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流放,末世大佬在逃荒路上开挂了》 第一章 穿越即流放 虞国,夏末。 太子在政治斗争中落败被废,追随太子的臣子大多因谋逆罪灭族抄家。 御史中丞文大人紧赶慢赶,在这场祸事的末尾,被判了个全家流放。 宦官拖着细长的嗓音宣旨。 文澜跪在一众人之间,把下巴搭在手背上,满眼迷茫的数着石板缝间的沙粒。 她刚刚明明在打架…丧尸王带着军团包围了她的基地,她和那老东西打了一天一夜也没杀出重围,只好拼上全部精神力同归于尽…… 然后,就穿越了 除了木系精神力还在,身体是闺阁小姐娇娇弱弱的身体,她的佩刀和随身的空间容器一概没了…还有弟弟,不知道自己挂了之后那讨厌鬼会不会被人欺负…… “诸位,接旨吧。” 宦官轻慢的语调将文澜的思绪拉回来。 原身的记忆还在,她清楚这次党争中和废太子扯上关系的没一个好下场,如今圣旨已下,流放一事已经无可转圜。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仗着自己强大的武力逃出皇城,从此被朝廷通缉,改名换姓浪迹天涯。 要么跟着文家千里流放,去往穷山恶水的边境,远离政治中心。 走第一条路,势必会暴露出挑衅皇权的武力,只怕后半辈子都要面临永无止境的追杀,这日子她在末世过的够够的了。 至于第二条,凭她的木系精神力,催生各种植物不在话下,一路饿不着肚子,等到了边境,天高皇帝远,她有的是办法翻身。 ……不过就是带着一家子人而已,麻烦不到哪去。 “陛下仁慈,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路上用的东西,文大人和文公子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各位还是快着点吧。” 宦官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马车。 正午的日头放肆的照下来,在人身周打下窄窄一圈深刻的阴影,谁也躲不进去,凄惶就在光天之下,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老爷不过是个五品官,怎么会跟太子谋反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说话的这个是家里的三夫人,去年刚刚进府,尚且年轻貌美。 文澜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身段很好,五官也生的好看,若是眼里的盘算能少一点,容貌勉强算中上。 “现在怎么办我们真要流放吗” 二夫人挂着满脸泪痕。 她身后一个半大男孩怯怯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娘,我听说黎山在很北很北的地方,我们走过去会不会死在路上啊……” 这话又引来一波眼泪。 文澜她娘张氏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旁边的小萝卜头,弟弟文遇也没说话,白白嫩嫩的小手扣着腰间小巧的鹿皮袋子。 “这傻娃,估摸着连流放是什么都不知道。”文澜心中暗想。 抄家的官差鱼贯而入,乒乒乓乓搜罗东西的声音隐隐传来,让门口这些妇孺更加慌乱。 一时间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文澜起身,刚想说些什么。 就听一个清清雅雅的声音唤她,“二姑娘。” 青年一身官袍,面容白皙,身形清瘦,一根镶白玉腰带束紧了腰,干干净净的站在了门楣下边的阴影里。 林正言。 文澜痴心迷恋多年的小郎君。 只是今早她刚刚收到对方家里送来的退婚书。 想到记忆里那些追逐和爱慕,她不由感慨:没想到我还是个一腔痴心错付的苦命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对方长相不错,文澜乐意听他狡辩几句,刚迈出一步—— “你给我站住!” 一直沉默的张氏突然开口,“今早他们林家送来退婚书,怎么羞辱你羞辱咱们家的你忘了你还想跟他过去,送上门让人轻贱吗” 张氏说着愈发愤怒,喝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骂完她面上空了一瞬,嘴角动了动,而后紧紧的绷起来。 文澜也怔了怔,随即理解。 照原身从前得了人家的信就千万百计偷溜出门和人私会,以及收到退婚书大哭大闹,甚至还求人家不要退婚的行径来看,此时她上前,极有可能去倒贴。 亲娘气成这样,实属正常。 “娘教训的是。”文澜低眉顺眼。 张氏胸口还存了一口气,预备女儿反驳时再行批评,此番她这么一认错,这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反倒堵那了,令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林公子有话就在这说吧。”文澜道。 和罪臣划清界限以求自保这无可厚非,问题在于退婚书先抄家圣旨而来,言语间还极尽贬损之能事,文澜倒想听听,他能说什么。 林正言上前几步,充满感情的看着她,“退婚一事,是我爹娘做的主……那些话,不是我说的,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很好的姑娘。” 呵,这是把责任甩给长辈,自己来她跟前立深情人设来啦 文澜心中嗤笑,面上却浅笑着微微仰望。 她生了一双杏眼,平时看来温婉可爱,此时迎着日光微微眯着,平白生出几分娇媚来。许是被太阳照的,深棕的瞳中闪着细碎的光,隐隐藏着万千星河。 “既是这样,那些话全是你爹娘说的,你心里还装着我” 声音娇软,眸子晶亮,林正言觉得她今日格外迷人,动作比脑子快先点了头。 一直把玩着鹿皮袋子的小萝卜头文遇狐疑的看了眼文澜。 文澜背对着,没发现,对着林正言眨了眨眼。 “那…你特地过来,是舍不下我吗” 林正言情不自禁的往前挪了半步,“你我多年情意,我怎么舍得下” “我就知道。”文澜笑起来,明媚的眼波中藏着狡黠,“你放心,既然你想跟我一起去黎山,这一路上我定然好好照顾你,不叫你吃苦。” 林正言愣住。 “不是……” 他并无此意啊! 大虞选官依靠中正品评之词,此番变故林家在中间多少沾了点不光彩,他来这只是为了在人前做做姿态,让仕途好走一些。 “不是”文澜立时收了笑,切换到受伤姿态,“那你的情意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退婚书上才是真话我真心待你,就落了个无才无德,行为放浪” 第二章 我娘有点东西 林正言张了张嘴,试图挽回局面。 文澜眼疾嘴快道:“罢了,我不过是个无德无才的罪女,不敢说郎君什么,还请放我们收拾东西去吧。” 说罢,回身扶住张氏的胳膊,又牵住小萝卜头弟弟,抬脚就走。 想从我身上立人设,做梦呢! 在场众人一时相顾无言,连张氏也没反应过来,被带着走了几步,才对那两个夫人道:“你们也别在这哭了,回去把该带的都带上。” 林正言立在太阳底下,看着这一家人的背影,傻愣愣的像棵晒卷了边的草。 文家人口不多,大夫人张氏育有两子一女,大公子文洵在朝为官,现下应该和文父在城门口,然后便是文澜和小萝卜头文遇。二夫人王氏膝下一子一女,分别是大姑娘文琴,二公子文棋。三夫人进门一年多,刚进屋就闹开了。 “如今这个时候你们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进门没多久,没得多少好处,老爷自不量力跟着太子谋反,凭什么要我跟着一起倒霉啊” 她也不顾礼数了,对着张氏咄咄逼人道:“黎山那种鬼地方根本活不了人,你快给我写一封放妾书,咱们好聚好散。” 之前不是没人这么做,拿着放妾书和官差报备,就可以躲过流放。 “还有,家里剩下的银钱,我得拿走我的那份!” 二夫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充当了背景音。 张氏气的胸口起伏,“混账……” 流放抄家连番变故,又这么一闹,她只觉得眼前发黑,骂了两个字就颤巍巍要倒。 文澜自然的伸手扶住,指尖不经意间在她后脑一点。 一丝精神力输送过去,张氏只觉得一股勃勃生气涌进了脑海。 “三娘,放妾书和钱,你只能带走一样。”文澜站在张氏身后,平静道:“你若想耗着,大家什么都不带一起上路也可。” “死丫头,倒贴男人的赔钱货,你怎么和我说话呢” 三夫人被文澜的态度激怒,张口就骂。 张氏闻言黑了脸,起身,抡圆了胳膊啪给了对方一巴掌。 “我女儿是你能说的” 她觉得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再想起三夫人咄咄逼人的嘴脸,抓住她的发髻,一把将人掼到地上。 “现在就选!再磨蹭我打死你!” 文澜愣愣看着,目瞪口呆。 她娘…有点东西啊。 三夫人捂着脑袋,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你们…你们欺负我!” “三娘,快选吧。”文澜催促。 张氏作势要打。 三夫人闭紧了眼,忙道:“放妾书…我要放妾书…” 张氏翻出笔墨,提笔两下写完,甩到她脸上。 “滚!” 一番动作下来,连二夫人的哭声都没了。 文澜好声好气的问:“二娘要走吗” 带的拖油瓶越少她越省心。 张氏犀利的目光射过去。 “我不,不走。”二夫人抽噎着,抓紧了两个孩子的手。 文澜心下遗憾。 “还有两刻钟。” 一直没吭声的小萝卜头奶声奶气的提醒。 文澜看了眼便宜弟弟,总觉得这小孩平平的话音里藏了点轻蔑劲儿。 是她想讨厌鬼了吗看个小娃娃就觉得像自己弟弟 “不走就去收拾东西!”张氏中气十足,“去黎山要走两个月左右,吃的穿的用的能拿的全都拿上,听说那边特别冷,多拿点厚衣服,有抄家漏下的银钱都带上,想办法藏严实,快去!” 二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回自己院子收拾,张氏收拾要带的衣服,文澜自告奋勇去了厨房。 塞了些米粮油盐碗筷等物进包袱,她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把门窗都关上。 稻米黍米黄绿豆等长相精致的各拿几粒,又挑了俊俏的芋头和土豆,南瓜角瓜冬瓜劈开取籽。 早上府中新买来的青菜还没去根,文澜每样捡了一棵,刨开地面的石板,挨个放在土上。 掌心光芒渐起,是早春冒出的第一颗嫩芽的颜色。 光华流转间,原本蔫蔫的根须动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土壤深处去。 躺倒的茎也立起来,须臾间就长大长高,开出各样的花,花朵一抖瞬间衰败,结出种子。 种子成熟,菜叶也枯败下去。 文澜撸下菜籽,瞧着时间还够,又拍扁了一堆瓜果,把中间的籽清洗出来装进袋子,这才施施然离开厨房。 回到院子,张氏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正在到处藏银钱。 “都拿好了去你弟弟那看看,别落了什么。”张氏随口道。 文澜走到门口,就见墙角一个小萝卜头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嘿!”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喝一声,然后猝不及防的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文澜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文遇扭头,见是她似乎松了口气。 也是这一转身,文澜才看清他在做什么。 地上的青砖撬开了两层,下面四四方方一个小空间,满登登的全是银子。 笑不出来了。 “二姐。”文遇懒懒的喊了一声,抓了银子往鹿皮口袋里扔,一副不乐意搭理她的样子。 扔了好几块,那小小的鹿皮袋子也没有鼓起来的意思。 刚才只顾着看笑话,文澜这才发现,屋子里好几处的青砖都被掀开了。 要都藏了银子,得是挺大一堆。 这小萝卜头穿的薄薄的,银子能放哪 文澜的目光落在瘪瘪的鹿皮袋子上,白皙的指节蹭了蹭下巴。 不应该啊。 封建时代怎么会出现空间容器这种东西 “小弟,你的口袋能不能给我瞧瞧”文澜笑眯眯的,诱哄道。 “不能哦。” 小萝卜头睁着大眼睛,十分真诚。 文澜的笑容定了定,直接问:“那么多银子,你这袋子怎么放下的” 文遇丝毫不慌。 二姐是家里最没脑子的,随便忽悠两句她就能信。 “这里面地方很大。”他一本正经道:“是一个白胡子老道士给我的,他告诉我不能说出去,不然就会有人来杀我们。” 白胡子老道,看他骨骼清奇就把宝贝给他了糊弄鬼呐 文澜心里翻了个白眼,越发觉得文遇这德行眼熟。 可是,原身的记忆里,文遇也是个很多秘密的怪小孩,从出生到现在,性情举止也没什么突兀的转变。 应该不是。 第三章 离家 “二姐那么喜欢林正言,今天怎么害他” 文遇突然开口,毫不掩饰眼里的审视。 方才门口的对话,大家都以为文澜是没脑子痴心妄想,只有他看出来了,他这二姐是给人设套呢。 这么一闹,林正言的名声必然受损,想升官,估计要多花很多力气。 “我怎么会害他明明是他害我。” 文澜脸不红心不跳的搂住文遇的脖子,带着他往外走。 柔软的手指扣住后颈,文遇整个人僵了僵,抬眼望去。 乌黑的眸子在惊疑不定中拐出几分酸涩的渴望来。 “娘,都拿好了,我们走吧。” 文澜没看到那目光,自然地从张氏手里接了一个包袱背上,又顺手拿了文遇的挎在胳膊上。 “走吧。” 张氏叹息着说了一声。 二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等在了门口,每个人身上都挂了不少东西。 一行人走到文府正门,林正言已经重新站到了阴凉里。 “搜一遍。”他对手下的官差说。 文澜害他名声受累,她们一家也别想好过。 官差们会心一笑,上前撕扯几人身上的东西。 二夫人王氏和女儿抱成一团,儿子被按在地上,正彷徨着哭喊,王氏顾了女儿顾不了儿子,声音哀哀的哭求着。 官差似是烦了,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高门阔府前,哭闹厮打成一团,场面一度很难看。 文澜使力撞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挡在张氏前边。 “林正言,你写退婚书羞辱我还不够,还要当众羞辱我家人吗”她使劲瞪大眼睛,硬是睁的眼眶通红,流下泪来,“你的下属抄家,文家还剩什么你应该清楚。” 眼泪没流到下巴就干了,文澜很是郁闷。 林正言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文澜,这是例行检查。” “东西都在包袱里,需要叫他们对女眷动手动脚吗非要这样搜,你亲自来摸我好了,我甘愿名声毁在你手上。” 她站出来,张开双臂,整个人纤纤弱弱,像细细的嫩绿清透的花茎,稍稍一动就能折断。而眼尾一抹鲜艳的红,开出诱惑与可怜的花。 林正言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心里又痒又软。 “搜包袱。” 他妥协。 哗啦几声,包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文府门前的空地。 官差毫不在意的用脚尖踢着,偶尔翻检,找出了十几两银子才罢休。 张氏率先蹲下去,扯过包袱皮,把东西一件一件捡进去。 背着天光,她眼睛红的吓人,却硬是一声没出,一滴泪没掉。 那边王氏已经哭得手脚发软,还要儿子扶着,长女文琴在沉默的打包。 文澜凑到张氏身边帮她,“娘,不会有事的。” 她生平头一次被人保护,是这个刚得来的便宜母亲。 “嗯。” 张氏闷声点头。 文府大门吱吱呀呀的关上,贴上朝廷的白色封条。 一路没什么人围观,百姓见得多了,对这种小场面没什么兴趣。 到了北城门,远远的能看见便宜爹和大哥,手脚都上了镣铐,文澜瞧着她娘挺得僵直的脊背松了松。 城门附近一间酒肆,二楼。 一人掀开了遮窗户的竹帘,侧身站在一边,嘀嘀咕咕道:“算上这个流放的有十家了,狗皇帝也不怕把朝堂搬空。” “郭太傅的遗孤送出去了” 男人负手而立,背影轮廓流畅,身形颀长,声音浅浅淡淡,低沉却干净,让人想起掠过山间的风,携了三分雾气,在长空中飘散开来。 “送出去了,那些人都盯着咱们,没人注意孩子。”另一人面色肃正,一板一眼道。 “好,出城吧。” “是。” 屋子里的人恭恭敬敬答。 太子被废,两位朝中重臣满门抄斩,大小官员流放的有十家,藩王门阀蠢蠢欲动。 大虞,要完了。 竹帘子撂下,最后一眼,男人看到前头的官员凑近了其中一个女犯说话。 看不清人脸,他也不关心。 “你若非要和我在一起,不是没可能。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走,给你找个地方住。只是你有罪在身,出来之后得改名换姓,除我之外不能和别人接触,更不能接触我的家人,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了。” 林正言凑近了文澜,他纠结了一路,最后色心略胜一筹。 从前有酸文人说女子落魄凄惶才是最美的时候,他不信,如今信了。 今日的文澜有种让他心痒难耐的感觉。 她眼尾还有些红意,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睫毛微微翘着,他甚至想伸手抚上去。 “意思是,做你见不得光的外室” 文澜似笑非笑,柔弱可怜的样子无影无踪,斜斜飞上来的眼神傲慢睥睨。 押送父兄和押送他们的人官服制式不一样,显然不是一伙的。 如今人犯交接在即,也就是说,她们不归林正言管了。 那她还装什么装 “你脑子怕不是叫狗啃了才说出这种话来,用不用我给你买把尺子,量量自己脸有多大” 文澜变脸速度太快,林正言措手不及。 “以前喜欢你对你好,你蹬鼻子上脸写退婚书骂我,还好意思往你爹娘身上推,如今我连着在人前坑你两回,你还蠢兮兮的往我身边凑,啧!” “不是我说你,坏也坏的没骨气,想从我身上立名声,想欺负我,怎么半途而废呢” 一字一句是出鞘的锋利的刀。 偏她浅笑低语,旁人看着很亲昵的样子。 “文澜!”林正言咬牙切齿。 文澜眉眼飞扬。 忽然锁链声近,胳膊传来一股大力,拉的她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你能不能有点廉耻之心,大庭广众之下往男人身边凑,是想把我们文家剩下这点脸面都丢光吗”文德厚拉过人,先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爹。”文澜收敛神色,情绪不怎么高的叫了一声。 原身的记忆中和父兄并不亲近,他们忙于朝事,且都是刻板的读书人,不大关注她。文澜轻易被林正言的甜言蜜语哄了去,和这些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当我是你爹就把林家那些混账东西忘干净!一群两面三刀的小人,我们家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他们害的!” 第四章 会怼人的萝卜头 文澜羞辱在前,文德厚讽刺在后,彻底打碎了林正言伪善的面具。 他沉着脸冷声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偏听偏信,冤枉文家了你们文家结党谋逆不够,还诋毁皇上!” “少给我罗织罪名!结党谋逆是怎么回事,你们父子再清楚不过!” 想到早朝的事,文德厚狠狠地瞪了文澜一眼。 文澜以为他是计较刚刚两人亲近,解释道:“爹,他想在流放半路带我走,我拒绝了,没想和他有牵连。” 顺手卖了林正言一把。 “哼!最好如此!” 文德厚甩的铁锁链哗哗响。 “吵什么!都给我闭嘴!” 衙役中头领模样的人走过来,挥舞着鞭子赶牲口一样把他们赶到一块。 此人生着国字脸,两粒倒三角小眼睛,眉毛粗黑驳杂,鹰鼻厚嘴,五官艰难的共存在一张焦黑的面皮上。 文澜只瞧了一眼,就痛苦的别开了头。 好在他赶完人就背过了身,脸对着林正言,“林大人,交接文书已经办好了,这些人犯不用您再费心。” 他说的阴阳怪气,毕竟人犯到黎山之前出了事,可都是他们担责任。 “我没说过那些话!她撒谎!这女人心思多,你们可看住了!” 林正言气的不行,一路上晒出了汗,脸上油汪汪的,哪有最初干净的模样。 黑脸衙役不冷不热的拱了拱手。 文澜站在他身后,对林正言摆出一个挑衅的笑。 林正言脸色更红了,想说什么但眼前一阵阵发晕,幸亏下属扶住了他。 日头稍稍偏西,两伙人背过身去,相反而行。 穿过城门,外头都是土地,脚踩在上面,立马就有热气蒸腾而上。 文洵接过张氏的包袱背上,看都没看文澜一眼。 张氏无法,对文澜道:“娘背一个。” 文澜还没说话,文父在前头道:“你别管她!” “文德厚,你够了啊!刚才大庭广众的我不好说你,你在朝堂上瞎折腾让全家跟着倒霉,拿女儿撒什么气”张氏皱了皱眉,她也看不上文澜追着别人那副蠢样子,但不意味着心里不舒服就能拿这事撒气。 “你知道什么!我就不该生这个女儿!”文父冷声道。 文澜对此并没什么反应,淡定的把包袱往上颠了颠。 爹不爹的,不重要。 文遇迈着小步子跟在文澜身后,谨慎的窥探着她的反应。 窥探完毕,他奶声奶气的开口:“爹,你怎么没有问问三娘去哪了” 文父一怔,他在城门口晒得晕头转向,刚等到人就见文澜和林正言卿卿我我,一直气到现在,还没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三娘听完圣旨之后,第一时间找娘要了放妾书,还要分走家里所剩不多的银钱。”文遇顿了顿,学着他刚才说文澜的语气道:“三娘觉得她就不该嫁给你!” 这怼人的架势…文澜一怔,激动的等了两秒,没等到顺口损自己的那句,微微失望。 不是讨厌鬼啊…… 文家其他人都慢下了步子,震惊又新奇的盯着文遇看。 小公子天资聪颖,但脾气古怪,惜字如金,也不和家里人亲近,大家都没听他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磨磨蹭蹭干什么耽误老子时间!” 黑脸衙役走过来,对着几人抬手就是一鞭子。 文德厚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道,文澜下意识捞过文遇,甩出的鞭稍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火辣辣的疼。 她抬眼,冷冰冰的目光无声的划破了火热粘腻的空气。 黑脸衙役心头陡然一颤,凉意从头盖骨一直渗到脊柱缝里。 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这就走这就走。”张氏忙道,说着推了一把文德厚,拉着文澜和文遇往前。 文澜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默默按住了胳膊上的伤口,心里给他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刚才是不是打着你了”张氏压低声音,心疼的问。 这么点小伤,文澜从未在乎过,也没想过有人会在乎,可那浓厚的关切像凛冬夜里冒着腾腾白气的一碗热汤,熏得她整个人都软了软。 “没事。” 文遇倒腾着小腿跟在两人身边,白白短短的小手指头勾在一起,大拇指快速的绕着圈。 刚才的姿态眼神都像极了姐姐,可他姐向来拽的上天,怎么会这么软巴巴的说话 他再次产生了怀疑。 伤在胳膊上,张氏不好掀开看,见文澜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了心,又去看文德厚。 他和文洵直接在朝堂上去了官服,如今只有一层中衣,隐隐有血迹印出来。 如今正由文洵扶着,痛苦的哼哼。 “娘,你们走时带了伤药吗爹背上怕是破了。”文洵抹了把头上的汗,一脸担忧。 现下天气热,汗水很容易流到伤口上,不上药八成会溃烂。 “这…抄家时走得急,没想起来拿药。”张氏转头问王氏,“你们拿了吗” 王氏拉着两个孩子,怯怯的摇了摇头。 当时就剩那么点时间,吃穿用的东西都拿不全,谁会想起拿药啊。 “罢了。”文德厚疼的直吸气,“一家子妇孺,能周到哪里去。” 张氏背着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在想办法。 文遇小眉头挑了挑,“爹要是像二姐一样背着两个包袱就不会受伤了。” “要不然,你当初不娶三娘,她不在家里闹一通,说不定娘也能想起带些药材。” 牛哇! 文澜忍不住赞叹。 没想到世界上除了她的讨厌鬼弟弟之外还有人这么会怼人,句句切中要害,笔直的往人心口上戳。 文德厚老脸阵红阵白,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 毕竟家里除了最小的文遇,只有他没背包袱。 “闭嘴吧,在家没见你这么多话。”张氏夹在儿子和丈夫之间,不轻不重的说了文遇一句,又道:“现下没法子,看看前头路过城镇再买些伤药,你先忍着点。” 文澜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来回,探手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包袱。 “蒲公英行吗” 第五章 我真背得动 太阳很大。 文洵的眼睛瞪得也很大。 “你带了” 看他的脸,似乎是想说:就你,也能带个有用的东西 文澜松开捏包袱的手,隐有淡绿的光芒没入指尖。 “在厨房边上拔了两棵,看看能不能用吧。” “先走,等他们停下来再拿。”张氏忌惮的看了眼黑脸衙役,按住一双儿女。 越走越热。 刚开始大家还好,越到后来越迈不动腿,偶尔抬头看看,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都是光圈,头脑涨的厉害。 黑脸衙役的脸晒得更黑,和两个同僚用俚语叽里咕噜的不知道骂着什么。 文德厚流了不少汗,白色的中衣贴在后背上,能清晰地看见一道鞭痕,一半出血染红了衣裳,另一半红肿着。 文澜抹了把脸,忧愁的想:日日这么晒,晒丑了可怎么办 她身边,小萝卜头文遇耷拉着脑袋,露出小小一段软白的脖颈,两条胳膊自然下垂,慢腾腾的挪着小短腿,和塌着耳朵的小兔子一个样。 文澜看着好笑,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步子迈大了点,文遇小腿就倒腾的快一点。 她慢一点,文遇也慢一点。 文澜磨了磨牙。 好啊! 小奸贼! 敢情他缩的那么小只,是躲在她的影子里防晒呢! “文遇”文澜在他头上凉凉的叫。 文遇歪着头仰脸看她,顺口道:“姐” 这叫她的口气太熟悉,以至于文澜也极其熟稔的在他后颈摸了一把。 摸完,她妥协道:“躲我身后吧。” 姐弟俩一前一后的走。 这小萝卜头平时不是都叫二姐吗文澜心里琢磨着,难道是热的昏头随便叫了一声,自己想多了 文遇踩着文澜的影子,黑漆漆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影子的轮廓,好像要透过虚无的影子描摹出那人灵魂原本的模样。 会是她吧。 除了她谁会这样顺手摸自己 起码他的‘二姐’不会。 “哎呦!” 两人各怀心事,突然被一声低呼打断。 是王氏崴了脚。 她女儿文琴惧怕衙役打骂,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爹。”文琴凑到文德厚身边,小心翼翼道:“能不能让他们停一停啊,娘和弟弟都走不动了。” 文德厚也快不行了,他只觉得手脚都不存在,只有背上的痛楚,张牙舞爪的充斥了所有感官。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爹试试。” 说到最后一个字只剩下气音。 铁链随着步子响动变快,黑脸衙役回头看过来。 文德厚拱手,见了一个标准的平辈礼,“官爷,天气炎热,我等体力不支,可否在前头歇一会” 眼见对方要抬鞭子,张氏连忙上前,“官爷押送我们受罪了,不妨在前头凉快凉快歇歇脚,这一去黎山有不少路要走,还要劳烦众位照顾。” 说着不着痕迹把一小块东西过到黑脸衙役手里。 后者收了鞭子,手往腰间一抹,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氏,“还算有个明事理的。” 文澜眼尖,瞧见那是个银角子,约莫有三四两。 她娘藏了不少银子,这些不算多,一开始给多了,后面也不好办。 大虞土地沙石偏多。 偶尔有个林子也不大。 树生的不高,还稀稀拉拉的,但勉强能凑出一片树荫来休息。 文德厚刚要坐,牵动了后背的伤,疼的嘶一声。 文洵扶着他,口中催促:“文澜,你说的蒲公英呢,快拿出来。” 包袱撂在地上,吨一声。 文澜解开,露出里边两小袋粮食,一个水囊,码的整整齐齐的八只陶碗,里外套了几层的罐子,还有些零碎。 张氏的眼神变了变。 这么多东西,一向娇气的女儿是怎么背这么远的还没喊一声累 文澜装模作样的翻了翻,不着痕迹的挡住别人,从装种子的小袋里抽出蒲公英。 手指一捻,精神力迅速摧毁根茎,看着就像是从哪铲下来的一样。 把蒲公英交给文洵,后者没理会她,自顾自的拿了只碗,开始捣药。 张氏扒拉开儿子,稍稍动了动水囊就知道不是空的。 里边装的满满的水。 “一会你背那个,娘来背这个。”张氏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包袱。 里边都是衣物,看着很大,其实没多重。 “不用。”文澜知道她是好意,嘴角弯了弯,乖巧道:“娘,我背的动。” 她声音娇娇软软,像沾了糖的糯米糕。 文遇听了,浑身一个激灵。 刚刚肯定的猜测再次动摇。 “你别逞强。”张氏皱了皱眉,“咱们家就算不如以前,可家里还不少人呢,爹娘还在,吃苦的事轮不到你头上。” “我真背的动。”文澜十分真诚。 这包袱不轻,她这小身板虽然不行,但强大的精神力还在,可以源源不断的舒缓身体。 换成她娘,估计背一会就走不动了。 张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老大,你的包袱给你二妹,你背这个。”她直接下了命令。 文澜闭嘴。 大哥累不累的,不关她事。 反正关系不好。 文洵捣碎了蒲公英,正要给父亲上药,闻言应了一声。 张氏见他拿着药就要直接抹,连忙打断。 “行了你一边去。”她从文洵手里抢过药碗,又拿了水囊递给二夫人,“曼娘,你手轻,给老爷擦擦伤口。” 王氏拿帕子沾了水,擦完伤口之后张氏又在上边敷了药。 “你脚怎么样”张氏问道。 王氏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期期艾艾道:“我们能喝点水吗” 她没有带水。 两个孩子嘴角都快晒裂了。 “都喝点吧。” 张氏还没开口,文德厚先说话了。 他背上涂过药,疼痛缓和了些,苍白的脸色开始好转。 张氏看了眼天色,挨个碗里倒了一点,倒完水囊里还剩一些。 “先喝这些,过一个时辰再分一次。” 这种热天,又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口水下肚同没喝一样。 文德厚看了眼张氏,面露不悦。 “一点水而已,你嫁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改不掉原先的商贾习气” 他说的并不严厉,但这话任谁听着都不舒坦。 第六章 文澜很心疼 张氏先没说话,麻利的收起水囊和碗,包好包袱,才冷哼了一声。 “文德厚,你是因为我给他们送钱吧。” 夫妻这么多年,他那点心思张氏算是门清。 文德厚死脑筋,一向看不上官场里的人情往来,自己不做便罢,还要揭发别人,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她曾经和他谈过,最后大吵了一架,谁也没说服谁。 “他们拿朝廷的俸禄,押送人犯去黎山本就是分内之事,怎么能收受贿赂”文德厚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还有你,就是你们这种送钱的人多了,才养成他们这种风气。” “做个事就要拿银钱开路,大虞被这些蛀虫害苦了!” 他滔滔不绝,看样子要不是锁链拷着手,大概会立马写个奏折扔到朝堂上去。 张氏转过身,不想跟他争辩。 多少年都没争出结果,她懒得浪费力气。 文澜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道理,只觉得可笑。 推崇廉洁本身没错,可也得看什么时候…“爹既然知道这个风气,你又改变不了,那不送银子,是想让衙役再抽你一鞭子吗” “放肆!”文德厚怒目,“有你这么和爹说话的吗” 文澜不以为意,“爹做御史中丞的时候都没改变什么,现在成了人犯,还指望衙役突然从良吗” “就是!”张氏白了文德厚一眼。 这么多年终于扳回一城,让她舒爽不少。 “我……” 没等文德厚想出话反驳,黑脸衙役吆喝着众人上路,强制结束了争论。 文洵起身,冷着脸走到文澜跟前,“这里最没资格说话的就是你,爹成了人犯,我们都成了人犯,还不都是你害的。” 他没怎么说过话,整个人有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这时,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怨怼。 我怎么了 文澜一头雾水。 之前他们明里暗里的敌意她就想不通。 原身和父兄的关系虽然不亲近,可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听这意思,流放跟她有关系 文澜迅速梳理了一遍记忆,从小到大,她活的规规矩矩,唯一出格的就是倒贴林正言。 完全跟谋逆搭不上啊。 “老大,你什么意思”张氏紧紧追问。 王氏和两个孩子也都看着他。 流放的圣旨来的太突然,她们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文澜心里也好奇。 可惜文洵冷着一张脸,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伸手去拿她跟前的包袱。 入手的重量让他措手不及,清瘦的手背上立时显出青筋,然后吨一声,包袱重新落回地上。 文澜眉梢跳了跳。 “唔,要不还是我背” “不用。” 文洵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可怎么听都有点恼羞成怒的味儿。 白皙的俊脸通红,他再次伸手,使了力,成功背到背上。 文澜耸了耸肩,随手拿起自己那两个。 路上。 众人对流放一事都有些揣测,反而沉默了许多。 只有文洵,全副心神都用来应对沉重的包袱,没走出多远就开始喘息。 他回头看了眼文澜气定神闲的样子,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文澜觉得有意思,故意不紧不慢的缀在他身后。 还是张氏心疼儿子,硬拿了包袱过来自己背。 文洵脸色通红,虽然不想承认,但卸下包袱的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捡回了半条命。 可文澜之前是怎么背的 他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妹妹。 文澜想把包袱接过来,张氏不让。 她没办法,只好路上找到机会就往张氏身上蹭一蹭,借机用精神力缓解一下她的疲劳。 张氏还以为女儿是担心自己害了家人,心里不安稳,腾出手来拍了拍她的,低声安抚道:“别怕,你大哥瞎说的,你一个姑娘家,能跟谋逆罪扯上什么关系。” 文澜愣了愣,随即顺势握住她的手,光明正大的输送精神力过去。 “如果真和我有关呢” 她隐隐有些猜测。 张氏闻言瞥了她一眼,“你能有那本事” 文澜:…… 一直走到光线消失。 天幕由浅转深的时候。 黑脸衙役领着众人进了一个县城。 县里有专门的驿站,供流放犯落脚。 当地的小吏一个个验明正身之后,指了一间屋子给他们。 屋顶大大小小的缝,透着细碎的光,风一吹过,呜呜咽咽的,好像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在哭。 里边除了一整张大通铺,什么都没有。 文洵进门第一时间放下了包袱,他后来又背了一段路,此时正痛苦的揉着肩膀,露出的手腕被镣铐磨得通红充血。 文澜很是心疼。 ……放那么快,可别把碗罐磕坏了。 “灶房在对面,自己去弄吃的。”一个年轻衙役敲了敲破烂的门板,扔了一小包粮食在地上。 那姿态像极了虞都里的纨绔子施舍乞丐。 文家人脸色都很难看。 文澜瞧了他一眼,低头捡起来。 粮食满打满算才一碗多,莫说众人走了一下午路,腹中饥饿,就是平时,八个人也不够分。 年轻衙役没来由有些怵她的目光,原本勒索的话说的弱弱的,“你们要觉得不够吃,也能拿钱买。” 文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长相尚算周正,尤其是黑脸衙役‘珠玉在前’,衬托得他俊俏不少。 “怎么买” “一两银子一斗米。” 抢钱呐! 照大虞的物价,一两银子少说都能买四十斗! 文澜笑了笑,一双杏眸在昏暗的天色里顾盼生光,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险,“不用了,倒是官爷,如果觉得驿馆的米不好,可以照这个价跟我买一些。” “小丫头片子,你不买可别后悔。”年轻衙役觉得自己被耍了,怒气冲冲的离开。 来日方长,他等着这家人来求他! “你和他争什么口舌。”张氏拿出两个粮食袋子颠了颠,忧心忡忡道:“去黎山要走两个月,这点粮食恐怕只能吃几日,若是他们一直克扣……” “娘,会有办法的。” 文澜手落在她的肩上,上半张脸隐在暗处,缝隙里的光落在她唇上,映照着勾起的唇角明艳生光。 第七章 文澜下厨 张氏微微动容,觉得女儿一下子长大了。 因此文澜申请自己去做饭时,她头脑一热就应了下来。 灶房收拾的很干净,应该是不久前有人用过。 地面什么都没铺,偶尔有个不大的土包黑的发亮。 文澜对此很满意。 她的精神力已经强大到只要种子就可以催生,但是有土的话耗费更少。 米袋搁在一边,稻米种子扔到地上。 精神力自她指尖倾泻。 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抽出窈窕的叶子、结穗、变黄成熟。 须臾之间,已经走过了一个枯荣。 稻穗金黄,颗粒饱满,沉甸甸的弯下去。 文澜摘下稻穗,手指一拂,金黄的稻子化成飞灰。 在其中又挑出几个长相不错的,重复以上的过程。 不一会儿,她就得到了一小盆稻米。 这些稻米凭借她的精神力而生,光是品相就强出原来许多。 “姐”小萝卜头文遇在门口露出头来。 文澜心头一跳,最后一片稻叶消散。 她转身,敏锐的从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中感觉到了探究。 “你不和娘在一起,跑这来做什么”说着不动声色的抬手挡住带壳的米。 “我来帮你的忙。”文遇走进来。 他总觉得文澜一个人来厨房有鬼,可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那好,你叫人帮我打桶水过来。” 文遇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得先走。 这小萝卜好像是故意来观察她的,偷偷摸摸琢磨人的小动作也像极了讨厌鬼,到底是不是……文澜烦躁的想着,手腕一沉,砰一声把盆放在灶台上。 稻米间发生细微的震动,外边的壳一寸寸裂开。 文澜平着摇了摇小盆,稻壳全都浮上来,她把壳全都塞进灶膛深处。 “二姐。” 文棋提着一桶水过来,怯怯的叫她。 他长得和二夫人很像,性子也像,文文弱弱的。 明明比文遇高了那么多,和他走在一起,却像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放这吧。” 文澜温和的招了招手,先舀了一勺洗米,又舀一勺刷了锅。 白米入锅,加水。 “再加一点。” 文澜正犹豫着,文遇奶声奶气的指点。 “你确定” 小家伙点了点头。 文澜遂又放了一瓢。 这场景也熟悉,姐弟俩对视了一眼。 “文遇,你怎么还懂这种事”文澜用指节蹭了蹭下巴,奇怪的打量着他。 就算这小孩是天才,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可照文德厚的性子,肯定教导过他君子远庖厨。 他打哪学的 文棋抱着木头从俩人中间走过,有那么一瞬间挡住了文遇的视线,他没看清文澜的小动作。 “府里的厨娘做饭太难吃,我闲来无事研究过。”文遇半真半假道。 事实上,是他姐只能把食物做熟,他为了提高两人的生活水准,专门学了厨艺。 “那你真是闲的。”文澜说的真心实意。 之前她就不能理解弟弟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做一道菜,有那个功夫强化一下精神力不好吗 不过吃起来真香啊。 文澜颇为怀念。 灶膛里的火熊熊烧着,没过多久,米香味从锅里传出来,迅速充盈了整个屋子。 文棋原本一直沉默着烧火,此时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说着又往里加了一根木柴。 确实很香。 大虞土地贫瘠,稻子长得不好,米粒都小小瘪瘪的,煮熟了又硬又没味道,像这样的米香味,还是头一次出现。 香味冲出屋子,强势席卷了整个驿站。 原本在屋里吃肉喝酒的衙役纷纷探出头来,好奇的往厨房这边看。 张氏直接就过来了。 “你们煮什么呢” 文澜瞥了眼探头探脑看过来的年轻衙役,故意提高了声音,“就是咱们的米啊,煮了一锅白粥,马上就好了。” 白色的泡泡从锅盖边缘鼓荡出来,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香气刺激的人不断分泌口水,肠胃欢快的叫嚣。 “打开吧。” 小萝卜头再次指导。 锅盖掀起,白气呼一下散开,露出里面盈白浓稠的粥,中间微微冒着泡,米汤浓白,米粒涨的很大,细看会发现表皮皲裂开来。 米香味更上一层楼。 文棋盯着锅里的粥,使劲的咽了下口水。 他从来都不知道白米粥能煮的这么香。 “先尝一口” 文澜用勺子舀了一点,往他跟前递了递。 这孩子来了就帮忙烧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连馋了都是可怜巴巴的。 文棋眼前突然多了一勺粥,抬起头就看见文澜笑盈盈的,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香味和这目光都在诱惑着他。 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我去拿碗给大家送饭。” 说是这么说,眼睛却像长在了勺子上,一点没挪动。 文澜有些好笑。 “没事,不会给别人知道的。” 她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还问她娘,“娘,你说是吧。” 张氏看了眼两个孩子,一语中的,“尝一口吧,别告诉你娘就行。” 文棋怯怯的,听张氏这么说,嘴角动了动,而后沉默的伸头,借着文澜的手抿了一小口白粥。 香香软软的,不用嚼就进了肚子,还有种特殊的甜味。 一下午的疲惫似乎都缓了过来。 这姐弟俩的场面很温馨,另一边几步的距离,小萝卜头沉着黑漆漆的眸子,软软的腮帮子微微鼓起,两个大拇指迅速的上下活动,似乎要打个你死我活。 “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给他喝” 他揣起手,幽怨的盯着两人,小奶音又严肃又委屈。 文澜用勺子指了指水桶,又指了指灶膛,“他干活了,你干了吗” 文遇的眼神愈发幽怨。 “没有我你能做出这么好的粥吗” “嘴皮子功劳,所以口头嘉奖。”文澜微笑,“你很棒。” 文遇嘴角落下去。 “不是烦人精,她才不会帮别人欺负我呢,才不会。” 他嘟囔的小声,没人听见,可那张沉闷的小脸大家都看的清楚。 文棋夹在中间,满脸小心和局促。 “我这就去拿碗装粥给你吃,弟弟不要不开心。” 第八章 流放原因 “谁稀罕!” 文遇闷声说了一句,看了眼文澜,转身走了。 他没看见文澜催生植物,也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可锅里的白粥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虞这破地方根本种不出品质这么好的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用木系精神力催生出来的。 有这种异能,还和她那么像,不会是别人。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他穿越到了五年前刚出生的时候,而姐姐现在才来。 张氏新奇的看着自家儿子小小的背影,对文澜道:“他好像生你的气了。” 小儿子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口粥跟人生气。 文澜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最后那一眼隐约有点深意。 “大娘,我……”文棋以为是说他,紧张的低下头去。 张氏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 “大娘没有说你,弟弟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用放在心上,” 见文棋还惴惴的,她指使道:“大家还没吃饭呢,你帮忙盛粥回去,行吗” “嗯嗯。” 文棋快速的点点头,麻利的回屋取了碗来。 盛好两碗就往屋里送一趟。 “娘,文棋怎么很怕我们的样子”文澜很好奇。 文家几个男人,老爹一张嘴厉害,大哥清高不理人,小萝卜头鬼精鬼精的,唯独文棋一个可怜娃。 “还不是你二娘瞎教儿子。”张氏哼了一声。 粥还剩了些,文棋抱了一个罐子装回去。 正要往屋里送,被人拦住。 “这是你家的米拿来我看看。” 年轻衙役伸手就要去拿他怀里的罐子。 “不能给你。” 文棋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哆哆嗦嗦的,却抱得罐子很紧。 文澜抱着米袋,和张氏一起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 “怎么,官爷觉得驿站的米不好了”她笑眯眯的上前,伸手把文棋往屋子的方向一推,“那你可以和我买呀,一两银子一斗,物美价廉。” 物美价廉个鬼! 年轻衙役脸色很难看。 “小丫头,你别太过分,我按正常的米价给你就是。” 至于这钱能不能留住,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嗯”文澜瞪大眼睛,“还有正常的米价那你之前报的一两银子一斗是不正常的吗” 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真诚又无辜,看起来真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家小姐。 张氏适时地打圆场,“一两一斗是贵了,官爷想要按正常的价给就行,只是我们之后的口粮还望官爷安排好。” 这条件没什么用,不过文澜也没说什么。 年轻衙役正要掏钱。 一直等着的黑脸衙役终于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 “程大山,你跟她们费什么话!” 说着一把抢走了文澜手里的袋子。 速度太快,文澜白皙的手指被粗糙的米袋磨得通红。 然而她先是揉了揉眼睛。 刚刚离得太近,她被那张丑脸冲击到了。 黑脸衙役已经转身回去,那个叫程大山的年轻衙役撇了撇嘴,“刚刚让你卖我你不卖,现在好了,惹了我们孙头儿,以后有你们受的。” 张氏心里也觉得不应该和这些人作对,可看女儿委屈的样子也不忍心苛责。 “娘来想办法,你别哭。” “啊不是,我刚刚眼睛有点难受。” 她看了眼衙役离开的方向,而后带张氏回屋吃饭。“放心吧,他得意不了多久。” 屋里的人分的很明确,二夫人和两个孩子坐一起,文洵和爹坐一起,文遇自己在一边,见文澜进来了,气呼呼的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去。 他本来已经不计较文澜先给文棋粥的事了,分别五年,他很想很想她。 可他刚刚要出去,就在门口看见了文澜维护文棋那一幕。 既然那么喜欢人家,叫他给你做弟弟好了…文遇酸溜溜的想,成天偏心别人,我才不要认回你。 文德厚见两人空手回来,皱眉问:“一袋米都用完了” 张氏摇了摇头,苦恼道:“衙役把米抢走了。” “这群混账!大虞怎么会有这样当差的人!”文德厚啪一声撂下筷子。 文澜抱着碗喝粥,丝毫不在意。 抢就抢呗,能煮出一样的粥算他们厉害! 一锅粥八个人分,吃的一口都没剩,每个人都吃的饱饱的。 由于文澜煮饭,洗碗的活计就落到了文琴头上。 一行人收拾完,张氏忍不住问:“老爷,咱们家流放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下午大儿子含糊其辞,她虽然安抚了文澜,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文德厚闻言先瞪了文澜一眼。 文澜默默挺直了背,做倾听状。 她想印证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和混账渣男前未婚夫有关。 “流放…多亏了你生的好女儿。” 文德厚一句话,先给文澜扣了口大锅。 太子谋逆一案本已结束,牵连不到文家,可林老贼背地里投了四皇子,昨日下朝以商量两家婚约为由约了他去吃酒。 两家是儿女亲家,他没什么防备,根本不知道酒楼里藏了陛下的耳目。 酒过三巡,林老贼诱着他给废太子说了几句话。 早朝陛下质问,那老贼趁机攻讦,口口声声文家姑娘亲口承认家中父兄参与谋逆。 这姑娘自然就是文澜。 文家二姑娘喜欢林正言有不少人知道,林老贼说文澜曾经告诉林正言,自己父亲觉得太子仁德宽厚,大虞就该有这样一位天子。 还说当今朝廷争斗成风,百姓穷苦,只有太子才能让大虞好起来。 这期间还夹杂着不少政敌之间的口舌之争,文德厚并未细说,只把主要的讲了。 文澜嘴角有些苦涩。 这话原身以前还真说过,她不能否认。 “她就是被你惯坏了,才这么没脑子害了家里人!”文德厚火气再次上来,指着文澜骂道。 张氏蹙眉,“这么说没什么证据,皇上仅凭几句话就把我们流放了” “几句话” “当朝郭太傅因为给太子说了几句话,全家抄斩了!” “她是嫌家里的日子太舒坦,给我们找死呢!” 文德厚气的胸前起伏。 大家看文澜的目光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文洵。 第九章 衙役找茬 众人朝声源处看去。 是一直胆怯的文棋。 文澜很欣慰,觉得没白给他粥喝。 只是没等文棋再说,就被二夫人按了回去。 小孩子挣扎了一番,对上娘和姐姐不赞同的视线,最终低头闭上了嘴。 “林大人想整父亲,是因为您之前揭发他收受贿赂轻判犯人,即便没有二姐,他也能想别的办法诬陷您伙同太子谋逆。” 小奶音清晰地响起。 文遇坐在大通铺的末端,小小的身板全在角落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此事起因,是父亲在外言论被皇上的人听见了,其后林大人所言都是添头,皇上并未派人查证。” 他顿了顿,“换句话说,即使二姐什么都没说,林大人瞎编几句,皇上也会下一样的判决。” 四边漏风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除了风过的呼啸,就是他不疾不徐的声音。 其他人都在震惊。 文澜则清楚地看到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眼她,然后轻蔑的去文棋那边打了个来回。 好像在说:看,你对他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话都不敢为你说几句,还不是要我来 “你的意思,是爹的不是” 文德厚的语气里有点不悦,却没展现的很明显。 小儿子以前不怎么说话,他为此找了很多郎中来瞧,直到文遇不耐烦当着大家的面连背好几本书,众人才意识到,他只是太聪明了瞧不起人而已。 自此以后,但凡他说话,文父都会仔细考量考量。 “我以前就提醒过父亲,皇上不是什么明智宽仁的君主,做臣子本本分分领点俸禄就罢了,皇位由谁继承,天下如何治理,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为臣若是处处明哲保身,那还算什么臣子”文德厚板着脸,“国家有弊病就该提出来,都想着保全自己,大虞当如何” 文遇掀了掀眼皮,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父亲若是这么想,就是为了实现抱负甘愿舍身,少去怪别人。” 文德厚无言,复杂的看向‘别人’。 文澜坐姿十分端正,接触到她爹的目光,稍稍清了清嗓子道:“我的确和林正言说过父亲看好太子,此事是我轻率了,没防备着该防备的人。” “你能防备他瞧上那么一个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脑子!”文洵冷着脸刺了她一句。 文澜垮下脸。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怎样,便宜大哥都看不上她。 “大哥的脑子好用,在朝上怎么不想办法帮父亲洗脱罪名” 反正兄妹关系已经不能再差了,她先可着自己舒坦。 “你还敢顶嘴!” “行了!”张氏不悦的打断了儿子,“文澜就算有错,也不是没她就不流放了,现在不管怎样都得去黎山,追究过去的事能让你们少吃点苦吗” 她用威严的眼神扫了一圈众人,见没人说话,干脆利落的做了安排。 “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赶路,老爷睡中间,姑娘和我睡左边,小子睡右边。所有的包袱里装粮食那个最重,且所有人都要用,老爷有伤不能背,明天文洵和文棋轮流来,没意见吧” 她看向王氏。 王氏浅浅的摇了摇头。 “没问题就睡觉。” 白日热的不行,晚上又冷下来。 大通铺上的稻草连松软都做不到,更别说取暖。 众人刚缩着身体躺下,破烂的门板忽然剧烈的响动起来。 “文家的,快点滚出来!” 是黑脸衙役的声音。 文德厚刚趴好,闻言一抬身子,牵动伤口痛呼出声。 “老爷别动,我去看看。” 张氏起身,心怦怦跳着往门口走。 没走几步,身后赶上来一人。 文澜对她扬起一个明朗的笑。 张氏莫名其妙的平复下来,开门问:“官爷,何事” 黑脸衙役脸色阴沉,啪一声把盛粥的碗摔到地上。 “你给我们的米根本煮不出那种粥,敢耍我,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他们做的粥平平无奇,米是米,水是水,米粒小而干瘪,只能勉强果腹,什么味道都没有。 文澜抬脚踢开摔进门里的碎碗片,挡住她娘,冷笑一声。 “抢去的米能煮出好东西才是怪事。” 无耻的人她见过不少,这么无耻的真是少见。 “粥是我做的,你们想吃也可以,拿东西来换。” 黑脸衙役闻言怒睁三角眼,就要挥鞭子。 “找打!” 程大山见状连忙拦住,附耳低声道:“孙头儿,这是在别人地盘,再说听听她的要求也无妨,打了她我们也吃不到东西。” 鞭子放下,程大山见有戏,对文澜道:“要什么东西你说说。” “我爹让你们打伤了,我要伤药。”文澜干脆道。 屋里,文德厚清晰地听见门口的对话,一直沉郁的脸色出现一点空白。 “给你买来,你能做出一样的粥吗”程大山问。 “当然,你先买来。” “你先做!”孙成拉着一张黑脸道。 “你做梦!”文澜一步不退。 她看准了这些人嘴馋,对那只闻过味没吃过的东西好奇的不行,才敢这样强硬。 两人僵持不下,还是程大山递了一个台阶,他先去买药,文澜则在灶房等着。 没多时,药买回来,张氏看过没问题之后,文澜才缓了神色。 “我自己就能做,你们别打扰我家人,也别想偷学。” 衙役们也没学厨的心思,就把她扔灶房了。 随手从米袋里拿出几粒催生,结出一小盆米。 照着文遇刚刚指点过的水量,加水添柴。 没一会儿,熟悉的香气再次充斥了整个驿站。 文澜走出灶房,告诉他们可以吃了,就回了屋子。 张氏已经给文德厚上完了药,见文澜全须全尾的回来才放了心。 “没为难你吧” 文澜摇了摇头,刚躺下,就察觉一道目光不时的看向她。 她扭头,正大光明的看过去。 正好对上了自家老爹的视线。 文德厚尴尬的别过眼,轻咳了一声。 “爹有事” “没事,就是提醒你少和那些衙役对着干,别再给家里惹祸。” 说完直接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十章 有仇不过夜 夜色深寂。 月华如练。 冷风毫不见外的往人身体里钻。 一片漆黑中,文澜的手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 张氏许是困得狠了,话音低低的还听不大清楚。 “早点睡吧,别想太多,林家小子不值得,以后到了黎山,肯定能踅摸到更好的。” 说完这话,她的呼吸就绵长起来。 黑暗中,文澜眉梢眼角的弧度都柔和下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睡熟。 她才小心地挪开张氏的手,一双眸子在夜里亮的吓人。 马上要到午夜,今天的仇不能攒到明天去。 她爬起来,轻手轻脚的推开门,闪身到墙根的阴影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贴着阴影迅速靠近衙役住的正屋。 晚上做好粥之后,她手里留了几粒稻米,趁人不注意塞到了孙成身上。 如今,是该起作用了。 在窗户上戳了个小洞,那张大黑脸实在是太好辨认,文澜一下子就找到了人。 还留在孙成身上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并且在文澜的催动下越长越大,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身体。 文澜的目光冷静的吓人。 忽有所觉,她迅速扭头看去。 漆黑的房顶和暗色的天幕交界处,忽然腾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跃起的姿态优美有力,像一只振翅捕猎的隼。 落下时像猫,一点声音也没出。 慕容晏自以为做的隐蔽,不成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他清楚地看见蹲在墙根的小姑娘朝他看过来,眼眸清明警惕还带了点探究。 月华把中间的院子照的发亮,而他俩都在阴影里。 这么远的距离,对方开口示警,任他再厉害都拦不住。 慕容晏正心生退意,却见那小姑娘没事人一样转过了头,白皙的指尖在窗纸上一点一点。 他当即一个翻身倒挂窜进灶房。 锅底还剩些白粥,他迅速挖出来填满了身上的小罐。 出来时,墙根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文澜躺回到自己的位置,和没离开过一样。 白天她挨了一鞭稍,还被抢了米,如今她还的,只多不少。 倒是刚刚那个小贼,身手应该不差,大晚上出来就为了去灶房偷一口吃的 月色慢慢淡下去。 像是在夜幕里化开了。 天还没亮透。 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吵醒了所有人。 孙成惊恐万分的从床上蹦了起来,本就不平衡的黑脸扭曲的更加厉害。 他身上长满了稻子,细看就会发现上边还结了青色的小小稻穗。 尤其是右臂,被稻叶死死缠住,锋利的叶缘在皮肉上留下一片细小的伤口,一动就疼。 同僚七手八脚的帮他撕扯身上的叶子,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昨晚见鬼了 吃了一顿粥,人身上都能长出稻子来 好不容易把稻叶清理完,孙成一张脸已是黑里发青。 这事太离奇,长了腿一样传的遍地都是。 文家人自然也听见了,直呼报应。 文澜操作着牙齿开合,努力嚼着驿站发的饼子,眼睛却盯着文遇。 如果是弟弟,通过这件事就能认出是她。 可惜,小萝卜头除了满脸嫌弃的嚼饼子,什么反应都没有。 文澜眼睫垂了垂,心里有些苦涩。 是她妄想了。 小讨厌鬼没穿过来,他那点稀薄的精神力,又没觉醒异能,没有自己保护不知道能活多久。 文遇偷偷瞧过去,见她满脸落寞心里登时一酸。 那酸涩顺着他的胸腔爬上鼻尖。 熏得乌溜溜的眼睛都晶莹了些。 “姐。” 他凑过去,打算坦白。 不然凭他姐姐的脑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发现。 “怎么了,饼子不好吃” 文澜见他把只咬了两口的饼子举到眼前,开口问道。 文遇:…… 她眼里除了饼子还有什么,不能看看他的手势吗 -_-)-_-) “不好吃放起来,中午姐姐给你弄点好吃的。” 文澜天真的以为他在嫌弃饼子。 “都出来,上路了!” 孙成顶着一张黑青黑青的脸进来吆喝,平常不离手的鞭子现在插在腰间,右手上能清晰地看见密密麻麻的血口。 文澜瞟了一眼,左手拎上包袱,右手揽着文遇往外走。 根本没给她弟说话的机会。 三个领头的衙役神色惶惶,其余的都在偷偷八卦。 文家人一上午过的还算舒坦。 文遇几次想说话,因着张氏在身边,全都憋了回去。 中午休息。 天光大盛。 萦绕在衙役中那股诡异恐怖的气氛才渐渐散去,他们又恢复了先前趾高气扬的样子,聚在一起啃干粮。 人犯自然没有东西吃。 文澜探手在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桃核来。 借着方便的由头避开众人,把桃核埋进地里。 白皙的手指扣在粗糙的土地上,缓缓向上。 掌下立即有一个小树苗随着她的手长起来。 变粗变壮,枝叶抖擞,花香还没来得及飘散,就结出了一树桃子。 文澜伸手一拍,树冠摇晃起来,她拿衣角接了一兜桃子回去。 “娘,给。” 她把一兜桃子全都搁在张氏面前。 “这,你哪找的”张氏瞪大眼睛。 桃子一个个硕大无比,顶端泛着诱人的红,还没咬开,就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恰巧在那边碰到一棵桃树。” “那娘给大家分了啊。” 文澜点了点头。 张氏这才数着桃子的个数分出去,并提醒道:“这是我女儿找到的桃子,吃了的都记着些,别总念着别人的不好。” 文澜挂了一个客气的笑,随即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小萝卜头。 文遇正拿衣服蹭桃毛,见是她抬起头来。 “呶,答应给你弄好吃的。”文澜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更大更红更香的桃子。 文遇的眼神落在桃尖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烦人精。” 他说的又轻又低。 可文澜还是听见了。 她整个脑袋都空白了一瞬。 好像有一道电流突然闪了过去。 “你,叫我什么” 小萝卜眼尾红红的,衬的眸子更黑,他噘着嘴怨道:“现在想起你弟了,昨儿为什么偏心别人” 第十一章 要吃桃吗? 文澜一双杏眼瞪的圆圆的。 “讨厌鬼” 她低声惊呼,话音里有压都压不住的惊喜。 “我还以为不是你” 文澜听到这话忍不住道:“你还好意思说,整个上午我给你打手势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可你一次都没看!” “衙役堆里又没有俊男美女,你把眼珠子扔那做什么” 这怼她的语气太熟悉,文澜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的眉飞色舞,伸手在他后脑勺狠狠 ua了一把。 “你知道什么,昨天那不长眼的打我,我叫稻子长满他全身,还特意给他做了个绿袖套和绿帽子。听到今早上那惨叫声了吗估计吓尿了!” 文遇瞪了她一眼,默默叼住桃子,伸手拆了头发重新束起来。 “所以你昨天先给那个小屁孩粥的理由” 他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口桃子,撑的两边脸颊都鼓起来。 文澜肃然,“老弟,翻旧账就不可爱了。” “昨晚的事。”文遇提醒她。 文澜看他。 文遇看回去。 在他质问的眼神下搜肠刮肚找了半天说辞,文澜最后选择了摆烂。 “你不用看我,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反正……毁灭吧赶紧的。” 文遇:… 两人挨着坐在树根底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树影稀稀拉拉的投射下来,大大小小的斑块明暗交杂,微微摇晃着,明与暗的界限就不断变化。 而无论怎么变化,那姐弟俩都在中央,只是偶有明亮的斑块晃动过去,文遇抬手略挡了下眼睛。 文澜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喇喇的盘起。 见到文遇抬手,随手在树干上拍了拍。 白色的光斑消失不见,树影密密的遮住两人。 文遇啃完了桃子,把核扔给她,怔怔道:“姐,你怎么才来啊,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待了五年了。”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文澜同样发着愣。 文家在京城虽不算显赫,但也体面富贵。 偏偏她一穿来就流放了,一点安逸的生活都没过上。 文遇晃了晃脑袋。 两人穿越的契机应该是同一个,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前后差出五年来。 另一边。 衙役们吃完了饭,才发现手底下的犯人也在吃。 “别吃了!” 孙成驳杂的眉毛聚在一起,抬手把二夫人王氏手里的桃子拍了出去。 啃到一半的桃子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桃肉的部分糊上了一层土。 “你们哪来的桃子” 他刚刚下意识用了右手,正疼的来回甩。 王氏吓的瑟瑟发抖,磕磕绊绊道:“我…我…我不知道,是二姑…二姑娘拿回来的。” 两个孩子紧紧贴在她身边,文棋又要哭似的。 文澜听到有人叫她,扭头看过去,并不动声色的收好了自己的腿。 孙成气势汹汹的过去。 张氏连忙跟上,解释道:“官爷,这是在那边树上摘的。” 孙成瞥了她一眼,指着文澜,“你,去给我们摘回来!” “官爷,桃树太高,我都是捡掉在地上的回来,上面不少磕碰,都坏掉了,您怎么能吃那些各位官爷身手好,不如自己去树上摘,可以随便选好桃子。”文澜指了一个方向。 昨儿她还硬气的很,孙成本想修理修理她。 但这意料之外的马屁让他分外舒坦,没再为难,只招呼了几个属下过去摘桃。 文澜唇角一勾,俯身在文遇耳边道:“看你姐怎么修理他们!” 小萝卜头回给她一张无悲无喜的脸。 文澜垂在身侧的五指张开,干脆利落的一翻。 立马有几缕淡绿的光芒没入她指尖。 那边,不少桃子颜色淡去,变得青绿青绿的。 孙成在树下指挥,手下摘了好几个他都不太满意。 文澜手指往下一点。 树尖上一个大桃猝然落下,正正好砸在他仰起的脑门上。 砸了他一脑门的汁水,然后摔烂在地上。 隔着老远,文家人都能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呼喝。 “废物!让你们摘桃没让你们把它晃下来!砸死老子了!没用的东西!” 文澜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赶紧用咳嗽声掩饰住。 张氏颇糟心的看她一眼。 她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光长年纪不长心眼,那个孙衙役明显是个脾气不好的,且刚刚就想针对她。 此番倒了霉心气正不顺,她还敢笑话人家,还掩饰的这么粗糙! 也不知道等下会不会找她麻烦。 文澜歉意的对她娘笑了笑。 下次,一定憋住。 桃树上,衙役们挨了骂,动作更加小心。 好容易摘了几个卖相不错的桃子,桃树忽然摇晃起来。 文澜手指有规律的晃着,忽然剧烈一落。 树上一个衙役啊了一声,张牙舞爪的掉下来。 孙成没躲开,被他死死的压在了身底。 “有鬼有鬼!!”掉下来的衙役高亢的叫着。 “有你娘的鬼!混账王八崽子,给老子起来,看老子抽不死你!” 孙成待要再骂,又一个掉了下来。 这个没砸到他,掉到他身前,扑腾的他一嘴土灰。 “啊!!” 他叫的太大声,太憋屈,太愤怒。 文澜用力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库库库库库……” 张氏对着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文遇从前对他姐这种耍人玩的行径已经见惯,并不觉得新鲜。 他立在阴影里,漆黑的眸子沉静明亮,看向二夫人王氏。 王氏听着那边的动静,正偷偷的低笑。 冷不防对上文遇的眸子,整个人怔了一下,而后瑟瑟的低下头。 文遇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别玩了。”他拉了拉文澜的袖子,“过火了他该找我们的麻烦。” “好,这次先放过他。”文澜揣起手。 孙成灰头土脸的回来,也没心情吃桃了,先把手底下的人揍了一通。 几个衙役低头受着,敢怒不敢言。 正闹腾着,打官路一边来了辆马车,旁边跟着两个板车,上头搁了不少东西,看样子像是行商的。 马车驶过去,赶车人路过他们时自然而然的伸手一捞。 待到孙成训完了手下,回头看去。 “我桃呢!!” 第十二章 被盯上了 贼人下手太快,风过了无痕。 莫说衙役们,就是文澜也没看明白那得来不易的一兜桃子怎么没了。 “娘,快掐我一把。”文澜神色怪怪的拽了拽张氏的衣袖。 张氏更怪异的看她。 文遇在一边凉凉道:“她怕她忍不住再乐出声来。” 着重强调了“再”字。 孙成气的七窍生烟,骂骂咧咧的赶着众人往前走。 而另一边,顺手牵羊的赶车贼对他的东西还十分不满意。 “头儿,这不是米,要不我晚上再偷一遍” 他从外边探进半个身子,放下桃,眼光亮亮的提议。 马车里。 慕容晏盘膝而坐,一头乌发用青玉簪挽住,身上青衫柔软妥帖,勾勒出的肩线流畅美好,增一分则太厚,减一分则太薄。 而他膝头,枕着一个和文遇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面色苍白,眉眼间泛着明晃晃的青,似是听到了动静,不安地往慕容晏身上缩了缩。 “不必。” 慕容晏抬手撵走了人,又轻轻拍了拍孩子,见人安稳了些,才去看桃。 只有桃尖是红的,旁的地方发青,一看就没熟。 他蹙了蹙眉,伸长手拽过来一个盒子,拿出一只桃摆那桃旁边。 对比很明显。 一个大而饱满,散发着隐约的沁人香气,另一个小而干瘪,看起来可怜巴巴。 这让他想起昨日夜里穿越街巷而来的浓郁米香。 拿匕首各剜了一块,先后尝了尝。 慕容晏闭眼等了一会,果然感受到了细细的不同。 这桃和粥一样,都有滋养精神的作用。 如此,郭小公子的病就好医了。 “长风,叫我们的人盯住那支流放队伍。” 另一个赶车人严肃的应了一声,他的同伴待要争辩,被他武力镇压。 文澜还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叫人盯上了。 一路都在和文遇八卦大虞这边的事儿。 一大一小的影子连成一片。 文德厚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在前头,见状问张氏,“老幺何时与文澜这么亲近了” 他以前可是跟谁都不亲,只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多说过几句话。 张氏扶着他,帮着分担了一部分镣铐的重量。 “老幺愿意和人说话不是好事吗要不将来成个锯嘴葫芦,可怎么讨媳妇” 文德厚愁道:“那也挑个好人亲近,阿洵阿琴哪个不行老幺那么聪明,可别叫文澜带傻了。” 当啷一声,张氏突然翻脸扔了镣铐。 文德厚手臂猛然抻了一下,怒道:“你做什么” “你的伤药谁换来的晌午吃的桃谁找来的亏你还好意思说女儿!” “我说她傻又不是因为这事,当时她跟林家那个……” 其后一阵争论。 文澜自然听得见,只是眼下弟弟的吸引力比便宜爹大得多。 “娘琢磨着给你找媳妇呢”她揶揄小萝卜头。 “你自己的男人刚丢,还有闲心管我”文遇揣着小手,悠哉悠哉的回嘴。 “你姐还不会稀罕一个没品没德稍有姿色还不上乘的男人。”文澜秀气的眉毛挑起,“我的志向是星辰大海。” 文遇:“是星辰大海里的美色吧。” “……” “文遇。” “嗯” “长大了新婚夜记得防备着点。” “怎么” “我怕新娘当场给你毒哑。” “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肤浅只挑好看的,我的夫人必然是个温柔小意端庄大方贤惠善良的好姑娘。” “那你会特意找难看的吗”文澜瞥他。 “……不会。” 文遇抿了抿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大意了! 这五年他丢了道行,不认真都对付不了他姐了! 打起精神,正要反击。 那边文澜已经仰起头,拿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做作的感叹:“啊今天天气真好。” 行路速度很快,文家人没有掉队的。 就是平素最娇弱的二夫人也不过多喘息了几口。 相比他们,衙役们一个个蔫的不行,越走越慢。 孙成本想快点赶路借机收拾文家人一顿发发心中郁气,怎料人犯没怎么样,自己人先不行了。 “都给我快着点,中午饭白吃了!” 衙役们叫苦不迭,有几个胆子大的凑到程大山旁边,抱怨道:“程哥,我没不用走这么快吧。” 押送队伍三个领头的,孙成官职最高脾气最坏,程大山并不想开罪他,只安慰道:“今儿个晚上到运城拿些马匹,以后就好走了。” 因着孙成,天刚擦黑队伍就进了运城。 此处是虞都北面最阔绰的所在,城门就有四五丈高。 灰墙铁门,扑面而来一股沉闷之气。 孙成与守门小卒过了文书,那边又一一核对过之后才将人放进去。 来回这么一遭,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这里估计出事了。”文遇突然道。 “为什么”文澜问。 不仅是她,文德厚和张氏也看过来。 文遇回头看了眼还在盘查入城人的小卒,“就算运城出入严格,可也不必盘查的这么细致,官府约莫是在抓什么人,大家今夜都小心些。” “同我们又没关系。” 文澜一指头将他蹙起的眉尖捺平。 文遇愣了愣,然后低低笑了。 差点忘记,现在不是他一个人,老姐来了,想死都难。 又沿着长街走了几里,转了不知道几个弯,才到运城驿站。 地方不大,但总归屋舍齐整,没有破落模样。 照旧有小吏过来验明正身,甚至给人犯留了画影图形,才放他们休息。 “到下一座城有五六天的路,你们最好提前准备好食水。”程大山先是公事公办提醒了一句,而后又意味深长道:“我看你们身上的东西,不见得够吧。” 张氏正愁这事,闻言会意给他塞了几两银子。 “还请官爷帮着置办置办。” 程大山颠了颠,露出个不屑的笑来。 张氏心中计较一番,咬牙道:“官爷稍待。” 回去又翻出了两块碎银并些许铜钱,“银钱都抄没了去,如今我们手里也只剩这点了,只求官爷置办两个水囊并些粮食,若有剩余,权谢您辛苦。” 程大山看起来还算满意,和善的跟她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衣食足才知荣辱 程大山勉强算满意,揣了银子要走。 “官爷且慢。”张氏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道:“可否暂且开一下镣铐,好叫他们父子换件衣服。” 刚拿了人家不少银子,程大山也没推脱。 “快着点!” 张氏谢过,忙捡了两件薄厚得宜的衣物递给父子俩,带女眷避出去了。 此事料理完,程大山离开。 张氏身子一软,坐在包袱旁,痛苦的揉了揉额头。 “娘,怎么了”文澜过去扶她。 文德厚推开女儿,自搀着张氏到通铺草席上坐下。 “头疼” 张氏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两天打点他们用了不少银子,后边还有那么远的路呢。” 她自愁苦了片刻,不带什么希望的问王氏,“你身上的银子还有多少” 王氏闻言尴尬的捏了捏衣角,“当时……林家公子要搜查,我和孩子们藏的钱都被搜走了。” “哼,这贼子,居然也有人当宝贝似的!”文洵冷着脸,讽刺的扫了眼文澜。 文澜:“” 这事没完了还 “你别整日想着银子,人犯流放吃住所费都有官府,虽然粗劣了些,不至饿死。”文德厚顾着张氏,难得没和儿子同仇敌忾讨伐文澜。 “你懂什么”张氏推开他手,坐直了,“离都城越远只怕他们越放肆,莫说别的,一场小病也许就会要了我们的命,你觉得那些黑心肝的能拿钱给我们找郎中吗” 文德厚沉默。 “大娘,我这里还有一点。”文琴背过身去掏了掏,拿出一角碎银和几枚铜板来。 她多数时候不出声,没什么存在感,但身姿挺拔,亭亭玉立,说话时音量不大不小,目光稳定,就没了王氏标志性的怯弱味儿。 “好孩子,你先自己放好。”张氏推回她的手,动作很温柔,“先用不上你的,大娘再想办法。” 王氏扣住文琴的手,拉到自己身边。 文琴乖乖站着,眉眼都敛下去。 人群之外,文澜揣手倚在墙上,文遇一样揣着手,倚在她身侧。 “看出来了”小萝卜头轻飘飘的问。 文澜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哪怪怪的。 “这事解释起来复杂,总之二娘和她那两个孩子你离远点,不然你当我真和文棋那个小屁孩计较呢” “难道不是吗”文澜垂眸看他。 “……”文遇:“饿了,搞点吃的吧。” “嗯。” 两人同父母说了,正要走。 “文遇留下,男儿整日围着灶台转像什么话!”文德厚一脸严厉,说完文遇又说文澜,“别整日拐带你弟弟!” 俩人在门口停住。 文澜低头看文遇,眼睛眨了眨——你爹怕我带坏你,不让你去呢! 文遇眉头挑了挑——我不去那些食材都被你祸害了! 眉眼官司打完,他端起小手,有模有样的朝文德厚拱了拱,“衣食足才知荣辱,都快没饭吃了爹你还穷讲究什么呢” 头一句叫文德厚心神大震,后一句叫文德厚脸色发黑。 “瞧瞧,就这么一天,你女儿就把我好好的儿子带坏了!” 张氏白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女儿,再说我听老幺说的有道理,比你强。” 那头。 姐弟俩霸占了灶房,文澜在里边催生菜蔬,文遇在外边放风。 等文遇回来,见到一堆的蔬果,几乎要热泪盈眶。 “五年了,我终于能吃上正常的东西了。” 大虞这破地方,什么东西都干巴巴的。 “先吃着。” 文澜递给他一小串葡萄,自己动刀利索的把土豆芋头去皮,南瓜冬瓜去籽,蔬菜去根。 笨重的菜刀在她手中翻转,残影连出了一片好看的花。 最后,唰一声稳稳地插进案板里一个尖。 “姐……你的佩刀……” “丢那边了。”文澜说完顿了顿,看向他腰间的鹿皮袋子,“你这个,怎么带过来的” 照理说文遇和她一样是魂穿,应该带不来外物才对。 “自己做的。” 文遇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小眉毛却微微往上挑了挑。 文澜十分上道,先赞叹了一句,“我弟也太厉害了吧!” “你怎么搞出来的,空间容器不是中心基地的超技术产品吗这破地方技术水平都是负数了吧!” “什么超技术产品,你看我这像超技术吗”文遇把那个缝制粗糙的袋子抖给她看,“只要按照空间法则,用精神力重构一遍物件,就是空间容器。” “……空间法则。”文澜呵呵两声。 末世多少人想掌握空间法则都没成功,到他嘴里和烂地里的大白菜一样。 “只可惜我的精神力不够,只能做一个小的。” “多大” 文澜直接跳过了我行不行这个问题。 “大约一个立方。” “也够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做好菜存里吗”文遇瞬间会意,“那你想没想过,突然拿出来他们会怎么想” 文家人可不是无知的乡野村夫,随便忽悠两句他们就能信。 “那算了。”文澜放弃。 两人说着话,米饭已经蒸好,菜也做完了一半。 最后炖冬瓜汤时,文遇操着小胖手使劲锤了捶盐罐子。 “你再捶也捶不出盐来。” 文澜接过,手腕轻轻一动,罐子里剩下最后一点盐粉掉进锅里。 “银子给我,晚上我去走一趟。” “去坊市的头尾找找,应该会有私盐贩子。”文遇又多掏出几块银子,“再买些肉回来” 今天那芋头,要是有个小排配就更好了。 “肉的来历怎么说” 小萝卜头闻言垮下脸,又磨了磨牙。 “到时候我想办法吧。” 文澜自然信他的脑子,挥手把不该存在的东西都变成飞灰,留存的种子塞到文遇的鹿皮袋子里。 “叫他们来灶房吃吧,不然香味传出去又要招事儿。”她虽然不怕那些人,但总归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 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遇迅速的开关门,把文家人全都叫了来。 文德厚文洵父子走在最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直到灶房门打开。 香味像囚牢里的死刑犯,见到一点缝子就争先恐后不要命的往出跑。 第十四章 月夜救人 文遇对这顿饭的解释是: 她们姐弟在灶房的角落找到了不知谁藏的菜蔬,也许是上一波流放犯人留下来的,未免被衙役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大家就在灶房里对付一顿。 文家人分长幼席地坐下。 文德厚先动了第一筷,众人便争先恐后的动作起来。 整个灶房全是斯文的咀嚼声。 不多时,满登登冒尖的几盘菜都见了底。 文德厚最后喝了两碗汤,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太淡了。” “不过文澜,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下厨” 煮粥简单,他没多想,可这么多色香味儿俱全的菜肴,让他不得不疑惑。 