨拳残留的后遗症。但苏禅此刻浑不在意,面上反而挂着一丝犹如嗜血妖魔的狰狞笑意。 识海之中,一轮大日火光滔天,光照万里。大日之下,是无数血红色疯狂卷动,一头眼鼻喷火的牛魔顶立,一头背身翅膀的虎魔呼啸。 “你们打得好热闹啊!” 正在两人喘息间,突然一个阴渗渗的声音骤然响起。 纷乱狼藉的庄园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黑袍的人影。 第三十四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五) “苏禅,真是小看你了,不愧是苏无伤的儿子,竟然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武功就练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黑衣人似乎认识苏禅。 “你认得我?” 苏禅慢慢站起身,双目红彤彤,似滴出血来,望着黑衣人。识海之中,一面是牛魔虎魔的疯狂暴戾,一面大日镇魂,又让他比任何时候都头脑清晰。 “当然认得。” 黑衣人轻笑一声,露出容貌,却是一个面容枯瘦,脸颊深凹,几乎没有肉色的老者。 “神打?有趣。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然有人通灵请神,莫非这里有阴魂占据神格,修成了邪神?” 黑衣老者目光转向另一旁的许庶,干瘦的面孔上露出颇有玩味的笑容。 “阁下是什么人?” 许庶强撑着身形,感觉到对方似乎来者不善,朝黑衣人问道。 “老汉玄蛇,且和我说说,你家神邸是哪位?”黑衣人声音淡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问道。 许庶神色一沉,感受着对方身上那晦涩难言的气息,扫了眼另一边的苏禅,缓缓朝后退去。他与苏禅斗到现在这个地步,几乎两败俱伤,早有退意,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敌我难辨,更是让他有几分不安。 “不回我的话,想跑?” 玄蛇冷笑一声,手掌在虚空中一招,凌空掐着法诀,“黑魔乌鸦,去!” 瞬间,扑棱棱的翅膀震动声连成一片,无数黑色的乌鸦自老者手掌冒出,朝许庶追了过去。 嗡! 在那黑魔乌鸦迅速聚拢成群,攻击的瞬间,一道人影骤然闪动如电,比它们的速度更快地扑向了许庶。 猛虎扑人如山倒。 苏禅牛魔大力拳和虎魔练骨拳瞬间招式齐发,吐气如雷,整个人犹如深山大泽中猛虎,奔涌而来,狂霸的力量速度,空气中隐隐可见气浪。 “牛魔踏蹄,牛魔顶角,虎魔伸腰,虎魔运脊,虎魔爬山,虎魔碰头,虎魔撕羊……” 许庶被突然出现的玄蛇给惊吓住,后退一步,以至于先机全失。 再次听到身后响动,已经太晚了。 “你的对手,是我啊!” 身后苏禅狂猛的拳法如同怒海浪潮铺天盖地的朝他打来,他双手一撑,挡住了第一下,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在两人上空,无数黑鸦盘旋大叫,却没有一只能够落下来,全部都苏禅浑厚的气血阳刚和舞动拳脚的狂猛气劲,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些黑鸦不断张狂地叫着,却没有一只敢落下。 “这气血,强烈犹如实质,我的黑鸦都不敢沾染。”玄蛇露出惊诧之色。 苏禅高高跃起,猛然一阵阵骨裂之声再次响起,许庶身上的最后一丝绿光一闪即没,邪神神力终于耗尽。 苏禅一张当空拍下,犹如山倒,天塌,打在许庶头颅之上,嚓嚓的碎骨声中,竟然整个脑袋都被打进了身体中,陷在了身体里。 连番苦战,不断在这个邪神护法神使里寻找到武道实战,打法真意,苏禅仰天一阵狂啸,头发乱飞如飘舞,那卷动的黑鸦群被他一啸之下,竟然散去了大半。 苏禅陡然回头,看下那突然冒出来的玄蛇,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此时身体受创严重,焦黑青紫各种伤势密布,走动之中,双脚似乎都轻飘飘的在拖动着。 但这名玄蛇就是这样,被苏禅两眼盯住,隐有一股寒气在颈椎直冒。脑海之中不自觉的就浮起了一句话,“虎行如病。” 看着走路病怏怏已经毫无力量的,但一旦发作起来,登时虎啸山林,百兽臣服。 “你说认识我?那……你是何人?” 苏禅身体松垮下来,脚步蹒跚,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但是两眼之中冒出来的无穷无尽的滚滚疯魔之意,见之让人心惊。 识海里,一轮大日坐镇中央,一头牛魔,一头虎魔,拱卫左右。血色弥漫,疯狂的怒火真意浸染。 被苏禅步步紧逼,玄蛇心头狂跳,“怎么回事,我的黑魔乌鸦阵乃为何被他一啸即破?即便他的气血再浓郁,不过是武道三重而已,又不是武圣人仙,不可能如此随意破我法术?” “原以为不过是个初入武道的毛头小子,如今看来,对方似乎有了别样的际遇,看来只有用那一招来对付了。” 玄蛇随手一招,仓皇四散的黑鸦只剩下寥寥几只再次化成一道黑烟,被他收拢在袖子中。他面上神情自若,朝着苏禅却开口说道:“苏禅,看来所有人都看漏了你,我临行前奉将军府陈平管事让我废你武功,如今看来你气候已成。” “废我武功,你是将军府派来的人?” 苏禅听到对方提及将军府和陈平,心头疑惑顿解,同时涌起一股狂暴的怒气。 他在神勇大将军府收人监控,被人暗地里下毒,控制身体疾病,让他没有机会练武。没理由离开将军府后,在牛庄练武半年,却无人问津。 原来却是等在这里,派人来废他武功了。 正当苏禅怒意狂发,陷入思索间,玄蛇突然双手合掌,嘴里发出几个古怪的字节,在他头上,晴天一个霹雳炸响,一道电光嗤嗤嗤嗤闪动,一条长过十丈模样恐怖的黑蛇轰然出现。 那黑蛇在虚空中盘旋扭动,翻滚如潮。玄蛇手一招指向苏禅,顿时黑蛇扭动着身体,带着周身缠绕的电光,张开大口就朝下方的苏禅咬了过去,似要将他一口生吞。 “这是炼神里的道术?观想黑蛇,神念显化。” 苏禅悚然一惊,没想到这将军府派出来的人不是武者,竟然是个炼神修士。 就在那黑蛇近前,苏禅头顶虚空陡然一道炽烈的红日升起,空气之中似乎凭空热了起来,温度不断升高,光芒万丈,照射虚空万里。 “星火燎原!” 那红彤彤的日光,浩荡广阔,宏大无边,无数红莲般的火焰不断在虚空中明灭不定,交织成无边的火焰世界。 一点点火光从红日散发而出,落在黑蛇身上,顿时嗤嗤嗤嗤地冒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转眼之间,那条黑蛇便皮开肉绽,受创甚深,环绕着那轮日光不断后退。 哞! 陡然一个弘大如雷的声音响起,在黑蛇被火光逼退,红日上,一个巨大的口鼻喷火的牛头探了出来。一口咬住蛇尾,牛头一甩,哧溜溜地将那黑蛇给吸食吞了下去。 玄蛇跌坐在地,一口精血喷出,面色苍白如纸,眼望着苏禅竟是恐惧之色。 “神武双修,武道三重,炼神三重,你竟然半年之内就到了这个地步?你这修炼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我观想的黑蛇有三十年,与人争斗无有不胜,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了?” 玄蛇有着无数的疑问,苏禅在将军府里长大,自小就收到了各种监控,几乎没有可能练武炼神,但是离开将军府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想不到炼神三重,神念之法竟然是如此玄妙。” 苏禅一步一步走到玄蛇面前,看着对方,语气里既是赞叹,又是欣喜。任何武功道术,不与人争斗厮杀,闭门造车的话,终究是无法进步。 “苏少爷,我不过是听命于人,还请绕我性命。我知道许多将军府的秘密,只要苏少爷你放我了,我愿为奴为婢,进行侍奉少爷您。” 玄蛇观想的黑蛇一去,他已然心胆俱裂,没有了半丝反抗的念头,面向苏禅求饶道。 炼神,炼神,连神都被人夺去了,还有什么可抗拒的。 苏禅轻笑一声,忽然一拳打出。 “想要废物武功,毁我前路,饶你不得!” 第三十五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六) 牛庄。 一群佃户帮佣围着庄云,个个都面带忧色。 其中一个嘴比常人要宽阔几分的汉子唉地一叹了声气,站起身道:“庄老大,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小苏管事出了点事可就不妙了,那是府上二管事,亲自护送来的,少一根汗毛我们也得罪不起。” 庄云抿着嘴,只是不说话,心里却暗道:“这小苏管事的底细他都摸清了,不过就是个庶出的侄子,在府内也不受待见,才打发到了牛庄着穷乡僻壤来。” 他是管事安排的人,负责监控苏禅,不过这话却不能说破,只是安抚道:“方大嘴,再等等,一会就有消息了。” “唉,这事闹得。” 庄云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他在这牛庄经营多年,几乎周遭所有的豪强地主,没几个会和牛庄过不去的。毕竟是神勇大将军府的外宅产业,即便不受重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挑衅。 “啊!”一声惊呼传来。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着火了,卧牛村着火了。”牛庄内有人高深呼喊道。 庄云几步从牛庄到跑到门前,望着不远处卧牛村,只见浓烟滚滚,隐约可见火光。 “快!大家随我去救火。” 庄云大声呼喊,号召起牛庄内的众人准备去卧牛村救火。 卧牛村和牛庄相隔不过一二里,庄中许多佃户都是卧牛村的村民,一衣带水,多有熟悉。这等紧迫时候,也顾不了其他,都准备赶过去帮忙。 正在这行动间,空气之中,突然一股诡异莫测的气息缓缓的流淌过每个人的心里,空气瞬间都凝结住了。 站在人群中头前的庄云一怔,感受到所有人瞬间的沉默,巨大的恐惧感在心底泛起。 慢慢转过身看向门口的一处,顿时后背一片冰凉,强烈的尿意涌起,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一个全身黑毛,体型庞大的狗头怪物不知何时站在门前,一对碗口大小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望着他。 庄云喉咙滚动,似乎想开口说话,但却仅仅能发出“嗬嗬”般的声音。 下一刻一只半尺长利爪在他眼里闪过,血光四射,庄云身体如同豆腐一样被那一道道利爪给撕成了不均匀的条状,跌落一地。 “妖……妖怪……啊……” 足足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有人反映过来,瞧着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惊声尖叫起来。手中准备救火的水桶木盆等杂物到处乱扔,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开。 苟长生收回爪子,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上面的血迹肉沫,啧啧的赞叹有声。就如同一个普通人吃了浆果,吮食手指一样的轻松惬意。 庞大的妖魔之体看似笨拙,但行动起来灵敏轻巧得宛如大猫,一个纵身,残影闪动就窜进了牛庄。 “狗爷我看这个地方不错,你们禁妖司有本事继续烧啊,两个蠢货,再敢死追着狗爷不放,狗爷就一路杀过去。” 苟长生桀桀的一路怪笑着,如人形一样强壮高大的身体配合着显化出原型的巨大魔犬头颅,普通人在他面前几乎不敢直视,随手之间,便被苟长生伸出的爪子给拍死。大嘴一张,混合着各种血水的身体直接被他嚼碎了生吞下去。 其模样之狰狞,几骇人听闻。 “孽障,哪里跑!” 一声充满愤怒的狂吼从外面传了过来,一个身材如熊虎的魁梧壮汉大步飞奔而来,一个是相貌俊朗,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两人脚步如飞,烟尘四起,响动如雷,手里的刀剑交织朝着狗头妖怪攻去。 苟长生妖魔之躯像是后背有眼,对于刀剑袭杀而来,不慌不忙,双膝一沉,咚地一个巨响,身形暴跳而起,窜出了数丈外的距离。 再随手抬起牛庄内的一根支持建筑的巨大木棍,朝着两人的位置就扔了过来。 赵宫保和林千帆身形闪动,避开了那木棍撞击而来,巨大的力道,直接将牛庄外墙给砸的稀碎,砂石飞射,墙体坍塌。 “不能让它再这么跑下去了。” 赵宫保和林千帆两人对视一眼,脸色沉静如水,心里却是有着无边的愤怒。 这妖魔狡诈奸滑,一路就是不肯跟二人迎面交战,不断的逃窜以虐杀凡人百姓,激怒他们两人,妄图寻找机会逃离。 禁妖司只负责捉拿妖魔,对于普通人的死活自不放在心上,所以在牛庄敢悍然放火,焚烧村庄逼苟长生无处隐匿。但这样一路逃窜下去,威胁着实太大,流毒千里,即便能够制住这头妖魔,也不知要搭进去多少条人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这不是什么刚刚化形的小妖,而是快达到妖兵妖将的大妖魔。 狡诈阴险,残忍好杀。 一道剑光忽闪,如电如虹。 林千帆整个人精气神聚拢在手中长剑之上,骤然勃发,剑出无我,有着一剑袭来血汪洋之势。 赵宫保初战苟长生,轻敌之下,差点遭遇不测,此时神色沉着,如山如岳,无半丝的轻视大意,强健壮硕几不下于妖魔躯体的体魄有着滚滚的气血翻腾。 竟然再次持刀,挡在了苟长生的前方。一刀一剑有成犄角攻势。 “一剑电光寒!” “刀出断沧海!” 就在这一刹那间,苟长生妖魔之体如同狂风漫卷,不断在牛庄内窜动,面对刀剑突然袭杀而来,嘿嘿一声狂笑:“去!”粗大的手掌,抓起数个来不及逃遁开的牛庄佃户仆役,直接朝赵宫保和林千帆掷了过去。 血肉横飞! 刀剑疯狂霸道的招式,根本没有一点停留,穿过碎开的人体,依旧冲了过来。 苟长生借着这一瞬间缓冲,身形忽然隐没。庞大的身形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未出现过一般。 赵宫保和林千帆的绝杀之势,倏然就失去了目标,为之一滞。 再下一刻,一对狰狞凶残的双眼突然出现在里林千帆身后,滚滚的妖魔气势不断攀升,如狂风漫卷,陡然双掌合击,朝着林千帆打了过来。 这竟然是一招妖魔武功。滚滚妖气冲天而起,出手如天塌! “拔山河!” 林千帆猛然就觉得周围都暗了下去,天上底下都是巨大的手掌虚影,根本避无可避。 双手合一,一剑冲天而起,锋锐的剑光竟然也在这一招妖魔武功之下,寸寸碎裂,发出刺耳的金属断裂之声。 浑厚刚猛的力道要看就要将他压服,突然一刀横空劈来,赵宫保抓住这瞬间时机,凛然出刀,一刀之下竟是大有要将妖魔直接给枭首。 “可恨!” 苟长生眼看要得手,被突然的刀光打断,不由怒叫一声。手一变招,直接将林千帆给打飞了出去,手上的坚硬爪子抵挡住赵宫保的横刀。身体骤然弹动,凭借着强横的体魄,直接将对方给撞飞了出去。 “狗爷本不想找人你们禁妖司的人,但你俩苦苦纠缠,狗爷今天要是不宰了你们,简直是没完没了了。” “这招可是狗爷好不容易从大王那里学了一招武功,就第一次用在你们身上了,实在是……太爽了……” 空地上,一个凶恶丑陋的妖魔碎碎念叨着,在地上两个禁妖司的密探被创重伤,却不得不听着那妖魔的嗜血絮叨,说不出的诡异。 呼号,痛苦,惨叫,连绵不断。 短短时间,一座偌大的庄园就再次遭到了和卧牛村一般的惨状。 此时,卧牛村外,一个人影,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 第三十六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七) “快逃,莫要枉送了性命!” 重伤倒地的赵宫保见那人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却是一个黑乎乎身上不知道多少伤痕的少年模样,不由得大声呼喊起来。 那人影缓缓抬起头,看向场中的,一妖二人,浑无惧色,双目赤红如血地盯着那苟长生那巨大的妖魔躯体,漠视,冷冽,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妖魔?” 少年从喉咙里吐出了两个字。 苟长生嘎嘎怪叫,狰狞丑陋,强横不可一世的躯体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竟然还有不怕死的给狗爷送资粮过来,桀桀,小子,你是不怕死吗?” “妖魔?” 