张氏虽没说话,可也有这个意思。 “她以前为了讨好林正言偷学的。”文遇淡定的解释。 文澜咬牙应了一声,捏着鼻子替小萝卜头背了这口黑锅。 “哼!”文洵发出了一声轻蔑的鼻音。 “大哥吃撑了”文澜咬着他的尾音发问。 她眸子微微瞪大,一双黑眸清凌凌的,直直的盯进文洵的眼睛。 旁人也许不会觉得什么,文洵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挑衅的意味。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分寸” “我以为大哥吃饱了撑的要内讧。” 她句句追的紧,话音不咸不淡的,原本瞪大的眸子眯了眯。 底下,文遇抽出被他姐按住的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缩在一边看戏。 文洵简直气的要冒烟。 “行了,吃好了就回屋去,在这吵闹像什么样子”张氏拽了儿子就往外推。 其他人各自散去,文琴把碗罐都洗刷的干净,什么不该留的都没留下。 今夜是满月。 即便时辰晚了,外边也亮堂的很。 文澜轻手轻脚的换上一套深色衣服。 小萝卜头从通铺最边缘钻出来,用气声叮嘱道:“快去快回,别惹事。” 想了想又补道:“小心点儿。” 文澜毫不客气的在他后颈揉了揉,“放心吧,早点睡,不用等我。” 说罢便闪身出了门。 庭中堆了一地月色,石板都白亮白亮的,只有屋舍的边缘,留下一些浓墨色的影子。 文澜轻身纵越,避开了驿馆层层守卫,跃进偌大的运城。 街道横纵规划的很齐整,坊市的位置也很好找。 这个时辰自然没有店家开门,文澜游荡了好几处,才在一家铺子里发现大量的盐。 强盗一样摇醒店家,开口就要买盐。 “十文一斤爱买不买。”店家打着哈欠,面上全是恼怒。 文澜扒拉一下手里的银子。 之前见她娘一块一块的送礼见多了,忘记外边大都还是用铜钱的。 “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些铜钱就来。” 说着,倏然没了影子。 店家最后一点瞌睡虫给吓飞了,瞪大眼睛盯着她消失的方向。 文澜再次选中的是一家火腿店,如法炮制摇醒了店主。 “抓……” 后边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文澜捂住了嘴,她晃了晃手里的银子,“来跟你买东西,别叫。” 店主的眼珠跟着银子动了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你们店里最大的火腿给我拿上。” “一整只”店主惊诧的看着她。 文澜点头。 白花花的银子就搁在她手心,店主从架子上提了一个大的,当着她的面称了,“这只最大,十二斤四两,火腿一百四十文一斤,合共……呃一千七百三十六文,您看……” 看这姑娘的做派,估摸会直接扔给他二两银子。 文澜确实拿出了二两银子。 “我要了,剩下的钱找给我。” 店主的笑容顿了一下才续上去,“好嘞,您稍待。” 他把火腿交给文澜,又去柜后数出些铜钱交给她。 文澜拿了钱,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转。 “客官还有吩咐” “你们家可有什么野味卖吗” 一客不烦二主,她瞧这人顺眼,索性就问了。 “我家专卖火腿,不过自家今儿白日买了两只兔子回来,您若想要,一百文一只转让给您。” 文澜遂又把铜板推给他,“你自己数。” 两人愉悦的交易完毕,文澜揣着剩下的铜钱离开。 两只肥兔子往腰间一挂,一晃眼便不见了。 待要放火腿时,死活放不进去。 “小讨厌鬼这空间容器再长点就好了。”她咕哝了两声,把火腿往肩上一扛。 剩下的铜板都买了盐,照样塞到鹿皮袋子里。 时辰还早。 文澜扛着火腿慢悠悠的往回溜达,只偶尔避一避夜巡的官兵。 远处隐隐有刀兵喧闹声,她没什么好奇心,也懒得凑热闹。 绕了个弯避过去,直奔驿馆。 建筑的影子叠住她的,只有一小截火腿的影儿冒出来。 过一道街,正要转弯。 她目光忽然凝了凝,而后迅速跳上墙头,一个纵跃,藏到了凸出的檐角后头。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侧面窄小的巷子里,一个面具人抱着孩子,那孩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费力的喘着。 声息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明显。 面具人先喂了孩子一颗药,而后在他胸腹间推了几下。 文澜没看明白,但喘息声确实平和了些。 也就是这时,埋伏在巷子两侧的人终于现身,月色晃的刀光凉意更甚,这两人一出现,就带了十足的杀意。 面具人武功不错,辗转腾挪愣是没叫人占到一丁点便宜,只是始终脱不开身。 刀光剑影里,他怀中的孩子又喘起来。 纤细的脖子抻长,面色紫涨,似乎下一刻就要厥过去。 文澜纵身跃下。 满天幕的月色在背后,而她飞跃而下的身影纤长窈窕,硕大的火腿举过头顶,像一只千斤重锤。 “天阶夜色凉如水,赏你一条猪大腿!” 突然出现的女声清脆凶狠,底下三人全都惊了惊。 离文澜近的那个登时就挨了一火腿不省人事,面具人立时就做出了反应,飞身一脚将另一人踢出巷子。 而他借着一踢的力道,迅速消失在原地。 仓促一眼,文澜只看见对方漆黑的面具和洁白的下颌。 她独自站在漆黑的巷子里,静止了几息,默默把自己好容易划拉出的那点善心塞回去。 第十五章 讨回血债 月华如练。 窄巷静寂。 文澜编排了一通面具人的德行,抄过杀手的刀,手起刀落把火腿劈成两半,硬塞进鹿皮袋子里。 回去时,小萝卜头还没睡。 “怎么这么久” “路上遇到点事儿。”文澜递给他鹿皮袋子。 文遇探手检查了一番,黑漆漆的眸子在夜里陡然瞪大。 “你怎么买这么多” 他好容易制成的空间容器,可别撑坏了。 “八张嘴等着吃呢。” 文澜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扫了一眼文洵熟睡中的侧脸,从鹿皮袋子中取出六斤半的盐,放在包袱里。 “现在正好装下了,盐给大哥背。” 文遇眨了眨眼睛,表示赞同。 次日一早。 院子里马匹车辆走动的声音叫醒众人。 文家流放来得突然,皇帝在朝堂直接剥了文家父子的官服要把他们送往黎山,衙役们接到命令后就去押人了,根本没来得及申请马匹,只有呈了文书,到运城补上。 领头的三个衙役各配一匹马,另有一辆板车,装载路上所有器具食水等物,也供其他小衙役轮流休息。 程大山过来,交给张氏一个包袱。 里头一大袋糙米,两个大水囊,还有一个煮饭用的釜。 这么点东西,他就讹去了四五两银子。 照这个势头,就算小萝卜头把藏得钱全拿出来,也不够他贪的……“当衙役,挺赚钱啊。”文澜念叨了一句。 文遇嘁了一声,“真正会赚钱的人在咱们家呢。” 说着朝张氏努了努嘴。 “不然你以为我这满口袋银子怎么来的就爹那点俸禄,早穷死了。” “娘会赚钱”文澜惊了一下,复又理解。 像张氏这样做事利落又有条理的,若不是嫁了官员困于内宅,定然是个厉害角色。 “咱们家的田产都是娘在打理,我手里的钱都是这几年她前前后后塞给我的,还有一些值钱的玩应,都叫我换成了银子。你之前一门心思追男人,当然不知道。” 文澜听着最后一句,危险的瞥了他一眼。 “以前那个你。”文遇识相的补充。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要流放,所以才挖坑埋了那么多钱” 想起那天小萝卜头撅着屁股刨银子的样儿,她还是忍不住想乐。 “缺德的皇帝,愚忠的臣子,这不是很合理吗” 只不过他以为最多是个罢官,没想到爹太强,直接跳到流放了。 文澜赞同的点点头。 她早饭做了粥,切了青菜扔进去,又从火腿上剜了一块肉拍成碎末末搅进锅里。 粥煮的浓稠,白莹莹的米粒间碧绿的菜叶翻卷。 火腿末儿藏在里头,只有吃的人能尝出其中咸香。 文洵倒是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文澜立即笑话他馋肉了。 此事就这么揭过。 驿站发的饼子他们没吃,搁在张氏的包袱里。 文德厚本想伸手帮忙,只是刚动手就险些抻开背后的血痂,得了张氏一个狠狠的白眼。 朝阳从云层后隐隐跳出来。 渲染的东方小半边天都泛着鲜妍的红,又略微发紫,糅合成了一个赏心悦目的颜色。 衙役们骑马赶车,文家人背着包袱跟在后头。 除了走的快一点累一点,与前两日并没什么不同。 反而是运城城里。 昨晚过去之后,城中多了好些具尸体,一时间风声鹤唳。 慕容晏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里,正聚精会神的给床上的孩子行针。 自昨晚从小巷中逃离,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银针在他手上起落颤抖,就没停过。 直到现在,小男孩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下来,撤了银针,又把那天偷来的桃子碾碎,小心地给孩子喂了点儿。 打开门,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进来。 守在门口的两人立即迎上。 “孩子没事了,我们的人都回来了吗”慕容晏问。 兼榆当即瞪圆了眼睛,跳脚气愤道:“那帮狗贼咬的死紧,几个兄弟都折了,还有些人被逼的不敢冒头,只有我俩回来了。” “跟着流放队伍的两人未被牵涉,今早出城了。”长风沉着一张脸补充。 他右边袖管被血泡的发黑,看起来比兼榆狼狈不少。 慕容晏点点头。 心里却没来由的想起昨晚自夜幕中一跃而下的女子,她背着月光,整张脸都在暗处,只有一双眸子明亮的吓人。 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屋子里的孩子不死只怕也要傻一辈子。 “你们在这守着,郭小公子醒了就给他吃桃,能吃多少吃多少。” 慕容晏嘱咐了两个手下,提过兼榆的刀,慢慢把上边的血迹擦干净。 那粥和桃他都研究过,没什么害处,却不知为何能滋养精神。 眼下郭小公子的病药石罔效,只能先这样医治。 “头儿,你要干什么去”兼榆愣愣的看着他。 慕容晏的容色很温和,出口的声音也温和,“昨晚他们突然下手,这笔血债,我得讨回来。” 一炷香后。 运城官署的大门忽然被人一刀劈开。 轰隆一声碎了一地。 忙活了一夜正在打瞌睡的杀手们个个惊醒,蜂拥而出。 慕容晏照旧带着漆黑的面具,手中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凛冽的光。 两边的人彼此心里都清楚,一句废话都没说。 刺耳的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慕容晏砍瓜切菜般宰了第一波冲上来的人,紧接着刀刃在掌中一旋,击飞了射来的一波暗器。 刀刃带着暗器转了一个方向,又撂倒了一批扑上来的杀手。 仅是一盏茶的时间。 运城本地的兵卒都没来的及收到信儿,他的刀就抵在了最后一个杀手的咽喉上。 “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救郭小公子,是还太傅以前的护佑之情,若再有人来追杀,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他像换了一个人,一双微弯的眼里,褪去本来的温润,尽是冷漠的杀意。 刀尖往旁边移了移,然后往前一桶。 杀手下意识闭上眼睛,整张脸都紧张的皱在一起。 而他只是借他肩膀的衣服把刀上的血迹蹭干净了。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第十六章 文澜动怒 流放队伍这一夜没有地方住,就在山脚下寻了个背风靠水的地方草草安顿。 衙役们自聚在一起埋锅造饭,文遇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鹿皮袋子,对他姐说:“把那两只兔子烤了吧,不然火腿放着还是勉强。” 文澜点了点头,往远处一棵稍粗点的树后绕了一圈,手中就多了两只肥兔子。 她用身体挡着,走到张氏身边,“娘,你看。” 张氏瞪大眼睛,连忙扫了眼那边的衙役,见没人看过来,才压低声音道:“你哪来的兔子” 她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都听见了。 文德厚和文洵探头过来,而后齐齐目光灼灼的盯着文澜。 “我在那边捡的,好像撞树上了。” 正说着,有一只兔子轻微蹬了一下腿,彻底咽气。 文澜略略震惊。 她亲手拎着兔子撞树上的,居然现在才死透。 文洵一脸不信,“什么兔子那么蠢,能撞树上,还是两只”你以为是你 最后一句他没说,却明晃晃写脸上了。 文澜忍不住学张氏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它俩一起来殉情呢” “你脑子里除了情爱能不能装些别的” 文洵本能的怼她,又审视一番兔子,“再说这是两只公兔子,殉什么情” 文澜提着兔子瞅了眼,果然是两只公的。 “非礼勿视,大哥瞎看什么”她瞅完,一脸正直的说。 文洵:“!!” 小萝卜头看了看众人,凑到文德厚身边,奶声奶气道:“爹,我饿了。” 文德厚这两日正苦于幺儿不理自己,闻言立即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子。 “不管怎么来的,能吃就行。” 张氏面露难色,“老爷,我们没法剥皮。” 这里只有衙役手里有刀,但叫他们知道了,兔子也就吃不成了。 “我带了剪刀。”文琴看向张氏,眼神里满是希冀,“可以用吗” 剪刀不大,尾端扭了一个圈,掺和在一堆针线中,当初搜包袱的官差可能没在意这么个小玩应。 “试试吧。”张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文琴抿唇笑了笑。 张氏避着人去水边处理兔子,不一会儿,“老爷,你来一下。” 文德厚走过去,听她说了几句惊道:“这血淋淋的你叫我拎着” 文澜脚步往那边挪了一下,想了想又退回来。 算了,文家人太敏锐,吃食什么的还能解释,她要是再会剥皮就怪了。 好在文德厚也就嫌弃了几下,最后还是伸长胳膊抓住了兔头。 剥完皮,两人洗干净了手回来。 他还一个劲儿念叨着有辱斯文。 “嫌不斯文你别吃,阿洵给娘找两个树枝串兔子。” 文洵应声而去。 “大娘,妹妹煮了好几次饭了,不如今日我来吧。”文琴试探着说。 张氏自然也舍不得亲女儿天天煮饭,便应了。 没动糙米,用的还是原来从家里拿出的那些。 她淘洗的很仔细,水米的量也控制的很小心。 “看见没,跟你争宠呢”文遇看着那煮米的釜就腮帮子发酸,语气也跟着酸不拉几的。 “争什么宠”文澜一脸奇怪,她俩又不是谁的夫人。 “自然是娘,没看她在咱娘跟前表现自己吗” 文澜想说她一个庶女讨好大夫人不是正常吗,可自家这小讨厌鬼惯会琢磨人心,她这话又说不出来。 “等吃饭吧,轻点用你那小脑子,小心英年早秃。” 文澜在他后脑轻轻拍了一下。 “不信你就等着看。”文遇咕哝完,坐到了火堆旁边,专心致志的看烤兔子。 张氏烤的很有分寸,表皮微微熏黄。 文洵手里那只就惨了,即便有张氏提醒着,也熏黑了几处。 “大哥,给我吧。”文洵磨了磨牙。 他已经失去米饭了,不能再失去一只兔子。 “你做不了。”文洵坚持烤。 “你烤的根本不能吃。” 小萝卜头眯起眼睛,打了一记直球,文洵果然把兔子给他了。 肉香味儿在这山野之中根本藏不住,即便他们再小心,还是被衙役发现了。 “朝廷流放你们,是叫你们吃苦的,吃什么兔子” 孙成的黑脸在晚上几乎看不清,只有一嘴白牙时隐时现。 他过来的快,啪一鞭子就抽开了烤兔子的火堆。 火舌呼一下卷起来,烧的猩红的树枝四溅。 文德厚眼疾手快拽开了张氏,而文遇躲闪不及,烧着的木枝一下子砸到了衣角上,烫的他嘶一声。 文澜眼睛发红,也顾不得人,掌间气旋起,瞬间扑灭了弟弟衣角的火苗。 “烫到了没”她抱住小萝卜头,声线发紧。 文遇深吸了一口气,眸中还有惊吓过后的水光。 “不太疼,但是姐,你要帮我教训他。” 文澜的手顺着他的后颈落在肩上,应的又低又狠。 “好。” 她把弟弟交给扑过来的张氏,转过头去看孙成。 孙成抽完一鞭子,正要去两人手中抢兔子,冷不防对上一双猩红的眼,吓得他直接打了一个哆嗦。 “我的兔子,我家人怎么不能吃” 原本明亮的声音压成一线,让人想起月夜里闪过寒光的刀刃,吹毛断发,锋利无匹。 “你……” 孙成想骂人,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整幅嗓子都挤在一起,发不出声音来。 文澜眼尾的红意越来越盛。 只要她一个念头,这人就能变成肉泥。 可张氏看着她,文德厚看着她,其他人也都看着她…… 她磨了磨牙,五指骤然张开。 周边的草木忽然疯狂的摇动起来,枯瘦的树木枝条疯长,野草浓密的涌出来,原本恹恹的叶子死死的缠住衙役们的脚踝。 树木延展出来的纸条困住孙成,一个晃动,直接把人甩到了山壁上。 孙成哇的吐了口血。 那枝条犹自不放过,死死缠住他一条腿,将人倒吊起来,在空中来回摆动。 原本寂静的山野忽然就变成了精怪窝。 程大山和李全都被捆在原地动弹不得,张大了嘴看着孙成嚎叫着晃来晃去。 “啊啊啊!!!妖怪啊!!!” 好半晌,才有人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第十七章 恶人天罚 文家人也没好到哪去,聚在一起抱成了个团。 只有文澜还在前头站着。 “澜儿,快……快过来。”张氏哆嗦着声音叫她。 文澜身子一颤,不着痕迹的把手缩进袖子,转身一头扑进张氏怀里。 “娘,吓死我了。” 她动作快,没人看到满眼杀意,只听着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让人心疼。 张氏拍了拍她,“不怕不怕,我可怜的孩子,刚才吓呆住了吧。” 文澜埋在她怀里用力点了点头,还配合着抖了几下。 整个山野似是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平平无奇的人间,一半是黑魆魆的魑魅魍魉。 文德厚挡在一家人前边。 文澜缩在张氏怀里,只能看见他单薄颤抖的背影。 她想了想,藏在袖中的手指一动。 刚刚有所收敛的草木又摇晃起来。 枝条伸长、扭曲,在半空中依稀组成四个大字:恶、人、天、罚、 月光透过那字,在地上打下一片零落的影。 见此情状,衙役们七嘴八舌的哭叫起来。 “救…救命啊!我们错了!再不敢了!” “老天爷!求求放过我们吧!” “饶命啊!都是他们干的,跟我没关系啊!” “树爷爷!树奶奶!树祖宗!我没做过坏事啊,别杀我别杀我!” 惨叫声此起彼伏,求什么的都有,叽哩哇啦的搅合在一起。 孙成倒吊在半空,像是吓晕过去了,软软的随着树枝晃荡。 而那四个字只停顿了一会儿,就簌簌散去,缩回本来的位置。 直到吊着孙成的树枝都不动了,文德厚才小心的出声,“……刚才的字,你们看到了” 众人一个个都点了头。 张氏吸了一口冷气,“不会真有神灵怪罪吧……” “不管是什么,这片林子有古怪,大家都小心点。”文德厚想了想,领着家人在没什么树的地方停下,又叫儿子拿火把将周围的草都烧了个精光。 做完这些,他有气无力的,“重新点个火堆吧。” 文澜一直黏在张氏胳膊上,见她爹这临危不乱的安排倒高看了几眼。 “他只是在某些事上死脑筋,别的时候还行。”文遇见状低声在她耳边解释。 火堆重新点起来,暖黄的火焰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那头的衙役喊他们过去救人,文家谁也没敢去。 文德厚忙着顾看妻儿,张氏没受伤,只有文遇腰间烫红了一片。 文澜瞧见那红,目光更沉了些,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今天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欺负了! 她一怒,草木顿时收的更紧。 衙役们惨叫起来,也不敢再喊他们。 夜风卷过,火焰顺着风的方向歪了歪,映着众人的脸明明暗暗。 “照他们这几日所作所为,去牢里蹲几个月都不为过,只是出了这么档子事,那些树如果不放人,我们怎么去黎山呢”文洵蹙眉道。 “我们自己走”张氏试探着问。 “胡说什么!”文德厚沉着脸,“脱离衙役队伍算作私自出逃,按大虞律法是要满门处斩的!而且我们在路引上是人犯,没有衙役,一座城镇都过不了,只能困死在这荒郊野岭。” 他又思量半晌,拍板道:“等着吧,明早若还这样,我们就回转运城,报告官府。” 此事议定,众人心中的恐惧感也散了些,饥饿感重新主宰了身体。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 —— 两只兔子掉在地上沾了土,张氏拿着去水边洗净,重新放在火边烤。 文琴神色突然一紧,忙跑到煮饭的土灶旁,顾不得烫,立即拿下来。 掀开。 并没有什么米香,只有点淡淡的焦糊味儿。 她端着饭去找张氏,低声歉疚道:“大娘,是我不好,把饭蒸糊了。” “这不是还好吗”张氏探头看了眼,顶上的米还是正常的,“糊了也无碍,谁也没想到中间出了这种事。” 文琴这才神色稍霁,而后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文澜。 文澜正坐在一边,一心一意扮演吓坏了的娇弱小姐,根本没注意到她。 “澜儿别怕,喝点水,你抓的兔子马上就烤好了。”张氏声音放的轻轻地,抽出一只手递了水囊给她。 文澜乖乖接过,小口喝了点。 文洵盯着她看了半天,末了怪里怪气道:“以后离那些坏人远点,免得他们被雷劈的时候你跟着遭殃。”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损她还是安慰她。 文澜磨了磨牙,对他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 “你妹妹今天都吓坏了,你就不能好好和她说话有没有点当大哥的样子!”张氏忍不住念叨。 文洵轻嗤一声,“她若没什么亏心的,怕什么天罚” “啧!不会说话就少说!”张氏糟心的白了他一眼,转头安抚文澜,“别理你大哥,那些树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就在娘身边,没事的啊。” 文澜转了转眼珠,故意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张氏果然又瞪了文洵一眼。 芜湖 她好像找到了对付大哥的办法! 根本不用亲自下场怼,交给她伟大的娘亲就好! 三个人你来我往,文琴站在外圈,默默垂下眉眼,退了几步,回到二夫人身边。 兔子烤出了油,滴在火堆里刺啦一声。 张氏叫找些盐出来,文洵一翻包袱,整个人都怔住了。 “怎么了” “盐…盐变多了…之前没有这么多的。”他说着把一个布袋打开给大家看,里边满满的都是盐粒。 这一晚上变故太大,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看着盐也像妖怪一般。 文澜:“……” 失算了! 她不想吃没味的兔子,只好探手捏了几个盐粒放进嘴里。 张氏拦之不及,紧张的盯着她。 “娘,咸的,是盐。” 盐没发生暴动,文澜也没出现任何问题,大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我今日觉得包袱特别重,这些盐今早应该就在里面了。”文洵惊恐的喃喃,“可这是哪来的” “包袱一直是大哥背着,你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能知道了。”文澜一脸无辜。 //注:野外捡到的来历不明的动物不要吃(不知道有什么病毒在身上),也不要自己去打野味(有些是保护动物);更不要像文中一样在野外随便放火,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谢谢!// 第十八章 文澜化身柔弱小姑娘 盐的来处到底没搞清楚,兔子倒烤好了。 八条腿正好一人分了一只,剩下的撕开装在矮罐子里,谁吃谁夹。 众人就着兔腿,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 然后神色齐齐怪异起来。 米粒又干又硬,甚至有些硌牙。 他们原来倒也吃惯了,只是这两日一直吃软糯香甜的米,突然吃回来,就觉得难以下咽。 文澜的神色更怪异,她听说过大虞的米难吃,也看见了那米的品相并不怎么样,但她万万没想到会难吃成这样,怪不得小萝卜头一口没动。 文琴吃了一小口就在观察众人的神色,尤其是文澜的。 见她那副表情,眉眼阴郁了些。 “是我不及妹妹,没煮好饭。”她低声道了一句歉。 文洵努力嚼了一口,咽完撂下筷子,温声安慰道:“哪有,大哥觉得挺好吃的,以前不都这样吗” 他好好说话的时候眉眼温和,风度翩翩,一看便知是个自幼饱读诗书善解人意的公子。 文琴勉强的笑了笑,只是神色难掩落寞。 “你别难过,这次是出了意外,下次一定能做好的。”文洵见状又劝了一句。 “我知道了,多谢大哥。” 文澜姐弟俩坐在一起啃兔腿,一想到还有下次就腮帮子发酸。 米饭难吃,但文家人口不少,加上釜底糊了一些,还是有些不够。 “娘,我吃不了这许多,这边我还没动过。”文澜把碗推给张氏。 文遇被她搞得措手不及,瞅着手里的一整碗饭,瞄上了他爹,“爹……” 文琴的脸色更差,垂头盯着碗里的饭,眼眶就有些发红。 泪珠砸在米饭里,她忍不住抬手蹭了一下,正好叫文洵看到。 “你们俩做什么碗里的饭都吃了吗就说饱了”文洵沉下脸,端着长兄的姿态训斥道。 文遇率先道:“我人小,吃一个兔腿就够了,大哥还不准我孝敬爹了” 文澜学聪明了,往张氏身后一躲,委委屈屈叫了声娘。 文德厚和张氏顿时都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 “大公子不必如此,本来就是阿琴厨艺不精,不如二姑娘,大家别伤了家人和气。”王氏拉住文琴,怯怯的出来缓和气氛。 文棋也说,“大哥别生气,二姐如果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吃的。” 听听!文棋这小孩才像她亲兄弟,大哥倒像二夫人生的! 文澜心中腹诽,面上对文棋投以一笑。 她笑起来一双杏眼弯弯的,嘴角翘起,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有鲜艳的暖意。 文棋腼腆的抿住唇,心底偷偷长出温暖的欢喜。 文遇一张小脸上乌云密布,阴阴的眼神儿在两人之间打着来回,最终定格到文棋身上。 谄媚!做作! 他千防万防还是叫这小屁孩逮到机会讨好他姐了! 文澜那个没心眼的,根本没记得自己叮嘱过什么! “好了,都别吵,阿琴煮饭辛苦,你们都少挑三拣四的。”文德厚作为一家之主,站出来说了句。 而后偷偷冲文遇招了招手,小声道:“遇儿吃不下饭就给爹,爹还有半根兔腿给你。” 文遇自然没要,只把饭送出去了。 两只兔子很大,众人勉强也混了个半饱。 收拾了器具,有人先缩在包袱旁睡了。 文洵自请守夜,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拿了一个精巧的荷包正正反反的看。 他看的入神,没注意到文澜狐疑的目光。 后半夜张氏王氏轮流守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衙役们也没脱身。 直到天刚破晓,文澜才抬手退了草木。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紧接着就听扑通一声。 孙成掉在地上,立即疼醒了。 吊了一夜,他两腿发麻,头脑充血,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 其他人虽没这么惨,也舒缓了半天麻劲儿。 “昨晚你们怎么不把我放下来!”孙成一缓过来,就黑着脸来质问文家人。 文德厚匆忙正了正衣冠,“回官爷,昨晚这些树突然……突然……” 他突然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合适的词。 孙成不耐烦地打断,“还想狡辩呢,我看你们是舒坦日子过够了!” 他又要动鞭子,手还没来得及抬起。 后头一根树枝猛然疯长,一下子把他抡到一边。 张氏身后,文澜满眼冰冷的收手。 周围的草木再次蠢蠢欲动,衙役们吓得求爷爷告奶奶,程大山和李全两个还算有地位的连忙跑过去按住了孙成,求他别再动手了。 程大山更是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把昨天半空那四个大字描述了一遍。 孙成握着鞭子的手抖得更厉害,再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浓重的忌惮。 教训够了,文澜也怕再吓着自家人,便伸手按了按。 整片林子恢复了原样。 再次启程,流放队伍各自相安,只有小衙役间背地里的抱怨多了些。 他们走后,不远处的山窝窝里蹦出俩人来。 “我的天哪吓死我了,这些树是怎么回事” “你你你…赶快回去给主子送信,我继续跟着。” 运城。 自慕容晏大开杀戒之后,城中除了增派重兵,奇怪的没什么动静。 他收拢了下属,小心调养郭小公子的身体。 只是上回偷的桃,已经吃完了…… 兼榆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子,“头儿,盯着流放队伍的兄弟来信了,他们说队伍里发生了怪事,昨天晚上树突然攻击人,好些人被绑了一夜。哦对,我还问了他们,说咱们遇袭那天夜里并没看见有什么人从驿馆里出来过。” 他说完,目光一落,咦了一声。 然后噗噗大笑。 “头儿,这谁写的什么破诗啊!” 慕容晏面前,洁白的藤纸上规规整整抄着两句诗。 正是:天阶夜色凉如水、赏你一条猪大腿 “好诗,应景。” 他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前半句上,修长的手指却点了点后半句。 只是,那俩人竟不是一个吗 偷粥夜里窗户底下那小姑娘,他不曾看清脸,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是像极了。 “你说,那边有树会绑人具体怎么回事” 第十九章 同款手势看懵程大山 兼榆手脚并用声情并茂的解释了半天。 慕容晏一直耐心听着,白皙的指尖在藤纸的墨色上来回摩擦。 “所以,只有衙役周围的树发生了变化,犯人周围的都没有” “对!”兼榆肯定的点头。 慕容晏想着那夜偷来的粥,还有从衙役手里抢来的桃,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收拾东西,分批出城,我们在这停的够久了。” 他要去那片树林看看,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况且桃子用完了,郭小公子的病不上不下,需要再找些能缓解他病症的食物续上。 “可现在没人发现我们,运城的兵力都在城门那,这时候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兼榆挠了挠头。 正说着,长风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书,是各色人物的出城凭证。 “头儿说了,运城派重兵就是想困住我们,等狗皇帝再派一批杀手来,所以我们越早走越好。” “头儿说的对,可你刚刚那轻蔑的眼神什么意思”兼榆质问。 “没有。”长风肃着一张脸,再次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还说没有” 眼瞧着两人争执起来,慕容晏直接把人撵出去了。 里屋。 一个小男孩面色青白的靠在床上,见他进来,虚弱的拱了拱手,“慕容先生。” 慕容晏坐在床边,先探了探他的脉象。 和从虞都里出来的时候差不多,若不是又惊吓一番变严重了,那兜桃子或可把这惊病治的七七八八。 “是先生没本事,医不好你,不过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你万不可自弃啊。” 慕容晏原本搭在腕脉上的手指往下一探,握住了郭昭的小手。 “我都听先生的。” 他声音小小的,似乎有些气力不继,整个话音仿佛在水里飘着。 “一会儿我们要离开运城,中间也许有些波折,但你不要怕,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他哄人时候的嗓音低低柔柔,让人无端想起大虞南部轻抚过水面的微风,携了三分水气温软的缠绕住人。 郭昭点头应下。 慕容晏带来的人不多,如今在运城的拢共也才五六个,分成两批,乔装出城。 长风办事很靠谱,中间并未出什么差错。 等到慕容晏来到这片特殊的树林时,天不过刚刚擦黑。 “头儿,你小心点啊,这玩应可是成精了,别咬你一口。”兼榆看慕容晏站到树底下,心惊胆战的提醒了一句。 长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慕容晏并未理会,摘了两片叶子尝了尝。 叶片发苦,涩涩的,嚼着甚至有些扎嘴,不像是桃子那样的东西。 他随口吐了,心下略失望,正要走时,突然有抹嫩绿的颜色闯入眼帘。 拂过来的树梢头生了两片新叶,浅绿里掺了鹅黄,显得很是娇嫩。 慕容晏心头一动,摘下来嚼了嚼。 熟悉的力量再次出现,虽然微弱,但依旧柔和坚定。 “长风,追上那支流放队伍,衙役吃了什么都记下来!”慕容晏立即道。 “头儿,那我呢”兼榆两眼放光。 “你寻个稳当的马车,我和郭昭也要快些赶上去。” 长风追上人时已是第二日正午,同一直缀着流放队伍的两人会和了,那两人又给他讲了一遍草木成精的故事。 两天过去,事情本身已经模糊,倒是多了不少神鬼志异的色彩。 衙役们这两日老实的不行,本本分分的押送犯人,看见有草有树的地方都要避着走。 只是文家那边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会传出各种样的香味儿,他们忍了几次,难免心里痒痒。 “程哥,他们吃什么东西呢那么香啊”几个小衙役聚到程大山身边,满脸写着有所图。 程大山卖力的嚼着嘴里的饼子,闻言嗅了嗅那边传出的香味,嘴里又多分泌了些唾液。 “糙米野菜,还能是什么。”他说的心不在焉。 几个小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拉扯了几个来回,推出一人说道:“这…他们吃的那些…我们…” 程大山闻言立即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命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忘了” “程哥,你办法多,给咱们出出主意啊,天天啃饼子牙都要啃掉了。” 程大山忖了一会,精明的眉毛一挑,“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你们几个想吃,得……” 他伸出手指,暧昧的搓了搓。 “明白,我们自然不能让您破费。” 文澜正蹲在陶罐旁边煮汤。 她催生了几从白菜,只叫它们长出几片绿叶就拔下来,糊弄人说是找到的野菜。 翠绿的叶子扔进沸水里,没多会就变得剔透起来。 正要再剜一块火腿挫成末末扔里,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文澜手一抖,鹿皮袋子一下掉在地上,火腿没取出来。 “你要干什么”她眯了眯眼睛,打量着来人。 小萝卜头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屁股,遮住鹿皮袋子。 程大山拿出一个亲和的笑,“文二姑娘这是烧菜呢” 这么明显还用问 “程……”文澜迟疑了一下。 她只听人叫过他程哥。 “在下程大山,虞都府二等衙役。”程大山就势蹲在她旁边,下巴往罐子里一点,“二姑娘这煮的是什么啊” “不过一点野菜罢了,程衙役想要”文澜目光闪了闪。 据她这些天的观察,姓孙的脾气暴躁,姓李的话少但眼神不老实,眼前这个,除了过分贪财倒没什么毛病。 这么能贪,腰包里的银子一定不少! “二姑娘在哪采的” “就这啊。”文澜指了指地上的小坑给他看。 干巴巴的地上几个小土坑,坑旁边扔着一把小白菜根儿。 文澜觑着他的脸色,拿勺子搅了搅汤,故作神秘道:“您要想吃,也不是没办法……” 说着漫不经心的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程大山瞧着那手势,再瞧瞧文澜,脸上的神情出离怪异了。 然而锅里的清香越来越浓郁,催着他拿出了几个铜板。 文澜手势一变,略推了推,“可是现在不大好找啊,要不还是下次……” 第二十章 慕容晏盯上衙役 程大山自己就是个中老手,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眼睛盯着锅里的汤,十分纠结。 文澜也不催他,淡定的往罐子里洒了一点盐。 “姐,已经煮好了,拿过去叫大家吃饭吧。”文遇故意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奶声奶气的催促。 文澜立即接上,“嗯好了,我们过去吧。” 说着就要起身拿罐子。 “哎等等。”程大山见状忙拦下她,满脸肉疼的自后腰处抠出来一小块银子,“二姑娘可能找到许多我还有几个弟兄也想尝尝鲜。” 文澜眼疾手快的揪过来银子,“放心吧,您回去稍待。” 程大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文澜迅速背着人取出火腿,切了一块用精神力震成末末扔进汤里,又取了几颗种子,往旁边溜达了一圈。 回来时,她手上抱着一团菜叶,一棵稻穗埋在菜叶里头。 “娘,能不能给我找块布” 没什么东西兜着,里边的稻子变成米不好拿呀。 “马上用饭了,你还要做什么”张氏嘴里说着,手却在包袱里翻找。 文德厚沉着一张脸,开口就是审问的语气,“刚刚那姓程的,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他和你说完,你就找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没什么,就一些私事。” “私事”文德厚语气更重,“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和外男有什么私事” “我们文家是流放了,可还是书香之家,要懂得礼义廉耻!你看看阿琴,怎么就没和别人有什么私事!” 张氏拿着一块布,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拽着她的手担忧的问,“澜儿,是不是他逼你什么了你跟娘说,别自己憋着。” 爹娘的话外之音文澜都听得清楚,她只是抽出手,递给张氏一块银角子。 “娘,我没受他欺负,这些菜,是他拿银子跟我换的。” 张氏呆滞的接过银子,“这……有一两啊……” 文澜点点头,顺便把那块布接过来,包住了菜。 “单是这些野菜,他能给你一两银子”文德厚脸色仍不见好,“你以后都给我离他远点!” “我收了钱还要把东西给他送去呢。” 程大山多现成一个冤大头啊,发展好了说不定还能把小萝卜头空间容器里那些银子洗白。 “不许去!” “爹,我陪二姐去。”文遇操着小奶音解释,“有家里的男子在场,就不算逾距,就像刚刚那人来找二姐的时候我也在。” “你更不行,你还是个孩子!” 这话依旧严厉,但音高已经骤降了八个度。 “那大哥陪我去。”这厮刚刚一直冷着脸嫌弃的看她,文澜对他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文家是读书人家,我们不能失信于人,大哥你说对吧。” “我不去。”文洵冷着脸扭过头去。 文棋刚想出声,他姐不动声色的踩了一下的他的脚。 “文洵!”张氏叫了一声,用目光逼他。 文洵咬牙,不甘不愿的应道:“是,母亲。” “走吧,大哥。”文澜得意的扬起个笑。 文洵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气呼呼的走在前头。 文澜跟在他身后,手放在布下面有规律的动了动。 稻壳稻杆都化成细细的粉末,只剩下白白的米沉到最底下。 “程衙役找个东西装着吧。” 两人到了程大山跟前,文澜把一堆小白菜摊开给他看。 程大山拿起一根闻了下,味道清清凉凉的,算不上是香味,但很好闻。 拿走小白菜,露出底下一小堆米来。 “这是……” “这是我用特殊手法处理过的米,加水就能煮出之前的粥来,送您一点尝尝。” 这叫抛砖引玉,让他尝个鲜,不怕他之后不掏钱买! “多谢二姑娘。” 程大山面子上做的很周到,只是心里奇奇怪怪的,自己叫她讹去一两银子,还要谢她,这算什么事啊 文澜和文洵往回走,后者忍不住道:“我们的米本来就不多,你还送他后面不够吃怎么办” “大哥放心吧,就算你总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文澜调侃道。 “哼!谁用你管!”文洵傲娇的迈大了步子先走了。 程大山带着几个小衙役煮起了饭,香味和文家这边的掺和在一起,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孙成想过来要,叫程大山笑眯眯的挡住了。 笑话! 就这一锅粥一锅汤花了他一两银子,足够在虞都的中档酒楼吃一顿了! 孙成不过比他高一级而已,还想白吃他的 “孙头儿,你也别为难我,这可是兄弟们一起凑钱买的,文家那二姑娘,要了好几两银子呢!” “就是,要不是有人之前做的太过分,我们何必花这么多冤枉钱……” 小衙役里有人埋头嘀咕。 声音不大不小,恰巧孙成能听见。 孙成一张黑脸更黑,恶声恶气道:“如果我非要呢” “小弟不敢不敬,只是日后回了虞都,大家免不了要说道说道。” 他一张笑脸,绵里藏针,愣是把孙成应付走了。 小衙役一个个都佩服的不行。 也就是这么个时候,长风听完了两个同伴充满了夸张和想象修辞的讲述,将目光放在了衙役身上。 离得远,太细致的东西看不清。 只能看到几个衙役在啃饼子,另有一些围着土灶,往碗里舀着什么。 其中一物白白的,长风很是眼熟。 是头儿之前偷回来过的白粥。 那天他们从一个街巷过,浓厚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巷子,一向吃不进去东西的郭小公子突然说饿了,头儿便去偷了白粥回来。 也是那时起,小公子的病才有了好转。 等流放队伍启程之后,他去衙役们搭灶的地方寻了寻,找到一把根茎,和掉出来的几粒米。 慕容晏是当天半夜赶上来的,长风立即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他。 “不错,是这些东西,都是衙役吃的”他嗅了嗅,又把米粒碾碎,沾了点粉末尝了尝。 “是,我们亲眼所见。” 慕容晏点点头,又给里头睡得不是很安稳的郭昭掖了掖被子。 “照看好他,我去一趟。” 第二十一章 认出来了?并没有 那些特殊食物的来源已经搞清楚,下一步就是抢回来。 慕容晏和如今烂透的朝廷本就份属敌对,为了救治恩人之子打劫个把衙役,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亏心的。 “头儿,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兼榆窜到他眼前,一脸跃跃欲试。 长风虽没说话,但目光灼灼,显然也是一个意思。 “你们都是头次和我出来,万事以安全稳妥为主。”慕容晏瞧着两人垮下去的脸色,笑着摇了摇头,“以后被追杀的时候只怕不少,记得别抱怨!” 他说着扣上面具,足尖在车前的横栏上一点,一跃便出去了老远。 月色叫乌云遮了一半。 只余下浅浅的光横在野山洞子前。 衙役们睡在山洞里头,文澜一家人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男的睡外边,女人小孩睡里边。 忽然,一道斜长的黑影落在了大石上。 里头的文澜一下子睁开了眼。 长夜静寂,那脚步声轻的几不可闻。 文澜装作翻身动了动,眯起眼朝外看去。 “!” 怎么是他 两人离得很近,文澜立即闭上眼,思绪却翻江倒海。 这不是那天巷子里那个无良面具人吗自己救了他和他的娃转头就跑连声谢也没说那个! 眼皮外的光线暗了暗,文澜清楚的察觉到一双眼睛正审视着她。 看我做什么 认出我是那晚救他的女侠了 后知后觉的想报答 她思绪翻得飞快,影子却撤走了。 慕容晏此番自己来,也是想确定一下,那晚抄着硕大火腿飞下来的人是不是队伍里的小姑娘。如果是,路上便关照关照她家以表谢意。 可他从来没看清过她的脸,此刻仔细端详,也不过是觉得像,不敢十分确定。 因此,他决定找一找那根火腿, 那么大的东西,就算文家八个人,这两日也吃不完。 只可惜,挨个包袱摸了一圈,没找到。 手下也说,那晚队伍里没人出去过。 真的不是啊…… 文澜一直偷眼瞧着,见他翻了一遍包袱什么都没拿,默默松开了手。 手里头,是她从大石块上掰下来的一个尖儿。 而后,她就见面具人转了个弯,进了山洞。 只听得轻微两声闷响,守夜的两个衙役就头朝外栽了出来。 慕容晏找出他们装食物的包袱背上,到程大山身边时,见他睡觉还死死的抱着一个包袱不放,心中动了动。 他拽了拽,程大山打着呼噜拽回去。 慕容晏眉头一挑,手指在他后颈处利索的一按。 程大山两条胳膊立即变的软哒哒的,只有手指头还倔强的勾着。 慕容晏无情地推开他的手,只见包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翻到中间是一只打了个结的袜子,里边鼓鼓囊囊的。 “……” 他忍着难受拆开,里边并没有想象的异宝,只有白花花一堆银子。 “……” 再忍着难受恢复原样,慕容晏背着两个装粮食的包袱迅速消失。 文澜自然瞧见了,可她一时没想通这贼为何只偷了衙役两个包袱。 算了,明儿留给小萝卜头费脑子┐┌ 狗贼扰她清梦!下次再来她势必要吓得他几日不敢睡觉! 慕容晏不知道自己上了文澜的小本本,他回去之后郭昭还睡着,未免打扰就没上马车,只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拿水前前后后洗了好几遍手。 而后将包袱里的吃食每样取一点摆在眼前。 从左到右依次尝过去,每尝一个他都会停顿一下再试下一个。 天都快亮了,慕容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都不是… 都没有养护精神的作用… “你们确定,那些米粒和菜根是衙役留下的” 长风等三人慎重的点头。 慕容晏眉头紧锁,长风办事周全稳重,他是信得过的,可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亲眼看见,他们自己拿出来吃的”他沉吟了一下,又问。 对面三人全都沉默下来,长风想了想道:“没有。” 慕容晏拿出一粒米,放在今晚抢回来的米旁边。 左侧的米粒纤长饱满,右边的小小瘪瘪。 他垂眸看了半天,忽的一笑。 “按照他们的脚程,明日是不是该到宿城了” 长风应是。 “继续盯着流放队伍,着重看看文家的粮食是哪来的,明日想个辙和他们搭上关系。” 先前他从衙役手里拿了桃子,就先入为主的以为那些东西是衙役的,而那夜树木突然疯长,大概不是因为在衙役身边受了他们的影响,而是在保护另一方——文家人。 “文家这几日都是一个小姑娘在煮饭,倒是很香。” “是很香。” 一直盯着流放队伍的那俩人一前一后道。 “小姑娘”慕容晏话音一扬,“可是他家最小的姑娘” “是!” 还真是她… 那天她蹲在人家窗户底下,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天蒙蒙亮。 太阳还没出来。 整片天灰里掺着蓝,混混沌沌的。 “先去宿城,想办法和文家这个小姑娘接触一下。” 慕容晏一行人驾车出发。 衙役的东西他拿的毫无心理负担,但这些日子流放的人多半是被莫名其妙的党争卷进去的好官,他没有余力帮便罢了,不能害人家。 文澜那边,衙役们早上起来准备吃饭。 翻遍了所有包袱连一粒米都没找着。 “干粮呢肉呢米呢”孙成发出了三声咆哮。 李全的脸色也差的不像话,叫来昨晚当值的人,“你们怎么守的夜” 俩人后脖子到现在还在痛,齐齐道:“昨晚上好像有贼过来把我们打晕了。” 孙成气的鼻子都要冒出火来,一指那边,“那他们的吃食怎么没丢!” 俩衙役齐齐不做声。 程大山没理他们,急急忙忙翻开了自己的包袱,解开袜子仔细数了一遍银子之后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 文澜坐在石头边,一边喝粥一边幸灾乐祸的和小萝卜头戚戚咕咕。 “只偷了能吃的” 文遇捧着碗,伸出小舌头卷走了嘴边沾的一点米汤,意味不明的看了他姐一眼。 “怎么了” 第二十二章 文遇请求出战 文澜本能的觉得不妙,一直懒得动的脑袋慢悠悠的转了转。 文遇已经开口:“第一次,有贼去厨房偷粥,第二次孙成的桃丢了,都是你用精神力催生的东西,第三次…应该是偷错了,这群倒霉蛋儿替你顶了雷。” 狗贼想偷她的东西! 文澜筷子上多了一个牙印儿。 “大虞这破地方你看到了,种什么都难吃,你种出来的东西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文遇说着喝完最后一口粥,“没看人家专门拿食物,连程大山的银子都没看上吗” 文澜沉吟着用指节蹭了蹭下巴,半天才道:“这么说我要他一两银子还要亏了!” 文遇:“……” 说曹操曹操到。 程大山端着一张笑脸凑到跟前,“二姑娘可还有吃食卖与我” 好好一张年纪轻轻的脸,愣是叫他给笑出了几道褶子。 文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 刚想着生意做亏了他就送上门来,看来昨晚那狗贼还做了点好事! 程大山以为她在犹豫,又道:“今日就能到宿城,二姑娘要是担心自家吃食不够,我可以帮你添置一些。” 正说着,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异常严肃的声音。 “文澜!”文德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给我过来!” 文澜没动。 文德厚瞪了她一眼,对准程大山。 “这位官爷,我家小女尚未出阁,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这事儿你办不了。”程大山不着痕迹的挺直了背,脸上还挂着笑,只是多了几分敷衍,“还有,我们孙头儿正发脾气,你还是老老实实在一边等着吧,鞭伤眼看着好利索了,别惹事。” 他老于世故,几日便看的明白,这家人的饭食都出自二姑娘之手,而二姑娘和父兄并不亲近,能说的上话的,只有旁边这个小娃娃和大夫人张氏。 是以,文德厚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爹放心,有我呐!” 小萝卜头瞅着状况不对,抓着他爹手上的铁链把人牵走了。 “程衙役就不怕得罪了我爹,我不卖给你”文澜笑问。 程大山伸出手指搓了搓,“我们谈谈这个” “米没有了,不过我这有几个土豆,你若要的话也不必给我粮食,二两银子加一个条件。”她这几日喝火腿末粥火腿末汤喝够了,急需把空间容器里的火腿搞到明面上来。 程大山为难道:“几个土豆,两口就吃完了啊。” “够你们吃的。” “那……条件”他万分不舍的拿出两块银子。 文澜拔过来塞进怀里,压低声音道:“今日入夜有人给我送东西,只是不好叫我家人知晓……” “我帮你接过来。”程大山说完顿了顿,状似无意问:“谁送的啊” 文澜压了压唇角,忍住笑意,看起来十分没心机的叹:“还能有谁他一直想偷偷带我走,只是我怕牵累大家不肯,所以他只好隔三岔五接济一二。” 林正言遗祸深远,害她平白糟了不少冷眼,如今她也礼尚往来一回。 “这么说林公子的人一直跟着队伍”那昨夜的事儿…… “是啊。”文澜一看就知道他想到那头去了,迅速转了话,“你先在旁边等一会儿。” 程大山知道她这怪毛病,且他也有要紧消息要告知同僚,就先走开。 文澜掏出一只土豆放在大石后面。 此物秧苗矮小,大石也只能挡得住它。 一棵秧上挂了四五个土豆,每个都足有成人两个拳头大。 程大山看见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这……是土豆” “银子花的不亏吧。” 程大山讪讪的,亏还是有些亏吧! 衙役们都等着吃饭,他又宰了同僚一回,心里才稍稍平衡。 文澜回去,交给她娘二两银子。 张氏的状况不大好,用过饭之后就挨着包袱半躺着,见女儿递过银子也只勉强笑了笑。 “娘又头疼” 不应该啊! 这几日吃的都是她用精神力养出的东西,头疼早就缓解了。 “昨夜叫风吹着了。”文德厚本不想理她,见她关心张氏才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整日净顾着些黄白之物,娘难受了一早晨也不见你来问问。”文洵拉着脸讽刺她,“以前那姓林的有个头疼脑热,你不是很会看顾吗” 文澜:“……” 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林正言身上去,她出来这么多天了,都摆脱不了这人 文遇申请出战,叫文澜一把按回去。 “大哥爱怎么说随便吧。” 她蹲在张氏身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并不烫,没发烧就好。 “今日到宿城,若是疼的厉害就请郎中来看看。” 张氏没应,握住她的手,眼睛却看向了文洵。 “老大,我们已经流放了,你再拿话刺你妹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我就你们三个孩子,你们之间不能好好的吗” 文澜蹲在张氏身边不吱声。 文洵看了她半天,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之前不是很能和我顶嘴吗” “文洵!”张氏提高了声音。 “娘,她故意装可怜呢,前几次她牙尖嘴利的时候您不是不知道啊!” “我知道,可这是你拿林正言伤她的理由吗” 张氏痛苦的揉了揉额角,她只担心女儿伤的太深过不去林正言这个坎,偏还有个三天两头提醒的。 文洵沉默下来,攥住了一直挂在腰间的荷包。 文遇忍了半天,终于逮了个他姐没注意的空子。 “大哥是读书人,在翰林院做的又是编修各朝史书的活儿,什么道理不懂呢你心里清楚,整件事里就算二姐有错也没起太大作用,流放还是在爹。” 他揣着小手,说的冷静而缓慢,近乎残忍的掀开了文洵心里的东西。 “只是你得恪守孝道,不能怪爹,只能欺负老实的二姐。二姐在乎林正言,你想叫她心里不好受,自然要时时提他还有……” 他指了指文洵攥住的香囊。 “你怪二姐,也是觉得她为了自己的幸福搅了你的吧。文家的婚书没来得及退,可你和那位姑娘再也不可能了。” 第二十三章 文澜寻医 “你是不是有时候也想,若流放的是林正言,依二姐那傻乎乎的性子,是不是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和他一起去黎山肯定是会的吧!可你那日在城门口蹉跎了那么久,也没看见她一面。你总讽刺二姐,其实是嫉妒,嫉妒你妹妹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而这样的心意……” “别说了!” 文洵脸色难看的打断他,攥着荷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得不到。”文遇闲闲的接上最后半句。 文洵整个人都蔫下去,随着他坐下,铁链发出冰冷的响声。 张氏和文德厚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阿洵那门婚事…可惜了。 文澜扯过文遇,小声道;“你是不是用力过猛了,瞧把他打击的。” “还不是你先前不许我说话”小萝卜头心安理得的推卸责任,“忍太久忍不住了。” “就是怕你嘴毒!”文澜轻轻敲了下他脑门。 文洵那人应该是属公鸡的,平日顶着通红的鸡冠目无下尘,最多也就叨人两口,不是恶人,也不是坏人。 …… 一行人踩着乌云上路。 下午暑热最盛的时候,宿城的轮廓出现在长路尽头。 整个形制模样同运城如出一辙,只是顶上两个字换了。 流放队伍像一坨斑块,在长长的官道上缓慢移动。 只因孙成要求尽快赶到宿城报官,今儿一开始行路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加上一层浅薄的乌云蒙住天,天气闷热闷热的,稍一动身上就是一层汗。 到现在,除了前头三个骑马的和文澜,剩下人都在拖着腿走路。 文澜扶着张氏,时不时抬手抹干净她额头上的汗,“娘,头还疼吗” 张氏迷迷糊糊的摇头。 这一看就是说了谎。 文澜已经给她输送了不少精神力,如今这情况,还是进城之后寻个靠谱郎中瞧瞧吧。 刚进得城门,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闷热感散了些,可雨水混着汗水糊在身上更不好受,文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痒痒。 “便宜的米粮便宜的米粮!十五文一斗十五文一斗,来看看啊!” 一个戴斗笠的货郎挑着两个沉甸甸的筐,脚步轻盈的缀在了流放队伍末尾。 天正下雨,别人都回去躲着了,他也不怕米受潮。 文澜腹诽了一阵,忽然盯住了他的帽子。 “小货郎,你的帽子卖我吧” “啊你不买米” 对方诧异的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五个铜板,卖不卖”文澜随手摸出一把。 “卖叭……” 卖货郎傻傻的把自己的斗笠递过去,接了铜板,锲而不舍的问;“你真的不要米” 他准备好的情境应该是: 文家人见到这么便宜的米一定迫不及待的买,而后他就以所带不足为由,问明白他们名字落脚处,再去打扰一次。 以后还可以说自己是往北去的货商,一直跟着他们。 “不要。” 文澜无情的打破他的幻想,把斗笠扣在张氏头上,挡住细雨。 孙成有意折腾人,没先带他们去驿馆,而是去当地衙门置换了车辆马匹,领了一应银钱,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往驿馆去。 幸好有这斗笠,不然张氏的病怕要更重。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发起烧来。 “大娘,先披上些,我去灶房煮个热汤。”文琴拿一件厚实的棉衣过来,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张氏。 王氏在一边掩嘴轻咳了几声,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没说出来。 “我去请个郎中过来。” 张氏平日风风火火,什么事儿都做的主,突然倒下了,文澜只觉得她虚弱的不像话,心里酸酸疼疼的。 正转身欲走。 “文澜!” 文澜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她爹。 “挑有名气的医馆,年岁大些的郎中,不要怕花银子。”文德厚沉声叮嘱。 文澜应下,又取了斗笠,去找程大山。 “你要出去”程大山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林正言的人在旁边跟着,文澜出去要是跑了,他可担不下这罪过。 “我娘病了,我找个郎中就回来,作为交换,下次你买米不收你银子。”她不想浪费时间,径直开出条件。 “唔,那你快去快回。”程大山摘下腰牌给她,又提醒道;“你如果逃走,文家罪过就要重判,你娘和弟弟……” “行了我知道。”文澜收好腰牌,风风火火的出门。 宿城很大,街巷交错。 眼下天色没黑,她也不好飞檐走壁,只能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偶尔逮住一个还在外边的人问问。 花了好半天才打听清楚,顶着斗笠直奔内城。 内城一家门脸堂皇的客栈。 “头儿,文家那个小姑娘在找郎中,现在往内城来了。” 兼榆正坐在担子上拧出衣角的水,闻言立即道:“这好啊…头儿你去正合适!” 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比他们头儿医术更好的了! 慕容晏也是如此想。 当下找了一身行头,背上药箱,扮作游方郎中,赶去内城门口。 他出现时,文澜正好进来。 俩人的斗笠一模一样,都遮的看不见脸。 慕容晏特地写了一个硕大的“药”字贴在箱子上,见了她,抬手伸过头顶,摇了摇虎撑医铃。 虎撑套在白皙的手指上,上绘日月星辰,随着他的摇动,一阵清脆的铃声响彻雨幕。 虎撑举过头,代表行医者医术特别高明。 可惜文澜不懂,扫了一眼就匆匆而去。 她爹说的有道理,找郎中要找有名的医馆,找岁数大的,像这种在街上晃悠的小年轻儿,一定没什么本事。 慕容晏定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搭理自己这个现成的郎中。 兼榆至少还卖了她一个斗笠…… 他褪下虎撑,不甘心的跟了上去。 文澜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城里人口中这个宿城最有名的医馆。 外边下着雨,医馆里还零星有几个病人。 看诊的桌子后头,一个宽袍大袖的老头站在小郎中旁边,时不时指点几句。 文澜一见这老头儿,眼睛立马爆发出亮光。 第二十四章 阿琴是个孝顺孩子 老郎中头戴麻色缁撮,身上是同色衣衫,须发半白,发际线很高,眉毛和法令纹在他脸上画了上下两个“八”字,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 简直和她前世在资料库里见过的张仲景像一个样儿! “老先生!” 文澜仔细回忆了她爹的派头,照葫芦画瓢来了一个深揖。 “小友不必如此。”老郎中虚扶了一把,“我观小友面色无碍,是来给家人买药” 文澜顿觉此人靠谱,恭敬道:“家母生病了,不好走动,想请您出诊一趟。” 而后把张氏的症状仔细说了下。 老郎中耐心听她说完,才道:“老夫年事已高,今日还下着雨,不好出去。我听你的说法,令堂应该是伤寒,我徒弟去足够。” “还请老先生走一趟。”文澜直接从鹿皮袋子里拿了十两银子,“感激不尽。” “……好吧。”老郎中对徒弟道:“你赶了马车来,同师父一起去。” “小友稍待。” 文澜点点头,只见他拿了药箱,在一面墙的药柜上挑挑捡捡装了许多味药进去。 不多时,马车停到医馆门口。 徒弟接过药箱,请两人上了马车。 文澜领人到驿馆时,文琴正在张氏身边嘘寒问暖,照顾的很是周到。 “爹娘,郎中请来了。” 她身后,老郎中摘下斗笠,露出面容来。 文德厚立即迎上,两人互相见了礼。 “劳烦先生为拙荆诊治。” 师徒两个前后切了脉,老郎中听着徒弟的分析,赞许的点点头。 “夫人是染了风寒之邪,邪气入脑所以头痛不止,吃两副药便好。” 他伸手在药箱中抓了几味药,包成三包递给张氏,又提笔写了张方子,嘱咐道:“照理说两日便可痊愈,但恐明日阴雨不停又要受寒,到时拿我这方子,再找个郎中酌情加减用量即可。” 文德厚自是谢过。 “爹,我去煎药吧。”文琴主动道。 她跟着忙前忙后,文德厚称赞道:“阿琴真是个孝顺孩子。” 张氏和王氏都不大自在的笑了笑。 “我家二娘也有微恙,老先生可否也给瞧瞧”文澜没注意那边,见师徒俩要走,忙拦了人。 十两银子拿出去了,当然得发挥最大价值! “这…使得吗”王氏受宠若惊,神情怯怯的又带了几分希冀。 老郎中也没吝啬,“自然使得,这位小友付了诊金的。” 王氏谢过俩郎中,又着重谢了文澜。 文琴的背影在门口僵了僵,听着她娘感激的话心里莫名委屈,抱着药包跑进雨里。 王氏身体底子意外很好,病症也轻,只开了一帖药。 看诊毕,文德厚亲自送人出门。 屋里。 张氏拉过文澜,忧心忡忡问:“你花多少银子请的这师徒俩咱们银子不多了,可不能挥霍。” “给您瞧病怎么能是挥霍”文澜试图绕开银子。 “那请个小医馆的也就够了,这师徒俩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张氏叹了一口气,“你走时没找我要钱,是从自己手里拿的吧,多少娘给你。” “还有身上衣服,赶快换一换,省的着凉。”张氏招呼二夫人,“曼娘,你再拿件衣服来帮忙挡一下,其他人都背过身去,看好门别叫人进来!” 她身体虚弱,声音没以往大,但当家做主的气势一点没减。 文澜怕她担心,一句没敢多说,快手快脚换好衣服才解释:“不是我的钱,小弟偷藏的,说孝敬您了。” “你净想骗我,他能有几个钱。”张氏裹着棉衣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文澜立即给小萝卜头使了个眼色。 “娘,银子是您之前给我的,没用完。”文遇上前,“安心养病,别太挂心钱的事,二姐有办法搞钱。” 张氏闷闷的应了一声。 文澜文遇对视一眼,文遇摇了摇头。 “那我去做点吃的。” 为了照顾家里两个病人,晚饭煮的粥,清炒了几道小菜,又炖了土豆南瓜。 中途程大山来打秋风,文澜顺势拿土豆换了一大块姜来,熬了一锅姜汤。 “程衙役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交换完毕,文澜压低声音提醒他。 “放心。”程大山抱着两个土豆爱不释手。 早上吃完之后他就惦记着,大虞的土豆也就麻雀大,吃着还一股怪味,哪里像这个,又大又甜又面。 有程大山罩着,孙成又不插手,文家人总算能明着吃些好东西。 两位夫人用过饭喝了药就睡了,其他人各喝了一碗姜汤。 文洵一整天都没说几个字,行尸走肉一般,自然也没日常挤兑文澜,于是整个屋子诡异的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醒着的人都觉得怪怪的。 文德厚刚想开口缓和一二…… “哈啊……”文澜赶着这档口极不雅的打了个哈欠,缩到张氏身边躺下了。 她晚上还有要紧事,得把觉先补好。 于是文德厚出口的话改成了,“今日都早点睡吧。” 整间屋子彻底静下来。 只有细雨敲着窗纸的声音。 淅淅沥沥声一直持续到午夜,而后雨止,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深蓝的夜幕都好像比以往干净了几分。 文澜准时醒过来,轻手轻脚的捯饬了自己,从小萝卜头的鹿皮袋子里拿出一半火腿包好,又催生了不少土豆南瓜等扛饿的东西一并塞进包裹。 如果有人看见,就会发现黑漆漆的房间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双手大张,地上全是疯狂生长的各种植物。 从门缝透过来的月光是一道白线,映在摇摇晃晃瞬间变老的叶子上。 而后白光忽然一宽,又一暗。 文澜闪身出门,没有直接去找程大山,而是找了家小客栈,花钱开了间房,要了热水,将白日糊在身上的汗水雨水都洗净了,才慢悠悠的往驿馆去。 程大山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更远处,还有两双眼睛盯着他在的地方。 因此,文澜现身的时候,三个人全都激动起来。 “你就是给文二姑娘送东西的人”程大山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查清丢失粮食的真相,到时禀报上去,又是一件功劳。 第二十五章 这三个人是不是一个? 文澜在客栈搞了顶黑帷帽,披散的长发在后颈处束起,在此时看来显得不伦不类的。 “是我,把这个给她,要是叫我发现你私吞了……” 她故意压了嗓子,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最后威胁的话说的又凶又狠,吓得程大山这年轻油条打了个哆嗦。 “我有求于二姑娘呢,不会贪她的东西。”他强撑着回了话,而昨夜粮食丢失一事却再不敢质问了。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一身杀气,功劳还没有他小命重要。 这样想明白,程大山就要跑。 文澜瞪大眼睛,她白天铺垫了那么多,怎么这厮就不问呢 眼见人要溜,她脚步一滑,身形鬼魅般出现在程大山眼前。 这一手太突然,惊得远处那俩双双瞪大了眼珠子。 “还有句话提醒你。” 他不问,文澜只好自己送上门。 “您说。”程大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昨夜的事只是警告,再叫我发现你们欺负人…一口吃的都别想剩。” 下过雨后的空气有些湿润的凉意,而她的话更冷更肃杀,清冽的嗓音仿佛要把人直接带到寒冬里去,又有一刀破开万丈冰雪,直逼人前。 留下话,诬陷任务达成。 文澜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远处那两只试图跟上,一条街还没跟完,人就丢了。 只好怏怏的返回内城客栈。 慕容晏还没睡,正借着一点孤灯在看舆图,旁边的架子上,湿淋淋的衣摆尖凝着一滴水,下方地上已经积了不小一滩。 两人过来把今晚的事说了,问是不是要找找这人。 慕容晏手指自舆图上划过,最后落在上方的黎山处,“你们之前可见过有人和文家人接洽” 两人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那就不用找,继续盯着文家那位二姑娘,她若有什么需要,乔装一下送个方便。”说完摆手撵走了人。 房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四方舆图上,以虞都为中心,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地标。顺着虞都往北,越过宿城之后,再往上的标记就稀少许多。 也就是说,从宿城北上,就真正离开了大虞中心。 此后海阔凭鱼跃,皇帝的杀手想找他们也不容易了。 “爹……娘……” 里头隐隐传来稚嫩的哭声。 慕容晏卷起舆图走到床边,安抚的摸了摸郭昭的头,顺便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 一双细瘦的小手突然抱住他的,慕容晏听着他睡梦中的呼喊,忍不住一叹。 此事有他的过错,本来郭府满门上断头台的那天,他们该离开虞都的。 可他没看住郭昭,这孩子非要找爹娘,自己跑到了刑场。 然后亲眼看着郭家一百多颗人头相继落地。 之后,就一病不起。 “别怕。”慕容晏轻轻按着他头顶的穴道,见人重新睡安稳了,才和衣在旁边躺下。 这样静谧的夜里,他不由得想起雨幕里匆匆而去的身影。 见了那间医馆和那老头,他也就明了对方为什么没选自己。 不过无妨,北上路漫漫,还有不少机会。 至于下属提到的神秘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和那夜一跃而下的女子是同一人。 也只有她能藏在附近不被自己察觉突然出手,能那么快的甩掉自己两个得力的属下… 另外,他今日近距离见了文二姑娘,对方步法轻盈却刻意压着,可以大胆猜测,这三个人…是不是同一个 这样特别的一个闺阁小姐,能拿出那种奇特的食物好像就不特别了。 他想的多,这一夜就没怎么睡。 同样没怎么睡的还有程大山。 他被文澜吓唬完腿脚发软,回屋灌了一整壶凉茶才压下了那种心悸的感觉。 恐惧过了之后就是盘算,黑衣人不打自招,他把此事呈报回虞都,说不定回去还能升一升。 打定主意就开始写信,写废了好几张。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满意的吹干最后一张,用信封装了,叫驿馆的小吏送回虞都府。 上面一五一十的讲文家的东西怎么突然多了,他如何心细如发察觉,而后假意接近犯人,与另一方的贼人周旋,套出对方的身份和所作所为来,又义正辞严的批判了林家行为不端蔑视律法等等。 鸡鸣起。 今日已是文家踏上流放路的第八日。 文澜睡得迷迷瞪瞪的伸手摸了摸张氏的头,而后才全然睁开眼,发现她娘不仅烧退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娘,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这药确实管用。”张氏笑起来,又有了平日的风采。 “管用就行,还要再吃几次。”文澜心里高兴,看来那老头儿没白长张仲景的脸,瞧病确实有两把刷子。 那边文琴也在问二夫人的情况,王氏本就病的轻,一夜过去已大好了。 文琴便道:“那我马上去熬药,大娘的也交给我吧,正好用灶房,顺便给大家煮些粥喝。” 文遇本来半睡半醒的耷拉着脑袋靠在文澜身上,惊闻此言瞬间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俩字。 文澜觉得自己腰间的衣服都快被他扯碎了…正想找个理由拒绝文琴,程大山忽然来了。 “二姑娘,昨日承蒙你关照,这是我答应帮你添置的东西。”他笑眯眯的,跟信里那个有勇有谋的正直衙役完全俩人。 文澜接过,“多谢。” 等他走了,张氏才拿过包裹看。 巨大的半根火腿率先映入眼帘,然后便是米蔬等物。 文澜:“大姐今日拿这些煮个粥吧。” 反正都是她种出来的菜,文琴随便做做也难吃不到哪去。 她这几日委实在厨房待够了,有个愿意帮忙的也好。 文琴只怕她不应,当即叫上文棋一起去。 文棋的脸半藏在火腿后边,偷偷对文澜投以感激的一眼。 文澜觉得有意思,好笑的勾了勾嘴角,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全…… “我告诉过你不准和他私下来往,看来你是把我这个爹的话全当耳旁风!”文德厚端坐在一边,两手搁在膝盖上,脸色冷的吓人,连眼风都不想给她一个。 第二十六章 与文洵有婚约的姑娘 “爹,不和他来往昨日我怎么出门请郎中来给娘和二娘瞧病,咱们又去哪弄银子甚至于这两日小衙役的谩骂少了些,都是因为我们和他走得近!” “我们如今是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你还不明白吗” 文澜说着说着也有了些火气。 吃她的喝她的,还要给她摆脸色,这是何道理 文德厚拧紧了眉头看她,半勾着食指敲得大通铺床沿当当作响。 “那也可以是你爹你哥去和他交往!你个姑娘家,从前就没个正经,我是怕你把路走歪了!” 文澜胸口一堵。 可她在末世无父无母,未曾历过亲情,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尚还懵懂,只以为自己是被气到了。 于是反击,“可爹和大哥去过吗你们是读书人,自己清高自己的,咱们家人这一路还要过活。” 文德厚气的咻咻直喘,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逆女!我就不该管你!” 说完气跑了。 张氏嗔怪道:“怎么那样和你爹说话,他虽然严厉了些,但心里是想你好的。” “对不起娘。” 文澜在张氏面前向来愿意积极认错——改不改的另说。 张氏一看她就没往心里去,无奈道:“阿洵,去劝劝你爹。” 文洵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一直到衙役勒令他们收拾行囊动身,文德厚的脸都臭的不行。 文澜自觉的离他远了点,在队伍后缀着。 她自以为善解人意,免得她爹看见她心烦。 岂料她离得越远,文德厚脸色越沉。 “他是爹,你和他吵完架还躲得远远地,他只会觉得你故意和他对着干,我的傻老姐啊!”文遇揣着小手笑她。 “那照你的意思,吵完架俩人还要脸对脸疯了吧!”文澜大皱其眉。 “嗐,算了,你在这多待几年就懂了。” 他天生能把握人心,可父母亲情这块,也是来了之后摸索好久才明白的。 队伍从宿城北门出。 北门吊桥以外,立着一匹黑马,马上一个姑娘。 晨曦之下,一人一马,若不是马上驮了些杂物碍眼,当是很妙的景致。 队伍里的文洵忽然顿住脚,呆滞的目光中爆发出酸涩、意外、不敢置信、欣喜若狂等等情绪。 马上女子一个利落翻身下来,顺手抄住了包袱边上别着的一本文书。 “文洵,我是来问问你…这婚约是否还作数…” 她从吊桥那边走过来,短短几个字,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最后一句话更是不成声调。 文洵反复张了几次嘴,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来,“……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与文洵订下婚约的姑娘—大虞右军将军之女卫雅。 “你们家不曾退婚,我自然是要找你来的。”卫雅笑着扬了扬手中聘书,眼中泪花不曾落下,堆在她眼角闪烁着光。 文洵幻想过很多次这一幕,想卫雅会怎么出现在他面前,想她会和他说什么,是和他告别还是…还是想和他一起去黎山…… 然而真有这么一日,他站在城门前隔着衙役和她遥遥相望,却先看清了自己那些阴暗的私心。 她爹是右军将军,掌皇宫宿卫,虽然品阶不算高,却是真正的皇上信重之人。即便她先前和他有些许牵连,也能寻个良人富贵悠闲一生。 而黎山,天下人尽知的寸草不生之地,能不能活人都不一定。 “我是罪臣,婚约自然不能算数了…你回去吧,往后…寻个对你好的人。”文洵盯着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镣铐,声音哑的不像话。 如果人有颜色,他此时应该是灰突突的,一点鲜亮都没有。 “少同我说这些,我只问你,我同你一起去黎山,到了你会不会娶我”卫雅捏紧了聘书,死死的盯着他。 文洵不敢吭声。 他心里想应,可良心拷问着他,叫他不敢张嘴,却又不甘说出拒绝的话来。 张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卫姑娘,你决定好了吗黎山不是正经人生活的地方,要是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卫雅郑重点头。 这些话,来之前家里人已经无数次问过她了。 “好,今后我和老爷会拿你当亲女儿一样疼,到黎山安顿下来之后,文家八抬大轿风光迎你进门,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张氏拍板定下。 “娘……”文洵怔怔的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张氏翻了一个标志性的白眼,“白读那么多圣贤书,我看你还不如阿雅通透!” 又道:“他爹,你也给句话。” 文德厚当然全盘应下,只是犹疑的往衙役那边看了眼。 程大山正死死的按住孙成,不知在耳语些什么。 孙成一开始满脸怒容的挣了两下,程大山又说了几句,他才平静下来。 “既然也是文家人,就归到人犯里头去,你们几个把马牵走,搜查她的东西!”孙成粗声粗气的指使,唾沫星子从大嘴里飞出来,险些喷到程大山脸上去。 卫雅方才拦了一下,孙成就冷着脸警告:“你和他们去黎山就得算作人犯,否则就是图谋不轨,我这就叫宿城官府把你抓起来!” 卫雅咬了咬牙,最后退开。 任由他们拆开包袱,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搜刮的一干二净。 其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摊在地上,一些女儿家的东西也袒露人前,卫雅又羞又怒,忙要去捡。 张氏已经先伸了手,利索的把所有东西都归到一起打包好。 文琴见状也来帮忙。 “你过来!”一直不怎么同人犯说话的李全忽然出声。 卫雅一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李全眯着一双老鼠眼,“你身上还没搜呢!” 文洵立马炸了,一步窜过来挡在卫雅前边,“光天化日,你竟想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简直无耻之极!” “流放犯人上路前要仔细搜查,这是律法规定的。”李全目光错过文洵,不怀好意的盯住了卫雅。 那眼神太下流,卫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贼子敢碰她,就是拼着惹祸她也得揍他一顿! 第二十七章 还是我来把握吧! 大虞以法度立国,这么堂皇的两个字砸下来,文洵登时浑身僵住。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可律法不会错…… “滚开!”李全一把推开了他。 文澜在队伍后头看的干着急,她这哥怕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么好看的姑娘,现成的英雄救美,给他机会他把握不住啊! 还是我来把握吧! 她一个箭步从队伍末尾窜到前头,揪住李全后领转了半圈往身后一放,而后伸手抱住卫雅的拳头。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时间。 卫雅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别动手,会吃亏。” 文澜微微凑近了她的耳朵,故意压的嗓音又低又哑,大尾巴狼一样朝人家轻笑了一声。 离得近了,更能直观的感受到卫雅的好看。 她五官倒是寻常,只是比例极佳,骨相又特别优越,稍带了点男相却足够精致,既英气又有独特的风情。 这么好看的姑娘居然死心塌地喜欢文洵 白瞎了! 文澜腹诽完,转头去看李全,眼里那点激动褪去只剩下凉意。 李全冷不丁被人拎了一个趔趄,心头正火着,见她转过身来,登时怒了。 “小娘们儿,你还敢动我想和她一起搜身啊” 唾沫星子从他嘴里飞出来,文澜偏头一躲。 “搜什么身,你凭什么搜身大虞哪条律法规定你能搜流放犯人的身了你给我背出来啊!再说她是犯人吗圣旨上写她名字了” 她连珠炮一样提问,没用唾沫星子那样下作的武器,照样逼得李全步步后退。 “我说规定就规定了!”李全眼一眯,一双老鼠眼几乎要没了,“来人!给我按住她俩搜!” 小衙役们上来。 文澜冷冷的瞥了程大山一眼。 那凛冬一样的冷,几乎让后者立刻想起了昨晚满身杀气的神秘人,对方可说了,再敢欺负文家人,一口吃的都不给他们留! 最后还要掏银子和眼前这小姑娘买! 程大山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几乎能想见袜子瘪下去的样子。 “等等!”