少年毫无情感地又开口问了一遍,那遍体鳞伤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没错,狗爷就是妖魔,狗爷是专门吃人的大妖魔。” 苟长生的双眼冒出残忍嗜血,他天性狡诈残忍,虽说此时神州是人类占据主流,但在他这等妖魔眼里,人不过是可以随时取用的粮食。 “那就好!” 少年点了点头,骤然间那看着已经受创诸多的身体爆发出了一股强横的气势,蒸腾的气血,想是火焰一般,将周遭的空气都凭空提升了温度。 “牛魔踏蹄!” 少年一踏一纵,合身扑上,气势疯狂宛如疯牛,速度快如闪电,直接撞向了苟长生的妖魔躯体,拳如牛角,双臂甩动似擂鼓。 苟长生站立不动,看着面前这渺小的人类朝自己攻击过来,浑不在意。但当那拳头突然瞬间越过数丈距离,出现在面前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升起。 下意识的伸出巨大的爪子阻挡,但面前那少年的拳头已到,再来也来不及格挡,一阵宛如天塌了般刚猛无匹的力道疯狂涌来。 苟长生那比常人还要大上三四倍的躯体倒飞而出,强横坚韧的妖魔之躯竟然发出噼啪的声音,骨骼碎裂。 “痛煞我也!” 苟长生跌跌撞撞站起身,摇晃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咆哮。钢筋铁骨般的妖魔身体凹陷了进去,隐约可见恐怖的骨骼断裂扎破肌肉冒出的深深骨茬子。 林千帆和赵宫保相顾骇然,倒抽一口凉气,脑海之中都隐隐有一个念头冒出:“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谁?” 那遍布全身的伤势和似乎连站立都显得困难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想象,竟然能够一拳击伤妖魔,打飞对方。 “两脚羊,你竟然敢伤狗爷,竟然让狗爷受伤。啊……我一定要吃了你。吸干你的脑浆,吃光你的血肉,啃碎你的骨头!” 苟长生妖魔之态癫狂无比,狰狞凶残的狗头上口吐人言,身上冒出一团浓郁的灰色雾气,雾气内隐约有无数枉死的冤魂在凄厉挣扎呼号。 这些都是被苟长生啃食的人类魂魄显现,被他这样的妖魔杀了吃了,连同灵魂都无法逃脱,只能化为伥鬼,永生永世为他所奴役。 “是妖魔,就得死!” 苏禅一字一句说道,脏乱的头发垂开几乎遮挡住他小半张脸,那股眼里的血红色浓郁得几乎要化为琥珀水晶。 一天之内,遭遇了邪神报复,派遣神使设下计谋,醒悟武道实战,与将军府派来的暗探斗法。拖着不轻的伤势,一回到牛庄,竟然遇到妖魔作乱,入目之间牛庄内惨尸遍地,满地狼藉。 此时他见到狗头的妖魔狂怒暴躁,施展妖法,不但毫无拘役,反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怒火。 那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无数冤魂都是被这野狗精所吞噬,难以想象这妖孽吃了多少人。 垂下的双手慢慢的捏紧了拳头,爆发出一阵噼啪的骨骼脆响声,双眼见血色弥漫,灼灼如火焰燃烧,内心狂躁暴怒无比悲愤的怒火似要从头顶上冒了出来。 听过不少妖魔吃人,但哪有此刻眼见无数冤魂被拘役来得让人愤怒,生而为人如何能够同类被人当成牲畜一般的吃掉。 这世间怎么敢,又怎么能有妖魔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吃人?! “畜生!”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犹如春雷滚滚,苏禅人已经疯狂地冲了过去。 在他的识海上,原来灼灼燃烧的大日已经被无数的血光弥漫,成了一轮血日,弥漫的尽是疯狂的杀意。 管你什么妖魔鬼怪,现在都给我死死死! “砰……砰……砰……” 狂乱的响声连绵不断,苏禅只觉一种疯狂的情绪从心头而生,又涌向四肢百骸,原本就已经凶猛无匹的拳脚力量又似乎大了几分。举手投足间掀起的劲风犹如飓风过境,吹得四下尘土草木簌簌乱飞。 浮在半空中一个个飘飞的冤魂长相恐怖,张牙舞爪的似想要啃食苏禅的血肉,还未靠近,便被那浓烈到极点的气血给烧伤烧死。 足足过了小片刻功夫,那团盘绕在苟长生妖魔躯体外的灰雾只剩下了薄薄几丝,被苏禅拳脚间迸发出来的力道和气血给硬生生打散。 一旁观望的赵宫保和林千帆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看着少年简直犹如天神。 “这样的拳法,这样的武功,简直凶猛暴烈到了极点。即便是妖魔也抵挡不住。” 苏禅全身气息鼓荡,一拳将最后一丝黑雾打散,人已经再次逼迫到狗头人身的妖魔面前。 苟长生嗷呜一声,竟然识得厉害,夹着尾巴,转身就跑。野狗习性,欺软怕硬,一击被打伤,身上的伥鬼也消散,根本不敢相斗。四肢着地,朝着庄园外的外墙蹿去。 苏禅哪会如它所愿,伸手抓起赵宫保跌落的长刀,抓在手中,手臂运劲,直接朝野狗飞驰的方向甩了过去。 苟长生动作快捷,刚要蹿出去,被长刀携带的无匹力道给慑住,扭头赶忙换了方向。 就在这一变化方向间,苏禅已经赶将上来。出手如电,抓住了野狗精的后腿,运劲全身,直接将野狗精从拉扯而下,猛力一甩,砸在了身后地上,整个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苏禅一把将苟长生砸在地上,根本不给对方挣扎的余地,单手压着那牛犊般的头颅,朝着野狗精的眼眶处便是重重的一拳,直接将那狰狞的脑袋都给打进了土里。 一拳又一拳,砰砰的闷响声犹如锤鼓,又是天空上夏日里的闷雷,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苏禅才起身停了下来,脚步踉跄的退了两步。 “这……” 赵宫保和林千帆瞠目结舌,几次想开口呼喊,却见看那浑身伤痕如妖如魔的少年对周遭事物几乎毫无反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摇摇晃晃的朝外走去。 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方才还肆虐张狂,横行无忌,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对抗的妖魔,转眼间就被这古怪少年给硬生生打死。 再看那地面上,硬生生的冒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苟长生的妖魔之躯已血肉模糊,浆糊般的瘫在哪里。 就在林千帆和赵宫保二人目瞪口呆间,一道微不可见的红光自苟长生的妖魔之躯中冒出,倏然一闪,消失不见。 第三十七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完) 牛庄,天穹之上,一个巨大的黑影由远及近,慢慢浮现。 那是一艘犹如神龙模样的巨大飞船,无帆无浆,金褐色的船身流光溢彩,遮天蔽日,庞大无比。一名身穿白衣背负大剑的青年站在船首,目光如剑,从百丈的高空一跃而下。 在白衣青年落地后,天空中几点如蒲公英似的花朵出现,几个人影背着数丈宽的羽绒蓬伞从天缓缓而降,为首的一人是个面容古拙的男子,身穿绣服,头戴高冠。 “探花郎,武道又有精进。” 面容古拙,身穿绣服的男子将身上的羽绒蓬伞取下,面对白衣青年不由称赞一声。百丈的高度,急速下坠的力量,就是个铁人也会摔成铁饼,而白衣青年却闲庭信步,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毫发无损。 这份武道修为,不得不让人为之侧目。 “统领。” 地面上,林千帆和赵宫保二人相互搀扶着上前,朝身着绣服的汉子行礼。 绣服男子微微颔首,道:“是你二人发的信号?那妖魔呢?” 林千帆低咳了一声,目光扫向旁边那凹陷下去的深坑,略有迟疑,顿了顿才道:“已被人给打杀了。” “哦?!”绣服男子微感惊诧,“你二人传信,是妖兵级别的妖魔,无法力敌。神舟顺道经过才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竟还有人快我们一步。可知是何人所为?” “卑职不知。”林千帆摇了摇头。 一旁的赵宫保瓮声瓮气道:“是个受伤的少年人模样,或许是此间本地人。” “少年?” 绣服男子微微皱眉,沉吟了一阵,才眉头舒展开,道:“罢了,我大夏草莽之中多的是武道英才,既然妖魔已灭,是谁做的也不重要,仍旧算你二人功劳。”说着,绣服男子目光落在白衣青年身上,“探花郎,你觉得如何?” 白衣青年双目眺向远方,似乎没听到几人谈话一样,淡淡道:“我此次奉命助你们禁妖司扫荡妖邪,没工夫管你们禁妖司内部的闲事。龙舟一日千里,从玉京至此,日夜无休,你们禁妖司有何计划,我也不管,再有十日,我便回玉京奉命,你们有什么麻烦最好赶快找出来。” 绣服男子环视一周,看着满地狼藉的衣物碎肉,微微摇头叹息:“近来妖魔在境内多处作乱,除雍州外,还有徐州,青州,江州数个州接到禀报。尤其是蛮荒军报,妖魔组建大军,蠢蠢欲动,似有攻伐之事态。可惜,黑山九宗叛乱,禁妖司抽调了大部分人手,无法及时洞察其中内情。此次便是请探花郎出手,震慑这些宗派宵小。” 自从人道大兴以来,妖族退居蛮荒地域蛰伏,但不代表这蛮荒地域就没有人类。相反在蛮荒地域的许多部族小国,妖族不事生产,这些部落小国都被妖族所操控,为奴为婢,敬献酒肉食物,财货牲口。 禁妖司名曰禁妖,自然探子耳目广目天下,深入各方势力了解妖族动态。 白衣青年面目冷如冰霜,头望着从高空缓缓落下悬浮在头上龙舟,巨大的影子遮蔽了周遭数里方圆,这是大夏朝威压天下的国之利器。 “黑山九宗这些邪魔外道朝廷早该剿灭,此次既然不服王令,便该灭门诛杀,抹除隐患,即刻动身。” 白衣青年听明白此次禁妖司请自己出手的缘由,二话不说,身形如离弦之箭飞出,一跃登上了悬浮在天空的龙舟。 绣服男子望着白衣青年身形如箭的声音,听出他语气里的森森杀意。大夏朝武道兴盛,以武举选拔天下英才,而这白衣青年是大夏朝一届武举探花,数万万人中的骄子,武道精深,放在军中至少也是统领大将级别,自然有这样的威势和霸道。 向旁边单膝行礼的林千帆和赵宫保两人打了个手势,道:“你二人是此地缉捕,这里的收尾你等自行收拾。如今真是用人之际,那名能擒杀妖魔的少年,如能找到,可考虑吸引进我禁妖司。” 说完这番话,绣服男子抓起一条从浮空的龙舟上垂下的绳子,几个纵跃跟着也上了龙舟。 …… 夜色渐浓。 苏禅从牛庄走出,两只脚沉重得如同被绑了几十上百个千斤重的铅球。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出手之后,便似乎受到了妖魔武功的影响,即便神智仍在,但下手几乎都没有留一丁点余地。 邪神报复,派人欺诈偷袭,愚民蛊惑,出手不容情。 护法神使,小觑于他,结果被借机磨练武道实战,即便有请神之法,不敌他妖魔武功,被他打杀。 将军府派炼神强者前来废他武功,却不知他有大日镇魂之法,炼神三重,观想精神为之所夺,一招毙命。 拖着伤重之身,回到牛庄,结果撞见的是妖魔肆虐,吃人杀人,一怒之下,妖魔武功层层提高压榨出了最大的潜力,一鼓作气打死了妖魔。 这一日之间,骤然经历的三张搏杀,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全身筋骨肌肉酸痛得几乎说不出话,一股股逆血不断的涌上来,满嘴都是血腥味道,眼前金星不住乱冒。 自修行妖魔武功以来,往常一叫便起仿佛无穷无尽的气力,此刻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去! 识海之中,观想出来,光照万里的大日只有一点星火忽明忽暗,漫天如潮如海的血色层层褪去,那头口鼻喷火的牛魔和背生双翼的虎魔也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疲乏,精力耗尽,甚至比他未曾练武前孱弱的身体更要眼中了不知道千八百倍。 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忽然面前水声涛涛,一条浩荡江河出现在视线里,蜿蜒曲折,浪涛滚滚。 苏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沧江边上,整个人栽在水里,痛痛快快地喝了口江水,殷红的血渍随着冰冷的江水流下,泛起几圈红丝,又被汩汩流淌的江水给淡化得不见丝毫踪影。 江面上,阒然无声。一轮弦月自东天云翳间爬出,粼粼波浪倒映,仿佛碎裂开的点点星光。 不知何时,苏禅换换的抬起头,坐在江水边上,远眺长空,一时心头分外的平静。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云沧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三十八章 善后 月夜下,一队人马从散布的各处汇聚。 头戴幞头身穿皂衣的捕头张成头皮发麻,手心全是汗,从接到命令召集人马,然后县城赶出来,到现在一遍遍的搜查仔细,不过才两三个时辰,张成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心情实在压抑到了极点,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山道中间站着的几个人影,快步的走了上去。 “巡检,弟兄们都仔细搜查过了,卧牛村和牛庄人都死绝了,没找到一个活口。” 捕头张成声音低沉地禀报道,想起方才看到的惨烈景象,胃部就一阵不适,酸水翻腾。 实在是太惨了!卧牛村上下一两百号人,牛庄二三十口人,全部都死了。 有些是烧死,有些是被房屋倒塌压死,但还有一些死状惨烈恐怖,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尸身,被爪子几乎撕成了碎肉,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样。 这种惨状即便张成当了七八年捕快,也算见过场面,依旧难以适应。 “派两人再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侥幸逃生的。剩下的人将尸体收拢,能埋的就埋了,不能埋的烧了收敛骨灰。”杜午阳冷着一张脸,“还有传令下去,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谁也不许往外多嘴,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 “是。”张成缩了缩脖子,斜睨了眼杜午阳身后的两人,转头向下面传话。 “此事劳烦杜巡检了。”林千帆俊朗的面容苍白,几无血色。 “配合禁妖司行事,这是我等地方官员职责所在。”杜午阳面色难看,“我现在只想知道,二位所说的妖魔是否已经被擒杀,这样动辄毁村灭门的案子,若没法交代清楚,定然会闹得人心惶惶。” “那又如何,我禁妖司行事,还需要向你等交代不成?”赵宫保扭动着壮硕的身躯开口插话,他面上须发都被烧了几处,胸腹也裹了白布,受伤不轻,说起话来声音粗犷丝毫不减。 “赵兄,慎言。”林千帆轻喝一声,朝杜午阳拱了拱手,“杜巡检,内中详情我不便细说,还请万勿见怪,总而言之,作恶的妖魔已死。” 杜午阳神情漠然,“这处庄园是神勇大将军府名下的产业,你们可知道?” “神勇大将军府?”林千帆露出惊讶之色,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这沧南县僻壤之地,竟然还牵扯到了雍京的神勇将军府,“此事我禁妖司自会和将军府打招呼。” “那就好。”杜午阳语气里依旧带着刺,“那下官这就去收拾收尾,不打扰两位禁妖司的大人了。” 说完,杜午阳转身离开,朝其他捕快方向走去。 “一个巡检而已,何必对他如此客气。”赵宫保面露不忿,他这等禁妖司下属高高在上,即便县令郡守也不太敢得罪,权柄极大,地方官员都得协助处理各种事宜,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巡检根本不放在眼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千帆摇了摇头,“沧南县县令王乡都有事情隐瞒,若是巡检再得罪了,之后就耳目尽失,总归麻烦的是我们自己。若没有人配合,这些事情捅露出去,总归会有波澜,尤其是在现在这多事之秋,统领大人不一定顾得上我们。” 赵宫保想起那艘横跨天宇的巨大龙舟,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两人都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明白事关重大,连一届武举探花都出来了,其中深意令人琢磨。 “先回云沧郡城,你我身上的伤势还要处理一番,神勇大将军府那也要派人去知会一声,接下来这沧南县只能先放一放了。” 两人转身离开,消失在了牛庄和卧牛村之间的山道上。 杜午阳带着捕头张成和十多名捕快衙役,前往牛庄料理收尾。 卧牛村那边已经被火烧成了白地,一些散乱的尸骸也被收拾,只剩下牛庄这处。一进庄园,入目尽是狼藉,偌大的庄园一夜间就破败得不成样子。 已经是五月,天气渐热。浓烈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人一走过,一些混合了血肉的地方,突然“嗡”地就飞起了密密麻麻的虫蝇,直让人头皮发麻! “有找到苏管事的踪迹吗?”杜午阳随手甩开扑面而来的飞蝇,皱了皱眉。 “暂时还未发现。”张成站在一侧,高举着火把。 杜午阳轻叹一声,“希望无事吧。” 他来沧南县时日不长,可以说苏禅是他点的第一个武童生,之前又有李春一事的牵扯,多少有些情分在。 他是以武秀才任沧南县巡检之职,按大夏朝制度,一般需要武举人才可,只有沧南县这等偏僻的下下县,县令请求才能以武秀才候补。想不受非议,最好的办法就是考取个武举人,但治下要是能够出个武秀才,也是极为长脸的事情。 “嚯,这就是那妖魔尸首?”十多名捕快里响起一阵低呼。 几名捕快举着火把,照亮了一个黑乎乎的深坑,里面是一个体形巨大的妖魔尸骸,血肉都已经被人打成了浆糊的模样,粗大的骨骼倒刺皮肉凸起。 “真是难以置信,到底是谁能够将这妖魔给打成这幅模样。” 张成借着火光,看着这般惨烈的现场,后背发凉。 “行了,别看了。”杜午阳眉头紧锁,瞧着众多捕快那变幻不定的神色,“你们几个将这坑给填了,还有其他的尸首,都放一起烧了。” 在这些捕快衙役前,杜午阳威信极重,他一开口发话,顿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即便有再多的惊奇,恐惧,也渐渐地压在心里,人多气盛,多少也冲淡各自的不安。 杜午阳站在场中央,心里浮起疑惑:禁妖司的人追剿妖魔,这次为何会绕开了县令,而他一个巡检帮忙善后,内中是否有文章? 他是武秀才,一县巡检,无论是眼界还是知晓的信息都远超常人,自然对这些不合常理的现象有所怀疑。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身穿皂衣的捕快快步走到杜午阳前面。正是方才杜午阳让扩大搜索,免得有幸存者遗漏的几人之一。 “巡检大人,小的有发现。” 第三十九章 大鲵 云苍江畔,江风呜咽,江水潺潺。 数道身影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点点火把微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就在那。”带头的一名捕快指着江岸边一处说道。 杜午阳从一名捕快手里夺过火把,大步走上前,借着手里的火把一照,一个模糊的人影盘膝坐在江边,毫无动静。 “好像是…个…人…”有眼尖的捕快不确定道。 杜午阳举着火把朝前照了照,人影清晰的显现出来,是一个背对赤着的上身的男子,就那样盘膝而坐,生死不知。 “是苏管事!” 跟在杜午阳身后的捕头张成,几步转到前面,看清了那少年的相貌,顿时叫了起来。伸出手去触碰苏禅,手指刚轻轻碰到,苏禅就朝后软倒下去。 杜午阳将火把往旁边的捕快手里一扔,一跨步扶助了苏禅后背,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听了听心脏跳动。 “没死,还有气。” 杜午阳轻吁了口气,朝身后的捕快招了招手。 几名举着火把的捕快靠近,众人看清了苏禅的模样,不由得“嘶”了一声,倒吸口凉气。 只见苏禅全身上下都是伤痕,青一块紫一块几乎看不见好肉,上衣已经不见了踪影,胸前微微凹陷,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裤子的两条裤管也被扯成了布条,双脚黑乎乎的没有穿鞋。更加骇人的是双手的拳骨上,是一道道裂开的血痕,黑紫色的血污几乎覆盖到了手腕。 这得经历了多惨烈的搏杀! “先把人带回去。” 杜午阳开口说道,一双眼睛在夜色的火把下,又明又亮,似乎看懂了什么。 …… 雍州之西,青州东面。 有奇山异水,是沧江水流源头之一。 山岳连绵,岗岭起伏,其中一处被人称之为天母山,据传是上古时老母种兰于山中,逢圣贤而羽化仙去。 天目山上有两峰,其名天柱峰和天雄峰,傲岸秀拔,掩藏在众多山岭之内,雄峙于三百里群山之中。 两峰毗邻,有高大的山壁夹峙,形成一个巨大的一线天,犹如人立起的竖瞳。 石壁下方,溶洞密布,小沧河水流清澈,沿着窄窄弯曲的河道平静地从一线天山崖间穿过。 哗啦啦—— 一阵水流被搅动的声响。 平静的水面上,一个硕大的身影从下游突然逆流而上,窜动翻搅着水面,却是一条足有七八米长的大鲵,黑灰色的身子,粗短的四肢,圆圆的脑袋几乎和水缸一般大小,身体摆动破开水流,不断朝一线天下方星罗棋布的溶洞疯狂游去。 在那条大得不可思议的大鲵身后,是一艘十石小船,船上影影绰绰站了几人,正追着那条窜动的大鲵身后。 咻! 一声破空声骤响,小船船头突然射出一根手臂粗细的铁箭,铁箭前有倒钩,后面缀着粗大的铁链,链接到船头,正中在前方游窜的大鲵背脊。 大鲵身体猛然一滞,发出犹如婴儿哭泣般的巨大响声,钻在水底疯狂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身上的那根粗大的铁箭,但深深的倒钩镶嵌在皮肉里,根本无法逃脱。汩汩的鲜血直冒,瞬间就染红了水上的一大片区域。 “看你怎么跑。” 船头一名高个的汉子,放下手中特制的强弩,脸上挂着几分得意之色。 “刘缉拿神射,这畜生伤了我们白平郡不少人,这回抓到它,非得抽筋拨皮才能解恨。” 高个汉子身后,是几名官差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个看着年长几分的汉子,垫着脚看那在前方水中不断挣扎的大鲵,咬牙切齿道。 “吴都头,这大鲵生长在这天姥山中,日积月累,已经开启了灵智,快要成精怪了。”叫刘缉拿的高个汉子淡淡笑道。 “难怪,我说怎么每回都抓不到它。”被称为吴都头的汉子恍然大悟道。 前些时日,这小沧河突然出现了鱼怪,在河里兴风作浪,吞吃渔民牲畜往来行人,已经犯了十多起大案。他们这些地方官差用尽手段,每每都差一线就被对方逃离,比人还要聪明狡诈。 不得已请了驻守白平郡的禁妖司缉拿,果然一出手非同凡响,接连在河流下游部下落网,直接将这鱼怪给赶到上游来了。 小沧河上游是发源地天姥山,水深渐浅,只要上了岸,这头大鲵精面对众多官差围捕,就再没有可能逃走。 “哇哇……” 又是一声婴儿哭闹一样的声音,躲到水中挣扎的大鲵眼见挣脱不开身上的铁箭,又浮出了水面,长而有力的尾巴疯狂摇动,竟是拖着身后的小船前行。 船身晃动,吴都头和他身后几名官差装扮的汉子,警惕的拔出了腰刀。 “先别冲动,这边水还深,不是动手的地方,若是挣脱了,一时半会可不好找寻。”刘缉拿摇了摇手,面色平静,“看样子这畜生是想逃回老巢,我们先跟着,等到了岸,这畜生耗尽了气力,再动手不迟。” 听到这话,吴都头和几名捕快都缓缓坐了下来,但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水波中时隐时现的身形。 大鲵疯狂游动,不时发出“哇哇”的声音,身上铁箭出的创口鲜血越来越多,几乎浸染了一半个水面。但丝毫没有停下来,依旧竭力朝着天柱峰和天雄峰下方巨大的一线天游去。 进入一线天,逐渐四周变得幽暗许多,两侧石壁光滑陡峭,离水面的地方长着绿色的青苔。一线天内水流越发缓慢,四处长满了星罗棋布的溶洞。 其中一个溶洞幽深黑暗,九曲十弯,大鲵拖着小船一路就朝这个溶洞内游了进去。 船上,吴都头和几名拔出腰刀的捕快神色越发紧张起来,这地方晦暗湿冷,让人心悸。 “刘缉拿,不能让那畜生再下去了。”吴都头扫视了周围语言,开口问道。 刘缉拿点了点头,目光灼灼,扫量周围,这水下溶洞,似乎有古怪。 “动手!” 吴都头身体豁然站起,朝后方的人招手示意。 就在这时,船砰地一声猛然一顿,船舷竟然磕碰住了。 “怎么回事?” 众人稳住身形,探身而出,才发现这个溶洞拐角过后,只有开头一段有水,一路进去地面变高,逐渐是个开阔庞大的洞穴,从地面到顶端有三五层楼高,幽深黑暗得看不到底。 “在那里!” 洞穴前方是一块空地,白骨森森,各种动物的尸骸和不知名的骨骼堆叠在一起。那只逃窜的大鲵有气无力地趴在一块岩石上,粗长的铁箭一端连着铁链一直到船首,另一端深深的插入大鲵的皮肉下方,破开的巨大伤口被水洗得发白,已经没有血流出。 “上,宰了那畜生。” 一见到陆地,吴都头和身后的差役都兴奋起来,顾不得这遍地的白骨如林,操着铁索刀具扑了上去。 “别去,回来!” 船首的刘缉拿突然感觉不对,刚想阻止众人的动作,到那幽深不见底的洞穴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传出。 第四十章 黑象 黑森森不见底的洞穴中,一只巨大的手臂探了出来。 一个跑在最前方,准备猎杀那头大鲵,获取功劳的官差,身形跳跃,还未反应过来,骤然就觉得大风刮过,眼前一个黑影,随即就被那巨大的手臂给抓在手里。 咔嚓! 骨骼肌肉被咀嚼咬碎的声音响起。 从洞穴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披黑甲,象首人身的巨大妖魔,身型庞大得不可思议,头一抬就顶到溶洞顶端的石笋,簌簌的直往下掉。浑身上下冒着若有若无的浓郁妖气。 这溶洞宽敞开阔,可在这个象首人身妖魔出现后,瞬间就感觉狭小了几分。 被这名妖魔抓住的那名官差被这象首人身的妖魔扔在嘴里,咔嚓咔嚓的嚼成烂肉仰头吞了下去。 场中所有人看着那象首人身的巨大妖魔出现,随意地吞食了自己的同伴,顿时呆若木鸡,没有人有任何反抗的勇气。 那象首人身的妖魔仅仅是一个照面,站在那里就有着脚踏日月,力吞山河的绝代妖魔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 “天呐!” 吴都头两股战战,几乎迈不动步子,在他旁边的另两名官差跟是瘫软在了地上,裤裆间一团湿润。 “快逃!” 第一个醒悟过来的刘缉拿全身汗如雨下,额头上青筋暴起,撕心裂肺地朝吴都头几人喊道。 几人似乎回过神来,看着那象首人身的妖魔没有注意到自己,脚步踉跄连滚带爬地朝边上的小船。 象首人身的妖魔见几人逃窜,也不追赶,似乎几人便如同小虫子般丝毫无法引起他的注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头大鲵面前,每走一步,震动得整个溶洞山石摇曳,水卷波涛。 吴都头和身后两名官差飞奔似的跳上船头,刘缉拿一刀砍断了船首链接铁链的木桩,几人合力拼了命的推动着船下水。 嗡! 一阵气流卷动的破空之声。 象首人身的妖魔让开的巨大洞穴后方,一道黄色的身影一闪而出,速度奇快无比。 奔跑的过程中,气流搅动,空气中发出爆炸一样的身影,再一瞬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头独眼斑斓猛虎,体长超过三丈,四肢着地也比普通人要高出一头,这头老虎从额头到左眼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显然是受过重创,眼睛被人打瞎了一只。 独眼猛虎站在船前方,猛然一记虎爪拍在船首,巨大的力量顿时将整个船给打得后翘飞了起来。 船上的众人挣扎着飘飞在空中,还来不及反应,那头斑斓猛虎凌空一跃,血盆大口张开,几人便直接被那头猛虎给吞了个干净。 一合之内,竟然连还收之力也没有。 那象首人身披着层层重甲的妖魔走到大鲵面前,一把抓起大鲵,粗大的手指如同拔牙签似的将那根铁箭给挑飞。 “哇哇!” 趴伏在岩石上的大鲵发出悲凄的叫声,圆圆的脑袋下,两片短吻突然张开,噗地一声吐出了一个沾满涎水的半透明的影子。 那半透明的影子身高不过一尺,却是一个犬首人身的模样。 一从那大鲵的嘴里出来,顿时学着人类一般的模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 “大王大王,小狗子回来了。” “苟长生,你这条野狗怎么弄成这幅德性?” 象首人身的妖魔慢慢开口道,声音犹如天上的雷霆。 “大王,狗…爷……啊……小狗子遵从您的吩咐,前去查探那道妖魔气息,结果被禁妖司的人给撞上了,追了我好几千里,小狗子寡不敌众,最后连肉身都被他们给打坏了……” 苟长生连滚带爬地去抱着那象首人身妖魔的大腿,无奈他此刻游魂状态高不过一尺,在象首人身妖魔面前连脚背都迈不过。 “废物!” 一声巨大的咆哮声从象首人身的妖魔口中传出,声量骇人,隐隐形成不可见的气浪,溶洞上方倒挂的石柱石锥都被震往下掉。 远处那头正在消化吞食下人类的独眼猛虎身形都打了个趔趄,地面上那头大鲵缩在墙角深深发抖,苟长生的游魂更是差点魂飞魄散。 “本王进入这中土地界已经九年了,藏头露尾,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里,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丝气息,你竟然给搞丢了,你胆敢搞丢了?!” 象首人身的妖魔双眼泛起红光,显然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暴怒异常。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苟长生被那如同天塌地陷般强大的声势吓得不断磕头呼喊,“小狗子还有话说。” “你这条野狗还有何话要讲,若是不说出个一二,你这缕残魂也给本王散了。” “大王传我寻踪之法,小狗子还是找到一丝痕迹的。” 苟长生从怀里摸出一根黑色的毛发,黑亮坚硬,宛如钢针,也不知他以游魂状态如何带在身上。 象首人身的妖魔手掌一张,那根毫毛飘飞而起落在了他手掌中,一道无形的气息包裹着那根毛发。突然,那根毫毛无火自燃,烧了起来。 一股无边无尽的气息在那烧起的火焰中弥漫。 象首人身的妖魔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无数溶洞的碎石再次落下,“不错,不错,就是它,就是它!” “那大王,小狗子这次……?”苟长生舔着脸跟着大笑。 “算你一功。” 象首人身的妖魔大嘴张开忽地吐出一颗尖牙,大手一招,苟长生的游魂顿时化成一缕烟气被那颗尖牙收了进去。 “你这野狗好命,要不是本王现在无人可用……罢了,这是本王临行前长辈赠我的一个替身,看在你这次立下功劳的份上,便宜你了。” 象首人身的妖魔将那颗尖牙一弹,迎风而长,落在地上,顿时变成了一头丈许长,毛发金黄的雄狮,威风凛凛,霸气不凡。 雄狮人立而起,左右扭动着身体,看着自身上下左右,嘴里发出狂喜的声音,“狗爷竟然不再是狗了,而是一头狮子,哇嘎嘎,狗爷成狮子了。” “多谢大王,大王神威。哈哈哈,狗爷以后就是狮子了,看谁还敢瞧不起狗爷。” 象首人身的妖魔看着苟长生那欢跳的模样,不再理会,突然开口喊道:“虎神风!” 那头独眼的斑斓猛虎耳朵一动,身形跳跃,化作一个独眼的黄脸大汉,须发散乱,阔额面方,额角带着一道剑痕,大步走了过来。 “黑象王,属下在。” “虎神风,你的伤势如何了?”黑象王高踞上方,淡淡开口道。 虎神风双手一抱拳,学着人类的模样单膝跪下,“黑象王亲手救治,属下的剑伤已然大好,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找到那名为项天九的人类剑客,以报他伤我一眼之仇,不知黑象王召唤有何吩咐?” “本王在这中土神州活动不便,一出手气息就会被人族的宗师武圣强者感应。本王现在手下大妖小妖三两只,无人可用。”说着,还指了指新的形体跳脱飞扬的苟长生和那蜷缩角落的大鲵。 “还请黑象王吩咐!”虎神风会意地点了点头。 “本王有一要事,交托你去办,办得好了本王不吝赏赐,就是想回妖族也无不可。” …… 第四十一章 回报 短短三日过去。 