他伸手拦住小衙役们,挂了张笑脸走到李全跟前,“全儿哥,让她把身上东西都交出来就完了,何必咱们费劲动手呢” 李全一把挥开他手,“程大山,少跟我来那套!你我平级,你还管不着我!咱们就让孙头儿定,到底该不该搜身!” 孙成经过树林之夜已经收敛了许久,如今眼见着四周没树没草,城上又都是大虞兵丁,心里那些暴虐一下子冒出了头。 “搜!给我按住她们!敢反抗就打!” 文澜沉下脸。 看来这大黑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光长肉不长记性! 还有这个贼眉鼠眼的货色,不会做人她就教教他们! 她杏眼一瞪,脚底下吊桥厚实的木板忽然咔嚓一声。 紧接着喀嚓声猝不及防的连成一片。 李全和孙成脚底下那条木板转瞬间就裂成了碎片,俩人一点准备也没有,扑通一声掉下去,溅起一大一小两个水花。 程大山只有一只脚上面,整个人狼狈的摔趴在吊桥上,总算没成个落汤鸡。 这动静太大。 旁的无论文家人还是衙役都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卫雅拉着文澜也往后退了几步,还小心地试了试脚下的木板是不是稳当。 文澜被她拉到身边,故作惊讶道:“哎呀,这现世报来的还真快!” 卫雅想的则是另一回事,“宿城可是北方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护城河吊桥坏成这样都没人管,万一有外敌不是完了。” 文澜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想多了,这板子厚实着呢。 底下两个扑腾扑腾的喊着救命,城门口的守军被惊动,先跳下几个去救人,剩下的将整个流放队伍团团围住。 等那俩人救上来了,领头的才严肃的问:“你们谁弄坏的桥板” 没人说话,只有孙成和李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宿城守军头领愈发严肃,“谁负责的你们流放队伍!” 不少人指向了正在咳嗽的孙成。 孙成狼狈的爬起来,“我不知道桥板怎么会裂开,你们守卫城池,连吊桥板坏了都不修” 他呛了水,脸色黑臭的跟狗熊似的。 对面的守军更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个张嘴呛道:“我看你们一群人在这磨磨蹭蹭许久,一定是蓄谋破坏吊桥!” 双方你来我往,孙成一人敌不过对面那么多张嘴,气的脸红脖子粗。 程大山在一边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拽了拽孙成,附耳说了两句话。 “你说什么”孙成湿哒哒的阴着脸。 “多给点儿,不然他真追究起来,就得蹲大狱。”程大山提醒道。 孙成:“我出” 程大山瞥了眼李全,“当然谁挑起的事儿谁出,您说对吧。” 两人商议定,前后逼着李全掏光了身上的银子,和从卫雅那搜刮来的一起送给守军头领。 对方颠了颠,满意的哼了一声,这才放他们离开。 这一番操作看的文澜在心里啧啧直叹。 程大山这人多少有点东西。 她可清清楚楚看着,李全银子掏光了,孙成也拿了点儿,他一分没掏,递银子的时候倒凭手快昧下了几两。 经此一番,衙役也不敢在门口磨蹭了,继续北上。 …… 吊桥破损,不能通行,故北城门封闭一天。 慕容晏一行都到了门口,硬是被拦了回去。 “头儿,怎么办,昨天狗皇帝那些杀手已经到了,再留一天,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兼榆坐在马车沿上,身体几乎扭成了个麻花,探头往里问。 郭昭此时醒着,惊惧的抓住了慕容晏的衣袖,“先生……” “小公子不用怕,我们都会好好活着。”慕容晏摸了摸他的头。 “先生把我交出去吧,这样皇上就不会追杀你了。”他大病未愈,说话弱声弱气的。 慕容晏也跟着把声音放轻,“你想多了,就算没有你,皇上也想杀我。” 马车轱辘辘的驶回客栈,慕容晏把郭昭交给长风照顾,又安抚了几句,才带人离开。 既然走不掉,那他就陪这群人耍耍! 第二十八章 文澜文洵再现舌战 宿城。 今日天阴。 人站在外边伸手好像就能摸到黑云彩。 一个个身着便衣束黄铜冠的人杀气腾腾的搜了一间又一间酒楼客栈。 黄铜冠有高有矮,慕容晏挑了一个戴高黄铜冠的,扣上黑面具,在对方面前一晃而过。 那杀手目光敏锐,见到他之后立即追上。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不少地方。 原本有计划的进行搜查的杀手们满城乱窜,追到最后一个人影都没抓着。 隔了两三个时辰,到了午饭点。 慕容晏带着人再次出现。 又是那个高个的黄铜冠,死死地咬住他的身影,追到最后连作为杀手的耐心都耗光了,扯着嗓子喊:“上次在运城你不是很嚣张吗还扬言要杀光我们!你跑什么!” 慕容晏没理他,保持着一个适当的速度又溜了他半个时辰,而后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黄铜冠气的想骂娘。 当下也不想着吃饭了,组织人手疯狂搜索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慕容晏再次出现。 这次他好像跑的慢些了,有两个黄铜冠追上了人,只是没等交手就昏死了过去。 高黄铜冠阴沉着脸,也不盲目搜索了,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按照武功高低分成不同的小队,勒令他们行动时必须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有人,一见到目标,务必抓住杀之! 可这回他们等了好几个时辰,慕容晏也没出现。 宿城街巷。 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小摊。 慕容晏兼榆等人围坐在一个小桌旁,一人面前一碗小馄饨。 馄饨皮厚馅小,不太好吃。 包馄饨的面硬硬的,里头的馅儿勉强能尝出点肉味,只有汤差强人意。 慕容晏就着汤吃几个就放下了。 距离上次的桃用完已经过去了好些天,郭昭的病情有他调理着,虽在好转,但收效甚微。 他想,等解决了此间事,还是要尽快找上文家那位二姑娘。 其后他又带着人骚扰了黄铜冠们几回暂且不提。 只说文澜那边。 她自觉早上英雄救美表现的极好,在路上跟人家介绍自己的名号。 “我叫文澜,文洵同父同母的妹妹。” “早上多谢你,不然我非得动手不可。” 卫雅毫不设防,短短几句话的交谈,文澜就知道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单纯又直白,一根弯弯绕都没有。 也难怪,不然怎么看上文洵。 她心里正念叨呢,文洵就黑着脸走了过来。 “阿雅,少和她说话,你要是无聊可以找我娘或者阿琴。”他挨个指给卫雅认了一下。 张氏卫雅自然认得,看到文琴时,后者温温柔柔的朝她笑了笑。 卫雅点头致意,但低声和文洵道:“但文澜不才是你亲妹妹吗” “她德行不好。”文洵瞥了眼文澜。 嘿! 人家姑娘被欺负的时候你没话! 我把人保下了你来挑拨离间 “我哪德行不好了”文澜扬眉质问,“人家卫姑娘是为你来的,有人要欺负她你也不知道拦,是不是我拦的” “还有,你昨日沉迷自己的小情绪,蔫的什么事都不做,娘生病还是我给请的郎中,请完郎中还给你们做饭吃,我这时候又德行不好了” “我昨日低落是谁惹的再有你以为我愿意吃你做的东西阿琴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一提昨天,文洵就像被踩到了痛处,整个人都充满了攻击性。 “谁惹的你心里有数。”文澜轻哼了一声,眼风往卫雅那边一歪。 “你……”文洵咬牙说不出话来。 文澜看着他,莫名就想到了斗败了还拼命炸开脖子毛的大公鸡。 不过她也没得意多久。 文德厚回头道:“你不是愿意走最后头吗往前凑什么” 张氏不悦的戳了戳他,对文澜道:“别理你爹,他瞎说的。” “没事娘,我走哪都行。” 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她计较那个做什么。 她慢下几步,落到后头。 文棋原本就在那,见状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开口安慰道:“二姐不要难过。” “二姐不难过,倒是你,你是怕我吗怎么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文澜微微低下头,怕再吓着孩子,还特意带了个平易近人的笑容。 文棋嗫嚅着不开口。 “他哪是怕你”小萝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前边挪到了后边,极其熟稔的挂在文澜的胳膊上,隔着她看向文棋,“是有人告诉他离你这人远点儿,人家嫌你呢!” 文澜:“!” “没有没有!”文棋急的连忙摆手,“我怎么会嫌弃二姐,不嫌弃的……” 可再问他为什么,他就支支吾吾说不清了。 也赶着前头王氏和文琴叫他,他就快走了两步逃开。 “什么叫别人告诉他离我远点”等人走了,文澜低头问弟弟。 文遇习惯的在前头垫了一句,“这你还没猜出来就是他娘,你还请人给她瞧病呢。” 此事追根究底,还是从前的文澜做的铺垫。 文德厚不喜文澜行事不规矩,所以二夫人就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文澜走的近,免得被文德厚连带着厌弃。 “你知道二娘是怎么教他们对我的吗”小萝卜头矜持的问。 文澜不想知道。 “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你在文家五年就八卦消息了” 文遇煞有介事道:“这是我对人的观察。” 她俩吊在最末尾,后头只有两个衙役,偶尔喊人快点,却始终没敢动手。 今早吊桥突然碎了一块板,大家虽然没说,但心里都在猜测是不是所谓“天罚”又来了。 要不然那么厚的木板怎么会突然碎掉,还单单碎了那条 孙成和李全身上还湿哒哒的,出了宿城风有些凉了,一吹就是几个喷嚏。 他俩不舒服,中午时候休息的时间自然就长了些。 文家人就地埋锅造饭。 由于文德厚和文洵都赌咒发誓说不吃文澜做的东西,所以这顿还是文琴动手。 卫雅想帮忙,叫文琴拦下了。 “卫姑娘刚来,哪有就动手下厨的道理,往后再说吧。” 她讲话也温柔得体,落落大方,确实讨人喜欢。 第二十九章 有的人生来就被教要讨好人 卫雅在虞都时也参加过不少私宴,文琴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典型的文官家庭出身的大姑娘。 这种人一般说话做事都挑不出错处,但是心思多。 她惯不会同这类人打交道,因此使劲思量了几个来回,才道:“那行。” 说完坐张氏那边去了。 而张氏和文澜文遇坐一起,在文琴眼里,就是卫雅随口来她这应付一句,然后去找文澜了。 她垂下眼,默默从包袱中拿出火腿菜蔬等物。 文棋文洵去找柴了,王氏过来帮她料理食物。 “那个卫姑娘以后是要做文洵正妻的,我看你爹也很看中她,你尽量和她交好,你爹少不得也要多在意你几分,以后成婚也能选个不错的人…” 文琴摆弄锅灶的手顿了顿,忍不住道:“人家未必瞧的上我。” “瞧不瞧得上有什么关系,你做出来叫你爹看见就好了。” 王氏细细碎碎又念了一堆,左不过提醒她是个庶出,须得努力讨家人欢喜才能得个好出路,千万别像她一样,最后做个妾室,一辈子低人一头。 这些话文琴早就听腻了,烦乱的应付几句就不再说话。 堆上柴,起火,火腿片在火中滋啦滋啦的煎出油来。 浓厚馥郁的肉香味飘散。 卫雅很奇怪的问张氏:“夫人,你们出来还带了肉吗” “自然没有,都是我家澜儿的本事。” 张氏方才是怕文澜因为父兄的的话难过,特意来劝解,见她没在意,才同卫雅闲聊起来,夸了女儿不少好话。 文澜听得眉眼都飞扬起来,也对卫雅道:“如今就是走路苦了点,吃食上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差的。” 她这人一看就没什么心眼,卫雅没顾忌的笑起来。 “不敢说锦衣玉食,多少能温饱。”张氏找补了一句,又严肃的叮嘱自己女儿,“你手里的银子也别胡乱花,越往北越冷,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罢忍不住又计算了一遍自己手里的银子。 如今多了一个人,更要精打计算些,但算的再精细,凭她手里剩的那些也支撑不到黎山。 张氏不免生了些愁绪。 她一发愁,头又隐隐作痛。 卫雅遗憾道:“我出来时带了不少银子,可早上都被他们搜刮走了……如今我包袱里还有两件值钱的衣物,等下次过城镇当了,能贴补些。” “这可不行!” 张氏想都没想就拒绝,这还没嫁过来,哪有让人家变卖自己东西贴补婆家的道理呢 那边文澜和文遇对视一眼。 这姑娘也太傻了! 这女的居然比你还傻! 文澜怒瞪了文遇一眼,扭头道:“没到那个地步,我有赚钱的法子,你的那些银子早晚能赚回来,别惦记。” “娘,你也别担心,好好将养身体才要紧。”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那边做好了饭,叫大家一起吃。 只是文澜走时带了八只碗,如今多了一个人,就略显尴尬。 “你用我的吧。”文洵小声对卫雅道。 “那你怎么办” 文洵想说你吃完我再吃,只是这话没出口就显得唐突。 他犹豫的那会儿,王氏用胳膊捅了捅文琴。 文琴一开始没动,王氏又捅了捅。 “卫姑娘如不嫌弃,先用我的吧,我和娘合用一个。” 尽管心里不情愿,她依旧大方得体,和虞都里那些教养良好的世家女很像。 卫雅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照她的经验,这类话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只是客气。 她区分了半天,没区分出来。 文琴眸色暗了暗。 “文澜,你的碗给卫姑娘!” 场面僵住的时候,文德厚沉声发话,“阿琴操持饭菜不易,你什么都没做,就晚吃一会儿。” 文澜本来都想递过去了,一听这话心里就不大舒坦。 “还是我晚一会吧。” 卫雅想的简单,既然是她带来的问题,那她等个人吃完再吃就解决了,没必要麻烦谁。 “你用,我再去找一个。”文澜直接把碗搁她手里,又压低声音道:“这情分记我头上,不关我爹的事啊!” “哎!” 卫雅想叫她,文澜已经走了。 “她怎么又去找那人了”文洵皱眉道。 “别管她,吃饭!”文德厚没好气道。 程大山的土豆还没吃完,正抱着一个烤熟的在啃。 土豆表层焦黑,剥去外壳露出里边一层金黄微焦的表皮,再里面是软绵绵的黄,又香又糯。 这么大个头的土豆,烤一个就够他一顿饭了。 “我教你的吃法还行”文澜过来问。 之前大虞的土豆太小,一烤全成炭了,自然没人那么吃。 程大山没倒腾出嘴来,只连连点头。 “给我找个没用过的碗。”文澜单刀直入。 程大山闻言立即抻长了脖子使劲把嘴里的土豆咽下去,眼睛亮亮道:“碗有啊!承惠二两银子一个,你要多少” 叫这小黑心奸商宰了他这么多次,总算见到回头钱了! 文澜挑眉,啧了一声。 “这样啊,那以后这个吃食可就没得卖了……”她颇为遗憾的指了指程大山手里的土豆。 程大山没怎么犹豫就挂上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脸。 “原来是二姑娘要碗,我还以为是别人呢,你要我送你一个就完了。”他说着领人到装杂物的板车旁,打开一口小箱子,“来,你自己挑,看上哪个拿哪个。” 文澜也没客气,拿了碗不罢休,又拐走了人家一个盘子。 回去洗涮干净,重新坐在张氏身边开吃。 文琴的手艺还行,既不咸也不淡,不算辱没这些东西。 众人都吃的很开心,只有文遇慢腾腾的,吃口菜磨蹭一会,饭倒是吃了不少。 饭毕。 文德厚赞道:“头两次下厨就能做成这样,很是不错。” “阿琴心灵手巧,自小学什么都快,就是现学,做出来的菜也比某些人强出不少。”文洵夸完不忘阴阳文澜一句。 “父亲大哥觉得好就好,我可以一直做的。”文琴一笑,只当没听出文洵后边的意思。 文洵瞥了文澜一眼,道:“也好,省的吃两顿饭还要被人提醒欠了她的。” 第三十章 病情还没好 文澜没理他,低头和文遇戚戚咕咕道:“你还自诩厨艺高超整日想着指点我,没听文洵说做的还不如一个新手吗” 小萝卜头奶奶的嘁了一声,用他那张白白软软的小脸摆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你看他像吃过好东西的样子” 文琴也没应文洵的话,默默的开始收捡碗筷。 “阿琴别忙了,今日你下的厨,该她洗碗了。”文洵抢下文琴手里的一摞碗,搁在文澜跟前,“吃完了也不知道勤快点,你还以为在家事事有人伺候呢” “你勤快你怎么不去洗”文澜下意识回嘴。 文洵一脸不可置信,声音都高了一分,“这是你们姑娘家的活计!” “照你说这一路上都是姑娘家的活计,你就事事等着伺候”文澜把刚才的话还给他。 “我……” 文洵想说他要读书报国建立功业,所得银钱都用来养家。 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文遇敏锐的察觉他所想,立马补上一刀:“容我提醒大哥,现在只有二姐赚了点银子,我们现在的吃食也都是二姐寻来的。” 文洵嘴硬道:“好像之前家里的银子她不用一样,也不知道那些年前前后后喂给姓林的白眼狼多少。” “好了,都别说了!”张氏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到文洵身上,“我和你爹还在呢,家里的事还不用你费心。” 文洵老实下去。 张氏又道:“阿琴下厨辛苦了,先歇歇吧,这是应该的。” “多谢大娘。”文琴一欠身,对张氏笑了笑。 张氏只严肃的一点头,最后道:“文澜跟我去洗碗。” “啊”文澜忙拉住她娘,“娘你病着还没好全呢,我去洗,我能洗的。” 张氏拍了拍她的手,严肃的面孔顿时温柔下来,“娘没事,我跟你洗快些。” 说着又对文家众人道:“如今在流放,路上拢共就这点活计,没必要过多计较。倒是老幺说的才重要,家里现在的吃食都是我女儿弄来的,你们须得记着,别觉得理所当然。” “老爷,你说是吧” “你安排完了还问我做什么。”文德厚看似不耐,却也没反对。 文琴看着对面的母女两人,眼底的艳羡藏得很深很深。 如果没有张氏,她大概会习惯那样一个娘,可张氏太好了,让她忍不住去妄想:她如果是文澜该多好 张氏伸手拿了文澜面前的一摞碗。 文澜眼疾手快抢过来,又迅速把面前空的盘罐摞到一起,两手稳稳托住了。 “我一个人就能做,您别动手。” 她这样说着,左手突然一轻。 是卫雅帮她扶住了。 “我跟你一起,行吗”卫雅问。 文澜眨了眨眼睛,当即把左手的东西给她,笑道:“当然行啊!” 她一点没客气,卫雅反而舒服了很多。 两人抱着碗筷到水边,没多久就清洗好了。 “卫雅,我有个问题。” 文澜上下瞧了瞧她,不仅脸,她的脖子纤长,腰肢柔韧纤细,腿也长,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令人艳羡的身材。 “你说。”在她跟前,卫雅也没绞尽脑汁猜什么。 “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虞都里求娶的人应该很多啊,怎么偏偏看上我那哥了呢” 卫雅噗嗤一笑。 “你和你哥为什么总呛声啊,我一上午听见好几次了。文洵他一向好风度,同人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八字不合,天生犯克。”文澜学着文洵的样子摆了一个清高脸。 “嗯……我喜欢他很多很多啊,比如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比如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再比如他风度翩翩形容俊美哈哈……”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文澜只闻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这些都是原因,但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好,而我也想对他好。” “那万一你看到都是假的呢”文澜甩干净了手,用指节蹭了蹭下巴。 她原来的世界,处处充满了掠夺欺骗背叛,没什么人值得信,所谓爱情,不过是头脑简单之人的葬身处而已。 而她知道自己头脑简单,所以专心于观赏美色,从不沾染那东西。 “那就再说喽。”卫雅捏着石子轻松地打出三个水漂,满脸都是放纵的笑意。 …… 有张氏在上边镇着,底下人一直到晚间也没发生什么口角。 今夜没有住处,流放队伍照旧找了一个背风处睡下了。 火堆熊熊烧着,偶尔发出噼啪声。 只是荒野四合到底不如屋里,火堆烤暖了一边,另一边就冻得厉害。 文澜蜷成了一个团,睡在张氏身边。 她呼吸均匀,看似睡得很熟。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醒了。 “娘,你怎么了” 张氏已经刻意的忍了声音,没想到还会把女儿吵醒,低声道:“娘没事,你睡吧。” 说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文澜捉住她的手。 “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喝那个药没起效果吗” 刚才她听得清楚,明明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张氏见她眼神清明,便知骗不过去了,轻声解释:“自然是有效,只是我这头还有些痛,不是还有一副药吗,兴许明天吃完就大好了。” 文澜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日我想法儿再找个郎中来。” “可别。”张氏连忙拒绝,“我在家时也偶尔头痛,这都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的,何苦浪费那银子。” 她着急一动,身上盖着的衣服就滑了下来。 文澜伸手往上提了提,帮她掖严实,和声道:“那明日再说,娘先睡吧,我守着您,要什么都和我说。” 冷寂的夜里她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张氏鼻头忽然酸了酸。 她努力缩进衣服里闭上了眼睛,却全然没有睡意。 嫁进文家这么多年,她操持家事,教养子女,虽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但还是头一次得到孩子这样的关心。 尤其这人还是一向叫她忧心的文澜。 女儿长大了,但长大的也太快…… 文澜只当没发现她装睡,半躺半坐在旁边,双手撑着后脑,出神的看着满天星河。 第三十一章 一笔横财 过了宿城天气骤然寒凉起来。 即便云破天晴,也没暖和多少。 长路笔直看不到尽头。 呼啸的大风刮过,扬起漫天土尘。 众人衣服缝里全是灰,一拍都能溅起一阵烟来。 文澜和卫雅照旧想往一起凑,文洵照旧从中作梗,非要拉着人远离文澜。 俩人谁也不让谁,只是文澜嘴上功夫更胜一筹,时时把大哥噎的说不出话。 这些都是小事,文澜更忧心的是张氏的病。 汤药喝完,她的头还是会隐隐作痛,加上这几日都宿在外边,时而半夜就能疼醒。 一直没见着村镇,文澜就算想找郎中也没处找去。 这一日下午。 队伍正过某一个不知名的山头。 山里稀稀拉拉的长了些草木,更难得的是山间还有个破败的草屋。 虽然四面漏风,总比幕天席地要好。 衙役们心里对这样的林子还存着畏惧,但大风吹得人实在难受,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战战兢兢的住下。 因着环境,他们更不敢为难文家人。 草屋一分两半,衙役和文家各占一半。 小辈们自去筹备吃食,文德厚和张氏王氏收拾出了一块能睡人的地方。 张氏半侧头疼的厉害,靠着包袱坐下,神情委顿的对文德厚道:“老爷,我不一定能走到黎山了,万一有点什么,你可要护着文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干过些糊涂事,那也是我女儿。” “别胡说八道了。”文德厚拧着眉头抱过来一堆干草让她坐着,“我刚才问了衙役,明天兴许能见着村镇,到时候找个郎中再给你看看。” “还看什么看。”张氏翻开里衣的边角给他看,“咱们手里拢共就这点钱了,再请郎中,剩下那一个多月全家人都喝西北风吗” 她斜靠在包袱上,一手支着发疼的半边脑袋,仿佛是无力又仿佛是认命般闭上眼。 本来就是家里最难的时候,她这一病,累的女儿日夜照顾,再治下去,只怕要把全家都拖进泥潭。 “你要实在难受就睡会,别东想西想。”文德厚道。 张氏伏在包袱上,没再说话,只是眼皮轻轻颤了颤。 草屋外。 两男两女正在忙活,文澜和文遇却不见了去向。 “你也感受了到了吧”文澜拉着文遇的手,不断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萝卜头点头如捣蒜。 他精神力薄弱,觉醒不了异能,但连他都能感受到的东西,势必是好东西! 磕磕绊绊走了许久,脚底下从原来的硬土变成了软烂的枯叶。 山北水南的这么一个背阴处。 一大一小找到了他们惦记的东西。 扁平的叶片托着艳红的浆果,是一株人参。 “好东西啊!” 文遇忍不住道:“你挖的时候可小心点儿,别把根须弄断了。” “你姐没那么不靠谱!” 她这样说着,猛地伸手一划。 强劲的精神力压成一线,在人参周围一米方圆画了个圈。 而后伸手一提,整块土都叫她提起来。 “慢慢清理吧!”文澜拍了拍手。 文遇:“……” 算了,指望他姐干这精细活,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周围的土清理走,剩下根须附近的没敢动。 文澜抬手,淡绿的光芒在掌中凝成一个小气旋,缓缓包裹住了人参。 原本枯瘦干瘪的人参迅速生长起来,叶片增加又枯萎,表皮慢慢变暗。 随着生长,原本缠在根系上的泥土也簌簌掉落。 文澜对人参的年份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这都一米多长,该收手了。 “好像差不多大了。” “嗯,再大就没人买的起了。” 文澜遂取了两个红色浆果扔到土坑里,又予了些精神力助其生长。 剩下的浆果和整株人参全塞到鹿皮袋子里。 两人已经走到了山的背面,回去又用了不少时间。 饭已经做好了,全在罐里放着。 文德厚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张氏则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文洵和卫雅都没在,王氏和文琴压根没看过来,文棋倒是欲言又止。 “眼看着天都黑了,你领着你弟弟去哪了知不知道家里人都担心你们呢” 文澜微微扯了扯嘴角,一上来这么浓的火药味,她可没品出来是担心。 绕过文德厚,她凑到张氏身边,鬼鬼祟祟放下裙角给她看。 “娘,你看我和小弟找到了什么” 临到草屋前,她已把人参从鹿皮袋子里拿了出来。 那么大一只人参,张氏就是在虞都也没见过,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反应过来忙掩住嘴,强压着激动道:“你们离开这么久,是挖这个去了” “没想到会这么久,让您担心了。”文澜道。 张氏怔怔的摇头。 前些时候她还在担心钱财的来源,现在她只担心这么值钱的东西可怎么拿着。 由于文澜挡着,文德厚还不知情,只看她愈发不顺眼。 “出去也不知道告诉家人一声,你哥和阿雅现在还在山里找你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给我看,先找你娘想让她给你求情吗” “文德厚!”张氏越过文澜肩头,不悦的喊了他一声。 文德厚狠狠自鼻孔哼了一声,“你少帮她说话!” “爹,二姐发财了。”文遇盘起小腿坐在文德厚身边,声音又奶又云淡风轻。 “什么”文德厚皱眉。 “是真发财了……”张氏说完又低头看了眼那大人参,生怕是假的。 自家夫人什么样文德厚心里清楚,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看。 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声张,叫人知道了恐有杀身之祸。” 最初的震惊过后,张氏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文澜捂住人参,小声问;“娘,这能值多少钱啊” 张氏摇头,反而是文德厚道:“我在虞都为官时,曾在丞相府上见到一只没有这个大的,据说值一千两银子。” 文澜:“!!!” 果然用力过猛了! 一千两! 她上哪找那么豪横的买家啊! 张氏听了只觉得心砰砰跳,浑身血液都上涌,“快藏起来,这东西决不能给人看见,更不能卖!” 第三十二章 一笔小财 文澜现在是什么感觉。 坐在宝山上不能用,这山还扎屁股。 然她没郁闷多大一会儿,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哦,我还挖到一个小的,娘你等等啊。” “还有” 张氏和文德厚齐齐惊呆。 文澜把文遇拉到一边,避着人取出留下来的小小红色浆果。 只片刻,原本的果子就有了人参的形状。 文澜这次没敢做太过,瞧着长到巴掌大小就收手。 全凭她精神力长成的小人参相比那个大的形态更加优美,搁在手里一看,倒像个姿态闲适的小老头。 “娘,爹,你们看这个。” “这个倒还好,应当也值不少银子。”文德厚道。 张氏跟着点了点头。 文澜对她道:“等把人参卖了,娘你就放心的找郎中瞧病,剩下的银子也够我们到黎山。” “我女儿……孝顺。”张氏微微哽咽,“你放心,娘会好的,娘还要一直护着你。” 她心里酸涩的紧。 人参这东西不易得,文澜跑出去那么久,寻参采参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都是为了她。 之后几人商议定,将那支大人参藏死,只和其他人说今日挖来个小的,免得惹出祸事。 待文洵卫雅回来之后,又将这说辞讲了一遍。 文洵哼道:“出去也不和家里人说一声,不过总算做了点有用的。” “文澜没事就好。”卫雅上下看了看她,没发现什么伤痕。 “以后要进山或者去哪叫我陪你,万一碰到猛兽歹人什么的,我能帮你揍他。”她说着提了提秀气的拳头。 文遇忍不住笑了一声。 还猛兽歹人,真见了他姐不定谁哭呢! 文澜回头瞪他一眼,文遇顿时严肃的摆摆手。 “卫雅你真好,不像我哥。以后你如果真那么倒霉的嫁给了他,可得好好管管。” 文澜回过身来笑眯眯的抱住卫雅的手,顺便得意的冲文洵挑了挑眉。 卫雅脸一红,慌乱的朝文洵看了一眼,小声嗔道:“说什么呢!” 人齐了。 文琴端出一直在灶上温着的饭菜。 因着文澜拿回一支人参来,解决了家里的大问题,那小小的短暂的不告而别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过错。 张氏频频和她低声交谈,文琴看着难受,温声打断道:“大娘,我帮你盛饭吧。” 她神态依旧温和得体,只是不小心漏了一点欲望出来。 张氏摆了摆手,“不用,澜儿去帮娘盛。” “哎!” 文澜什么都没察觉,听着叫她麻利起身接过碗去了。 等到了见到了釜中饭,她几乎僵立当场。 完了! 今天只顾着挖人参,忘记上次催生的米已经用完了,文琴煮的是她娘在程大山手中买的糙米。 这…… 她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腮帮子的酸意。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浅浅的给张氏盛了半碗。 文遇最先垮下脸来,哀怨的看了他姐一眼。 文澜抱着碗,僵硬的对他扯了扯嘴角。 “阿琴,今日这饭怎么回事”文德厚撂下筷子,开口问道。 文琴做好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但她以往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出过问题。 此时被问到头上,只能低着头认错,“对不住爹,是我没做好。” 文棋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发声,“二姐的米吃完了,今天用的是糙米…” 这是在为她说话,可文琴听着心里愈发难受。 “罢了,糙米能做成这样已是不错。”文德厚安抚了一句。 好在菜还是原来的菜,因为不想嚼米饭,今天的菜吃的异常干净。 文澜好不容易鼓动着腮帮子把碗里的饭嚼完,恶狠狠地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多囤一些米,把原来那些破米全换掉! 对了! 等人参换了银子,她就可以说那些米都是拿银子买的了! 第二日。 吃了许久风沙的流放队伍终于见到了一个小破镇子。 镇子边缘用几堵破墙拦住,道路坑坑包包,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 路两边的民居也不是很齐整,里出外进的。 每走一段路就能遇到个臭水沟,熏得人想上西天。 文澜一开始兴致勃勃的想找个医官药铺把人参卖了,再找郎中给张氏看看身体。 进城才走了两里路,她这念头就磨没了一半。 这破地方,能有好郎中吗 再往里没走多久就到了官府,府衙倒是修的很漂亮。 官吏办事也一板一眼的,照旧核对了每个犯人,还叫他们按了手印。 一切办完,小吏收好文书,把他们赶到了县衙的牛棚里。 “前段下雨,驿馆塌了,你们就在这住吧。押送的各位可去找我们师爷,他在府衙里给你们安排了住处。” 听完了后边的话,孙成的黑脸才由阴转晴。 “我们不和人犯住一起,丢了人怎么办” 小吏道:“有人守夜,再说除了本县,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他们跑出去找死吗” 孙成这才放心,领着手下人去府衙了。 留下文家人和对面的老黄牛面面相觑。 文澜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努力一把。 她拿上小人参,又从文遇那要了一两银子,过去叫住了要走的小吏。 “我娘身体略有不适,我想出去为她请个郎中,您看……”说着不着痕迹的把一两银子放在他手里。 镇子破,小吏平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见着一角银子当即应了。 “出去可以,快去快回,不然我就上报你逃跑。” 文澜自然应下,又和张氏说了,叫她等着自己。 镇上一个比较干净的小院。 一人风一样卷进屋子,叫道:“头儿,文家那些人到这了。” 没多时,再一个人过来,“头儿,文家的二姑娘出来了。” 慕容晏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动了动。 “她出来做什么” 下边的人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好像在找什么药铺…” 慕容晏思量了一番。 看来小姑娘上次请去的老头医术还是差点儿。 他起身,带上随身的药箱,“长风随我走一趟。” “怎么又是他,我不行吗”兼榆顿时很委屈。 长风冷酷道:“因为她买过你的斗笠。” 第三十三章 文澜的艳遇 慕容晏经历了上次的失败,已然十分明白文澜选郎中的标准。 年纪上他无从下手,只能从名气上来。 是以他和长风一出门就奔向了本镇最好的一间医馆。 小破镇子上一共两家医馆,另一家庸医之名盛行,他不信她会去。 而这间医馆也不大,门面更不堂皇,只有一个郎中坐诊,在街坊中口碑不错。 慕容晏进门,瞧他切药材那两下,觉得这人的声名应该多谢那边的庸医。 “哪位要看诊啊”郎中热情的迎上来,双手在褂子上正反抹了抹,把药渣蹭干净了。 慕容晏礼貌的同他微笑了一下,而后给长风使了个眼色。 长风会意,上前把人架住,拖到后院。 两人对此郎中晓之以‘武’动之以‘钱’,最终获得了本间医官短暂的使用权。 长风和郎中待在后院。 慕容晏从人家屋里找了件干净褂子换上,斯斯文文的接替了切药材的活计。 刚切了一片,文澜就跨了进来。 慕容晏抬头看去,模仿医馆原主人那样,先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 文澜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没进来的那只脚慢腾腾的往前挪,一下踢到了门槛上。 她也不嫌疼,怔怔的挪进来。 这破镇子! 居然还有这样如珠如玉的人物! 在她的眼里,那年轻的小郎中坐在矮凳上,一手执着小铡刀的把,一手拿药,手指修长白皙,露出的手腕骨节秀致。 朝她笑着看过来时,连睫毛上都落着阳光。 文澜那颗色心极不安分的跳了跳。 “姑娘是来买药”慕容晏起身,拿帕子擦了手,依旧笑着。 他面容白皙,额头饱满,眉弓凸起的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得凌厉,少一分显得寡淡。 双眼皮清晰地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眼尾略微向下,却并不让人觉得丧气,反而因为眼睛大而明亮稍添了一点忧郁的气质。 此刻笑起来,那忧郁便立刻不见了,只有两弯柔化了尖角的新月。 鼻梁挺直,唇…… 唇是淡淡的粉色,十分润泽,看着很……很不错。 文澜掐断了脑子里的想法,回过神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慕容晏十分好脾气道:“我问姑娘,是要买药吗” “不是买药,我想请贵医馆的郎中给我娘瞧病,顺便问问你们这里收不收药材。” 慕容晏眼里的亮色隐晦的增了几分。 他拉开看诊桌外边的椅子请文澜坐了,自己坐到里边,才道:“我就是这的郎中,姑娘有什么药材可以给我看看,价钱都好说。” 这话就差直接说我钱多快来搜刮我了! 文澜再次打量了一下他。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容色,就是稚嫩了些。 “你有十八吗” 慕容晏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懵了片刻,如实道:“今年刚满。” 嗯,已经成年了。 文澜点了点头,把人参拿出来。 张氏特地找了一块细软的布包着,即使过了一天,这‘小老头’瞧着也很新鲜。 慕容晏看到药材的那一刻就屏住了呼吸。 他自小学医,经手的药材不知凡几,更大株的人参也见过,就是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 小心地托着人参前后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 或许人参本就是灵性的东西,内蕴的精神力几乎要溢出来。 慕容晏瞬间就察觉到了那股温柔坚定又生机勃勃的力量。 “十几年的山参,根须完整,品相上佳,我可以出一百两银子。” 这种品相的人参整个大虞都少见,但就年份大小而言,他的出价绝对是要高出正常水平的。 文澜装作沉思,其实心里在飞快的计算一百两的价值。 二两银子一只火腿。 一参等于五十只大火腿。 “成交,你能给现银吗” 慕容晏笑道:“自然可以,只是请姑娘稍候片刻。” 他把人参交还给文澜,转身去了后院。 “速去拿一百两现银来,要快。” 长风一句废话也没有,当即飞身跳出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带回来一包银子。 慕容晏拿去前边交给文澜。 “怎么都是些碎银”文澜打开钱袋,很是不解。 “大额的银锭不好花销,你又是个姑娘家,拿着大块的银子恐遭小人惦记。”慕容晏耐心的解释,又道:“我这里有称,姑娘若怕分量不够可以称一称。” 说着找过来一杆铁秤。 他流露出的目光温暖而真诚,文澜顿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男人。 单纯坦荡还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长得不错。 “不用了,你随我去给我娘瞧病吧,诊金多少我付给你。” 那称给她也不会用,何况以这小郎中的性子,估计做不来骗人那等事。 “姑娘的参极好,我给令堂诊治不要银子。”慕容晏转身背上自己带来的药箱,状似无意的试探:“这么好的山参,是你采到的” 文澜并未察觉,点头应下。 还觉得这小郎中太傻,得了个好东西就高兴地连诊金都不要了。 “你的运气真好。”慕容晏赞了一句,随她出门,煞有介事的关上了医馆大门。 他夸起人来也好听。 文澜那颗色心飘飘浮浮,只留了一点余地记着正事,抄近路往府衙赶去。 慕容晏一直在侧面落后她一步,只当闲话道:“姑娘还采别的药材吗,若有也可卖与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是流放路过此地,明日就走了。”文澜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下他的神色。 慕容晏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一点也没掺杂别的,只是问:“也是往北边去吗” 文澜果然不负他所望,精准的捕捉到了“也”字。 “我只在一处行医几年就离开,如今在这的时间够久了。听闻黎山病人甚多又无良医,近日正打算过去。”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开玩笑似的对文澜道:“你再晚来两日,说不定就找不到我了。” 文澜心道:这不是巧了吗 “路上能遇见再说吧,这株人参也是我碰巧得的。” 她心里想着,这样的艳遇,路上再来几次,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第三十四章 清纯娇娇小郎中 慕容晏来到牛棚的时候,两弯新月似的眼睛微微瞪大。 大黄牛也许觉得他长相乖巧稚嫩看起来好欺负,往前走了两步,将硕大的牛头横在他跟前,低低的哞了一声。 牛嘴应该刚嚼完东西,嘴边留着白沫。 慕容晏退后一步,小心避开。 文澜侧眸看见,还觉得这小郎中真是娇弱,一个老牛也能吓到他。 她勾唇笑了笑,语气轻快的调侃了一句,“别怕,它不咬人。” 慕容晏目光一动,顺势露出些惊慌,躲到她另一侧,成功避免被牛口水蹭到。 胆小的样子也好看——文澜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 随后自然的伸手拍了拍牛脑门,黄牛立时踉跄着倒退两步。 文遇远远的看见两人,小手抱在一起,两根白白嫩嫩的大拇指疯狂的绕着圈。 他姐好色的毛病又犯了不是出去找郎中吗怎么骗个男人回来 大虞可不是末世,随她撩拨完了就跑,这小白脸赖上她可怎么办 他操心的深远,那厢文澜已经同爹介绍了来人。 小郎中年纪轻,文德厚显然有些不信任,不过礼数依旧做的周到。 慕容晏回礼,而后跪坐在张氏跟前,将脉枕放在药箱上,伸手道:“夫人请。” 他声音温和好听,动作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矜贵教养。 这样干净的少年郎中,让张氏伸出的手缩了缩。 连日赶路都是风沙,她手腕脏的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慕容晏并未在意,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的落在她腕脉上。 “自古只有病人挑郎中,没有郎中挑病人的。”他看出张氏的窘迫,很自然的安抚了一句,而后问:“夫人前日感染过风寒,可对” 张氏松弛下来,点头。 文澜翻出老郎中留下的药方递过来。 慕容晏一手接过,垂眸看了看。 用药精准老练,看的出来那老头儿水平不错,治好风寒应是绰绰有余。 不过…… “夫人这头痛,不是近日才有的吧” 张氏道:“以前在家时也偶尔头痛,不过只一会儿就过去了,所以没太在意。” “家中这么些人,想必都是夫人里外操持,很是劳心劳神吧。”慕容晏微微压了压手指。 张氏脉象很奇怪,她的风寒不是什么大问题,脑中疼痛应该是劳神之状,可偏偏脉搏有力,不像是精神虚弱的样子。 “尚可。” 她说完,文德厚在旁边补了一句,“她的确想事情想多了更容易头痛。” 慕容晏又同张氏确认了这点,收手道:“夫人头痛是长期劳神费心所致,因得了风寒才把病根带出来。这是经年累月来的病,医治也得慢慢调理,在下可以先为夫人针灸,疏通经络,头痛能缓和许多。” 这一听就很麻烦,张氏迟疑道:“…要多少银两啊” “不收诊金。”慕容晏笑道:“令嫒卖与我一株品相上佳的参,我想交个人情,请她以后采到的药材先给我。” “可……我们明日就走了……” “他也去黎山。”文澜目光中充满兴味。 这娇娇的干净少年,坐下来诊病时有种不动如山的力量,并不冷峻峭拔,是那种端庄的沉稳,宽和的包容。 这样的气度压了他的容色一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面相的稚嫩,产生信任感。 她正看得投入,手背忽然被人敲了敲。 小奶音低低的在她身侧响起,“姐,收收你的哈喇子。” 文澜下意识抬手蹭了蹭嘴角…… 什么都没有! “讨厌鬼!”她垂下头,咬牙切齿低声喊他。 文遇抱胸仰头看她,“烦人精,你不是又要祸害良家妇男了吧好好一个人,怎么让你忽悠去黎山的” 文澜:“!” 这可真冤枉啊! 拉着小萝卜头避开人,她道:“什么叫我忽悠,是他自己要去黎山,跟我没关系!” 文遇乌溜溜的大眼睛审视着她,文澜磊落的任他看。 “好吧,那你也对他动歪心思了,长得那么小,成年了吗” “我问过了,刚满十八。” 文遇冷笑一声,拿眼睛瞥她。 文澜讪笑,而后立即狡辩道:“我又没想怎么样,一路上看看养养眼而已,不然整日看孙成李全那两张神奇的脸,你觉得你姐还有机会寿终正寝吗” “祸害遗千年。”文遇不轻不重的怼了她一句,而后正色道:“我可提醒你,那眉清目秀的小郎中一看就是个纯情没心眼的,你别浪过头了人家赖上你。” “我什么时候过界过”文澜哼了一声。 她只是爱好美色,又不是滥情乱搞。 那种世俗的情爱她没兴趣,也不想沾惹,走过路过瞧瞧花花世界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文遇凉凉道:“你是不会,对面可不一定。” “容我提醒你,上次你撩拨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丧尸,人家一直追着你不放,最后叫你个渣女一刀宰了!” “呸!”文澜顿时急了,“要不是你差点叫他给啃了,我能宰他” “还不是你招来的!” 俩人揪着这烂谷子斗了半天嘴。 那边,慕容晏开好了药方,又拿出他的一套器具,开始给银针消毒。 他一边摆弄那些精巧的东西,一边对张氏道:“我行针主要在额头,耳旁,颈后几个部位,劳烦夫人先找些热水擦一擦。” 文洵文琴一个起火一个找水,配合的很是默契。 文澜回来见插不上手,理所当然的在一边坐了,盯着慕容晏看。 他煮好了银针,正拿着一把小钳子把针夹出来。 整个过程手稳得不像话,一丝差错也无。 行针的过程更慢,文澜看不懂,不过张氏一开始痛的皱眉,没多久神色就放松了下来。 “我感觉好多了,多谢小神医。”张氏由衷道。 “夫人客气了。” 自他来这到现在,磋磨了一个时辰,张氏实在觉得不能叫他白辛苦,遂道:“小神医还是开个诊金吧,不然平白受了你这么大恩情,我心里过意不去。” 文澜也是这个意思,毕竟钱货两讫以后才好来往。 第三十五章 牛老成精 “医者济世为怀,并不囿于钱财。”慕容晏高尚道:“我有那株人参可以救治很多人,这就很好了。” 张氏和文澜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流露出同一种情绪。 这世道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 这不是傻吗 行医救人是好的,也不耽误收诊金啊。 “孩子,我听说你要去黎山,一路北上花销不少,你行医还是要赚钱的。”张氏病痛消了,见他年纪小又傻傻的,忍不住叮嘱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遇到生人多提防些,别被骗了。” 文澜拿了十两银子塞给他,“你不开价,我按上个郎中的诊金给你。” 慕容晏立即推拒,见时候差不多了,抛出自己的目的。 “夫人的好意我记下了,只是说了这次不要诊金不能食言,夫人如果心里过意不去,送我些吃食也是一样的。” 人家铁了心不要,她们娘俩也不能硬给。 文澜想了想,去包袱中翻出她用精神力催生的最后几个土豆。 “不收银子你把这个拿着吧。”她递给他一兜土豆,“总归你也要去黎山,说不得下次还要请你给我娘诊病。” 慕容晏从容收下,不动声色的瞄了眼里边的东西。 是他不认识的稀罕物,应该就是能治郭昭病的东西。 “姑娘信重,但有用的着在下,我一定到。” 照旧是文德厚送人离开,只是此次文澜贪图人家美色,也跟在了后边。 到了县衙后门,该分开了,慕容晏道:“方才有些话不便说,尊夫人心中一直郁结,这也是她病痛连日不好的原因。针灸固然能缓解,但关键还是要医好心病…此事,我却无能为力。” 文德厚拱手谢过,称自己明白该怎么做。 郎中的本分尽完,慕容晏才闲话似的对文澜提起,“我近日找钩藤黄芪两味药找不到品相太好的,姑娘运气好,要是碰到了千万帮我留着,我拿银子买。” “好,我在路上多留意些。”文澜满口应下。 莫说她拒绝不了长相好看的人,单就这小郎中治好她娘一条,她也得答应。 回头寻到种子催生两棵就是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难的。 三人别过。 文澜跟着父亲回去。 “你这次请来的年轻人不错,他买你的参给了多少银子” 文德厚难得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文澜还有点不适应。 “给了一百两。” 文德厚松了一口气。 二十年夫妻,他了解自己夫人。 所谓心中郁结,就是担心银两不够,一家人到不了黎山而已。 有这笔银子,这病就好大半了。 “一会回去给你娘看看银子。”文德厚叮嘱。 “应该的。” 文澜走在后面,探究的盯着她爹的后脑勺。 文德厚迂腐死板、脾气臭、总爱端架子,还有那么点死要面子和推卸责任,但没想到做人夫君还做的不错。 就是娶了个小妾这事她有点接受无能。 不过在大虞这倒也正常。 文澜也就想了两下就抛诸脑后,抱着银子去找张氏邀功了。 “娘,你看,我说你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吧。” “我女儿说的对,是娘想不开了。” 母女俩多聊了些,主要是文澜想把银子交给张氏管着。 她娘手里有钱就不烦心,心病自然也就好了。 “照理说这钱本该是你一人的,如今放到公中,日后安稳了娘再想办法贴补给你。” 张氏并不是矫情的人,家里需要银子,她不能拒绝。 但一码归一码,欠下的总归要还。 文澜对此倒无所谓,只道:“要先买些吃食,我刚才去请郎中,没来得及买。” 两人商议一番,最终还是找到程大山头上。 程大山先见了张氏,又见了文澜。 “拿出来吧。”文澜一见他就摊开白白的掌心。 程大山装傻充愣,手却紧紧捂住荷包。 “那人今晚还会来给我送东西,你只将那些东西当做你买的。” 文澜先把事说清楚了,又轻飘飘的威胁道:“至于我娘给你的银子,你想昧下我是没办法,不过今晚她来会不会揍你一顿我就不知道了……” 程大山顿时纠结起来。 在金钱和安全之间反复横跳。 他脸上一会兴奋一会忧愁,走马灯一样变换,文澜欣赏了半天,轻笑出声来。 “放心吧,你帮我的忙,我不会亏了你。之前那种处理过的米,再送你三四斗。” “当真”程大山登时眼睛一亮。 文澜点头。 “成交。”他麻利的掏出银子还给她。 有那三四斗米,凭他的本事,赚的可比这个多多了。 …… 夜半。 文澜再次起来,拿出她筛选过好几轮,个个长相精致的种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牛棚里边。 须臾间,草木葱茏,摇摇曳曳成一片。 文澜正准备催熟果实…… 意外突生! 原本趴的稳稳当当的老黄牛,牛头不知何时往前抻了一截,伸出大舌头一口卷走了一片稻子。 月光惨白惨白的。 静寂的夜衬的老黄牛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很响,除此之外还有文澜原地裂开的声音。 半晌,老牛嚼完了,待要对其他东西下嘴… 文澜这才从龟裂中回过神来,低喝道:“贪吃牛!讨打!” 老黄牛大概牛老成精,知道她不好惹,犹豫了一下。 文澜手掌狠狠一扣。 面前的植物立即变黄成熟,她几下收割完,庆幸的发现一棵幸存的稻子。 差点没让这老牛给她吃绝种了! 硕大牛眼无辜的看着她,然后伸舌头卷走了剩下的土豆秧。 文澜:“……” 原定的米不够,她怕这牛再捣乱,干脆在草料中扒拉出点草籽来,催生了一丛草给它吃。 折腾了两回终于搞完,她打了一个大包袱,翻出去见程大山。 另一边,慕容晏的小院。 下属又回来报告了神秘人一事。 “以后不用盯着了。”慕容晏听完淡淡道。 他已经顺利和文澜搭上线,再做这些私底下的动作不大妥当。 且就现在来看,张氏的病情还需要他继续调理几次,他也需要文澜手里的东西。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再好不过了。 第三十六章 文澜挑衅 第二日一早。 文家人先后收到了慕容晏派人送来的一大包药,程大山买回来的一大包吃食。 送药的小伙计只说自家郎中昨日来带的药不够,今早特地遣他多送一些,顺便问清楚了文澜给的东西是什么,要怎么吃。 药倒是不重,只是占地方。 真正有分量的是程大山拿来的吃食。 张氏拆开包袱,把米粮和菜蔬分开,居然还找到了一些瓜果。 “这衙役…怎么拿银子买这些无用的东西” 文澜尴尬的蹭了蹭下巴,“总归现在银子够用,大家吃些好的也没什么。” 越往北越荒凉,几乎找不到茂盛点的林子。 她没法像以前一样谎称有果树,只能用这种办法。 “罢了。”张氏现在财大气粗,也没真的在意。 利索的一人分了几个,自己爱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 米粮蔬菜分成大小几份,文德厚文洵背了重的,剩下那些几人平摊。 文遇由于年纪小,照例不用背东西。 此次上路之后风更加的大。 王氏有好几次走不稳差点摔倒。 全靠一对儿女在旁边帮衬着。 文洵带着镣铐,原本写字的手腕磨出了茧,边缘裂开,时不时往外渗血,叫风一吹又疼又痒。 今日背上又加了重量,他没走出多久就力不从心。 还是卫雅强硬的调换了两人的包袱才好些。 文澜脚步轻快的超过文洵,眉眼飞扬的对卫雅道:“卫雅,你真厉害!背这么多东西都不喘一声呢!” “还好,我从小跟爹学了点武艺,力气大些。”卫雅丝毫不疑有他。 文洵夹在两人中间,脸色黑的不像话。 文澜绝对是故意的! 她故意来气他! “我哥真没用,你要是累了喊我,我帮你背一段。” 卫雅一开始就把她划在了没什么弯弯绕的行列里,对她的话向来是照字面意思听。 当下也不假客气,爽快的应了。 文洵忍无可忍,扭头对文澜道:“我今日没理你吧,你故意来找我麻烦” “大哥这说的什么话”文澜露出一个专业的假笑,“我是来找卫雅的,我同她关系好,说说话还不行” “那你走那边去!”文洵嫌弃的赶她。 “哦。” 文澜乖乖的换了一边。 文洵总觉得哪不对。 果然。 没过多久,文澜拉着卫雅说着说着就走慢了,两人全跟他拉开了距离。 文洵独自走了一会儿,只觉得后面传来的说笑声越来越大,极其清晰地钻进耳朵。 犹豫半晌,他心一横,大步去到卫雅身边。 两人被他一身壮烈的气势唬的一愣。 然而他一个字都没说,绷着嘴紧跟在卫雅一侧。 “大哥不是烦我吗怎么又过来了”文澜率先发起挑衅。 “我是怕你带坏卫雅,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文洵立即针锋相对。 眼看着兄妹俩要吵起来,卫雅急忙拦住。 “阿洵,你对你妹妹有偏见,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怎么会带坏别人呢” “她是不坏,但有时候蠢人比坏人更可怕。”文洵瞥了眼文澜。 “你聪明,你聪明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澜挑眉。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卫雅伸手一边按住一个。 文洵消停了一会儿,越想越气。 他今日明明都没招惹文澜,是她先来挑衅的!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她,对外人永远比对家人亲,论修养更是不及阿琴一半,你和阿琴年龄相仿,理应更说的上话才对。”他说话忍不住带了点气性。 卫雅也没在意,直白道:“你那个妹妹心思多,我怕处不来。” 她同亲近的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讳言,却忘了流放队伍中大家挨得不近却也不远。 呼啸的风声中,文琴敏感的捕捉到了这句话。 “娘,你也不用总催我讨好卫雅了,人家刚才说,和我处不来。”她向来谨慎,说话时凑在王氏耳边,声音很小。 “你继续试试,说不定过几日她就转心思呢”王氏费力的往上颠了颠包袱,“你大娘一向娇惯文澜,她们俩好不长久的。” “娘,大姐。”文棋怯怯出声,“我觉得二姐很好的,咱们的银子和吃的,不都是她弄来的吗” 半大孩子的心思还很单纯,能让他吃好吃饱就是好人。 “那她也不是你亲姐姐。”文琴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再讨好她,她也只喜欢文遇。” 文棋被吓到,瑟瑟的缩回头。 王氏埋怨的看了文琴一眼,颇有点凄凉的问:“你还说你弟弟,那你对大夫人的心思呢” 文琴一噎,脸上全是慌色。 娘……知道她…… “娘知道你喜欢她,你心气高,总觉得我不如她。可阿琴,你终归是我生的,是个庶出女,就算年长些,也天生比文澜低一头。我叫你讨好你爹,是想让他在择婿时偏着你一点,嫁错人你一辈子就完了。” “娘不会害你的,娘都是为你好,早晚有天你会明白。” 这话沉重的压下来。 文琴仰头艰难的呼吸了一口。 今天的风格外烈,抽的她胸腔生疼。 差不多的话她听了十几年,只有今天尤为清晰地体会了。 她殷勤的伺候张氏,张氏还是喜欢她那不争气的女儿。 她主动给大家煮饭,文澜忽然走了,等了那么久,大家只看见她拿回来的人参,却看不见她的辛苦,还要埋怨她没做好饭。 连过来没几天的卫雅,也亲近文澜。 嫡庶之分,就这么把她压得死死的。 任凭她怎么努力的折腾,都翻不过身来。 前边的吵闹声被风一卷碎成千百个音节,她听了只觉得刺耳。 大哥成日嘴上念叨着她好,可还不是和他亲妹妹说话最多 她脑海里一片兵荒马乱,觉得一切努力都没什么意义,因而停下来的时候,看谁都有些冷漠。 文洵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 “阿琴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文琴慢慢把淘米水倒出去,听见他声头也没抬,只没什么感情的说:“没事。” 和她往常端庄大方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三十七章 文·流水线·遇 “你不舒服的话就歇歇,我喊文澜来做饭,别硬撑。”文洵关切道。 文琴突然抬头。 她不想听见文澜两个字,她想把眼前的大哥赶走。 可她这么多年做大家最喜欢的样子做习惯了,一时间不知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盯着文洵看了半天,只有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浅薄的攻击性,还慢慢散了。 “我没事,大哥不用关心。” 她重新低下头,加好水开始煮饭。 “没事就好。”文洵犹疑了一下,这样的文琴有些陌生,他到底还是没多问。 文澜文遇姐弟俩背靠背在吃今早发的葡萄。 深紫色的葡萄大而圆润,堆成不大的一个小山。 姐弟俩你揪一个我揪一个。 文遇白白软软的小手始终匀速的伸过来,他像一条稳定的流水线,一只手拿葡萄,另一只手撕掉皮,而后吃掉果肉吐籽。 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旁边的葡萄皮堆成小小一堆。 反观文澜就随便多了,偶尔很快,偶尔剥皮要剥好久。 某一时刻,她再伸手时,只摸到了葡萄梗的枝枝叉叉。 文遇在她背后优雅的打了个饱嗝,向往道:“要是有提子就更好了。” “我看你像个大提子。”文澜没好气道。 文遇没和她计较,继续道:“我还想吃桑葚、荔枝、石榴、蓝莓……” “我也想吃……”文澜说完顿了顿,“这些大虞没有吗” 文遇生无可恋的道了声有。 “但是很难吃,并且你没有种子。” 两人遂把找到这些种子列入计划。 文遇还提议到了黎山之后要找一片地做果园,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起疑了。 文澜也觉得甚好。 两人正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哗啦啦的锁链声一点点逼近,一道细瘦的影子落下来。 “文澜,你今晚暂且先做一顿饭。”文洵有些别扭的说。 “咦,你没胃口”文澜坐地上没动,只仰头看他。 文洵一时没懂。 “她的意思是,你发誓绝不吃她做的东西了。”文遇百无聊赖的翻译。 文洵蹙紧了眉,“我没想同你吵,阿琴看起来不舒服,你先做一顿。” “她怎么了”文澜说着起身。 小萝卜头在后边拽住了她——文琴总惦记咱娘,你也帮 文澜顺势反握住他的手,把他也拉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冒犯过我。 “我不知道,看着不对。” 这话不用文洵说,文澜一过去也看出来了。 说不上是哪不对,但总之就是不对。 “阿琴,我叫她来煮饭,你不舒服就休息休息啊。”文洵和声道。 文琴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三人。 她什么也没说,撂下东西就去王氏身边坐着了。 “还有点做兄长的样子。”文澜接替了文琴的位置,重新码好食材,按照小萝卜头的标准该切块的切块,该切丝的切丝。 野外没有刀用,只有侧边锋利的石头。 文澜却显得游刃有余,切的规整又漂亮。 这些当然不在文洵眼里,他也看不出其中门道,只对文澜说:“那是因为阿琴有做妹妹的样子!” “一边去,唾沫星子别崩菜上。”文澜嫌弃的挥了挥手。 文洵瞪大眼睛,愣了片刻,才道:“你粗俗!” “啧!”文澜立即护住食材。 文洵直接被这动作气走了。 “行了,闲杂人等清场,你指挥吧。”文澜招呼弟弟过来。 小讨厌鬼屁事多,先放什么后放什么都有一堆讲究,加水一点也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文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定的那个量,毕竟每次炒菜多少都不一样。 “……好了,现在加盖子转小火,你不会是在意文洵对你的态度吧” 最后一句话急转弯转的太快,文澜蒙了一瞬。 “小火小火。”文遇赶紧提醒。 文澜嫌弃的看他一眼,调整了一下木柴。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 文遇扯出她的一小块衣摆,缩在上边坐下。 “就大哥这么时不时的挑衅,按理说你不揍死他也揍疼了,但我看你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倒是和他吵架吵的乐此不疲。” 他顿了顿,侧眸看了文澜一眼,“而且今天人家没理你,你还主动挑事!” 文澜单手撑在他身后,另一手搭在膝盖上,听了这话认真的想了想。 “我一开始的确嫌烦,毕竟隔三岔五斗嘴这事,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但我不能动手,一个是不好解释,还有一个,咱娘会伤心。” 她坦荡道:“文洵对我和对其他人的态度相差太大,我心里不平衡肯定是有的,所以他让我不爽,就算费些口舌我也不让他好过。” 原来是在意娘……文遇点了点头,道:“灭火吧,汤好了。” 锅中鼓动的汤顶的锅盖在沿上磕的一响一响,食物的香气就顺着那缝隙飘散而出。 火灭了一会儿,锅中才彻底安静下来。 文澜打开盖子。 白菜的清爽和火腿的咸香纠缠在一起,扑面而来。 汤汁不多不少,刚好在和菜等高的位置,浓郁却不粘腻,偶尔闪过细碎的光泽。 这菜做的多,直接装满了最大的罐子。 剩下的土豆丝就着一把小葱清炒,装了两大盘。 这边越是香的厉害,文琴那边就越沉默。 饭菜还没端上来,她就构想出了家里人全都夸赞文澜的样子。 就算表面不拿她作对比,心里肯定也会那么想。 而事实上… 饭菜的香味实在太诱人,自文德厚说了动筷之后,众人全都专心干饭,根本腾不出嘴说话。 火腿煸炒的微焦,又叫小火炖出了大部分咸味,只留下浓郁的肉香,而白菜只用了嫩黄的叶子,软嫩清爽,中和了火腿的油腻。 土豆丝用水冲过几次,炒出来更脆,葱叶鲜亮鲜亮的,让整盘菜赏心悦目。 大家吃的都很多,只有文琴夹在中间食不知味。 她像一个刑场的囚犯,紧张又惶恐的等着自己头上那一刀。 可她到底懦弱,在文德厚简短的夸了文澜一句之后,就借着洗碗的名头逃开了。 此时天色已暗,她一个人远离人群,被一双阴邪的老鼠眼盯上。 第三十八章 文琴遇险 孙成、李全和程大山三人算是底下那十来个小衙役的上官。 而这三人中,孙成是虞都府一等衙役,李全和程大山是二等衙役,故押送途中均以孙成为首。 李全话少,程大山向来油滑惯了,三人虽有些龃龉,但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今天… 文家人专心致志干饭的时候,三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起因是程大山给文家买了那么大一包好吃食,甚至还有果子,却没截下一点给他们。 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想吃他一点米而已,他张嘴闭嘴就是几两银子! 李全自上次宿城一事后浑身就剩几个铜板,哪还有银子给他 两人没谈拢,就吵了起来。 吵了几句,孙成也掺和了进来。 “娘的,老子也押过两次犯人,就没这么窝囊过!你们两个没出息的王八混蛋,净拖老子后腿!” 李全本来是找孙成一起来对付程大山的,但这家伙一张嘴就把俩人都骂了。 “以往这些人犯哪个不把老子们当爷爷似的伺候着,也就你们两个熊蛋玩应,为了他们一口吃的自己先干起来了!” 那张大厚嘴唾沫横飞,训得对面俩人跟孙子似的。 李全和程大山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齐齐想:你这么厉害不也没敢动人家吗哪来的脸说我们熊蛋 想归想,他俩都知道孙成出了名的爱打人,谁也不想碰那个霉头。 程大山打了个哈哈,“孙头儿,小弟一向没什么本事,你吩咐什么我都照做,但这个米吧,确实是小弟花了不少银子买的……您二位能耐大,一张嘴那些人犯还不颠颠的把吃食送来,何苦为难小弟呢” 说完也不理会两人,径自和底下人凑做一堆。 他心里门儿清,只要安安分分给二姑娘搬几次东西,大把的银子就赚来了,完全没必要上前做个恶人,搞不好东西没抢来,还得砸自己饭碗。 孙成和李全则阴着脸。 他们俩都是干过押送差事的,以前耀武扬威惯了,这次屡屡吃瘪心里就分外不舒坦,都琢磨着这两日找机会好好立立威。 文琴,是李全盯上的第一个目标。 嫁做人妇的他瞧不上,剩下两个姑娘,文澜和程大山那厮走的近,就只剩文琴好欺负。 文琴蹲在地上洗碗,李全盯着她的背影,下流的目光在她身上各处游移。 正要下手,忽然过来人了。 卫雅道:“阿琴,你别做了我来吧。” 顿了顿,她怕对方多想,又补了一句,“你哥说你身体不舒服,叫你这两日歇歇。” 文琴抬起头来,偏细长的眼幽幽的看着她。 卫雅不知为什么,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卫姑娘…”我什么时候冒犯过你吗 她想问后边那话,可心里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还平白讨人嫌。 于是敛下眼光,客气道:“多谢。” 卫雅松一口气,笑道:“小事,你去那边坐吧,早点睡。” 两人分开。 卫雅洗碗的方式比文琴粗鲁多了,把剩下的一起拿水冲一遍,瞧着差不多就甩干水一股脑塞回包袱里。 做完这些,她兴致勃勃去找文澜,讨教她是怎么做的菜,比她在虞都吃过的都好吃。 文澜干笑两声,把小萝卜头的指点背给她听。 至于卫雅问的为什么,她回答不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 这边聊的火热,那边王氏一脸愁色的数落文琴。 “你说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做饭机会,怎么就给让出去了现在这一对比,你爹心里肯定要偏着文澜了。” 文琴没理她,蹙眉闭上眼。 王氏兀自念叨:“实在不成你就跟她讨教讨教,看看卫雅,不是也问了不少吗你跟着去问问,还能顺便跟她们打好关系。” 见女儿没动,王氏又推了推她。 文琴疲惫的睁开眼,纤细的眼角微微泛红。 “娘,我累了,想睡了。” 王氏还想说什么,见她的样子张了张嘴,妥协道:“好吧,你先睡,明日再说。” 文琴重新闭上眼睛,不一会转了个身,背对着王氏。 晚上风也没停。 呼啸着从旷野上卷过。 这里本该有农田的,但不知何故都荒废了。 因而大风一路势不可挡,吹得衙役的帐子来回歪着。 李全不得已出来重新扎实了,贼溜溜的老鼠眼一瞥,就看见了还没睡的文琴。 她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原本该守夜的文棋,已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李全阴阴一笑,放轻脚步摸过去。 “唔!” 文琴只来得及发出一点音节,就被李全死死的捂住了嘴。 “一个人在这吹风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去帐子里啊。”李全凑到她耳边阴森森的说。 文琴细长的眼睛瞪大了,惊恐的流出眼泪来,手脚拼命的挣动着。 “哭什么哭”李全拖着人就往自己的帐子走,“看看你们家那个小姑娘,巴上了程大山,隔三岔五就能弄些吃的回来。” 文琴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我可比程大山厚道多了,你跟了我,这一路都不用睡外边,白天他们走路你能坐板车,有什么不好的” 李全掀开帐子,一把将人扔进去。 帐子挡了风,有种令人舒适的温暖。 文琴丝毫没注意,她还陷在文澜和程大山有私情的震惊中,连李全放开了她的嘴都没发现。 “想想清楚,你们这才走了半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的路呢,越往北越冷,说不定晚上睡过去,早上醒来腿就冻掉了。”李全一边说着一边逼近。 文琴心乱如麻。 她看不起文澜委身一个衙役,心底又偷偷冒出:我如果也这样,是不是就能比过她,得到家人的重视了 纵然如此想,可眼前的危险还是让她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救命!” 这一嗓子喊完直接激怒了孙成。 “臭婊/子!”他抬手啪一声扇在文琴脸上。 “老子看上你是给你脸,叫什么叫!” 文琴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清晰地指印。 第三十九章 玉面修罗 风叫的太响,鬼哭狼嚎的。 文澜隐约听到了点动静,但没察觉到什么危险,眼皮困倦的动了动又合上。 直到听到那声“救命”。 声音叫帐子挡住一小半,又叫风卷走一半,可她立刻清醒过来。 是文琴的声音。 文琴在疯狂的挣扎。 大难临头她根本腾不出脑子想其他有的没的,只想逃跑。 她要保护自己,要逃出去! “救…唔,命!” 这一声喊完,无尽的暗忽然破碎,大风呼一下灌进了衣服。 李全和文琴都愣了愣。 对面。 文澜满脸煞气,长发在她脑后肆意飞舞,如同玉面修罗一般。 本该在两人头上的帐子困在她细白的手中,叫风撕扯的猎猎作响。 她抬手一扬,帐子呼啦一声被大风卷走。 李全这才反应过来,爬起骂道:“死丫头片子,敢坏我好事!正好,你们两姐妹一起伺候伺候大爷,看看谁更有滋味儿!” 文澜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的一抬脚。 而后头,文琴披头散发的抓着被子猛地往李全头上一罩。 “文澜,快去叫爹和大哥!” “嗷!” 她的声音和李全惊天动地的惨嚎同时响起。 文琴一怔,颤抖着松开抓被子的手。 “过来!” 文澜眸中还有翻涌未尽的杀意,而语调冷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文琴听了,小跑着站到她身边。 “他欺负你了” “没…没得逞。” 文澜哼了一声,照着蜷成大虾形状的李全又来了一脚。 死性不改! 上次在宿城她给过机会了,是他自己作死! 李全的惨嚎声太响,所有人都醒了。 文琴抓住文澜的手,强自镇定道:“快走,回我们那去,一会他们出来看见就不好办了。” 她这样粗粗一看倒还真有几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胆气,但文澜被她蹭了一手冷汗,还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由她牵着,刚迈出两步… “吵什么” 孙成拎着鞭子出现,一眼就看见了她俩,还有一个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人。 “孙头儿!”李全狼狈的从被子中露出头来,疼的满脸扭曲,“她们…伤我,打,打死她们!” 那咬牙切齿的劲儿,好像见到了杀父仇人。 孙成过去检查了李全的情况,一眼之下,当即面色大变,怒喝道:“来人!把她们给我抓起来!” 程大山衣服穿了一半,踉踉跄跄跑过来,本想当个和事佬,但一看李全的模样,整幅心肝脾肺肾都颤了颤。 这么多血,这是要断子绝孙啊! 他闭上嘴,又默默退回去。 小衙役们一拥而上。 四面都是人,文琴紧张的不知该往哪躲。 她还没松开文澜的手,带着她的右臂晃来晃去。 文澜蹙了蹙眉,反手握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人带到自己左边,重新牵住她。 “别乱动,抓紧我。” 她声音短促有力,文琴下意识紧紧靠在她旁边。 衙役们来抓人,文澜脚步一错,率先揪住对方,狠狠一扔。 两个衙役砸到一起。 她瞅着空子,迅速拉着文琴脱离了包围圈。 而那边,文家人也纷纷赶了过来。 “官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我女儿”文德厚头一回不顾仪态,大步跑过来挡在两个女儿身前。 孙成两脚把那俩坏事的属下踹开,阴沉着脸走出来。 “你女儿把我同僚打成重伤,意图逃跑,按照大虞律,流放犯人不服管束意图逃跑者罪加一等,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等着朝廷降罪!” 李全嚎的嗓子都哑了,正有气无力的呻/吟。 文德厚瞳孔一缩,扭头看向文澜。 “你打的” 文澜扬眉嗯了一声。 惹下这等滔天大祸,她还不知悔改,文德厚顿时气急了。 “你想把全家害死才罢休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养你这么个灾星!” 他扬手狠狠落下来。 文澜根本没在意,她躲这一巴掌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谁都没想到…… 一直缩在文澜身边的文琴忽然上前一步。 于是这一巴掌响亮的落在她脸上。 王氏惊呼一声:“阿琴!” “爹!”文琴深吸了一口气,顶着她爹错愕的目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这个人要欺负我,文澜为了救我才打的他!” 她眼睛红的厉害,全身颤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支撑自己站的笔直笔直。 “胡扯些什么,她们打伤李衙役,趁夜要跑,所有人都看见了!”孙成大手一挥,“给我把这些个忤逆犯上的贼子抓起来,好好教训他们!” “住手!” 眼见小衙役们要动,文德厚沉声喝了一句。 “阿琴,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他突然抓住我,要…要……”她说不出来,眼眶却越来越红。 文澜看不过去,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拉,眉眼间满是不耐,“还不够清楚吗,你看看他受伤的是哪!” 文琴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我们文家是成了人犯,但女眷也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张氏站出来,掷地有声道:“有人色胆包天,落个什么结果都活该!” 文洵也气愤的出声,“此事就是报回虞都府,我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大虞以法立国,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朝廷渣滓能逍遥法外!” 卫雅同他站在一起,“这混蛋第一次见我就起歹心,若是在虞都,我爹早宰了他了!” 文棋胆小不敢说话,别人说一句他在旁边附和一句。 只有小萝卜头奶呼呼打着哈欠,轻飘飘道:“姐,你揍他还是揍轻了。” 这一家人气势汹汹,逼得衙役们犹疑着不敢上前。 孙成粗黑的眉毛几乎要连成一条直线,“反了反了!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他们!” 他说着抽出鞭子,啪一声甩下去。 文澜目光一凝,冲出。 然而下一刻,她出去的步子一顿,又滑了回来。 几块石子不分前后的飞过来,一块精准的敲在孙成的手腕上,鞭子应声而落。 另外几个打中冲在前头的衙役。 几声痛呼之后,一人如一阵风般落到人前。 第四十章 吃的都没有哪里有药 来人一身劲装,干净利落。 一张黑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点洁白的下颌。 “嚯!这不是狗贼吗”文澜发出一声低呼。 前头的慕容晏身形僵了一下,而后迅速出手。 孙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飞出了一里开外。 其他小衙役更不是他一合之敌,不过两个呼吸间,原本杀气腾腾的衙役遍地哀嚎。 程大山由于躲得远,幸免于难。 “安分些!” 慕容晏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冷,脚尖一勾,一根棍子飞起落于他手。 咔嚓一声,棍子断成两截。 他抬手一掷,半截棍子破风而出,呼啸着飞向一里外,正正的斜插进孙成面前的地上。 另外半截就地一甩,入土三寸。 郭昭的病全指望着文澜手里的食物,这于他们来说是恩情,所以他不能让文家人受欺负,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保护。 今夜听到不正常的喧闹声,特意赶过来帮忙。 他在前边恐吓人,文遇在后边拉住他姐小声问:“什么狗贼啊” 文澜附耳道:“就是那个我救了他和他的娃,他非但不知恩图报,还惦记我手里食物的狗贼!” “那晚偷错东西那个” “对对。” 两人窃窃私语,慕容晏却听得真切。 他现在万分确定抱着火腿砸人的就是文澜了,当初情况紧急,没谢过她的确是失礼。 听两人的话音,自己半夜来偷东西也叫她发现了…… 幸好都是戴着面具的——慕容晏满心庆幸的想。 不然她先入为主觉得自己是个贼,恐怕不会轻易把食物给他。 他不欲多留,飞身而走。 只是离去的背影写满了尴尬。 剩下的人一时间很安静。 孙成李全重伤,小衙役们全都挂彩,对文家人的处置一时间落到了苟着的程大山身上。 他从板车后边鬼鬼祟祟的挪出来,见事态平息了,挥挥手道:“都回去睡觉吧。” 其余人等满脸震惊。 程大山拎起几个和自己要好的小衙役,低声警告道:“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文家人得罪不得,路上一直有人保着他们,非不听我的,这下全挨揍了吧…” 他领着人钻回帐子,衙役一下就少了大半。 文德厚带着家人坐回火堆旁。 今夜变故太大,众人睡意全无。 尤其是文琴。 她坐在王氏身边,怔怔的看着火焰将空气烧的扭曲。 当时只顾着害怕,现在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听文澜的话。 她一向看不起她的。 大概…… 大概是她叫了那么多声救命,只有文澜出现在了她面前。 此时越过火光,她看着对面。 文澜靠在张氏身边,她似乎是嫌头发乱飞,全塞进了衣服里,支着头半阖着眼睛,要睡不睡的样子。 与她出现时,满脸煞气黑发飞舞的样子迥然不同。 可无论是那样的,还是这样的,文琴竟然都觉得无比安稳。 张氏往火堆里加了两块柴,道:“曼娘,阿琴今日该是吓坏了,好好照顾她,不该说的别说,。” 王氏垂头应下。 “好了,万幸大家都没事,趁着天没亮,多睡会吧,文洵守夜。”张氏做了安排。 文棋听了最后一句话浑身一颤,愧疚的不敢抬头。 张氏瞧见,也没说什么。 记得这个教训也好。 …… 衙役们全叫昨晚的面具人吓破了胆,第二日谁也没敢找文家麻烦。 只是李全伤的太重,他们飞快的赶路,打算去前头寻个郎中。 走了几十里路,遇到两个村子还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下午的时候李全发起了烧,晕了过去。 直到再一日,才看到一个破败的镇子。 镇上没几口人,全都面黄肌瘦,见到他们只是漠然的看一眼就走开。 孙成领人去衙门问了一圈,才将将从这破地方刨出个半吊子郎中。 李全被抬进医官的时候还昏着。 直到郎中给他清理伤口才疼醒过来。 不过他嗓子哑了,想惨叫也叫不出声。 郎中医术没多高明,手也不稳当,清理了半天轻轻重重的才把李全的伤口弄干净。 而李全早就疼死了过去。 “我也尽力了,他后半辈子肯定是不能人道,你们买些药,烧退了就能保住命。” 孙成接过药方,黑着脸问:“你这里没药” “我连吃的都没有,哪里还有药”郎中说完匆匆离开了。 文澜和文遇蹲在医馆门口。 “第九个了。” “嗯。” 这么一会儿,她们已经看见九个人背着包袱离开镇子。 剩下还在的要么骨瘦如柴,要么老的不像话。 “哀哉!大虞北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朝中竟然一点消息没有!”文德厚端着手,满眼沉痛的看着破败的镇子。 “不就是因为你的皇帝昏庸无能吗”小萝卜头在他脚底下奶声奶气道:“皇二代,败家子!” “休要胡言!皇上岂是你能评判的”文德厚严肃的瞪了他一眼。 文澜和文遇在底下对视一眼。 文澜:你说你编排他的皇帝干什么 文遇:我还以为看见这些他能长进,想多了。 医馆里没有药,孙成派人四处搜罗。 文澜私下叫了程大山来,让他顺便帮自己问问有没有钩藤或者黄芪,没有的话种子也行。 衙役们忙活了一天,只弄到点散碎的药渣,完全不够配一副药。 直到慕容晏领着人也进了镇子。 听闻有人在找黄芪和钩藤,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文澜。 “就要外边普通的黄芪和钩藤”慕容晏不解。 长风一板一眼道:“我听那些人是这么说的,还说没有药材有种子也行。” 种子…… 那要何年月才能长出来 慕容晏从药箱中摸出两个灰褐色棱棱角角的小圆球,“想办法把这个给他们。” 他倒要看看,这钩藤种子什么时候能变出藤来。 一夜过后。 他算着种子差不多应该落到文澜手里,换上一身青色长褂,假装才进城来。 长风几人跟在他身后,扮成行脚商的样子。 他们几人一出现,原本了无生气的小镇人突然像活了过来,挣扎着扑到他们跟前求一点口粮。 其声哀哀,其色惶惶。 第四十一章 像那狗贼一样? 都是些穷的不能再穷濒死的百姓,只想要点食物多喘几口气。 可天底下什么病都有法子治,唯独穷病没有。 慕容晏深知,他一旦给了眼前这些人一点食物,马上会有更多人蝗虫一样涌过来,不吸干他的血不罢休。 “我们是药商,路上没带什么吃食。” 他维持着自己小郎中的样子,满怀歉疚的解释。 解释完了用眼神示意长风。 长风冷着脸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护着慕容晏过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话头,药商过来的消息迅速传到孙成耳朵里。 他当即把这些人叫来了。 慕容晏一身青色长褂,背着一个药箱,低眉顺眼的走进破败的衙门。 满眼荒残都因这人明亮起来。 文澜抱着一只熬粥的勺子,倚在灶房门口,勾唇一笑。 这艳遇,来的还真快。 慕容晏一眼瞧见她,藏下眼底的希冀,快走两步到跟前,露出一个青涩带点傻乎乎的笑。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要给里头那个瞧病”文澜拿勺子指了指堂屋。 “和姑娘有过节” 慕容晏那夜只是听见响动去帮忙,并不了解前因后果。 “老色胚一个。”文澜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那在下只卖他些药就是了。”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显得十分腼腆,“上次…我托姑娘帮我找两味药……” “还没着落,一路过来荒草都少有,不曾看见什么药材,但我一直找着呢。” “麻烦姑娘了。” 慕容晏也没失望,真要是头天拿到种子,第二天就长出钩藤来,他才要惊讶。 孙成出来催人,慕容晏朝文澜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文澜抱着勺子,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的背影。 原以为也是个正直的过了头不懂变通的,没想到颇知情识趣。 听到她对李全不满,立马表示只卖药了。 “人都没了,别看了。” 有个小奶音在里头不满的催促。 “什么叫没了”文澜转身进来,不满的用勺子敲了敲锅沿。 “包袱里的火腿快没了,你再切一块扔里。”文遇把鹿皮袋子递给她。 “天天吃火腿,我都要变成火腿了。”文澜抄起菜刀,唰一刀斩下去。 这破地方,就算她想搞点别的肉都搞不到。 人活着都困难,何况兽。 文家这边用完了饭,慕容晏也卖完药材出来了。 “夫人近日还头痛吗”他上前,拱了拱手问道。 张氏回了一礼,“只是偶有不适。” 文德厚和文澜遂又请他诊治。 慕容晏自然应下。 探了探脉象,又问了些话,他道:“夫人较上次确实好了不少,如今头上的病痛去了,只需要好好调养,把以前的亏空补上来即可。” “正好,我重新配些药给你们。” 文澜出去接了药,好奇道:“你不是郎中吗怎么又变成药商了” 慕容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我是要去黎山行医,恰巧我这几位朋友也要去北地贩卖些药材,正好一起走有个照应。” 还真是问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知道藏着。 文澜心下如此想,眼睛却警惕的看了那几人一遍。 小郎中单纯没心眼,可别叫这些行商的给卖了。 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名堂,她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上次你说不要,这次怎么也该收下了。” 平白欠太多人情,她心里不舒坦。 尤其对方还是个少有的美人。 慕容晏犹豫了一下接过,看着银子露出点苦笑。 文澜自觉心思灵敏,体贴的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 “实不相瞒,我和朋友倒还算小有薄财,只是这地界不知为何如此荒凉,想买些吃食都买不到,空有一堆银子,只怕要饿肚子了。”慕容晏垂头叹息。 新月似的眸子垂下去,显出好看的忧郁来。 文澜立即道:“我有粮食啊!” “你家人口不少,一路北上也要不少粮食,不要轻易往外拿。”慕容晏满眼真诚的劝她。 文澜心中哂笑一声,就你这没心眼的人还教我做事呐! 正要说话,后边有人叫她。 “姐!”小萝卜头站在门口,白白软软的小脸板的很严肃,“你过来一下。” 一边是自家弟弟,一边是美色当前。 文澜尴尬的笑了笑,学着她爹人模狗样的一拱手,“稍等我一会,马上过来。” 慕容晏自是点头,只是好奇的看了眼文遇。 文遇警惕的回看他一眼,拉着文澜进来。 “你不能再给他粮食了。” “为什么” “他第一次来就没要钱,要的粮食,这次还想要粮食,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像那狗贼一样,冲着你用精神力培育出的东西来的” 文澜想了下,“他一开始要了,是我问他有什么难处,他才说粮食吃完了买不到。” “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是装的。” “你上次还说他纯情没心眼儿。”文澜抱胸看他,“而且你对文琴的判断也错了。” “我什么时候错了”小萝卜头眉毛一挑,“我只是说她千方百计讨好娘想取代你的位置,又没说她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姐,大虞这破地方什么植物都长不好,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的异能,说不定就会有人派军队来抓你,把你关起来让你一直给他们种粮食。” 文澜忍不住抖了抖,“讨厌鬼,你咒我” “烦人精,我是合理推测。” 文遇瞥她,一张小白脸上写满了:我的傻姐姐要没有我可怎么活 人心险恶,文澜情知自己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如弟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把之前程大山买的没吃完的糙米给他。” 如此也能让他们饱腹,那些糙米也不至于再祸害她的牙口。 文遇自然赞成。 文澜拿出装糙米的袋子,一点没留,全交给慕容晏。 “这…你都给我了,你家的粮食足够吗” “够的,我计算过了。”就算不够她也能现种。 “那银子给你。” 慕容晏塞回银子,一幅我已经拿了你的粮食,绝不好意思再收钱的样子。 第四十二章 要怪该怪烂男人 糙米不值钱,文澜想了想,折半给他五两,并严厉的不许他推拒。 “好吧,多谢姑娘。”慕容晏顺从的收下。 他笑的毫无心机,润泽的唇间露出一点齿尖如贝。 整个人如同霭霭晨光里,一株摇摇曳曳的雪白玉兰。 “不用客气。”文澜摆摆手,别有用心的凑近了他,小声叮嘱道:“我不知道你那些药商朋友是否可信,但凡事多留些心,别什么都告诉别人。” 离得近了,能闻见他身上的淡淡药香。 青色的褂子衬的他颈间皮肤雪白,精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文澜被美色迷晕的脑子里难得出现一点良心。 这么干净的少年郎,她凑得这样近,是不是唐突人家了 “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慕容晏侧眸看她,新月似的眸子里盛满笑意。 小姑娘的杏眼很大,尾端略微有点上翘,显出些俏皮来。 这么小,偏还一幅长者样子,总担心他要吃亏。 两人作别。 慕容晏带着长风等人绕了几绕,换掉衣服,回到他们暂时驻扎的院子。 他随手把米袋抛给兼榆,“归到粮食里吧。” “这不是给郭小公子的吗”兼榆满脸疑惑。 头儿这回出去不就是想碰碰文家人,再给郭小公子存一些能治病的食物 “这次的不行。” 慕容晏拿到米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对。 接触的多了,他越发能察觉到那种奇怪的力量。 而这些米没有。 长风蹙眉道:“会不会,之前的东西也是他们碰巧得到的” 慕容晏沉思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文家小姑娘必然有稳定的特殊食物来源,或者有人不定期给她送这些东西,或者她自己有什么办法搞到。 这次的糙米,多半是因为半路杀出来的小孩。 “要不我把她抓来问问知道那东西哪来的,咱们自己找呗!”兼榆提议。 慕容晏看了自己这下属一眼。 兼榆天分高,年纪轻轻武功已经达到上流水准。 只是心性不定,有些不牢靠。 他肃然教诲道:“我们拥有探查别人秘密的能力,可是不代表有了这种能力就要乱用。我教你们刺探情报,是为了应付敌人,保全自己和想保护的人,不是见人家有秘密就抓来审问。” 兼榆缩了缩脑袋,打消了这个念头。 “头儿,那郭小公子的病症怎么办,我们就剩两个土豆了。”长风提出自己的担忧。 慕容晏抬眼往一个方向看了看,轻笑出声。 “下次我同她直说就好。” 风云诡谲的东西见惯了,他下意识想拐弯抹角的达到目的。 今次才发现,对方是个直白的人。 …… 知晓文澜又把粮食送人了,文洵脸拉的老长。 “你说,你是不是放弃林正言,转头看上那个小郎中了” “你终于知道了”文澜又惊又喜。 天可怜见,林渣男终于要从她耳边彻底消失了 “你讨好那人的德行,和你在虞都时讨好林正言一模一样!”文洵满脸怒色,“从前家里宽裕,你吃里扒外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有钱都没处买粮食去!你还把粮食给他” 文澜觉得娘的头疼病转移到她身上了。 她揉揉额角,“我说大哥,你饿着肚子了吗” “早上大哥吃了三碗粥。”文遇在旁边凉凉的补充。 文洵气的头顶冒烟,勉力平静下来道:“我不是不准你给他东西,他治好娘的病,付些银子是应该的,但你不该把家里人的口粮给他!” 两人在门口争执,被文德厚和张氏看见,于是都叫进屋里来。 文洵把文澜送粮食的事说了,中间夹杂着几句林正言。 文澜听到那仨字就头疼。 卫雅坐在一边,犹豫着开口:“老爷,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说。” “前头就说了,我们拿你当亲女儿,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张氏立即表态。 卫雅颔首谢过。 “文澜和那位林公子的事,我一路上也听了大概,可我不觉得文澜哪做错了。如我一般,我属意文洵,追过来和他一起去黎山,我从不觉得有错。你们觉得文澜错了,只是因为她所托非人。” “可这应该怪那个烂男人,怪他忘恩负义,辜负了人还在背后捅刀子,怎样都怪不到文澜头上。” 她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完。 众人没有作声的。 卫雅有点紧张,又回顾了一遍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回顾完,腰杆挺直的坐在那。 “都听清楚了”张氏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到卫雅那变成一个温柔的笑,复又严厉的看向文洵,“尤其是老大,仔细想想阿雅说的话,你要敢做林正言那种人,老娘打断你的腿!” “我怎么可能”文洵猛然抬头,激动道。 得她如此相待,他若负了人家,岂不是猪狗不如 张氏哼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们…” 她说的严肃,众人都坐直了。 只有文澜文遇姐弟俩软趴趴的靠在一起,连开小差的模样都极相似。 “家里的食物全在这几个包袱里,全家人人都有份。 但说一千道一万,咱们从虞都带出来的粮食早吃光了,银子为了让你们路上过的舒坦些基本也都给了衙役,现在这些钱财食物都是我女儿拿回来的,就算她扔了谁也没立场说什么。 再有大的花销就是我买药的钱,第一次是我小儿子拿的,第二次用的是我女儿的,你们也别想着计较。其余大小开支,若有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张氏敲打完,见他们都没什么异色,满意的缓下神色。 文德厚清了清嗓子,“你们娘说的在理,先前的事,是文澜受了委屈,以后家里再不许提林家贼子。” 文澜闻言诧异的看了她爹一眼。 怎么,突然转性了 文德厚皱眉看回去,“你那是什么眼神” 文澜:“我眼睛抽筋了。” 文德厚胸口一窒,只觉得这逆女越来越放肆。 “我说你受委屈,可不代表你不知分寸和外男有牵连的事对!”他沉着脸道:“今日大庭广众的,你和那郎中在院子里眉来眼去像什么话” 第四十三章 文琴主动靠近文澜 “我错了。”文澜没什么诚意的应付一句。 而后懒洋洋的耷下眼皮,让自己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大虞的植被稀薄,偶尔有一点长得又很差劲,她用掉的精神力没处补充,只能通过睡觉慢慢养回来。 偏偏前一段张氏生病,文琴出事,好几夜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文德厚对她这态度极为不满,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告诫你守规矩少接触外男是怕你吃亏出事,要不是你是我女儿,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这话说的冷硬,搁在往常文澜肯定要回怼一句才罢休。 可她懵懵懂懂间好像觉察了什么。 那东西陌生又不真切,她犹豫了一下就没抓住。 …… 由于李全重伤昏迷,流放队伍不得已在这停了两日。 程大山攥着一把东西来找文澜,“你看,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先前小衙役倒是拿回了几个钩藤种子,他放在床头第二天就不知丢到哪去了。 后来听说有药商过来,特意自掏腰包,黄芪和钩藤各买了一钱。 “这是什么”文澜一头雾水。 对方手里几个黑不溜秋的梗,还有几个白白的片。 “钩藤和黄芪啊。”程大山腆着脸,“东西我给你找来了,这个……” 他暧昧的搓了搓手指。 文澜微微瞪大了眼睛。 钩藤……黄芪…… 这么零碎的几片,掏空她全部精神力也不可能催生出植株来。 “我要活着的那种,或者种子。”文澜推回他的手。 种子丢了啊…… 程大山还想再争取争取。 “一颗种子一升米。”文澜伸出一个指头,“我听说这里的主官也要跑路了恐怕没粮食给你们吧……” “嗐!”程大山叹口气,“已经收拾行李走了,这会人都不在了。” 文澜:“这么快!” “这破地方荒的要命,留下来就是个死,咱们也要走了。” “李全醒了”文澜挑了挑眉。 “醒了。”程大山说完,四下瞅了瞅,见没人才微微凑近她,压低声音问:“他,那个,是你打的” 现在想起那个场面他都觉得下半身凉嗖嗖的。 “怎么” 文澜上半身靠在墙上,双手抱胸,问的轻描淡写。 而她眉眼微扬,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桀骜之气。 “没,没怎么。”程大山讪笑两声,心里越发确定这人绝不能得罪,“二姑娘放心,孙头儿和李全不好说,但底下那些小的肯定不会冒犯你们。” 圆滑使然,让他主动给文澜卖了个好儿。 却不想今日这句话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只是此刻说的和听的都没放在心上,何况这边还来个碍眼的人。 文洵门神一样往旁边一站。 文澜等了半天他也没说话,忍不住奇道:“大哥没想和我吵架” 文洵心里的小火苗立时窜起老高,然后被他强制扑灭。 “爹说了,有些教训要记住。” 他毫不掩饰的看向程大山。 后者顿时一凛,连连摆手,“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对二姑娘动歪心思疯了吧!他婆娘还没给他生儿子呢! 文澜像发现什么新物种一样上下打量着文洵。 还是那只清高倔傲的大公鸡,脖子尾巴都挺得老高… 突然转性不想叨人了 文洵立在一边,身姿清瘦笔挺,只有垂在两侧的手因为锁链的重量微微向中间收拢,显得不那么体面。 “我哥这铁链,能取掉吗”文澜突然道。 程大山满脸为难。 “偶尔那么一盏茶的时候也就罢了,我可以偷偷开,但想长久的拿下来还是得看孙头儿。我在虞都府时听说,有些人犯家资颇丰,一路买通了衙役,不仅不用带锁链,连路上都是坐的马车,不过……” 不过孙成喜欢钱却不太喜欢,他以折磨犯人为乐,绝不会让他们过舒坦的。 “行,我知道了,你把底下人管好,大黑脸我来解决。”文澜顺嘴说道。 文洵和程大山都奇迹般的明白了这个称呼。 队伍马上要出发,程大山还有事情要料理,先走。 文洵道:“锁链我戴习惯了,你不要去惹孙成。” 文澜伸出指尖,往他手腕上一戳。 文洵登时痛嘶了一声,怒瞪向她。 “这叫习惯” “不知好歹!到时候你让人打疼了可别去娘跟前哭!” 文洵最终还是没忍住,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妹妹天生犯克。 流放队伍开拔。 李全醒了,没法骑马,只能躺在板车上。 文家人就走在板车后头,他天天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双老鼠眼中好像能衍生出滔天的恶来。 文琴每次不小心碰上,都吓的一个哆嗦。 文澜不一样,她选择瞪回去。 瞪累了就学张氏翻一个白眼。 “你,不怕他吗” 在文琴发现自己妹妹瞪了无数次,翻了三个白眼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凑近来,略有些小心地发问。 这还是文琴平常时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文澜很新奇。 “他都下不了地,有什么可怕的”她说着大摇大摆的冲李全扬了扬眉,侧头小声对文琴道:“哦,提醒你找布条捂着点口鼻,过不久应该就有味道了。” “什么”文琴不解。 “他动不了,你觉得那些小衙役能抬他去如厕” 因为他一个人,衙役们从上到下都挨了一顿揍,还平白耽误了两天脚程,之后都要加急赶路。 有愿意照顾的才怪。 风沙中文澜眉眼飞扬,有隐隐的嚣张劲儿从骨子里透出来。 文琴谨慎的打量了她一眼,又怕被发现极快的收回目光。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犹疑着,话说出口立刻后悔了。 文澜根本没在意,随口道:“你以前又知道我多少” 是了,两人在家时也没多少交集。 可文澜不知道,她偷偷观察了她很多年。 文琴没再多话,默默退回王氏身边,而后从包袱里找出几个布条。 “她跟你说什么”王氏问。 文琴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王氏接过布条,没说话,却满含忧愁的看了她一眼。 第四十四章 今晚能睡得着吗 主官跑了,小镇彻底成了遗弃之地。 府衙里空空如也,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找不到,只有粮仓里还剩两袋受潮的米糠。 主官大概看不上这等东西,就没有带走。 慕容晏遣下属查探了镇上的情况,发现留守等死的不少,但也不算太多。 他暂时占领了衙门,叫来剩下的百姓。 府衙破败的大门底下,覆着黑面具的人站在当中,周身沉静,不怒而自威。 对面那些哀哀戚戚的百姓们慢慢没了动静,眼含希冀的看着他。 “此地官员走了,没有人再管你们,整个府衙只剩下两袋米糠,排好队,按人领。” 饿疯的人一听有吃的哪还顾及什么排队,一个个眼冒绿光就想往上扑。 兼榆和长风纷纷亮出刀剑来,一脸凶恶模样。 “我说了,排队,按人分。” 他说的缓而慢,冷沉沉的,一直呼啸的风好像都被这话音吓住。 百姓们你推我搡的排好了队,一个个抻着脖子,艰难的往下咽着口水。 两袋米糠看着多,真正到每个人手里还是很少一点。 有人起了恶念,瞧见自己身边有好欺负的,凶狠的伸手去抢。 那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被他一推,顿时摔到在地,只来得及让自己垫在孩子身下。 抢了粮的扭头就跑。 慕容晏拿过兼榆手中长刀,随手一掷。 刀身正正插进那人后心。 抱着米糠的人们瞪大眼睛看着,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动弹。 “如今这时候,夺人口粮等于杀人性命,他该死。” 慕容晏说话不疾不徐,语调平的没有一丝起伏,却让不少人歇了作恶的念头。 两小袋米糠拿回来,完好无损。 慕容晏力道控制的精准,刀尖从后入却并未刺破前胸,米糠好好的,没被血染上。 “你们如果还走的动,还想活,就北上去黎山,到了那会有人安排你们活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米糠交还给那对可怜的母子,恶人那袋自己扣下。 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 黎山苦寒,万物不生,去了那种地方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这好歹还能多活几日。 去黎山一路风风雨雨,最后还要客死异乡… 慕容晏没理会这些。 为了这些人的命,他已经伸出过手了。 能不能活下去,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马车平稳的驶出镇子,走过文澜一行人昨日走过的路。 不到一个晨昏的光景,两方人马在路上相逢。 慕容晏卷起马车帘子,远远地就看见流放队伍中,小姑娘在地上缩成一个团。 别人都还没睡,她似乎也没睡熟,因为他眼看着她又努力的缩了缩。 慕容晏先把兼榆拽进来,叮嘱他和郭昭万不可露头。 而后自己勒停马车,下去同文德厚和张氏见了礼。 此处地势起起伏伏,地面上石头比土还多。 文澜铺了件棉衣在身下,能抵挡一些石子的硬度。 只是衣服不够大,她只有团成团才能全睡在上面。 刚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一道悦耳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做梦了 我没睡着啊! 她这样想着,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就见不远的地方,暗沉沉的天光里,好看的小郎中长身玉立。 他换下了长褂,着一身利落的劲装。 半浓的夜色清晰的勾勒出轮廓,肩线挺拔流畅,而腰间一个收束,平添无数风流。 文澜最后一点瞌睡虫飞了,一骨碌站起来。 原本躲在她身后避风的小萝卜头打了个呵欠,往这边看了眼,喃喃道:“造孽啊!” “扰姑娘清梦了。”见她过来,慕容晏率先道。 他与穿长褂时看着有些不同,可一开口还是温温润润的样子,丝毫未变。 “哪有,我也没睡呢,你这是路过” “是,我们走的一条路。” 文澜看着他,心想:他好像特别爱笑,笑起来越发好看了些,这么好看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这有两个帐子,你们用着避避寒吧。”慕容晏说完,立即有人抱着帐子过来。 文德厚见状连忙推拒,“这如何使得” “无妨,我同朋友们商量过了,我们人少,还有马车,帐子也够用。”慕容晏说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其实我是有一事相求。” “郎中请讲。” 抛开自家女儿和他眉来眼去,文德厚其实很喜欢这个礼数周到的年轻人。 慕容晏看向文澜,“上次文姑娘送我的土豆,我吃完发现它们有些药性,还想再研究一下,不知道姑娘能否再匀我两个” “药性” 文澜本人都奇了,她怎么不知道区区土豆能入药 脑筋转了个弯,她抿唇压住笑意。 估计是这小郎中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馋嘴又不好直说,拿这话头来糊弄人。 撒谎也不知道编个圆满点的。 “有,我给你拿。”她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体贴的没拆穿他。 也就是这么个功夫,孙成拎着鞭子过来,见到慕容晏先是一瞪眼,“你们不是药材商吗在这磨蹭什么,该哪去哪去!” 鞭稍在慕容晏跟前胡乱飞舞,不知道哪下就会刮到人。 文澜抱着土豆快走两步,迅速挡在人前面。 小郎中娇弱的很,老黄牛叫一声都能吓着,更别说鞭子。 “他与我们有旧交,路上遇到说两句话送点东西怎么了哪条律法不允许了你说给我听听!” 孙成被她噎住,脸色涨的紫红。 “说完了就快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密谋逃跑!” “逃跑不得等你睡着当我们没脑子啊!” 文澜觉得这话反击的漂亮,一时间有些感谢讨厌鬼对自己多年的训练。 慕容晏在她身后颇新鲜的躲着。 小姑娘比他矮了一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扬起的下颌,角度十分嚣张。 这是把他划入保护范围了 还……挺有趣的。 孙成被堵得无话可说,越过文澜开始驱赶慕容晏。 “按照你们的脚程,再有几日可以到拥城,那时候你娘的药就该重新配了,我在那等你们。” 他走之前对她道。 第四十五章 是保护(补更) 慕容晏的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孙成转过身来,冷厉的三角眼锁定文澜。 “小娘们儿,嘴里这么多话,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幅牙口了!” 如今外人已走,他再没什么顾忌,啪一鞭子照着文澜的脸甩来。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大的力度,半张脸抽破了都有可能。 鞭子运行的轨迹在文澜眼里无限放慢,她甚至还抽空想了下,自己是浪费些精神力直接震碎这条破鞭子,还是假装摔倒再陪他玩一玩。 正想动用精神力… 侧方的影子陡然深重了些,文德厚满脸严肃,用力扑过来。 文澜这才惊了惊,迅速拉了一把她爹,又一个半转身卸下一点力道,两人前后跌坐在地上。 随后鞭稍甩过,抽中空气,发出一声音爆。 张氏吓的肝胆俱裂,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分外惊恐的看向坐在地上的父女二人。 “爹”文澜疑惑的出声。 文德厚不是一直瞧不上她,一直和她对着干吗 可刚刚那种动作,明明是保护。 还是情急之下,下意识的保护。 不然他们这种普通人,做不到那么快。 文德厚正巧坐到了一块石头尖,屁股硌得生疼,可这么多人都看着,扶屁股实在太有辱斯文,他只能强忍着。 痛的太厉害,他张张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文澜也没空琢磨。 孙成第二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他打定了主意趁着今夜好好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犯,鞭子落得又快又很。 文澜微微一眯眼。 磅礴的精神力狂涌而出,霸道的压制了整个空间。 鞭子凝在半空,后边是孙成狰狞扭曲的脸。 文澜手指在袖中一抹,随手往他身上扔了几个豆粒。 外放的精神力瞬间倒灌进豆子。 鞭子落下来的瞬间,豆粒飞速发芽成苗,精准又诡异的缠上鞭子,而后疯狂向孙成蔓延而去。 五六粒豆子,只须臾就裹满了鞭子和孙成。 昏暗混沌的天光下,这一幕妖异非常却又滋生出恐怖的美感来。 文德厚离得近,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文澜没成想他这么脆弱,抢在他倒下前紧急的尖叫了一声。 “啊!” 略显做作。 那头团成团睡觉的文遇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文澜没理他,有模有样的倒腾着两条腿推着身体往后退,顺手拖走了昏死的爹。 孙成毕竟是经历过稻子捆绑,树林倒吊的人,竟然没吓晕,拼命地扭动着双手试图把豆秧揪下去。 文澜手指一勾。 本来老老实实的豆荚突然发力,在孙成的两脚之间打了个死结。 孙成站立不稳,一下摔在地上。 “来人!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救我出去” 他愤怒的声音从一片绿叶中传出来。 衙役们畏惧的又往后缩了缩。 只有一个小衙役,忍不住朝前迈了两步,叫程大山意有所指的一瞥,又瑟瑟退回。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混蛋,等老子出来一个个打死你们!”孙成仍在叫骂。 文家人抱团缩在一起。 文澜靠着张氏,努力让自己颤抖起来。 “妖怪…妖怪…上次就…就是他在树林里被吊起来了……他他他招妖怪!”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哆哆嗦嗦。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全都胆战心惊的回想起来。 衙役们想到的更多。 “之前有次,孙头儿是不是长了一身稻子”有个小衙役战战兢兢的压低声音问程大山。 程大山也吓得够呛,下意识点头。 “他肯定有问题,妖…妖怪缠上他了,这一路都跟着他!”文澜继续带节奏。 正巧这时,程大山终于撕开一条口子,露出头来。 暗黑的夜里。 一团扭动的枝叶中忽然冒出一颗巨大的人头。 程大山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躲到了板车后边。 而他身后聚着一群小衙役,也乌泱乌泱的跟过去。 板车上,躲无可躲的李全和孙成四目相对。 李全浑身颤抖的尿了裤子。 …… 一直到后半夜,孙成扯干净了身上的植物,想拿鞭子教训人,但鞭子不知何时被植物搅得稀碎,加上其他人一见他就躲出丈远,只好作罢。 流放队伍惶惶不安的沉寂下来。 小衙役们全都紧跟着程大山。 文家那边,男女各支了一顶帐子,惴惴的钻进去睡觉。 刚刚对孙成动手耗费了太多精神力,文澜困倦的很,随便靠了一边就睡下了。 卫雅挨着她,张氏在中间,文琴和王氏睡在另一侧。 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太骇人,张氏担心这些小辈们吓到,想出言安抚几句…… 一侧传来文澜均匀的呼吸声。 “睡吧。”张氏轻声道。 文琴就躺在旁边,心里幻想着那句话是单对自己说的,或许张氏还会轻缓的拍拍她。她永远都会毫无道理的护着自己,不会天天耳提面命让她讨好谁,讨好不成就要面对颓丧的哭泣。 她想的太多,动作却越发小心,生怕挤到张氏。 里头文澜睡得香甜。 文琴自嘲的想:也只有母亲无条件的爱护着长大的人,才能在经历了这样诡异的事情之后毫无恐惧的入睡。 她这些日子时时回顾被救那天的场景。 也忍不住想,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会不会去救文澜。 没有答案。 或者已经有了,她不想承认自己的不堪,自己不如对方。 也因此她分外感激又分外嫉妒,感激她能出手,嫉妒她有勇气出手。 纷乱的思绪缠绕在她脑海里。 身边浅浅的呼吸声伴着她。 文琴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小心地不碰到任何人,掀开帐子出去。 她这边才走出一步,王氏紧跟着出来。 “娘” “你怎么了”王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文琴睡不着想找个地方如厕,王氏担心她再出事,一定要陪着。 两人走的稍远了一些。 “看看你爹今天保护文澜那个样子,他什么时候对你也能那样,娘就不担心了。” 夜里头静寂,王氏忍不住叹了一句。 文琴蹲在后边,满脸漠然。 “你也快满十七了,到黎山之后也不知道能许个什么人家,咱们现在不成样子,你的身份又…只盼着你爹能花些心思吧。” 第四十六章 阴影(还有一更) 文琴提好裤子,开始往回走。 “你自己也上点儿心,多和你爹说说话,娘这一辈子叫张氏压得死死的,是帮不了你什么了……” “我知道。”文琴简短的回了一句。 王氏立即振奋了点,“别知道,你得做啊,自打那天之后你看看你都做什么了” “娘。”文琴顿住脚,“我遇到了那种事,我害怕,到现在你也没有安慰我两句,只想和我说这些吗” 夜色里她细长的眼中露出些明显的悲哀。 “我这不是陪你出来了吗”王氏弱弱的回。 文琴眼珠晃动了两下,而后移开,礼数周全道:“多谢娘。” 说完微微躬身,请她回帐子。 王氏咽了口唾沫,不知道嗫嚅了句什么,钻了进去。 文琴一夜无眠,文澜倒是睡得香。 昨晚耗费掉的精神力补回来一点,但到底亏了些。 文澜心道:下回碰到林子草地什么的我一定不嫌弃了,管它好看赖看,先把精神力找补回来再说。 衙役那边也陆续起来。 只是一个个都躲瘟神一样躲着孙成,谁都不敢近前。 经过一夜,谣言已经从孙成有问题被妖怪缠上,变成孙成是半人半妖。 而他之所以会那么残暴,是因为见血会增加法力。 一连走了好几日。 底下的衙役全都围着程大山,孙成孤身一人走在前边。 李全慢慢的能活动了,围绕着众人的臭味这才缓和不少。 地上的砂石越来越多。 风卷起碎石粒打在人脸上很疼。 镣铐锁链声叮叮琅琅的,听久了让人分外心烦。 文澜好几次想直接劈开,念头一起,怕暴露自己又作罢。 “程大山。” 队伍休息时,文澜叫人。 程大山抹了抹脸上的灰,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点,这才过来问:“二姑娘有事” 一个月来他隐约摸清了点门道,二姑娘之所以会在三人里选中自己,一方面是他会做人,另一方面,或许是赢在了长相上。 “大黑脸现在不行了,你弄个老大当当,把镣铐去了。”文澜直接道。 程大山顿时一缩,往孙成那边看了一眼。 “这不行啊,他不得打死我!” “他手下无人可用,你怕什么”文澜给他画饼,“快到拥城了,到时候银子、食物都会有不少,只要你办成这件事。” 程大山开始纠结。 照他的生存之道,老老实实苟着赚钱才是正经,出头这种事看似风光,实则危险不少。 这样想着,思绪忽然一跳。 他不就是想通过文澜赚点钱吗怎么现在混得跟人手下似的 “你慢慢考虑。”文澜也不逼他,起身提醒道:“这两日叫你的人谨慎点,恐怕有事发生。” 队伍在路上一会成一团,一会拉成一个长条。 而队伍后边,远远地藏着一团阴影。 阴影里无数双眼睛,绝望、疯狂、贪婪的窥视着他们,像是地狱黑河里伸出的爪子。 变故发生在一个午后,众人休息完再次出发的时候。 一群衣衫褴褛,目露凶光的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呜嗷叫着冲上来包围了他们。 程大山立马安排小衙役挡住。 孙成和李全被晾在一边,脸色都不那么好看。 “抢!他们吃的全在车上!” “把那小孩也抓来!” 说话的人蓬头垢面,裤子有一条腿只有一半,露出肮脏的枯瘦的小腿。 流民一拥而上。 小萝卜头气定神闲的往文澜身后一躲。 文澜从包袱中抽出一只罐子,咣咣两下撂倒了两人。 剩下的心生畏惧,转头跑去程大山那边。 衙役们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事先有准备,板车上的东西也被抢走不少——其中就有程大山的包袱。 程大山红了眼,唰一声抽出刀,疯了一样去砍抢他包袱的人。 乱七八糟的枝枝叉叉打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 这不要命的气势吓坏了流民,扔了他的包袱就跑。 程大山捡回来,立马拆开去找中间的袜子,眼见袜子还鼓鼓的,才松了一口长气。 王氏就没有他这么幸运。 流民冲过来时她就站在边上,背上的包袱一下就让人薅走了。 此时正坐在地上呜呜的哭。 文琴去扶她,“娘,别哭了,人没事就好。” “你知道什么”王氏满脸泪,那里面可有不少她偷偷藏下的首饰呢! 一开始张氏让把钱都归到一起用,她没给,本想着到黎山靠这点钱能过好点。 谁承想就这么没了! 想起这个,她哭的更伤心。 文琴没办法,把弟弟拉过来陪她。 “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官府难道都不安置吗”文德厚的震惊劲现在还没过。 前朝就是因为流民作乱,先皇才趁势而起,建立了大虞。 立国以后特地颁布了一系列关于流民的政令,朝中也一直都在执行。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们,为什么要抢阿遇” 相比那些,这才是张氏担心的。 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来,小儿子被他们盯上,岂不是时时危险 “饿极了想吃我吧。”文遇摊摊手,灰灰软软的小脸上满是无所谓。 “什么” “什么” 吃……吃人 文德厚和张氏先后惊道。 文澜也猜到了,因而脸色阴沉,眸中藏了一抹杀意。 她一开始以为这些人只是饿疯了,想抢点吃的活命,真没想到他们胆子肥的敢打小讨厌鬼的主意! “都给我打起精神!”程大山后怕的抱着自己的包袱,“再见到这些人,直接往狠了招呼!” 抢他钱财如同杀他父母,这绝对不能忍! 接下来一直到夜里,整个队伍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流民抢了些东西,却没有就此离开,反而不再隐藏自己,远远跟在队伍后面。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这边有一点松懈,他们就会扑上来撕咬一口。 夜里。 一半衙役睡觉,另一半守夜,张氏也做了相应的安排。 远处,流民蛰也伏下来,不再前进。 夜深人静,李全费力的从板车上爬下,阴森森的看了一眼文家的帐篷,向远处走去。 第四十七章 救救我们 衙役只以为他去方便,谁都没管。 李全出去了许久才回来,夜色在他脸上打下明暗的影子,弯起的嘴角边尤其深重,像黑暗中行走的鬼。 “你们歇着吧,我看那些流民都不在了。”他冲守夜的下属挥挥手。 衙役们有些意动,但没敢睡。 李全继续怂恿他们,“程大山就会小题大做,一些刁民而已,守一夜你们明日怎么赶路” 一些人犹疑着找地方坐下,有个机灵的去摇醒程大山,将此事说了。 程大山坐在帐中想了半天,叫他们转入暗处盯着。 一夜无事。 第二天那些流民还在跟。 程大山背上的寒毛就没趴下,他心里害怕,去找孙成。 “孙头儿,那群刁民一直想抢我们,这可怎么办啊” 孙成坐在马上,看都没看他,“你昨天不是很能指挥吗还用问我” “这是哪的话,小弟也就是一时情急,最后还得头儿您来拿主意。”程大山品出不对来,立即圆润的拍了个马屁。 “敢来就杀,哪那么多废话!”孙成冷着脸道。 程大山咽了口唾沫,默默退回去。 他觉得对方想杀的人是他。 盘算了一圈,李全肯定是指望不上,孙成也不管,好像他能求助的人只剩下了文澜。 毕竟最开始,也是文澜提醒的他。 “李全不让守夜昨晚上还离开了一段时间”文澜听了,微微挑眉。 “对。”程大山点头。 “行了,我有数,今晚正常守夜,什么都不用管。” “啊” 文澜瞥他一眼,“放心,你的银子谁也抢不去。” 程大山讪笑一声,莫名放下心来。 文澜则是满脸玩味的看了眼后边的阴影,还有在板车上一脸阴森的李全。 真是没想到,这样两伙人还能勾结到一起。 她倒要看看,李全支开守夜的衙役,是想让流民帮他干些什么 找自己报仇 心里记挂这事,她一直到晚上睡觉时都很兴奋。 黑暗中一双杏眸闪闪发光,就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一直等到半夜,远处才传出些动静。 文澜立即爬起,身形灵巧的滑出帐子,先在四外看了一圈。 只有两个守夜的衙役,还都困得不行。 不错! 她一跃出去老远,神鬼莫测的出现在流民面前。 为首的那人依旧穿着一边长一边短的裤子,见她突然出现,抬手止住了众人。 文澜状若惊慌,惊恐的打了半天摆子,转头想跑。 流民头领也没想到,他们还没动手,就先送上门一个。 狠狠的一挥手,他道:“抓住她!” 文澜象征的挣扎了两下,落到他们手里。 “你们两个把她抓回去,剩下的人跟我走!” “还去干什么啊” “当然是抢粮抓人,费什么话!”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怔住。 他们中出来找食物的都是男人,刚刚问话的女声……是谁 夜里黑魆魆的,大大小小的石坡起伏不定,一个不留神就有什么影子晃过去。 流民们胆战心惊的往四外看,总觉得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会有鬼来抓他们。 “我在这呀。”文澜笑吟吟的凑近了抓着她的人。 “啊!” 那人惨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周边的人顿时回过神来,就见刚刚瑟瑟发抖的少女嘴角含笑,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抢粮、抓人,抓完呢”文澜笑盈盈的伸手揪住流民头领的衣服,“抓完吃了吗” 她动作明明不快,可怎么也躲不开。 那人凶狠的挣扎。 嘶啦一声。 前襟的衣服撕裂,他倒退几步,只留一条破衣服在文澜手里。 文澜嫌弃的甩开,再没废话,上去就是一拳。 刚刚逃得一命的流民头领正想叫大家抓住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拳砸飞了出去。 文澜顺手抄过旁边两个小瘦子,一手一个,往他身上一扔。 “鬼呀!” 不知是谁惊悚的喊了一声。 剩下还站着的撒腿就跑。 文澜一个个逮回来,叠罗汉一样把他们摞作一堆。 “就这点本事,还想吃人”文澜蹲在人堆对面,小心地掰掉一个裂开的指甲,“个头不大,胃口不小。” 女子清脆明朗的嗓音和嘈杂的痛苦的叫唤重合在一起,在夜风呼啸中,形成了奇妙的二重奏。 底下那个领头的,被人压的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文澜嫌弃的揪住他头发,“我不管你们怎么活下去,少打我们人的主意,懂” 没人回答她。 文澜也不需要回答,揍完人,她在人群里翻了翻,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拿人家衣服擦了手,转身回去。 纤细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 影子尽头忽然晕染出一大片黑。 被打趴的流民跪在她身后,不住地磕头。 “姑娘,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求你了姑娘,救我们一命吧。” “救救我们吧…”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应该是饿久了,没力气说的大声。 但是交杂在一起,莫名的形成了一股强烈的求生力量,催的文澜转过头来。 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散乱的衣襟下露出大片凸出的肋骨,浑身上下不知道有没有二两肉。 “救你们”她嗤笑出声,“救一群…想吃人的禽兽吗” “不是的,我们没有…” “我们没吃过人,这次…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后面的婆娘孩子,都指着我们活呢……” “我是第一次抢东西,我闺女,我闺女再没吃的就完了。” 一群枯瘦的男人,从老到少都有,七嘴八舌地解释着,解释到一半就泣不成声。 更远的山坡后边,影影绰绰冒出一排人,有高有矮,似乎是女人带着孩子, 渐渐地,那些影子全矮下去。 文澜蹙眉看着,心里不大舒坦。 她明明是出来找这群禽兽出气的,怎么就被讹上了 也有没跪的,流民头领和少数人在另一边。 他挣扎着站起来,对文澜道:“是我撺掇他们抢劫的,抓你也是你们队伍里的人和我谈的,只要你能救他们的命,要杀要剐我心甘情愿!” 第四十八章 杀人 文澜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挑眉。 她在小萝卜头身边耳濡目染,虽然不大精进,但这种程度的心机还是一看一个准。 “怎么,知道自己使唤不动这群人了,就想最后装一回君子,想让他们感激你,为你求情,然后你顺理成章的投靠我”她说的慢条斯理,清澈的嗓音即使被夜风吹着,也分外清晰。 “你话里故意把抓人的事往衙役身上推,以为我昨日没听见就是你要抓我弟弟吗”文澜眸光渐冷,“我如果没猜错,也是你……哦,你们这些人怂恿他们抓人做食物的吧!” 这群下跪的人,可不像有那个胆子! 流民们面面相觑,饿昏了的脑子一卡一卡的转动起来。 他们有的从村里,有的从镇上逃荒出来,本想去拥城挣口饭吃,但拥城没进去,只能在外边流落。 大家聚在一起,一开始节省着粮食,各处找草找树吃,确实是后来,有人说饿得不行了,再没有粮食就会死,提议抢劫。 抢了两回,每个人分到的粮食太少,还是活不成,他们就提议抢人。 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文家的流放队伍。 因为人数少,女人小孩又多,相对好下手。 “随你怎么想,只要你能救下这些人,我怎么样都可以。”那人伸长了脖子,引颈就戮的姿态。 流民们又动摇起来。 这人领着他们得了不少食物,也是因为他,许多孩子才撑了下来。 文澜陡然变脸,杀气腾腾道:“既然如此,你要杀我弟弟,我自然不能留你!” 她身形拉出一道残影,单手扣住了那人脖子。 只要稍一用力,他就得命丧黄泉。 这杀意太盛,是个人都能觉察出来。 那人眼见伪装不下去,突然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闪亮的刀来。 这么近的距离,他若得手,文澜身上得多一个透明的窟窿。 而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 那刀就再难前进半分。 “妖……妖女!” 流民头领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脸上是因为不透气憋出的红,震惊又恐惧的看着文澜。 文澜冷漠的抬手一甩。 人倒飞出三丈,砸上一个石坡,登时就没了气息。 她垂下手,沉默的敛去身上杀意。 想杀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于这些喽啰,她没那闲情雅致充当执法者去审判,只沉沉的道了一声滚。 原本以为大难临头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剩下的流民瑟瑟发抖,但还是充满希望的看着她。 “想让我救你们”文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 对面的人参差不齐的点头。 “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我凭什么救你们” 流民面面相觑,一群汉子哀哀的哭起来。 文澜抬手一压,将这声音按住,问:“你们还有粮食吗” “……有,有一点。”一人颤颤出声,是个不大的男孩。 其他人也都犹豫着点头。 就算是穷途末路,多多少少也还能划拉出两粒来。 “给我。”文澜道。 这话一下捅了马蜂窝,粮食就是他们的命,还是他们背后女人孩子的命,文澜这话,等于是让他们去死。 立刻有人爬起来指责她。 他们求人的时候有多卑微,咒骂的时候就有多用力。 “……我,我给你粮食,你能让我娘活下来吗”还是那个怯怯的小男孩,往前走了两步。 他有双大眼睛,在瘦干干的脸上分外凸出,实在是不好看。 “你有的粮食都给我,我让你和你的家人活。”文澜不讲理的要求。 这些人逼她救他们,她也在逼他们退却。 只是如果真有人不顾一切,她也不介意冒险拉一把。 小男孩道:“你等等。” “田娃,你干啥勒,你还真信她啊!”有人叫他。 小男孩脚步没停,用了最快速度跑到后方,拿了些东西又跑回来。 “我,我剩的都在这了,求你,一定要救我娘。” 他跪在文澜跟前,瘦得皮包骨的手中捧着一个破碗,破碗里是一碗底米,有的壳还没掉。 “田娃,你脑子坏了,剩这点东西拿出去你娘就真没救了!” 流民里认识他的人不少,全都在劝。 文澜接过破碗。 掌心拖着碗底,淡绿的光芒在米上游走一圈再一圈。 “为什么给我”她问。 “我没办法了。”田娃垂着头,“剩这点只够吃一次,我娘还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次。” 文澜顿时明白。 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这赌怎么他都不亏。 精神力在米的外皮上形成一道看不见的膜,文澜从中抓出一半给他。 “找个石头少的地方埋下去,明天它们就能结出米来。”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荒谬,田娃双手捧过,怔愣的点头。 在他之后,也有几个犹犹豫豫的拿出了自己的粮食。 都是一口两口的量,想来也是和田娃一样,被逼到了绝路。 文澜一一用精神力处理完,天都快亮了。 她钻回帐子里,紧赶慢赶的睡了一小会儿。 奇迹就发生在这天白日。 田娃捧着粮食,照着文澜的嘱咐,找了一块土多的地方,虔诚的把种子埋下去。 然后他在一个时辰里,眼睁睁的看着嫩芽从土里冒出来,长成小苗。 小苗不断长大,结出稻穗,稻穗再不断变得饱满沉甸,而后变黄成熟。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个时辰,田娃就蹲在旁边守了三个时辰。 他心神震撼。 如果世上真有神灵,他觉得一定是夜里那个浅笑盈盈的少女。 而他,正眼睁睁的看着神迹发生。 跟他一样交了粮食的人也迫不及待地种下去。 流民们全都聚拢在在一起,黑压压的人群一动不动的等着种子结出粮食来。 而那些觉得文澜骗人没换的,肠子都悔青了。 田娃收获了一斤多米,剥了壳,拿一点给母亲煮了粥喝。 “娘,你相信神仙吗”他扶着母亲,一点一点把粥喂进去。 “我以前不信,如果有神的话,凭什么我们这样的人要流离失所,而恶人高居庙堂……” “现在我信了。”他小心擦干母亲嘴角的水渍,“她是我的神灵,是听见我的祈求来拯救我们的。” 第四十九章 她是神灵 流民种粮食的三个时辰里,文家一行人终于抵达拥城。 看见了城门,就看见了城门前黑压压的流民。 人数不少,都聚在城门不远的地方,眼里空洞洞的没有神采,只盯着城门,却也不上前去。 孙成在城门前下马。 没等掏出文书,对面的守城官就不耐烦道:“进城每人一两银子,没有就一边待着去!” “看清楚!我们是虞都府的衙役,押送犯人去黎山的!”孙成一把将文书拍在他面前。 守城官眼皮一掀,“押送犯人啊!押送犯人我见得多了,光这个月就过去不少家,哪个不老老实实掏银子” 说着拿手一拂,把文书扫落在地,“有钱进城,没钱那边去!”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群双眼无神的流民。 “城门本是为百姓方便而设,只要有路引哪都去得,怎么你这还要银子”文德厚沉着脸,开口质问道。 守城官扶着桌子站起来,上下看了他一遍。 “呦呵这还有个上赶着去黎山遭罪的我拦下你,在城外说不定还能找条活路,真到黎山就你这样的,能活几天啊” 他极尽嘲讽的笑了笑,又坐回去,盘剥后边要进城的人。 “怎么办,不能按时到黎山,我们怎么跟上头交差啊” 衙役们交头接耳的担忧。 李全站在边上,根本没在意这回事,眼神阴森的盯着来路,心里琢磨着那群人怎么还不出现。 他昨晚明明支开了守夜的人,文家那几个娘们儿居然还好好的。 程大山一脸肉痛的提议:“如果非掏不可,那就自己付自己的,人犯叫他们自己出。” 一两银子啊!也太黑了! “什么狗东西!等进了城,老子一定写信回虞都府好好告他们一状!”孙成怒道。 文德厚也不愿意掏钱,他觉得这里的官吏贪赃枉法,应该严厉查办。 自己如果给银子,就是助长贪官污吏之风,更不可取。 队伍就这么僵持在了门外,和流民凑做一堆。 文澜倒无所谓,现在有帐子,她在哪睡都是睡。 小郎中的帐子挺厚实,夜里挡风一点都透不进来,她已经睡了不少个好觉。 太阳刚刚没入路面以下。 天际还残留着最后一些倔强的红云。 南边又来了一群人,衣衫褴褛,慢慢腾腾。 最前边一个半大小孩脱离了队伍,往前多跑了几步。 文澜一眼就认出是昨夜的田娃。 他们怎么来了 不是给了粮食吗 还要纠缠 田娃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没敢上前打扰,就在那眼睛亮亮的盯着她看。 文澜叫他看的浑身不舒坦,又怕他不分场合把昨夜的事嚷嚷出去,无奈之下只得打了个手势,让他等着。 等到晚间,其他人都睡了,她才出来。 “跟着我做什么” 该给的她都给了,付出多少东西,就拿多少回报,她自认做的很合理。 “神女,你带我走吧。”田娃二话不说又跪下,“只要给我和娘一口吃的,我为你做什么都行。” “小点声!”文澜压低声音警告。 她还记得小萝卜头的合理推测,并不想惹出事来叫军队抓去天天没完没了的种粮食。 “神女。”田娃依言变得很小声,“你带上我们吧。” 文澜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看,密密麻麻的一群流民。 她登时有些头皮发麻。 最开始跟着文家这么多人上路她都嫌麻烦,更别说这么一大堆拖油瓶。 “我不是神女,我是流放犯人,救不了你们。”说罢转身欲走。 田娃一下揪住了她的袖子,见她看过来又小心地松开。 “你是神女,求求你了,救救我们。” 他声音又小又哀,在夜里越发显得脸小眼睛大。 文澜垂眸打量了一下,发现如果这孩子多长些肉,该是个眼睛大大的很灵动的美人。 “你叫什么名儿” “马守田。”田娃感受到希望,连忙回答。 马走田 不对吧。 文澜迷惑的回忆了一下资料库里的知识。 “马走田……”她说着有些别扭,“我是要去黎山的,你确定要跟着我” 那是个天下人尽知的苦寒之地,但凡有想多活几年的,都不会往那边去。 “确定。”田娃坚定的说。 “好吧,几条规矩。”文澜淡淡道:“第一,只能远远跟着,不准靠近;第二,不准和别人说有关于我的一切,所有的都不准说;第三,我有要求时听我的安排。” 田娃连连点头。 “作为回报,我保证你和你娘不会饿到。” 不是不会饿死,是不会饿到。 田娃更用力的点了一下头,而后问:“那他们呢,可以跟着吗” “随你,你能带的了就带,食物不会短你们的。”文澜掩嘴打了个哈欠,开始摆烂。 救人什么的最烦了,救了一次后面就能带出一屁股事来。 “对了,之前有个衙役找过你们吧。” “是,他说可以调开守夜的人,让我们抓走所有女眷。”田娃如实道。 “那些人里有同意的” “有。” “踢出去。” “好。” 他都满口答应。 文澜顿时觉得这小孩有意思。 “你们还得过拥城,我是不会给你们花买路钱的。”她故意为难。 “我们可以绕过去。”田娃道。 文澜轻笑一声,“行,筛好人,把这个给他们分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口袋种子。 “这是…特别快…昨晚那个…”他接着,激动地语无伦次。 “是,我要去睡了,别吵我。” 文澜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流放队伍在城门外熬了一夜,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 程大山练了一早上嘴皮子,硬生生让守城官给打了八折。 众人付了钱,一起进城去。 文德厚拉着脸,看拥城处处不顺眼。 城外饿殍遍地,城内纸醉金迷。 这些地方官根本没把百姓的命当命,否则以拥城的繁华,接济那些流民绰绰有余。 “一会儿到了驿馆,你给我闭紧嘴,一句话都别说。” 张氏深知自己夫君德行,特意提前警告了一句。 第五十章 检举林正言的功劳被抢了 拥城的街道全用石头铺过,平整又宽敞,街两边充斥着酒肉包子的叫卖声,连酒楼旁边的野狗都油光水滑的。 文德厚没应张氏的话,只沉着脸看这一切。 他没有世家背景,只靠才学和德行就得了中正官的赏识,在朝多年,一直尽心竭力,只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朝堂上也确实如此,各地呈上来的官文多是溢美之词,描绘的都是盛世清平之景,可这些日子所见所闻,让他对一切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大虞,怎么会是这样的 孙成领人在驿馆过了文书,一个个验明正身,又同当地官吏汇报了卫雅一事。 “啊,我知道,虞都那边来信了,你们自己看吧!”小吏招呼人把信件取来,又匆匆给他们指了住处,一刻钟都没多留。 文澜眼睁睁的看着他刚迈出大门就把吏员标志性的帽子摘了,拿在手里晃悠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小萝卜头揣着手感叹了一句,“原来自古加班狗都是一个样儿啊!” “这驿馆,好像没人看守”文澜奇怪的看了一圈周围。 以往哪个不是层层围着,生怕人犯跑了。 拥城,还真有点意思。 “哎,看那边。”文遇碰了碰她姐的手背。 文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个领头的衙役读完了信,孙成满脸得意之色,李全还是老样子,程大山勉强挂着个假笑,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呦,大黑脸这是抢铁公鸡钱了”文澜能想象到的,唯有钱财一事会让程大山露出这幅表情。 只见孙成两腿叉开站着,胸肌挺得老高,将信折吧折吧塞进怀里,说道; “程大山,跟着我办事少耍心眼,耍也没用,老子大舅在虞都府给师爷干活,你就是背着我往上递信,这功劳也是我的!” 说完,不屑的往程大山跟前吐了一口唾沫。 程大山僵着脸,使劲扯出一个笑来,“小弟就是一时忘记跟您禀报…” 孙成冷哼一声打断他,又指着底下的小衙役道:“还有你们,也给老子识相点,认清楚谁才是你们头儿!” 他志得意满,这回不仅升了官,随信还有上头赏的银票,当下带着李全和两个小的出去玩乐。 …… 文澜安顿好了行李包袱,颠着一两银子走到衙役的屋门口,“程大山!” “二姑娘。”程大山目光闪避着应道。 文澜敏锐的从他的颓丧中看出心虚来。 “怎么,检举林正言的功劳让大黑脸抢了” 她说的轻飘飘笑盈盈,程大山却登时瞪大了眼睛。 “……没,没,我怎么会检举林家公子呢”他连忙掩饰下震惊,磕磕巴巴的否认。 “得了吧,我故意……”文澜紧急刹了一下,“我让神秘人故意引导你检举的,就是没想到啊,大黑脸渔翁得利,林正言倒霉了吗” 程大山还处在震惊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卡顿。 “林…他不是你的…他不是在帮你吗”他生平第一次丧失交际能力。 文澜倚着门框,意味深长的挑眉。 程大山到底老于世故,识趣的不再问,目光落在她抛上抛下的银子上。 一两,正好能补回来他的过路费,还能小小赚点。 “林正言也没怎么样,就是听说本来能升官,暂时升不了,毕竟没有实际证据。”程大山迅速说完,立即转口道:“二姑娘这次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给我找钩藤和黄芪的种子,今天就找来。”文澜把银子一抛。 程大山稳稳接住,稀罕的咬了一口。 “我这就去办。” 交代完这事,文澜回屋躺平,眼皮一垂,又要睡觉。 反正晚饭的事有文琴操持,卫雅还抢了洗碗的活,她乐得清闲。 眼皮还没闭全,一个小家伙贴上来。 文澜半眯着眼,顺势在他后颈撸了一把。 文遇嫌弃的拍开她的手,很在意形象的理了理自己满是土的头发。 “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小郎中吧” 一提这事,文澜几乎立刻就勾起了嘴角。 程大山今天找回种子,等两人见面,她就能把药材给他。 那小郎中肯定会笑的特别好看。 “上次背着我给人家土豆,这次还要送药,我还真没见你哪个男的这么上心过…”小萝卜头倚在她胳膊上,酸溜溜道。 文澜稍微使了点力,把他重新弄好的头发拍散。 “有没有良心,你姐对你多好对了,你的精神力也养回来不少,赶紧把鹿皮袋子弄大点,什么都装不下!” “嘁,你上下嘴唇一开一关就说完了,哪是那么容易的” “少跟我偷懒,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文澜微微掀了眼皮,瞥他一眼,“今晚就干,就这两日,我再弄些东西回来。” 文遇身子往下一瘫,开始摆烂。 “没有好吃的,干不动,一个月没洗澡了,干不动,我姐要跟小白脸跑了,干不……哎哎哎,姐我错了。” 文澜揪住他的后领子,满脸笑容的磨牙,“继续说啊” 文遇在衣服里转了半个身,一个个掰开她的手指。 “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跟土猴子似的,你的小郎中见到你都得吓跑。”他说着煞有介事的抱着文澜的袖子闻了闻,然后嫌弃的一皱鼻子。 “有味道了” 文澜立即也闻了闻,闻了一鼻子土。 她表情立即有点龟裂,“那…那之前我们在路上遇到他…我……” “没比现在好哪去。”文遇无情的戳破她的希望。 文澜:“……” 她只觉得成千上万个“完了”从脑海中整整齐齐的飘过去,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洗澡,必须洗澡! 绝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两次脸! 于是在程大山拿回种子时,文澜又拿出了一两银子。 “搞两个澡桶来。”她大方地递过银子,“晚些时候给我父兄的镣铐开一下。” 不到一个时辰就赚了二两,程大山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脸上顿时多了好几道笑纹。 “二姑娘稍待,我这就去安排。” 第五十一章 干翻大黑脸的提议 散银用着就是方便,文澜心里琢磨着,难得小郎中考虑的如此周到。 几日不见,那个干净清爽,满身药香的少年郎在她心中又好看了几分。 文琴的手艺越来越好,众人吃过了饭,文澜提起洗澡这件事。 文家在虞都时也是书香之家,身上从没这么脏过,一听洗澡,全都露出了向往之意。 “要了多少银子”张氏先问道。 “一两,之前您给我那个。”文澜答。 张氏有点心疼。 还是文德厚道:“一两就一两,你少计较些,咱们九个人总不能一直脏下去,有辱斯文。” “又没说不让你洗。”张氏白了他一眼。 “阿洵阿棋去挑水搬柴火,我和曼娘烧水,你们男的先洗,洗完了给我们守下门。”她迅速做出了安排,又问;“澡桶就在灶房” 文澜应是,“程大山一会来解镣铐,爹和大哥先找一套换洗衣服吧。” “对对。”张氏忙拿了包袱翻找。 王氏在一边欲言又止,几次之后眼眶隐隐有发红的迹象。 只是大家都沉浸在洗澡的喜悦中,没人理她。 文琴脸上的烦闷一闪而逝,转头同张氏说话时温温柔柔的,“大娘,我娘的包袱之前叫流民抢走了,我们现在没有换洗衣服穿,可不可以匀两件给我们” 说完,她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 王氏红着眼,手稍微抬了一点又放回去。 “我找两件,阿琴把银子收回去吧,公中银钱足够,暂时用不上你的。”张氏推回。 文琴谢过,漠然的看了她娘一眼。 王氏低下头去。 张氏送过衣服,有些忧愁道:“你们包袱没了,往后越来越冷也是个问题,得有两件棉衣啊……” 此事暂时搁置,众人还是先洗澡。 烧好了水,文澜叫程大山来开了镣铐。 男人们先进了灶房,张氏和王氏在门口守着,屋里只剩下姑娘家。 文澜借口如厕避开两人,去找程大山。 “前头我和你说的事,考虑的如何” 大黑脸今日把这铁公鸡得罪的死死的,她不信程大山还不起反心。 “什么事啊” “干翻大黑脸,你当头儿,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一路上你不少赚。” “我…我还是不了。” 他天生不是争斗的料,今天被抢了功劳难受,确实起过一点心思,但二两银子足以压下这些情绪。 “五十两银子外加十斗米,一兜土豆,各种菜。”文澜开价。 小萝卜头的鹿皮袋子里还有五十两现银,花出去她再卖个人参就回来了,还能多一倍。 程大山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随着文澜上挑的眉毛一起,然后咚一声落回原位。 “我…我考虑考虑…”程大山磕磕巴巴道。 “行吧,你考虑,过了今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文澜转身就走,只留下程大山在泼天财富和性命之危间疯狂摇摆。 “文澜,你没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卫雅迎上来。 天知道她刚才和文琴独处有多么尴尬。 “没事,我看大哥他们都洗好了,我们也过去吧。”说着顺手招呼了文琴。 文琴坐在远处,见她的手势,抱着衣服谨慎的快走了两步。 生怕叫人看出她的着急似的。 文德厚和文洵先出来,然后是文棋,文遇磨磨蹭蹭的落在最后,小脸叫水汽熏得红扑扑的,黑发湿哒哒的披着。 文澜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啧,别给我摸脏了。”小萝卜头瞪了她一眼,仔细擦了擦被摸过的地方。 文澜使坏,故意在他脸上多抹了几把。 “还没到找媳妇的时候呢,这么在意脸做什么” 文遇张嘴就想反驳。 却被一人抢了先。 “文澜,口无遮拦的和你弟弟胡说什么”文德厚威严的训了她一句,转头对文遇道:“少听你二姐的话,闲暇时多背背圣人之言。” 文洵也跟着道:“阿遇还是小孩,你做姐姐的教不了他什么也别把他往歪路上带!” 文澜已经好几日没被批判过,今日这俩人突然同时爆发,她一时间哭笑不得。 “我带歪他什么了” “你说了找媳妇,他们觉得小孩子不应该听这些。”文遇拿布巾擦干净了脸,原本的炮火调转了一个头,对准父兄,“两个老古董!” “好了好了。”张氏出来打圆场,“文遇文棋快回屋去,省的着凉,老爷和阿洵在门外帮我们守着点。” 她把三个姑娘推进灶房,又把两个男孩送回屋,这才和王氏一起进去。 文澜洗的分外仔细,连每一根头发丝都照顾到。 女人们用的时间长,洗到一半时就听得外面多出了一片喧嚣声。 别的听不出来,但大黑脸粗矿的嗓音独树一帜,文澜立马辨认出来了。 “都快点,孙成和李全回来了,说不准要找我们麻烦。”张氏先洗的,此刻已经穿戴整齐,凑在门缝那往外看。 “要不然我不洗了吧。”文琴垂下眼。 女眷人多,其他人先洗的,还没轮到她。 “我好了我好了。”卫雅连忙道,“应该来得及。” 文澜那边也迅速跳出澡桶,胡乱擦干换上衣服,同卫雅一起几下泼出了脏水,又把桶涮了一遍。 “没事,你照常洗你的,我帮你盯着。”文澜拍了拍澡桶沿儿,“下次有这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文琴还是有些犹豫,可文澜神色太笃定,她慢慢放松下去。 孙成出去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摆摆的。 进了院子,先是打了一个滑。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水”他大着舌头问。 李全扶住人,他显然很清醒,老鼠眼阴森森的看向亮着灯的灶房,“看样子是那些人犯弄的,还有,那俩人的镣铐不知道怎么没了。” “什么哪个王八蛋给他们解开的”孙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了两步,“程大山,给老子滚出来!” “怎么了头儿” 程大山还在纠结文澜的提议,一直也没个结果,但见到他人还是下意识的摆出了一个讨好的姿态。 第五十二章 我答应 “没事,你照常洗你的,我帮你盯着。”文澜拍了拍澡桶沿儿,“下次有这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文琴还是有些犹豫,可文澜神色太笃定,她慢慢放松下去。 孙成出去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摆摆的。 进到院子,先打了一个滑。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水”他大着舌头问。 李全扶住人,他显然很清醒,老鼠眼阴森森的看向灶房,“看样子是那些人犯弄的,还有,那俩人的镣铐不知道怎么没了。” “什么哪个王八蛋给他们解开的”孙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了两步,“程大山,给老子滚出来!” “怎么了头儿” 程大山还在纠结文澜的提议,一直也没个结果,但见到他人还是下意识的摆出了一个讨好的姿态。 “你,你给他们解开的”孙成醉醺醺的揪住程大山,酒气喷了他一脸。 程大山没办法撒谎,只得称是。 “老子同意了吗你个混账东西,以为有几个小废物跟着你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他说着抬脚一踹,登时就把程大山踹进了水坑。 整个院子只有中间和四周铺了石板,其他地方都是土,程大山这一摔,就滚了一身泥。 “还有你们两个,给老子滚过来!”孙成指着文德厚和文洵。 文德厚和文洵不敢违背,他们走过去的同时—— 李全看着他们的湿发,阴沉又下流的奔向了灶房。 “怎么办,他过来了!”王氏低声惊呼。 “别慌。”张氏稳住她,“我出去看看,你守着阿琴,没事的。” 文琴缩在澡桶里,早就没了洗澡的心思,满脸惊恐的盯着门,生怕那里突然闯进什么人来。 “卫雅,你陪着她,我去看看。” 文澜看了两人一眼,杏眸中像是存了一汪沉静的水,波澜不生。 “你行吗要不还是我去,谁敢过来揍的他满地找牙!”卫雅强横道。 文澜想了想,“那你去记得程大山是咱们同伙。” “知道了!”卫雅杀气腾腾的陪着张氏出门。 灶房大门方才合上,文澜就听见一声痛呼。 “是……是李全。”文琴颤颤的出声。 那是她的噩梦,她一直记得牢牢的。 “放心吧,卫雅打他还是手到擒来。”文澜淡然的拖了个小凳坐在澡桶旁边,捞起她头发搓了搓。 文琴浑身一紧,赶忙抢过来。 “你,你怎么能给我洗头呢这于礼不合。” 她是庶,文澜是嫡,哪有嫡女伺候庶女的 文澜随她拿回去,甩干手上的水,支了一条胳膊在澡桶沿上,“你头发真好,怎么养的” 她现在养一养再见小郎中还来得及吗 “都是我娘帮我弄的。”文琴说起这事时并没什么开心的样子,嘴角平平的抿着,由着黑发在水中海藻一样散开,再搓洗干净。 文澜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猜院子里的惨叫声是谁的。 “卫雅这样,会不会惹来当地官府” 文澜听的热闹,文琴却很担心。 “驿馆里除了咱们没别人,不然他们怎么敢出去鬼混,现在才回来” 今天她们揍了人,孙成也得忍着,他要敢上报官府,拥城官员得先治他一个擅离职守的罪过。 再者说,就拥城从上到下见钱眼开的样儿,没钱能不能打官司还不一定。 “那以后路上呢”文棋还是担心。 文澜正要说话,那边在门口转悠半天的王氏终于看见了两人的样子。 她迈着小碎步过来,诚惶诚恐道:“怎么能让你照顾阿琴,都怪二娘疏忽了,文琴你也是,二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心里不清楚吗” 文澜想说没什么,她就伸了一次手,还是羡慕人家头发。 可文琴已经垂头道了歉。 王氏又把她推走。 文澜面对着灶房门,总觉得这母女俩相处的有些奇怪。 外边闹得厉害,她推门出去看。 衙役倒了好几个,更多的没看见影子,李全趴在门廊下,正一点点往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爬。 卫雅还没停手,正和孙成打的你来我往,新换的干净衣服上边尽是泥点子。 程大山… 文澜目光搜索了一圈,最后不确定的停在一个泥人身上。 泥人看见她出来,激动的上前。 “二姑娘,我答应你。” 难为他站到文澜跟前还知道擦干净脸。 文澜戏谑道:“给你好处你要考虑,现在让人揍了想起反抗了” “我…我打不过他。”程大山捂住胳膊。 即便有泥水,也能看见他手臂上的血色。 是孙成打的。 “现在就上,卫雅会帮你,把你交好的那些小衙役也都叫出来,群殴他!”文澜给他出主意。 程大山回去拉人了。 文澜靠着廊柱,观赏起院内的打斗来。 “卫雅这身手也不行啊,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抓住。”她摇头晃脑的点评。 没多会儿,程大山出来。 没奔着孙成去,反而来了她身边。 “怂什么怂!过去吧!” 文澜抬脚一踹。 程大山喜提今天第二脚,张牙舞爪的朝孙成扑过去。 连番打斗,孙成的酒意已经散了很多。 见他过来,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想跟老子动手,我看你是老和尚的木鱼,天生挨打的货!” 他抡起拳头,一下捶在程大山伤口上。 后者惨叫一声,连退数步。 “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做孙子!” 孙成抬脚在他后膝处一点,程大山立时跪了下去。 “从老子裤裆底下爬过去,老子今天就饶了你!”孙成岔开腿,居高临下的朝程大山勾了勾手指。 程大山跪坐在地上,捂着胳膊满脸羞恼。 他身后的小衙役也不中用,全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整个虞都府里,孙成都算是能打的,力气又大,他们实在有些怕。 文澜揣手看着,满心无语。 这么多人,一起往上扑都把孙成扑到了,偏偏一个比一个怂,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 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文遇从对面屋子里露出头来。 第五十三章 抓谁不好? 文澜指了指他挂鹿皮袋子的位置。 文遇会意,掏出几个种子,往孙成脚下一扔。 泥坑里几条枝叶泥鳅一样涌动了一下,而后紧紧缠住孙成的脚。 场面混乱,并没人发现这点小动作。 “卫雅,帮忙。”文澜招呼。 卫雅歇了两口气,听到她的话立即又冲上去。 程大山见状也不再犹豫,拼命往上一扑。 孙成一只脚被绑住,躲闪不及,一下被两人按倒。 小衙役们这才敢上前,一个个七手八脚的压住他,平时被欺负惯了有仇的,瞅准时机狠狠踢了好几脚。 “王八羔子,老子弄死你们!” 孙成口齿不清的在人堆里叫嚣,使出浑身力气反抗。 可足足六七个人压在他身上,任凭他如何折腾也没折腾出花来。 小衙役们胆子更大,他们平时惧怕惯了,可真把孙成按在底下,竟然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程大山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照着眼睛来了一拳。 “抢我功劳,抢我银子,欺负我,你不是厉害吗怎么不叫你大舅来救你”他越说越气,发泄似的抡了好几拳。 “还出去喝花酒,那银子本来应该是我的!” 看的出来他不会打架,一拳一拳毫无章法,把孙成揍成猪头之后,自己抱着拳头疼的一个劲斯哈。 文澜悄悄拽着卫雅离开了战局。 “程大山,别吹你那手了,说正事。”她催促道。 程大山这才缓过神来,先去孙成怀里摸出了一应文书,又宣告道:“孙成行为不检,玩忽职守,苛责属下,藐视律法,我会上报给虞都府,以后整个流放队伍都听我的,明白了吗” “明白!” 小衙役一个个喊得响。 程衙役总和他们打成一片,笑眯眯的也不欺负他们,由他带领队伍再好不过。 “放你娘的屁!程大山你敢!”孙成叫骂道。 “打他!”文澜换了个嗓音暗中鼓动。 衙役们血气上涌,灌得脑子不大灵光,当即又把孙成扁了一顿。 连卫雅这种好战分子都看的心惊胆战。 “这,不会出事吗” “出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文澜无辜的看她一眼,“这不都是他们内部矛盾吗” “正是正是。” 小萝卜头在后边一脸欣慰的点头,叫文澜当一声敲了脑门。 卫雅迷茫的看了眼两姐弟,迷茫的点头。 “好像有道理。” 流放队伍的话语权一夜易主。 这变故太大,文家人惶惶不安,卫雅搬来文澜的歪理,煞有介事的给他们分析了一遍。 拥城的夜格外漫长一些。 文澜睡到一半,忽然警觉的睁开眼。 窗纸上映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影子中间冒出一点猩红的火光。 她轻巧的翻下大通铺,凑到旁边去看。 一根香烧破了窗纸,正袅袅散发着烟气。 传说中的迷香 文澜凑近闻了闻,险些呛出一个喷嚏。 脑子是有点晕乎乎的,然而精神力一过,立马恢复了清明。 她指尖一点,尖端的火星登时碎掉。 再一点,戳进屋子里的一截香落进她手心,化成粉末。 屋外。 李全只觉得手中迷香一轻,奇怪的拿回来看。 “断了” 里头也有人喃喃,“怎么了” “嘘!”文澜轻声冲弟弟比了个手势。 文遇轻轻巧巧下来,趿了鞋子凑到跟前,指着窗外的黑影,用口型问:李全 文澜点头,又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应该是烧完了。”一门之隔,传来李全的喃喃自语。 门缝里探进一个刀尖,一点点拨开门闩。 文澜和文遇你来我往一阵,待门一开,默契十足的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晕的特别真实。 “小娘们儿。”李全一进门就看见文澜,老鼠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你让我做不成男人,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扯住文澜一条腿把人往外拖。 遇到门槛时,文澜还体贴的动了动,让他更省力的拖出去。 文遇偷偷掀开点眼皮,瞧见这一幕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李全啊李全,你抓谁不好 让文澜没想到的是,她闭着眼睛被运了好远,过了两道门槛,然后上了马车,接着又被卸下来,送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十娘,就是她。” “呦,还细皮嫩肉的,你打算要多少银子呀”一个扭捏造作的女声道。 “不要你钱,今晚就给她破瓜,越多人越好,我要看。”李全话音冰凉,像毒蛇一样。 十娘都惊了惊,“什么这,可没这么卖的啊!”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玩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不花钱来的东西,你怎么不是赚你让我看舒坦了,过后再给你拿来两个。”李全冷声道。 “行吧。” 两人交谈完毕,文澜‘虚弱’的睁开眼。 “呦,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十娘眼睛一亮,细长的指甲勾住文澜的下巴。 这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顿时有点后悔答应李全。 “可你长得好丑。”文澜一脸痛苦道。 对面的女人敷了一层厚厚的粉,因为凑得近,她甚至能看见对方鼻尖上的粉渣。 嘴巴又薄又大,红的和刚吃完小孩一样。 颧骨高耸,法令纹很深,让她面相看起来十分尖刻。 “你说什么”十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指甲狠狠地抠进她的肉里。 “说你丑。” 文澜神色冷下来,伴着她的话音落下,十娘碰到她的指甲齐齐断掉。 “啊!”十娘惊呼一声,面露惊恐,“你…你这是给我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我还以为你要怎么对付我呢。”文澜直身而起,轻轻松松的甩掉了手上的绳子,鄙视道:“还是妓院,老套,没新意。” “你什么时候解开的”李全终于意识到不对,下意识的去看地上的绳子。 绳结还在,中间断掉了。 “轮到你问我了吗”文澜顺手拿过十娘手里的红色小皮鞭,啪一声往地上一抽,“你们两个,给我蹲那边去!” 十娘在风月场中混惯了,最会看人,立即顺从的蹲过去。 第五十四章 倒卖人口 李全挨了两鞭子,不情不愿的蹲下。 “你把我们仨卖了,人犯丢失,怎么跟官府交差啊”文澜压迫力十足的审问。 “就说你们半路逃跑。” “然后让我家罪加一等” 啪一声。 到现在文澜打了三鞭,位置力度一模一样。 李全右臂的血痕深可见骨。 十娘只恨不得打死他才好,说什么不要钱,结果招来这么一尊杀神! 果然便宜的东西不能买! “哎,你!” 正想着,突然被点名,十娘登时浑身一紧。 “拥城有收他的地方吗”文澜指着李全问。 十娘下意识用专业的眼光审视了一番,摇头道:“相貌太差,像我们这种正经馆子都不会要的,除非是底下的花窝棚,那地儿便宜,是个人没病就行,当然客人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儿……” 眼看她要滔滔不绝,文澜不耐烦的打断,“那你把他卖过去,卖多少都归你。” “啧,蚊子腿大一点儿钱,还不够我车马跑一趟呢。”十娘不情愿。 文澜往她眼前递了递鞭子。 “卖卖,我这就安排!” 不多时就有一人进来,十娘把李全交过去,背着文澜使了个眼色。 “文澜,你敢卖我!官府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让程大山上报你逃跑。”文澜挥手同他告别。 屋中暖香袅袅,红纱飘扬,处处透露着低俗的情调。 妆台旁边立着面一人高的铜镜,文澜凑过去照了照。 不错,很好看。 那边,十娘偷偷摸摸的挪到门口,见到来人一下扑了过去。 “老爷,就是她在这闹事,你快叫人把她抓起来!” 文澜转头。 只见门口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人中年文士模样,蓄着一把美髯,听完十娘的话脸色未变,只道:“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强迫。” 又抬手往外一引,对文澜道:“姑娘,请吧。” 文澜把鞭子抛给十娘,同他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而后目光落在后边的黑面具上。 慕容晏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 本来今日他就该去驿馆的,但被拥城太守绊住,一直磋磨到现在。 “狗贼!有娃还来这鬼混,不是个人!” 擦肩而过时,她低声鄙视了一句,之后扬长而去。 慕容晏:“” 文澜走的远了,中年文士也就是拥城太守才好奇的问:“九公子认识这姑娘” “认识,可不好惹。”慕容晏一笑。 太守又问她怎么来的,十娘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试探的问:“那个男的” “做了吧。”慕容晏随口道。 太守随意的抬了下手,笑道:“我原还好奇,为何你要让我撤掉驿馆的守卫,现在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姑娘吧。” “大人如约办事即可,旁的莫多关注。” “哈哈哈好,待我把流民中的奸细筛干净就放他们过去”拥城太守搂住十娘,爽朗一笑,“也请九公子放心,我对小姑娘没兴趣。” 不,我是怕你倒霉… 慕容晏并未多解释,告辞离去。 另一边。 文澜离开之后并未回驿馆,而是直接奔向了拥城植被最为繁茂的所在——太守府。 拥城太守显然是个讲究人,在这风沙极大的地界也能撺掇出一个后花园来。 各色草木修剪的高高矮矮,错落有致。 文澜在假山上寻了个避风处一窝,五指张开按在地上。 纯粹的植物力量争先恐后的汇聚而来,在她掌下形成了一个小小风暴。 后花园里的树木逐渐蔫下去,达到一个临界点时,澎湃的精神力忽然涌出,激的满园树木都摇晃起来,散发出比之前更加蓬勃的生机。 如是几次,之前用掉的精神力尽数补回。 而后园中草木葱茏繁茂,枝叶肆意舒展,如同荒野世界一般。 文澜精神抖擞的伸了个懒腰,又借此地催生了药材,才心满意足的赶回去睡觉。 天光大亮。 没人催他们起床上路。 也没有恼人的锁链碰撞声… 文澜睡的很满意。 胳膊叫人晃了好几次,她抬手把讨厌鬼拍到一边。 文遇阴险的磨了磨牙,凑在她耳边道:“小郎中过来了,马上就要看见你蓬头垢面这幅尊容啦!” “什么!”文澜忽然睁眼。 文遇揣着手看她,哼哼一声,又一声。 “慕容先生真乃君子,在下先替拙荆谢过了,只是屋内如今……不大方便。”文德厚的话从门外远远传来。 紧跟着就是文洵气冲冲进来,“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赶快起来,郎中来给咱娘瞧病了!” 惊闻此言,文澜立即弹起,快速抻平自己的衣服,又折腾头发。 “慢着点,梳歪了。”张氏无奈伸手,想帮她一把。 文澜一顿,又把头发拆开。 “夫人,里边好了吗”是文德厚在催促。 “好了好了!” 文澜应一声,就着张氏的手把头发一绑。 这回倒是正当了,只是中间一绺遗落在外,在她发辫中间倔强的支棱出来。 慕容晏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绺特立独行的头发。 敛下笑意,进门两步之后,规规矩矩的同里边的人依次见了礼。 他诊脉时神情平和而专注,有种沉静如渊的气质。 文澜目光没挪动,动作轻微的碰了碰身侧的弟弟。 “我还以为你忽悠我呢。”没想到人真来了。 文遇呵呵一声,“不瞒你说,我也这么以为。” 没用多少功夫,看诊完毕,慕容晏在先前的方子上又减了药量,添了两味温补的。 “这方子重在温养,须得久服,约莫一月,夫人旧疾可尽去了。” 张氏又问了些,他都耐心一一作答。 回答时也不刻意卖弄学问,多是深入浅出,句子简单易懂,文家心智最小的文棋都听得明白。 聊到最后,自然是诊金问题。 慕容晏却迟疑了一下。 “是想要这个吧。”文澜见状拎起一个袋子递过去。 袋子很大,仍有枝枝叉叉从袋口处冒出来。 慕容晏眸光一凝,瞬间就认出了自己惦记已久的钩藤。 他坐在张氏对面,此时半转着身子,微微扬起脸,笑问:“姑娘帮我找到了” //友情提示:无论何种倒卖人口都是违法行为,干了就要蹲号子,遇到危险不要模仿女主,努力寻求外界最好是警方帮助。// 第五十五章 欣喜有之 “你要的都在,看看对不对。” 文澜只知道黄芪以根茎入药,至于钩藤,那么大一个家伙,她不知道用哪,只能先把枝杈砍下带回来。 纵使不对,留着钩藤枝也能再催生。 慕容晏打开袋子,里边除了十数条钩藤枝,还有不少黄芪根茎。 “就是它们,多谢姑娘。”他抱住袋子,分外激动道:“姑娘要价几何,我都给你!” 文澜不禁失笑。 怎么跟着药商队伍走了这么些天,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同你的药商朋友买药时也这么说”她很好奇小郎中让人骗去了多少银子。 慕容晏一脸诚恳的摇头,“他们手中药材品相大多平平,自然不值什么钱。” 还好,看来没被骗。 文澜心中暗忖,嘴里道:“这些药材抵今日的诊金,你觉得如何” “这…”慕容晏不好意思道:“我岂不是占姑娘便宜了” “无妨无妨,只是听说黎山苦寒,以后我们到了那还请你照顾一二。”文澜闻言立刻提出要求。 “好,姑娘有需要尽可找我。”他想了想,又拿出些药来,“北方的确寒冷,你们路上若生了冻疮,可拿热水泡了它擦洗。” 文家众人自是谢过。 日头高悬,时辰不早。 文澜撇开文德厚,自己送人离开。 “昨日听我父讲起他一个同僚,有些事情尚未争执清楚,我能不能听听你的看法”她眸子闪着光,明晃晃的试探。 “你说。” “那位大人家有妻室,还有一子,处境也不那么好,但他却流连青楼妓馆,你怎么看” 慕容晏心里一紧,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然他面上纹丝未变,高尚中带些羞耻道:“男子有妻儿自当顾念家里,再去…去烟花之地实属无仪无礼。” “你这样想…”文澜点点头,满意道:“甚好。” 发辫间那绺头发随着她点头呆呆的晃动两下。 慕容晏的目光忍不住追上去,眼眸弯成一道初一的月。 “怎么了”文澜狐疑。 慕容晏指着自己头上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文澜跟着伸手碰了碰。 白皙的手指骨感明显,纤长秀致,阳光从指缝间透过,在边缘镀了一层明亮的光。 “唔。”她尽量维持一本正经的样子,“失礼了。” “不碍事,那…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虽然形象出了问题,但她心情还不错。 小郎中连说个青楼都羞涩的不行,肯定不是胡乱鬼混的人。 慕容晏转过身,收起眼角的弧度。 刚刚几番对话,他能确定,文澜并未发现自己和面具人间的关联。 但她问的…于男女之间似乎过于亲近… 慕容晏心中冒出一个猜想,又被他否定。 不会。 她看自己,像闺中少女赏花,像诗人对月,欣喜有之,并无男女之情。 …… 程大山已经愁了整整一个早晨。 昨天一个冲动夺下孙成的权柄,今儿早上就出了事。 李全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问拥城小吏,都说没看见。 无奈之下,他去府衙报官,但没有拥城本地人的证明文书,报官要交钱。 这一项又把他拦了回来。 “二姑娘。”程大山在门口堵住刚送完慕容晏的文澜,“李全丢了,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文澜奇道:“丢的又不是你” “可,丢了人我怎么交差啊”程大山哭丧着脸。 “你为什么要交差,这不是孙成的事吗”文澜更奇怪的看他一眼。 对哦。 找孙成。 程大山去了。 文澜回来帮张氏整理包袱行李等物。 “澜儿,那药材…你什么时候找来的啊”张氏捆紧包袱,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托程大山找的,卫雅昨天不是帮忙打架了吗,他算还个人情。” “还真是奇怪,拥城那么多药铺,慕容郎中怎么不自己去买,非要程大山买完送到你手里,再从你这拿” 文澜浅浅的咽了口唾沫,抬眸迷惑道:“这我也不清楚。” 一行人离开驿馆。 程大山怕落人话柄,又给文家父子戴了镣铐,出了北城门走远一段才摘下来。 “解下做什么”文洵疑惑的问。 文德厚也同样存疑。 程大山和文澜互换了个眼色,而后凶巴巴道:“你怎么问题那么多拿下去你还不乐意” “不只镣铐,还有包袱,全都扔到板车上,前头因为李全耽误了太长时间,我们得全速赶路,不然误了到黎山的日子,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话事人的派头。 文家人有些犹豫,文澜率先把包袱撂了上去,卫雅紧随其后。 然后是文棋,放下时胆怯的看了程大山一眼,小跑回王氏身边。 包袱大大小小的在板车上堆成一个小山。 程大山也确实加快了速度,整整一天就没停过。 因为他发现,阴魂不散的影子又跟上来了。 过了拥城之后天黑的更快,队伍路过一个无人的村庄,众人随便寻了个院子住进去。 影子跟上来,隔了一段距离住下。 入夜之后,文澜不情不愿的爬起,带上一堆种子去见他们。 田娃还是瘦干干的,一对大眼睛占了半张脸。 “马走田,盯住你的人别来偷看,否则一粒粮食都没有。”她一进门,撂下这么句话,就穿过屋子去了后院。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都问田娃: “神女这是去做什么啊这次没那个种子吗” “是啊,要是没种子,我们跟着她有什么用啊” “要不……偷偷看一眼” 田娃一下挂了脸,“不行!都听神女的,你们如果不想跟着,可以回去!” 他瘦小枯干,难得还能镇住这些人。 文澜在后院,先每样催熟一个,收了种子,随手往院子里一扬。 月色下,绿油油的粮食和蔬菜忽然涌起。 远远看去,像是浮动的绿色绒毛。 做完这一切,她才慢吞吞的打了个哈欠回屋。 “自己去收。” 流民们一时没听懂。 文澜指了指后门。 有一人踟蹰着去看了,幸福的软倒在门框上。 第五十六章 树妖还是神女 拥城,白日。 太阳像一张发霉的饼。 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人来车往,显出些宽松的拥挤。 食物的香气和小贩的叫卖声顺着客栈半开的窗户飘进屋内,落到床头。 郭昭向来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血色,神情羞赧道:“先生,我有些饿了。” 此时新药才喝到第二次,他的症状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见他有胃口吃东西,慕容晏方才落下心神,叫店小二送几样清粥小菜上来。 房门推开,兼榆从小二身后挤进来,顺手接过他手中食案,搁在郭昭身前的方桌上。 “头儿,你道城中出了件什么稀罕事儿”他放下吃食,满脸兴味的同慕容晏道。 “黄铜冠横死街头了”慕容晏慢条斯理的切下两片黄芪。 “那倒没有。”兼榆神神秘秘的,“听说太守府出了个树妖,一夜之间树木疯长挤满了园子,人都进不去,现如今正招人砍了树往出运呢,我去瞧了,一上午运出了十几车树枝。” “树妖”慕容晏手一顿,切歪了一片。 “外边都这么说,也有人骂太守丧良心,有神女惩治他之类的。” “……为什么是神女” “也可能是神婆,或者神老头儿。”兼榆一本正经推测。 慕容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自己的属下,“我是问,流民为什么提到神女” “不知道。”兼榆傻傻摇头。 这种重要吗 慕容晏沉思起来,手上稳稳地将黄芪切成等厚的片,切完文澜给的,又切了两片自己原有的。 然后每样取了一片,泡进水里。 “那些树枝,找一个过来。”他道。 兼榆不理解,不过还是去了。 郭昭喝一碗粥的时候,将此事听了个完全,忍不住问:“先生,真的有神女吗” “先生回答不了你,因为我证明不了他们存在与否。”慕容晏温和的教诲,“不过对百姓来说,大概能救他们于水火的就是神明。” 郭昭似懂非懂。 慕容晏由着他思考,自己着手研究两种黄芪的药效,粗浅的得到了个结果。 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树妖的事。 他有种诡异的直觉,拥城太守的园子,多半是文澜祸害的。 等树枝拿回来,他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因为那上面传递出的力量,与这些钩藤、黄芪还有土豆别无二致。 “头儿,怎么样是树妖还是神”兼榆兴致勃勃的问。 “不怎么样。”慕容晏扔了树枝,道:“宰了剩下几个黄铜冠,我们上路。” “好嘞!” 兼榆顿时把什么神啊妖的抛在脑后,挂上刀就跑了。 慕容晏看向遥远的北方。 他一向是个好奇心浅薄的人,这才更利于活着,可对那个小姑娘,他心底存了越来越多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在一夜之间让树木疯长 能让原本的药材发挥出成倍的药效 她……难道真是神明 神明本人拥有许多世俗的烦恼。 马走田那小子虽然遵守约定,给家里送了一大堆粮食蔬果,但解释原因时,直接简单粗暴的说,是神女的指示。 而文德厚对神明一事向来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一小部分人愚弄大众捏造出来的说辞。 所以大家都在怀疑流民的用心。 文琴猜的更多一些。 她平日负责煮饭,自然了解这种特别的米。 煮出来香香软软,即使有时候水放多放少都不会太难吃。 和程大山以前买回来的是同一种。 程大山和二妹走的近,那个破烂小孩说是神女的指引… 她默默看了一眼文澜,再次想起那天夜里——她黑发飘扬,满脸杀意的同自己说“过来!” “爹,我觉得对方也许是好意想帮帮我们。”文琴敛下心绪,分析道:“我们一行人身无长物,没什么好让人算计的,他们若有什么目的,也该从衙役那边下手。” 卫雅跟着点头。 心里不禁佩服自己的眼光:文家这位大姑娘果然是个心思多的,幸好自己以前说话做事都注意了,不然无意间得罪了她可不好。 “爹,不如等等看,他们若有意图,迟早会显露出来。”文洵道。 众人议定,此事才揭过去。 新送来的粮食依旧搁在衙役的板车上。 程大山鬼鬼祟祟的偷看了几眼,找来文澜。 “二姑娘,那些流民……” “是我的人,要跟我们一起去黎山,你不用担心。”文澜没打算跟他遮掩。 只要程大山还想继续从自己这赚银子,他就不可能出去胡言乱语。 “那他们的粮食,也是你出的”程大山试探。 文澜不承认也没否认。 “是这样,您之前答应我那个,十斗米一兜土豆各种菜……”程大山满脸希冀的搓了搓手。 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加上这些,到前边城镇他还能再赚五十两。 “出息,明日我叫他们给你送来。”文澜也没打算赖账,又问,“此处距离黎山还有多久的路” “正常行走的话约莫三十日,走的快些二十多日可到。” 程大山说完,心里盘算着,抵达黎山后办完交接就回虞都,一路跑马有十几日就够,也就一个多月的光景,就能拿一百两银子回去了。 到时候他领着婆娘随便找个地方一避,谁还管孙成的报复 “马车呢”文澜打断他的思绪。 “那就更快了,十几日就可抵达。”程大山说完顿了顿,“二姑娘,你不会让我给你找个马车吧,那个可贵啊,我弄不来。” 弄不来不是问题,贵才是问题。 文澜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又问:“能坐下七人的,要多少银子” “那可多了,若是良驹就要上千两,一般的也要四五百两,二姑娘如果实在不想走路,买头驴拉着板车也是一样的,便宜,就是慢些。” 文澜则想起路上遇到小郎中时,他乘的那辆马车。 黑马白蹄,即便套着鞍具浑身线条也依旧流畅。 马车宽大,车窗上还有考究的雕花。 照程大山报的价格,那辆马车少说也值一千两。 怪不得单纯又好骗,文澜心道:原来是钱太多。 //提示:写书人不是学医的,里边的药材治什么病都是胡编乱造,大家随便一看,不要当真,生病请遵医嘱,谢谢!// 第五十七章 时间不多了 按照程大山的舆图,一行人这两日马上要路过一个城镇,要买车马,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几百两银子不好赚,就算文澜能拿得出等价的东西,也要有人出得起银子。 另外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家里人会起疑。 打从离开拥城那天后,张氏好像就怀疑上了她。 偶尔就会来一次不经意的试探。 文澜全靠原身的记忆蒙混过关。 “咱们娘精明的很,你到现在才让她怀疑,在我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队伍正短暂的歇息,文遇凑近文澜和她咬耳朵。 “你是在讽刺我笨吗讨厌鬼!”文澜斜了他一眼。 “这次没有。”小萝卜头严肃的申明,“娘本身就很疼爱自己的二女儿,而且以前的文澜跟你差的太多,骨子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比如她就不会这样不礼貌的看我。” “哦那我走” “那倒不必。”文遇讪笑,软乎乎的抱住姐姐的胳膊。 文澜忧愁的叹了口气。 她很喜欢张氏这个娘亲,可这些试探让她明白,那样毫无道理的袒护,细致入微的关怀…本来不是给她的,是她误打误撞偷来了一个月的温情。 现在小偷眼看就要被抓住。 “那你是打算摊牌还是跑路”文遇也跟着有点忧愁。 照她姐的性子,装肯定是不会一直装下去的,首先她懒,其次她笨。 文澜沉吟不语。 “阿遇,澜儿,你们两个过来,队伍要走了。”张氏在一边扬声招呼。 文澜拉着弟弟起身,叹道:“先躲着点吧。” 等买了马车,快点到黎山,全家人都安顿下来,不管张氏知道真相会不会认她,这一路照顾她也算仁至义尽。 文家人,也总能找到办法活下去。 文遇挂在她手边,若有所思的垂下头。 两人走到人群中,张氏拉过文澜,将她衣摆后边大片的土都拍打干净,忍不住数落文遇道:“就你聪明,总坐你姐衣服上!” 文澜垂眸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有点难过,然而这难过又被她强硬的按下去。 “我自己来。”她笑着让开张氏,自己抖干净了衣服。 又过一日。 正是晌午的时候。 前方出现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 大抵就是程大山地图上那个。 文澜戳了戳弟弟,“叫你想办法想出来了没有” “哪有什么办法”文遇小脸皱成了一个包子,“咱们家人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你要买马车,他们肯定要问你钱哪来的,没办法解释。” 可是她没多少时间了。 真要在路上走二十多天,张氏肯定会提前发现真相。 到时候自己是走是留都尴尬。 “那就算了。” 没得选择,文澜反倒放松下来。 总归有了怀疑,多一点少一点也就那样。 她和程大山打了招呼,让他安排进城采买。 一群人分成两队。 张氏领着卫雅、王氏、文琴去置办厚实的衣物被子等,文德厚领着剩下的人,看看有什么缺的就买些补上。 前一队有孙成看着,程大山怕出事,特意安排了几个身手好的属下牵制,他自己则跟着文澜,准备一会儿和她去买马。 文洵看着卫雅走远,嫌弃的看了眼身边的文澜,“你怎么不跟着娘去” “你想去就去呗,又没人拦你。”文澜嬉笑着调侃他,“不过卫姑娘跟着娘去买衣服,你跟着确实不像话。” “你胡说什么,我没想跟着阿雅。”文洵急道。 “是,你没想,是我想跟着。” “你不准想!” 文澜忍不住呵呵一声,顺口道:“爹你看看大哥,他是不是诚心我和吵架” 说完她愣了愣,这爹一向和大哥一伙的… “好了。”文德厚严肃的看了两人一眼,正色道:“阿洵,少年人心有牵念是常事,爹年轻时也有过,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没错,不用刻意避讳。” 在文澜心里这就是帮她说话了,故而立即站到爹身边,得意洋洋对大哥道:“听没听见” “你高兴什么”文德厚更严肃的看她一眼,“我这话也说你呢!” 家里几个孩子,就这个女儿最不省心! “我有数日没和小郎中来往了。”文澜立刻委屈。 文德厚闻言眼一瞪,“还好意思说!那是人家没找上门!上次送人送出那么远,你是不是还想跟他走啊!” “那我也发乎情止乎礼了。”我也没动手动脚。 文澜瞧着自己爹越来越差的脸色,识趣的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你哥是男子,你是女子,他做得你做不得!” “为什么啊”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你还敢问为什么”文德厚终于忍不住抬起嗓门。 “不是我。”文澜连忙摆手。 众人一顿,纷纷转头。 文棋一向在角落惯了,此时被一群人看着,顿时后悔出声。 “爹…我我…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紧张的退了半步。 娘和大姐都不在,想躲也无处躲,文棋只能尽量缩着身子,去看自己的脚尖。 文德厚对这个儿子向来怀柔,安抚了两句,才道:“女子天生体弱,这也是一种保护,更多的东西等咱们家安定下来,爹再慢慢教你。” 文棋怯怯的点了点头,眼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文澜。 大姐说了,二姐很厉害,她这样的人,也需要保护吗 见他看过来,文澜露出个赞赏的笑。 二弟打断的可真是时候,不然老爹又要揪着她说教半天。 如今时候差不多,田娃应该也进了城,她得想个辙去买马了。 给程大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安排小衙役不经意间隔开了几人。 文澜拉着弟弟,不动声色的脱离了队伍。 “二姑娘,这回去的时候,你爹怕不是要骂死我。”程大山跟在后边,想起刚才文德厚严肃的脸都觉得难受。 “那你带我回去啊,银子不要赚了。”文澜说着就要往回走。 程大山连忙挂起个殷勤的笑,虚虚拦了一下,“无妨无妨,我能挨得住。” “那走吧。” “带着他啊” 文遇迎上他的目光,抿着小嘴认真点头,“不带你也要带着我的。” 第五十八章 买马(上) 三人走出不远,在一处墙根找到了田娃一行人。 十八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墙根处参差不齐的蹲成一排,几个麻袋在身后藏得严严实实。 程大山见到他们,脚底下一个趔趄。 “马走田,跟我过来。”文澜招招手。 文遇整个人都难受起来,“为什么不是马走日” 田娃不懂她俩在说什么,恭谨的解释道:“神女,我叫马守田。” 着重强调了“守”字。 文遇无语的看了他姐一眼。 “啊原来如此。”文澜尴尬的蹭了蹭鼻尖,“你跟我来,其他人先等着。” 和田娃同样瘦干干的女人弓着身子站起,捏着发麻的双腿,紧张道:“神女,我娃……” “一会就回来。”文澜清晰地瞧见她眼里的担忧,和声安抚了一句。 女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巴巴的看着自己儿子。 “娘,你放心。”田娃扶着她坐下,跟文澜出去。 几人先去了成衣铺,文澜叫田娃按照流民的身量一人买了一套稍显体面的成衣。 付银子时,文遇倒空了鹿皮袋子,道:“就剩两块,之前的都给他了。” 程大山嘿嘿笑一声,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银子还够,买好了衣服,回去给流民一人发了一套。 马守田按照文澜的吩咐,一板一眼的指挥。 “换上衣服我们就是卖粮的商队,三人一组,去城里各处卖粮食,半个时辰后回来。” 一众流民喜滋滋的摸着新衣服,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连连点头。 程大山压低声音在文澜耳边道:“二姑娘,你不怕他们卖了钱跑掉啊” “这是你的心思吧。”文澜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程大山搓搓手。 “姐,他说的有道理。”文遇看了眼流民,又问程大山,“那你有什么主意” “半个时辰不见得能卖完,咱们可以许下点彩头。” 程大山伸出手指标志性的搓了搓。 文遇一看,顿时一脸怪异,啧了一声道:“怪不得我姐会选你。” 这手势真像! 文澜采纳程大山的提议,拿回银两较多的人能得到奖赏。 流民们喜不自胜,没多会就分散到城中各处。 他们三人则去看马。 此处地界小,没有马市,只有一家马场。 里头不仅卖马,还有驴骡黄牛等。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马场老板是个秃顶中年人,发髻在脑袋顶上扎成一个小揪揪,显得有些滑稽。 见他们衣着寒酸。一开口,满满的轻蔑刻薄。 “来你这看看马。”程大山一幅见过世面的派头,眼睛却诚实的四下溜了一遍。 “看马”老板哼了一声,“有钱吗就看马,少来这消遣我,快去去去!” 说完招呼两个伙计往外撵人。 “哎你这人会不会做生意”程大山被人推开两步,急道:“看看还不行,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钱” “看你就是个穷样!”伙计常年做重活,手上力道不轻,推完程大山来推文遇。 文澜抬手一拦,那人就再难寸进。 “磨磨蹭蹭的,扣你工钱啊!”老板不悦的斥责。 伙计一听,更加使劲。 然后对面更大的力道袭来,他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少在那废话,我看上了就买。”文澜冷声道:“要不是城里就你一家马场,你以为本姑娘愿意来” 老板捞住伙计,他雇的人有多少力气自己还是清楚的,当下有些惧怕。 “看……”他努力硬气道:“看看就看看!” 文澜拉着弟弟跟上。 马棚在后边,喂养的还算精细。 老板看了眼他们几个的穷酸样,先把人领到了最膘肥体壮的一匹马前。 “看见没,这是我们这最好的一匹马,通身漆黑,蹄色雪白,正经的乌云踏雪宝马。”他轻蔑道:“售价一千五百两,就是不知道客官出不出得起银子” 一千五百两!这几个穷鬼,听着价格不得吓死! 老板想看他们出糗。 然而文澜只是淡淡打量了马一眼。 养的确实壮实,只是马腿上一堆白色杂毛,根本不是堆积在蹄子上。 她莫名想到了小郎中拉车那匹马。 那才是真正的蹄色如雪,通身漆黑。 “不要。” “这个确实贵了点。”老板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你们买不起也正常。” 下一匹,小黄马。 太矮,眼皮耷拉着。 文澜直接掠过,稍站远了点,将整个马棚为数不多的几匹马全都看了一遍。 好几个都老老实实站着,头颅高扬。 只有一匹小黑马,存在感极低的埋头在马槽里干饭。 大半个脑袋都杵进去,只剩一双竖直的黑耳朵露在外边,偶尔晃动一下。 耳尖的毛叫太阳一晃,微微发红。 “哎,你,抬头!”文澜下巴扬了扬,命令道。 黑马没动。 沉默是一种有形的尴尬。 马场老板忍不住嘲笑出声。 “你以为这畜生能听懂人话呐!”他上前两步,扯着马耳朵用力把马头揪起来。 小黑马叼着一嘴草料,呱唧呱唧咀嚼。 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看都没看老板一眼,只盯着槽里的伙食。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板粗暴的拍了一下马头,“吃食最抢先,干活永远不出力!” 最主要的还总一幅瘦骨嶙峋的样子,卖都不好卖! 这混蛋马是砸手里了! 他一松手,马头又掉进了食槽里,马场老板顿时气的呼哧呼哧。 “它多少钱”文澜饶有兴味的凑近,在侧面盯着黑马睁了一半的眼睛。 这家伙睫毛黑黑长长,像一把小扇。 半睁的眼睛乌黑明亮,中间部分平整黑亮,嘴巴也是一色的黑,此时正优雅的鼓动着。 “它虽然差了点,可也不便宜。”老板立刻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掌,“五百两!” “这么瘦还五百两”程大山指着黑马后背上凸出的骨架,“你比马还黑吧!” “没钱就别买!我还告诉你,这是所有马里最便宜的!”老板扬了扬自己油亮的脑门,“嫌贵那边有毛驴骡子,最低的八十两!” 文澜揉了揉黑马刚刚被揪过的耳朵。 “不用,就它。” 第五十九章 买马(下) 程大山拉着文澜走到一边,低声道:“二姑娘,粮食连五两银子都未必能卖出来,何况你看那马,快瘦脱相了。再有,老板也说它特别能吃,就算买下了你怎么养啊” “别劝了,她是看上马长得俊俏。”文遇看的通透。 此外,他也觉得那马不错。 挺会气人。 “这么个小东西我还养得起。”文澜回头看了眼,黑马还在干饭,她对老板道:“这马我要了,一会儿给你拿银子来。” 吹吧你!还一会儿,不就是没银子找个借口想跑吗 老板心里不屑的想。 文澜离开马场,叫弟弟拖住程大山,自己催生了几根人参和黄芪。 做完这一切,她和文遇两人先后光顾了城中医馆药铺,还有高门大户的人家,手中药材不断减少,口袋里的银子不断增多。 告别最后一个士绅时,文澜装银子的口袋已经撑起一个半人头那么大。 她们做这些的同时,卖粮食的流民也都陆续回来。 林林总总收上的银子有十几两。 米粮没卖出什么,主要是那些稀罕的蔬果,被大户人家的姑娘看上,斥巨资买了回去。 文澜收回银钱,依照约定,给了售卖所得最多的那三人一大包种子。 “马……守田,带他们出城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程大山跟在文澜身后,目光追随着她手里那沉甸甸的口袋,一时间恍然如梦。 原来银子,这么好赚的吗 …… 三人重新回到马场,秃顶老板正躺在摇椅上,唾沫横飞的教导自己两个伙计。 “你们跟着我做生意得会看人!瞧瞧刚才那三个,破衣烂衫,一看就是没钱的,这种人就不能放进来。 你当他们挑那匹黑马是为什么,不就是听完前边的价儿吓住了,想找个瘦小的再问问,结果五百两还是出不起。呸!还说什么拿银子回来,真会给自己找面子!” 俩伙计面色怪异的看了眼文澜一行人,拼命给自家老板使眼色。 “抽风啦!嘴歪眼斜的干什么!” 老板骂完,回过头,看见文澜登时一惊,叽里咕噜从摇椅上滚下来。 文澜一抬胳膊。 噔! 一大袋银子敦敦实实的砸在摇椅上。 “买马。”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老板。 老板挣扎爬起,先看了眼袋中银两,紧接着脸上陡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哎呦,贵客回来啦,快快请坐。”他一张脸笑出百八十道褶子,提了银子放到一边,还拿袖子给文澜扫了扫摇椅。 “拿权衡来,称了银子我就带它走。”文澜一指小黑马。 这厮干饭毕,正曲着腿在角落里懒洋洋的休息。 “嗐,贵客何必盯着这匹惫懒货呢”老板刚才拎过了银子,心里已经大约有数,“您看看我那匹小红马,毛色极好的,正配您这样的人物” 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做小伏低的弓着腰,一个大男人几乎要矮到文澜头底下。 文澜嫌弃的拉开距离。 “您要喜欢黑的,我这还有一匹更好的……”老板笑眯眯的追上去。 文遇拦住他,板起一张奶呼呼的小圆脸道:“我姐的意思是,让你矜持点儿。” 老板一顿,装作咳嗽一声,就势直起身来,矜持道:“这匹黑马,无论是骑,还是拉重物都是一把好手,还有那匹黄的,矮是矮了点,但是耐力极佳,正适合姑娘。” 文澜径直走到小黑马身边,“不用,我就要它。” 给你介绍好的你不识货,到时候吃穷你可别哭!老板心里嘲讽,嘴上却道:“那我帮您牵出来。” 黑马不情不愿的站起,缰绳解开后不老实的扭动了两下,挣开马场老板,自己去马棚里边叼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走到文澜面前。 “给我的”文澜很嫌弃的接住。 黑马低下脑袋,凑到她跟前。 那物是个乌漆嘛黑的圆环,上边糊了一层脏东西还有马的口水。 文澜忍着难受抖开,理出两段绳子来。 她伸手比了比,把圆环系在黑马额前。 小黑马抬起头,长嘶一声,叫声清澈明快,明显能从中听出愉悦的意味。 两方人交易完毕,文澜的钱袋子瘪下去。 再买个宽敞舒适的马车显然有些吃紧,他们退而求其次,买了个板车,套在小黑马身上。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得去北城门会和。”程大山道。 文澜也没意见,只是小黑马慢慢悠悠的,完全走不快。 “这银子花的太亏了。”程大山忍不住一叹。 怪不得那老板骂它是惫懒货,他就没见过这么懒的马。 马车在街市中缓缓走过,文澜抽空下去买了一包糯米糕回来。 等他们赶到北城门外,其他人已经早早等着了。 只是场面有点不对。 女眷由孙成看着,蹲在大包小包中间。 三个男人都是五花大绑,兼着点鼻青脸肿。 看守他们的衙役更惨,有一个嘴角破了,另一个脖子上好几道血痕。 “怎么回事”程大山胆战心惊的跳下车,质问自己属下。 之前他可和二姑娘保证过,手下人绝不会冒犯。 这下可坏了! “程哥,不是我们想动手,是他们!发现你们不见了就闹腾个没完,还把兄弟们都打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绑的人!”一个小衙役满心郁气道。 孙成在一边冷冷道:“人犯殴打衙役,理应重罚。” “贼子!你把我儿子女儿骗哪去了!”文德厚看着突然出现的马车,眼眶通红的质问。 程大山顿时一脑门官司。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正说着,文澜文遇从车上跳下来。 黑马挡住他们的身形,此时一露出来,文家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澜儿,你们去哪了,吓死爹和娘了!”张氏满眼泪光,见到她就要扑上来,被孙成一把推回去。 “阿遇,阿遇没事吧” 文德厚抿紧了唇,死死盯着一对儿女。 “刚才路上人多,走散了,什么事儿都没有!”程大山硬着头皮解释,又拍了把自己下属,“还不快给他们解开!” 第六十章 亏了 “程哥,就这么放过他们”小衙役捂着自己的嘴角,很是不甘。 “程大山,我还以为你抢了我的权,能出息到哪去,原来是打算领着一帮人给犯人当狗!”孙成冷声讽刺。 小衙役们没多说什么,但不满都写在脸上。 “大家听我说,今天的事全是误会,这俩人和队伍走散了,我也是为了大家能顺利交差才去找的。”一回生二回熟,他这谎撒的很真实。 解释完了这边,又问文德厚:“你们几个,为何殴打衙役” 文德厚梗着脖子不吭声,只是眼里的红意未退。 文洵干脆别过了头。 只有文棋,这半大孩子发着抖,颤声道:“爹和大哥以为…以为你把,把二姐和弟弟拐走了。” 程大山:“……”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案! 他算是看清楚了,怪不得二姑娘不亲近父兄,这俩人完全不清楚她是个什么人。 还拐走 那动了歪心思的李全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呢! 他这边满心苦涩,文澜却感觉心脏颤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情绪自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爹,大哥,我没事。” 她尚未理解其中真意,但隐隐明白,有时候讨厌和关心也是能共存的。 文德厚和文洵自始至终对她都不算好,但到底不会不顾她死活。 “爹,大哥,我也没事。” 文遇懂得更多,因而说这话时就有几分心虚。 简简单单几句对话,那边张氏就已经凭着自己对夫君的了解推断出了一切。 “官爷,我家老爷也是担心孩子一时情急,我替他赔罪了。”张氏对着受伤的几人躬了躬身,又掏出几两银子,“小小心意,还望官爷笑纳。” 这台阶铺的扎实,里子面子都有了。 程大山给下属使了个眼色。 小衙役虽然心有不甘,但有钱不赚王八蛋,收了银子就此了事。 “那这马车又是怎么回事”孙成黑着脸,三角眼中露出凶光。 只要这回逮到程大山的把柄,拉拢过底下人,他就还能翻身。 “这……”程大山随手指了指文澜,“她买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文澜身上。 文澜站在小黑马旁边,稳稳当当的点了下头。 “澜儿,你,哪来的钱啊”张氏目光闪动,带着几分不确定等着她的回答。 文澜迎着母亲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就知道会有这问题。 可她和弟弟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完美答案。 原打算就嘴硬说是捡的或送的,他们没看见也不能如何。 可程大山一开场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还能是什么钱”程大山丝毫未觉,又是感慨又是艳羡道:“当然是你家的人参。” 当官就是好,文德厚才一个五品官,家里就能攒下那么多好东西。 他做衙役一年扣扣搜搜也才有十几两银子。 文澜简直想把他嘴拍扁。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厮这么多话! 她正要解释,袖子被人拉了拉。 小萝卜头不着痕迹的拍了拍鹿皮袋子。 里边,有只巨大的老参。 是之前催生过度那个。 文澜立即理解,整个人又稳当下来。 “是啊,换了一辆马车,咱们路上能轻省些。” 张氏眼底的怀疑退去,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算完有点心疼。 那可最少值一千两银子,就换这么个小瘦马和板车……亏大了! “朝廷规定,流放犯人要戴镣铐一路走到黎山,程大山,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孙成质问。 “孙头儿。”程大山没什么敬意的喊了声,半真心半假意的笑,“他们自己花银子买的车,有了车咱们的脚程也能快些,就不用每天计算着能不能按时抵达黎山,兄弟们也快点干完活回虞都,这有什么不好” “是哦。” “程哥说的有道理。” “越往北越冷,早干完早走。” 小衙役们交头接耳,一致同意。 孙成凶狠的磨了磨牙,见事不成,气愤的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好了,他们有车你们也别走,把咱们的板车收拾出来坐上。”程大山安排道。 文家那边也把包袱陆续搬上去。 小黑马身体两侧的车架子登时一沉,它扬了扬自己的脑袋,额间圆环一晃。 孙成和程大山骑马走在前边,文家的板车在中间,衙役的板车押后。 流放队伍的行进速度顿时翻了一番。 张氏给文澜找了个装棉被的包袱靠着,忍不住问:“那么大一只参,就换了一个马车” “还有这个。”文澜掏出怀里的糯米糕。 张氏:“……” “再没别的银子” 文澜想了想,以后也没多少用钱的地方,娘手里的应该还够用,所以摇头。 张氏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没有别的银子,一辆马车不会被贼人盯上,但亏了那么多,她实在是…… “娘,你尝尝。”文澜塞到她手里一块米糕,又拿了三块给二夫人,示意她给孩子们分分。 剩下的卡在手里,不知道要不要送。 瞧着文德厚那张脸,显然是跟她生气了,这时候凑上去准碰一鼻子灰。 文洵更不用说,见了面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连眼神都没对上过,还抢走了卫雅。 文澜想了想,多给了卫雅几块。 剩下的她抱在怀里。 文德厚的喘息声莫名粗了几分。 “姐,爹的。”文遇简直操碎了心。 “他能吃吗”你都不愿意吃。 糯米糕是小孩子才吃的点心。 但用的米不好,单有甜味,并不滑嫩。 两人尽量压低了说话声,但文德厚还是听见,板着脸冷声道:“谁要吃你这不孝女的东西!” “你小点声。”张氏瞪他一眼,“她俩是惹祸了,但有这板车我们不知要少遭多少罪。” 不说别的,每日只是走路就要累死,何况今天还多了这么多包袱。 文德厚回以一声冷哼,沉默了一会又道:“阿遇,你以后跟紧爹,少跟着你姐,不然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我姐只会卖别人…… “爹,我和二姐真的只是走散了,程大山没想对我们做什么,他虽然贪财,但胆子小,不敢做什么阴私勾当。” 第六十一章 另一双眼 文遇挪到父亲身边,奶声奶气的分析一通,又从姐姐那拿个米糕给他,小小的认个错。 文德厚这才面色稍霁。 “爹不吃,你吃吧。”他把糕点推给儿子。 文遇小脸一苦,无奈接下。 “老爷,夫人,你们说的人参是什么啊”王氏怯生生的发问。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一头雾水。 之前文澜采的人参不是都卖掉换银子了还哪来的人参 “有次我们在树林中的小屋过夜,也是他们姐弟俩失踪了…” 文德厚说到这沉着脸看了下两人,又继续道:“后来告诉你们采回来一只人参,其实是两只。只是另一只太大太贵重,恐惹出祸事来,才没有言明。” “也是文澜挖的”卫雅眼睛亮亮的。 “是。”张氏下意识维护,“今儿个新买的棉衣棉被,还有马车,都是澜儿采回的人参换的。” “你还懂采参!”卫雅满眼崇拜的看文澜,“根须那么多,我就算遇到了也挖不出来。” 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朋友厉害。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氏是见过那只大参的,根须又密又长,若是长在土里,想要丝毫不伤的挖出来,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自己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能做的来吗 她探寻的目光太明显,文澜在心里叹了叹,解释道:“我只是恰巧看见枝叶像参,挖还是小弟出的力。” 文遇不得不为自己姐姐打掩护,小奶音十分不满道:“可不是,娘也不说夸夸我” 张氏眸中的探究化成宠溺,“夸你,我们老幺最厉害!” 至于文遇为什么会,没人怀疑。 因为家里老幺自打生下来就怪,不爱说话,只喜欢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见他向学,书却读的比一些大人都好。 文澜瞧着小萝卜头游刃有余的样子,狠狠地酸了。 她要是也穿到刚出生时多好,一直奇怪大家就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认为是天才。 …… 流放队伍离开城镇一天后,慕容晏一行人抵达。 文澜当时卖的东西多,以至于现在街头巷尾不一会儿就能发现她出手的东西。 或者是米粮,或者是果蔬。 当然果蔬少一些。 慕容晏带人去补充粮食时认出了那米,问过掌柜的,才知昨日有个商队在这卖了不少东西。 听说除了米还有不少新鲜蔬菜,不过蔬菜基本都被大乡绅徐家收走了。 “头儿,文澜的东西是不是也在商队买的啊,还是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兼榆好奇的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 不过有一点很明白,那位乡绅家现在有大量的能巩固郭昭身体的食物。 慕容晏准备走一趟。 “先生,有这些米就够了。”郭昭懂事的拉住他。 “我答应过你祖父,要把你照顾妥当。”慕容晏笑了笑,“况且先生也有私心,想看看那些东西能有多大的效用。” 同当地人打听了路线,找到徐家门口。 徐家在这里算是阔绰,庭院占地很大,几乎绵延了半条街,隔着高墙,隐隐能看见里边错落的楼阁。 慕容晏依旧以郎中模样示人,得了允准进府之后,同徐老爷寒暄了两句,才道明来意。 “果子和菜”徐老爷摸了摸胡子,“小女昨日确实带回一些,味道不错,不过你要买菜,理当去集市,找老夫何用啊” “这些果蔬来源特别,对在下很有用处,所以才冒昧登门求先生割爱,当然,为表歉意,在下愿意多出几倍的价钱。” 他举止有度,言语温和,即是说这种话也并不让人觉得唐突。 徐老爷还是头次遇见这样的事。 他也算家大业大,不在乎一点吃的,可那些东西的确与众不同的鲜香味美,不大舍得割下。 “爹,我们还有不少呢,不如就应了他。”一女子着青罗裙从后头转出来,先给徐老爷送了杯茶,又欠了欠身,略显羞怯道:“客人喝茶。” 慕容晏起身谢过。 徐姑娘偷瞧他一眼,脸色微红,转身站到了父亲身后。 “女儿的意思是”徐老爷侧头问。 “还不知道这位公子哪里人士”徐姑娘附耳小声道。 徐老爷一顿,随即捋须笑了。 “老夫听小公子的意思,是要四处行医漂泊辛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留在此处啊老夫家中尚有薄财,可以帮你开间医馆,一样是济世救人嘛!” “在下漂泊惯了,不想留下。”慕容晏觉察出不对来。 “这……”徐老爷为难。 “公子路过此处,不妨在府上歇息一日,再走也不迟。”徐姑娘含羞带怯,目光闪烁着看他。 慕容晏轻微的蹙了蹙眉。 平心而论,徐姑娘长相清秀,妆面干净素雅,是个漂亮的人。 可她眼中遮遮掩掩透露出来的欲望,叫慕容晏很有些不舒服。 他不免想起另一双眼睛。 也是杏眼,只是弧度稍大一些。 那双眼里的喜欢从未遮掩过,清清楚楚,也干干净净。 什么欲望都没有,清澈的像雪山上的湖。 “在下不欲在此多留,老先生若不肯割爱,请恕在下唐突之过。”慕容晏温和又坚定地拒绝,起身拱手一礼。 他的礼节有种规整的好看,青衫柔顺的披在身上,随着动作轻轻一漾。 徐姑娘眼里的热切更浓了些。 “你别……” 话没说完,被她爹按下。 徐老爷同样一拱手。 其中意思两人皆心知肚明。 慕容晏不想留下做女婿,家里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给他。 “多买些米吧,看看集市上有没有漏掉的果蔬。”慕容晏走出徐府,嘱咐自己两个属下。 兼榆应是,转头拉过长风窃窃道:“头儿没办成” 长风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又离开一点点距离,一板一眼道:“她家姑娘看上咱头儿了,头儿不愿意。” “嚯!这姑娘真好眼光!”兼榆重新把他胳膊扯住,附耳道:“你说头儿没看上她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人了” “哎,你别跑啊,我觉得他和文家那个……” 第六十二章 好像是金的 夜间寒冷。 没捡到柴火,无法做饭,也生不起火堆。 今晚是文澜守夜,除她之外,家里其他人都早早睡下。 文遇紧靠着她后背,缩成一个小团,只有眼睛鼻子露出来。 隔着不远,小衙役们抱作一团相互取暖。 孙成拿了一张棉被披着,独自坐在一边。 程大山饿的睡不着,没办法,只好鬼鬼祟祟打开包袱,去数袜子里的银两,以此分散注意力。 原先存的,加上文澜给的,再加上在城中卖了蔬果的银子,拢共能有八十几两。 总之反复数了几遍,也没上九十。 倒是他的肚子不知疲倦的响了很多次。 “程大山,你能不能控制点”文澜支着头假寐,被他吵得很烦。 程大山火速藏好银子,转头为难道:“我也想,可是太饿了。” “谁让你把吃的卖了” 程大山没作声。 半晌,文澜睁开眼,从包袱中摸出一个黄瓜扔给他。 “二姑娘……”程大山满脸感动,正要说出些动人心弦的话来。 文澜又摸出了两个扔给黑马。 “……” 黑马鼻翼翕动两下,然后站起来,呱唧呱唧两口吃完,意犹未尽的伸舌头舔了舔。 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抬,瞧见程大山手里那根,迈着长腿就要过来。 这家伙虽然干瘦,但骨架不小,尤其在黑夜中,硕大的马头自上而下凑近了人,压迫感十足。 程大山紧张的攥紧了黄瓜。 吧嗒一声。 随着马头低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进他怀里。 而后边,文澜也捞住了缰绳。 “那是小黑的首饰,给它戴上。” 程大山正反看了看漆黑的圆环,脸色逐渐变得怪异。 “怎么了” “二姑娘,这好像…是金的…” “什么”文澜走过去看,什么都没看出来。 程大山咔嚓咬了一半黄瓜,把另一半别在裤腰里,又找出个东西磨了磨。 表面的黑色磨掉,露出里边一点纯正的金色。 他稀罕的摸了摸,口中感慨道:“那势利眼老板知道了不得哭死啊。” 这倒确实,不过文澜更奇怪的是: “你怎么知道这是金的” 圆环在马棚里不知道搁了多久,老板和伙计都没发现,她也过了手,一样没察觉。 就只落他手里一下…… “嘿嘿,别的不敢说,只要是钱,无论变成什么样儿我都认得出。”程大山拍了拍胸脯。 圆环在他手中,随着他的动作,就要钻进胸口的衣服里。 文澜眼疾手快的一抄。 “马的东西你也抢” 她调整了一下布条的位置,将那点金色遮住,重新戴回黑马头上,只是这回系的更结实了些。 “嗐,一时顺手了。”程大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文澜拦住使劲往程大山腰间凑的马头,有些疑惑道:“吃喝嫖赌,你好哪样” “都不啊。”程大山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按照大虞的物价,不沾这些一年有个十几两银子足够花销了。 程大山道:“我还有个婆娘在虞都,她想在内城买个大点的院子,以后有了娃也好生活。” 他说起这些时全完没了平时的盘算,有些遗憾的笑了笑,“不过我得罪了孙成,内城是不能住了,换个地方买也一样。” 文澜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用下巴示意了下他腰间的黄瓜。 “你吃吧,我领它出去走走,帮我照看下家人,”说着牵起黑马往远走去,路过自家板车时,顺手从包袱里抓了一把草籽。 这一麻袋草料,还是程大山和马场老板讨价还价后才拿到的。 文澜打算白天随便喂它点,到晚上再喂饱。 一人一马走到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 草籽扬出去,泛着微光的精神力随后跟上,须臾间就有无数的嫩草从荒芜的沙土中冒出来。 小黑马不安地退了两步,马蹄下边,丰腴的绿草抖着身子站起来。 淡淡的青草气在空中弥漫开,黑马低下头,咬了一口,然后咬了更多口。 文澜在旁边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瞧见它吃的差不多了就再催生些,然后把它爱吃的那些草的种子收集起来。 草不知吃了几茬。 顺着夜风传来一点不大明显的脚步声,还有破碎的人语。 文澜蹙眉望过去。 那个方向,应该是马守田他们。 “小黑,老实在这吃草。”她拍了拍马头,揣起草籽,一个纵跃消失在原地。 几个起落间,已经能瞧见流民矮矮的蹲成一圈。 旁边,一伙人手中抄着各种各样的刀,抢过他们装粮食的包袱。 还算聪明,没跟人家硬碰硬。 文澜见状在心里赞了一句,身形落地之前,听得其中一个劫匪说: “后头还有一伙人,满满登登两车东西呢,咱捎带手把他们也抢了,正好用马把东西都驮回去。” 其他人都笑,文澜也跟着笑。 “你想的挺周全嘛” 她突然出现,吓得正对面的人汗毛倒竖。 “你你你哪冒出来的” 文澜瞬间冷下脸,寒声道:“我还想问你从哪冒出来的,敢抢姑奶奶的东西!” “小丫头片子,找死!” 离她最近的劫匪抬起大刀片子横劈而来。 文澜腰身轻巧的向后一弯,刀片擦着她的鼻尖划过。 而后她脚一抬,正正点中对方持刀的手腕。 厚重的大刀脱手而出,文澜翻身一跃,抓住刀柄。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个呼吸间,攻守之势转换。 田娃蹲在流民外围,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 “就你,也敢和我玩刀” 文澜不屑的哼了一声,抬脚冲出,手腕带着刀划出一道流畅的弧,而后猛地一落。 呛啷一声。 另一人的刀应声而断。 而文澜手中的刀片中部,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这刀熊的很。” 她不悦的看了眼手中刀,紧接着手腕一翻,雪亮的刀光结成炫目的花。 花落之后,长刀插进地下,她手中多了一把菜刀。 菜刀反射不出什么寒光,但更让人防不胜防。 更被说文澜力道与灵巧兼具,没多时,一伙贼人全都趴在了地上。 第六十三章 杀人 “把你们的东西拿回来。”文澜对田娃道。 马守田两腿发软,努力几次才站起来,“是!神女!” 其他流民跟在他身后,迅速抢回自己的东西。 接下来局面反转。 劫匪抱着头蹲成一个圆,流民们一个个神气的围住他们,只留了一个口子,面向文澜。 “你们应该庆幸,他们没跟你们争抢,你们也没伤人,否则……”文澜拎着菜刀,偶尔在掌心一转,甩出一个漂亮的花。 “我宰了你们!” 劫匪集体打了一个寒颤。 没人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满地碎刀还在旁边摆着呢,他们不觉得自己脖子比刀还硬。 “这里和后头那伙人都是我罩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劫匪们齐声道。 “滚吧!别再让我瞧见!”文澜手腕一沉。 歘! 菜刀切进劫匪面前的地里,只有把手在外面露着。 劫匪齐齐一抖。 眼瞧着围着他们的人撤开,来不及告罪,扭头就跑,屁股着火了似的。 一口气逃出十几里,见没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平时就在城中盯着有钱的过路人,瞄准目标就出来劫道,干了不少次,还是头回吃这么大亏。 “娘的,居然碰上那么个硬点子,这回算是白出来了!”一人摸了把后脖颈上的汗,随手往裤子上一蹭。 “就是,辛辛苦苦两天什么都没赚到不说,手里家伙还都赔进去了!”另一人朝地上呸了一口。 “也不一定啊……” 众劫匪一顿,往远处看去。 晨光熹微。 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在路上朝前行驶,赶车人软塌塌的倚在车门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女魔头不是说…后边的人都是她罩的吗”有人胆怯的出声。 “罩什么罩咱们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一伙人了,这个不是。”他身边的人眼神热切的盯着马车,“再说,咱们都跑出多远了,那女人肯定顾不上。” “可我们手里没家伙……” 啪! 说话人脑袋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放屁呢咱们是没家伙,他们有吗就一个赶车的,加上车里几个,还用动家伙” “就是!而且赶车那小子都睡过去了,他们肯定走了一夜,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我同意,啥都捞不到就回去,太他娘的憋屈!” 有几个被文澜吓破胆的死活不肯再干,剩下那些匆匆忙忙埋伏在了道路两侧。 马车越来越近,劫匪的眼睛越来越亮。 绝对是条大鱼! 瞧这马车做的精美繁复,里头的人一定有钱! “上!” 一声喝后,劫匪纷纷跳出来,团团围住了马车。 “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爷饶你们不死!” 其他人也高声叫嚷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一下把兼榆吵精神了。 他跳下马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圈。 “嘿,劫道都不带家伙吗太不尊重我了吧!” “少废话!叫马车里边的人出来,不然宰了你们!” 看似凶狠的威胁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兼榆笑一声,转过身朝马车请示道:“头儿,怎么办” 雕着花纹的车门缓缓推开半扇,露出慕容晏白皙精致的侧脸。 他看起来温和闲适,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劫匪都以为这是哪家娇养的年轻公子,正觉得这一票干对了。 然而温润的公子轻飘飘道:“杀了。” 车门缓缓关上。 兼榆摊摊手,歉然的看了对面的劫匪一眼。 “真不巧,我带家伙了!” 他说着,唰一下从马车前边某个地方抽出长刀。 刀光凛冽如雪。 劫匪连讨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全部命丧于此。 化尸水一洒,除了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什么都没留下。 马车继续平稳的向前。 慕容晏给郭昭掖严实了被子,“再睡一会” 郭昭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直接下令杀了他们” 郭昭点头。 慕容晏心里清楚,这孩子亲眼看见了自己家满门抄斩,对杀人这种事天然抵触。 他想了想,先问:“小公子觉得,我们应该保护好人吗” “爹爹教过,若无余力保护好自己,若有余力,可以保护别人。” “你爹说的对。”慕容晏先是肯定,而后道:“但先生要教你的是,有时候杀人也是一种保护。比如说刚刚的劫匪,我们强大,他们不能如何,但如果我们是普通人呢” 郭昭顿了顿,而后有模有样的做了个弟子礼。 “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不杀坏人,他们就会伤害好人。” “小公子聪慧。” 鸦青色的天际忽然裂了一道口子,有冶艳的霞光迸射出来。 层云被那样的红染得斑驳,又过了一会儿,一切都被阳光点亮,只剩下洁白的云絮。 马车旁边不断有人汇聚而来。 长风最后赶到,喘匀了气息,才一板一眼的向慕容晏汇报道:“后面的黄铜冠全解决干净了,没有漏下的。” 一路追杀,对方折了不少人手。 如果皇帝不想让他的暗卫成一个空架子,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了。 慕容晏放下心。 “走快些,去追文家的队伍。” 前次他跟在后面保护,没两日就发现黄铜冠追来,未免连累文家才先跑了。 这回倒是可以放心的护着他们走完剩下的路。 天光暗下再转明,两辆慢悠悠的板车才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慕容晏命人放慢了行进速度,隔了几里地不远不近的缀着。 而文家人往前看,也发现了一伙人。 乌泱泱的一大片,粗粗一算得有好几十人。 末尾的人衣服很眼熟,和押送他们的衙役一模一样。 文德厚坐在板车上,努力的探头往前,满眼激动之色。 “爹,那是……是姚大人家吗”文洵颤声问。 “……应当是。” 卫雅心头一震,不确定道:“是姚玉成姚令君” 其他人不大知道朝堂上的人物,文遇凑在文澜耳边,悄声道:“姚家老头官至尚书令,咱爹刚进官场时他没少提携,是个不错的官儿,也是因为给废太子说话被降罪的。” 第六十四章 两路人犯合在一处 辽阔的平野之上。 姚家上下四十几口人,个个半弓着腰,行尸走肉般拖着脚往前挪。 两侧押送的衙役不时甩出一鞭,不耐烦的催促。 距离拉近,能看见他们凌乱披散的发,还有破烂衣衫下凸出的骨骼。 孙成策马上前,叫住了那边的领头衙役。 两人拱手寒暄完,又头碰头密谋了几句。 队伍暂时停下。 文德厚带着文洵下了板车,见到姚玉成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是个华发半生的老人,衣袍宽大,骨瘦如柴,正半昏迷着趴在姚家小辈的背上。 见到文德厚,他努力抬了两下眼皮,虚弱的叹息道:“连你也过来了…朝中岂还有人呐…咳咳咳!” “祖父!” 背着他的少年惊呼一声,连忙放下人,卷起衣袖,拿里边干净的地方擦下他嘴角的血迹。 咳过血后,老人愈发虚弱下去。 文德厚吓得不行,担忧的问:“姚令君这是怎么了” 少年让老人靠在自己怀里,痛苦道:“我们上路之后祖父就病了,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就……哎……” 文澜远远看着,觉得少年抱的更像一具骨架。 刚刚弟弟已经给她粗略的讲完了姚玉成的生平,她第一反应是不信。 是人就会有私心,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清正无私,一心为公的人 可他开口第一句,就击碎了她的怀疑。 姚玉成的喘息急促了些,干黄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 “爹,要不要给这位老先生点水啊”文澜走到文德厚身边,低声道。 “你…你们有水吗”抱着老人的少年难掩激动。 “有的。” 文澜转身拿了水囊过来,拔开盖子,掌心精神力不着痕迹的灌进去一些。 少年连连道了谢,小心地给祖父喂了一点。 细小的水流先缓和了干裂的唇,慢慢喝了好一会儿,姚玉成的状态总算好了些。 这条颤颤巍巍的命算是暂时保住。 文澜松了口气。 她旁边的文德厚更松了一口气。 “都围这干什么呢让你们停下了吗”押送姚家的衙役头领过来,怒声喝开了人,“赶紧起来走!老不死的,因为你耽误多少行程了!” 他抬脚要踢,少年连忙挡住。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说着,弯身蹲下。 后边的女眷轻手轻脚的扶起老人放在他背上。 衙役教训完他们,又来赶文家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找收拾呢!” 孙成在他旁边,三角眼露出凶光。 程大山忙上前来拉回人。 刚上了板车,那衙役又调转马头过来。 “都是流放犯人,谁让他们坐车的” 他居高临下一挥手,押送姚家的衙役立马将板车团团围住。 “三哥,这不合适吧。”程大山拿出个笑脸出去交涉,“他们毕竟不是您的人犯。” “皇上明令,抄没家产,流放黎山,他们家不是” “是。”程大山硬着头皮道。 “那他们的马车就该充公,带回虞都收归府库!”刘三指着他的鼻子,“你收受好处,伙同人犯殴打上官,罪在不赦,还敢在此与我争辩” 姚家人多,所以刘三带的手下也多。 一群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程大山没什么悬念的怂了。 文家人被赶下马车,押送姚家的衙役坐上去。 “气死我了,这群贱人!”卫雅愤愤道。 文澜冷笑,“别着急,且看着吧。” 文家只七个人,而且身形多瘦小,自然好拉。 此时十多个衙役一坐上去,小黑顿时不干了。 杵在原地晃着大尾巴,死活不走一步。 其中一个衙役拿鞭子啪一声打在它屁股上。 文澜神色一凛,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衙役没来得及在意。 只见小黑长嘶一声,前蹄高高地扬起一个扭身。 马车跟着狠狠一晃。 文澜趁机摧毁了套在小黑身上的绳子。 小黑高声叫着冲出去,板车咣铛一声翻了个,上边的十来个小衙役全都狼狈的摔下来。 人和人叠在一起,痛苦的哎呦着。 文澜假装跑过去追马,路过衙役时一脚踩在刚刚挥鞭子那人脚上。 咔嚓一声脆响。 被其他混乱的声音遮掩过去。 小黑见文澜追过来,踟蹰一下转了身子。 文澜正好迎上,不轻不重的在它屁股上一拍,压低声音道:“傻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微微使了力,小黑会意,立即窜了出去。 四蹄撒开,须臾就没了踪影。 看的文澜眼珠子都瞪大了一圈。 好哇! 隐藏最深的原来是这货! 敢情平常慢腾腾的是在跟她装呐! 她骂完混蛋马,抬手揉了揉眼睛,使劲揉出两滴眼泪来,这才回去找张氏。 “娘,咱们的马跑了……” 张氏声音发紧,“你没事吧” “我没事。”文澜任她查看。 张氏松了口气,拿袖子把她那两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擦干净。 “这傻孩子,马发狂了你追它做什么伤到你怎么办”她又生气又心疼,最后抱住文澜拍了拍她的背,“马没就没吧……别心疼,总归没几日路了,熬一熬就过去。” 小黑跑了,衙役又想占着板车。 于是刘三命人抢了程大山的马套上。 程大山不敢言语,想坐车又被孙成撵了下来。 他没办法,只能苦兮兮的和自己这边的小衙役落在最后。 两伙人犯合在一起。 姚玉成的长子姚文达分外抱歉的对文德厚道:“对不住,连累你们了。” “哪里的话。”文德厚摇摇头,“总归逃不过,能和姚令君同路,是我之幸。” “我爹……”姚文达开了个头,语声就有些哽咽。 文德厚也悲伤的沉默下来。 他俩身后。 文澜主动伸手帮少年托着老人,掌间精神力源源不断的传过去。 生机重新充盈了姚玉成的身体,往日的病痛都舒缓了些,他沉沉睡下。 少年听着耳侧均匀的呼吸声,险些热泪盈眶。 “多亏了姑娘的水,不然我都怕我祖父熬不过今天。” 他眼眶发红,又腾不出手来擦眼角的泪,只能别扭的转过头去。 第六十五章 试图挤眼泪失败的一天 文澜不懂医术,只是看这一大家子全都面黄肌瘦,猜测道:“是不是饿的” 少年青涩的喉结滚动了下,艰难的压住哭腔,“许是这样,我家人多,衙役又克扣粮食,祖父让了家里小孩几回,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们还有些吃的,可以分给姚大人一些。”文澜说着,适时露出一点犹豫,“不过也只能匀出一点,其他人恐怕……” “我明白,明白的,姑娘能给祖父一口吃的,于姚家已是大恩大德了。” 少年眼里水光隐隐,眼尾一色鲜艳的红。 这让人无端想起日落之时的长河,火红的烟霞映照其上,粼粼水光中浮动着艳红的波。 微风吹皱河水,那水光便更加生动美丽起来。 文澜难得没欣赏,目光平和而又充满敬意,说道:“姚令君是好人,值得帮。” 很难想象,大虞选官规则、保护平民的法令、土地税赋裁定之法、还有一系列养民富国之策,都来自眼前这个瘦成骨架子的老人。 这些政策在立国之初让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休养生息,国家逐渐富裕,但也许就是他做的太多太好,现在的皇帝才肆无忌惮作妖。 两人声音不大不小,前头两个爹听着。 姚文达侧头看了眼,问道:“这是你家大姑娘” “不是,是老二。”文德厚转头对文澜道:“澜儿,见过你姚伯伯。” 文澜眨了眨眼睛。 她爹之前都硬邦邦的叫‘文澜’,今儿忘吃药了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她还是露出个笑,欠身规规矩矩道:“姚伯伯。” “是个好姑娘,果然流言最是误人。”姚文达道。 “都是些闲人瞎传的。” 文德厚随口说了句,无视掉文澜稍显讶异的目光。 一行人慢慢腾腾走了许久,直到日薄西山才停。 确定姚玉成的性命无碍,文澜才松开手。 回头找文琴,嘱咐她今日多煮一点粥,要给姚家送去。 “单给一人”文琴犹豫道:“他家别人会不会也来要,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真有不晓事的就撵回去!”张氏声音压的低,语气却颇为强势,“你放心做,有人搅合大娘顶着。” 文琴目光发亮,重重点了一下头。 “也别做的太好。”文澜提醒道:“我看那群人没安好心,说不定会有动作。” 顺着她的目光,张氏和文琴看见了前头聚在一起的衙役。 “好。”文琴让自己尽量显得不胆怯。 “我女儿想事情变周到了。”张氏笑道。 文澜近日神经敏感,还以为又遭了怀疑。 仔细看时,才发现母亲目光温和欣慰,并没有别的东西。 “跟着娘久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没出息。”她弯起眼睛,小小拍了个马屁。 文琴在一边也想说什么,可她实在不懂如何这样说话,措辞半晌,最后默默抿住了唇。 釜中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未免招麻烦,今日只用了白水煮粥、煮萝卜、煮白菜…… 即便如此,文澜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一直盯着那头,大黑脸已经和刘三说了许久话,期间往这边看了好几次。 “卫雅,一会如果出事护好自己人,别和他们动手。” 在自己不能暴露身手的情况下,单靠卫雅一人,面对那么多衙役,只有吃亏的份儿。 “孙成要欺负我们”卫雅英气的眉毛一挑。 “且看吧。” 他们最好别惹事,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一直到煮好粥,衙役那边都没动静。 文家这边分了食物,文澜单盛出一碗,交给了姚家那个少年。 少年名叫姚琢,据他说,原本是卓越的卓,但后来因为太过顽劣,祖父才给换了如今的字,取雕琢之意。 可文澜看他细致耐心的一点点喂粥,实在想象不出这人顽劣起来什么样。 粥不算多,但姚琢喂的慢,文澜就先回去。 没走出几步,一个小妇人抱着孩子跟上了她。 “姑娘,也给我孩子一点吃的吧。”她面上全是凄苦,干瘦的手指紧紧拽住文澜的衣角,“他才不到四岁,已经饿了好几顿了,你救救他吧…” 文澜看了眼那小孩。 瘦是瘦了些,可也没到不吃东西就饿死的地步。 相比她当初见到的田娃,不知要好多少。 她一笑,缓慢却有力的拿开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不是我不想救,我家人也是要吃饭的。” “你别走……”小妇人见她要走急出泪来,“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才来求你的,你救救我孩子,我给你跪下了……” 文澜神色不耐,正想避开。 后边突然出现了一双手,稳稳的捞住了小妇人的身子,把她抻直溜。 “别动不动就下跪的,我女儿还没你大,她受不起。”张氏挡在文澜前边,摆出个过分标准的笑脸,“我也是孩子母亲,我特别理解你…但理解是一回事,我要是给了你,别人再要我不给还不得遭人记恨 老太爷于我家老爷有恩,我们帮是应当应分的,但是姚家上下几十口,就是把我们全卖了也养活不了啊。” 张氏语速不快,话却没断过。 小妇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眼泪都卡在了睫毛上。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你们给他一口吃的就能救的……” 她回过神来又要掉眼泪。 文澜心里骂娘,嘴上沉痛道:“娘,别说了,还是把粮食都给他们吧,她的孩子更重要。我们不吃不喝都没什么的,听说再有十几天就到黎山了,应该不至于饿死。” 她也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惜失败。 只能抬手捂住干巴巴的眼睛。 “说什么傻话,姚家最是明事理,怎么能做这种事”张氏很快接上。 母女俩一来一回,堵得小妇人哑口无言。 倒是她怀里的小孩不安地哭起来。 “老大媳妇,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姚文达发现了,深感丢脸,冷声撵走了人。 而后又满脸歉意的同张氏见了礼,“是我管家不严,叫弟妹见笑了。” 张氏也没再计较,随便铺了个台阶,此事就此作罢。 第六十六章 发芽土豆 张氏和文澜坐回来吃饭。 两家几乎挨着,能清楚地听见姚文达在警告自家人。 “家业大了就是容易出一些拎不清的。”张氏捧起粥碗,“一口一个救救她孩子,好像她孩子饿出毛病来都是我们过错似的。” “娘说的对!”文澜跟着附和。 张氏扫了一眼家中人,故意感叹道:“还是我女儿有本事,不然前头过了那么多流放的,怎么就我女儿找到人参了” “都是运气。”文澜谦虚。 “好了,吃完再说话。” 文德厚打断两人,再次提筷前深深看了文澜一眼。 一直以来,粮食银钱都不缺,家里人没饿过肚子,只有每日走路风吹日晒苦了点,他以为流放就是这样的。 可姚家的状况那么清晰地摆在眼前… 直白的告诉他:不是的。 流放是无止境的长路,是无休止的折辱欺压,是食不果腹,是恶疾缠身随时可能丧命…… 而他们能过的这样舒坦,九成以上得益于自己一向看不上的二女儿。 文德厚咽了一口粥。 绵软微甜的粥咯的嗓子发酸。 他绷着脸,快吃了几口。 文洵一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落在文澜身上。 文澜还以为他身上长虱子了,默默扯走卫雅。 即便是清水煮菜,也一点没剩下。 文琴卫雅正要收捡碗筷,衙役们不知何时围了上来。 “伙食不错啊!”刘三和孙成勾肩搭背,“发配黎山的流放犯!吃的比老子们都好,你说这像话吗” 孙成磨了磨牙,凶相毕露,“给我搜!值钱的和吃的全找出来!” 小衙役们齐声应是,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抢。 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伙人比姚家肥,有不少好东西呢! “站住!”文德厚站出来拦下人,神情严厉道:“包袱中都是我家的东西,经过朝廷抄检才带上路,你这样是强抢!” “去你娘的强抢!把他给我按那!”刘三张嘴就骂。 这种只会讲理的书生在姚家一抓一大把,他对付起来甚是熟练。 小衙役抓住人,文德厚拼命挣扎。 文洵跟着帮忙,一堆人撕扯在一起。 趁着混乱的档口,文澜拉着弟弟到后面,快手快脚的把剩下的火腿、盐还有一些菜蔬全都塞进鹿皮袋子。 边塞边道:“还是不够大,得再扩扩。” “我全部精神力都用上了。”文遇拿小身板挡着她,回头辩解道。 姐弟俩忙活完,留下一堆土豆。 前边,文德厚和文洵脸朝地,被人死死按住。 王氏抱住自己两个孩子,缩头乌龟一样蹲在一旁。 卫雅护着张氏,暂时没有大碍。 “你们俩,滚开!”孙成操着新到手的鞭子,森然的指向文澜。 “是是是!” 文澜毫无包袱的认怂,拉着弟弟就走。 只是走前在包袱上摸了一下。 孙成借此发难失败,冷冷的看了她俩一眼,叫小衙役来收东西。 很快,装土豆的包袱被掀开。 “这什么”刘三看一眼就拧紧了眉。 只见众多黄色偏圆的大块头挤在一起,每个上面都长了大大小小的白色尖角。 孙成也有些不确定。 他在程大山那看见的可不是这样。 犹豫着拿起。 白芽一碰就掉,掰干净,此物终于眼熟起来。 “是土豆,能蒸能烤,拿过去都尝尝。” 刘三当然不信,在他的认知里,土豆应该是个小圆球。 而且这东西长得也太吓人了。 正犹豫。 一个怯怯的声音道:“不能吃。” 文澜神色惶然,看起来很想留下这些东西,又不大敢。 “有你说话的份儿”孙成一鞭子甩过去。 文澜惊呼一声,往后一倒,坐在地上。 鞭子落空。 “要拿就拿,打什么人”卫雅实在忍不下,大步过来挡住文澜,精致的眉眼间露出更多锋芒。 孙成和她之间还有旧仇,正想趁机报复。 文澜有所察觉,连忙起身拉住卫雅,背着人使了个眼色。 “你们都拿走吧,放我们一马。”她特意对着刘三,低声恳求。 刘三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拉着孙成离开。 衙役撤走,文家人重获自由。 “这群混蛋!”卫雅气愤完又来看文澜,“你摔伤没有” “没有,倒是你,我先前不是说别动手,你怎么冲出来了” “我怕那混蛋打你!” 好吧…… 你好看你有理。 其他人都没事,只有文洵一个倒霉鬼,脸上被碎石划破了一点血口。 不远处的火焰烧的老高。 衙役们围成一圈,等着土豆烤熟。 角落里两双眼睛盯着他们。 “中毒大餐啊!”文遇揣着小手奶声奶气的感叹。 文澜凉凉笑一声,“我可提醒过他们不能吃。” 想吃她的东西,也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好肠胃。 “不过那么多人吃,应该毒不死”文遇不确定道。 “这么黑心果然是我弟弟。”文澜搂住他后颈,“放心吧,毒不死也够他们上吐下泻几日。” “这下走的更慢……不过我感觉娘好像没再怀疑了。” 文澜点了点头。 她处在其中,感受更清晰一些。 “我们也许走进了一个误区。”小萝卜头习惯性的一圈圈绕着大拇指,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看,我俩知道有穿越这种事,可娘一个普通人根本不会往这上头想,她的思维应该是……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本事。” 文澜隐隐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不怀疑就好。” 以后她行事,也要多注意些。 衙役们围着火堆吃土豆。 姚琢借着夜色掩护,猫腰跑到她们这边来。 “祖父睡下了,我来看看你。”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文澜一头雾水:看我做什么 文遇一脸无语:又拈花惹草! “刚刚,我看见那些衙役欺负你们……家里人,都还好吗” “都没事。”文澜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姚令君怎么样” “吃了你的粥之后好不少。”姚琢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今天拉住你的是我大嫂,她人就那样,父亲已经教训过了,我替她跟你道歉。” 第六十七章 贼 “头儿,文家让人欺负了!他们和上一伙流放的人赶到一起,那边的衙役先抢了车,后抢了粮食,还打了人!”兼榆目光灼灼道:“我去给那些人一个教训吧!” “有人受伤吗” 兼榆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文家父子挨了打,还有一鞭子不知道抽没抽到文家二姑娘,不过她摔倒了。” 慕容晏平静的面色微微波动。 “去几个人送点跌打损伤的药膏,抢走他们的干粮,然后……” 兼榆满脸期待等着后话。 “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慕容晏从药箱中挑出几个小瓶子,又取下挂在马车一侧的黑面具。 面具扣住大半张脸,他一向平和的面色才沉下来。 “我一起去。”兼榆连忙跟上。 没多时,两人先后停在流放队伍不远处。 慕容晏整个人都融进了山石的阴影。 兼榆微微喘息,但很快压下。 这个位置,距离围着火堆的衙役不足二十丈。 一冲出去,就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动,衙役自己先乱了起来。 不少人趴在地上呕吐,还有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慕容晏眉头一皱,给兼榆打了个手势。 兼榆会意,游鱼一样滑出去,偷了一个衙役就跑。 “你……” 这位倒霉被选中的仁兄刚说了一个字,后颈突然一痛,就昏了过去。 慕容晏收回手,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 “中毒”他微微惊讶。 “谁这么大本事”兼榆看着一地哀嚎的人,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意。 慕容晏不语,眸光微转,落在另一侧。 