清晨,沧南县北城一处宅院外,沧南县捕头张成背着一个包袱,站在院外左右打量了一眼,见周围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宅院内,环境清幽安静,苏禅静坐在地上,地面铺了一张干净的竹席。 “苏管事,是我,张成。” 听到有脚步响动声,苏禅才微微张开眼,笑了笑,“张捕头,上次曾和你说过,牛庄已毁,往后苏禅不再是什么管事,和将军府也无关联,你直呼其名即可。” 这番话说出来,苏禅只觉得好生痛快,心头一块枷锁脱去,自此我命由我不由人。 “习惯了,习惯了。你也别叫捕头,我们兄弟相称好了。”张成讪笑一声,他虽然久在公门,却不脱厚道本色,将背上的包袱取下,递给苏禅,“苏兄弟,这是你让我找的东西,侥幸没被烧着。” “辛苦张大哥了。”苏禅从地上站起身,接过包裹。 “举手之劳,何谈辛苦。”张成哂然一笑,“苏兄弟在此可还住得习惯?” “张大哥费心了,环境清幽,是个好地方。”苏禅再次谢道。 这处宅院是张成早年置办的一处产业,寻常时间都是空着。当日把苏禅救回来后,杜午阳有禁妖司那方的顾虑,觉得安置在衙门之中颇不合适,张成自告奋勇地将人安顿在了这里。 张成见苏禅满意,也是眉开眼笑,他对苏禅印象极好,一个少年人能够在巡检手中考取武童生,当真是难得。而且此时不示好,更要等什么时候。万一要是苏禅考中武秀才,对他一个捕快提携一把,自然大有前程。 想到这里,张成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说道: “对了,苏兄弟,杜巡检昨日就想差我来问话,离郡城的武秀才郡试,时间不到一个月,你是否已准备好要参加?” “不到一月的时间?” 苏禅陷入沉思,前几日的那场大战后,苏禅压榨身体潜力,强行施展妖魔武功,造成重创。若非被杜午阳张成等人找寻到,用心救治,他恐怕后果堪忧。 现在妖魔武功的后遗症显现,他这几日虽然一直在默默恢复,但进展还算不得明显。 不过,武举选拔,三年才一届,如果错过今次,除非朝廷另开恩科,否则就要蹉跎三年,而苏禅心里实在等不得。 “路在前方,我无论如何不能畏难退缩,当破开重重阻力,勇猛直前。” 脑海之中,一个念头突然涌现,让苏禅游移的思绪为之一震。当即开口道:“张大哥,此次武秀才的郡试,我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如果杜巡检有问起,你尽可回答苏禅定不负所望。” 苏禅在雍京时,虽然处处被压制,但耳濡目染也懂得许多官场往来。 杜午阳一县巡检,负责武童生考核,自然愿意治下能够出现人才,考取武童生。在前朝文科举时,这就是教化之功。而且苏禅明白按朝廷规制,一县巡检需由武举人担当,杜午阳以武秀才接任,已经是超格提拔,想要坐稳,自然需要有功劳。 如果一个武秀才担任的巡检选拔武者,能够出现几个武秀才,对他的非议自然也就消失不见,反而会觉得其人才华卓越,其提拔的上官也会被人认为有担当,能够力排众议用人。 “这便好,苏兄弟,你是杜巡检看中的人物,当日考核武童生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服气,希望你能够一举夺魁,成为武秀才,也扬我沧南县的威风。”张成笑着说道。 沧南县在云苍郡是下下县,历年来人才稀少,县里杜巡检开县试武童生科考,来的四里八乡人物,基本没有几个能够举起那石鼎。 倒不是说沧南县绝对没有人才,而是地处偏僻,资源稀少,不然神勇将军府也不可能将苏禅发配到此。 没有高明的武者开设武馆教学,县里唯一开设的演武场还是此任巡检到后才有。对于这等武风盛行的时代,自然是极大的打击。 在别的大郡或上县,武馆遍地,武者众多,而且朝廷官方还会开设武院,演武厅,讲武堂等传授武道场所,自然人才一代一代层出不穷。 “那苏兄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衙门了,这几日的事你也知道,衙门上下快乱了套。”张成拱手向苏禅告辞。 苏禅点了点头,他后面听了大概,已经知道当日被他打死的妖魔,不但祸害了牛庄,还使得卧牛村直接被烧成了白地,是禁妖司的缉拿要求县里把此事给压下去。 “张大哥,先等一等。”张成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苏禅开口挽留道。 “苏兄弟,你还有其他事?”张成回身疑惑道。 苏禅将张成带来的那个包裹解开,露出了一个黑乎乎木盒子,有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好在还算保存完好。 苏禅打开了木盒,木盒内零散的放着十多锭银子,还有诸多纸张和布匹等。 苏禅随意翻找了一下,见盒子底层的那一页金书和那张灰色牛皮仍在,不由瞟了眼立在一旁的张成,露出笑容。 他猜想对方应该是未曾打开过盒子,其人厚道诚实,却是值得信赖,当然如果真打开过,能够见财货秘笈而不动心,也是难得。 当下苏禅将银子归拢取出,又把那些堆叠的纸张给拿了出来,递给张成。 “苏兄弟,你这是何意?”张成看着那些银子推脱道。 “张大哥,若无你和其他捕快相救,我吉凶难料。这是我多年积蓄,给你和兄弟们加点酒钱,聊表心意。” 苏禅将箱子内的所有银两全部压在张成手中,又指了指那些纸张,“救命之恩,必然不忘。这些是我曾经记录的一门武功,名为横炼十式,是练力层次最上品的武道功法之一。” “这……如何是好?”张成看着手里的银两和那一页页记载了武功的纸张,眼睛几乎都挪不开。 若说银子也就罢了,虽然掂量着也有百八十两,那是那门武道功法,何其珍贵,像他这等捕快衙役,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获得。如果能有一门这样的练力武学功法,很可能就扭转了自身的命运,甚至整个家族后人,有了武功,就有武举的希望。 “还请收下。”苏禅郑重道,“日后各位若有难处,一纸传书,千里万里,苏禅也定然赶到。”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人情世故的道理,苏禅看得通透。张成在内的这些捕快对他有恩,他自然愿意回报。 钱财是身外之物,多年积攒虽然不舍,但现在他武道三重,炼神三重,只有伤势一好,这些都不在话下。而横炼十式,他早已经记录在心底,已经用不上。若非担心像张成这样的捕快身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获得了妖魔武功和炼神之法会带来麻烦风波,就是赠予对方又有何妨?! 看着张成将那一页页记载了横炼十式的武功纸张,慎之又慎的收藏好,兴高采烈的离开,苏禅也是笑容满面。 对方帮自己找回这个包裹,即便真的私下侵吞或者抄录一遍,苏禅也不会多话。他不是心胸狭窄之辈,男儿大丈夫,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第四十二章 自省 苏禅遥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大日,天上无数的日光,照射下来,他微微眯起眼,识海之中精神之火倏然点燃,同样一轮大日换换升起。 这太阳是刚刚造成七八点升起的红日,明亮,火热,带着勃勃生气,又不会有正午旭日时那种暴烈,焚烧一切的霸道。 这就是他精神之火在连番修炼中得到的突破,已经有了《大日镇魂法》里第三重红日初升的精要所在。 观想《大日镇魂法》总共三步功夫,第一步为星火燎原,取的是星星之火,可以成为燎原之势,是入门的境界;第二步是红日初升,取的是早晨太阳从东方升起,万物复苏,代表的是新生,也就是开始。第三部大日凌空,则是大日镇魂法大成,随时随地识海之中都有一轮耀眼,猛烈的大日悬挂于虚空之上,照亮万千山河。 三层功夫,苏禅炼神第三重神念突破,已经达到了第一重星火燎原之境界,识海之中可以模拟出大日所在,但这个为精神神魂凝聚,还无法爆发出无上威能。 和神勇将军府所派来的玄蛇一场斗法,苏禅第一次明白了炼神者是何等强大的。武道强者讲求灵肉合一,可一旦神魂被人所伤,就会造成难以形容的阻碍,轻者从此以后武功再难寸进,重则武功境界倒退,拿捏不住气血,直接爆体而亡也是可能。 “这《大日镇魂法》的那一页金书,夹杂在前朝各种厚厚典籍上。当日我在雍京时未能细细再搜索一下,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页。” 摆在苏禅面前的是一页金书,张记载了牛魔大力拳及虎魔练骨拳两门妖魔武功灰色的牛皮,武童生考核的文书,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几件物品可以说是苏禅眼下所有的家当,他一直藏在自己的小木盒中,这次牛庄被毁,他被杜午阳和张成等人所救,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是拜托张成去将东西取回来。 金书上的炼神之法和牛皮内的妖魔武功,他早已记得纯熟,不过既然失而复得,他也准备日后贴身收藏着。 “我原先心性不定,虽然有志向,但不过是志大才疏,没有赤子之心。这和我成长经历有关,自幼无法练武,寄人篱下,心性受到压抑,无勇猛精进之心,做人做事,难免畏首畏尾,无法展开拳脚。” 苏禅审视自己的内心,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变化,尤其是和邪神神使,和炼神高手,和狗头妖魔的三场战斗,心性得到了蜕变。 他不再是将军府中那个唯唯诺诺的病弱少年,他已经有拿到了武举的资格,是武童生,有炼神之法,有妖魔武功,心中再无之前的犹疑,一片清朗。 修炼了武功,打败了敌人,人有了信心,看待往日的事物会有变化。 苏禅读过兵书,也用兵书当成武道争斗之法,一支无敌的军队树立军魂,傲世群雄,靠的也是一场场的胜仗,一次次的苦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更何况苏禅修炼的是曾经煊赫一时的修士炼神之法和妖魔武功,打败的也不是普通的武道强者,而是有神打秘法的邪神使徒,观想出黑蛇的炼神者,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妖魔,短短时间,从练武到厮杀,心性不自觉的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有着《大日镇魂法》的镇压邪念心魔,苏禅也不担心被扭曲了自己的本心。那些被剔除,消失的,是曾经弱小,懦弱,无力改变现实的自己。 “方才张成所言,巡检杜午阳问我是否还要参加此次武举的郡试,显然是担心我伤势过重,无法恢复。我心中有抱负,也要偿还对方相救的人情,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时间不能错过。现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的祛除伤势,恢复身体。好在当日的归元丹我还剩下了两粒,并未服用。” 苏禅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和邪神神使一通硬拼硬打,虽然牛魔大力拳防护力惊人,但后期对方使用请神之法,神力加身,多少脏腑还是受到了损害。 后面受妖魔武功的暴戾气息影响,炼神的大日甚至化为血日,强催虎魔练骨拳,打死了妖魔,身体也大为透支,现在行动之间,骨骼都隐隐作痛。 炼骨如钢,骨骼还没有练成如同钢铁一样坚硬,就去做钢铁的效用,自然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苏禅拿起面前的小瓷瓶,细细端详了一番。 药瓶内装的是两粒归元丹,大夏皇家的疗伤圣药,当日那位蓝姑娘所赠。虽然苏禅并不知对方姓名,但被人魏豹称为郡主,心里隐约也有猜测。 “我以前读《刺客列传》中,曾经有一段写过一个侠客,落魄的时候,饥饿难当。有一个女子给了那侠客一碗饭吃。后来这个女子遭逢大难,惹上了巨头,眼看就要家破人亡。就是这个侠客出手以命相搏,才保全了那女子一家。临死前巨头问起对方无缘无故为何要插手,那侠客言,一饭之恩,如何敢忘?” “那个蓝姑娘虽然未通姓名,但是郡主身份无疑,这个赠药之恩,我日后如果有机会,也当倾力报答。” 苏禅心念转动,脑海中闪现过这些年帮助过自己人,在将军府给自己偷偷送过药的老仆,明道书院收了自己教习,赠药的那位蓝姑娘,救了自己的杜午阳张成等捕快。 “恩怨都当偿还,也不知有朝一日我武道大成,站在神勇大将军府的众人面前,他们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稍稍平定了下了心绪后,苏禅打开小瓷瓶的瓶塞,从里面将两粒归元丹倒了出来,放在掌心之中。丹药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药象,闻之都让人精神一震。 仰头吞服了一颗,将另外一粒倒回瓷瓶中。小腹上一股暖流升起,苏禅没有再坐着不动,反而起身慢悠悠的在院中开始做出各种动作。 双手趋前,两脚前后分立,背脊大椎微微颤抖,摆出了一个虎魔练骨拳中“虎魔爬山”的姿势。 但他动作并不激烈,仅仅是站着不动,用的是养法和练法的用劲手段。 归元丹的药力逐渐发散开来,随着他身体的舒展,伸筋拔骨,锻炼肌肉不断的滋养着身体的各处。 他当日服用了一颗归元丹,后面想来其实多半是浪费,未曾打熬过筋骨,身体太弱,根本没有完全吸收药力。以当时魏豹下手的伤势,普通的跌打药物十天半个月也就能恢复。 而现在使用虎魔练骨拳的养法和练法,活动开身体的筋骨,一时间归元丹的药力全部都发挥出来,一定一点都不曾遗漏。 一连半个月,苏禅都在刻苦修炼,分秒必争的把握着时间。白天修炼武功,配合着归元丹的药力恢复伤势,晚上修炼炼神之法,观想诸般种种念头,洗涤内心。 除了吃饭睡觉,苏禅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 期间,又有张成等人,感念苏禅回报武功横炼十式,个个都在空闲之余,搜罗了沧南县内的许多补药回来,每一顿饭更是酒肉不缺。 半个月的时间,心神全部沉浸在了武功,炼神的探索之中,一颗心,完全驱除了所有的杂念。 服用了两颗归元丹和大量的肉食补药,配合着苏禅的养法和练法,身体竟然也已经恢复了八九分。在修炼的过程中,苏禅感觉到他的内心越来越坚定通透,几如金刚。 第四十三章 出行 已是六月天气,天色亮得甚早。 苏禅收拾完行李,站在院子当中,看着远处东方发白的天色,一时有几分感慨。今天是离开沧南县,前往云沧郡郡城云沧城参加武举郡试的日子。 从小院出来,才发现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辆四轮马车,两匹驽马在前,精神抖擞。 马车前站了两人,当先一人,一身黑色武官劲袍,气派不凡,正是一县巡检从九品官职的杜午阳。在他身侧站立的是一个青衣汉子,笑容满面,身上同样带着个包袱,却是这些时日对苏禅照顾颇多的捕头张成。 “想不到杜巡检竟然来为我送行。”苏禅心中闪过一丝惊奇,上前向杜午阳拱手行礼。 “怎敢劳杜巡检大驾?” 杜午阳神色平和,微微颔首道:“苏禅,你今日即将离开本县,前往郡试科考,本官为一县巡检,于情于理都要送你一程。” 父母官送考生这种事,苏禅曾在书中读过,前几朝文人鼎盛时代,一县县令是钦点坐师,经常会有执手相送的戏码。本朝开国重武举而轻文事,武人直爽干脆,这样的场景却不多见。 苏禅也没想到杜午阳竟然会一早等在门外,其中看好之意,呼之欲出。 “苏禅谢过大人这些时日的照拂。”苏禅郑重谢道。 牛庄已毁,短期内苏禅和将军府算是割离,至于后面如何追寻,此时苏禅也不作他想。杜午阳同样乐得装聋作哑,有禁妖司顶在上面,他一个区区的从九品武官自然也不用在意。 “你是本官手下取的武童生,此次武秀才考核,本官你能一举功成,取得武秀才功名。” 杜午阳盯着苏禅,神情似笑非笑,对于苏禅的武道修为,他内心也有猜测,考核武童生时候,苏禅是武道二重练力大成的阶段,而现在在他眼里看来,对方全身筋肉结实鼓胀,皮肤紧致光滑,已经达到武道三重铜皮层次的表现。 不过想想,苏禅出身将军府,不过半年时间就从一个毫无武功的羸弱少年,成就武童生,其中际遇非是他所能想象。 况且当日牛庄和卧牛村全部死绝,作乱的妖魔也被打死,苏禅一身搏杀伤痕,却是唯一存活下来的。 若非牵扯到禁妖司的封口令,杜午阳早想一问究竟。为何苏禅明明出身将军府,却不想借助其权势,反而被发配到沧南县这等偏僻之地。 不过事已至此,杜午阳反倒看开了几分,各人自有缘法,他一介小官却不需要操心这些。 只要苏禅能够考上武秀才,这份“教化之功”足以堵住其他人诽言他以武秀才出任一县巡检之事。 “武秀才,我必取之。”苏禅双目湛湛有光,没有半分谦逊。他炼体炼神,心性转变,意志强大,已然不是当初。 现在的他即便面对有武秀才功名在身的杜午阳,他也自忖不逊于对方,至少当日的李春的也不过是和他一般,武道三重铜皮境界而已。 “好!”杜午阳喝彩道,望着苏禅,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上了马车,张成却是直接做了车把式的位置,一挥缰绳,两匹马动了起来,朝着沧南县的南门城门口方向。 苏禅坐在马车车厢,透过孔窗看着张成熟练的驾车技艺,略有疑惑道:“杜巡检,张大哥这是……?” 杜午阳轻笑一声,“你们此去郡城路途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县中出去的武童生,有熟人在跟前跑腿,多少会方便几分。且我在云沧城有几位故旧,帖子已经交于张成带着身上,到时候你们可以顺便拜访一番。” “大人还有故旧在云沧城?”苏禅也不问这跑腿这种事,需不需要一县捕头来做这种话,反而对杜午阳特意提及的故旧有几分奇怪。 杜午阳微微笑道:“都曾是军中故旧,后来入了武院,当了教头。武秀才考核不比武童生,是正经功名,一郡英杰少说也有数千,除了气力外,还有擂台战。如果有人照拂,自然会有好处。” 苏禅心下了然,往年在雍京的州试郡试,他也听闻过坊间流传的各种消息。武举不比文举,只以文章定胜负,除了考核气力,还要擂台战轮名次,这等时候如果有人打探消息,知己知彼,自然会获益良多。 他在沧南县两眼一抹黑,对于郡试中英才全然不知,有了张成跑腿,再加上杜午阳故旧是武院教头,多少会知道消息,自然能够打探到一些详情。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从马车上下来,苏禅便看到有两人已经站在路旁等候。 杜午阳将两人招到身前,相互介绍道:“这位是苏禅,本官第一个点的武童生。这两位是方胜方卓兄弟,原是山中猎户,后来因缘巧合拜得师父,学了武功。今次本官点的武童生就是你们三人。” 苏禅抬眼看向两人,发现这两人也在望着自己。方胜方卓两兄弟都是体态魁梧之辈,一袭单衣被结实的肌肉撑得鼓起。叫方胜的哥哥要矮一些,但肩宽体阔,一看就是大力之辈。弟弟方卓高上几分,体态均匀,宽肩窄腰,站着像头豹子。 能够力扛五百斤石鼎,考得武童生的,如果没有高明的练力功法,自然都是天生高大魁梧之辈。 武秀才考核要力负一千五百斤,这样的力量,普通人如果未曾修炼过武功,绝难达到。 不过,对方既然能够被杜午阳推出,参加武秀才科考,无论能否成功,肯定也有一定的底气所在。 “苏兄弟,此次武举还请多多关照。”方家兄弟里的哥哥方胜大笑一声,神态爽朗,显然是豪爽之辈。弟弟方卓也跟着拱了拱手行礼。 两人都不是蠢人,见苏禅能够得到巡检杜午阳亲自用马车送到城门口,这看重之意已经无比明显。 苏禅朝两人还礼,也是笑道:“不敢谈关照,和两位兄弟互相提点。” “行,那就到此吧。”杜午阳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然云蒸霞蔚,朝霞满天,快要日出。“ 你们三人这就上路吧,一路顺利的话,傍晚也就能够到郡城了。” 大夏朝兴修驰道,百多里路程,一日之间马车抵达不是难事。 看着方家兄弟上了马车,临行前苏禅突然又想起一事,看着杜午阳道:“杜巡检,有件事还需要你提防一二?” “嗯?”杜午阳疑惑地望了眼苏禅,“何事?” “请巡检多留心县中乡民祭祀。” 苏禅此时要离开参加郡试,也不确定之后是否还会再回沧南县,索性和杜午阳将这件事讲个清楚。大夏朝杜绝yin祀邪神,这是县中职责所在,出了事情要吃挂落。 当下苏禅便将当日那孟姑婆传道赠送神像一事,之后神像有邪神来侵扰,除了隐去后方和神使许结巴相斗细节,全部一一道出。 杜午阳听罢,微微皱起眉头,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此事我知道了。你说那孟姑婆,是否还在县中?” “说来也奇怪,后来我请张大哥和几名捕快查探,但那孟姑婆突然全无踪影,问了一些人,只说是半年前出现在县中,自那日以后便消失了。” “我之后会留心此事。”杜午阳沉吟了一阵,点了点头。 说完此事,苏禅跟着上了马车。 车窗外,杜午阳拱手告别:“祝各位此行,杨穿三叶,及第成名。” 第四十四章 云沧城 云沧城。 街道两边悬挂市招旗帜,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专门经营,街道上行人如潮,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市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 作为一郡之首,云沧城繁华可见一般。 此时一辆马车从城门处,缓缓经过热闹喧嚣的人潮,驶入城中。 城中朱雀大街十字路口处,一家客栈格外醒目,屋瓦鲜亮,有四层楼,高展的旗帜上书“四海”两字。客栈前有七八个穿青衣,头戴三角小冒的小厮躬身伺候,往来车马客人一到店前,便有人迎上来服侍。 “苏兄弟,方家兄弟,今日我们就先在四海客栈住下,洗洗风尘,等到了明日,再去武院中投递名额。” 张成从马车上下来,熟门熟路的将马车教给一旁伺候的小二,他对云沧城有来过多次,一点也不陌生。 苏禅和方胜方卓都无异议,站在四海客栈门前大量了周遭一眼,虽然坐了一日的马车,但驰道宽敞平坦,几人又都是体魄精壮之辈,依旧精神奕奕。 在客栈门前稍稍停留了片刻,欣赏了下郡城的繁华风貌,跟着引路的小二进了客栈。 四海客栈一二两层都是食客的大厅,一楼大厅内正坐了不少客人听唱曲。 一个白衣少女站在大厅的空处,手捏莲花,歌声婉转回肠,在她一旁还有两名年老的乐师弹琵琶拉胡琴。 偶尔有人听到挠心处,不时鼓掌发出叫好声。行酒令,谈天说地,议论近来闲闻轶事,甚是喧闹。 苏禅几人跟着小二进入客栈内,张成忙前忙后料理完了住店安顿琐事,看一楼热闹,几人也不上二层,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招呼着店内的小二点菜,不多时,四人面前的红漆木桌上就上了一桌子酒菜。 “张大哥,这一路辛苦。” 几人坐定后,苏禅给张成和方家兄弟倒上酒,举杯向张成敬了一杯。 一旁的方家兄弟也同时举杯,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沧南县离云沧城相隔百余里,虽说驰道好走,但一日车马赶下来,张成这个捕头多少也是辛苦。 “哪的话,巡检交代的,我怎敢怠慢。不过这云沧城我往来过几回,一些门门道道却是熟悉的,三位兄弟若是有疑惑,尽管问我。” 张成一口饮尽,笑着向几人说道。他是一县捕头,公事私事都来过云沧城多次,比起苏禅方胜等人自然知道云沧城的不少消息。 方家兄弟中的哥哥方胜,一杯酒喝完,笑着又起身给各人满上,举杯面向苏禅,“苏兄弟,我们兄弟俩和你是初次见面,不过我们都是沧南县出来的,此次科考还要多多走动。” 一旁的弟弟方卓也面向苏禅,神情淡淡地举杯。 “好说,还要两位方兄关照。” 苏禅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他年纪虽比二人小,但被巡检看中,两人也不会小觑他。 这一路攀谈,苏禅也多少看出了两兄弟的性格。哥哥方胜,性子活络爽快,喜结交朋友,行事颇为爽快。弟弟方卓年轻上几岁,寡言少语,神情淡淡,言谈举止都带着几分傲气。 虽然彼此不算互知底细,但三人都是杜午阳点的武童生,算是几分同门之谊,这一路上聊些武功闲话,倒也相安无事。 几人吃着酒菜,叙话间,客栈的大门外五六个身形剽悍的青年,身穿华服劲装,背着弓箭和兵刃,涌了进来。 “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这几名青年找了张桌子坐下,招呼着小二过来伺候。位置在大厅左侧,却是离苏禅他们不远。 “我刚得了消息,此次郡试,考官中会有一位是来自武威军里的大人物。” 隔壁桌中,一位劲装短打装扮的青年开口向同伴说道。 “此言当真,武威军中的大人物前来当考官,这在往年也是少见。吴广哥哥,不知你哪得来的消息?” 其中一个胖大的青年睁大了眼睛,显然颇为兴奋,嗓门扯得老高。 “那还有假,这消息是从郡守府传出来的,据说武威军扩军在即,要挑选人才充入军中当做都头。” 那名被称为吴广的青年信心满满地抛出了打探道的消息,指了指胖大的青年,“孙威,你机会来了,往日你就想当陌刀卫,学重甲大刀冲阵之法,这次要是好好表现,中了武秀才,或许被那位武威军的大人看上,便要一朝得偿所愿。” 武威军中有一支精锐步卒,被称之陌刀卫,乃是大夏开国太祖时期留下来的一个番号,专门挑选身高力大者编入军中。地位崇高,是大夏有数的精兵。 “哈哈,好事。不过有你吴兄在,哪里有我们兄弟说考中的事,你可是铜皮大成,眼看就要入铁骨境界了,一个武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们几人里,也就孙威,天赋异禀,机会不小。其他还得擂台战一场一场打过去才知道。”几人中,又有名青年笑着说道。 “你也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云沧郡武童生才多少,不过都是些武道二重练力境界的喽啰,在座的几位兄弟哪个不是三重境界,只要举过重鼎,真论起搏杀的擂台战,怕得谁来。”叫吴广的青年挥手说道,言谈间有着胜券在握的强大信心。 “吴兄说的是,今次只要定要好好把握机会,郡守大人亲自考核,又有武威军中的大人物,能够得到这些人看中,便是一步登天。不论是进入军中还是武院,都有上等武功修行,丹药无数,后面州试武举人也不无可能。” 听到几人谈话的内容,苏禅面色还属平常,这些武举秘闻是第一次听到,颇为新鲜,但到底要看自己本事。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虽然练武时日最短,但心性打熬磨练,晶莹剔透,轻易不为外物所动。 一旁的方家兄弟却是有点坐不住了,尤其是方家的老大方胜,一下子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大步地朝旁边那桌走了过去。 张成脸色一变,刚想伸手去阻拦,却见方胜已经走到人家桌前,举着酒杯向几人开口说话。 “敢问诸位可都是参加此次武举的考生,在下方胜,是来自沧南县的武童生,听闻各位谈及今次科考考官,冒昧前来叨扰。” 那坐着的五六名青年微微一愣,似乎想不到有人会来打扰他们吃酒,其中那名叫吴广的青年似笑非笑的打量了方胜,接着转过头,神情自若的继续夹了口菜。 另外几人也是拿眼睛看了下方胜,然后转过身不理会。 方胜端着酒杯,见几人不理会直接,一时神色尴尬。 “各位,在下是沧南县方胜,只是想交个朋友。” 听到方胜再次开口,这桌上的几名青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嗤笑声,其中一个更是喷出酒来。 “吴兄,这有段日子没遇到这样不开眼的了吧?”那名方才说话的青年,眨了眨眼睛,看着居中而坐的吴广。 吴广轻笑一声,使了个眼色,那名庞大的青年孙威会意,转身放下酒杯,淡淡看着方胜: “沧南县?我云沧郡有这地方?爷爷没听过,哪冒出来的乡巴佬,也配来和我们兄弟说话。” “这小子莫非傻了不成,跑到我们兄弟面前搭话。”旁边方才喷出酒的那名青年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 “你……” 方胜血一下涌到脸上,面皮发烫,被几人的傲慢态度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方才听几人言谈,都是本次科考的武童生,他一时心动,不想结交认识番,没想到这几人态度恶劣得出奇。 嘭! 一声闷响,一直寡言少语的方卓见兄长受辱,拍案而起,怒目盯向几人。 “你们怎么说话的,我哥哥不过是想打声招呼,各位若是不愿,不理会便是,为何当中羞辱人?” “就羞辱你们又如何?” 胖大的青年孙威冷笑一声,丝毫不讲道理,直接站了起来。他身量高大,膀阔腰圆,站起身就如一头熊罴,气势迫人地瞪着方胜方卓两人。 “方家兄弟,少说几句,这些人招惹不得。” 一旁坐着的张成起身,挡在了拉了拉两人面前,压着嗓子在二人耳边说了句。 “嗯?” 两人望向张成,见他连连摇头,顿时明白这些人恐怕大有来头,不是他们所能够惹得起。 这方家兄弟本身都不是冲动之辈,少年时为猎户谋生,后机缘巧合拜入一家武官门下习武,被杜午阳点为武童生,懂得世故人情。尤其是哥哥方胜,颇为老成,不然也不会听到有人谈论武举之事,而起了过去打探结交的心思。就是被人嘲笑,也忍着没有发作。 方卓平时寡言少语,气性却大了几分,轻哼一声,强忍着怒气,转身坐了回去。 苏禅皱着眉头,坐一旁却是看得分明,这几人衣着贪图,恐怕都是云沧城的纨绔子弟。寻常人遇到有人前来搭话,至多是不闻不问,冷落打发了事。只有这些纨绔子弟,自持家世,行事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才会如此蛮横粗暴,口出恶言。 方胜不知内情,贸然和这些人搭话,自然没有好话。 苏禅又扫了一眼周遭酒桌上客人的神色,个个都避让开这几人,显然平日里也是恶名远扬,是净街虎一类的人物。 “这些滚刀肉,纠缠不休的话,却是个麻烦。” 苏禅心中考量,就听隔壁桌那领头的青年吴广开口喊了一声: “孙威,回来。” “孙兄弟,过来继续喝酒,几个刚入城的土包子理会他们作甚,平白少了兄弟们的酒兴。” 又其他几个青年举起酒杯,附和着喊孙威回去吃酒。 孙威嘿嘿一声冷笑,吐了口吐沫,眼皮下翻,斜睨了两人一眼: “爷爷还以为多硬气,不过是个怂包。也不知哪个裤裆没系紧,露出你们两个贼厮鸟来。” 说完,挪动着粗壮魁梧的身体,踱步向自己那桌走去。 哐当! 方卓豁然起身,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木凳,满脸怒容,听到孙威的辱骂,却是再也忍不住。 “欺人太甚!” 第四十五章 擂台 “怎么着,想动手?” 孙威回过头,看着踢飞的在身侧的木凳,下巴扯动,咧着嘴露出一丝讥笑。 “二弟,不要冲动!”方胜赶忙起身一手拦在方卓面前。 哪知背后突然一阵劲风刮过,方卓两眼一瞪,一把推开方胜,单臂一挡,顿觉如同打在钢筋铁柱上一般,脚不受力,蹭蹭蹭蹭不由自主地就朝后倒退了数步。 孙威慢慢收回手臂,看他模样,这一拳不过是轻描淡写一般。 “背后伤人,卑鄙!” 被推开的方胜眼看自己兄弟被人打退,又是自己背后出手,勃然大怒。身体一沉,脚前迈半步,一声大喝,同样一拳打了过去。 孙威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着方胜拳头过来,不闪不避,直接以胸膛迎了上去。 砰! 一声如同拳头打在陈年硬木上的闷响,方胜觉得对方筋肉坚实犹如铁块一般,他这一拳含怒而发,虽没十分力道,却也有着平常的七八分气力。但孙威硬受方胜一拳,纹丝不动,神色平静,身体微微弓起,猛然一弹,顿时方胜抱着拳头就给震飞了倒退出去。 这一退,直直朝着苏禅和张成几人的那张桌子,眼看就要撞上,苏禅坐在椅子上,单手轻轻一撑,将方胜的身体给稳住。 “说我背后伤人?我还你一拳又如何?怂包就是怂包。” 孙威微抬着下巴,看着方胜方卓两人,神情高傲冷淡,眼角里依旧挂着不屑之意。 方胜方卓两兄弟此时彻底恼怒,已然顾不得面前这胖大青年有什么来头,会得罪什么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哥哥,还记得我们兄弟为何要练武吗?” 方卓扭着肩膀,目光死死地盯在孙威魁梧雄壮的身体。 方胜被苏禅接住,卸了力,稳住身体,坚定的眼神同样落在孙威身上。 “我辈练武,可以低头,但不能受辱。如果练了武功,还要受人侮辱,那还连练什么武功,不如老实的打猎种地好了。” 练武之人,气血旺盛,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孙威神情坦然,对于两人的眼神丝毫不惧,反而眼里一片火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方胜方卓兄弟脚步慢慢移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动手。 “几位爷,几位爷……” 正在这时候,一个圆溜溜的身影挤了过来,站在两方人马,三人中间。这圆溜溜的身影却是一位头戴圆帽,穿着青衣大褂的男子。身量不高,但长得十分宽胖,圆滚滚的身材看着让人就觉得喜庆。 “小人严东海,蒙东家看得起,提拔做了四海客栈的掌柜。这四海客栈是郡守府的生意,几位要是有矛盾,想动手,可以。但不能在这吃饭的地方。” 严东海肉呼呼的双手作揖,朝着几人拱了拱手,接着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指向大厅中间那唱小曲的少女的位置。 “几位要是真要动手,就请上擂台,免得打坏了桌椅,伤了其他客人。” 顺着四海客栈掌柜严东海的目光过去,众人才发现,方才那位唱曲的少女的那块空地已经空了出来,两名乐师也被人赶到一边,又有小厮手脚麻利的上去摆除桌椅,露出了平平整整长宽两丈多的空地。 竟然是一个简易擂台的模样。 大夏朝自开国以来,武风盛行,打架斗殴,比武寻衅,多不胜举,实属平常。 这些大的酒楼客栈,都在场中间备用一块空地,平常时节,或是有人说书,或是唱曲歌舞,一但遇到有人斗殴打架,就会被店家客人劝到这擂台上。 孙威一马当先的跳了上去,大笑一声,朝着方胜方卓兄弟勾了勾手指。 “来来来,既然不服气,今天孙爷爷就陪你好好玩玩。” 大厅的人群中顿时一阵轰然之声爆发,显然这等上台比武之事绝非第一次,哗啦啦的鼓掌叫好起来。 此时民风好武,一见到有人比武打斗,不但没人害怕离去,反而个个坐定准备看好戏,显然这等场景司空见惯。甚至还有人开始关扑,看谁的胜率高。 “哥哥,我来!” 方卓当先而出,一把拦住了准备要上场的方胜。 “兄弟,小心!” 方胜见此情此景,明白无法再劝,低声向方卓嘱咐道,“这人身高力大,你不可硬拼,想想我们曾经对付山熊野猪是怎么做的。” 方才一交手,方胜就发现对方一身筋骨打熬得无比扎实,身强力大,至少是武道三重境界的强者,绝非易与之辈。 方卓点了点头,神色沉着,他们兄弟都是凭借自身实打实的能力考上武童生,能够举起五百斤重鼎,能够有胆气参加武秀才科考的人物,心中也是有着底气。 而且武人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退却。几步走了过去,一个纵跃跳上了擂台。 擂台上,孙威膀阔腰圆,比常人高出快一头,站着就如同一头深山熊罴,凛凛不可一世。方卓四肢修长,凝神静对,犹如一头豹子。 隔壁桌,吴广和几名青年放肆闲聊,对于孙威方才和方胜方卓兄弟的交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依旧酒来杯干。看到两人上了擂台,几人的目光才稍稍移了过来。 “吴兄,你看上台这小子,能在孙威手下撑过几招?” 一名青年打量着上台的方卓,朝端坐的吴广说道。 吴广神情淡淡地饮了口酒,“三十招吧,两人不是一个路子,孙威力道雄浑强悍,练的又是军中正面厮杀的武道功法。那小子虽然还看不出底细,但和孙威比起来,明显是走轻巧路子。三十招是因为孙威短时间内可能碰不到对方,但擂台只有这么大,只要步步为营压缩对手空间,获胜不难。” 苏禅一口饮尽桌前上的一杯酒,站起身和方胜并肩而立,心中对这初次相见的方胜兄弟颇有几分刮目相看。 “这回麻烦了。” 张成站在两人身后,斜瞟了一眼旁边的一桌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识得,那一桌都是云沧城里的权贵子弟,就现在台上的那位,便是云沧城城守尉家的公子。” 云沧城城守尉,已经是七品武官,非武举人不能担任,如果是州府大城,这等职务就是武进士也寻常。 方胜乍然听闻,脸色不由黑了下来,许久,才轻轻吐了口气,又说了一遍,“可以低头,但不能受辱。” 第四十六章 上场 四海客栈一楼大厅当中,擂台之上,孙威和方卓相持而立。 孙威耷拉着脑袋,眼皮低垂,壮硕肥胖的身体松松夸夸地站在中间,如同一头似乎冬眠的狗熊。 他嘴上说得肆无忌惮,挑衅连连,而一上了擂台,却换了个人似的,神情郑重,谨慎起来。丝毫没有抢先动手,反而一番方才的张狂态度,把守中门,静静的等着方卓。 看得出其人久经实战争斗,家学渊源,气焰虽然嚣张,真的打起来却绝不会小看他人。 反而方卓神经紧绷,慢慢的绕着孙威打转,眼睛盯着孙威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呼吸动作,都丝毫不敢松懈。 擂台下方,众多食客行人,客栈内的小厮伶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上演的一场龙争虎斗。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脚步声。 方卓在绕行擂台时,似乎对于场地不熟悉,脚下突然猜到了一根不知哪里掉落的木筷,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在擂台中间,静立的孙威眼睛骤然一睁,胖大肥硕的身体猛然抖动了起来,犹如被惊醒的人熊,眼睛落在了方卓的身上,脚在擂台上一蹬,发出沉重的闷响,瞬息间举拳抡臂,朝着方卓砸了下来。 他体态超出常人,这一爆发,即便相隔十多步的擂台外,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力。那从上到下抡起甩下来的手臂,节节作响,如同铁鞭,又似金锏。 迫人的压力,和强横的力道,就像是战场中的大将冲阵,手里的武器抡起打爆敌人的头颅。 方卓反应极快,面对这从上而下,几乎避无可避的一击,忽然一斜身,单手撑在擂台上,双脚朝着孙威的膝盖蹬了过去。 这一瞬间交手,在下方不远的苏禅已然看出了门道。 这都是军中沙场的武功招式,孙威是城守尉家的公子,所用武功带着沙场气息,一招是两军对垒的正面冲阵,硬打硬进,凭借强横的力量和迫人的威势压制敌手。 令人意外的是这方卓,竟然也用的是军中的武学,同样是面对大将冲阵时,步战刀盾兵的武功,矮身躲避头上的重击,反而出刀砍马腿。这里方卓化腿为刀,同样攻击的是孙威的下盘。 “有趣!” 孙威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抓住对方倏然间的脚步破绽,一击而出,就如将领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没想到方卓竟然有此一招。 他身高体胖,冲起来自然威势骇人,但同样,只要下盘被人针对,也十分容易失去重心。大将落马,可就瞬间胜负易位。 “铁马劲!” 孙威大喝一声,身体骤然一沉,双脚立成马步,似乎整个人有千万斤重,牢牢地扎在了地上。、 砰! 一声响动,方卓双腿蹬在对方膝盖上,如同踢打在坚实的铁桩橡木之上,竟然没能撼动分毫, 反而身体由于巨大的力道发震倒退了出去。 下一刻,还未能站起稳住身形,孙威紧跟着迈步,一脚朝方卓踢了过来。 这一脚快如闪电,方卓拧身扭动,被压制得无法避开,只能双臂高抬,抵住孙威的这一脚。 双臂上雄浑刚猛的力道传来,身体一轻,直接被踢下了擂台。 在场下,一直紧张观看的方胜,赶忙抢先一步,一跃而起,接住了被踢下来的方卓。 两人同时倒退了数步,撞翻了一张桌子才堪堪站住。 方卓脸色煞白,双臂上高高鼓起,显然这一脚已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轰—— 四海客栈内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之声,这擂台上两人交手看似缓慢,其实动作快捷无比,几个起落来回,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孙公子威武,又胜了一阵!” “这样赢下去,孙公子你的盘口我老杨头以后可不敢开了。” 在场下已经有熟悉的客人鼓噪着大声叫了起来。 孙威轻轻的掸了下膝盖上的尘土,目望着在下方的方胜方卓两人,面上浮起冷笑。 “就这点功夫,也敢和我叫板。娘们在床上都比你有力气,要不,你们俩一起上吧,孙爷今天心情好,好好的教一教你们什么叫武功,免得到了郡试的时候丢人,武秀才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兄弟,你先歇歇,我去会会他。” 方胜扶着方卓,让他坐到一旁,回身扭了扭脖子,朝着擂台走了过去。 武人气度,这等时候,被人肆意嘲笑讥讽,即便是不敌,也非得上台不可。 “等等。” 突然一只手挡在了方胜身前,“方胜兄,不如让我来见识一下。” 苏禅从他身后走出,挡住了方胜,他看得分明,方胜方卓两兄弟练力武功扎实,练皮膜也不错,武道三重的境界。 不过,在擂台上的孙威显然修炼的武道功法要比二人高出一个档次,身体打熬得极其强壮。 横炼十式中的说法,练武功,就是练筋肉皮膜,如果力量速度都比对方强,那就基本压着打,什么招式套路都没有用,更何况这孙威明显学的是军中武学,招式娴熟,经验丰富,即便方胜上去,也依旧不能取胜,反而再次给了对方羞辱的机会。 “苏兄弟,你这是?” 方胜看着苏禅站了出来,不由愣了下神。 大家虽然一路同行,但到底交情还浅,更何况相互之间未能完全知道根底。 “坐了一天的马车,我早觉得身体酸涩,正想活动活动筋骨。”苏禅笑着看了眼方胜,又回望向擂台上的孙威,“大家都是来考武秀才的,苏禅也很想领略一番这郡城中的武道高手手段如何。” “可是……” 方胜略有疑虑,有苏禅上台出面这是最好不过,他和自己的兄弟方卓武功在伯仲之间,甚至隐有不如,方才交手的电光火石间,他也自知恐怕不是对手。 强撑着不过是当初练武的执念,面对强手,即便不敌,也不能退却。 “嘿,那小子,你想领略你家孙爷的手段,就尽管上前来。” 擂台上,一直盯着几人的孙威听到了对话,嘿嘿一声冷笑,朝着几人喊道。 “苏管……啊,苏兄弟,你可要想好了。得罪了城守尉,到时候武举的时候,可会有几分麻烦。”站在两人身后的张成也钻了出来,开口道。 “那又如何?”苏禅瞧了张成一眼,微微一笑,“张大哥,若是瞻前顾后,唯唯诺诺,那我也就不练武了。” “多谢方家哥哥成全。” 转头看着沉吟不语的方胜,苏禅也不多话,直接迈步而出,跳到了擂台上。 第四十七章 两拳 苏禅这一上擂台,四海客栈大厅内众人目光顿时又直直的挪不开。 此时苏禅身材相貌都再不是当初病弱少年人的模样,修炼妖魔武功以来,一日一个变化,未站在人前还不觉得,一但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会发现这少年看着轻松随意地站在哪里,但背脊挺立如枪,露出的肌肤紧致光滑,泛有一层淡色的光泽。这是武道三重铜皮境界大成,练皮膜功夫到了顶点才能有的表现。 “吴兄,你看这新上台的小子如何?” 吴广那桌几人见又有人上擂,又开始点评起来。他们这几人在这云沧城中,多喜欢寻人比武,其中擂台上孙威和吴广两人更甚,孙威是练皮膜的武道三重铜皮境界,吴广是练骨骼的武道四重铁骨境界,都是一身军中打熬出来的武功,虽然武举功名还未取,但拿下武举已是板上钉钉。 吴广拿着酒杯,背靠椅子上,看着擂台中,脸上有了几分凝重之色。 方胜方卓两人瞬间出手,他是看在眼里,多少能看出几分,而苏禅这新上台他却一时看不出根底。 只是那凭借习武之人的直觉,就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擂台上,陡然风云变幻。 孙威吐气如雷,这一次苏禅一上场,孙威没有再如同方才一般以静制动,反而双脚踩蹬在地面,咚咚咚咚合身就朝苏禅冲了上去。 “小子,接招!撼风雷!” 声音如同洪钟大鼓,一拳击出,携带着强大力道,孙威竟然意图和方才一样,想这一拳就将新上擂的苏禅给打退。劲风鼓荡,即便是远坐在台下的食客小厮也能够感受到那拳头带起的劲风。 “来得好!” 苏禅原地起手,摆开架势,轻轻在地上一踏,同一样一招牛魔大力拳中的牛魔顶角拳头打出。 轰! 一声剧烈的双拳撞击声! 在众多人目光中,孙威冲得有多块,退得就有多快! 几乎是转眼之间,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倒退了出去,双脚拖在地上,磨出了两道浅浅的痕迹。 孙威连连用了十多下同前面方卓相斗变招时的铁马劲,才勉强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侥幸没有跌下擂台。 铁青着一张脸,眼睛看着苏禅几乎不敢置信,他全力勃发的一拳,竟然被人同样用拳破掉,还逼退了自己,尤其右臂几乎酸麻得抬不起来。 擂台下,吴广豁然站起身,眼里闪过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孙威和我学的都是军中秘传的太祖神拳,在同级之中,最是以力压人。” 太祖神拳是昔年大夏太祖刘进收编天下武经,融合自身武道经验,创出的一套武学拳法,推广大夏全军之中,只有十人将以上才有资格练习。 太祖神拳共有七招,分别是力扛鼎、手掷象、拔山河、撼风雷、横刀立、辟千军和挽星河,每一招都是实打实的正面对决强横力量之法,融汇着无数武道经验和炼体之法。 这也是大夏军力冠绝群雄,能够脱颖而出的不二法门。 但,现在就在眼前,太祖神拳中一招以正面著称的“撼风雷”,配合着孙威膀阔腰圆庞大强横的身体,爆发出来的力量,竟然被人硬碰硬打退。 尤其是,在吴广看来,对方境界也同样不过是武道三重铜皮境界,被动发力,竟然如此凶猛,简直不可思议。 苏禅看着倒退而出的孙威,脸上浮起一丝讶然之色。 这城守尉家的公子,口气冲天,脾性极差,但当真有几分本事,刚刚这一拳的力道,几乎赶得上当日苏禅和许结巴请神上身之后的力量相提并论。 在武道三重铜皮境界内,光以拳力论,恐怕没有几人能够比得上。 “承让!”苏禅看着孙威,拱了拱手,神色淡淡道。 “可恶,竟敢小觑于我。”一见苏禅的神色,孙威勃然大怒,冷哼一声,“方才不算,那是我脚打滑了,我们重新比过,这一次我可不会留手了。” 他是城守尉家的公子,平日里最好一张面皮,哪里被人这样轻视过,甩了甩胳膊,活动着气血,再次朝苏禅走了过来。 “脚打滑?”苏禅轻笑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粗鲁张狂的青年,明白对方不服输。“那你这会可以要站好了。” 苏禅身体一弓,突然一伸,一跃而起,在场下的人目光中,就如同突然跳起捕食的打老虎。 “虎魔跳涧,虎魔撕羊!” 苏禅一动手就是虎魔练骨拳中的招式,这两门妖魔武功的练法杀法到现在他已经烂竹于胸,尤其虎魔练骨拳为武道四重的功法,他现在已然主要开始练习,打法练法合一,开始锻炼全身骨骼。 这一动作间,力道骤然而发,骨节连动之声,劈叭作响,人瞬息就到了孙威面前。 孙威反应不慢,在苏禅猛然动手,一拳朝自己攻击来,不敢有半分怠慢,豁出了全身力道,猛然大吼一声:“力扛鼎!” 这是太祖神拳中的第一招,也是防御招式,取的就是能够力扛大鼎的真意,据传大夏武举考核的扛鼎也是从此招得了灵感才有的。 快! 众人眼睛只是一花。 噗地一个闷响,就见擂台上,孙威整个庞大的身体直直飞了起来,一下跌落到擂台之下,哗啦啦地砸翻了旁边的一张圆桌。 两拳! 方才还气焰不可一世的云沧城城守尉家的公子,就被人给直接打下了擂。这在四海客栈可还是第一遭。 擂台下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方才一个个喊嚷着孙公子威武的食客们,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咯咯的吞吐着口水。 这是哪冒出来的怪胎? 竟然真的打败了孙公子? 在这云沧城里实力强过孙威的人肯定不少,但那些都是取得了武秀才功名以上的人物,打得过的不愿意出手,招惹了城守尉是个麻烦事,打不过的自然不必说,被收拾的武童生不再少数。 吴广面色沉静如水,排开身边拥挤的几人,走到擂台前,也不去看孙威是否受伤,目光直直盯在苏禅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武童生?” 苏禅看着这从众人之中挤出来的青年,方才方胜正是听到对方谈及此次武举,而忍不住上前搭讪,此时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就把刀子似的看着他,不由眉头微皱。 这名青年举手投足间,动作干练,四肢骨骼粗大,身形虽然不十分壮硕,但一股沉重如山的气势却是掩藏的掩藏不住。 “这人恐怕是武道四重铁骨境界了。” 苏禅心中暗忖,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回复道:“在下苏禅,和两位方兄一起,都是参加此届武举的武童生。” “苏禅?”吴广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拦住了其他几名还想上前相斗的青年,“好好好,我记住你了!” 第四十八章 无题 清晨。 “单大官人,今日这样早。” 街道上,有店家小贩,瞧见一个华服男子带着随从走过,个个笑展颜开,大声招呼问好。 “各位好!” 华府男子头戴青玉员外帽,脚穿绣了银线的云纹黑底靴,气质不凡,身上打扮透着贵气,笑容满面地和沿路诸人应和道。 “单大官人起得这般早,是要往哪里去?小老儿这边有车马可用。前几日才置办的,干干净净,不如让小老儿送大官人一程。” 街面上有赶车的老汉,驾着辆崭新的大车,看到华服男子恭敬地问候。 “不敢麻烦谢老,就到武院,过几日武举大比,单某帮着料理一些琐事。”单金鵬和声和气,丝毫不以衣着看人。 沿着长街走过来,无论是店铺掌柜伙计,还是路边小贩,赶大车的车夫,个个都是热情无比,抢着和单金鹏恭维问好,单大官人长命百岁健康如意之类的祝福也不少见。 这几年云沧城单大官人突然发迹,生财有道,而且和云沧城郡守府关系密切,又与武院等各衙门都有关系,手眼通天。平日为人又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无论身份贵贱都不慢待,这云沧城三教九流都有面子,颇受百姓爱戴。 走了不过几百步路,沿街一个卖饮子茶馆的老妪突然从店里跳了出来,一把拉住单金鵬,满脸笑容地道:“单大官人,留步,留步,到我店里喝口热汤水再走啊。” 这老妪身材瘦小,面上布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梳拢着,插了一支红艳艳的花。若是苏禅在场,定然一眼就能看出这老妪就是当日给他赠送邪神神像的孟姑婆。 “孟姑婆,这大清早的你怕是灶都没烧热,我正赶着武院去料理一些事物,还是改日再来吧。” 单金鵬见孟姑婆跳出来拉他衣角,先是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随即笑着拒绝,一副熟稔的模样。 “汤水马上就开,大官人您来了怎么能没扣热茶汤。” 老妪满是褶子的脸上似乎笑出了花来,绕着单金鵬连连转圈,嘴里啧啧之声不断:“大官人哟,瞅瞅这身行头,可真够气派的,器宇轩昂呐。” 旁边有胆大皮厚的小贩听到,也跟着玩笑话道:“孟姑婆,你要不看看老汉我,是不是也有器宇轩昂的气概呢?” “去去去,一群腌臜货,少没脸没皮的往老婆子面前凑。”老妪甩着手里的汗巾,指着旁边起哄的商贩骂道,转过身朝单金鵬又是另一副笑脸,“单大官人,莫听这些憨货聒噪,我这店里汤水开了,喝口茶汤去。” “姑婆,你这般热情,我要再推脱恐怕就不像话了。”单金鵬朝着左右的商贩们笑了笑,又朝身边的随从嘱咐,“既然喝茶,就再买点茶点,你去佟大娘家买几个饼来。” 说着,跟着走进了茶馆。 茶馆内此时因为时间尚早,空空荡荡,并无人来往。两人进了茶馆,却没有在大厅坐下,反而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内。 “孟姑婆,你这当街拦我,所为何事?” 一进门,原本谈笑自若的单金鹏脸色就沉了下来,抬脚拉了一条长凳坐下,目光中如刀地盯着面前的老妪。 “单大官人,非是不得已,老婆子不会在街上拦你,沧南县出了变故。” 孟姑婆苍老的面孔露出凝重之色,微微缩着脖子,看着像是更矮小了几分,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森森的带着冷意。 “变故?”单金鵬甩了下衣袍,“什么变故?” “您的外甥许结巴死在了沧南县。” “什么?你说什么?许结巴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单金鹏猛然站起身,双眼睁得大大的。 “大官人,许结巴是您的外甥,不知为何得罪了人,结果被人活活打死了。”孟姑婆抖动着干裂的嘴唇,慢慢说道。 “此人是谁?”单金鹏怒气暗藏,沉声道 “这人不是我云沧郡本地人,而是来自雍京的神勇大将军府,老婆子知道您甥舅情深,是以无论如何都得将此事告知于你。” 孟姑婆松弛的眼皮低低耷拉着,轻声说道。 “神勇大将军府?许结巴的性子我知道,他如何会招惹到这样的人。” “这个……这个,老婆子就不清楚了。” “哼……”单金鵬冷笑一声,目光似乎看穿了孟姑婆,“罢了,左右不过是你们神庙的勾当,许结巴当日要入你们神教,我就劝过,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完,直接推门而出。 孟姑婆缓缓抬起头,看着单金鵬离开的方向,干枯的脸上却渐渐浮起一丝莫名的神色。 …… 四海客栈。 苏禅起了一个大早,洗漱一番后,出门发现张成已经等在门口。 今天是约好前往云沧城武院的时间,离开云沧城时,杜午阳特地嘱咐让苏禅到后要前往武院拜访他的故友。 两人出了四海客栈,早有客栈的小厮张罗好马车,两人上了车便径直前往。 武院设立是来自于大夏开过时候定下的体制。 苏禅倒不陌生,他在雍京的时候,就是明道书院的学生,在书库内兼职,翻阅过许多书籍,知道各种文武书院。 武院类似于前朝的各大书院,只是当今时代,文道不兴,武道昌盛,在个州郡都有设立专门讲武布武的学员。因主要以传授武道为主,依附于武举而产生,被称之为武院。 在玉京和雍京两都,设立的是讲武堂,为最高一个层次,入学要求至少是武举人,且有人推荐或是一州解元才有资格。 讲武堂内有前几届的武进士讲解科考,也会有皇家供奉,军中名将,武道巨擘,讲武论武。讲武堂学生还能够遍阅大夏太祖收罗的天下武学武经,提升技艺。 可以说能够进入讲武堂学习,在一届之中考取武进士的概率已经非常之高。 然后,就是各州府设置的武院,大夏朝一州设置州武院,入学者基本都是武秀才,同样有传授武学经典,在下一等的郡府设置的就是郡武院,入学需是武童生。 这是大夏朝廷体制设立的布武学院,除此外,还有诸多武道巨擘,宗师名家自己开设的武学院,传授武学,也收到朝廷认可。 出名的如威海王刘越的天海武院,长平侯卫光的长平武院,都传授其武道修行的高深秘法。且有教无类,只要有资质天赋,考取武童生后,都可入学。 马车一路穿行在人流之中,不多时,就抵达了云沧城的一处广场前。 第四十九章 武院 云沧城武院前是一处宽阔的广场,两侧院墙深深,青石铺地。 苏禅和张成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武院门前左右看了看,天色尚早,但武院门前往来的人不少,其中多数都是身着劲装,神情剽悍之辈。 武举郡试临考在即,报名的,打探消息的,投递拜帖的,一齐齐都出动。 只是在武院门前,苏禅就不止看到一处有奔走之辈,拿着各类文书消息,提供给各路武童生。 张成在头前领路,苏禅跟着进了武院,到了一处敞亮开阔的大院内。 有门人领了文书信件入内禀报,不多时,一个豹头环眼、体魄修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你就是今科沧南县的武童生?” 中年男子大步走出,步伐铿锵有力,看了眼苏禅说道。张成曾有进出过,他却是认识的,也不理会一个小小的捕头。 “苏禅拜见褚教习。”苏禅上前行礼,这人就是杜午阳的故旧,苏禅此行需要拜访的重要人物,云沧城武院的教习。 “不必多礼,我看了杜兄给我的信,你是他今次看中的武童生,不过武举不必其他,武秀才功名实打实需要实力,你可有把握?”褚行越淡淡说道,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蒙杜巡检看中,点在下为武童生,此次参加武举自当全力以赴。” “这就好。”褚行越点了点头,“杜兄与我信中所言,沧南县消息不灵,不知今次武举内中详情,我便先与你们分说一番。” “此届参加郡试武举的武童生有六七百人,全是各县和郡城内今年和往年考取的武童生,实力不凡。按往年惯例,今次我云沧郡可取武秀才五十人,由本郡郡守为主考官,州中派遣的武院教习和武威军的一路指挥使为副考官,又有郡武院中的诸多教习担任现场审核官。” “此次郡试前三,可直接入州武院学武,前十可入武威军中任伍长,前三十能够入本郡武院为武生。后二十名发回各县,若有想参加州试武举的,自行备考。你可听明白了?” 苏禅点了点头,这武举的体制规则,他往常就有了解,但具体的郡试内中招考多少人,谁为考官,却是不知道的。 武秀才就是功名,是生员,武童生只是个武人资格,两者天差地别,就是成人和孩童间的巨大差距。 “武举郡试,第一考气力,想来你也是知晓的。第二考的是擂台赛,是武道实战,能够击败诸多同科考生,傲世群雄才是强者,我大夏朝的武举选拔不比其他,讲究的是真本事,真能耐,而且一旦上擂,虽然有武院教习在,但也不免会有受伤之举,这点先需要明白。” “行了,既然明白了,那就回去好好准备。”褚行越从怀中掏了一本小册子,扔给一旁的张成,“这本书册你先拿回去看看,往年参加武举的武童生名录,都在上面。到了擂台赛也好知己知彼。五日之后就是大比之时,我也不好多留你们说话。” 一番话说完,褚行越便打发苏禅和张成二人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理会两人。 苏禅看得出这名褚教习不过是碍于杜午阳的面子,才说了这番话,也算是一番提点,本质上对他一个武童生,并无多大在意。 出了武院,张成斜睨了一眼苏禅,突然低声道:“苏兄弟,这武院中里的褚教习性子便是这般,你莫要往心里去。” “张大哥,我知道的,身在其位,像我等这样想走后门打探情况的不知多少。” 苏禅淡然一笑,心中却不平静,此次本意的拜访不过是心中有感杜午阳的好意,但他内心底并无多少期求有人关照。 远远望了眼武院外的广场,来来往往的武童生,打探消息的门人行客,心中升起一丝腻烦的情绪。 “往日我曾见过不少走门路的在将军府外苦苦等候,只求一个机会。但什么时候我也这般蝇营狗苟,想着钻营起来?不过是个武举科考而已,这红尘万丈,纷扰如潮,我苏禅大好男儿,宁向直中取,不向取中求,平白来受这冷眼,何苦来哉?” 苏禅内心审视,想及当初未能练武时,在将军府虽然被人所轻视,但内心坚定,不受外物所动,反而这次郡试受人恩惠,牵扯万千。 “苏兄弟,你看得开就好。”一旁的张成不知苏禅此时想法,依旧自顾自说道,“虽然你是武童生,马上参加郡试,武秀才也是不难,但最怕的不过是小人作祟,在擂台赛上评判偏斜,那就糟了。以往的郡试我也曾见过,多少被人看好的武童生,结果在擂台上被人所针对,结果大败亏输,没能通过。”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苏禅以前读书,看身边人事,也知官府体制层层而下,自然有人能够钻营,上下其手,但不知武举也有这种事情。 “那是当然,第一步气力,郡试科考一千五百斤铁鼎,这个自然做不了假。但敢来参加郡试的,谁不是体魄打熬健壮,武道三四重的境界。但是实战的擂台赛,里面文章就多了。现场评判的教习是否看重,个人武学是否被调查清晰都是影响因素。” “甚至……”张成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一眼,“被人下毒,科考时全身乏力,前一日请高手将人打伤,这等事情也是有的。” 说着,张成还把手里的那本册子甩了甩,示意其中便是详情。 苏禅从张成手里拿到那本册子,左右翻看了一眼,其中每一个武童生的年龄,武功路数,武道境界都给出了评判。 册子的第一页记录的就是一名叫做赵云龙的武童生,前届参加武童生,惜败于对手。武道四重铁骨境界,武功惊云霸手。 苏禅一番顿时就明白了,这册子上面记载都是往届参加武举科考而未能考上的武童生。 只要参加过一次武举,这名武童生的武道境界,武功路数,都会被武院教习所记录,当然像苏禅这样,此届新科的武童生,却是没有记录。 翻看了第一页,苏禅就不准备再往下继续看下去,“张大哥,这书册你留着吧,或者给方家兄弟,问他们是否需要也好。” 苏禅将褚教习给的这本册子还给张成。 “苏兄弟,你这是?”张成露出不解之色。 苏禅笑了笑,“张大哥,这册子恐怕外面难有,只能是武院中的教习才能整理得如此详细。但我习武,是求功名,甚至武举人武进士也都想要,但这些都是末节,如何能屈了自己的本心。若是靠这册子上的记录,遇到了对手,胜之不武,我纵然拿到武秀才功名,又如何快意得起来。” 第五十章 郡试开始 五日时间转眼即过。 清晨的武院外,车辚辚马萧萧,来自云沧城各县的武童生从各处纷沓涌来,齐聚在武院外的广场之上。 今日正式武举郡试的时间。 武院门前,四名横眉冷对的教习翻检着一个个参加郡试的武童生文书,由于是武举,也不需脱衣沐浴搜身之类的繁冗过程,大概搜检下身体,有无携带利器、丹药之类,核对得上文书就将人就放了进去。 苏禅和方胜方卓两兄弟,在正大门前投递了个人武童生的文书,搜检的教习略略看了一眼,随手检查了几人的衣物,里面就有一个执灯的小童出来,引着几人进入。 苏禅和张成上次来过武院,但由于只是寻人,走的偏门,寻访的地方也主要是武院的后侧教习住所,而这一次则是从武院正大门进入。 前面的执灯小童领着几人往里走,穿过一处空阔的大堂,入目便是十分宽阔的广场。粗粗看过去,长宽有百丈左右,都铺着藏青色的石板。 在广场中间,被分割开了两块。东边一侧空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拜访了五个巨大的铁鼎。西边一侧则是树立这十个齐整的高台,由坚硬的青冈岩摞成,模样类似苏禅在四海客栈见到的擂台。想来便是郡试第二项的擂台赛所在。 引路的小童将苏禅等人带到广场中间,分成五列站好,不多时,六七百名武童生便全部都在广场上排成了横纵齐整的队列。 苏禅站在队列中间,感受着身旁一个个武童生并肩而立,虽然无一人开口说话,但那股强烈的气血鼎沸,如山如海的精气汇聚却似像冲破天际。 就是清晨天空上方,原本隐隐有阴云漂浮,也被这股子汇聚而成的气血给冲散了。 站在这等场面中,苏禅不由心中有几分激动,县试时只有他一人科考,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但郡试几百近千人汇聚,那股含而不漏的精气狼烟自然而然就出现在武院上空。 再看看左右前后,一个个武童生也是身体微微抖动,即便几个已经参加过多次郡试的武童生,也依旧不能自已,这就是大夏武举,群雄汇聚,武道盛世。 “不过是六七百的武童生就有这样的惊人气势,如果是上千名的武举人,或者是武进士,那又会是一番怎么样的场景?难怪大夏立国重视武功以来,几乎碾压着宗派妖魔,威慑天下。” 在广场边缘的一处,是如同军中沙场的点兵台,云沧郡郡守秦成古高居中间座位,目视着一个个从院外进入的武童生,逐渐汇聚成队列,强烈的气血冲击,宛如海潮,不由得面有得色,大感满意。 在秦成古左右分坐着两人,一位是面容刚毅,身着铠甲的大汉,端坐在木椅之上,气势如渊如海,深沉不可见底。另一人则是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一声黑袍劲装,双鬓略有几分花白,同样气势不凡。 “刘院长,今科我云沧郡的武童生比往届又多了百十人。”秦成古望着广场上的武童生,粗粗一算,朝他右手边的那名中年男子说道。 刘长松微微颔首,神色对于本次武举人数似乎颇为满意,笑了笑,“全赖郡守执政有方,这几届武举,武童生人数多有增长,恐怕再到了下届就有机会突破千人之数。” “哈哈,过奖了。还是武院教授得当,今次的六百多名武童生里,除了各县通过的,半数都是武院中的学子,本官可不敢贪功。” 一郡之内,郡守为群官之首,是正六品官职,而武院直属大夏朝廷讲武堂,体系独立,郡武院的院长是从六品,官位有高下,但品级上相差不大。 “彭将军,你看我此届武童生数目如何?可值得一观否?”郡守秦成古和武院院长刘长松相互恭维了一番,转头朝那名戎装大汉说道。 “人数是有不少,但有没有能够被本指挥使看上的还得另说,前一届武举选的那几位新科武秀才,到现在还能够上阵的可就只剩下两人。不是军中一步一步厮杀出来的,终究还是少了血性,不摔打历练一番,能够用的人实在没几个。” 彭沧海手指拍打着木椅的扶手,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彭将军这要求未免有些高了。”秦成古皱了皱眉,对彭沧海的话颇有几分不满,“一郡之中最有资质的人物都被你武威军挑选了,怎么会没有可用之人?” 