从他的角度看去,文澜和姚琢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旁边一个小娃娃靠着她。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姿态闲适放松。 慕容晏收回目光,伸手在衙役人中上重重一按。 他动作迅速,弄醒了人,指间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刀片已经对准了衙役的眼睛。 “刚才吃什么了” “烤…烤…土豆。”衙役满头冷汗。 “哪来的” “路上带……” 话未说完,悬在眼睛上的刀刃又近了一分。 “从人犯那抢的。”他连忙改口。 慕容晏心下了然,又问:“你们的干粮在哪” “这这这我不能说啊!” 刀尖再一落,在他眼皮上刺出一个血珠来。 然后停住,稳稳的一丝不抖。 “都…都在车上担子里。” 衙役吓得浑身发抖,肚子痛的更加厉害,他颤声说完,只觉一股冲动不受控制的往身下涌去。 慕容晏眉头一蹙,迅速收手,抬脚把人踢了出去。 这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臭烘烘砸进衙役中间。 慕容晏和兼榆随后跃出,绕过衙役,直奔车上扁担筐。 “有贼!呕!” 刘三喊完脸色一白,又趴在地上吐起来,整个人软面条一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迎敌。 其他人吃的少,症状轻些,挣扎着围上去。 黑面具的边缘泛着冷光,自文澜眼底划过。 “这不是狗贼吗”她兴味盎然的瞧着,“打架那两下倒是挺……” 刚想说什么,猛然记起身边还有个人,紧急收住了话。 文遇两根短短软软的大拇指对了对,“是我推测错了他只是想抢衙役的东西” “不抢我就行。” 姚琢奇道:“你们认识那贼人” “之前他偷过大黑脸的东西,当时我正好没睡着,看见了。”文澜随口道。 姚琢忍不住一笑。 而后笑的越发开怀起来。 少年眉眼飞扬肆意,身上独属于世家子的桀骜不小心露出一些。 “你可真会取名儿。”他抚掌赞道:“妙,妙极!” 笑声传到慕容晏耳里,他淡淡看过来一眼,而后腾身而起,一脚踩在了孙成仰起的脸上,嚣张离去。 兼榆匆忙揍扁周边的人,紧追其后。 “干的漂亮!”文澜啧啧赞叹,心想就冲这一脚,下次见狗贼客气点儿。 “确实痛快!”姚琢也浑身舒爽。 叫这群混账欺压日久,总算看见他们吃瘪了! 好戏落幕。 文澜拉着弟弟起身。 “他们粮食被抢,估计会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你家若有存粮都藏藏好。” 姚琢苦笑,“哪还有存粮可藏。” “我还有一些,明日你过来,给姚令君拿一点。” 救人就到底,她要把那位老人的命抢回来。 “可你家……” “我偷藏了,只是不多。” 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姚琢接受,可祖父性命攸关,他实不能拒绝。 “二姑娘的恩情,姚琢记下了。” 此时做什么的承诺都显得虚伪,他退后一步,长揖到底。 姚琢离开,一旁等着的程大山终于找到机会。 他蔫头耷拉脑,愁绪几乎要在天灵盖上边汇聚成黑云。 “你又没挨揍,缘何丧气成这样”文澜有些好笑。 程大山活像让人抢了八百吊钱,怨妇一样,“二姑娘,我难啊!孙成一直针对我,再这么下去我就完了!” “他不让人揍了吗” 不仅让人揍了,还食物中毒。 “也就安定一时…”程大山五官都往下垂着,偶尔抬起一点,希冀道:“来揍人的,是你的人” “不是。” 文澜否认的平平淡淡,程大山却想的多。 上次二姑娘透露林正言帮她,他写信去虞都揭发了。 现在人家肯定心有芥蒂,不愿说实话。 他识趣的不再追问,转而道:“那现在这样,咱们怎么扳回一城啊他们整日找茬,家里人过的也不安稳不是走路哪有坐车舒坦” 今日一天,腿都快走掉了。 孙成还不让人给他水喝,过的那叫一个凄惨。 “是啊,不仅如此,还让人家欺负的死死的,一句话都不敢说。”文澜笑吟吟的看他。 “嗐,这也是审时度势。”程大山正色。 “行了,回你地方睡觉去吧,说不定哪回醒过来他们就被雷劈了。” 程大山揣着希望告辞,文澜回到家人身边睡觉。 月色在山石背面画上浓重的阴影。 衙役们虚弱的捂着肚子,一趟一趟往阴影里跑。 文澜夜半醒来,寻个机会溜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挑拨离间 细小的草籽散落在不大平整的地面上。 文澜五指下压,种子破开露出白嫩的芽,坚韧的钻进地里,而后往上伸展出嫩绿的枝叶。 山背的风不大,微微一拂。 单薄的几个叶片摇曳开来,密密麻麻的铺陈出一大片绿色。 清新的草香弥漫。 文澜收手。 等…… 不算很久,远处传来轻微的哒哒声。 一匹黑马穿过夜幕,显出身形来。 文澜招招手,小黑扬着脖子快跑两步到她跟前。 “还算你这混蛋马机灵。”她自上而下撸了一遍马头才放它去吃东西。 小半个马头都埋进了青草中,没多会儿,就让它吃出了一片空地。 文澜习以为常,又催生了一片。 墨色深重的夜里,淡绿的光芒在少女洁白的指尖流转,恍然如谪仙。 小黑吃的肚皮发圆,优雅的迈着蹄子凑到她身前,马头往下垂着。 文澜顿时领会了它的意思,伸手摸了摸粗糙的鬃毛。 岂料刚摸没两下,小黑就偏开了头。 黑亮的眼睛看了看文澜,又看向自己后背。 “哦是这意思啊”文澜拍拍它,轻身一跃,坐上马背。 视野变得更加辽阔。 夜风拂过耳畔的感觉也有些许不同。 小黑跑起来,似乎是知道她坐的稳当,越跑越快。 大风鼓荡着衣摆烈烈展开如旗。 两侧的景物在眼里拉成不明不白的线。 速度自然比不上她前世开的小型战机,不过体验更加强烈,尤其劲风冲破胸臆,让人心怀大畅。 应该不到半个时辰。 一人一马停在高山前。 山体漆黑,在夜空上画下层层起伏的线。 文澜站的近,瞧不见这线的尽头在哪。 只感觉到更黑的山中隐隐有什么摇动,似乎是草木。 她驱着小黑上前,果然看见山上大片的树林。 “好马!没白疼你!” 文澜俯身它脖子上蹭了蹭。 下马,掌心扣在地上。 比上次更加澎湃的植物力量汇聚在一起。 文澜稳稳蹲在中间,身周卷起不大不小的旋风。 此次不光补全了精神力,还富余出不少,她心情不错,纵马而归。 没到流放队伍,而是去找的田娃。 见人之前先催生了两大捆马草放在小黑背上。 离得近了,守夜人瞧见她,忙叫醒田娃。 “神女”马守田揉了揉大眼睛。 这几日食物不断,他脸上稍稍长了点肉,不像最初那般奇怪,反而隐隐能看出标致的底子来。 “我的马和马草,先放你这养几日。” 田娃满口答应。 一人一马,两双大眼睛对视了一下。 文澜又问了粮食的情况。 十八个人不少,粮食消耗得快,目前剩的不多。 “还有南瓜吗” “有的。”马守田忙让人找。 南瓜色泽鲜艳饱满,表皮上数道纵沟不深不浅,长相很不错。 文澜借了锅灶将南瓜蒸熟。 “神女,拿这个垫一下吧,免得烫。”马守田不知从哪翻出一块布来,小心翼翼的递到她跟前。 布头不大,看着也很旧,但还干净。 文澜笑着接过,“多谢。” 她拿布兜住蒸熟的南瓜,又制了些能迅速生长的种子留给他们。 一切都办完,才回去睡觉。 中毒的衙役还没消停,一个个快死的鱼一样在地上偶尔扑腾一下。 第二日天明。 几个人合力把刘三孙成抬到马上,其他病重的放上板车,队伍才勉强出发。 一直到中午,不得不休息时,才看见远处连绵的山。 湛蓝的天做了底色,山脉在荒芜的土地上铺成黛青色的一条,前边的颜色深沉,后边的似乎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不大真切。 线条起伏大体温柔平和,偶尔有个高耸的跳跃。 文澜只想着昨夜小黑一路驰骋,没多久就到了山前。 而今走了半天,才看到个影儿。 她正打量着山,一个丑人忽然占据了整个视野。 “我们三哥找你!” “找我”还想再来份毒土豆 “就是你,别废话,快过去!” “等等。”张氏急忙拽住女儿,赔笑问:“官爷,这,叫我女儿去做什么啊她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她爹,有什么事我去一样的。”文德厚一向学不会放低身段,还是严肃着一张脸。 衙役推开两人,满脸不耐。 “三哥叫的是她!” 最后三人一起去的。 刘三趴在马背上,脸色发青,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指着文澜道:“土豆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老子解释清楚!” 昨晚他断断续续骂了孙成一夜,那混蛋一口咬定之前他们吃土豆没事。 “生芽的土豆不能吃,吃了会生病。”文澜努力把嘴角往下抿,压住笑意,尽量表现的胆怯些。 “那你昨天怎么不说!”刘三气急败坏,虚弱中硬生生把声音提了起来。 文澜就着他的呵斥瑟缩了一下,委屈道:“我想说,可孙衙役要打我,不让我说。” 刘三立刻想起昨天的场景来。 “好你个孙成!老子好心好意帮你出头,你反倒害我!”他扭头看向孙成,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她拦着不给,我只是想教训她!”孙成辩解道:“这死丫头心眼多着呢,你别被她骗了!” 刘三气咻咻的喘,迟疑的看文澜。 “官爷,我女儿胆子小,万不敢在官爷跟前撒谎的啊!”张氏哭诉道。 文澜适时缩了缩手脚,露出个三分恐惧三分紧张四分真诚的眼神。 “孙成!”刘三调转了矛头,“你觉得她这样的能骗得了人” 孙成百口莫辩。 一张黑脸泛着青,咬牙看向文家三口,“好!你们!最好祈祷永远别落我手里!” “把他给我拽下去!”刘三没好气道。 害的他上吐下泻一整夜,还敢在这叫嚣! 小衙役都竖着耳朵听了这事,遭了秧的全都恨得不行,狠狠地把孙成拉下马背。 刘三出了气,勉力忍住腹中难受,强撑着问:“小丫头,你知道吃了会生病,可知道怎么能好” 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 “我,不知。” “好好想想!”刘三咬牙。 第六十九章 书呆子 “我真的不知道。” 文澜这话绝对没撒谎。 末世时代生病都去基地的医疗舱,仪器从上到下一扫直接就能消除病灶,谁没事闲的去研究医术 “小女学识浅薄,未曾看过医书,官爷还是找个懂医术的,莫误了病情。”文德厚上前一步,拱手道。 “呕……” 刘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黄水来,正浇在他鞋尖上。 文德厚垂下的脸一抽,使劲忍住才没动。 “滚!都滚!”刘三吐完之后虚弱的挥手。 近旁的属下递给他水漱口,忍不住道:“三哥,就这么放了他们土豆毕竟是从他家出来的!” 刘三嘴里咕咚了一会儿伸脖一咽,见那三人走远了才骂道:“你知道个屁!” “看好咱们的人犯,少管那边的烂摊子!” “是!” 刘三烂泥一样糊在马背上。 想起昨夜那张可怕的黑面具,忍不住又一个哆嗦。 喉结上的汗毛立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死亡的感觉。 对方可说了,不许动文家人。 那个大麻烦,孙成自个享受去吧! 文家三人回去。 文德厚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发芽土豆不能吃” “这是生活常识!”张氏白他一眼。 “我问女儿呢!” 文澜从容道:“之前在一本书上看的。” 听闻此言,文德厚稍显欣慰,“什么书” “就是个话本,叫什么名儿我忘了。” 文德厚那点欣慰顿时收了回去,“净看那些胡乱东西,你怎么不知道读些正经书!” “我怎么胡乱怎么不正经了”文澜气笑。 刚觉得这爹好一点他就作是吧!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张氏按住文澜,又扭头看向文德厚,不悦道:“姑娘家看看话本不是很寻常吗你吼什么” “写话本的都是骗子,她看了那些东西能学好吗” 文澜在张氏后边反驳道:“话本是话本,现实是现实,谁傻了会跟话本学” “我看你就傻!”文德厚指着她。 “文德厚!”张氏沉了脸,揪住那根手指,用目光警告他别说不该说的。 文德厚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让她多读些正经书,她虽然是个姑娘,多看些圣人之言总归有好处!” “我又没说我不看正经书,不知道是谁一听见话本就撂脸。”文澜淡淡回嘴。 家中其他人也来劝,拉开父女两个,把张氏从中间解救出来。 文遇拉着姐姐的手指尖,用小奶音慢条斯理道:“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知道生芽的土豆不能吃吗” 文德厚一窒。 “肯定不知道吧!”文遇嗤一声,“书呆子!” 他人小小的,声音也很稚嫩,因而嘲笑起人来有种特别的杀伤力。 文澜眼见老爹一张脸憋得通红。 “弟弟,别这么说。”她真诚劝道:“爹整天读圣贤书,不知道这些胡乱东西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明面上嘲笑他。” “我懂了姐。”文遇表示受教。 姐弟俩一人一句,挤兑的文德厚说不出话来,闷闷的坐在一边。 王氏暗中推了推文琴,文琴蹙眉挡住她的手。 “阿琴…去啊…” 文琴别过眼神,“我不想去。” “这多好的机会,你这孩子怎么不争气!”王氏压低声音,又要推她。 “大娘。”文琴躲开,转头同张氏道:“我们没粮食,今晚怎么办啊” 张氏扫一眼这娘俩就知道怎么回事。 “晚上再说吧,你也别急。”她安抚的拍了拍文琴的手臂,又对王氏道:“曼娘,别叫阿棋背那么重包袱,他还长个子呢,骨头压弯了怎么办” “东西多……”王氏怯怯的。 张氏嘴一撇,“你也多为自己孩子想想。” 要不是两个孩子还算懂事,她才懒得管这娘仨。 …… 姚琢特地等文家安宁了才过来,有些拘谨的找到文澜,“二姑娘,我来了。” “哦,等我下。” 文澜不着痕迹的拽走小萝卜头的鹿皮袋子,装模作样的在包袱中翻找,而后拿出一个布包来。 里面一色金黄,隐隐的香甜味并不明显。 是她昨天答应给姚令君的食物。 “小心些,别叫人看见。”文澜道。 姚琢连连点头,仔细地把布包捂在怀里,踌躇道:“你……” “怎么” “要不要去看看我祖父” 文澜想了想,左右也无事,正好瞧瞧那位老人身体如何,就跟了去。 “祖父,这是文二姑娘送您的,您吃一些。” 姚琢捧着金黄的南瓜,跪坐在姚玉成面前,用后背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文澜站在旁边,挡住了另外一些。 “老朽这条命,多亏姑娘了。”姚玉成抬眼看向文澜,枯瘦的双手艰难的抬起拱了拱。 他瘦的不像话,一阵风就能吹散架似的。 可看过来的眼睛依旧明亮,眸底沉满了智慧和对世事的洞察。 “老先生言重。”文澜拱手回礼。 姚玉成轻笑了笑。 活到他这个岁数,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了解的很透彻,要不是昨天那一囊水,他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南瓜蒸的绵软,他吃的很慢。 原本蜡黄的脸色也有了些好转。 文澜察觉他性命无碍,便告辞回去。 “琢儿,记得这姑娘的恩惠,自己尚在苦难中还能伸手帮我们的人,都要牢牢记得,日后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她走后,姚玉成慢慢叮嘱自己最看重的孙子。 “孙儿知道。”姚琢抿了抿唇,“二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几十人的队伍,大多是老弱病残,艰难又执着的向山而行。 孙成没了马,又不想走路,只能回来坐自己这边的板车。 “孙头儿,昨儿您安排的,这板车拉的东西太多,不能坐人。”程大山领着几个小衙役拦下他。 “程大山,你找死!”孙成黑着脸。 “我哪敢”程大山露出个夸张的表情,“板车又挤又颠得慌,您何苦受这份罪呢骑马多好!” 孙成脸黑的更厉害,抬手揪住程大山领子,森然道:“你别以为靠这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就能跟我对着干!别忘了虞都里还有人呢!” 第七十章 头一回! 程大山浑身一僵,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你说什么”他反手揪住孙成,咬牙问。 孙成反倒放了手,冷眼看着他,“你在虞都还能有什么人” “孙成!你他娘的,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程大山目眦欲裂,眼角露出疯狂的红意。 两人距离极近,程大山两只手都在孙成领子上。 孙成黑脸上的大嘴不屑的撇了撇,抬手捏住程大山的,狞笑着使力。 他越攥越紧,程大山手背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整只手发青,再也抓不住,颓然的从领子上松开。 “最后一次,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她就得死!” 孙成嘴一撇,甩开他的手,自己坐到板车上。 马拉着车吱呀吱呀的往前走,孙成坐在车尾,一条腿当啷下来,一条腿曲着,威严的盯着后头行走的文家人。 程大山落在文澜侧后方,脑袋就没抬起来过,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刚擦黑,流放队伍终于走到山前。 本该在山前停下过夜的,但刘三病症没好,坚持往前走要找郎中。 山和山之间夹着之字形的路。 头上的天被山体遮住,只留出窄窄一线,泄出一点星子的辉光。 越往里走越黑,根本不知道什么之后能穿过去。 又走了一段,实在看不到尽头,他们才不得已停下。 “领队的脑子有病,怎么选了这个地方过夜”卫雅皱了皱眉,低声同文澜道:“这要是前后有人一堵,我们跑都没处跑。” 另一边。 慕容晏停在山口处,找了个避风处扎下帐子。 “头儿,这里边不是有一伙山匪吗他们进去不能出事吧”兼榆一边笼火堆一边问。 慕容晏带着郭昭坐在帐前,摇头道:“应该不会,山匪只劫行商的,流放犯人没什么油水,那几位当家的看不上,况且,他们也不愿意惹上官府。” 八里寨大当家的确实也没看上人犯那仨瓜俩枣。 这个月从他眼皮底下过了八只队伍,全都是流放到黎山的。 这么说吧,小偷走一遭都得哭着出来,他更懒得去抢。 而且就在今早。 八里寨中出现了一件大喜事,全寨上下都在忙活,根本没时间打劫。 “大当家的,天都黑了,还收吗”小喽啰拎着镰刀,大冷天的抹了把脸上的热汗。 “收收收!偷个屁懒!万一明天这些乌禾又变小了呢”大当家一脚把人踹走。 就在昨夜。 山间烈风呼啸,草木疯狂摇动。 他们还以为要出事,结果早上起来一看,山坡上种的一片乌禾全都熟了,而且穗子各个比往年大了一圈。 不仅如此,乌禾米粒也更大,蒸出来更香。 几个当家乐的找不着北,一山乌禾,足够他们吃到明年入秋,哪还顾得上脚底下几个小小人犯。 山坡上人影攒动,落下的镰刀如雨。 远处,一老一小两个衙役结伴过来。 “你说三哥是不是病糊涂了,这荒山野岭的,咱去哪给他找郎中啊” “你还没看出来”老衙役撇撇嘴,“他是看文家的不顺眼,又不敢动手,所以故意折腾咱们。” “为啥不敢” “我也是听说,昨天那面具人是来给文家出气的。孙成你知道吧…之前他欺负人就被面具人揍过,不仅这样,还有更玄乎的呢!” “更玄乎的” 老衙役神神秘秘的指了指天,“听说老天爷看不惯,降下了天罚!” “有这么邪门” “嘿!你还别不信,那边的同僚都说亲眼见过,我看咱们呀,也躲远点儿。” “是极是极……哎,那是…是有人” 他手一指。 对面黑乎乎的山坡上人影晃动,好像人数还不少。 “我滴个乖乖,这山里还真住人嘞!” “这么多人,一定能有郎中吧,咱去问问” 老衙役照他脑袋一拍。 “我说恁小子似不似孬子不嚎,肥去,跟刘三儿嗦,让他自己赖!” 他一激动,口音不自主的跑偏。 “噢噢噢噢!”小衙役被他拍的脑袋一低。 两人回转。 同刘三说了此事之后刘三大喜。 当即带了几个人往那处去。 “咱们不跟着吗”小衙役问。 “跟个屁!说你脑子不好你还真不好,山里住的能有几个好说话的”老衙役低声道:“我告诉你,就咱们这样没靠山的,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升到一等衙役,别傻了吧唧的事事往前冲,犯不上!” 他说完,两手都塞进袖子里,盘腿找个地方一窝,就要睡觉。 小衙役似悟非悟,揉了揉饿扁的肚子,坐在他身边。 按照他俩描述的路线,刘三很快看见了山坡上挥汗劳作的众人。 “这群刁民也够可以,为了逃税跑到山里种地,你,过去问问他们这有没有会看病的,再跟他们要点粮食,娘的,饿死老子了!” 昨天面具人抢了存粮,他们饿了整整一天,此时看见满山粮食,难免心动。 “是!”被他指到的衙役清脆的应一声,跑上前去交涉。 “郎中粮食” 正奋力割乌禾的喽啰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黑暗中神色不明的打量着眼前一伙人。 其中一个喽啰拎着镰刀走出来,神情怪异的问刘三:“你,找我们要粮食白要” 刘三从马上立起身子,掏出自己的令牌,“他说的你没听见我们是官府的人,跟你们征讨粮食,就那两筐!另外把你们这的郎中叫过来!” 他高踞马上,拿着令牌颐指气使。 “你脸那么大呢!”喽啰看眼他指的那满满两筐乌禾穗,“想从爷爷这抢东西,你想疯心了吧!” 他哈哈笑起来,其他喽啰也都抱着镰刀大笑。 从来只有他们抢别人的,在自家地界被人抢,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刁民!”刘三病中头脑不清,还没意识到事态不对,“你等在山中开荒逃避赋税,现在还敢辱骂官差!信不信我马上报给官府,把你们都抓起来!” “抓呵!弟兄们,把这群人捆回去,交给大当家处置!” 第七十一章 招惹山匪(补更) 干瘦的飞鸟嘶叫着从一线天空划过。 呼啸的风声在山谷中悠悠回响。 文澜听过卫雅的分析,也觉得这地方不大妙,只能尽量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安下帐子,万一出事,也好防备。 岂料帐子刚支起来,众人都还没睡。 流放队伍两边就乌央乌央来了一大批人。 各个手里都抄着家伙,一前一后杀气腾腾的围住了他们。 “还真叫你说中了。”文澜无奈扶额。 来人少尚且还好,她和卫雅尚且能想办法对付,可对面人数众多,真动起手来,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 “不应该啊,按说等咱们都睡下最好下手……”卫雅稍显锋利的眉蹙起,“难不成这群人脑子也有病” “别说了,大家都小心点儿。”文洵隔了半步距离站到她身前,又道:“阿琴,到大哥这来,” 文琴勉强克制住颤抖,攥紧娘和弟弟的手,站到他身后。 卫雅迈出去,抓住文澜,“没事儿,有我呢。” 他们一家人背靠着山,文德厚和张氏挡在最前边。 再往外,是和山匪对峙的衙役们。 “我们是官府押送人犯的,尔等速速退去!莫要惹祸上身!”刘三的一个属下出面喊道。 “抓的就是你们官府的,大当家的说了,这群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山匪挥着刀,凶狠的和衙役打在一起。 原本窝在山根底下睡觉的一老一小两个衙役也都站了起来,只是苟在最后方。 老头带着小年轻左躲右闪,始终和战局保持着一丈距离。 普通衙役哪里能敌过凶悍的山匪,节节败退。 年轻衙役终于忍不住,嗷嗷叫着挥起棍子。 老衙役一个没抓住,他就窜了出去。 “你作死啊!”老头儿气的不行,灵活的往后缩了几步,紧接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就看见那小年轻让人砍了一刀。 他咬了咬牙,也提着棍子冲了上去。 山匪的武器杂七杂八,但架不住他们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年轻衙役顿时危机四伏。 一根棍子伸过来,左右甩几下挡开了他正面临的攻击。 “老头儿!你来啦!”小衙役劫后余生,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老头手里的棍子叫人削去半截,骂道:“瞅我干屁!快跑!” 拽住人就往后撤。 说时迟那时快。 他刚把小衙役推到后边,一柄刀就顺畅的刺穿了他的后背,刀尖从前胸冒出来,还带着滚烫的鲜红的血。 “老头儿!”小衙役颤声叫他。 “作死啊,你个傻娃……” 老头儿浑浊的眼中渐渐没了光亮,随着刀尖退回,他身子一挺,帮当一声倒在山石上。 鲜血流成一滩的过程是无声的。 其他的打斗声仿佛也被一层膜包住。 小衙役眼睛瞪大,泪水在脸上淌出两条线来,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没多会儿,山匪解决了衙役,刀尖对准人犯。 文德厚和张氏面前足足六七把刀。 张氏竭力稳住声音,“我我们有钱,都给你们,别杀…别杀我们。” 她手背在身后,颤抖着往下压,警告家里孩子不要乱动。 文澜拽住卫雅手臂,悄声道:“他们人太多,不能动手。” 小萝卜头自动自觉挂在姐姐腿边,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 反倒是文棋,腿软的不像话,都快跪地上了,幸亏文琴使劲拽着他。 姚家那边也没好哪去,他们人多,有几人在先前的打斗中被误伤,幸亏姚玉成状况好了些,几句话定住人心。 此时,姚家小辈全都聚集在他周围。 姚琢小心地扶着祖父,目光却忍不住的往旁边看,见到文澜无事,偷偷松了一口气。 衙役们全被五花大绑,人犯束手就擒,山匪押着他们并上四板车杂物,穿过群山,往八里寨去。 寨子建在半山的一片开阔地。 后边倚山,前边用条石和圆木做了寨门。 此时木头门正大敞着,入眼便是一座小山高的粮食堆。 刘三和几个衙役跪在粮食堆前边,叫人绑的结结实实。 “大当家的,我们回来了!”山匪们一进门就高声吆喝。 屋门推开,走出一个穿着兽皮的彪形大汉。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男一女,分别是八里寨二当家和三当家。 “都抓回来了”大当家的粗声粗气的问。 “除了死的,都在这儿。咱们有几个兄弟重伤,在车上呢。” 山匪们提溜着衙役,一个个扔到刘三旁边,人犯单独驱赶到另一侧,外边一圈兵器对着。 四辆板车并几匹马停在粮食堆后面。 八里寨二当家和三当家一个去接手抢来的东西,一个去医治受伤的喽啰。 大当家的迈着八字步,叉腰走到衙役跟前,“抢老子的东西,还砍老子的人,你们很能耐呀!” 刘三从人堆中挣扎着露出头来,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的看着他,“你们是山匪!” “知道还敢来老子的地盘抢粮”大当家气极反笑,“老子没想抢你们,你们蹬鼻子上脸是吧!” 说话的功夫,堆在一起的衙役蠕动着散开。 孙成最先滚到旁边,率先和刘三撇清关系,“我们不是一伙的,他犯下的事和我们无关,不信你可以问那群人犯,他们是两家人!” 他一边说一边踢了踢程大山。 此时两人才是一条线上的,程大山惯会审时度势,自然应和,“是是是,这人押送的是姚家,我们押送的是文家,根本不是一伙的。” “上山抢粮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孙成前头在刘三那受了气,此时踩起他不遗余力。 “孙成,你个王八羔子!”刘三扭头大骂。 孙成毫不示弱,黑脸上全是愤怒,“你不知死活连山匪东西都抢,还连累了这么多人,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你活腻歪了你!” “我去你娘的!”刘三唾沫横飞,“你见过干农活的山匪啊!我上哪认出来去!” “干农活怎么了老子们是匪,匪就不能种粮食了”大当家的一脚踹翻他,“这一片山都是我们八里寨的,干什么都凭我们愿意!” 第七十二章 程大山:救我 八里寨周围人烟稀少,偶尔有几户人家也是穷的响叮当的庄稼汉,根本没什么油水。 往南去最近的一个城镇骑马要走两天,往北是黎山,倒是更近些,但那地儿邪门的很,他们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去。 好在这座山拦住了南北,偶尔有个行商的过来,劫了能勉强打打牙祭。 其余时候,山匪们大多自给自足,靠着山里的庄稼走兽存活。 “就这个月,山底下过去了八伙人,都是你们这样的!”大当家的在衙役和人犯之间来回走,“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从我这过,别说上来跟我抢东西,我不动手他们都烧了高香了!” “是是是!”程大山谄媚道:“借我们个胆子也不敢抢大当家的,这事儿真和我们无关,大当家的把他扣下,放我们走吧。” 他一指刘三。 “哼!本来我是想放你们过去,谁叫你们自己送死”大当家一抬手,“来人呐,全给我吊起来,熏熟了扔到后山喂狼!” 底下的喽啰立即来抓人。 生死面前,衙役们哪里还管什么上下级,一边努力的反抗,一边用最污秽的言语把刘三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片混乱中,程大山贴着地,一点一点朝着文澜的方向蠕动,竟没人发现。 另一边。 二当家带人查看板车上的包袱,安排人把棉衣棉被收进仓库。 待翻到其中一个包袱时,他咦了一声。 拆包袱的小喽啰则是一脸便秘的表情,“谁这么缺德啊,钱塞袜子里” 正悄悄蠕动的程大山浑身一紧,僵硬的扭头看去。 只见自己辛辛苦苦攒的八十几两银子全在人家手里,正从袜子中哗啦啦倒出来。 “啊!不能拿!”他惨叫一声,下意识想扑过去,可脚被绑住,刚弹起身子就噗通一声摔倒。 整个人脸朝下,也不知道门牙摔坏没有。 “吵什么吵!吓老子一跳!”一个喽啰回过神来,扯过他的脚套上绳子。 程大山哭天抢地,也顾不上脚,更顾不上文澜,两手并用朝银子爬去。 “那是我的钱!” 他拼命往前,小喽啰拖着他的脚拼命往后。 “我还要给我婆娘买房子呢!” 程大山扒着地,沙石磨破了手指,留下些微的血痕。 他突然疯狂起来,身子一弹,转头凶猛的推开抓着自己的山匪。 两腿并拢,用力蹦过去。 二当家的面无表情的抬腿,一脚把他踹趴下。 “你的钱到了这就是我们八里寨的!”他踩住程大山的肩膀,死死把他压在地上,“下山抓你们伤了那么多弟兄,这点破银子,权当医药费。” 泪水和土在脸上和成泥,程大山喘着粗气,呜咽着发出一阵悲鸣。 “咳咳咳!” 不远处,文澜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 程大山顿了顿,艰难的扭过头去看她。 泪水模糊了眼睛,只隐约看见文澜的身形。 他使劲把眼泪眨干净。 文澜看着他,微不可查的的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恐惧,唯有她和那个小男孩,静静地坐在原地,眸中波澜不惊。 程大山狂跳不止的心忽然安宁下来。 被人拖走之前,他只对文澜做了个口形:“救我。” 而她点了头。 山寨后面的树上挂满了衙役,下边升起火堆。 至于人犯,则是男女分开关押,等候发落。 昏暗的柴房中。 两家女眷各坐在一边。 姚家大姑娘小媳妇众多,全都惶惶的啜泣。 文家这边,只有王氏在不安地哭,一个劲说完了完了。 “别说了。”张氏嫌她烦,皱眉斥了一声。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王氏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犹自念叨:“本以为流放就够惨了,现在还落到了土匪手中,我儿,也不知道我儿怎么样……” 张氏烦躁的捏了捏额角。 文琴见状,不悦的去制止她娘。 “文澜,别推了,我刚才试过,窗户钉死了,打不开。”卫雅坐在地上,郁闷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和他们拼了呢!” 文澜没去推窗户,而是透过缝隙去看对面的情况。 男人全都被关在那边,小萝卜头一直跟着爹,应该无碍。 眼下她和一群女人被关在柴房里,四面都钉死,外面还有众多土匪,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想逃出去基本没有可能。 除非,她能单独离开这。 这样想着,文澜伸手,悄悄掰碎了窗户上一条木板。 从这空隙中伸出手,果然引起了外边人注意。 “干什么呢!回去!”外边传来呵斥声。 文澜瞧见一道黑影落下,迅速收手。 那人见没打到,转头去开门。 “刚才是谁” “是我!”文澜上前,“我要见你们大当家的!” “澜儿,你干什么,快回来!”张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忙起来抓她。 “我知道粮食变好的秘密。”文澜语速极快的在山匪耳边说了一句。 山匪神色变了两变。 乌禾可是他们寨中头等大事,昨夜突然变好,这群人怎么知道 他犹豫的时候,张氏抓住文澜。 “见什么见,你疯了!” “娘,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文澜低声道。 “你不能去!”张氏只知道土匪杀人不眨眼,她不能让女儿犯险。 山匪思量几回,还是决定带文澜去见大当家的。 “你给我起开,你!跟我走!” 文澜被他一推,顺势出了屋子。 张氏撵上去,柴房门砰一声关上,听着外边的动静,应该又上了锁。 “澜儿!澜儿!你……你小心啊!” 她颓然的趴在门板上,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文澜刚刚捅破的窗户。 山匪并没有对文澜动手动脚,而是领着她去了山寨正屋二楼。 “你怎么知道乌禾的事” “这个秘密要换我全家平安,我当然不能告诉你!” 山匪冷冷的打量她一眼,没再说话。 一个小丫头片子,现在不说,等下三当家也能盘问出来。 全家平安想的美! 他恭敬的敲了敲二楼中间屋子的门。 文澜站在后面,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话。 第七十三章 大开杀戒 大当家的叫了二弟三妹在屋中议事。 先前他在气头上,直接派人劫了流放队伍,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棘手。 衙役死在八里寨,肯定会招惹官府,而黎山那支军队,他们是真惹不起。 “大哥,现在已经有衙役死了,没法回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杀干净,来个死无对证!”三当家道。 “我觉得三妹说的对。”二当家附和,“况且他们欺辱在先,如果放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底下人也不能服气!” “正是如此,而且我推测,黎山那边不见得会管。” “为何”大当家的奇道。 “前两日我和二哥劫了几个从黎山回来的衙役,全都穷的不行,按理说黎山县令应该给他们准备丰厚的盘缠才是。” 三人又合计了一阵。 最后决定男人全杀掉,女人留下来分给寨中兄弟。 这话正好被门口的文澜听见。 她站在山匪身后,一双杏眸危险的眯了眯。 “进来!” 得了允准,山匪推开门,领文澜进去。 “见过三位当家,这小丫头说她知道乌禾变好的秘密。” 文澜在他身后,体贴的关门挡住寒风,顺便插上门闩。 三个山匪头儿,六双眼睛全都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乌禾一事的”三当家的目光锐利,不放过文澜每一丝表情。 文澜揣着手,面上挂了一个柔和的笑,“因为昨晚我来过呀。” 她说完,女匪首的表情慢慢变了。 大当家的还在问:“什么意思那些乌禾是因为你” “不错。”文澜笑容愈发扩大了些,慢条斯理道:“本来按照我的原则,惹了我的人都会给一次机会……” “我们马上放人!”三当家的立即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截停她的话。 文澜歪头挑了挑眉。 “你很聪明,可惜来不及了,就在你们做下决定的时候。” 一句话之间,她脸上的笑容收了个干净,语气也逐渐转冷。 话音一落,文澜伸手扯过身边的山匪,往对面三人身上一砸。 她顺势奔过去,先抓住了三当家。 “你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要把别的女人推出去糟蹋呢” 三当家脖子被她捏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文澜随手一扔。 人体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大当家的转身拿过自己的枪,对着文澜一刺。 文澜背后像长了眼睛,身形灵巧的一偏,窜出几步,捉住去拉门闩的二当家。 “你跑什么刚才欺负程大山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她一把将人掼到地上,死死踩住他后背,就像他之前对待程大山一样。 只是文澜力气更大,踩得他后背骨骼塌进去了一块。 趁此时机,大当家的一枪挑碎门板,迅速从二楼跳下。 文澜眉头一蹙。 这老大,还有几分本事。 她脚下再一用力。 二当家哇的吐了一口血,断了呼吸。 文澜没着急去追,进到里屋找套衣服换上,又撕了几块布蒙住头脸,才从二楼一跃而下。 身上的衣服宽大,被风一吹鼓鼓荡荡,根本看不出原来的身形。 而她整个脑袋只剩下了一双杏眼,估计张氏来了都认不出。 关押女眷的柴房传出隐隐的叫喊,文澜竖着耳朵听了听,都是姚家那群人,在喊什么‘放我出去’之类的话。 暂时没有危险。 男人那边没什么动静,应该是姚玉成镇住了小辈。 文澜放下心,踹翻一个喽啰,抢过他手中镰刀,直奔后院。 后院好几个火堆烧着。 浓烟徐徐而上,熏得衙役们涕泪横流。 文澜找到程大山,先灭了火堆,随后镰刀脱手而出。 “啊!吾命休矣!” 程大山死死闭上眼睛,硬是闭出一圈褶子来。 “蠢货!” 文澜压低嗓音骂一声,没办法只能接住他。 程大山在她手中打了个转,落地之后晕乎乎的,踉跄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侠……” 他傻愣愣的看着文澜,脸上被烟熏的乌漆嘛黑,眼睛还在淌眼泪。 于是一张黑脸上出现两道白白的印。 文澜看了眼,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而且刚刚捞人,她胳膊吃力,现在抖得厉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谢我。”扔下这句话,她紧急避开了程大山的丑脸暴击。 刚往外走出两步,想去解救爹娘。 八里寨大当家的就带着一群人围了上来。 “杀了她!” 黑压压的一片人。 文澜揉了揉自己的右臂,目光阴沉。 身体到底不是自己原来的,她能强迫使出力量,能做出精巧的动作,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 大当家的提着枪,一马当先。 “还我二弟三妹命来!” 枪尖带着凛冽的风。 文澜情知自己状况不好,并未硬碰,灵巧的一旋身避开。 剩下那些小喽啰比他弱不是一星半点。 文澜闯进去,辗转腾挪间踢倒了一片人,最后夺下一把刀。 四周的树木忽然疯狂摇动起来,汹涌澎湃的植物力量再次涌进她身体。 右臂的颤抖稍稍缓解了些。 文澜握紧了刀柄,眸光冰冷的看向冲过来的山匪。 …… 打斗声顺着山谷的转折传到谷口,慕容晏忍不住心下一紧,立即站起身来。 “出事了!” 流放队伍离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心里担忧,只留下句看好郭昭就没了影子,连黑面具都没来得及带。 兼榆刚说了两个字,长风也没了影子。 保护郭昭的任务,毫无征兆的落到他头上。 青衫在山谷中拉出残影,长风拼尽全力,也只能追上慕容晏的影子。 直到他在某一处停下。 此处留着几具衙役的尸体,是文澜她们原来的落脚处。 “头儿!”长风脸色微红。 “那边!” 慕容晏沿着一路的痕迹追过去。 又跑出老远,才看见八里寨的影子。 喊打喊杀声顺着山风飘过来。 “什么人!” 守在山寨外围的小喽啰发现两人,操着镰刀来拦。 慕容晏连眼光都没分给他一个,抽出腰间藏的匕首,随手一划。 刀刃划破皮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切断喉管。 第七十四章 真是庆幸 慕容晏微微一偏头,溅开的血擦着身侧飞过,一滴都没落到身上。 手中刀划过的姿态优雅,带起的弧度有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流畅。 一连几人,全是一刀毙命,没有一点点拖泥带水。 长风跟在他身后,只顾着往前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杀到山寨门前,慕容晏脚步未停。 然而他刚进门,就被里面的景象震住了。 山匪四仰八叉的躺在各个角落,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两步踏上粮食堆,挥舞着长刀一跃而下。 刀锋雪亮,那人的眼睛更亮。 对面,一个彪形大汉横枪挡住这一刀。 枪杆和刀刃之间飞溅出火花。 尖锐的声音激的人耳朵发痒。 跃下挥刀的姿势太熟悉,他立刻就想到了月夜小巷中,扛着一根大火腿砸下来的女子。 是文澜! 慕容晏脚步定在原地。 身体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 文澜一刀未成,身子在半空中一翻,脚尖蹬在枪杆上,借力落在远处。 她以刀撑地,一抬头,就看见了山寨门口处的人。 小郎中一袭青衫,白皙干净,傻傻站在那的样子像极了误入狼窝的白兔。 刀剑和血腥织就的昏暗世界,衬的这一抹干净更加动人心弦。 青色颀长的身影映在文澜眸中,她觉得一定是刚才挥刀用的力气大了,此时心跳砰砰的,几乎要鼓出胸腔。 慕容晏定在原地,僵硬的身躯渐渐舒缓下来。 他心想:幸好是在外面杀的人,文澜没看见。 文澜沉迷过美色,摸了摸自己头上严实的布条,也庆幸的想:幸好这回包的严实,不然小郎中看见她这般杀人,不得吓死啊。 山寨中的乌禾因为打斗散落的哪里都是,慕容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四周的情况,没瞧见其他人犯,院子里倒下的基本都是山匪。 并且刚刚和文澜交手的大汉已经有些握不住枪。 局势很有利,他不插手,文澜也不会吃亏。 “啊!救命啊!” 慕容晏惊呼一声,扭头就跑,特意撞在后边赶来的长风身上。 “无事,不必出手。”他压低声音快速道。 长风一头雾水,只跟着他往外跑。 然而山寨门外又来了一波小喽啰堵住去路。 文澜见状,提刀跃过去,身子在半空中走一圈,踢倒一片人。 “公子没事吧”她变换了嗓音,听起来更加沙哑低沉,怕吓到小郎中,还特意换了个温和的表情。 保持半天,见慕容晏没有反应,才想起自己捂得严实,对方什么都看不见。 文澜悻悻扁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 “啊!”慕容晏才缓过神来一般,长揖到底,“多谢侠士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文澜上前一步托住他的手,“哪里哪里,我本就为救人而来,公子也是被他们掳上山的” 手有些凉,应该是刚刚吓坏了——文澜想。 手有些抖,应该是对敌时震的——慕容晏想。 两人各揣心思,体面的拉开一点距离。 “我们是药商,过山之时被他们抢了货物抓上来,刚才听得外边混乱,趁机逃出,不想走错了路,闯到这里来。”慕容晏说的清晰分明。 这和文澜所知的信息相符,她并未怀疑。 “此处危险重重,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会,待我解决这群人再离开。” 匆匆说了句话,那边大当家的已经恢复过来,提枪刺向文澜。 文澜挽了个刀花,转移了一部分力量,带着枪尖刺向别处。 慕容晏脸色发白,身体紧绷。 见长风还是一副平常的样子,他侧眸冷冷看了一眼。 长风立即也紧张起来。 文澜伸手握住枪杆,借力跃起,蹬蹬几脚踢中大当家胸口。 他终于握不住枪,倒退出十好几步。 文澜抬手一掷,长枪嗖一声飞出了山寨。 正要趁势宰人,她忽然顿了顿,扭头去看慕容晏。 只见娇娇弱弱的小郎中脸色发白,两条腿控制不住的抖着。 他那位药商朋友好一些,但也紧张的不行。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可别叫哪个不长眼的砍了。 就算没受伤,吓到也不好。 文澜想着,推开一间屋门,叫过两人。 “进去之后插上门闩,别看别出来。” 慕容晏点头。 “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文澜一手提刀一手扣着门框,对他弯了弯眸子。 屋里就两人,慕容晏依言插上门闩,却在窗户上挖了个洞,饶有兴味的往外看。 “文二姑娘武功不浅。” “我不如她。”长风实事求是道。 慕容晏一笑,“莫说你,我和她交手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长风一惊,更诧异的看向院中打斗的身影,“可她一个闺阁女子,身板又不大,怎会如此”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啊……”慕容晏心说,不止武功,还有她那些来历不明的特殊食物。 两人在窗内看着。 窗外,文澜安顿好了人,放开手脚,逮着大当家揍。 几招之后,她目光一凝,一刀劈开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溅开,文澜已经向后跃出,并未遭殃。 慕容晏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眉头微微蹙起。 打架和杀人事两码事,武功高强不见得敢杀人,可刚刚文澜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血滴顺着刀刃淌下来,汇成一滴一滴。 大当家的身死,剩下的山匪就是一盆散沙,四散而逃。 文澜也没追,而是举刀劈开了柴房的门。 一群女人蜂拥着挤出,见到院中的场面一个个白了脸,趴在墙根呕吐起来。 文家几人也没好哪去,只有张氏还稍能稳住心神,颤声问:“您……可曾见过我女儿” 文澜心里一软。 “见过,我与文澜在虞都结识,此番碰巧遇见你们患难故而赶来相助,我送她去了前边那座山。”她小心地伪装好嗓音,指向远处一座山头。 张氏显然松了一口气,连连拜谢。 文澜示意不必,又劈开了另一间房门。 男人们稳重的多。 门开了也没动。 直到张氏跑进来。 第七十五章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夫人!”文德厚一骨碌起来,也顾不得别人在场,握住张氏的手,紧张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孩子们呢”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更多人涌进来,挤得张氏身子一歪。 文德厚连忙扶住她。 姚家女眷梨花带雨的冲进来,家中男人再也稳不住,上前和她们抱作一团。 只有姚玉成还稳稳当当的坐在地上,只是挺直的肩膀垮塌下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姚琢还在他身边,见状问了一声:“祖父” “扶我起来。”姚玉成抬起一条胳膊。 祖孙两人站起,姚玉成走到文德厚和张氏面前,拱手道:“家中小辈不知礼数,冲撞夫人,老朽请罪了。” 张氏连道不敢。 她确实心有不快,只是这几日听夫君说多了姚令君的事迹,又见如今的情状,不快全化作了感慨。 这么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子孙后代竟没个端稳的。 两家人各自聚在一起。 姚玉成喝住了家中小辈,总算让场面没那么难看。 文洵在自己家这边看了一圈,疑惑道:“娘,二妹呢” “澜儿在别处,我们马上就去寻她。”张氏说完,眼含警告的看了眼其他人。 王氏张开的嘴重新闭上。 “怎么回事”文德厚有些紧张。 山中正乱,可别出了事。 “一时半刻说不清。”张氏搪塞过去,“总之是外边那位侠士先救了澜儿。” 顺着她的目光向外。 一人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只剩双眼睛。 此刻正靠近了一间屋子,贴着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文遇看了一眼,软乎乎的嘴角一抽。 他姐又在出什么幺蛾子,那屋里是谁 “公子,外面无事了,出来吧。”文澜在门口轻声道。 清晰地拉门闩声响起。 屋门打开,慕容晏走出来。 文遇黑黝黝的眸子陡然瞪大。 怎么是他 不光文遇,文家其他人见是慕容晏,纷纷过来询问。 慕容晏先谢过了救命之恩,又把行商被劫的说辞讲了一遍。 “幸而无事,多谢侠士相救。”文德厚朝蒙面文澜拱手拜谢。 家中其他人也跟着一拜。 他们后边,姚玉成也带着家人躬身行礼。 文澜粗粗看了一眼,除了灰头土脸些,没见什么人受伤。 她摆摆手,不欲多言,转身去了后院,只是和小萝卜头擦肩而过时顺手薅走了他的鹿皮袋子,藏在腰间。 程大山还在。 与他交好的衙役和孙成也下来了,正围着火堆。 刘三一伙人还吊着。 “我放了你们,本本分分押送人犯去黎山,不然这些山匪就是你们的下场!” 清凌凌的嗓音满含杀气,在这冰凉的夜中激的人骨头发冷。 刘三一干人再三保证过,文澜才放下人。 衙役和人犯汇合,匆忙收拾好板车下山。 文澜早没了踪影,提前奔去事先说的山头。 脱掉土匪宽大的衣服,再拆掉脑袋上的布条,团吧团吧塞进山缝里。 而后换了块像样的地方,从鹿皮袋中拿出种子,各自催生出一片来。 菠菜颜色深绿,叶片扁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南瓜硕大的叶子连成一片,叶下果实金黄。 还有文澜从院中顺来的乌禾,穗子深红带黑,沉甸甸的弯下来。 大白菜搁在边上,七扭八歪成一排,中间一色嫩黄,层层叠叠的绽开,转成深绿。 …… 度过了最暗时刻。 天际开始发白。 清淡的蔬菜香气随风而散,并不明显。 而两座山开外,跟在马守田后边的黑马忽然吸了吸鼻子,不老实的挣动起来。 “你别想跑,我答应了神女养好你。”田娃死死拽住缰绳。 前些日子流放队伍乘马车往前,他们逐渐落在了后面,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赶路才追到此地。 本想穿过大山就歇歇,岂料在山谷中看见了衙役的尸体。 马守田实在放心不下,头次违抗文澜的意思前来找人。 小黑使劲仰着头,试图摆脱缰绳。 田娃死命拉着,不让它跑。 一人一马僵持不下,最后小黑妥协,拉着他往前走。 文澜蹲在菜地里等人。 田娃一行和流放队伍都在不断靠近。 到底还是流放队伍近些。 张氏一进山就开始喊她。 文澜立即起身跑过去。 “娘!” 她声音清亮,在山中传出去老远。 张氏立马发现,不顾形象飞奔上来。 文澜一把抱住她。 “你这孩子,非要见什么土匪,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啊有没有受伤”张氏仓促的抹掉眼泪,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 “娘,我没事。”文澜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和你说清楚。女儿从前在虞都认识了一人,咱们被押上山时我正好看见她,当时出去,是想看看她跟没跟上,请她帮忙。” 这话里不少漏洞。 可大家今天都吓坏了,又分外感激那救人的侠士,只觉得幸运,谁都没多想。 “太危险了!”张氏还是觉得后怕。 “我跟娘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没甚诚意的保证完,凑在张氏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在这座山上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娘你和我来。” 见她满脸喜色,张氏奇道:“什么东西啊” 文澜领人转过一个弯。 张氏顿住脚,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老爷!你们快过来!” 两家人相继过来,全都瞪大了眼睛。 “娘,我们拿些,剩下的路就不愁了。”她催生的多,即便是文姚两家人分,也大有富余。 张氏刚点头,文德厚就断然道:“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视为偷!” 文澜脸上的喜色顿时一收。 就差翻个白眼。 听闻此言,姚家人也收敛了激动之色,纷纷看向自家老太爷。 姚玉成进退两难。 圣贤有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可不拿这些,家里真的会有人饿死。 衙役们才没那么多顾虑,刘三饿的狠了,拔下一棵白菜,抱着就啃。 其他人也没好哪去,蝗虫般扑进菜地。 “爹,你知道那些土匪准备怎么处置我们吗” 文澜看向文德厚,眸光静如死水。 第七十六章 小黑回来 “他们决定,要杀掉所有男人,女人全分给下面的小土匪。” 这话在夜空中激荡开来,所有人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恐惧过后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再看这片菜地,莫说收拾些带走,就是带不走剩下的也想毁掉。 “都过去收捡些带上。”姚玉成淡淡发话。 他身躯有些佝偻,眼角的褶皱堆出数道沟壑。 “令君”文德厚诧异的看他。 “今日之事,全是老朽之决定,但有背德,与旁人无关。”姚玉成慢慢道。 文德厚站在他身侧,脸上神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其他人得了老太爷的话,全都进去摘菜。 人群散开,露出后面的慕容晏和长风来。 文澜一幅很惊讶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慕容晏只当没发现她的伪装,适时露出些苦闷,“也是被抓上来的。” “没事就好。”文澜规规矩矩端着手,眸中光彩跳跃,“听说此处相距黎山不远,不若你和我们一道过去当然不归那些人管辖,只是同路。” 距离有些近,她稍稍扬头。 慕容晏看了眼她身后走近的姚琢,眉眼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好啊,如此一路上也好照应。” 他笑起来好看的紧,文澜拼命把浮上来的色心按回去,嘴上道:“对对,互相照应。” “二姑娘。” 身后有人叫她。 文澜偏了偏头,眼睛却没转,胡乱应道:“怎么了” “这位公子是何人,我瞧着大家都很熟络的样子。”姚琢站在她身侧,同慕容晏点了点头。 文澜终于分出心绪,正经介绍道:“这是慕容郎中,医术十分高明,路上我娘生病多亏了他。” 又对慕容晏道:“他是姚琢,在姚家孙辈排行第六。” 姚琢听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劲儿烟消云散,拱手求道:“见过慕容郎中,我祖父病重,可否劳驾诊治一二” 慕容晏眉眼弧度未变,只是眼光有些凉。 “你有钱吗” 一句话让姚琢尴尬的定在原地。 见文澜要说话,他又道:“我同姚公子开个玩笑,二姑娘最是知我,我行医只为济世救人,不图银钱。” “先生大义。”姚琢羞惭拱手,“只是欠下先生的,我一定会还,请先生容我些时日。” “那也好。”慕容晏随口应下。 文澜在一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影影绰绰的抓住了慕容晏纯良外表下一点尖锐的东西。 小郎中好像在针对姚琢。 她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有什么闪过。 “等等!” 两人正要去给姚玉成诊病,文澜突然拦下慕容晏。 “你们被劫上山,那药材和银子……” “自燃损失了一些。”慕容晏满脸纯良张嘴扯谎,“不过商队中有人会些拳脚,带着剩余的货物逃了出去,我这位朋友也打算等下去寻寻他们。” 长风言简意赅的说了个是。 文澜看他一眼,心道:就这样的还行商,底裤不赔进去都烧高香了。 “是该寻寻,你和他一起吗” 慕容晏一看姚琢,“我就不了,先顾着病人。” 长风一向冷冰冰的脸上出现点异样的情绪。 姚琢则是满心感动,二话不说一个大礼。 两人去找姚玉成。 剩下文澜和长风。 “你和慕容郎中很早就认识他都是一个人到处行医吗”文澜不动声色的套话。 “不知。”长风简短道。 文澜并不气馁,“那你们去黎山,打算停留多久” “没定。” “有落脚处吗” “无。” 文澜:“……” 聊不下去,再见。 她正想找个话离开,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马鸣。 小黑 文澜心中一动。 马守田他们也来了 往外走出一段,就见一匹黑马速度极快的冲上来。 到了跟前一个急刹,亲切的围着她绕了两圈。 文澜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怎么来了” 小黑低低叫一声,有些委屈的味道,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菜地。 “饕餮转世吧你。” 菜地里还有人,文澜拉住缰绳,没让它过去。 更远处一行人跑过来,文澜看见,借着黑马的遮挡打了个手势。 田娃眼尖,当机立断带人转了个方向离开。 “这马自己回来了”张氏抱着几棵大白菜,又惊又喜的看着。 文澜转过身,“是它,也不知怎么找到这来。” 小黑往前挪了两步,张嘴咬掉半颗白菜,把张氏吓了一跳。 “娘,给它吃一个吧,跑了那么久,想是饿坏了。” 张氏缓了缓,放下两棵白菜。 小黑低头咀嚼起来。 张氏越看越满意。 不愧是人参换的马,就是灵透。 当时丢了,她为了安慰女儿,都没敢心疼。 收割完蔬菜粮食,还剩下不少。 小黑又去吃了一圈。 衙役们经此一事,也不敢多管。 一切收拾妥当。 众人离开。 刚刚拐上正路,就见几具尸体横在路边。 脖颈处流出大量的血,眼睛还睁着。 不少人都惊呼着往后退。 文澜也跟着退,只是蹙眉打量着几具尸体。 伤口全在一个位置,连角度长短都一样。 一刀毙命,任何多余的手段都没有。 杀人者快准狠,甚至还游刃有余。 是什么人 也上山来了 要救人还是单和山匪有仇 各色人物在脑中过了一圈,山匪肯定不会对自己人动手,两家人犯一直在一起,只有她出去了,但人不是她杀的。 剩下的,只有小郎中和他的药商朋友。 文澜狐疑的看过去。 小郎中面色更白,眼神惊惧,接触到她的目光,嘴角颤了颤,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不会是他。 文澜一票否决。 “没事,死的都是山匪。”她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目光又落在长风身上。 这厮还是面无表情,不会是个凶残的杀手吧 越看越觉得可疑。 哪有行商的人像他这样 “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太不安全。”慕容晏胆战心惊的提议。 “确实,快走吧。”文澜附和。 众人避过尸体,继续往前。 文遇拽住文澜的手,小声道:“这两人可能有问题。” 第七十七章 离开大山 “我觉得药商嫌疑更大些。”文澜微微低下头,同他分析:“你看他的样子就不像好人。” “他确实更可疑,不过你就没怀疑过另一个” “你说慕容郎中”文澜眼尾挑了挑,“你看他能杀只鸡吗” “以貌取人。”小萝卜头嗤一声,“你这色心还没过期呢” 文澜捂住胸口,正色道:“我也想过期,可他太好看了。” “姚琢不好看”文遇瞥她。 他姐不是惯来会见异思迁吗 文澜愣住。 随后往姚琢那边看了眼。 确实在她的审美体系中也是拔尖的人物。 但…… “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哪里欣赏的来” 文遇怒其不争。 “算了,咱们还是多盯着些药商,看他是不是有问题。”他道。 “他一会应该要离开。” 果然,一行人走到正路上,长风就提出告辞,只有慕容晏留下。 正好离得近。 文澜试探道:“你那位朋友总是不苟言笑,能做的来生意吗” “哦,你说他啊。”慕容晏一笑,面不改色的诬陷属下,“他的脸有些问题,我与他也是因为这个病认识。” 面瘫 文澜不知该作何表情。 低头和弟弟对视一眼,她唏嘘道:“那还挺惨的。” “也还好,我看他颇为适应。”慕容晏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我观二姑娘气色不错,比姚家那边人强出许多。” “多亏了你那一百两,换了不少粮食,我没饿到。”文澜说完岔过话,“你刚诊治过,姚老太爷身体如何前几日我们遇见他,连路都走不成呢。” “有些沉疴旧疾,但主要还是饿的,慢慢吃些东西,再把咳血之症治好,便无大碍。” 两人正聊着,前头忽然停了下来。 文澜透过人群,看见刘三正在骂一个小衙役。 “你个小王八崽子抽什么邪风,带着尸体上路你怎么想的” 小衙役跪坐在地上,“他是为了保护我死的,三哥,你让我带上他吧,我不占用咱们的板车,我背着他就行。” 他身后是一个老衙役的尸体,过去许久,胸口的血已经变黑。 “你背着他”刘三嗤笑一声,“你背着他你的包袱谁背” 小衙役一愣,“包袱不是一直放在板车上吗” “老子现在改主意了不行” 小衙役满脸泪痕。 “我背,我都背着。” 刘三看着他就来气,有心想多踢两脚,可他病还没好,浑身乏力,只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愿意就带着,来人,分给他两个包袱!” 小衙役千恩万谢,过去背人。 只是老衙役保持着死时的姿势,身躯僵硬,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费了好大力气才挪到背上。 同僚又挂了两个包袱在他胸前。 山路高低不平,马车叮叮咣咣,众人跌跌撞撞。 小衙役负重太多,渐渐落到最后面,和程大山同路。 “他是你亲戚”程大山好奇的看这孩子。 小衙役闻言又掉了两滴泪。 “他……算是我师父。” 新进虞都府的年轻人多半会分个年长的带教,这程大山很清楚。 不过一般带教的全都应付了事,师徒关系只是挂了个名儿,他还头次见到这么师徒情深的。 “可我没听他的话,把他害死了。”似乎是终于有人肯听他说话,小衙役断断续续道:“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他那么怕死一人,事事都往后缩,怎么到了要命时候反倒糊涂了呢” “为了救你呗。”程大山算是听明白了,没有一丝同情的戳他。 老头是个精明的老头,可惜摊上个蠢徒弟。 要是搁他,肯定不会救。 “是……都是我害了他。”小衙役泣不成声。 胸前背后的重量把他压得更矮。 “你就是背着,能把他带到哪”程大山冷漠道:“先到黎山再回虞都吗就是现在快入冬,等一个多月回到虞都人也烂了。” “我……我不知道,我就想带着他……总不能……总不能就那样把他扔在山里。”小衙役慢吞吞的往前走,泪眼中空洞洞的。 程大山没再搭理他。 人死了才想起懂事,之前干什么了 终于穿过大山。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所有人都没了力气。 刘三下令原地修整。 四辆马车依次停在山前。 孙成迈着虚浮的步子,爬上最后一辆。 “哎!这是我家车!” 正爬到一半,被文澜一嗓子吓掉地上。 “你吵什么吵,这车早就充公了!”他黑着脸,凶狠道。 文澜目光冰冷,“救人的侠士是我旧相识,要不要我请她再来一次” 孙成想起山寨里遍地的血,腿脚有些发软。 他平时也就打打人,还没见过那么凶残的场面。 “孙成,你给我滚开,车还给人家!”刘三坐在第一辆板车上,气急败坏的呵斥。 那杀神可说了,再欺负犯人,山匪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还没活够呢! 孙成借坡下驴,撂下一声冷哼,换到前边的板车。 “娘,咱们把上边东西清理清理,全放包袱吧。”文澜道。 张氏有些犹豫,“这行吗” “没事,那位侠士还在附近,衙役不敢动手。” 张氏想了想,带上几个孩子收拾。 文澜则牵上黑马去找程大山,“叫你的马拉几日车,我的小黑借给你骑。”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混蛋马只要不拉车就精神的很。 程大山自然同意,见她要走,叫住人,犹犹豫豫道:“二姑娘,孙成拿我婆娘威胁我。” “我知道。” 程大山一脸苦相。 “你打算怎么办”文澜问他。 “我不敢打算。”程大山痛苦的抓了抓脑袋,“他在虞都有不少关系,我婆娘就是个普通女人,逃不过的。” 他虽然贪财,但帮过不少忙。 文澜提点道:“两个办法,一是彻底解决孙成,一劳永逸;二是继续忍气吞声,到黎山之后写封急信,让你夫人离开虞都躲躲。” 彻底解决几个字在程大山脑海中过了一下,又被他赶走。 “我知道了,多谢二姑娘。” 第七十八章 同路 这一歇将近两个时辰。 山谷中缓缓行来一辆马车,车前两人交头接耳。 其实主要是其中一个在说。 “照我看啊,头儿绝对不只是想保护文家这么简单,你看他昨天晚上跑出去那速度,还有你说的,他自己不回来找我们,单叫你一人回来…… 又答应人家后边的路一起走,虽说没多远了吧,但你看头儿对哪个女人这样过,我看连谢大人也及不上。 哎,你再说仔细点儿,他俩见面之后都说什么了听你的话文二姑娘还是个隐藏高手” 长风面无表情赶车。 他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当时怎么就想不开和兼榆这个碎嘴子说了山里的事。 “你想多了。”他试图结束对话。 “你没想多你没想多回来和我说什么” “……” 前方出现大片的光亮,能看见山口处露出来的后半截板车和一些零星的人影。 “不好,我得进去躲着,你记得别给头儿暴露了啊!” 兼榆严肃的和他说完,转身钻进马车。 车内。 郭昭让出块地方,好奇道:“兼榆叔叔,先生是和别人走了吗” “是也不是。”兼榆眉飞色舞的,“你先生现在和一个姑娘在一起,我们暂时不能露面,小公子要乖乖在马车里哦。” 郭昭似懂非懂的点头。 马车驶出山口,停住。 慕容晏很自然的走到车前,拱手做了个平辈礼。 “兄台先行一步,我这里还有个病人,随后便到黎山寻你。” 长风屁股下像生了钉子,嗖一声跳下来。 他自知失态,生硬道:“好。” “你不用担心。”慕容晏替他找补了一句,又道:“我药箱还在车上,须得拿一下。” 他上去,浅浅打开一半车门。 车里两人全都紧紧贴着一边,外边看不见。 “头儿,你真要跟他们走啊!”兼榆眼睛锃亮,即便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里面藏不住的兴奋。 慕容晏进去关上门。 “郭昭的药方不变,按时喝即可,回到黎山去找谢纯,全听她安排。” 他交代完,背上药箱,迅速离开。 兼榆碰了一鼻子灰,转身掀开一点窗户,眼睛贴在上边往外看。 “近了近了……” 透过窗缝,能看见慕容晏和文澜相对而立。 “我先前也是随口一说,你不用为了那个跟他们分开。”文澜有些歉意。 小郎中信守承诺的倔劲她是见过的。 之前邀请,也是见他被劫才开口,未成想人家重要的家当都还在。 “你想多了,姚老太爷的病要快些调理,所以我才留下。” 慕容晏一笑,新月似的眼中自然流露出温和坚定。 话语慢而真诚,既不会让人因为被否定而觉得自作多情,也不会让人察觉这是个完美的借口。 “也好,你同我们一起,可以坐我家板车。” “那我先谢过二姑娘。”他并未推辞,爽快应下。 文澜顿时觉得这人很不错。 比起那些推脱几轮的强太多。 …… 药箱引起了刘三注意,他叫来慕容晏诊病。 “我的诊费是十两银子,先付钱。”慕容晏背着药箱,端端正正温温和和道。 不听内容,任何一人都会觉得他的态度很好。 “你管我要银子还十两”刘三怒问。 慕容晏仍是一派温和,神情并没因他改变一丝半点。 “大人想是误会了一件事,我是郎中,并不是人犯,我们只是恰巧同路而已。你付诊金,我治病,这没什么不妥的。” 刘三一噎,竟找不出话反驳来。 半晌,才脸红脖子粗道:“那你凭什么要十两银子哪有这么贵的诊金” “自然是医术高明,值这个价钱。”慕容晏毫无愧色。 刘三脸上阵红阵白。 十两银子他肯定拿不出,但病怎么办 一直泄下去,他早晚死路上。 “大人也无须担忧,你的病即便不用药,五日之内也可痊愈。”慕容晏道。 “五日你确定” 慕容晏点头。 其实简单一副药就能立刻治好,但既然是文澜留下的惩罚,他也不能给破了。 刘三知道会痊愈,堪堪放下心。 他没在慕容晏这讨到好处,那边孙成也歇了心思。 队伍重新出发。 由于孙成和刘三闹掰,两支队伍分开,各走各的。 只是姚玉成重病在身,需要医治,过到了文家这边。 再加上慕容晏,拢共有十一人,板车坐不下。 最后除姚玉成外,其余人分男女轮流上去歇息。 小黑始终保持着和板车同样的速度,无论程大山怎么驱使,也不肯多走。 文澜坐在板车边上,问他:“此处到黎山还有多远” “约莫三天左右。”程大山心里也着急。 快点到黎山,他也好快点往虞都去信,就算花些银两送个急信也行。 听他的话,车上车下所有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近两个月磋磨,终于快到了。 “那到了之后,我们怎么办住哪”文澜又问。 程大山摇摇头,“按规矩,我们只负责送到黎山,办过交接文书,黎山那边落了印,其后事情都是县衙的了,具体如何,还要看他们安排。” 文澜沉吟着,总觉得流放不会只是走两个月这么简单。 毕竟这是仅在杀头之下的刑罚。 “不过我听说,黎山遍地山石,无处耕种,人犯到那大多要去开山采石,至于住哪怎么生活并不清楚。” “我知道一些。” 一道弱弱的闷闷的声音传来。 程大山在马上回头,先看见老衙役那张死青色的脸。 尸体底下,小衙役努力抬起头来,声气微弱的说:“师父之前和我讲过一点。” 文澜目光一亮,爬到板车尾。 “刘三忒不是人,怎么这般欺负你”她伸手拽下小衙役前边两个包袱,放到板车上。 力气用的大了些,小衙役被她扯得身子一歪。 “文澜!”文德厚沉着脸,呵斥道:“你跟谁学的这种话!还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文澜一顿,倒不是因为她爹,而是她发现慕容晏就在旁边,正笑看着她。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揶揄味道。 //最近的情节呢,主要是想告诉大家不要吃生芽的土豆,不是告诉大家硬熬着食物中毒就会好,看明白重点啊再次强调,生病请就医,生病请就医! 另附一些题外话:我写书,肯定有不好的地方,但我自己在“山”中,暂时还跳不出去看全貌,只能调整目前我发现的问题;至于大家看,能给您带个乐呵,觉得有意思,那我很荣幸,不喜欢也无妨,那是您的权利,所以评论区好的不好的我都照单全收;唯有一条,您别费劲巴力给我劝退别人去,我寻思我就写个书,还不至于得罪人……这样的我不会回复,但心里会怼人的。。(这本书还没发现,是我刷上本刷到的。)// 第七十九章 喜欢 文澜尴尬的道了声失礼,连忙转开话题。 “你说知道黎山的情况” 小衙役喘匀了几口气,慢慢道:“听我师父提过,流放到黎山的人犯由县衙统一安排,男女都要劳作,活计沉重不说,还只给极其微薄的报酬,到手银钱都不见得能维持温饱。” “住处呢”张氏关心道。 “县衙中有专门容纳人犯的地方,虽不是牢狱,也好不到哪去。” 众人闻言,脸上的喜色掉了个干净。 原以为餐风饮露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不想后边还有更难熬的。 “那……这次前后流放了那么多人,能住得下吗”文澜下意识看了眼姚家那边。 只一个姚家就四十多口,更别说前头还有不少世家大族。 黎山一个小县城,有多少地儿给人犯住 “我不知道。”小衙役诚实道。 文澜换了一个问法。 “大虞开国以来流放的也有一些,难道这些人一直在县衙住着吗能不能自己找住处” 小衙役埋头想了想,道:“我只知道,自己找住处要用钱,县衙发下来的远远不够。” “而且黎山的院子很贵。”程大山补充道。 黎山虽是个县城,但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所有活人都聚集在那。 那里又是大虞边境,即使北面无敌人,也多多少少驻了点兵,兵丁和他们的家眷就有不少。 再加上多山多石,城内不大平整,还缺少盖房子的木材,所以黎山一座院子可是贵的很。 不仅院子,食物的价钱也不低。 流放犯人要面临的情况就是: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报酬,还要买最贵的东西。 张氏坐在车上,心里飞快盘算完,只觉得压力如山大。 家中银钱都是她来操持,黎山若真是这样,她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呐! “娘,别忧心这么早,总归能活下去的,说不定到那就有办法了。”文澜看见她脸上愁色,凑近了安慰。 到了地方,摆脱管束,凭她的本事不怕弄不来银子。 “娘听你的。”张氏勉强一笑。 走过一段路,换男人上来。 慕容晏坐的位置正是文澜刚刚的地方,紧靠着板车末尾。 因而两人离得还是很近。 他屈腿坐着,青衫柔顺的搭在腿面上,显得温和乖顺。 文澜时不时看几眼,觉得走路也没那么枯燥了。 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瞧的多了,她竟生出些妄念来。 察觉到那念头,文澜心中动了一下,而后立即鄙视自己。 一切好看的事物都很珍贵,都是对这个世界的馈赠,她怎么可以想着独占呢 慕容晏半晌没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疑惑。 怎么不看了 又过了一会儿,熟悉的注视重新出现。 慕容晏垂下头,藏在暗处的眼角弯了弯。 他同别人不一样。 十八岁的年轻人也许知道情爱,但落到自己头上时往往感受不清。 而他自小遭逢大变,其后流落在外多年,高高在上过,也埋入尘埃过,各种人情冷暖声色犬马都见过一些,不敢说对世事均看的透彻,起码认清了自己。 昨夜听到山中生变的一霎,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 这喜欢不见得多深刻,但一定是喜欢。 只可惜,对方对他没什么意思。 乍一看,好像文澜才是那个追着不放的人。 但慕容晏很清楚,她的喜欢止于眼底,根本没往深处去。 又一天过去。 队伍一停下,姚琢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见祖父脸色转好,也没再咳血,他感激的拱手团团拜了一圈,着重谢了慕容晏。 “六公子客气,治病救人是在下的本分。”慕容晏彬彬有礼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病情相关,姚琢知道祖父无事,又谢了一回,才转头去找文澜。 姐弟俩正在一边歇着。 他也没见外,十分自来熟的蹲在旁边。 小萝卜头难得有兴致,“姚六哥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累没累坏!”姚琢从前嘴贫惯了,这种话张口就来,“难为你这小胳膊小腿,不用人背就能走这么远,厉害呀!” 文遇揣着小手,满含深意的一笑。 当他没听出来这是拍马屁呢! 这小子靠近他姐,也没安什么正经心。 “二姑娘,这是我路上捡的,你看好不好看”他越过文遇,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 天然一个正圆形,颜色乳白要透不透,倒像个棋子。 但妙就妙在上面一点打磨的痕迹都没有,全是自然生成这样。 “确实好看。”文澜真心实意道。 她还没见过全凭自己就能长得这么标致的石头。 “我把它送你。”姚琢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前分食物给我们,后来你的朋友又救了我们全家,便是送多贵重的礼物都不为过,但我现在……” 他抿了抿唇,“此物就当个凭证,以后你有需要,我们一定全力帮忙。” “什么凭证不凭证的”文澜随手从他掌心拿过石头抛了抛,“就是个好看的小玩应,哪来那么多说法” 洁白清透的石子在她掌中旋转着上升落下,自在又肆意。 石子边缘反射了一抹明亮的火光,落在姚琢眼中,让他不禁想起虞都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 “真可惜,那时候在虞都没有认识你。”他有些遗憾。 文澜短暂的笑一声,“没什么可惜的。” 要是真认识,说不得就能聊起以前的事。 她一点也不想听见林正言三个字。 姚琢也想到了些别的,展颜一笑,“现在也不迟,总归我们以后都在黎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进了文遇手里。 他从鹿皮袋子边缘拆下一根线来,白白软软的手指一番动作,石头上就多了个绳结。 两端绳头穿绕几下,圆石便妥妥帖帖的绑在了鹿皮袋子上。 一股微弱的精神力流进石头,进去之后原本细弱的精神力又出成更细弱的枝杈,游走间留下玄妙的轨迹。 石头不动声色的发生变化。 文遇两根软软的手指一对。 啪! 极细微的声音,像干枯的草茎断了。 第八十章 初到黎山 白石连通鹿皮袋子,成为空间容器的开关。 内部空间进一步扩大,如今差不多能有三个立方。 文澜听见那声响,侧头看了眼。 小萝卜头眉毛蹙着,有些痛苦的样子。 她抬手摸了摸他后颈,输送了一些精神力进去。 文遇脑中撕裂的疼痛立时缓和了些,小小的呼了一口气。 三天之后。 正午。 难得没风,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 两只流放队伍同时抵达黎山。 这座县城看起来比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大。 地势不平,站在城门前还能看见后头凸起来的建筑。 慕容晏不和他们同路,给姚玉成留下了药方,便同众人告辞先行离开。 青色的单薄背影走过吊桥,消失在城门之后。 文澜有些舍不得。 前头。 刘三和孙成上前递了文书,小吏仔细核对过之后放人进城。 路是石头路,墙是石头墙,路边的房子也是石头盖的,应该只有屋顶和门窗用了少量的木头。 再往远看,城镇之后就是连绵起伏的山,什么颜色都没有,光秃秃的。 一条街还没走完,众人已经上下了两回。 路边还算繁华热闹,不少小贩捂得跟球一样,此起彼伏的吆喝着。 前头领路的小吏两手都揣在毛皮袖套里,边走边念叨道:“还真是稀罕,流放还有扎堆的凑整的,算上你们前前后后我领了十家人了,后边还有吗” 刘三和孙成都摇头。 “再来县衙都挤冒了个屁的。”小吏随口抱怨一声。 他说话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矿劲儿,明明说的内容很普通,却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转过弯,迎面碰见一人。 “江哥,这忙三火四的上哪去啊” 两人离得近了,谁的脚步都没停,只是走慢了点。 “后三条那边有人干起来了,我去拉架。” 说完就匆匆错开。 继续往前,难得有一片特别平整的地方,坐落着黎山县衙。 “你们先到县衙,之后怎么安排全看我们老爷的。” 小吏一边说一边和县衙门口值守的两人打了招呼,又伸手请衙役们先进。 等他们全进完,再拦住人犯。 “你们就不用进去了,虎子栓子给我盯着点。” 交代完门口两人,他才转身进去。 县衙前一大片用石头铺成的空地,应该用水泼过不久,还残留着一点湿痕。 文澜用脚尖蹭了蹭石头缝,“你觉得怎么样” “工艺不错。”小萝卜头用脚尖点了点四块石板相交处,“几乎看不见缝隙,但全靠人力的话,铺成这么大一片,要很多人做很久。” “不仅这一片。”文澜目光投向县衙,“整个县城都高低起伏不平,我看这一块也不见得是天然的平地。” “这不会是人推平的吧。”卫雅插了一句。 “不是没可能。” 几人说着话,刚刚带路的小吏又出来,这回带了几个人。 文姚两家分开,清点了人数。 “怎么多一个” 点人的小吏反复点了两遍,狐疑的回头问道。 程大山先出来,把来龙去脉给他说了一遍。 “啥”对方一脸怪异,“你们还带半路接收的” “情况特殊,您看着安排。”程大山说完,又凑近了悄声问:“能给我找些纸笔呢我要往虞都传封急信。” 这几日路上他打了无数遍腹稿,怎么说服自家婆娘,离开虞都之后躲到哪,全都计划的一清二楚。 “纸笔有,但是传信你得去驿馆,在后边那条街上。” 程大山谢过,推说有点私事要办,先行离开。 人犯这边,文家和姚家分两个人带去不同的地方。 还是最开始的小吏带文家人。 一路往北,几乎走到县城边缘。 有一座修的马马虎虎的院子。 “你们就住这,今天什么都不用做,明天有人带你们去干活,少说多做别惹事。”他推开门。 院子前边支了不少架子,上边晾着暗沉沉的衣服。 架子旁边几个木盆,盆底能看见一层沙土。 再往里是连成排的屋子,也都是石头砌成,窗户很小。 门关着,里头应该没人。 小吏直接带他们绕过了前几排,走到最后。 “你们就住这,男女分开,床自己挑。” 屋门大开,里面暗沉沉的一片,还有明显的馊味。 里头也没什么床。 顶多是一排撑起的木板。 一些上面放着被褥,另外几个乱七八糟扔着不少杂物。 “这……怎么睡人啊……”文德厚忍不住道。 就是在驿馆住的四面漏风的大通铺,也好歹是个铺。 “那你还想怎样”小吏好笑的问。 众人沉默。 小吏也没计较,“你们呢,不想在这也可以自己找房子,我们老爷也想让你们在外边住,毕竟来的人太多,整个院子也就剩下这几张床了……和你们一起来那家,他们去的是新盖的院子,床板都没有,就睡地下。” 文德厚更加沉默。 文洵看了眼堆满杂物的床板,为难道:“那这些东西……” “哦,这都是他们的,你随便找个地儿放。”小吏挥挥手,又叫张氏,“你们跟我去那边。” 最后一排房子的另一头是女眷的屋子。 也没好到哪去,最多是干净了些。 “多谢。”张氏福了福身。 小吏摆手,“哎不用,你们干活时候少惹点事就是谢我了。” 张氏连道不敢。 小吏显然没把她这话放在心上,嘱咐道:“你们有什么要用的今天可以去买,日落之前必须回来,有人点名。干活呢是每十天有一次休沐,不离开县城去哪都行,想找别的地儿住也行,要到县衙和我说一声,我叫卢新中。” “我们记下了。”张氏点头。 “那行,我走了。” 他走之后,文家男女又聚在一起。 张氏道:“家里还有五十几两银子,买院子肯定不够,不过赁一个应该可以,你们怎么看” “能赁一个就赁一个吧。”文德厚刚才在屋里待了一会,脸色有些难看,“这处实在无法住人。” 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娘,我去把板车卖了,应该能换些银子。”文澜道。 第八十一章 准备赁一个房子 女眷的屋子在另一头。 相对来说没那么难闻,但也乱成一片。 张氏并没挑剔,叫家里人先放下包袱,又同小吏道了谢。 “哎不用,你们干活时候少惹点事就是谢我了。” 小吏摆了摆手,又同她们讲了这里的规矩。 此处住的全是流放到黎山的人犯,有专人看管,日落之前清点一次人数。 人犯每天要去官府安排的地方干活,十日有一次休沐,只要不离开县城去哪都行。由于他们今日刚来,可以先去城里置办些东西,明日再上工。 “当然,你们想自己找地儿住也成,只要到县衙和我说一声,我叫卢新中。” 张氏一福身,“我们记下了。” 卢新中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走没多会儿,他又从第一排房子那露出头来,扯嗓子喊道:“马车是你家的” 文德厚匆匆迎上去,大概是嫌喊话不斯文,想近前说。 “是!”文澜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 文德厚拧紧了眉回头看她。 “马车不能放院里啊!你们自己找地方!”卢新中继续喊。 文德厚转过头去。 “好!”文澜又喊。 两人来回喊完,文德厚脸也青了。 “你还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文德厚拿手背使劲拍着手心,“先前说粗话,现在又……你这都是从哪学的!文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文澜两手交叠放在腹前,杏眸微弯,笑容似有还无,一副标准的世家贵女模样。 而她腰背挺拔,天然一股从容气度。 文德厚一度怀疑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 “爹,我俩喊话,可有妨碍到谁”文澜问。 文德厚下意识正色道:“不曾。” “好,既不妨碍别人,也没妨碍自己,为何不能喊就因为所谓贤者定的那些破规矩”文澜眉眼逐渐放肆,“先不论那些贤者是不是货真价实,就算是,贤者就没有错的时候” 文德厚想反驳,文澜继续道:“从咱们进城,人家脚就没停过,忙的是团团转,这时候两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你非要耽误他” “爹,算了。”文洵上前拉回父亲,“你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呢。” “好了!”张氏蹙眉打断,把人全都叫到身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都别计较这些小事儿!” “家里还有五十几两银子,买院子肯定不够,不过赁一个应该可以,都说说怎么想的。” “能赁一个就赁一个吧。”文德厚一想起那屋子脸色就难看,“这里实在无法住人。” 其他人也都点头附和。 “行!”张氏拍板道:“那就先把东西放这,都出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院子!” 一行人出门。 小黑套着板车,一脸不情愿的朝文澜叫了一声。 “娘,你们去找院子,我把板车卖掉。”文澜牵过小黑。 张氏不放心问:“你能行吗不然娘先陪你去,再找院子” “能行,文遇和我一起。”文澜拽过弟弟。 小萝卜头严肃的点点头。 “好。”张氏顿时放心。 卫雅也想跟去,被文洵两句话带歪了心思,迷迷糊糊的跟上大部队。 文澜牵着小黑,不急不忙的在黎山县中溜了一圈。 “这里也没外人说的那么荒凉,还挺繁华的嘛。”文澜说着,咔嚓一口咬碎了冰糖葫芦最上边的一颗山楂。 然后她整张脸一皱,杏眸眯成一条缝,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腮帮子。 小萝卜头见状收嘴,谨慎的舔了一口糖。 不太甜。 “这什么呀!”文澜艰难咽下,酸的要流出眼泪来。 文遇老神在在的舔掉外圈的糖,“这不是很正常吗黎山土地要比虞都贫瘠的多,能种出来就很不错了。” 姐弟俩拐到一条人少的街,把没吃完的山楂塞进鹿皮袋子。 “啊!!!” 两道墙之内,一声悲痛的惨叫直冲云霄。 文澜文遇齐齐吓了一跳。 “听着,像程大山”文遇不确定道。 “就是。”文澜蹙了蹙眉,“不过他怎么了” 就连上次八里寨二当家抢了他的钱,也没听他叫这么惨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继续传过来。 仅是听着都让人心头揪紧。 文澜顿了顿,牵马转回,准备去看看。 文遇盘着小腿坐在板车上,两手勾在一起,两根大拇指慢悠悠的绕着圈。 他姐还是他姐,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比如从前,她信奉人各有命,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院墙那边是驿馆。 文澜牵着小黑走到正门,正遇见程大山满眼通红的冲出来。 他衣衫上还有不少墨迹,手里抓着两张纸,面上全是泪,根本看不见旁人,杀气腾腾的冲向县衙。 “恐怕是他家里人出事了。” 文澜看了眼驿馆,程大山来这,应该是想给他夫人写信的。 现在信没写成,他又…… “不好!” 文澜眉毛一挑,跳上板车,顺手一拍小黑屁股,“快走!” 小黑扬了扬头,撒腿跑出去。 “姐,你要帮他”文遇侧头问。 文澜驾马紧跟着发疯的程大山,“怎么着也算半个自己人,而且当初是我怂恿他对付孙成的!” “那也是孙成做的恶。”文遇一摊手。 “所以……”文澜齿间碾出杀意来,“我准备亲自动手!” 驿馆和县衙相隔不远。 程大山冲进县衙,文澜也把车停到了衙门前的空地上。 “孙成!!我杀了你!!” 里头毫不意外的传出程大山的嘶吼,喊的太厉害,嗓子破音显得愈加凄厉。 然后便是一片喧闹声。 文澜坐在板车上,静静的等。 衙门里肯定见不了血,不然县令的老脸没处搁。 “放开我!!他杀我妻!!我要他偿命!!” ‘命’字悠长不绝,带着无边血色笼罩住众人。 程大山困在重重叠叠的人群里,所有人都抓着他,杀妻仇人就在眼前,可他一步也不能前进。 “让我杀了他!!之后无论你们要杀要剐我都认!!” 他知道自己脱不开身,索性卸了力道,红着眼去求县令。 “你放他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孙成还有力气,拼命地从人群中往上冲。 第八十二章 绝望中的希望 “都别吵吵了!” 县令背着手走到两人中间,一张土黄色的方脸上两道短短的眉向上飞起。 “一个个当我这什么地方,你们想打就打” 他看了程大山一眼,又转头看孙成,“你杀她婆娘了” “证据呢”孙成梗着脖子叫嚣。 程大山抓着手里的纸,指节白的毫无血色,“你还说!之前你就用我妻威胁我!除了你的人,谁会去我家杀她!” “无凭无据就污蔑打骂上官!”孙成瞪着三角眼,“你该当何罪!”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赛一个的嗓门高。 黎山县令上了岁数,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疼,干脆让衙门里的人一边抬着一个扔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其他衙役也不好留着,纷纷提出告辞。 县衙门前的空地上,孙成和程大山终于如愿扭打在一起。 一个比一个下手狠。 孙成力量占优,奈何程大山发了疯,打不过他就用咬的,但凡能伤害到对方,他都不遗余力。 只是双方实力太悬殊。 没过多久,程大山就满头青紫,被孙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不得好死!!”他还能动嘴,呸出一口血沫,口齿不清的咒骂。 孙成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压低声音凶狠道:“我怎么死不知道,但你一定会死在我前边,和你那短命的婆娘一样!” “呸!” 程大山努力的吐一口,溅开的血星喷了孙成一脸。 “娘的!”孙成抹一把脸,忌惮的看了眼县衙,单手拎起程大山,“你等着!回去路上我弄死你!” 程大山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他下了狠劲,一下咬出血来。 孙成吃痛,抬手把他扔出去。 程大山滚了几滚,被板车的轮子拦住。 他睁开血红的双眼,就见文澜正垂头看下来。 湛蓝远阔的苍天为背景,她面容平静,仿若神明。 “二姑娘……” “他杀了你夫人”文澜朝孙成努了努嘴。 程大山痛苦的闭上眼,两行清泪冲淡血渍。 当时,他满心焦急的赶到驿馆,借了纸笔写完信,正要花些银子寄个快的,结果驿馆的人见到落款,说是好几日前这边就收到了一封给他的信。 来信的是虞都一位与他交好的同僚,说是经办一桩杀人案时,跟着报案人上门竟发现是他家。 那时他夫人已经横尸家中,身中数刀,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家中也被人砍得乱七八糟。 而这桩杀人案查下去,查到了孙成大舅头上,那人有本府师爷护着,只能不了了之,最后草草拿了个死于意外结案。 “别跟他打了。”文澜轻声道:“要报仇,怎么也要等人离开黎山。” 程大山抽噎了一声。 眼里的光亮寂灭下去。 报仇,他怕是做不到了。 今天杀不了孙成,一出黎山,他就会弄死自己。 “保住命,到时候我把他的人头给你。”文澜拉住小黑的缰绳,淡淡的留下这么句话。 在更多人围过来之前,她驾马离开。 程大山努力抻着脖子,看板车轱辘辘远去。 “二姑娘……”他充满绝望,又带着希望。 文澜离开县衙,又走了好几处。 她和弟弟已经大致了解黎山的物价,此处木头稀缺,板车能卖个好价钱。 最后板车消失,文遇的鹿皮袋中多了二十七两银子。 文澜牵着小黑,边走边问:“咱们原来还有多少” “原来剩了二十两,现在有四十七。” “抹个零头,剩下的都给娘吧。”文澜道。 赁院子用的钱多,那边银钱少了怕娘头疼病又要犯。 文遇点头,拿出银子从中数出七两放回,剩下的给文澜拿着。 姐弟俩回到人犯住的大院,其他人还没见踪影。 文澜在最后一排屋子旁边,找了个地方拴住小黑。 又趁着没人,洒下一把草籽催生长大供它吃。 “我看爹不见得会让你养着它。”文遇道。 淡绿的光芒在文澜掌中起起落落,她道:“我瞧着娘挺喜欢的。” “那就说服娘,爹就没话说了。”文遇指头一撮,蹭出一个细微的响。 文澜笑话他,“不会少显摆,看我的!” 她说着,指尖一动,啪一声清清脆脆。 “烦人精!”小萝卜头去抓她的手。 文澜一抬,叫他扑了个空。 姐弟俩在旁边玩闹,小黑在专心干饭。 此马近日吃的越发圆润,原本瘦的凸出的骨架全都瞧不见,越发高大油亮起来,俨然一匹俊俏的好马。 等它吃饱,文澜又毁掉地上的草根,再等一会儿,文德厚和张氏等人才回来。 一个个脸色都不怎么好。 “娘,怎么样”文澜迎上去。 张氏摇了摇头。 “这里没什么院子用于租赁,有那么几个,要么太贵,要么太小。” 太小的九个人根本住不开,太贵的纵然能赁两三个月,但时候一到,赚不到银子,他们就要流落街头。 “我俩的板车卖了四十两,都在这。”文澜递过一包银子。 “四十两”张氏讶然,接过数了数。 “嗯,此处木材稀缺,所以出的价高。” “还是我女儿厉害啊!”张氏提了声音感叹。 文遇过去摇了摇她的手,软软道:“娘” “老幺也厉害!”张氏疼爱的补了一句。 王氏怯怯地问:“有这四十两,我们是不是就能租的起那间大院子了” 文德厚虽未说话,但也有此意。 看过的几个院子中,他们最中意的那个大的,只是要十五两银子一个月。 “想什么呢”张氏想也不想就否定,“咱们手上银子就这么多,除了赁院子,还有不少东西要置办,更何况,谁能保证这半年里就能赚到银子” 王氏缩了缩步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文德厚。 “那夫人觉得应当如何”文德厚问。 张氏捏了捏额角,有些愁道:“容我先算算。” “大娘,要不要在地上写一写”文琴不知在何处捡了个树枝,两手递过来。 张氏接过,朝她点了点头。 文琴浅浅一笑,拢手乖顺的站在她身侧。 第八十三章 先在大院住下 第一个是十五两的大院子,住九个人正好,但是后续银钱供应不上的风险太大。 第二个只要六两一个月,但院子又破又小,且拢共只有三间屋,怎样都不好分。 第三个九两银子,房屋间数足够,只是挨挤的紧巴,一个窗都没有,进屋便是漆黑一片。 剩下那些还不如这三个。 张氏一个个列出来,左右摇摆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第二个划掉吧,我看那处杂乱的很,咱们家里姑娘孩子多,怕出事端。” “老爷说的是。” 张氏点头,拿木枝划掉第二个。 “这个也不成。”她叹了口气,木枝点在第三个上。 “我问过路人,说现在还没到黎山最冷的时候,今儿个进屋已经冻得厉害,赁了那处,这一冬怕是难熬。” 那只剩下第一个了。 但他们没银子。 众人均沉默。 “我们不是……还有一匹马吗”王氏动作轻微的拽了拽文德厚的袖子。 文德厚闻言看去。 小黑站在墙角,朝他打了个响鼻。 对呀,马本来就值钱,若是卖掉,买下一间院子都没问题。 咔嚓! 张氏握着断成两截的木枝,直直的盯着王氏道:“马是我家澜儿拿人参换的,轮得到你惦记” 她向来照顾周全,很少这样直白的数落人。 王氏叫她当众训了,脸皮一紧,垂下眼往后缩了缩,心里却许多不满。 “我没惦记……不是都为了家里吗……”她小声嗫嚅着。 张氏冷哼一声,“把你发卖了也能换来银钱,你愿意” 这话说的重,王氏登时就落下眼泪来。 她也不再争辩,只呜呜的小声哭,偏偏大家还都能听见。 文德厚看了张氏一眼,张氏强硬的瞪回去。 “文澜,你的意思呢”文德厚只得问。 文澜心里转了个弯,道:“就算是卖,买家也要我来找。” 张氏有些诧异,“澜儿,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女儿天天喂它,还总要摸摸,她还以为她舍不得。 “娘,我们以后要天天/干活,恐怕照顾不周全,还不如为它寻个好去处。”文澜看了马一眼,抿了抿唇,做出十分不舍的样子。 做作! 小萝卜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做作你来——文澜眉梢挑了挑。 “我觉得二姐说的有理。”文遇板着小脸,“小黑一路出了不少力,总不能随随便便把它卖掉。” “阿遇有仁心。”文德厚赞许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文洵问。 大家都关注着以后的出路,反而没人去管王氏的哭声。 王氏站在后面,弱柳扶风般捏着袖口轻轻蹭掉眼泪,而后苦着脸拽了拽文琴。 文琴正十分得体的站在张氏身边,感受到她娘的动作,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 王氏脸色更苦,又去拽文棋。 文棋一脸为难,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文琴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眉间的烦躁,转头把弟弟拉到自己另一边,蹙眉看了眼王氏。 王氏嘴一扁,又掉下眼泪来。 文琴丝毫不为所动,冷漠的转过头。 “即便是卖马能有一笔银子进来,那间院子也过于贵了,我的意思是再等等,下次休沐时候多看看,说不定能碰上更好的。”张氏看向众人道。 “也好。” 文德厚同意,此事就算盖棺定论。 “接下来我们最多会在这里住十日,一应要用的东西该置办的都置办起来,以后无论赁院子还是买下来都能用的上。” 张氏掐着手指,缓缓道:“脸盆、布巾、尉,算了还是买些布和针线回来,照阿遇之前画的样子做几双。” “再买些木棒和猪鬃毛,阿遇原来做的牙刷这一路都磨坏了。” “……” “先就这些,日后发现缺什么再补。”张氏掏出二两银子交给卫雅。 “啊我”卫雅满脸迷茫的接下。 张氏推着她的手握紧银子,“这些事你早晚都要熟悉起来的,叫阿洵和你同去。” 卫雅稍显英气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有些别样韵致。 “阿洵,你们要买的东西多,你多拿着些。”张氏不放心的教导儿子。 “娘,我晓得。” 两人出去,剩下的留在大院里安置行李,收拾床铺。 先要把床板上原来放的东西挪走。 张氏特特嘱咐了,原模原样搬到干净地方,免得惹人家不快。 每个人先收拾自己住的地方。 王氏手脚慢,文琴弄完了自己的不得不去帮她。 文澜则顺手把卫雅的整理出来。 张氏很快弄完,见两个姑娘行事妥当,自去文德厚那帮忙。 “这都什么人呢衣服也不洗,就臭烘烘的堆这儿。”她边帮忙边嫌弃。 文德厚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下。 “也不知道这些人好不好相处,总归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有龃龉,也先忍着点儿。”张氏轻声絮叨着,又去帮两个孩子。 文遇抱住一个罐子放到地下,乌溜溜的眸子懒懒散散的扫过昏暗的房间。 “如果他们执意刁难呢” “你爹会讲理。”张氏拍掉他前襟上蹭到的灰,“娘知道你自负聪慧,但阿遇,你毕竟是小孩子,和成年男子争执起来难免吃亏,万事有你爹和大哥呢!” “我也会保护弟弟的。” 文棋拘谨的捏着手,头垂着,怯怯的抬起眼,一副挨欺负相。 “保护什么你和阿遇都是孩子,有事也找你爹和大哥,别自己出头。”张氏握住文棋细瘦的肩膀,硬生生把他脊背抻直。 她想告诉这孩子少听他娘说的那些混账话,想了想也不好开口,只得道:“老爷,以后你带着文棋在身边,好好教教,阿遇不用你管。” 文德厚自然点头。 他也知道二儿子没教好,只是从前在朝为官没时间管,现在正好能把这孩子掰回来。 文棋的眼睛也偏细长,只是下眼睑的弧度更大,显得更加纯良。 此刻含了点水光,越发的可怜巴巴。 “大娘,你真好…” 张氏哭笑不得,“那你哭什么” “我……”文棋说不出来,嘴一扁,眼里的水光更多。 第八十四章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氏最不会应付眼泪这种东西,温和安慰两句,瞧着情况好些,连忙逃了。 文德厚紧随其后。 即便门窗都开着,屋里依旧暗沉沉的。 柔和的光线透过门窗在地上打出几个方形的斑块,光束中细小的尘埃幽幽浮动。 此时床上已经铺了被褥,文遇坐在床边,两条小短腿在半空啷当着。 文棋站在他面前,没出息的抹了把眼泪,活像个被小恶霸欺负了的可怜虫。 “你总盯着我姐做什么”文遇小身子向前倾,眸光锐利。 “我…我没恶意的,我只是…很喜欢二姐姐。”文棋整个脖子都缩进了肩膀里,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还二姐姐! 她才不是你姐! 文遇交错着晃动两条腿,在心里朝文棋喊了两句。 “她是我姐,就算你喜欢,也得排在我后边,懂吗”他奶声奶气的警告。 文棋连忙摆手,紧张的脸都红了,“我不是,我没想和你抢的…” “抢你也抢不过。”文遇小小的哼了声。 文棋垂下头,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你喜欢我姐,就说明我姐好,既然这样,以后你娘使什么不妥当的心思你是不是要拦着点”文遇跳到地上,仰着头去看他,“是不是呀二哥” 文棋有些拘谨的迎上他乌黑明亮的眼,小声道:“我…会的。” 老鼠胆子都比他大,文遇也没想欺负人,说完这话便不再管他,转身去找他姐。 到女眷那屋探头一看,有张床上鼓起不大一个包。 文澜正缩在里面睡觉。 …… 日头西落时,文洵和卫雅回来。 两人身上都挂满了东西,只是文洵身上更多些,一张俊脸累的通红,克制的喘着粗气。 再看卫雅,除了脸有点红,和平常一个样儿。 “娘,余下铜板都在这,有五百二十个。”她唇角微抿,递过去几串铜钱,有些紧张的等着张氏的话。 张氏满脸笑意的接过,“阿雅做的不错,买这么多东西回来,累到了吧。” 又叫人把她手里的东西拿下来,先堆在门前。 文洵的待遇就差一些,自己一件一件从身上往下卸东西。 “没事娘,我不累,重的都是阿洵拿的。” “嗐,这小子帮你就好,我就怕他不开窍。”张氏拉着她的手,又问:“这些琐碎物件里,什么东西用的钱最多” “木盆。”卫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震惊,“就这三个,足足花了一两银子,我想着银钱不够,大家先轮流着用,应付几日。” 她越说声越小,很有些心虚。 “你考虑的没错。” 张氏先鼓励了几句,又教她些议价之道。 文遇则去一应物件中找出木棒和猪鬃毛,又跟文琴借了剪刀,一点一点修理好木棒的形状,挖出大小合适的洞,再挑了粗细软硬适当的鬃毛,拿水清洗干净,开始制作牙刷。 他的手很灵巧,没等人看清动作,就做好了一支。 剩下的依样重复。 另一边,张氏王氏和文琴开始缝制手套,卫雅不会,坐在旁边看着。 缝好一只后,卫雅试着戴上,咦了一声。 “这和我在虞都用过的好像不一样” “不一样。”张氏很迅速的摆弄针线,“这是阿遇改良过的,拇指这里做了变动,戴起来更贴手。” 卫雅深表钦佩。 这边手套做完,和牙刷一起每人发了一份。 门前传来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涌进了大院,夕阳将他们褴褛破烂的衣衫染得发红,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惫之色。 拥挤的人群逐渐分散开,只有一小撮走到最后。 文德厚一看——熟人! “德厚兄,何以沦落至此啊”一个瘦高的男人上前来,见到他脸上的疲累都收了,先阴阳怪气了一句。 文德厚敷衍的拱了拱手,毫不客气的回怼:“枉我以为恭直兄何等清正,没想到内务如此不堪。” 曹恭直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 “文德厚!都住到这了,你少给我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能规整哪去!” “必不至于过的如刍狗一般。”文德厚淡淡道。 “爹!” “爹…” 文洵和曹恭直的儿子都上来劝,文德厚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曹恭直嘴上输了心有不甘,见那边文澜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来,立即取笑道:“贵府二姑娘竟未许给林寺卿家,也跟着流放了” “与汝何干”文德厚冷着脸,“天下无男儿,也不为你曹家妇!” “笑话!天下无女子,我儿也不娶无状之人!” 文澜睡中被吵醒,一些细碎的绒发落在额前,她伸手捋了捋。 刚迈出门槛,乍一听闻最后几句话,脑子还没来得及梳理前因后果,嘴已经不客气道:“你说我呢” “呵,谁在虞都言行无状谁心里清楚!”曹恭直哼一声,挑衅的看向文德厚。 文澜最后一点睡意散了,细长的眉挑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残阳如血,挂在她眉梢,是惊心动魄的艳。 “对!就是我!关你屁事”她半倚着门框,声音清澈又嚣张,轻蔑意味十足。 曹恭直先是一愣,而后怒发冲冠,抖着手指她,指了半晌… 他也想直白干脆的骂回去,奈何平日习惯了文绉绉,一时不会说话,只好调转方向,指着文德厚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爹教出来的好儿子!”文澜紧跟了一句。 曹恭直简直要被她气死。 张氏听的心惊肉跳,连忙上来捂住文澜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看不上他什么时候骂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你以后怎么嫁人啊我的傻姑娘!”她低声道。 文澜眨了眨眼睛,睫毛刷在张氏掌沿上。 “娘,第一次不反击,他会以为我怕了他以后变本加厉。” 她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来,变得闷闷的,竟有几分委屈味道。 张氏一下子就变了脸。 “曹大人好歹也活了四五十年,编排我家女儿,忒不像话了吧!”她转过身,气势汹汹道。 “就是!” 文澜一踮脚,从她娘肩后露出头来。 第八十五章 粗俗无礼 “娘!” 文洵拼命朝张氏眨眼。 他爹和曹恭直在朝上就是死对头,一吵起来就没完,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两人拉开,怎么还煽风点火呢 “爹,你说人家姑娘是不对。”曹家儿子凑到曹恭直跟前,轻声道。 曹恭直脸色极差的瞪他一眼。 这道理他能不知道 当时就是想找个话戳那老匹夫,他女儿恰好碰上来而已。 现在弄得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咚咚咚! 清脆响亮的锣声响起。 “都到自己屋门前!开始点名了!”前头一个破锣嗓子高声吆喝着。 曹恭直就势躲开她们,到屋门前板板正正站好。 “今日无闲和你们争辩!” “呵,上朝时没见你如此得体!” 文德厚讽刺一句,站在他旁边。 其他人也在门前站成一排。 曹家夫人和张氏在一起,稍稍侧身福了福,“我家老爷言语冲撞,还望夫人恕罪。” “哎,这同你又没有关系。”张氏忙把人扶起。 曹夫人生了一张典型的书香门第家的脸,下巴尖而小巧,眉眼偏细,说起话来天然比常人慢一些。 “我与他夫妻,自然有关系,女子声名重要,实不该编排。” 张氏顿时对她很有好感。 提着锣的小吏从前到后点完了人,最后问:“规矩卢哥同你们说了吧。” “说了,只是未告知明日去哪。”文德厚拱手道。 小吏伸手一划,“你们这些人明日一起走。” 一个大圈把文曹两家男人全都划进去。 “女眷明早来找我,领你们去你家的地。” 张氏应下。 太阳彻底沉入山中。 原本寒冷的天又多了一重冷。 人在外头几个呼吸就能冻得鼻尖通红。 众人均进屋去。 曹夫人从床板下找出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燃起,屋里才稍稍有了点光。 她又拿布熟练地封住窗。 张氏见状上去帮忙,顺口问:“夫人今年贵庚” “三十有五。” “我比你虚长一岁,可能称你作妹妹” “蒙姐姐抬爱。” “……” “……” 几句话间,两人忙完了事,张氏已经拉着曹夫人的手坐在了同一张床上。 “这么说每日就是挖土运土可整整一天,你们能受得了吗” “刚开始确实受不得,不过明年全赖那块地养活,受不得也要受。”曹夫人苦笑道。 她说话永远慢条斯理,沉沉稳稳的,便自然有种端庄的气质。 文琴看着她的做派,一直提着的那股劲松了点。 “大娘,我去打些水回来。”她稍稍放慢了些语速。 张氏点头。 “有热水可以用。”曹夫人说完,又叫了自己两个女儿,“你们也打些水回来,一并带这位姑娘过去。” 文琴谢过。 女眷这边分到了两个盆,文澜拿着另一个跟着去了。 剩下王氏和卫雅,两人没话说,默契的闭上嘴,只听着曹夫人和张氏交谈。 她俩聊得很多,从虞都说到流放路上。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关系紧要的谁也没提。 “姐姐还是要留个盆用来泡脚,不然你们日后去地上会很吃不消。”曹夫人见女儿回来,接过水盆,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多亏妹妹提醒。” 张氏立马着手在其中一个盆上做了标记,将两个分开。 “那老爷他们怎么办啊”王氏凑近了小声问。 “明日想法儿再买个就是。”张氏洗过了脸,端着盆要出去。 后边曹夫人忙叫住她,“不能倒。” “分过一轮水便没了,井里的水这时候冰的厉害,用不了。” 张氏看向她身后,曹家女儿也是就着用过的水再洗。 “那…曼娘” 王氏怯怯道:“还是阿雅和澜儿先吧。” “你是长辈。” 文澜和卫雅也让她。 王氏这才上前。 女眷这边有人提醒,保住了水,文德厚那边就惨一些。 一盆水哗一声泼出去。 文洵又出外转了一圈,才知道没热水了。 而曹家那边,一盆水洗的乌黑才倒。 “爹……” “不是还有井吗” 文洵出去,文德厚再看曹恭直,那厮明明在幸灾乐祸。 “你知道热水会没” “知道啊。”曹恭直理直气壮的。 “那你不告诉我” 曹恭直冷哼,“你问我了吗再说你把我们东西全扔地上,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不把你们东西放地上,我们住哪” “君子不取他人之物,文德厚,才两个月,你圣贤书就都忘干净了” 文德厚没话反驳,脸上一赧。 曹恭直顿时得意,使劲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大力拍了拍衣服上根本拍不掉的灰。 “曹大人此言差矣。”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曹恭直脸上的得意一顿,朝声音来处看去。 黑暗中,文遇竖抱着枕头,下巴搭在上边,继续道:“君子不取他人之物,乃是君子不随意拿取他人所属物品……” “你们没拿” “这个前提是,他人物品理应搁在不妨碍别人的地方,试问我把夜壶放在曹大人枕侧,曹大人也不动吗” 曹恭直敏锐的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嚣张劲儿。 他先前在文澜那受的气还没散,登时怒道:“强词夺理!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妨碍谁了这屋是我们先住的!你们一来就把我们东西扔地上,是何道理” “爹,人家也没随便扔地上。”曹家大公子拉住自家爹,低声劝了一句。 文棋也拽住文遇的袖子,弱声弱气道:“小弟,娘不是告诉我们,万事要容忍着些吗” “他欺负我姐,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文遇放下枕头,认真道。 “我欺负你姐”曹恭直闻言更不乐意,“你姐伶牙俐齿,可没轻骂我!” “你自找的。”文德厚沉声接道。 “你们……好,好!” 曹恭直从床上站起来,没有光的屋子里看他就是黑漆漆高瘦的一条。 “文德厚,你也少耍嘴皮子,来打一架!” 文德厚看他一眼,淡淡道:“粗俗,无礼。” 说完慢条斯理的褪掉鞋子,转身抬腿塞进被子里。 “今天你不打也得打!” 曹恭直气势汹汹的一步迈到他床上,先动手按住了人。 第八十六章 夜半敲门声 “曹恭直!” 文德厚爆发出一声低吼。 文棋紧张的想上前帮忙,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一双小手拽了回来。 “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出头” “可是……” “你上去也得被踢下来。” 话音刚落,一团黑影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文洵推门进来,借着门口透进的光,疑道:“爹曹大人你们……” 曹恭直一把将文德厚从自己身上推开,扶着腰骂道:“老匹夫!害我流放,还和我作对!” 说着又扑上去,和文德厚厮打起来。 “大哥,快关门,冷死了。”文遇道。 文洵撂下一盆水,连忙关上门。 “这怎么回事”他茫然的摸到文遇床边。 “爹和曹大人打起来了,你快去帮忙!” 一团黑影扭打着移动过来,文洵下意识一抓。 “好啊!你们父子俩欺负我一个!”曹恭直甩开文洵的手,“儿子!赶紧的过来帮爹!” “我不是故意的。”文洵两眼一抹黑,离得特别近才勉强分辨出自己父亲,“爹…别打了,这…这怎么回事啊” “他先动手的!” 文德厚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人打起来,而且这人还是曹恭直,也是个读书人。 曹家长子也摸过来拉架,四个人滚成一团。 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你踩我!” “胡说!分明是你踩我!” 文洵摸到父亲出声的方向,拉着人先往出拽。 文德厚已经挨了不少下,此时有人动手,他还以为是曹恭直要打他,气急挥了一拳出去。 拳头带起细小的风。 文洵鼻子一痛又一热。 有黏黏热热的东西顺着鼻管流下来。 血—— 他登时脑子上冒星,踉跄着倒退两步,脚底被什么东西一绊,扑通一声摔在一个硬物上。 紧跟着叮叮咣咣了半天。 木盆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冰凉冰凉的水泼了一地,文洵浑身衣服泡个湿透,文德厚和曹恭直都没穿鞋,冻得直缩脚。 “要命啊!谁把水弄洒了!” 曹恭直靠着床,冻得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 “阿洵,你在哪” 文德厚朝曹家儿子摸去。 这屋吱呀叮咣响个没完,隔着一堵墙,女眷那边听的清清楚楚。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睡不着。 一是担心,二是太吵。 文澜几次试图入睡,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响声打断。 她拧紧了眉,睁眼,烦躁的坐起身。 “澜儿,睡吧。”张氏察觉到她的动作,轻声说了一句。 隔壁传来更大的一声响。 文澜蹙眉,“娘,我出去一下。” 里外套上好几层衣服,下床,抄起个木盆。 屋门迅速一开一关,只漏进一点点冷气。 张氏刚从被窝里探起身子,就听得那边传来了连续的咚咚声。 紧促又凶狠。 文澜站在门外,单手拎着木盆。 “姓曹的!你不睡我们还睡呢!” 四周静悄悄的,门内更是安静地针落可闻,曹恭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对方没反驳,文澜睡觉被打扰的脾气才消了些。 抬手一抡。 木盆当一声砸在门上。 整个门板都颤了颤。 屋里,地上四个男人齐齐一抖。 一直等了好久,再没有砸门的动静,曹恭直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架势,若非知道门外是谁,他还以为是黎山这里惯会打架的那些人来砸门! 文洵从地上爬起来,抹黑去找干衣服换。 文德厚甩干了脚,回到床上,在床尾摸到一个人。 黑暗中,两人贴的极近才能看清对方。 看清的一瞬间全都嫌弃的后退。 “别坐我的床,回你自己那去!”文德厚赶人。 曹恭直嗤道:“谁稀罕!你家女儿这等彪悍,我恨不得离你们越远越好!” “若不是你寻衅滋事,我女儿会来敲门”文德厚声音一沉。 “那是敲门”曹恭直本来都要走了,闻言又转回来,“谁家姑娘敲门那么敲门都快碎了!” “我二妹也是为了曹公家夫人姑娘能睡个好觉。”文洵的声音带了些伤寒味,听着分外冷清。 文棋胆子还是很小,弱弱道:“我们…也早些睡吧,明日不是还要出去吗” 听着父兄三个都给姐姐出头,文遇便懒得再开口。 满意的滑进被子里,裹成一个小团。 翌日。 天刚刚亮。 夜里积攒的彻骨寒意还没散干净。 一阵阵清脆震天的锣声在院中响起。 曹家人熟练的起来洗脸。 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 文德厚带着家人紧随其后。 “你这是…刷牙的”曹恭直食指正在嘴里上下捅着,见到文德厚手里的小刷,不免有些新奇。 “自然。”文德厚很是得意道:“我家老幺做的。” 曹恭直低头去看他身边的小娃娃。 就是这小孩昨天想把夜壶放在他枕头边吧! “他这么小,做不了山上的活,你跟管事的说叫他跟着你夫人吧。”曹恭直提醒道。 文遇正闭着眼刷牙,小手无意识的握着木棒滑动。 听闻此言,才慢慢睁开眼睛,“可行” 曹恭直一听这小奶音,当即就有些上头,没好气道:“你跟着我们也是拖后腿!” “爹去说。” 文德厚最疼爱小儿子,撂下牙刷就去了。 那边小吏来看了情况,也同意让文遇先跟着母亲。 …… 文家父兄三个跟着大队伍去开山采石,剩下的人到了另一个地方。 大片平整的沙石地,尽头是一座光秃秃的山。 这里几乎都是女人和孩子在劳作,一人背着一个篓,在大山和平地之间来回穿梭。 小吏给文家每人都分了一块地。 简言之就是今日一天,她们要上山挖土,挖回来铺到这块地上。 一日可领十文钱,若是做的多,额外可以多拿些。 “你只有一半的地和钱,背这么多做什么”文澜挪过弟弟快要满土的篓,将自己那个装了不到一半的换给他。 “给你装的。”小萝卜头嫌弃的抖了抖笨重的土铲。 “难得你个小讨厌鬼有孝心。”文澜撸了一把他后脑勺,单手把土篓甩到背上,“走,先下去。” 第八十七章 留在黎山 这一天有人早早进山下地干活,也有人缩在驿馆的房间不敢出门。 丧妻的悲痛和愤怒平缓了些,程大山的理智稍稍回归,便明白了经此一事后孙成绝对不会放过他。 那人残暴且记仇,只怕今日走出黎山县城,就会对自己下手。 辗转反侧一夜,他也想过干脆一死去找自家婆娘算了。 可一想到两人都要死在孙成手底下,就分外不甘。 更重要的是,二姑娘那天答应过,会帮他杀了孙成。 那他怎么也要活到孙成死之后。 程大山捏紧了拳头,推开门。 门外一群小衙役都在等着,孙成在另一间房门口,阴森森的盯着他。 “我打算留在黎山,就不同诸位一起回虞都了。”他努力忽略掉孙成阴冷的视线,朝院中诸人拱了拱手。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都很震惊。 “程哥,你…你别想不开啊…”有人劝他。 “对啊,程哥,日子还得往下过,这里怎么比的上虞都啊” 有更了解他的,直接道:“咱们出来一趟,回去虞都府还有一笔银子呢……” 听到银子,程大山目光动了动,但很快就更加黯淡下去。 “我意已决,诸位就此别过。” 孙成抱胸靠着廊柱,冷哼一声。 “你是怕死吧!怎么昨天不是想杀了我吗今日就不敢上路了” “孙成,我的血债早晚会讨回来,你别得意。”程大山咬牙道。 孙成挑衅的朝他吐了口唾沫。 “……可以,留在黎山吗”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小衙役瑟瑟缩缩的问。 程大山认识他。 昨儿他想把老头的尸体背进屋子,叫刘三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硬生生在门口挨了一宿。 “你若想留,我也可以一并同县令大人说明。” “好。”小衙役感激道。 旁边有人推他,“你疯了要留在这儿不怕饿死啊!” “可是…昨日咱们走过的街巷,不是也有不少商铺吗” 黎山,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惨淡可怕。 其他那些跟程大山交好的也有些动摇。 他们这些没衔的衙役大多独人一个,无牵无挂的,在哪都是活着。 何况之前得罪透了孙成,上头再没程大山顶着,这一路定然少不了折磨。 “程哥,我也想留下。” “我也想…” 一来二去竟有五六个要留在黎山。 孙成脸色难看,“别以为你们躲在黎山我就没办法了,等回了虞都,叫府尹知晓,照样治你们的罪过!” 他放下狠话,只带了两个人,和刘三那群一起离开。 …… 山前的平地。 文澜和文遇配合,没多会儿就在地上铺了一大片土。 还没到午时,两人已经做完了一半多。 “文澜,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力气的!”卫雅撂下篓,也不顾手套脏,抬手在额前颈后都抹了一遍。 “怎么说我们也是两个人。”文澜一笑。 文遇不知从哪捡了块尖锐的石头,蹲在土篓旁边闷头修理挖土的铲子。 “幸好有手套,不然一天下来,手怕是要冻掉。”卫雅歇了一会儿,掀开手套的口往里边哈了两口热气,又快速的搓了搓。 两人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山上跌跌撞撞下来一人。 见她们三个没动,撂下土篓,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痛苦的哎呦着揉捏自己的肩膀。 文澜往后看了眼。 卫雅也往后看了眼,忍不住道:“二夫人才干了那么点儿,一天能做完吗” “可能指着她女儿帮忙呢。”文澜收回目光。 “她…铺的好像都是些草叶子…能行吗” “你别管了。”文澜直言道:“总之是按人分的,她做不完和我们也无关。” “是这样吗” “是!” “是。” 两个声音齐刷刷的,其中一个来自蹲在地上的小萝卜头。 “那我听你们的。”卫雅不再关心,倒出篓中的土。 边缘来回巡逻的兵卒正好走到这边,往地里一看,沉着脸找到王氏。 “你坐这干什么呢还不去干活” 王氏战战兢兢起身,小声道:“我…我就是累了歇一会儿,不是也有歇着的吗” 她小心地看了眼文澜卫雅的方向。 “你和她们能一样你看看人家干出多少了,你再看看你!” 北地人都生的高大,说话音量也高,平常说话都像耍横,更别说他是真的对王氏不满。 “你看看你都铺的什么东西让你挖土下来,没让你捡草叶!这大风一吹还能剩下啥啊” 王氏哪里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训过。 当时就哭了。 难为她还想着不能太丢脸,没哭出声来。 “哭!你哭这地里能长出粮食啊!” 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说话毫不客气,怜香惜玉四个字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个屁。 王氏不回话,只是哭。 张氏和文琴相携下山来,就见到这一幕。 到底是自己亲娘,文琴虽然有些不好的猜测,也还是快步赶上前去。 “这是怎么了”张氏在后面赔笑问。 “你是这家大夫人” “是。” “管好你的人,再偷懒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巡逻兵冷着脸留下一句,在张氏福身前转头走了。 张氏就势卸下背上的篓,转头沉了脸色,“怎么回事” 王氏哭道:“我就是没力气了在这坐会儿,他便上来呵斥我偷懒,可咱们家二姑娘和卫姑娘都在歇着,怎么偏我不行” “那是因为我们铺的比你多的多。”文澜牵着弟弟从她身边走过,淡淡扔下一句话。 王氏泪眼朦胧的看着三人,听完这话哭的更凶了。 “我从没做过这种力气活,又没人帮着,怎么能快二姑娘有弟弟帮衬,我家阿棋要在这,我也不至于这样……” “娘,别说了。”文琴瞧着张氏脸色越来越差,连忙制止。 “这明明就是给男人干的活,哪有让女人家做这种重活的”王氏继续哭唧唧。 张氏冷眼看着她,“无论你怎么想,我只有一句,把自己分内的东西做完,别给文家惹事。” 她撂下话,拖着背篓回到自己的地方,倒完土上山。 第八十八章 干活 只剩下文琴和王氏两人。 文琴从她娘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沉默的将自己背篓中的土倒在她这。 “娘,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偷懒的念头吗” 王氏觉得女儿好像变了些。 她重新抓住她,委屈道:“我能怎么偷懒山里的土根本挖不下来,我手都磨破了……那背篓也重,娘真的是第一回歇着,谁能想到她们就那样对我。” 王氏说着,拉开手套给文琴看自己手指上的水泡。 “生你的时候娘进文家才两年,你爹不大管我们,咱家又没几个伺候的,还不是娘一个人忙前忙后将你拉扯大都是那时候落下的体弱的毛病……”她忍不住抽噎着埋怨,“你不帮着娘也就罢了,还跟着她们怀疑我。” 文琴重新提起背篓。 学着曹夫人慢下来之后,再听这些话她好像也没有之前那样烦躁。 “我没怀疑你,我陪你上山。” 王氏扁扁嘴,红着眼道:“好。” 她依旧慢腾腾的,走了两趟就说累。 文琴不得不帮着些,导致自己那片地也落后了许多。 过午,其他人少说都干出了一半。 只有她俩少。 巡逻兵沉着脸在附近来回徘徊。 眼见王氏三步一停两步一喘的过来,好不容易撂下一筐土,倒出来还只有一小点。 当即又把她数落了一顿。 文琴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可见她娘挨了训斥之后非但没快些,反而又蹲下来哭……烦躁和不耐就像开闸的洪水,哗一下涌出来。 “娘,你有哭的功夫多跑几趟不好吗非要他一遍遍找你麻烦” “他就是看我好欺负故意的,这么大一片地,我便多跑几趟,一天也铺不完…” 文琴细长的眉眼动了动。 “你料定做不完,所以…就只等着别人来帮忙,自己则能拖就拖,是吗” “我…我没有。” 王氏一慌,紧接着痛心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娘” 文琴目光淡漠,从她身上移走,落到那边地头坐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人身上。 “二妹不是以前的笨孩子了,她不会帮你,你死了那份心吧。” “阿琴,你怎么和娘说话呢”王氏谴责的看向她。 文琴敛下眉眼,“我自己的活还没干完,没时间说话。” 王氏见她走远,一跺脚也跟上去。 …… 分给文澜的地已经完工,文遇那片也干出了一大半。 姐弟俩正背靠背坐在地头休息。 文澜拽下手套,活动了一下手指,“有个推车就好了,还能快不少。” “我也是这么想。”小萝卜头闭着眼假寐,嘴里鄙视道:“这活干的太笨。” “你做一个”文澜侧头看他。 “你有空去找材料” 文澜想了想,“马守田还在县城外,把他们弄进来就有人找了。” “姐…” “嗯” “一并找个院子吧…曹恭直打鼾太响了。”文遇痛苦道。 文澜深表同情。 “那先租一个,回头我弄些银子再买。” “买什么” 卫雅从后边过来,一屁股坐在两人旁边。 她原来和这姐弟俩一起上下山,后来发现根本跟不上。 “买些木板做个运土的工具。”文遇道。 “啊这不是有篓吗还要做什么”卫雅一脸茫然的问。 文遇嘴角抻了抻,看了她姐一眼——真的有人比你还笨… 文澜瞪他——闭嘴,阿雅好看! “文遇能做个更快更省力的。”她跟卫雅解释。 “阿雅姐,你的土铲给我。”文遇递过自己的,和她换过来。 “你这个……” 卫雅瞪大眼睛,一眼就看出了边缘的锋利程度。 “这小子惯会偷懒,铲子叫他改良过,挖土能快些,只是你用的时候要小心。”文澜殷勤的叮嘱。 是要小心,不然铲到手上,手指头怕是不用要了……卫雅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土铲,感叹道:“阿遇这本事,军器监监正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来黎山抢人。” 眼看着日头西偏,巡逻兵催的更勤。 三人从地头站起来,手脚麻利的干完剩下一点,结伴去找张氏。 “娘,你歇会儿,剩下的我和小弟来。” 文澜从张氏背上摘下土篓。 “还是女儿知道心疼娘。” 张氏幸福的感慨了一句,却并不让她真的帮忙。 “娘自己来,你做的快是你的本事,又没比别人少干什么,咱们家没有逮着能干的人使唤的规矩。” 她特意提高了声音,给后面过来的王氏听见。 文澜知道娘这是在护着她,也不再强求,只是抱了抱她,顺便拍进一点精神力。 “叫我姑娘一抱,娘还能再背个百八十篓!” 张氏玩笑两句,转身要上山。 没等她走,巡逻兵又来了。 “你怎么回事我说了这么多次也不听,还有一个时辰日落,难道要因为你一个耽误所有人吗” 类似的话王氏这一天已经听了不少,只是方才被张氏刺了一通,她心里有些不平,忍不住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得来这种体力活再说山上明明有土,想种什么在山上种不行非要折腾我们运着土下来” “你不干活还有理了!我告诉你!山底下都是石头长不了粮食!这片沙土地是我们县老爷带人挖了几年才挖平的,四面有山遮风,正好种粮!” 他瞧着王氏那副丧气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这片地能养活多少人吗就只想着偷奸耍滑!” 王氏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唇角颤动着,身子不自觉的往后缩。 文琴不得不站出来,恭敬地一福身。 “对不住,我们一定再快些,定不会耽误事的。” “我还没说你呢!”巡逻兵虎着脸,“你自己的干完了吗就跟她掺和” 文琴无话可说,惭愧的低下头去。 “天黑之前干不完别怪我不放你们走!” 他扔下话,也不去别处了,专门在附近的山前盯着文家这些人。 卫雅斟酌着看向张氏,“不然我去帮忙吧,反正我自己的已经干完了…” 都是一家人,遇到难处不伸把手,二夫人母女估计会心生不满。 第八十九章 留下接着干 “别去。”张氏想也不想就回绝。 曼娘心里那点弯弯绕她一清二楚,就算她体弱没力气,也不至于一大天就干了那么点儿。 明显是指望着家里别人去帮忙呢! 今儿要是轻易帮了,以后她更不会出力。 “这…好吗” 卫雅看了眼那边裸露出来的大片沙土地,若是没人帮忙,二夫人今天绝对干不完。 “阿雅,家里的人你不太了解,以后我都慢慢告诉你,现在听话,在这歇会儿。”张氏温柔地拍了拍她后背。 一直到日落。 张氏完工,文琴也紧赶慢赶的忙完了自己的活。 只有王氏,还剩下一半。 巡逻兵脸拉的老长,见到来接人的小吏,劈头就是:“这人活没干完不能走,其他的你该领回去就领回去!” 小吏为难道:“就她一个人,要不然算……” “算什么算你来看看她这一天干了多少!” 他单手提起小吏站到更高处,红霞散漫的天光下,大片沙土地极其明显。 小吏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那行吧,其他人跟我走,你留在这!”他一指王氏。 王氏惊慌失措,“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怎么在这啊,天马上黑了……” “那怎么着我让这些人都留下来陪着你”小吏蹙眉冷声问。 其他家的女人干完了活都聚在一起,她们已经熟识了些,难免叽叽喳喳的闲谈。 乍一听闻这话,全都不愿意了。 “我们可都干完了的,凭什么要陪她啊” “就是!这谁家的啊自己不干活别拖累我们呀!” “好像是昨儿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哎,曹家娘子,是不是和你们一起住的” 曹夫人被问到头上,歉然一笑,也不答是也不反驳。 有探头往地里看的,啧啧道:“这是偷懒了吧…才干这么点儿!” “我看是,大家都是女子,我家姑娘都能干完,怎就她不行” 女人们七嘴八舌,渐渐就听不清话,但每一句都在谴责。 王氏只觉得自己站在中间,周围全是锋利的唇枪舌剑。 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偏她今天哭的太多,眼眶又肿又疼,就是流不出泪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不要一个人在这,我要回去。” “闭嘴!”张氏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去同小吏道:“劳烦官爷,将其他人带回去吧,我留在这陪她。” “不要!”王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张氏又看过来,紧张的去拽文琴,“阿琴你快帮娘说句话啊。” 文琴抿着唇,沉默着看她。 半晌,她才又轻又慢的说:“大娘,你带家里人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帮忙。” “阿琴…”王氏抓住她,“天快黑了,我们干不完的…” 争执半天也没个定论,小吏和巡逻兵也听出来了,这女人就是想跟大家一起回去。 两人都有些烦,一合计干脆派人找了卢新中来。 太阳刚刚落山,卢新中风尘仆仆的赶来,到这先看了眼张氏。 张氏有些羞愧。 昨儿人家特意嘱咐了几遍别惹事。 卢新中听完了前因后果,面色一直很平静。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摆手招来小吏,“这样,长久,你带其他人先回去,别耽误大家休息,至于你,我记得你有个女儿是吧……” 王氏怯怯的点头。 “你女儿和你留下一起,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回去,其他人都走吧。” 文琴垂下眼,认命一般。 “官爷,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这荒郊野岭可怎么办啊”王氏哭喊着,好像受了多大冤屈一般。 张氏虽说嘴上厉害,但也没想扔下她俩在这,主动道:“我一同留下吧。” 说完按住文澜和卫雅,并不让她们说话。 至于文遇,正挂在文澜胳膊上打瞌睡,完全不想理人。 “都说完了” 卢新中看了眼众人。 王氏接触到他的平静的目光,心头没来由一紧。 “好,我也来说两句。” 他目光陡然转冷。 “你们是人犯!流放到这是让你们干活的,不是让你们来跟我讲条件!今儿个念在是第一天,我不跟你们计较,往后再有这种事,谁没干完谁自动留下,旁的人不许帮忙!听明白了吗” “明白!”叫长久的小吏第一个应道。 王氏还想再说话,文琴借着袖子遮挡,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手。 回城的路很远。 张氏到大院时,文德厚已经在了。 “曼娘呢” 不止他问,文棋也探着头往后看去,找了一圈没找到,眼巴巴的盯着她。 “分给她的活没干完,让人扣下了,阿琴在帮忙。”张氏道。 “那你们……” “人家不让我们帮,连阿琴留下都是法外开恩了。”张氏白了文德厚一眼,往屋子那边走两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你们那边怎么样” 文德厚就势坐在她跟前,也不顾干净了,拿袖子拂走边上的土,又伸手拍了拍。 张氏撇了撇嘴,坐过去。 两人说了今天的事,文德厚那边明显更累一些。 他们一整天都在山里凿石头,凿下一大块来再运走,之后一点点修理成规整的方形石块。 短短一天,父子三个的肩膀都肿了老高。 张氏稍稍一碰,文德厚就疼的嘶一声。 “这也不是办法,一会我缝些东西,你们垫在肩膀上,明天也能好受些。” “有劳夫人。”文德厚松一口气,见她脸色尚好,试探道:“曼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提也罢。”张氏摆了摆手。 文澜从屋里探出头来,“还是我来说吧。” 也不等文德厚答应,她就挤在娘身边,一五一十将今天二夫人偷懒不干活,叫巡逻兵催了好几回,还和人家争执叫大家看了笑话的事全说了。 “照你这么说,阿琴岂不是要干一人多的活她们有人接吗大晚上回来会不会遇到坏人”文洵担忧道。 “你问题太多了。”文澜缩回头,拎起旁边的木盆,“爹娘,我去打水。” 她只管将王氏做了什么讲明白,省的落在别人眼里好像她们在欺负人。 第九十章 带人去报仇 一直到用过饭,洗漱完,繁星满天,王氏和文琴也没回来。 三个男人不由得很是担心。 “回去睡吧,那边落了整整半天的活,没那么快干完。”张氏缝好了三个肩垫,给他们送过去,“明儿把这个垫上,能护着点肩膀…洗脚盆要休沐日才能买,你们先应付几日。” 她絮絮叨叨说着,那边三个都点头。 夜色更深。 众人都累的厉害,便是想等,也挨不住身体的疲惫,全沉沉的睡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文琴才搀着王氏回来。 留的热水已经凉透,两人也没心思洗涮,一头栽到床上。 文澜在黑夜中睁开眼。 比她预料的快些,也不知道是王氏出了力还是文琴发了狠。 她缩在被子中静静地等。 王氏很快就睡熟,文琴却迟迟没入睡。 寂静的夜里,有极细微的抽噎声。 文澜探出头去看。 被子挪动的响声似乎惊到了文琴,她慢慢的扯着被子蒙过头,便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文澜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说不上同情,只是有些感慨。 怪不得小萝卜头老早就告诉自己离二夫人那伙人远一些,有这样的娘,子女很难不出问题。 像文琴这样,只是觊觎别人娘亲已经很不错。 文澜又眯了会儿,竖着耳朵等被子中的呼吸平稳,才蹑手蹑脚的爬出被子。 没了棉被的保护,她立即打了个哆嗦,连忙从被窝底下掏出衣服里一层外一层套上。 出门之后,先给小黑催生了一丛马草。 而后身形一闪,跃出大院。 沿着县城各处建筑的阴影,没用多少时候就找到驿馆。 挨个屋看了看,发现程大山时,扯耳朵将他揪醒。 程大山迷迷糊糊睁开眼,认清文澜倒过来的脸时,一双眼睛慢慢睁的溜圆,两手自觉地从被子中钻出来捂住嘴。 文澜颇为满意,勾勾手叫他起来。 她先转身站到门口,听着后边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才小声道:“跟我出去。” 程大山慌张的系好腰带,想了想又捞起件厚棉衣过去。 “二姑娘,你……” 他有满肚子的疑问,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问起。 而文澜已经抄过他手中大衣,毫不见外的往身上一裹。 “多谢!” 随后她开门,两人出去。 夜风仿佛能冷到骨子里。 程大山登时就打了个寒噤。 “从现在开始,闭紧嘴,不然我就把你扔了。”文澜低声警告。 程大山咽下满嘴疑问,重重的点头。 紧接着,他就感觉后颈落到一只手里,随后双脚离地。 文澜抓着人,跃上屋顶,快速的走几步,避过底下值夜的士兵,再次跃下。 程大山飞起落下飞起落下。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只记得拿手紧紧捂住嘴巴。 夜风灌得人睁不开眼,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文澜手里的破麻袋,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 终于。 经过一个剧烈的降落之后,两人出现在县城之外。 文澜松开手。 “准你问三个问题。”看在大棉衣还算暖和的份上。 程大山刚刚落地,脚底下还像踩不实一样,抖了半天才站稳。 听闻此言,连忙挑了个最紧要的,“我们要去哪” “杀孙成。”文澜言简意赅道。 程大山心头狠狠一跳。 “能…”杀的掉吗 不不! 她功夫那么高,杀个人肯定手到擒来。 “你怎么……”过来的 也没用! 凭她的功夫哪都去得!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脑子里一团乱,勉强又理出了一个值得问的问题。 “你一路上不少帮衬我家。”文澜两手交叉揣进袖管里,抬起头看他,“且我和他也有点旧怨,又恰恰看不上欺负女人的人。” 程大山不免想起自己捞的那些银子,有些心虚。 最后一个问题,他想了很久。 二姑娘身上谜团众多,他有无数个问题可以问。 然而最后… “我以后留在黎山,可以投靠你吗” 这想法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并不真切。 只是他隐隐感觉,这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文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一时间有些诧异。 “投靠我” “是。”程大山做了决定之后很快理清思路,卖力推销自己,“你们在黎山也要生活,我善于交际,也算会赚钱,我听说你们白日里都要去干活,有什么没时间做的都可以交给我…” “哦,还有,我很有分寸,不该说的绝不会乱说。”他紧急想起最后一点。 文澜微微挑了挑眉。 揣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手臂。 不得不说,程大山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又识相,也不难看…… 能留下来帮她的忙,这很好。 “回头再说,先去办正事。”她转头看向县城外的岔路,“他们回去走的哪条” 程大山指出来。 随后依旧是文澜带着他跑,时而掠起一段。 足足跑了半夜,才瞧见远处的火堆。 “在这等着。” 文澜扔下一句话,唰一下消失。 身形在空中留下两道残影。 程大山再次瞪大眼睛。 敢情方才那速度,还是她照顾了自己! 守夜的两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文澜一掌一个撂倒。 火光旁边找大黑脸很容易,她拎起人,扛上就跑。 “谁!” 孙成在她肩上醒过来,刚想挣扎,身子就倒飞出去。 人的躯体在山石上砸出一声闷响,他还没来得及咳嗽,文澜随后而至,一脚踩上他胸口。 “大黑脸,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出来的”孙成满脸惊讶,待看见旁边的程大山时,又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你话太多了!”文澜脚下一个用力。 孙成黑脸一紫,哇的吐出口血来。 程大山在旁边看着,心肝一颤。 “若不是要用你到黎山交接人犯,你的命,早在伤到我弟弟的时候就没了!” 文澜眸中一片冰寒。 即便是现在,小萝卜头腰间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她摸到孙成身上匕首,在同样的位置捅了一刀。 程大山连忙扑上去压紧了孙成的嘴。 痛呼声泄出一点,剩下的全被按回去。 第九十一章 程大山投靠 文澜拔出匕首扔给程大山。 “有仇快报,天亮之前我要回去。”她淡淡道。 大片的血从孙成腰腹之间流出,透过棉衣烫到程大山的手臂。 他死死盯住脚边的匕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不…不要…别杀我…”孙成破碎的求饶声从他掌下溢出。 程大山盯着匕首上的血,眼眶通红。 “你快死了知道求饶,那我女人死的时候呢你怎么不对付我啊!” 他低吼出声,两手抓住匕首,狠狠往孙成胸腔中一送。 “你怎么不对付我啊!非要杀她!” 他说到最后,又愤怒又颤抖,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匕首上。 孙成呃呃了两声,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走吧,人死透了。” 文澜站在一边,淡淡道。 程大山这才回过神,颤抖着松开手,又哭又笑看着自己满手的血。 “牵两匹马过来,跑回去太累了。”尤其还要拎个人。 文澜不客气的支使他。 衙役堆里没有醒着的,那些马认得程大山,也没有叫。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这群人。 说不上是种什么情绪。 本来…他也该在里面的… 满心欢喜的拿着银子回虞都,然后和家里婆娘买个大院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个娃。 …… 两人一路奔驰到黎山县城之前。 弃了马,再次翻墙而过,回到驿馆。 “黎山城外有伙人,拢共十八个,其中一个小孩叫马守田,明日你想法儿将他们接进城里。”落地之后,文澜嘱咐道。 程大山立马意识到问题,“二姑娘,你答应了” “嗯。”文澜点头,“另外我要赁个院子,你先帮我找找,不要太贵,要住的下我家人,休沐日去大院找我。” “位置呢” “你看着办。”总归黎山也不算大。 程大山应下,又疑道:“二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还在驿馆” 文澜瞥他一眼,“你不留下难道出去送死吗还是你这铁公鸡会放着不要钱的驿馆不住,去住客栈” 程大山讪讪的搓手。 他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身上血弄干净,省的招惹嫌疑。” 文澜交代完,脱掉棉衣还给他,飞身而走。 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大院屋里也没保住身上最后那点热乎气。 她脸冻得通红,突然一到暖和的地方,鼻尖忍不住一痒。 连忙捏住。 “是澜儿吗”张氏支起身子,轻声问。 阿嚏! 叫她娘这么一问,前功尽弃。 文澜揉了揉鼻子,“娘,怎么还不睡” “你去哪了” 张氏下床,摸黑走到她跟前,伸手一抓,哪哪都凉冰冰的。 “唔,刚刚去了个茅房,又有点渴,去找了点水喝。夜路不好走,所以在外边耽误了许多时间。”文澜让开她的手,“娘你快躺下吧,别过了凉气。” “没事就好,你也快回去。”张氏松了口气。 文澜睡下,只是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次日起来看见小黑,才想起还没将它吃剩的草根毁尸灭迹。 好在这厮向来啃得干净,栓马的角落又偏僻,没人看见。 文澜一边刷牙一边往小黑跟前溜达了一圈,底下的草根立即不见了踪影。 马粪散落了好几坨。 她找来挖土的铲子,全都铲在一起堆到墙根。 “这马怎么还在这,你家的啊”曹恭直口齿不清的问文德厚。 文德厚吐出嘴里的水沫,慢条斯理的漱过口,又清洗了牙刷,这才不紧不慢的点头。 曹恭直:“……” “不是,你留着它干什么还养在这,整天吃喝拉撒的多大味道,我们还要住呢!” “你身上的味道没比他强多少。”文德厚淡淡刺了他一句,拿水扑了脸,擦干。 曹恭直一甩布巾,“文德厚,你想打架是吧!” “谁想打架”文澜端着一盆水过来,哗的一泼,手中又剩一个空盆。 曹恭直躲开飞溅过来的水花,狠狠地磨了磨牙。 他气势汹汹的挺直身板……绕过文澜。 “再有五天就休沐了是吧。” 曹夫人点头,又小声道:“你莫再招惹他们了。” “那马就拴在你们屋子旁边,你来回走不怕吗” “哪里就怕了。”曹夫人嗔他一眼。 “罢了,再忍五天。” 两人举止亲密,文澜忍不住问张氏,“娘,姓曹的就一位夫人” 张氏掀了掀眼皮,“怎的曹夫人那等样的女子,他还想有几个” 文澜咂摸了一下,得出个结论。 她爹还不如姓曹的。 人家里就没有什么二夫人三夫人的搞事情。 这亏的是三夫人在虞都时就跑了,不然她和王氏一起,指不定能闹出多少事。 不过今日王氏很老实。 也不喊累了,也不娇弱了,埋头背着篓上上下下。 虽说一次背的少了点儿,但也没落下别人太多。 一整日都无事。 晚上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 文遇找了块布,拿碳棒在上面画推车的草图。 文澜拎着土铲,在小黑附近挨着墙挖出一个不大的方块来,然后将堆在一边的马粪混了土铺在上面。 旁的东西太扎眼,她找了几瓣蒜,掰开埋在土里。 精神力悄然附在蒜瓣上,在不可见处形成一层薄薄的膜。 “什么味儿啊” 王氏蹙眉过来,见文澜身边都是马粪,嫌弃的一捂鼻子。 不远处走动的人听见话音,也都吸了吸鼻子。 “是马粪味儿吧,马怎么养在这啊” “都有马怎么还跟咱们挤大院啊,出去不好吗” “太臭了也……” 一些根本没闻见味道的人也跟着凑热闹,捂着鼻子在后面起哄。 “这姑娘刚刚摸了马粪吧……” “咦……” “我可走了,就不该往这边来。” 张氏黑着脸。 等她发现时这群人已经围成了一圈。 她说了好几声让让也没人理,只顾着看热闹。 当当当! 沉重急促的响声蛮不讲理的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张氏一手一个木盆,沉声道:“诸位嫌臭还待在这干什么闻不够是吗” “你怎么说话呢”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捏着鼻子,“马粪味已经影响到别人了,我们来看看怎么回事还不行” “就是说,你家姑娘没事摆弄马粪干什么” “关你们屁事!” 张氏拎着木盆,凶狠的指向说话的两人。 她做派泼辣,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有些害怕。 “走走走,这家就没正常人…” 须臾之间,人就散的七七八八。 “夫人,我……”王氏绞着手指,心虚的低下头。 张氏冷着脸,“回去吧,在外面住着,不该说的别说。” 第九十二章 出苗 “娘,你先别碰我,脏。” 见张氏要拉她,文澜连忙让了让。 张氏没好气道:“知道脏你还碰” “因为能种出菜来。” 旁边还有没走的,听到这话都觉得荒诞,只是惧怕张氏,不敢议论。 文澜认真道:“用马粪拌土,菜能长得更好。” 地里下粪确实有助于生长,但黎山这天气,要没有她的精神力护着,用什么手段都白搭,种子根本发不了芽。 可那又怎样 就算真的有人懂,她也可以说是小黑的马粪特殊。 不可能有人抱着马粪研究。 “又是你从话本子上看的”张氏颇为糟心。 文澜满脸真诚的点头。 张氏忍不住道:“上次你爹说的不无道理,话本里的东西不能尽信,以后别干这种事儿了。” “好。”文澜先答应下来,又软声求道:“那这回先让我试试吧…” 张氏一脸无奈。 “行,但是不许再碰马粪了!快去洗洗干净!” 文澜得了允准,立即跑过去洗手,路过文遇时探头看了眼他刚画完的图,招来小萝卜头嫌弃的一皱鼻子。 接下来两天相安无事。 只是文家姑娘摆弄马粪,还妄想能种出菜的流言在人犯中疯传。 简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曹恭直每次见文德厚都要扇扇鼻子,搞得文德厚近两日脸色臭的要命。 直到第三天。 小方地中拱出了一丛嫩绿的芽。 鲜明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在黎山少见的很。 纵然它们在角落里不起眼,还是很快被人发现。 “真的发芽了…真的能长出菜啊…”有人蹲在菜地旁边,也顾不上有马粪的臭味,忘情的喃喃着。 越来越多的人凑过来。 那抹绿色简直代表了所有人的生机。 他们都听过黎山穷山恶水不能活人的说法,到这之后也确实没见到什么田地…只有在大院里每天领吃的,休沐时去看看外边卖的粮食,心中恐惧才能稍稍缓解。 直到见到这抹绿…… 众人才真正相信,在黎山真的能长久的活下去。 只要土地能种出吃的,人就能活。 人群挤到了小黑,它不安地打了几个响鼻,低低叫起来。 文澜探头出来看—— 好家伙! 密密麻麻一堆脑袋。 “干什么呢” 她一个箭步窜过去。 “文姑娘…”离她最近的人回过头,满脸激动道:“马粪可以不可以给我一点” “我也要我也要!” 前头可是有传言的,这东西能种出来全靠马粪。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和文澜讨要。 “我可以给钱,先给我!”一人扬着手,试图让文澜先注意到他。 其他人猝不及防被这厮卷了一下,也满嘴发苦的说自己可以拿钱买。 人声喧闹,小黑不安地徘徊,蹄子在地上来回划动。 “都让开,吓到我家马了!” 文澜不悦的挤过人,安抚的摸了摸小黑的头。 黑马安静下来,大脑袋在她手里蹭了蹭。 众人连忙退到一丈外,生怕惊了这大宝贝。 只是一个个都满脸希冀的看着文澜。 “不卖!马粪太臭,你们消受不起!” 早先编排人的时候想什么了真当她脾气好不记仇呢 “去去去!都别在我们这挤!”张氏挺直腰杆撵人,“自己先前胡诌八扯过什么心里都没点数吗还有脸来要” “就是,厚颜无耻!”卫雅愤愤道。 文洵站在她身边,面色不善的拱手,“诸位请回吧!” 文琴见三人都站了出来,也跟着亮明自己的立场。 王氏想拉她,没拉住。 “恭直兄今天不觉得臭了”文德厚在人群后头单单逮住曹恭直。 后者冷哼一声,“你有什么好得意又不是你种出来的” 赶快到休沐吧,他一定要摆脱这人! 文家咄咄逼人,兼着小吏敲着锣来点名,众人才不甘散去。 接下来两日翠绿的蒜苗越长越高。 到休沐日前的这天晚上,已经有一根手指长。 冶艳的云霞铺满了半张天。 苍穹之下,这一小处盈满了生命的力量。 由于第二天是休沐,今晚大家都比往常活跃了些。 还是有人不甘心,偷偷来屋里找张氏。 不是要马粪,就是来打蒜苗的主意。 张氏不胜其烦,叫了家人在一起商议。 “一个个的嘴脸变得真快,前几日还瞧不起我们,现在见了我笑的跟什么似的。”她上来先抱怨了一句。 “我这边也一样。”文德厚蹙眉,“还有人私下问过阿洵,我们都没应。” “不应就对了,那几根苗就是喂狗也不给他们。” 张氏同文德厚发完了牢骚,才开始说正事。 “两件事,都听一下。” “大院是不能住了,我们一直在这,那些人得不到想要的,说不准就会有人动歪心思……且这边处处不便,所以明日要赁个院子下来。” 文德厚文遇率先点头。 俩人一个见了曹恭直就吵架,一个听到曹恭直打呼噜就失眠。 “另一件,先前澜儿为了家里同意将马卖掉,但我以为,从长远看,小黑还是留下的好。” 单凭马粪能种出菜蔬一事,他们在黎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文澜神色未变。 她搞这一出,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家里人都没有异议。 明眼人都知道,小黑现在就是个宝贝,万不能当寻常马卖了。 “我这也有件事。”文德厚戳了戳文遇。 文遇将一卷布塞给他,懒得张嘴解释。 “……阿遇…其实爹没看懂你这图。” 文德厚张了张嘴,很是羞愧道。 “其实没什么,就是一个运土的车,做出来能省些力气。怎么做的跟你们解释你们也听不懂,只管将用料找来就好。” 小萝卜头说话时懒洋洋的,白白软软的小脸上很是随意。 粉雕玉琢一小孩,只是怎么看怎么欠揍! 文澜顺手拍了一下他后脑勺。 “又欺负你弟弟!”文德厚立即瞪她。 “哪有我这是表达亲切!”文澜正色,“不信你问阿遇” 文遇扭头看她,露出一个十成十的假笑。 “是很亲切呢,二姐。”他咬牙道。 第九十三章 这该死的缘分(补更) 休沐日。 一大早没人敲锣。 大院前头还在沉睡当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怪就怪在后边。 文家和曹家约好了似的,全都早早起来。 曹恭直在一堆脏衣服里挑出件最干净的套在外面,将自己打理的人模狗样,趾高气扬的朝文德厚哼了一声,转头带着家里人离开大院。 “爹,他得意什么呢”文洵奇道。 “他有病。”文德厚肃容正了正衣冠。 没有镜子,一切只能凭感觉。 一切整理妥当,他招呼三个儿子,“走吧,跟你娘出去找找住处。” 张氏穿戴整齐,甚至在头上别了个木簪。 文澜文遇两个不约而同的打着哈欠,晃晃荡荡靠在一起。 出了大院,还没走出几步…… “文大人好巧啊!” 程大山挂着惊喜的笑,很亲切的迎上来。 “程衙役。”文德厚拱了拱手。 “早不是衙役了。”程大山笑着摆手,“我以后长居黎山,咱们说不定会常常见呢。” 文德厚向来一板一眼,还是张氏同他寒暄了几句,才不至于叫场面陷入尴尬。 “你又跟他做什么买卖了”文遇悄悄道。 文澜低头去摸他脑袋顶上束的一小团发髻,“他自己投靠我的。” 滑滑的,很好摸。 文遇习惯性拍开她的手,挑了挑小眉毛。 惊奇的看了眼程大山,更惊奇的看了眼他姐。 这俩人怎么回事 铁公鸡无偿帮人办事不说…他姐颜狗晚期居然会收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做跟班 “你们这是要去哪” 铁公鸡……呸,程大山很自然的问。 “随便走走。”张氏应付。 没得到想要的话,程大山目光一转。 他抬手拱了拱,做告辞之态,“那不多打搅了,在下新赁的院子,还要采办些物件,咱们有缘再会。” 接触到他的目光,文澜适时搭了句。 “娘,他也赁院子哎…” “我有几个属下也在这,大院子买不起,只能花几两银子暂时住住。”他闲谈一样似的,“二姑娘要是住不惯这种大杂院,不如也赁一个” 几两银子瞬间打动了张氏。 两边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 几句话的功夫,程大山已经领着人到了地方。 “就是这。” 从大院走出去一段路。 黎山县最西北角的地方,挤挤挨挨着一片院子。 都是中等大小,破旧的厉害。 他们走过几家,有的连院门都没有。 “一个月大多六七两银子,就是脏的厉害,自己要多拾掇拾掇…”程大山边走边介绍,瞧见前头院中走出来一人,高声道:“东家,你还有院子能赁吗” 那人两手揣在毛皮袖套里,缩着脖子走过来。 “咋得,他们要啊” “对,领着看看呗。” “领啥领,就这院儿,一个月六两银子。”东家端起袖套比了比眼前的院子,“你们自己进去看吧,我去那家暖和暖和。” “……他,就…走了”张氏瞠目结舌。 直到众人进了院子,又进了屋……才知道对方为什么懒得跟过来。 里面不知道积了多少陈年老灰,一动就是一阵烟。 除了几铺土炕,什么东西都没有,怪不得敢不上锁就扔在这。 文家人挨个屋看了一圈。 文澜落在后头,小声问程大山,“见到马守田了” “见了,现在人都在我那呢。”程大山提起这事就嘴角发苦,“二姑娘,你得给他们找个地方住啊,我那小院实在搁不下这么多人。” “让他自己想办法。”文澜毫不客气的回绝。 “那行。” 程大山无所谓,只要不白吃白住他的就成。 …… 看了一圈回来。 除了脏点破点,这院子很合适。 九个人虽然会有点挤,但完全住的开。 “你们觉得如何”张氏问。 “我都可以。”文澜随意道。 她只要个睡觉的地方。 “我也都行。”卫雅附和。 “只要不回大院。”文遇坚守底线。 再多听几晚呼噜声,他恐怕要英年早逝。 文德厚没说话。 王氏揣摩着,怯怯道:“这是不是也太脏了点……” “仔细收拾下能干净。”文琴淡淡反驳。 文棋在她旁边讷讷点头。 张氏看向文德厚。 “这些事我不熟悉,还是听你的。” 有关银钱诸事听夫人的不会错,文德厚始终相信这个。 “那就这,我去找东家交银子,今日就搬过来。”张氏果断道。 院子定下来,程大山找了个借口功成身退。 文澜溜达了一圈,隐隐听见隔壁那院有些动静。 “这也不像住人了……”窗户还破着。 “我看看。” 小萝卜头到袖子里去抓她的手。 文澜伸手一捞,再一抬,将他搁在墙头上。 “等等等等,别松手。”文遇急急喊道。 文澜连忙抓紧了他,“怎么了” “这墙不大稳当。” 许是两人动静有点大。 隔壁的屋门打开。 有人出来看。 文澜挑了挑眉。 这还真是…… 文遇搂着她脖子,眼睛眨了眨,随后转头朝后喊:“爹——你快来!” 软软的小奶音里藏了不少邪恶的兴味。 “怎么了阿遇” 文德厚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话刚问出口,余光就瞧见了院墙那边的人。 “不行,这院子不能要!” 他脸色一黑,匆匆忙忙去找张氏。 张氏正从对面回来,见他慌慌张张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银子交了没有” “交完了。” 文德厚:“……” “到底怎么了” 文德厚不愿回头,抬手向后一指。 “造孽啊!”文澜抱着弟弟,啧啧感叹道:“你看咱爹这个背影,凄凉中透露出一种苦涩,既绝望又无奈……” “我怎么觉得曹恭直更难过呢”文遇津津有味的看着。 只见曹恭直站在屋门口,大嘴张着,活生生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样子。 曹夫人从他身后出来,不着痕迹的挡住人,优雅的同张氏福了福身。 “妹妹也在这,还真是有缘分。”张氏回礼,笑着迎上来。 两人一向处的好,文德厚察觉不对,连忙回过头来。 “曹恭直,你换个地方住!” 第九十四章 打扫房屋 两人结怨由来已久。 曹恭直在大虞领的是度支尚书的官职,正经的三品大官,掌管天下赋税统计、调拨、支出等事,手握财权,搁在朝上是一等一的重臣。 文德厚呢,虽然是个小小五品,奈何他有纠察百官之权,简单说,就是发现哪个官有问题就怼他,而且可以直接怼到皇帝跟前。 像曹恭直这个位置,本来就该重点关照,况且他手脚确实也不太干净,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数次弹劾。 再加上废太子一事,直接判了流放。 “凭什么我换地方”曹恭直收起嘴,攻击性直接拉满,“我先来的,要换也是你换!” “你当我不想”文德厚满脸嫌弃,“若是不曾交银子,我立马就走!” “我还交银子了呢!老匹夫!阴魂不散!在朝上就处处和我作对,到这了你也不放过我!” 曹恭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扣扣搜搜捂着手里那俩钱,本来打算今年想办法再搂些,明年买个更好点的院子。 起码别这么破烂。 现在可好,银子花了,院子买了,想躲的人没躲开。 早知道他们出来住,他还买个鬼呀! “早知你搬出来,我就不出来了。”文德厚黑着一张脸。 此事尘埃落定,即便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也要做一段时间邻居。 东西都在大院,男人结伴回去拿,女人留在这边清扫屋子。 没有扫帚,张氏买了两把回来,花了一百文,心疼的她直念叨。 文澜接过一看,就是乌禾杆做的。 一把乌禾杆,杆的部分捆在一起,穗的那边分成几小捆,编成个扇形。 就这么两个东西都能卖一百文,看来黎山一切跟植物有关的东西都贵…… 那她就要发了啊! 两把扫帚,一把扫地,另一把接上根棍子扫房梁窗户等。 文澜抄着加长版扫帚,在手心一转,屋顶密密麻麻的蛛网立即在扫帚上糊成白白灰灰一团。 尘灰乍起,她避无可避,干脆不管了,肆无忌惮的挥舞起来。 张氏刚一进门就呛的连连咳嗽,又退了出去。 “澜儿!快出来!” “怎么了娘” 扫帚头先出来,文澜随后出现。 