彭沧海嘿嘿一声冷笑,“我武威军乃是大夏强军,挑选的士卒军官,乃个不是百战余生的高手,若非有朝廷定制,非得要招手新科的武童生,我宁愿在军中选些有天资的传授武功来得更好。” 一旁的刘长松见两人言谈间有几分僵持,开口打断道:“郡守,时候已到,武童生都入内了,可以开始科考了。” 秦成古瞟了一眼彭沧海,神色微怒,但这等时候不是置气之时,而且他一个地方官员,权力不小,但也管不了这武威军中的指挥使。 当下站起身,朝旁边站立的武官教习吩咐道:“开始第一项科考,能力负千五百斤者进入下轮,其余全部逐出考场。” 一声令下,就有官员领命而去,随即,广场之上咚咚咚咚的响起一阵擂鼓之声。 “武举开始,请各位武童生依次排好队列,上前举鼎。鼎重一千五百斤,举高过头两个呼吸方位合格,每位武童生有三次机会,合格者进入下轮擂台赛,不合格者驱逐出考场。” 鼓声间隙间,广场的点将台前,一名魁梧壮实的武官声若洪钟地公布着科考的规则。 苏禅站在队列之内,就看着每一列队伍最前方的武童生,在宣布武举开始后,大步朝前走进了广场中间。 五个队列刚好对应五个铁鼎,五人走到铁鼎面前,又各自有一名武院教习站在旁边,说着几分注意事项,其中一名教习正是苏禅前几日拜访过的褚行越。此时正沉着一张脸,对着一名全身肌肉隆起的武童生说话。 一千五百斤重的巨鼎,如果武道境界不够,身体打熬不足,稍一不慎就可能受伤,甚至直接被鼎给砸死也有可能。 这五名武童生都是身高力大之辈,可以说武道二重练力,三重铜皮,四重铁骨,这三个阶段的武者多半都是打熬筋骨,体魄健硕之辈,除了那种天生神力的,几乎没有瘦小羸弱之人。 即便苏禅这半年多修行横炼十式和妖魔武功以来,身高体型都长了一截,但在这演武场内已然算是玲珑小巧的。 最当先的五名武童生在各自看护的教习确认无误之后,一个个站在铁鼎前,缠紧了腰带,吞气如雷,双手紧抓在铁鼎上,一个个怒喝长啸,开始发力举鼎。 起! 一声声怒吼如雷,即便远远隔着,苏禅依旧能够看得见当前的五人面色涨红,上身的肌肉高高鼓起,使劲了浑身解数,用尽全部力气去举那个铁鼎。 一千五百斤重的铁鼎,放在地上,普通人没有十个休想抬动,而郡试的第一关卡就是要能够单独举起过头顶。 “哎呀!” 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在广场中间突然想起,在最左侧的一名武童生抱着铁鼎举过齐胸的位置,猛一发力,整个左手臂鼓胀的肌肉几乎要炸开,毛孔上渗透出了血迹。想借此将铁鼎举过头顶,但陡然一声痛呼,脚步踉跄倒退了一步,顿时泄了气力,那铁鼎一下就落下来。 在广场边缘的数百武童生眼皮狂跳,不忍直视,这铁鼎一砸下来,几乎就筋断骨折的下场。眼看那名武童生讨不了好,一旁的教习突然出手,一下扶住了铁鼎,咚地一声重响,落在了地面上。 再看那名武童生,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双腿不停抖动,几乎站不住。 “还有两次机会,举不举了?”扶住铁鼎的那名教习冷眼看着那武童生说道。 “不举了,不举了。”那名武童生胆气已丧,哪里还敢再举,连忙摇手道。 “出局!” 那名教习,指了指另一侧的门外,毫不留情的朝那边武童生喝道。 旁边另外四人,有二人一次性举千五百斤重的铁鼎过头,另外还有一人勉强试了两次,才堪堪通过,另外一人则不过将铁鼎抬离地面一掌高,就再也没有动作。 不过是第一次的五名武童生举鼎,就已然淘汰了两人。 第五十一章 举鼎 看着淘汰的两人被带出广场,人群中微微有几分骚动,随即又在几名武院教习的呵斥下,恢复了平静。 “通过!” “通过!” “不合格!” …… 一声声平静冷漠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在广场内外,不断响起,很快广场上的人群就渐渐消失了一部分。 通过第一项力量测试的武童生被汇聚到广场一侧休息,一个个脸上如释重负地看着还未通过测试的人群。而那些无法通过力量测试的淘汰者直接被专人领着出了武院,无论受伤痛呼还是苦苦哀求再给一次举鼎的机会,都无人理会。 随着队伍的不断推进,不多时长长的队列就已经缩短了一半。 又是一组武童生上场,当先一个是名胖大的壮汉,紧跟着的是另一个汉子神情云淡风轻,丝毫无半分临考的紧张,正是当日在四海客栈擂台上交手过的孙威和吴广二人。 孙威天生神力,体型超出常人,吴广是武道四重的铁骨境界,两人在举铁鼎这一环节,都没多大波折,一次就举起通过了考核。 苏禅权衡着实力对比,心中也有了底气。 似乎感受到几人的目光,孙威和吴广也看到了队列后方的苏禅几人。孙威神情颇有挑衅之意,手指了指广场另一侧的擂台,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苏禅哂然一笑,也不理会。队列再次推进,没多长时间,就到了苏禅和方胜方卓所站的这一排,在另一边还有两名骨健筋强的武童生跃跃欲试,不时打量着苏禅几人。 苏禅和方胜方卓兄弟对视一眼,发现方家两兄弟全身肌肉紧绷,面色沉重,显然有几分紧张。毕竟是武童生的重要考试,前面不少淘汰者都是各县选拔出的武童生中的佼佼者,平日里或许都曾有过能够力扛千五百斤的时候,但在考场之上,心性、环境等诸多方便因素影响,一身的实力并不一定能够全部发挥得出来。 苏禅看了看两人的神色,低声安抚道:“两位方兄,沉着冷静,尽力而为便是!” “苏兄弟,你也一样。”一旁的方胜轻轻拱了下手,说道。 苏禅对方家兄弟未交过手,三人也只是口头说过是武道三重境界,但有了四海客栈的擂台上的出手,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苏禅的武道实力在两人之上。 武举选拔,武童生到武秀才是一个重要的阶段。武童生只算是入了武人门槛,只有真正成为武秀才才算是有了朝廷认可的武举功名。 武秀才号称要有一牛之力,能扛一千五百斤重的鼎,在武道境界中如果修炼的是普通的练力和练皮膜功法,想要有一牛之力能抗千五百斤的重鼎,至少要武道四重铁骨境界,炼骨如钢,骨骼坚实有力才能够达到。 而一些名门世家或流传的高深武道功法,如将军府的横炼十式,苏禅修炼的妖魔武功牛魔大力拳,天生就是外壮筋骨皮,不过是武道三重,就已有一牛之力。全身的筋肉结实比起同境界力量筋骨都要强悍三分。 这就是上品的武道功法的差距,能够最大限度的打熬开发身体的筋肉皮膜力量。 “下一组,开始!” 场边负责传令和维持秩序的武院教习一声令下,苏禅这一排人群迈步而出,走到了广场中间。 苏禅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武院教习,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拜访过的褚行越,苏禅脸色平静,这等全靠自身实力的考核,他也没想过要什么关照。 一千五百斤重的铁鼎在前面的武童生多次上下举动后,略有些歪斜。铁鼎的四足下面,坚硬的青花岩已经被沉重的重量压砸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白色的碎石沫散落得各地都是。 苏禅走到铁鼎面前,粗粗估计了一下,这尊铁鼎比县试用的石鼎要高上几分,黑黝黝的,前后都镌刻着各种凸起的铭文,前后都有一个硕大的“武”字。 苏禅微微摩挲了一下铁鼎,触感冰冷而粗粝,他并没有马上学着旁边几人马上沉腰扎马开始运气,而是稍稍看了下下手点。 他现在是武道三重境界,出了修行牛魔大力拳外,已经开始兼修虎魔练骨拳,朝着武道四重的铁骨境界迈进,妖魔武功带来的强大力量早已超过一牛之力,扛千五百斤的铁鼎不是大问题,但武举力量一关,不想有任何大意。 举鼎不是负重,他练武时日尚短,不像其他的武童生准备充分,平日里恐怕多少都用过重鼎进行举重练习。且之前与人相斗受过伤,但这些时日武道并不像之前那边勇猛精进。 一但失手过一次,一千五百斤的重量落下来,人很容易就受伤,而且气力一泄,再想鼓起并不是那么容易。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时间到了,这位武童生,开始举鼎吧!”褚行越双手抱胸,神情冷淡地看着苏禅。 苏禅点了点头,绕着铁鼎回到原处,身体下沉。这千五百斤的重鼎颇为高大,苏禅这一沉腰,头顶几乎和铁鼎上方平行。 双手左右张开抱着铁鼎,运起牛魔大力拳中运力的法门,长吸一口气,猛然一声低喝,吐气如雷,四肢肌肉骤然鼓胀了一倍有余,硕大的铁鼎应声而起。 这一举,苏禅发现手中的铁鼎分量颇为沉重,但并没有超过他的估计,直接举过头顶,默默的数了三个呼吸,才缓缓的放了下来。 “通过!” 一旁的褚行越见苏禅放下铁鼎,面色正常,并没有普通武童生那边发力过度,即便举起铁鼎以后,站着也几乎踉跄不稳,眼睛微微一亮。 他和杜午阳颇有交情,当日拜访虽然不想牵扯瓜葛,但如果真的是有实力的话,那也不妨较好。毕竟一个武秀才已经是有了武道功名,算是同道中人。以后交流武学功法,帮忙协助都是用都上的人脉。 苏禅转头神情淡淡,转身朝广场的另一侧走去,对褚行越的微笑示意无多大理会,他审视内心,练武要的是赤子之心,勇猛精进,不愿牵扯于这些蝇营狗苟。 褚行越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在苏禅经过广场,瞟了眼旁边的方家兄弟两人,其中方胜在两次举鼎之后,成功通过,而方卓不知是否因为当日被孙威所伤的缘故,连续三次举鼎,都未能成功,灰头土脸的被旁边的教习给领着出了武院。 第五十二章 骤变 “哈哈哈……那贼厮鸟,连第一关考核都过不了,我还想着擂台上再好好的给他一顿教训呢。” 广场擂台前,似乎看到了苏禅和方胜通过考核走过来,站在队列中的孙威突然对着一旁的吴广大声说道。 “你……”方胜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涨红,对着孙威怒目而视。 本来他两兄弟约好此次,一同考取武秀才,兄弟两人论实力还是方卓稍胜一筹。但当日交手,被孙威踢下擂台,方卓受了轻伤。 这点伤势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是在武举考核力量这一关,却是至关要命的。千五百斤的重量几乎就是一般炼体武功里武道三重所能达到的极限,别说胸腹受伤,影响发力,就是擦伤一点小指,也可能造成些许不对劲,造成了失误。 除非是那种天生神力,武道精深,又或者修炼的是高深的武学,才能够以碾压姿态直接通过。 五人一排,一人三次机会,武院广场上的武童生力量测试速度极为快速,从天色蒙蒙亮开始,到日头高照,时当正午,六七百人就已经测试完毕,通过千五百斤力量测试的武童生也只剩下三百多人。 等所有武童生力量一关测试结束,有武院的教习站出来,指挥着众人到了武院中的一处空大的食堂坐下。 不多时,一盆盆米面馒头大块肉菜端了上来,都是练武的年轻人,运动量大,饭量也不小,馒头米饭都是用大桶脸盆堆得冒尖。 “苏兄弟,你说下午这擂台赛是怎么个考法?” 坐在苏禅对坐,方胜擦了擦嘴,喝了口汤,朝苏禅说道。在他面前,端放着三五个空盘,短短的一会功夫,已经吃了几盘肉和二十几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擂台赛是大夏太祖时定下来的规矩,为的就是选拔的武人不是只会打熬力气,而是真正有武道搏击经验。这一点就如同苏禅一路练武过来一般,武道练武,养法,练法,打法,杀法,养法和练法,练得再出色,但是没有打法和杀法,就真如气力庞大的牛马,若是遇到了同样体型狮虎,根本不可能有反抗之力。 “应该是抽签吧……”苏禅想起当日褚行越提及的一句,但内中详情并未说得仔细,武院公布了擂台赛的规则,明面上是随机抽签,两两相对,胜者留下,败者淘汰。 这等规则说不上什么公平,交战两方,若都是本届实力最强两人,负者就要直接淘汰,等待下一届武举。 但武道功名,自是拳脚上来,都是武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在最后玉京举行的会试,有败者组,再次筛选。州试和郡试却都没有这个规矩。 一干武童生大快朵颐,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都已经吃喝完毕,端坐着小憩了一会。 武院中的教习,再次领着众人进入广场,进行第二轮的擂台赛。 以往郡试惯例,武举必须是一日之内,全部比完,这几届武童生日渐增多,相对时间要比以前紧凑了许多。 出了武院的食堂,众人走进广场,顿时觉得热浪铺面。已经是六月的天气,方才上午站着,耗费体力,腹中空空,还不怎么觉得,此时吃饱喝足又休息了片刻,再次走出来,火辣辣的日头下,甚是燥热。 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又都是打熬多年身体的武人,不是什么娇滴滴的文人墨客,倒也没有人敢埋怨叫嚣。苏禅顺着人群看过去,一个个武童生都是汗流浃背,但眉目间神情凝重,丝毫不为天气所动。 就是出身不凡的孙威吴广几人,一个个热得头冒热气,汗如雨下,也依旧面色不变。 擂台前,剩下的三百武童生,快速的分成队列站好。 这些基础的军阵常识,在场的武童生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就能够领悟,日后都是要一步步往上爬,进入军中的百夫长,都头,军镇,若是一个个连队列都不懂,第一时间就会被武院负责考核的教习给赶将出去。 “都站好了,郡守大人要前来说话!”一个面容古拙,一身短打打扮的武院教习站在众人队列前吼道。 队列内,包括苏禅在内的三百武童生顿时双手背后,挺胸收腹,直挺挺的站着,刚硬挺拔。 秦成古从数丈高的点将台一跃而下,步履如龙,行走似风,瞬间走到了擂台前。 苏禅眼睛眨了眨,发现眼前的这名云沧城郡守,也是武道高手。沧南县县令王乡都是文人占了位置,但大夏此时武风炽热,如海如潮,真正占据重要位置的,哪一个不是武道精深之辈。一郡之首,统管全郡大小事务的长官,自然也是武道强者,否则如何压服下面各个桀骜不逊的武人。 “我大夏,以武立国,武人地位远胜前朝。尔等都是在各县取得了武童生资格的,但,想要真正得了功名,这郡试就是第一步。” “武道十重,你们都是有武道二三重,甚至四重境界的,气力够了,可不见得能打。朝廷选材,选的是真正的武者,心性毅力,临场机变都在范围之内。你们这些人中,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不止是个武秀才,还可能是武举人,武进士,出将入相,封侯封王。功名只向马上取,武举考核最是公平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就去抽签,击败所有挡在你面前的对手。” “本郡守在郡守府已经设下筵席,等待本届郡试的武秀才,赴宴饮酒。优胜者武道功法,荣华富贵,美酒美人,应有尽有。诸位,拿出你们的本事吧。” 一番话落,广场上众多武童生的呼吸声瞬间粗重了许多。 一个个眼里隐有火光,再看下身边的同伴,也没有了丝毫亲近之意,反而处处都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三百武童生,只取五十的武秀才,就是六人取一,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能够打败其中六人,一个武秀才功名就板上钉钉。 郡守秦成古淡淡一笑,转身迈步离开,几乎话之内挑动武童生热血,等会的擂台赛至少能够多几分看头。 “准备抽签!叫到名字的出列,上台!” 武院内负责的教习站在擂台前,高声喊道。 “秦无一,萧羽。” “聂人朝,王念生。” …… 一组组名字喊出,被点到名字的武童生应声出列。没被叫到名字的武童生左顾右盼,神情紧张,这三百多人中,至少有六位就是接下来自己的对手。当然,如果第一轮都没有通过,那也一切休提。 嗡—— 正当被点到名字的武童生出列,准备上擂前,一阵嗡嗡的破空之声,从天穹划过。 “放肆!” 一声犹如炸雷般的怒吼响起。 点将台前重新坐回去的郡试秦成古朝天一声怒吼,声音浩荡,仿佛天威,怒吼声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直冲天际。 在他身侧,武院院长刘长松和武威军军镇彭沧海也倏然起身,同时望向天穹。 穹天之上,一道道剑光飞掠,浩浩的正午日光下,依旧难以掩盖那闪烁似流星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