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腰带不见了,正在口鼻上缠着。 露在外边的地方落了一层灰,头发几乎变成白的,连睫毛上都挂着一层。 “你这……”张氏没法形容,“怎么弄成这样闭眼睛!” 文澜听话闭上,嘴里道:“这不是灰太多了嘛,难免落在身上点。” 眼睛上有柔软的布料划过的感觉,然后头也被拍了拍。 “闭紧!” 文澜抬到一半的眼皮放回去。 头发拆开,张氏掰过她的头,对着风抖了抖。 “睁开吧。” 她顺便拆掉文澜嘴上的腰带,迎风抖了抖,而后展开,灵巧的在她头上一缠。 缠完之后,文澜只露了两个眼睛。 “娘,你好厉害!” 模糊的声音从腰带后边传出来。 “行了去吧,小心看着点脚下,别摔了。” 文澜再次进去一顿抡。 扫完一间去下一间。 在她之后,文琴将门窗通通打开,等里头的烟尘散干净,开始扫地。 张氏王氏各拿了一块抹布擦拭屋中各处。 卫雅只负责从井中提水、换脏水。 木桶还是原来留下来的,脏的不行,提上来的水也就勉强能用于打扫屋子。 第一间屋子清的差不多。 文德厚带着三个孩子回来。 将手里东西都堆在了这。 文洵放下包袱,第一时间掏出帕子抹干净流出来的鼻涕,又小心地往卫雅那边看了眼。 文遇则是连人带包袱都砸在了上面,两条小胳膊摊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得冷了,又将胳膊缩到身下。 火炕是石板搭的,现在冰屁股,文德厚堪堪坐了一个边。 “阿棋,过来。” 文棋两手冻得通红,正在小心地呵气,闻言瑟缩了一下,垂头走到他跟前。 “你刚刚和你大哥拿的东西一样多,走过来累吗” 文棋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说实话。”文德厚看着他。 点头。 “累就不用拿那么多。”文德厚教导道:“你不过总角之年,气力微薄,拿的少理所应当,这没什么好丢人的,更不必为了某些没有意义的事在我们面前表现,一切从心所欲,懂吗” 文棋谨慎的咽了口唾沫。 不说懂,也不敢说不懂。 噗! 后面传来一声笑。 文德厚回头,文棋抬头看去。 只见文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靠着窗沿,肩上扛了一把扫帚。 她单手压着木棍,扫帚头在背后高高翘起。 “爹就是说,你在家里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怕也不用讨好人。”文澜冲文棋一挑眉,勾唇笑道:“我说的能听懂吗” “能。” 声音不大,还有点怯弱味儿,但很清晰。 怪哉! 刚才他说了那么多阿棋也没做声,怎么文澜一来就说话了 “爹,我可以从心所欲吗” 扫帚扛久了硌肩膀,她拿下来单手提着。 “你还不够从心所欲”文德厚登时脸一沉,“我告诉你,黎山这地方不安稳,你少出去给家里惹事!” 曹恭直说过,黎山打架斗殴者甚众,无论开采石头还是上街都要小心些。 “我接着扫屋子了。”文澜一扯嘴角。 惹事是不会惹事的,毕竟她怕麻烦。 但银子该赚还是要赚。 好歹也买个院子住,另外…… “姐,别忘了给我买木料、钉子和锯。”文遇埋在包袱里,努力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扫完就给你买。”文澜扬声回应。 做推车这事很重要,关系到以后干活累不累,她自然全力支持。 打扫完房顶,同张氏要了二两银子,出门。 黎山木材稀缺,卖的地儿也少。 文澜转了两条街都没有发现。 医馆也一样,一家都没见着。 连续拦住好几个路人打听了,总算问出了个地方。 黎山县城就一家卖木料的。 木材也不多,文澜到那试了试,坚硬程度不错,正合适给小萝卜头做推车用。 第九十五章 银子快花光了 大虞土地贫瘠,草木生长艰难。 因而粗木罕见,多是些细瘦的硬木。 宽木板更贵,窄的相对便宜些。 文澜每样要了几个,又买了钉子、铁锯、锉刀、匕首、墨斗等物。 拢共算在一起,掌柜的给抹了零头,还用了六两银子。 扣掉张氏给的二两,还要从自己的存银中拿出四两。 花完,她全部身家只剩下了三两银子。 木料坊掌柜答应用车给她运过去,文澜坐在板车边上,默默盘算着,是时候想辙赚钱了。 有银子才能过得舒坦,才方便招惹点风花雪月。 “小孩儿,你们黎山县城里有几个医馆啊”她挪到前边,同赶车的小童搭话。 小童头顶一撮头发,编成一个冲天小辫,有点像他手里的赶牛鞭子。 “就前边有一个,你要去吗”他脆生生的问。 “那你领我去瞧瞧。”文澜眸子弯起。 小童一扬鞭,赶着老牛转了一个弯,晃晃悠悠走出不远,果然看见前边一个不大的医馆。 “这…这么小啊…” 文澜跳下车,打量了下医馆的门脸,破破烂烂灰灰突突的,不像是小郎中会住的地方。 “你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 “听你说话就不像我们这儿人,咱们这块一般东西长不出来,药材也少,有这么个医馆就不错了。”小童努了努嘴,“这里也就能治些寻常的病,别的病就算郎中能治,也妹有药。” 文澜顿时刮目相看,“你知道的还挺多。” 小童一扬脖子,头顶的冲天辫晃了晃。 “那当然,我和我老爹买木材溜达过不少地方呢。” 文澜很上道的夸了他两句,又请他稍等一会儿,自己进去看看。 推开门,屋里暗沉沉一片。 有个中年男人正翘脚在摇椅上看医书,书都快扣脸上了,听着门外有响动,才拿开。 果然不是…… 文澜稍有遗憾。 “姑娘买药”郎中问。 “来和先生打听件事。” 中年郎中刚从摇椅上抬起来的屁股又落回去,抄起医书,淡淡道:“你说。” “前几日这边可来过一伙药商” 医书遮住了眼睛,文澜没瞧见书后那人一闪而过的惊讶。 “是来过,怎么了” “先生可知他们现在何处”求人问事,文澜态度摆的很恭敬,一点也没将对方的怠慢放在心上。 “不知道,不过应该还在城里。”中年郎中眼里的惊讶之色更甚,从书后露出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文澜迅速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里有些纳闷。 怎么回事她问的事很奇怪吗那伙药材商有问题 心思转了一圈,她决定直接问:“先生近日可有听闻有什么别的医馆要开” 可算有个新鲜的问题,虽然有些无礼… “在这地儿医馆就是死赔钱,哪个傻子乐意开”他随意的摊摊手,“要不是我爹非要我传承他的衣钵,我都不干了!” 小郎中可能就是来赔钱的。 文澜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他那点家当够他赔多久,这种败家的小美人可不好养活…… 她不说话,对方却突然来了兴趣,主动问:“姑娘是要找人吧” “是。” “那人要开医馆” “不错。”文澜盯着他。 中年郎中拿手拍了拍医书,“那你不用着急,黎山真有了第二家医馆很快就会传开的,不用特意找就能知道。” 原来是这样。 那看来小郎中还没露头。 文澜放下心,又觉得对方帮自己不少,空手来空手回去似乎不太妙。 “多谢先生,另外还请给我拿两幅治风寒的药。” 正好文洵受凉还没好,能让她拿此事小小做个人情。 “风寒啊,都什么症状”中年郎中终于离开他的摇椅,拎着小称去墙上拿药。 “就流鼻涕。”不到一个时辰能流湿一张手帕那种。 最后拿了两包药,文澜付了五百文。 “再生病还来啊!”中年郎中热情的将她送出门。 “下次叫我大哥自己来。”文澜回他。 板车重新出发。 晃悠到家时已经下午。 各个屋子都清扫完,家里人正在收拾整理从大院中拿回的各样东西。 小黑没拴着,拖着绳子在院中各处走动。 大脑袋垂下,沿着墙根处处闻过去…… 文澜估计,这饭桶马是在找吃的。 “爹娘,找人来搬一下木料。”她朝屋里喊。 文德厚和张氏前后迎出来。 连卫雅也上来帮忙。 “大哥呢”文澜挑眉,接过卫雅手中木板,语气有些不乐意。 这种体力活,他不来叫卫雅做 “之前卢新中不是告诉我们,搬出去住要同他说嘛,娘叫你大哥去打个招呼,人还没回来。”张氏说着,和文德厚合力抬下一块宽的。 文澜神色稍霁。 文棋怯怯的站在一旁,想帮忙,又记着爹今日的教诲,不知道该不该伸手。 “阿棋,板车上还有些零碎,都拿下来。”文澜一边招呼他,一边放低了些手,让木板的重量大半落在自己这边,同卫雅两个人将板子放在一旁。 文棋立即点头,麻利的收起钉子、锯子等物。 “可小心点儿,别伤着手。”王氏出来一看,顿时满脸紧张。 文棋一件一件拿,小心地避过锋刃,低声道:“娘,我知道。” 王氏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 文澜听得心里烦躁。 稍稍使了力,将木板往自己这边一拽,脱离卫雅的手,然后甩手一扔。 木板摔在原先的板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王氏一口气刚叹完,又吓得猛吸了一口冷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卫雅以拳抵唇,艰难的压住笑意。 文澜走过去,手臂捞住她的腰,侧头一眨眼。 “真有你的。”卫雅小声赞道。 文澜勾唇一笑,并不多言,松开她同赶车的小童摆了摆手。 “好了,东西都搬下来了,你回去吧,替我多谢你爹。” 板车驶出院子。 文遇背着小手出来。 不大个小孩儿偏走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儿,凑到文棋身边去看他姐买回来的一堆工具。 “这什么” 第九十六章 着手做推车 两个纸包掺在一堆工具中,十分明显。 文遇拎起来闻了闻,小鼻子一皱。 “姐,你生病了”他担忧的问。 其他人也都关心的看过来。 文澜拍掉手上沾的灰,“我能生什么病,这是跟人家打听事,顺手买的。” 张氏松了一口气,又赞道:“我姑娘懂事了,都知道买人家点东西做个人情。” 谁也没管那是什么药。 因为文遇已经将他的布卷铺开。 里面密密麻麻画着一堆东西。 中间是一个推车的基本样子。 大虞也有推车,但相比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这些是组装的零件吗”文德厚指着边上一些线条,很虚心的问。 他原来是一点都看不懂,经过这几日钻研,才勉强理解了些。 “是。” 文遇拿过墨斗,熟练地在木材上划出几道黑线,又在院中找了坚硬的石子,刻出一点凹槽。 他做这事时神情认真专注,原本奶奶软软一个萝卜头,此时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墨斗。”他放下石头,伸手。 文棋立刻将墨斗搁到他手上。 墨线连续拉了好几道,可以看出是长宽相等的条形,只有凹槽的位置不同。 “姐,帮我锯下来。” 文澜去拿锯,刚走过来…… “你姐怎么做这个,爹来吧。”文德厚伸手接过。 文遇抿了抿唇,对结果持悲观态度。 果然。 文德厚刚上手,锯条就卡在了木头上,任凭如何用力都不动。 “爹,这个是要来回拉动的。”小萝卜头无奈提醒。 文德厚再一用力。 锯条直接一弯,从木头上弹了起来。 场面惨不忍睹。 文澜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我试试” 她接替了文德厚的位置,故意失误了几次,而后顺畅又迅速的拉动锯子。 几下之后锯条就没入木材,有白色的木屑从缝隙中带出来。 “连咱们女儿都比不上。”张氏嫌弃的看了文德厚一眼。 木材切割的事情交给文澜,文遇很放心。 又接着画其他零件。 他画的很快,文棋一直在旁边帮忙递各种东西,偶尔会怯生生问两句话。 其他人帮不上忙,被张氏叫回去接着整理屋子。 过了一会儿。 文洵回来。 “爹娘,孩儿已经同县衙说明了情况,卢新中告诉我们每日日出之后一个时辰内赶到做工的地方就行,晚上只要做完了当天的活计就可以回家。” “哦,对了,这是咱们做工发的钱。”文洵从怀中掏出一串铜板来,“他们的规矩是,每到休沐日发一次银钱,都由孙长久管着,以后咱们拿钱也是休沐日的时候去找他。” 张氏接过,放在掌心,另一手快速的拨了两下。 一个都不少。 “孙长久就是管着大院的小吏” “就是他。” 文洵刚说了几句正事,鼻涕又有流出来的架势。 只是他的帕子已经湿透,张氏忙将自己的递过去。 这一幕正好叫出来倒脏水的卫雅看个正着。 文洵慌忙擦掉鼻涕,俊脸一红。 “要不找个郎中瞧瞧吧。” 卫雅一点没嫌弃,只是泼了盆中脏水,又顺手拿走了他手里湿哒哒的帕子扔进盆里。 “不用找。”张氏道。 “娘”卫雅不解。 “没事,过两日就好了。”文洵安抚她,“我身体很好的。” 家里的境况他清楚。 刚赁了院子,还有不少东西要置办,只是一个风寒而已,实在没必要找郎中破费。 “过什么两日”张氏白了他一眼,又探头看了眼在院中忙活的文澜,小声道:“你二妹给你买了药了。” 文德厚眉头一蹙,“你是说……” “就是。”张氏嫌弃的看了眼这爷俩,“要不然澜儿能买什么药咱们家现在还谁病了” 卫雅脑子没转过弯来,“可文澜不是说,是为了打听事才……” “她是嘴硬不说,不信你问问那药是不是治风寒的”张氏满眼都是睿智的光,笑着拍了拍卫雅。 阿雅心思单纯,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她很喜欢。 卫雅懵懂的哦了一声。 但她还是觉得文澜不会拐弯抹角,说是顺手,应该就真的是顺手。 只是从前和世家贵女打交道攒下的经验隐隐提醒她,这时候还是不要戳破的好。 “你这傻小子福气还不少,以前那样欺负你妹妹,她都没记你仇,见你生病还知道给你买药。”张氏的目光落到文洵身上又是满满的嫌弃,“亏了澜儿善良大度,要是换了你娘我,才不管你死活。” 文洵叫他娘说的一愣一愣,扭头看向院中那个纤瘦的身影。 没想到文澜还会关心他。 打她看上林正言之后就没在意过家里人,现在是真的变了… 以前,的确是自己过分。 “我去帮二妹的忙。” 他匆匆丢下一句,转身忙用手帕堵住马上要流出的鼻涕,向文澜走去。 人离开。 文德厚不确定的问张氏,“你说文澜真是特意给她哥买的药” “你管是不是呢”张氏不悦的瞪他一眼,“就算我姑娘以前做了些错事,那你摸着良心说,这一路上她是不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帮了家里不少忙” 文德厚点头。 这没什么可反驳的。 “这就是了,总不能因为以前的事就把人一棒子打死!现在有个契机,你管澜儿是顺手还是特意,他们兄妹重归于好不好吗” 张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卫雅手里的盆,“水凉,你别碰了,娘来洗。” “还是我来吧。”卫雅端着盆不放。 “啧,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你年纪轻轻着了凉以后要受罪的。”张氏拍掉她的手,“要是闲不住就去院子里跟他们锯木头。” 卫雅拗不过她,松开手,只是迟疑的往里间看了眼。 “嗐,我知道你想什么,之前总是不方便,今晚咱们一起睡,家里有些事也该讲给你听。”张氏拉过她小声道。 里间。 文琴洗干净了一块抹布,一双手在冰水中冻得通红。 “娘,你休息会儿吧,我来擦。”她扶着王氏坐到一边,自己去将剩下的窗户边框擦干净。 第九十七章 再会马守田 小院中。 文洵闷声接过了文澜的工作。 虽然开始两下也很坎坷,但好在他很快掌握了要领,吭哧吭哧锯起来。 只是隔一会就要擦下流出的鼻涕。 小黑在院中转了一圈,只在墙根处找到一丛枯草。 嚼了两口,吐出。 踢踢踏踏的晃荡到前院那点小小的蒜苗旁。 文德厚搬东西时特意将它们从地里挖了出来,移栽到此处。 许是经历了一番折腾,那几根细长的叶有些发蔫。 小黑倒不挑,大脑袋伸过去。 文澜瞧见,立马将它拍开。 马头一歪,让开她的手,执着的往过凑。 一人一马各不相让,小黑左冲右突也没冲破文澜的防线,气的使劲打了个响鼻,低头在木板上啃了一口。 木板不可避免的动了一下。 文洵猝不及防,锯条一歪,在手上碰出个血口。 不大,但在指尖,登时就有鲜红的血涌出来。 他想压住伤口,鼻子又来了问题。 一时间顾上不顾下,颇为狼狈。 还是卫雅迅速从里衣上撕下条布,紧紧的捆住了他的指头。 文澜手上用了真力气,将小黑推到一边,迟疑了下问:“伤的怎么样” “没事,就一个血口。”卫雅答。 文洵嘴张了张,又闭上。 好吧。 没事就没事。 文澜眉眼动了动,去小萝卜头的工具堆里拿过那两包药递给他。 “治风寒的,你自己煎吧,这些木头边角料够烧火了。” 文洵忙活了半晌,总算看见药,接过来后还有些不敢信。 “真是给我的” “不然呢你看咱家谁天天这样” 文澜在自己鼻子下边比了比,语气几分调侃几分锋利,柔软的东西也有,都藏在底下。 出乎意料的,文洵没同她斗嘴,还笑了笑。 “我做完这个就煎。” 他五官端正,风度翩翩,不怼人笑起来的时候温文尔雅,不然也不至于让卫雅千里迢迢追过来。 文澜第一反应却是: “你没发热吧,这药可治不了发热。” 是不是烧昏头将她当成文琴了 “……没有。”文洵脸色一黑。 那言外之意他听的明白,心里的感动和愧疚伴着这句话消掉了起码一半。 文澜现在是会关心家里人了,但想气他的心也绝不是假的! 此外他有种男人的直觉…… 他这二妹对阿雅心思不纯,就像现在,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阿雅,能帮我煎下药吗”文洵磨了磨牙,打断两人的悄悄话,开口十分为难道:“小弟又画了两块木板出来,我恐怕还要做很久。” 他说完话,紧了紧鼻子,气沉丹田,努力控制鼻涕不流出来,以免斯文扫地。 卫雅自是心疼。 只是一切同锅灶有关的东西她都弄不明白,想来想去还是道:“你去煎药,我替你,小心伤口别碰到水。” 两人位置调换。 卫雅操纵着锯子,一来一回游刃有余。 木屑随着嚓嚓嚓声飞出来,在地面上落了白白一层。 她动作干脆利落,大开大合间有种女子少见的锋锐之美。 也就文洵愣神的功夫……轻微的帮当一声。 一根木条落地。 横平竖直,规整好看。 “自己煎药吧,大哥。”文澜弯身提起药包,扔到他怀里。 …… 一日时间过得很快。 刚搬进新家,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这样比较下来,文澜竟还算清闲的。 她瞧着天还有一会儿才黑,便同家里人打了招呼,说是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烧炕用的柴禾。 小黑想跟她去,叫她拴在了院里。 老旧破烂的民居说大不大,没一会功夫就能走到头,说小也不小,真正每一家都走遍也不容易。 文澜也没往远去,出门拐了两个弯,找到程大山家。 这院子更小,只有一间屋。 有些东西大概是堆不下,全搁在院中缺了顶的棚子里。 “神女!” 马守田第一个冲出来。 短短这么一段日子,他竟要比文澜还要高点了。 也不再瘦弱,身形匀称挺拔,一双大眼睛如黑曜石般光芒流转,已变成了个英气俊俏的少年。 文澜瞧着,颇为满意。 她当初没看走眼。 “进屋说。” 屋里照样暗沉沉的,外间灶间站了一堆人。 灶洞火光熊熊,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暖意。 “二姑娘,你来啦。”程大山从里边迎出来。 文澜点点头。 一进里屋发现人更多。 拢共这么大点地方,挤了二十多个人。 最离谱的是—— 地上靠边铺了床褥子,上边板板正正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旁边一个年轻人,怯怯的站起来。 “这怎么还没…没入土呢”文澜忍不住震惊。 难道这几天他们都和尸体睡一起 “他非要给老头弄个棺材,又没有银子。”程大山满脸嫌弃,十分后悔把这人领过来了,“再说有钱也没处买去,这破地方活人用的木头都少见,谁给死人做棺材用” 文澜挑了挑眉。 她不大喜欢这人,自己犯蠢已经牵累死一个,现在又为一己之私麻烦别人。 不过说到底尸体没摆在她家,她也懒得管。 “我已经告诉他,明天最后一天,不把尸体处理了就滚蛋。” 程大山说着,请文澜在远离尸体的炕头坐下。 石炕上边铺着草席,热乎乎的,坐起来很舒服。 “这在哪买的”文澜很感兴趣。 草席编的细密结实,铺在炕上正好。 她家还缺几个。 “他们编的。”程大山一指马守田,“当做借住费。” 这厮还真不会吃亏。 文澜看了程大山一眼,又叫来马守田。 “你们总挤在这也不像话,还是要自己找个住处,若想我带着你们赚银子,最好再有几亩地。” 马守田拱手一拜,当着别人并不叫她神女,只是很恭敬的回:“地能找到,只是没有阳光好土层厚的。” 在黎山这边,这样的地都归官府管着,万万不会给他们。 剩下的要么是沙土地,要么全是沙石。 前者一般都有主,后者干脆没人要。 “无妨,是自己的地盘就行。”文澜道。 马守田大喜,拱手应是。 “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赚银子吗” 第九十八章 准备赚钱 说话的是守着尸体那少年。 也不知道为什么,屋里屋外全都静了下来,二十多双眼睛齐齐朝他看去,包括文澜。 静默许久。 少年越来越紧张,忍不住道:“我…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能吃苦,也有力气。” 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炕沿。 文澜唇角微弯,是个疏离至冷漠的笑容。 “多大了” 少年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十…十四。” “十四。”文澜慢慢的复述了一遍,眸光转向马守田,“他今年也十四,诸般事理都明白,办事妥帖牢靠,你觉得你有什么用除了能给找麻烦。” 她伸手,冷漠的指了指地上老头的尸体。 “我只要赚了钱给我师父买副棺材就好。”少年连忙解释,“他是为了保护我死的,我不想他走的凄凉。” 文澜那点疏离的笑也收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跟这一屋子人有什么关系”她起身,“你想跟着我,还是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长长大再说吧。” 少年待要再说,文澜已经转向马守田,“看住屋子里的人,你跟我出去。” “我呢”程大山急忙问。 “等着!” 马守田无条件听文澜的话,安排了人守住屋门,自己跟上文澜。 程大山租的院子不大。 前院几乎都没有,只有后院有些地方。 文澜自袖中掏出一把乌禾种子,嘱咐马守田道:“帮我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马守田立即绕着院子四外看了一圈,而后严谨的回答:“这里周围没有人居住,路上也没见人,最近的应该是十丈外有户人家。” 文澜点点头,随手洒出种子。 深红带黑的种子落地的一瞬间就抽芽发枝,须臾就长了一人来高,绿叶郁郁葱葱,穗子由嫩绿又转为深红。 再然后,碧绿的茎叶瞬间枯黄,只有穗子沉甸甸的在上头弯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马守田使劲瞪着眼睛,一下都没敢闭。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过神迹,却没想到,真正的神迹震撼至此。 “神女,这是仙术吗”他怔怔问。 “是。”文澜毫不脸红的点头,“去将这些连着杆都砍下来。” 没有镰刀,马守田用的是文澜带来的匕首。 新买的匕首很锋利,加上他又肯卖力气,没用多少时间就收割完。 文澜一挥手,剩下的乌禾根全都化为灰烬。 只有地上遗留着深深浅浅的坑。 马守田迅速过去踩平。 平复好所有痕迹,接下来的事就没必要避着人。 文澜只要乌禾烧火,米都留给他们。 二十多人齐齐上手,一会功夫就将穗子撸了个干净。 剩下的杆捆成捆,由程大山带人提着,帮忙送去文家。 “二姑娘,这些,都哪来的啊” 话音刚落,程大山就扭头瞪了自己这属下一眼。 确定这小子不会再乱问,他笑眯眯的凑近了点文澜,“二姑娘,你刚才说带着那些人赚钱,那我呢” “这不是在赚钱路上吗”文澜两手都揣在袖子里,“到了之后你就和我娘说,这些东西五十文买的,找她拿钱。” “……才五十文。”程大山咂咂嘴。 文澜瞥他一眼,“怎么,嫌少” “那肯定……不嫌。”程大山非常识相。 “赚钱的路子你去找,除开那些不正经的,旁的越赚钱越好,成了之后我分你百中之一。” 另一人又要说话,程大山立即踢了他一脚,保持着标准的褶子笑对文澜道:“咱们路上吃的那些东西,二姑娘可还能搞到” 文澜点头。 “能有多少” “这你不用管,总归够你卖就是。” 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程大山喜形于色,褶子又多了些,“不必找什么不正经的路子,只这一桩买卖就够了!” 黎山这穷乡僻壤,那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个都能惊掉这群乡巴佬的眼。 说话间,文家到了。 程大山如约放下乌禾杆,找张氏要了五十文钱。 离开之后,分了五文给自己属下。 “程哥,才百中取一,咱犯得上帮她吗” “你知道个屁!”程大山听着手里铜钱碰撞出的响声,笑呵呵道:“就是这百中之一,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要不是他路上就和二姑娘有了些来往,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她有这么厉害对了,刚才那些东西他们从哪弄来的啊,为啥不让我问” “你哪那么多问题从哪弄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大山满脸嫌弃,拿指头使劲戳了戳对方脑袋,“我告没告诉过你,别人的事少打听,自己都没活明白还琢磨别人呢!” 文家。 院子中的木板已经变成宽窄长短不一的木条。 还有两个轮子并其他一堆长相奇怪的木块。 剩下半截没用完。 文遇没骨头一样挂在文澜胳膊上,抬头问:“姐,这些木料够做两个推车的,还有些余地,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要钱。”文澜很诚实。 也不知道程大山多久能打听出赚钱的路子。 “这简单啊。”小萝卜头拽出她两根手指,握住其中一根,“做两个推车,卖隔壁老曹一个不就好了他那么心疼他夫人,肯定舍得花银子。” “舍得是舍得,他有那钱吗” “他们家那院子是直接买下来的!”文遇酸酸的。 文澜不仅酸酸的,还很震惊。 “老曹那么有钱他不是也被抄家了吗” 文遇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算了不管他,这一个推车,咱们宰他多少好呢”文澜兴致勃勃的盘算,“怎么着也该二十两起吧!” “木头总共才六两。” 小萝卜头不紧不慢的提醒完,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支持你。” 一大一小商议定,将曹恭直兜里的银子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色晚了。 推车今日肯定做不出来。 张氏叫人将木头全搬到屋里。 然后便是各回各屋。 文洵领着两个弟弟睡。 王氏自然和文琴住在一起。 文澜和卫雅向来走的近,加上张氏今晚要和她们说些话,也住到了一起。 最后只剩下文德厚一个人。 第九十九章 做出推车 黎山地处北方,冬日长,天气又格外严寒。 为了暖和些,屋子修的普遍偏小,这样烧起火暖的更快。 石墙总体更厚,门窗小,热气不容易散掉。 众人陆陆续续从小屋中离开,只剩张氏、文澜和卫雅,还一个文德厚。 “你真不跟我过去啊”文德厚在门口不愿走。 “不过去,你自己睡吧,我答应了俩孩子今晚陪她们。”张氏去推他。 里屋的门框边上露出一上一下两颗头。 文澜手臂横着,正好拦住文澜的身体,应该是怕她站不稳摔了。 “你爹娘关系真好。”她小声道。 文澜自然地缩在她的保护圈里,同样小声道:“我爹还不蠢,除了我娘,他上哪找这么好的夫人去” 卫雅没说话,但文澜感觉到她在自己肩上点了点头。 外间的门关上。 张氏回来,嘴里不轻不重的埋怨道:“非要磨蹭一会儿才走,屋里这点热气都跑光了。” 文澜和卫雅互相挤眉弄眼。 “好了,睡觉吧。” 吹灭了灯。 三人正好躺满了一铺炕。 张氏要给卫雅讲讲家里的事,叫文澜也听着些,以后长点心眼儿。 文家和卫家不一样。 卫家虽然也算不上百年世家,但往上数两代,也就是卫雅的祖父,是跟着大虞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因而家世也算显赫。 文家则不同。 顶多算个书香门第,没权没势没背景,文德厚能入朝为官,得益于他老师的举荐,且才学品性入了中正官的眼,可能还有点运气,才做到先前的官职。 做官,即便是做个品行刚正的官,用银子的地方也不少。 所以最初,文家爹娘为文德厚聘了张氏为妻。 后两年,文德厚官职渐升,又迎了王氏女进门做二夫人。 王家在虞都,和那些世家大族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本来也不会让家中女儿来文家做小,只因王氏是庶出,又不受宠,所以才嫁过来。 “也是我那祖父祖母的安排”文澜插了一句。 张氏嗯了一声。 文澜沉默,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大家族庶出的女子心思多,王氏刚嫁过来那时候也不安分,总想着耍点手段压张氏一头。 内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法和做生意截然不同,张氏那时候又怀着文洵,一时应付不过来也是有的。 不过没几日文德厚就发现了不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整日整日的陪着张氏,理不都理王氏一下。 直到文洵降生,又长大了些,才重新和她往来。 也是自那以后,王氏再没敢出什么幺蛾子,一直安安分分的。 “她在家里不受宠,在这又没搅起什么水花,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过的特别惨,一直低人一头。”张氏声音淡淡的,能听出些轻蔑来。 “没孩子的时候自怨自艾,有了孩子就整日和孩子抱怨,一门心思让孩子讨好人…阿琴小时候在我跟前待过两年,现在还算好,你们看看阿棋,叫她养成了什么样子” 卫雅问:“是文伯父做主让文琴过来的” “是。” 文澜诧异,“你怎么知道” 这事她都没印象。 “大家族里惯常这么做,是为了稳固大夫人的地位。”卫雅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是这个意思。” 张氏又道:“我说这些,是想提醒你们别管那屋的事,王氏心思多,她爱对自己孩子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惹到你们头上只管告诉我,其他就当没看见。” 这一夜聊了很久。 总之二夫人那边的乌糟事张氏都说的通透。 第二日又是平平无奇的上工。 刨土,背土,铺土… 王氏干的最慢,依旧是文琴帮她干了一些。 日落时,由于文曹两家同路,便结伴一道回去。 曹夫人连累了扶腰的动作都优优雅雅的,轻声慢语的同张氏搭话。 她一大一小两个女儿提着背篓,跟她们娘一模一样的端庄。 “约莫再一个月,这边就能完工了,往后一个冬天都无事,咱们可以多走动走动。”曹夫人温声道。 张氏自然应好,又问:“若是完工了,那咱们明年……” “你们不知道”曹夫人微微诧异。 张氏回头看了眼。 家里人都是迷惘的状态,遂问:“知道什么” “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明年这片地要种粮食,应该还是咱们这些人继续做,据说最后种出来的粮食斤两不够,还要自己交银子补齐。” “这……”张氏迟疑,“地有薄厚,总不能一概而论。” “应该就是现在分的地,所以才要多铺些土,省的明年出问题。”曹夫人提醒。 她这话说完,张氏回头看了眼王氏。 王氏眼神闪躲,埋下头去。 后来又聊了些闲话。 众人一起到家。 文遇直接钻进了文澜的屋子,继续做他的推车。 锯出的木条周边还有凸出的木刺,文澜怕伤到他,拿匕首将表面削光。 先装好了车斗和轮子。 然后是那些更精细的东西。 文遇拿着小锤子叮叮当当,足足半个时辰,才将所有东西都拼好。 一辆木白色的小推车静静停在屋里。 “我的天!真的做出来了!”卫雅在旁边惊呼。 小萝卜头矜持的点点头,道:“姐,你试试。” 文澜握住把手,推着车在灶屋里转了一圈。 “不错,很轻便,转弯也很灵活……这是什么”她摸了摸中间一个奇怪的把手。 文遇先掰下了另一根木棍。 立即有横板伸出来卡住了轮子,他示意文澜松手,连续下压中间的把手。 只听得轻微的摩擦声响,车斗后部缓缓升起,逐渐抬成了一个陡峭的坡。 文遇绕到前边,抽掉车斗前方木板。 “这可以直接把土倒出来哎!”卫雅惊喜的绕着推车看,实在心痒难耐,忍不住问:“我可以试试吗” 小萝卜头很有风度的一伸手。 又开始臭屁了! 文澜啧了一声。 小萝卜头瞪她。 卫雅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将车斗放下,推着走了一圈,而后满眼惊艳道:“这车用来推土实在大材小用了,用来推守城用的滚石正好。” 第一百章 买主挑好了 文澜笑她,“你就应该去做个将军。” 卫雅放下推车,飒然一笑。 “我这辈子是不能了,大虞没有女子做将军的,再说我现在也很不错。” 家里人对她很好,阿洵也很好,还有文澜。 “不用打仗就是好事,它能装个土就行。” 文澜并没跟她说那些女子也能上战场,女子和男子都一样的屁话。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则。 她懒得去挑战,更不会鼓动别人去挑战。 在这个穷乡僻眼苟着,做个富贵闲人,每日混吃等死就很不错。 “你说的对。”卫雅熟稔的搭了一条胳膊在她肩上,“要不要和你爹娘说一声,也叫他们看看” “好啊。” 文德厚和张氏先过来,其余人随后。 见识到推车的各种操作之后,众人皆是惊叹。 文德厚忘形的的兜住文遇的腿弯,将他抱起来。 “阿遇就是厉害,谁家孩子也及不上!” 他说话时颌下胡须一动一动,文遇伸出小手扯住。 “爹之前还说过我不务正业。” 小奶音凉嗖嗖的,扯着胡子将他的脸拉开了点。 文德厚毫不在意,由着他动作,宠溺道:“都是爹不好,爹小看阿遇了。” 文遇撅着小嘴,“二姐和阿雅姐帮了我不少忙呢。” “澜儿和阿雅受累了。” 文德厚脸上尽是笑纹,全都由着他。 张氏简直没眼看,扭头看向剩下的木条,“这些是怎么回事啊” “小弟说还能再做一个出来,只是今日来不及了。”文澜解释。 张氏心中一动,“咱们,用的上两个吗” 文澜接触到她娘的目光,会心一笑。 “用不完,所以我和阿遇打算将另一个卖掉,买主都挑好了。” “曹恭直” 张氏略一思索就想到了答案。 “是极,所以我们明日要……” 文澜笑吟吟的说了自己的计划。 第二日一早。 文家人早早起来洗漱。 盯着曹家那边要出门,立即推着小车出发。 曹家人去上工势必要经过文家院门前。 文澜特意快走了两步,在曹恭直路过家门时推车出去,正好堵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啊” 对方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 文澜拉着车前后晃了两下。 车里坐着的小萝卜头奶声奶气道:“推车。” “我当然知道这是推车,你们带这东西干什么” 曹恭直一见这小孩就头大。 “当然是为了省力气。”文澜意有所指,“不然天天背土,我娘的腰背可受不了。” “嗐,都是家里孩子心疼我。”张氏摆摆手,脸上却要笑出花来。 小萝卜头从车斗里站起来,歪着头一脸单纯的问:“曹大人都没给家里人想个轻省的法子吗” 曹恭直回头看自己夫人。 曹夫人带着孩子,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算是早上一个插曲,他们也没指望对方第一次见推车就掏钱。 想钓银子,还要有点耐心。 到了地头。 巡逻的兵丁只管盯着人有没有偷懒,至于用什么东西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文澜手把手教了众人推车的用法。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可以留两个人专门在山上挖土,两个人负责来回推车,剩下两个一直在地里,只管将推下来的土摊开,这样省的大家山上山下来回跑,也能快些。” “我来推车吧。”卫雅眼睛亮亮的,她实在对这车很感兴趣。 王氏怯怯的,“我想和阿琴留在地里。” 摊土的活轻省,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张氏也没跟她计较,点头算是同意。 小萝卜头由张氏带着上山挖土,文澜和卫雅轮流推车。 各自分工确定好。 第一车土运下山的时候,卫雅明显感觉到比人背着快了很多。 她抽掉前边木板,连续按动机关,卸下土。 再推着空车跑回山上。 跑了两趟之后,文澜替她。 一共五片半的地块,不到一上午就干完了三个。 巡逻的士兵都不动了,只在一边看着她们推着小车运上运下。 就在昨天,文家还是重点看守对象。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绝对相信,今天就算所有人都干不完活,文家也不会干不完。 这事,他得禀报上去。 …… 午后一个多时辰。 远处的人还在背着篓来回忙碌,文家人已经收工归家。 浅淡的日头在斜半空挂着,连暖意也是凉凉的。 文澜去墙根照顾了一下蒜苗,原本蔫蔫的叶子立即精神了些。 小黑见状在原地转了几圈,委委屈屈的哼唧。 它旁边的地上堆了不少乌禾杆。 穗子和叶已经啃了不少,剩下光秃秃的杆。 文澜过去摸了摸马头,小声道:“今晚给你弄好吃的。” 小黑咧了咧嘴,露出一排大板牙。 卫雅过来将乌禾杆收走,对文澜道:“是不是该给它搭个棚子,不然这一冬天恐怕不好过。” “我也琢磨这事呢。”文澜扭头同她道:“找些石头垒个墙,再拿茅草做个顶,怎么着也得避避风雪。” “石头好找,茅草……” 茅草县城里肯定找不到,外面就算是有,他们也出不去。 “都买一些吧。”张氏听见她们的谈话,帮两人将剩下一点乌禾杆抱回屋,“家里还缺不少东西,咱们算算,该买的都买回来。” 小萝卜头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跟过来。 三个人围在炕上。 文遇抱着文澜的软枕缩在里头。 “最紧要的还是粮食,今早阿琴和我说,家里的盐用完了,各种吃食也都快见底,最好今儿就去买回来。”张氏道。 “粮食我和二姐去买吧。”文遇抱着枕头凑过来。 他坚决不想吃大虞那些硬邦邦的米,干瘪瘪的菜。 文澜顺势道:“我一会就去,还有脸盆也买着吧,总不能一直挤着用。” 这些东西价钱高,张氏直接拿了十两银子。 “木盆直接买够了,剩下的都买粮食。” 文澜应下。 几人继续商议。 不仅脸盆,还有炕席、衣柜、水桶、锅碗瓢盆等物都要一一添置。 “剩下的木料可以做个水桶。”文遇趴在枕头上,“快的话今晚就能做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 说两句好话听听 黎山县衙。 后院主屋。 内室。 造型考究的小炉中木炭猩红,上边一簇不大不小的火。 火上坐着一只壶,壶嘴里有腾腾白气涌出。 伴着白气,茶香袅袅,盈满一室。 “难为九公子还记着我这点小小癖好。”县令老头搓着手,笑眯眯的等着茶汤煮沸。 “举手之劳。” 慕容晏一头墨发半披着,只在上头梳了一个小小的髻。 身上是赭色卷草纹样棉袍,领口和袖口宽大,围了一圈灰色兔毛。 他懒懒的靠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又道:“此番回黎山,被人追杀的丢盔弃甲,好多东西都没带回来,唯有您老的茶叶,我可一直没放下。” 县令老头依旧笑成个眯眯眼。 只是两道短眉稍微落了落。 听出来了。 买茶叶虽然是举手之劳,但人家是拼了命带回来的。 这情不承还不行了。 “喝茶喝茶。” 这赶上壶中茶汤再沸,县令拿个小木勺先给慕容晏舀了两勺。 而后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添上,嘬了一口。 “香啊。”他舒服的砸了咂嘴。 “九公子说的流民,不是我不想接,是黎山实在没地方搁那么多人了。” 慕容晏抬杯轻抿了一口。 派头做的足,只是没尝出啥香味来。 甚至觉得有点苦。 “县城里没地方,可以放在县城外,只要给他们一块地盘即可。” 县令咂摸出点滋味来,“这么说,只要地,屋舍钱粮都不用本县费心” “粮还是要的。”慕容晏微笑,“毕竟我手里也没多少粮食。” 县令嘴里一苦。 两道短眉落成愁苦的“八”字。 “你真的是呀……”他撑着椅子起身,慢腾腾的去旁边架子上翻出一张地图,“我就知道你这东西不是白喝的。” 黎山县的地图不大。 北侧是绵延的黎山山脉,再往北就不再属于大虞。 县城以南是起伏的田地,现在都有了主,明年开春还要耕种。 “也就这块能给他们。” 他手指的地方是两山间的山谷。 “其他地方要么在开荒,要么在采石,都不成。” 慕容晏拱了拱手,“多谢县令大人。” “哎呦!”县令老头一脸苦相的打掉他的手,“我岁数大了可当不起你的谢,你少给我找些事多给我赚些钱我就谢天谢地了!” “还有,咱们提前说好,我给了他们地盘和粮食,到了明年年底他们也是要交粮的。” “这是自然。” 慕容晏又陪他喝了口茶。 还是觉得苦。 两人又说了些慕容晏离开这段时间县城里发生的事。 正聊着,有小厮打了帘子进来禀报。 “老爷,开荒那边出了些事,下边来人非要见到你才肯说。” “这不是归卢新中管么他人呢”县令蹙眉。 小厮为难道:“卢哥也在外头,也要跟你说话。” “行行行,出去出去!” 县令也没管慕容晏,直接领人去了外间。 两人走后,慕容晏才转过身来,扣上手边面具,大摇大摆的站到内室门口偷听。 外间。 卢新中怼了怼身边的大个,“你看见的,你说。” 大个正是巡视的士兵。 这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将事说了,里头包含了推车的样子,文家人干活的速度还有他自己的感叹。 说的很全面,但是乱七八糟。 县令老脸聚成一团,嘴角发苦道:“新中,你再说一遍。” “就是文家人做出了个车,有车之后干活干的很快。” 卢新中说罢,又斟酌道:“老爷,要是那种车多一些,说不定真能赶在上冻之前完活。” 县令心中一动。 “具体有多快” 大个士兵回道:“原来他家都干不完,今天刚过中午就走了。” “什么!”县令的眯眯眼瞪圆。 连眼角的褶皱都撑开了。 里间。 慕容晏嘴角微微一勾。 怪不得会闹到县衙里来,原来是她家。 抵达黎山已有段日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过自己… 外头还在计算讨论。 他听的明白,那是一种很灵活的推车。 下边人建议仿造,黎山县令也大为意动。 等外人离开,他打开门出去。 “九公子听见了”县令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听见了。”慕容晏戴着面具,声线平静,“不过恕我直言,那家人的东西,你们如果不派人去学,想仿怕是仿不来。” 造不出车子,往后所有美事都是废话。 “不就是个推车吗”县令背着手,而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一收,“九公子与这家人有些关系” “不必考虑我。” 黑面具下的唇角微微翘起,他道:“我是担心你们白费心思绕了一大圈弯路,最后还要去求人家。” …… 文澜和文遇此时还不知道推车叫人盯上了。 家里人都出去采办东西。 曹家那边还没人回来。 姐弟俩蹲在后院,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桃子来几个。”小萝卜头刨个坑,将桃核搁进去,眼巴巴的看着她姐。 文澜扬了扬头:“说两句好话听听。” “我姐天生丽质风华绝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英明神武才貌双全……” 嗯 文澜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 “中间那些呢” 小萝卜头戳着手指,企图萌混过关,“太久不背,我记不得了……要不你提示下” 文澜嘴角一垮。 她也背不下来。 “放过你一回。” 她说着,手掌向前一推。 淡绿的光芒没入桃核。 转瞬间地上就多了棵小树,紧接着树干不断变粗,树冠逐渐茂盛。 开花、花落、结果、果熟。 文澜起身,抬手摘了一些堆在旁边。 而后毫不犹豫的将整棵树摧毁成灰。 “先搬屋里去,进屋吃。”她搂过弟弟的脖子。 “桃毛都蹭我脖子上了。” 文遇抱着一堆桃,怨念的瞪了他姐一眼。 两人将院子里的菜蔬粮食都运进屋里。 白菜萝卜冬瓜就堆了很大一堆。 乌禾和白米分装在两个袋子里,靠在墙角。 各种豆粒盛在罐中,除了给人的,还有些给小黑的,并着一些草料放在一起。 第一百零二章 向西向北 家里的水桶太脏,这两日吃的水都是用细绳拴着陶罐,将陶罐放到井里提水上来。 姐弟俩提了一罐水。 文澜抓着桃去水里涮了一下。 刚拿出来,被文遇夺过。 接触到弟弟鄙视的眼神,文澜双手抱胸——你来! 小萝卜头将两只桃子按进水里,仔仔细细的弄干净桃毛。 洗完,甩干净水,递给他姐一个。 文澜颇为受用,先咬了一口。 然后就见那小讨厌鬼将剩下所有的桃都收进了他的鹿皮袋子。 “你能吃得完吗”她口齿不清道。 “反正放里面也不会坏。” 桃子大而饱满,尖上一色嫣红,咬开之后有鲜美的汁水顺着边缘流下来。 为避免沾的满手都是,文澜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手指一弹,桃核飞出去,在半空化成尘烟。 吃完。 文遇找出剩下那块木料,着手做水桶。 没有旁人在,两人都能放开手脚。 不一会儿,木桶已经成型。 文澜拿锉刀修理过表面和边角,再用水泡上。 “让它自己泡着吧,咱们出去买东西。” “粮食都齐全了,娘还叫咱俩买什么”文遇将小凉手塞进她袖子里。 文澜被冰的一激灵,二话不说甩开他,转而用手握住。 “还差些油盐、洗脸盆、炕席,加上灶房里用的那些东西。”她想了想,“炕席暂时不用买,一会提着乌禾杆去找程大山,他那有人能编席子。” “那走吧。” 先将乌禾杆送到程大山那,再去城里采办用品。 需要的东西多,两人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全。 油盐盆碗等物还好,只有洗脸盆没法拿。 黎山这里有种石头盆,一个只要几文钱,雕刻的也很好。 唯有一个缺点,就是笨重了些。 文澜多用了些铜板,请店里伙计帮忙送到家中。 一大一小提着满手的东西走在前边,两个伙计抱着石盆跟在她们身后。 日头西斜。 霞光涂满了半边天。 连石板路都镀上一层红色。 四个人的影子在路上拉的老长,慢慢悠悠的往西北方向去。 各种铺子被他们落在身后,包括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医馆。 医馆大门紧闭。 主人却没在摇椅上看医书。 “确实有人来跟我打听,还真神了,你之前告诉我的问题她都问了。”中年郎中感叹着,又强调道:“我可都是按你教的说的。” “多谢。”慕容晏温和一笑,掏出块银锭搁在他面前。 “客气啥,都小事儿。” 对方没接,却也没推拒。 慕容晏起身告辞。 “对了,她还多问了我一个问题。”中年郎中突然想起来,“她问最近有没有新开的医馆,要找那个人,不会就是要找你吧” 慕容晏脚步一顿。 新开的医馆 他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转身拱手道:“是要找我,多谢告知。” 推门出去。 深呼吸了一口。 黎山的空气天然带着淡淡冷香。 “是该开个医馆。”慕容晏心情极好的喃喃了一句。 背过手,慢悠悠的离去。 文澜刚刚走过这条路,拐过弯往西。 而他直接向北。 …… 文澜和弟弟到家时,正好遇见曹恭直。 他在门口等他夫人。 等了已经有一会儿,眼见着张氏和王氏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原本以为自家夫人也快了。 谁承想左等右等,夫人没看见,看见的是这姐弟俩。 “我夫人为何还不归来”曹恭直忍不住问。 “我上哪知道,我们又不是一起走的” 文澜一脸奇怪,转头让俩伙计将石头盆送进院里,又谢了人一番。 她给的钱多,态度又和善。 伙计轻手轻脚放下盆,连说下回去店里买东西还给她送。 曹恭直等她告别完,不死心的又问:“你们回来多久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吧。” 见他是真担心自家夫人,文澜也没藏着掖着,“我们今天用推车干的快,你夫人应该还是往常的时辰回来,你要不放心也可以去迎迎。” 后续她便没管。 自家院子里还一堆事呢。 小黑旁边放了很大一堆石块和茅草。 张氏正和卫雅比比划划,大概是说马棚应该搭多大的。 文洵按照她俩的话,在院中划出一片地来。 “还应该找个地方存马粪,等明年开春就用的上了。”张氏盘算着,只要能种出东西来,家里应该就不会缺钱花。 文澜走过来,“那就在后院挖个坑,马粪以后都扔到坑里,挖出的土和泥正好砌墙。” “这主意不错。”卫雅赞同。 挖坑的活最后落到了文洵头上。 文棋要去帮忙,叫文遇拽住衣角拉了回来,“你姐做饭还没人给打水呢。” “那我……” 文棋左右纠结,不知去哪头是好。 “去挑水啊。”文遇一推他,“我叫爹去帮大哥。” 文澜和卫雅负责将买回来的东西分到各屋。 这两日都在王氏和文琴房中生火做饭,故而锅碗瓢盆等物放在她们那儿。 剩下的洗脸盆、棉衣棉被等物按人分。 张氏坐在炕上算账。 四个屋每屋添了一个柜子,光这个就花了十几两。 搭马棚用的石头倒没多少钱,只有做棚顶的木梁和茅草贵,林林总总也有十两出头。 再就是给了王氏十两,用于买棉衣棉被布巾等物,应该是收不回什么。 给澜儿买粮的钱应该也不会剩,虽然石盆肯定没有木盆值钱,但她们买了那么多粮食,也剩不了几个铜板。 算来算去… 没有一笔是不该花的。 张氏叹了口气,又数了遍手里的银子。 还是二十两,另外加一些个铜板。 “这还没买木柴呢…”她用手掌蒙住上半张脸。 要是买够一冬天烧火取暖用的柴,剩下这点家底怕是都要砸进去。 “娘,衣服我帮你装柜子里” 轻快干净的声音传来。 而后可见一条腿先跨进高高的门槛。 再往上是厚厚的棉被,棉被上是棉衣。 “小心些,别摔了。”张氏立刻下了炕,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一次少拿点不好” “是是,下次少拿。” 文澜满口答应,帮她打开柜门。 第一百零三章 老曹想要车 张氏将棉衣棉被都塞进柜子,总算抽出表情来白了她一眼。 次次都答应的痛快,答应完就忘了。 文澜对她露出个乖巧的笑。 又掏出五两银子来。 “今天买东西剩的,石盆才几文钱一个,所以剩的多。” 张氏接过,却并没有什么喜色。 不应该啊……文澜心中奇怪,试探道:“娘,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没事,能有什么事”张氏拉着她出屋,“走,去看看外边什么样了。” 坑已经刨出来了。 一堆土,一堆石头,一堆茅草,全在院中。 天色擦黑。 文琴在那边叫众人吃饭,张氏也说今天就先到这,剩下的留到明天。 于是众人合力将木梁和茅草挪进屋里,免得被盗。 又打扫了身上,净了手,开饭。 新鲜的米粮菜蔬做出来的饭格外香。 香气和谈笑声卷在一起,顺着窗缝飘出去,越过摇摇欲坠的石头墙,飘到曹恭直的窗前。 明明暗暗的烛火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那推车真的那么好用” “的确如此,今日她们过午没多久便做完了活,在那边传的沸沸扬扬,约莫明日你们那边也都会谈论这事。” “再等一日,再看看……” 不仅他,县令老头也在惦记这事。 “新中啊,你办事我最放心,明日你上地看看,那个什么车,长啥样,有啥厉害的地方,都看清楚了回来跟我说。” 卢新中斟酌道:“我看不如跟他们买下来,咱拿回来慢慢研究。若是精巧的东西,单凭看可能看不出什么门道。” “咱们县里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县令老头脑袋一扬,眉头皱出一堆纹路来,“城外头还有一大堆人张嘴要钱呢!再说以后真要用这车开荒,不得多做一些不都是钱” “行,我去看看。”卢新中答应完,又嘀咕了一句,“怎么不抠死你。” “你说啥” 县令老头原本都要回去睡觉了,听见那句模模糊糊的话,一下子转过头来。 “我说黎山县幸亏有了您老,不然全县日子都没法过。”卢新中笑道。 老头一撇嘴,“扯淡!行啦,爱是啥是啥,快回去吧!” 万众瞩目的小推车第二日又出现在了荒地上。 并且做出了比第一天还要精彩的表现。 由于文家六人比先前配合的更默契,中间几乎没浪费时间,午时刚过,她们便同巡逻士兵打了招呼,收工回家。 这下旁边的人也不干活了,全都眼巴巴的看着。 卢新中一脸苦涩的戳了戳身边那人,“你是木匠,你看出门道了吗” “我就看出来那不是普通的推车。”木匠苦笑一声。 “行了,人都走了,咱也回衙门吧。” 卢新中拍了拍人,朝山下走去。 东西见到了,图也能画出来,其他的都是县老爷要操心的事。 另一边。 文家六人回到家,着手垒马棚。 这事没有想象中简单。 要先挖一层水平的地基,幸亏文遇在这,有法子测量。 然后在地基上铺一层宽些的条石。 只是这么两步,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没良心马在一边嚼黑豆拌干草,一边嚼一边看着她们干活。 呱唧呱唧声不绝。 文澜听了都想把它嘴塞上。 铺完第一层石头停了停,文遇用细绳栓了一块小石头,从高处坠下来,由此确定竖直的方向。 依照这条线,往上垒足够的高度。 石块很重。 越往高搬起越费力。 “先放下吧,等老爷他们回来再搬。”张氏看着不好,连忙叫停。 石块太重,万一脱手了砸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 小黑干完了饭,闭上眼开始睡觉。 文德厚和曹恭直一行人才回来。 家里烟囱没冒烟,曹恭直便知道夫人未归。 于是他脚步一转,跟着文德厚进了院子。 “你走错了吧” 文德厚走了两步发现不对,转身拦住他。 曹恭直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好像两人多亲热一样,“没走错,我是来找你和嫂夫人商量件事儿。” “没什么好商量的。”文德厚胳膊一转,避开他的手。 曹恭直执着的去抓。 两人绕了好几圈。 文德厚率先不耐。 “你到底想怎样” 曹恭直将他往旁边一挪,上前同张氏见了一礼。 “嫂夫人安好,听内子所言,你们开荒用了一个推车,不知可否给在下开开眼界” “诶,那天早上曹大人不是见过了”文澜挂在她娘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怼了他一句。 “就是,你这记性可真不好。”文遇挂在他姐胳膊上,奶声奶气的附和。 曹恭直见到这姐弟俩,登时一脑门黑线。 努力忽略掉两人,在张氏面前又将姿态放低了些。 “就在那呢,随便看。” 张氏抬手一指,眼里藏了些热切。 曹恭直来的正是时候。 她刚刚算着家里钱不够了! 车斗里还没有没倒干净的土渣。 曹恭直试探性的推了推,没推动。 “底下的开关,打开。”小萝卜头懒洋洋的提醒。 曹恭直摸了两处才摸对,小心地往下一按。 嘎巴一声。 轱辘间的挡板消失。 将他吓了一跳。 入手推了推,很轻,正适合女人用。 “此物是在哪买的”曹恭直大为心动。 “没处买,我做哒!”文遇插着小腰,下巴颏一扬,骄傲道。 文澜两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这可用了好些日子才做好呢,差点没将我家小弟累坏。” 俩人一唱一和。 曹恭直嗅到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不对吧,休沐日之前他都同我住在一个屋,从休沐日到此物出现,满打满算才两日时间。” 这厮还挺机灵! 文澜杏眸一眨,“前头还要画图纸呢,不然你以为这么复杂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 “……”这倒也是。 外面没处买,只有这小孩能做。 对方还说这东西做起来劳心费力…… 味道越来越熟悉。 曹恭直恍然,而后笑了笑,背过手,坦荡的开门见山,“我想要一个车,两天之内,开个价吧。” 第一百零四章 黎山黑市 文德厚单纯的不想卖给他。 张氏和文澜想要银子,众人拉扯了几个来回。 推车以二十五两价格成交。 约定明晚做好了曹恭直来取。 各种零部件都是现成的。 吃过饭,晚上临睡觉之前。 文澜拖了块石头坐在灶膛前,借着火光修理毛糙的木条。 跃动的光映着她的侧颜忽明忽暗。 五官因此看起来更加深邃,原来清纯的模样便淡了些,显出尖锐的美艳来。 而她手中刀寒光闪闪,一下一下削着。 卫雅打着哈欠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姑娘衣衫松垮,坐在石头上小小一团。 发丝散乱着披在身后,露出一线平直的锁骨和纤细的颈。 木条在她手中,另一端抵着地面。 而她微微抿着唇,眸光过分专注而稍显冰冷。 手中刀便在这样的目光中稳稳地落下来,削下一点木条的糙边。 “文澜…” 卫雅担心突然出声惊到她,特意放轻了声音。 “还没睡啊”文澜停下动作,自然地问了一声。 “睡了一小会儿,又醒了。”卫雅揉了揉眼睛,坐到她让出一半的石墩上,“你别弄了,放着明天我帮你。” “好,睡觉。” 文澜温声应了一句,将削好的木板放在一边,又挡上灶膛门。 两人钻回被窝睡觉。 平平无奇的一夜过后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不少人盯着推车,但都还没动作。 下午回去,卫雅帮忙削好了剩下的木板。 文遇将第二辆推车装好。 晚间,曹恭直如约来取,爽快的掏了二十五两银。 这家伙身家不少啊。 给他夫人买个车花这多钱,眼睛都没眨一下。 “老曹怎么这么富”文澜忍不住问。 “没大没小!”文德厚皱眉,“他和我同朝为官,算长你一辈,不可这么叫。” “曹恭直为什么这么有钱”文澜从善如流改口,又加了一句,“爹为什么这么穷” 文德厚重重哼了一声。 “他那种人,满心都是铜臭俗物!” 闻言,张氏瞪了他一眼。 “夫人,我没那个意思……是他那银子来路不正。当日在朝时,我便发现他经手的几笔账目不明,只是当时皇上没管,现在看来,他是将那些银子都据为己有了!” “有多少”文澜比较关心这个。 “上千两白银。”文德厚面色沉重。 大虞开国短短几十年就现衰败之相,和曹恭直这种蛀虫脱不了干系! 文澜就纳闷了。 有几千两他买这干嘛 城里的哪个大院子不比这强 真是怪哉! 不过这其中变故大概只有曹家人清楚,她也没细究。 银子再多也是别人的,她得想辙赚自己的。 家中存银有四十五两左右,还没买过冬的木柴。 她手里只剩下五两多。 再不赚钱真要喝西北风了。 …… 下一个休沐日来临之前,家中的马棚建成,小黑顺利住了进去。 除此之外,程大山也将编好的炕席送了来。 还附带了一个好消息—— 黎山果然有赚钱的好地方。 在城北的一座山里,知道的人称那为“黎山黑市”。 文澜计划等到休沐日去看看。 另外一桩事。 马守田一行人的去处也有了着落。 黎山县衙在城北划出了一片地,可以分给投奔来的流民。 只是每年要向官府缴纳一定的粮食。 从地图上看,那片地距离他们干活的荒山不远。 文澜听别人说过,越往北越荒凉。 那边的两座山几乎寸草不生。 而这片地,就夹在寸草不生的两山之间。 “一小块地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试试能不能将山头拿下来。”文澜交代马守田。 此事听起来就难。 可马守田还是应了,一点没推诿。 既然神女想要,他用尽办法也要将那山头搞到! 这两日事情多。 文澜的心思都在黑市和那座山头上。 又兼着文家日日走的早,没机会听其他人闲谈。 因而她就不知道,县里这两日新开了家医馆。 就在她家南边不远处。 门脸不大。 匾额上只写了简简单单“医馆”二字。 很符合小郎中干净的风格。 开张这日定在文澜休沐前一天,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慕容晏只是撵走了兼榆和长风,叫他们去城中各处散播消息。 他算得明白。 今日开张,消息散出去。 文澜知道了,正好明日有空过来。 第二日天亮。 文澜习惯性醒来。 想起今天不用干活,翻了个身搂住卫雅,继续睡。 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梳洗过后,同爹娘打了个招呼,只说想去城中各处逛一逛。 小萝卜头跟着她一起。 姐弟俩离家之后直接去找程大山。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程大山等了一上午,眼珠子都快望掉出来了。 “晚吗”文澜看看天色,“才中午。” 小萝卜头挂在她胳膊上,眯起眼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不晚不晚,咱走吧。”程大山裹得严严实实,看了姐弟俩几眼,迟疑的问,“你们要不要多穿点” 对面两人同步点头。 程大山又回去找了一件棉袍一件棉衣。 当然都是男人的衣服。 文澜套在外面,还是肥了些。 文遇更惨。 他个子小,即便只是个棉上衣,也大的不像话,套在身上像个大罩子。 不过丑总比冻着好。 三人揣着手,拿着程大山搞到的假路引,离开北城门。 一路向北。 路过平日上工的荒地,再往北走一座山,就是黎山黑市所在。 山上只零星的长着几棵树,远远看着像个重度脱发患者。 进山之后还要拐好几个弯。 “对,就是这。”程大山拐弯都拐蔫了,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 直到看见眼前狭窄的山洞,他才重新打起精神。 “穿过这个山洞,里边就是黑市了。” 文澜往里看了眼。 乌漆嘛黑的看不到头。 “你确定” “确定!”毕竟是花钱搞来的消息! 三人遂进去。 山洞狭窄,壁上有人为凿过的痕迹。 文澜这才信了,山洞那头真有人做生意。 走了须有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亮光。 此地,竟然别有洞天。 第一百零五章 黑市摆摊 外边看着厚实的大山,里头居然是空的。 抬头还能看见湛蓝湛蓝的天,和浅浅淡淡的暖阳。 这片地方大的很。 一眼看不到头。 两侧零散建了一些屋舍,应该有人长期住着。 屋舍前边支着不少摊子,卖的东西千奇百怪。 大多是外边买不到或者卖的少的。 文澜没走出多远就见一个人在卖虎皮。 完完整整的好几张。 还有卖羊毛的,装了好几麻袋摆在地上。 “听说这里的东西都特别贵。”程大山眼睛就没离开过摊位,说话时也只是侧了点头。 文澜牵着弟弟,姿态有限,随意打量着,“这么大的营生,应该有人管着吧,县令知道吗” 程大山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清楚。 此处东西不少,品相也不错。 但还没见着特别厉害的。 文澜以为黑市会是那种,卖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的地方。 随着三人越走越往北。 皮毛这类的东西看不见了,摊子上多是一些精巧的玩意儿。 文遇发现了一个东西,很像鲁班锁,忍不住停下研究了一阵。 “小公子,可要买一个”摊主是个瘦子,一双眼里全是精光,“我这东西便宜,一两银子。” 巴掌大一块木头,一两银子也敢说便宜 文澜觉得这人比她还黑。 文遇一手牵着她,另一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鲁班锁。 “我能看看吗” 一般要看看,就离付银子更近了一步。 摊主自然没拒绝,将东西递给他。 “这个东西一共十二根木条,一颗钉子都没用,全是自然拼接成的,要是找不对方法呀,解一年说不定都解不开…开…开……” 他说话的时候,文遇正反看了一圈鲁班锁。 然后伸手按下了一根木条。 紧接着按下了第二根…… 而后,鲁班锁在他手中散成一片。 瘦摊主瞪大了眼睛。 “你……” 文遇看他一眼,又动手将其拼回去。 他眼皮半垂着,看起来带了两三分睡意,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还有别的东西吗” 瘦摊主干笑一声。 “小公子不若往前头看看” 文澜轻笑一声,搂过自家孩子,同对方道了谢。 继续往前。 物件越来越大。 多是些为了节省力气发明出来的东西。 比如三人前面,就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上了一个手摇式切草机,正在和摊主谈价钱。 旁边的人在卖推车。 竟然和小萝卜头造出来的那个很相似。 不过文澜仔细打量了,这个推车应该自己升不起来,要靠人力。 “笨的灵巧。”小萝卜头评价道。 文澜堵住他的嘴,怕他再说话挨揍。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有不少人盯着这车呢,有模仿的也不奇怪。”程大山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听说县衙那边也有些想法。” 有想法就有想法呗! 能仿出来也算他们本事! 姐弟俩都没在意,只要不惹到她俩头上就行。 “你们…不想说点什么”程大山不解。 自古以来就是一招鲜吃遍天。 有一门特殊手艺赚钱,谁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学去。 哪有像她们这样满不在乎的 “在这摆摊是随便摆吗还是要经过谁同意”文澜问。 好吧,这俩人是真不在意。 程大山放下心思,同文澜道:“我也不清楚,我去问问。” 他说完凑到一个摊位前,满脸笑容的和摊主攀谈了几句。 没一会儿,两人就好的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文澜大感神奇。 连文遇都忍不住感叹,“他真是,有点东西…” 程大山聊完回来。 “打听明白了,黑市这边有专人管着,各类摊子都有一片地方,要卖什么找对地方直接摆摊就行,只有在这开店铺要经过黑市主人同意。” 见两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他笑容收了收,“怎么了” 文澜清了清嗓子,“没怎么,黑市主人是怎么回事” “我问了,只听说大家都叫他们九公子和谢大姑娘,具体是什么人不知道。” “还是一男一女,一对儿”文澜八卦道。 “不是。”程大山摆摆手,“我刚才也这么觉得,但我那老兄说九公子和谢大姑娘都否认过。” 文澜点了下头。 心里猜测要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么是长的太丑互相嫌弃。 不过她也就当个闲话听,懒得深想。 …… 所谓黑市,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街。 真正走完不算太长。 尽头是一座宏伟的三层高楼。 整座建筑都嵌在山壁上,修建的既粗犷又精致,很有意思。 楼前是一整片平整的白石,偶尔有两个人走过,并没有摊位。 再往外是连成一片的店铺。 吃食用品各类东西都有。 到文澜这边,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卖食物的摊位。 粮食菜蔬都有,还有一家是卖木头的,粗粗细细戳着几根松木桃木还有根很粗的桦木,也不知道那摊主运进来花了多大功夫。 “帮我买张虎皮来,我支个摊儿。”文澜掏出五两银子给程大山。 这笔钱拿出去。 她真的是兜比脸都干净。 程大山接了银子,纳闷道:“虎皮倒是能买,但你要卖什么啊” 这姐俩都是孑然一身,总不能卖小孩儿吧。 虽然文遇这小孩的脑子的确值钱。 “这你别管了,只管去就是。” 文澜将人支开,找个人背人的地方,从小萝卜头的鹿皮袋子中掏出早就准备的好的葡萄,想了想,又将他囤下的桃子掏出了一些。 小萝卜头皱起脸,也不说话,只谴责的盯着她。 “鉴于你夸你伟大的姐姐的时候打了折扣,所以上级决定没收你的一部分桃子。”文澜正经又严肃道。 文遇嘁了一声。 扭头到一个摊位旁边坐下。 那里正好有个不大的空位。 文澜坐到他旁边,将葡萄和桃子摆出来。 程大山拎着一张虎皮回来。 就见姐弟两人跟前平白多出了不少东西。 他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二姑娘背后果然有人,黑市这种地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给她送东西。 第一百零六章 独守空房呗 虎皮是完整的一张。 边缘不大规则。 文澜让程大山将其摊开,将葡萄一串一串摆上去,又在旁边堆了一堆桃子。 程大山一边看她摆一边咽口水。 “二姑娘,这你打算卖多少钱啊” 文澜摆好,揣着手往后头一坐,“我不知道,你来卖,总之卖出的银子我给你百中之一。” 黑市价格昂贵,程大山思索了一下。 将桃子定为五百文一个,葡萄五百文一串。 他是真敢要价……文澜文遇不约而同的想。 摊前很快来了一人,听到价格又走掉。 第二个第三个也是如此。 程大山面色不变,死守着自己的定价。 他们旁边是个卖菜的。 也就白菜萝卜几样,虽然及不上文澜的东西,但比起外边商铺的明显要大上许多,品相也不错。 卖菜大哥看程大山送走了好几个人,忍不住道:“咱们这就算卖的贵,你也不能漫天要价啊,这不把客人都吓走了” 程大山盘腿坐着,摆手笑道:“没事儿,我这东西就值这个价,肯定有识货的。” 卖菜大哥不再管他,专心应付自己的客人。 人来了几波,他摊子上的菜快卖完。 直到来了个黄头发梳着大辫子的男人。 此人五官深邃,身板很宽。 先是看上了卖菜大哥的白萝卜,听着程大山吆喝又去看桃。 “五百文一个,这是什么桃”对方操着歪里歪气的口音问。 “绝对是大虞最好吃的桃,客官要不要先买个尝尝”程大山热情的拿过一只大个的桃子递给他,另一只手平摊开,大有一手交钱一手交桃之意。 辫子男从腰间掏出一串钱给他,接过桃咬了一口。 没洗,上边还有桃毛。 刚咬下去时不大妙,不过下一瞬间他就被桃子的口感征服。 “很好吃!”他囫囵吃完了一个,伸手使劲拍了拍程大山,以表示自己的赞叹。 文澜眼睁睁的看着程大山的身板颤了几颤。 “好吃,咳,就行。”程大山干笑着躲开对方大掌,卖力推销道:“这个葡萄也很好,要不要……” “要。” 他又掏出一串钱。 这边动静大,吸引了不少人围过来。 卖菜大哥很高兴,趁机推销自己的东西。 只是大家都对辫子男和葡萄感兴趣,没人理他。 辫子男拎着葡萄仰起头,一口咬掉了很多粒。 汁水顺着他的胡子流下几滴。 “怎么样”有围观的人问。 辫子男没理,继续吞食。 旁人哪还有看不明白的,纷纷掏出银子要买。 “五百文一个,不要挤啊不要挤!”程大山伸出两手试图维护秩序。 辫子男比他动作更迅猛一些。 碗口粗的手臂一抬,将人都挡在后边。 “你这些东西我都要了!”他自怀中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分外豪横道。 程大山数了数桃子和葡萄的数量,“一共十二两五百文。” 辫子男掏出一块银锭并几块碎银。 眼看两方马上要成交,其他人不干了。 “怎么能都卖给他,也给我们留点儿啊!” “就是就是,你买这么多能吃的完吗” “给我匀两个就成……” 堵在后边的人咽着唾沫,急赤白脸的同程大山和辫子男打商量。 程大山满脸歉意的笑,说了一箩筐好话,又承诺明日自己还会过来,这才将人安抚住。 此处距离黑市尽头的建筑不远。 兼榆带着郭昭出来溜达,没走几步就看见围在一起的一大堆人。 “这凑什么热闹呢” 他心里痒痒,拉着孩子也凑过去,就在人群外围。 等辫子男买下所有水果,人群稍稍散开,他一眼就看见了正中间的程大山,然后就是程大山背后坐着的文澜和文遇。 兼榆心中一紧。 连忙趁文澜还没注意到自己,迅速转身离开。 “诶,刚才那个姐姐好眼熟”郭昭牵着他,小声疑惑道。 兼榆干巴巴的咧了咧嘴角。 “不仅你眼熟,我更熟……” 那不是文家二姑娘吗她才来黎山多久,怎么就跑黑市来了还在和那个衙役卖东西 头儿不是在医馆等着她呢嘛 难不成一直没等到 想到这,他有些唏嘘。 造化弄人啊! 当时头儿撵走他和长风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现在一个人在医馆苦等,结果人叫他遇到了。 对了! 他得先去告诉长风一声,千万不能出来。 “小公子,咱们先回去一下,一会儿我再带你出来玩好吗” 郭昭乖巧的点头。 两人回去。 程大山已经收摊,正在和文澜瓜分钱财。 兼榆趁着他们不注意,带着郭昭迅速赶回小楼。 好巧不巧,恰好堵住要出门的长风。 “你拦着我干嘛”长风蹙眉,嫌弃的看着兼榆。 兼榆干脆一把捞住他,将人往屋里推。 “文二姑娘来了,你不能让他看见,快回去。” “啊那头儿……” “独守空房呗!”兼榆随口道。 小楼内的空间很大。 有零星两个人在一楼走动。 大门正对着的是一个木制阶梯。 一个女子正缓缓走下。 闻言,问道:“阿晏怎么了” 兼榆和长风分开,各自规矩的拱手道:“见过谢大姑娘。” 谢纯摇了摇头,走下来。 “和你们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在意这种虚礼,你们刚才说阿晏……” 兼榆眼睛一转,笑嘻嘻道:“啊是这样,头儿在外边开了个医馆,可能是生意做够了,想去悬个壶济个世呵呵呵……” “哦,这事我知道。” 谢纯淡淡一笑。 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行止间天然透露出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气。 “阿晏医术高明,出去治病救人也是好事,最好能遇到他想遇到的姑娘。” 她说的随意,自带了郭昭出去玩。 剩下兼榆和长风在门口。 “……头儿怎么把老底都交了”兼榆喃喃道。 长风瞥他一眼,“头儿行的坦荡,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最好直接坦荡到文二姑娘跟前去……哎,不如我去头儿那儿告诉他一声吧,省得他傻等!”兼榆兴致勃勃道。 第一百零七章 明天 黎山县第二家医馆开张。 前头散布了不少消息出去,加上慕容晏第一天又是义诊,慕名来瞧病的人很多。 医馆开了半扇门,队伍排到门外。 慕容晏揣摩着,以文澜的性子,大抵会混迹在看诊的人群中。 然而一上午病人一个接一个。 他始终没见到想见的人。 临到下午,太阳都开始偏西了,病人越来越少,文澜没等到,兼榆却来了。 “我不是叫你回去” 慕容晏手指飞快动作,迅速包好了几包药,而后挂着得体的微笑递给面前的病人。 兼榆清了清嗓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头儿,文二姑娘今天去黑市了,所以才没来。” 慕容晏坐下的身形一顿。 “她去做什么” “和之前那个衙役去卖东西,卖的还不错,这会儿应该在往回走。” 慕容晏点点头。 还剩下两个病人,他耐心看完,将人送出门,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头偏西,已经快落山了。 兼榆见他关上医馆门,不解道:“头儿,她马上就回来了,你不再等等” “不用等。” 慕容晏转到里间,在摇椅上坐下。 一只腿随意的放在地上,另一只微微翘起,踏着脚踏,两手搭在扶手上缓缓的摇了摇。 兼榆拖张小矮凳坐在他旁边。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跟她们一起去的那个衙役,说明天还会去。” 慕容晏手腕停住,慢悠悠的落在扶手上。 “我知道了。” 明日上午文家要去开荒,所以她们应该是下午去。 …… 文澜跋山涉土回到家时,除了想在热乎炕上躺平,什么都不想干。 去黑市的路,实在有些远。 石炕上铺着乌禾杆制的炕席,由于才做完没多久,还有种秸秆独有的清香。 卫雅端着石盆进来,见她死鱼一样,忍不住问:“你们今日去哪了怎么累成这样” “溜出城逛了一圈。”文澜翻了个身,趴在炕席上支起头看她,“你今日都干嘛了” 卫雅拧了个布巾递给她擦手。 “我和你大哥去拿了工钱,又在城里走了走…他风寒已经大好了,叫我帮他跟你道谢。” 文澜嘁了一声,“自己不来说,没诚意。” “我觉得他心里挺重视你的,只是不大好意思表现。” “可别…他重视你就够了。”文澜抬手打住。 卫雅嗔她一眼,又拍掉她的手。 “对了,黎山这边新开了一家医馆,就在咱们家附近,只可惜人太多了,我俩没看见郎中长得什么样儿…”她推测道:“会不会是你那个慕容郎中啊” 文澜心中一动。 这事八九不离十。 小郎中抵达黎山之后,休整一段日子,找找店面,这时候开张实属正常。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今天她肯定是走不动。 卫雅洗了手,又接过文澜的布巾,顺势半躺在她身边,笑吟吟的小声道:“嗳,你说实话,是不是对那个小郎中有些意思” “是。”文澜也不避讳,“不过我跟你应该不一样。” 卫雅是真的看上了文洵,要跟人家共度一生。 她纯粹就是贪图点美色而已。 这点贪图能维持多少时间,谁都说不准。 “能有什么不一样儿的”卫雅笑她,“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文澜并未答话,只是伸手同她拉扯打闹。 “我还没拷问你今日和我大哥都做了些什么,你倒笑起我来了” 她摸向卫雅腰间。 卫雅笑着躲开。 张氏推门进来,就见两人在炕上闹成一团。 “你俩还像长不大似的。”她又宠溺又无奈的笑了笑,拉住文澜,“咱家那丛蒜苗我看长得不错了,今晚炒了” 文澜身子弯起来,“好啊,直接割上边的叶子就行。” “行,一会记得来吃饭。”张氏叮嘱完离开。 晚上。 那方小小的蒜苗地里只剩下浅绿色的茎,青灰色的石盘里盛了一道菜——蒜苗炒腊肉。 腊肉是今天发的工钱买的。 肉片上红白相间,亮着闪闪的油光。 而蒜苗深绿,中和了肉的油腻,便组合出一种浓淡相宜的美味来。 文澜尝了几口。 菜做的很不错。 但这种味道让她立即想起吃了一路的那根火腿。 有点腻歪。 又舀了一碗萝卜汤。 白萝卜块煮的很烂,汤色偏清。 味道清爽,萝卜块入口一抿就化开。 文澜眼睛亮亮的朝文琴看去。 好喝! 没有小萝卜头的指点,也没专门学过,还能将菜做成这样真是人才! 像她自己做只能清水煮熟。 文琴迎上她的目光,轻轻勾了勾唇。 她身上有点曹夫人的影子,但细看又不大像。 一顿饭吃完。 照例是文澜和卫雅留下帮忙洗碗。 王氏想要伸手,几人都没让,只说叫她去里间休息。 她勉为其难应下,又拉走了文琴。 “你有没有觉得…”卫雅甩干净碗上的水,悄声道:“二夫人很怕文琴和我们走的太近。” “不仅文琴,文棋也是。”文澜手脚麻利的帮她把剩下的弄完,推门带人回她们自己的屋子,“我看她是怕两个孩子跟别人亲,不跟她亲。” 卫雅沉吟了一下。 眸中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这么说的话…她其实也算个好母亲…”起码知道珍惜自己的孩子,哪怕珍惜的方式不大对。 文澜跳上炕,一个滑铲钻进被窝里。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 莫说王氏不是她们娘亲,就算是,这其中乱七八糟的事恐怕也没法衡量。 第二日。 曹夫人推着推车出门,正好和张氏碰上。 两家女人自然走在一起。 男人那边,文德厚和曹恭直依旧互相看不上,几句话之间就开始明枪暗箭的互怼起来。 文澜听的津津有味。 直到出城之后的岔路。 男女分开走,她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耳朵。 曹家人最近也配合的很好,因而一到中午,两家人都提前收工。 本来是打算结伴回去的。 只是卢新中突然来了荒地,拦住了文家人。 “文夫人安好,这几日活干着还累吗”他上来先春风和煦的寒暄了一句。 (这段时间一直加班,在下是真的肝不动了,我看看这周末应该会好点,给各位老板补补欠款!) 第一百零八章 没见到 张氏福了福身,“劳您挂心,算不得太累。” “那就好。”卢新中又伸手指了指推车,“这东西是……” 推车后边。 文澜握着把手,满眼了然的看他。 昨儿程大山还说官府的人也在打推车的主意,今儿他就找上门了。 “一个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她撂下推车,勾唇凉凉的笑了笑。 卢新中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点敌意。 他苦笑道:“我也就不跟你们藏着掖着了,我们县老爷听说此物对开荒大有帮助,所以让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张氏挡住他,“也没说不准我们用自己的东西吧。” “自然没有,只是咱们这距离上冻的日子不远了,要是还按现在的法子开荒,十有八九不能完工,到时候山上的土冻住不好挖…所以我们老爷想借它看看,能不能多造一些出来,咱们快点干完,你们也少受些罪。”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但文澜很快意识到了其中漏洞。 “早干完,你们不就少发些工钱” 卢新中一噎。 老爷确实也有着方面的考虑。 县衙太穷,每人每天十文钱听着不多,但架不住人犯数量太大,快要发不起了…… 做推车虽然也要用钱,但两相比较,还是用推车划算些。 “所以…我们借了推车,之后每天要多干活,赚的钱还少了”文澜眉梢一挑,淡淡总结道。 卢新中再一噎。 一时间很是狼狈。 “卢大人,你觉得这合适吗” 文澜笑吟吟的,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冷。 “这……” 卢新中缓过这股尴尬狼狈的劲儿,很快找回了自己长袖善舞的姿态。 “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你们刚来黎山,又要赁院子,手中银钱肯定有些吃紧…这样,你们想要县衙行什么方便,只管提,我去和老爷说说。” 单说行个方便,银子的事提都没提。 也忒抠门! 文澜心中暗想。 张氏出来打圆场。 “能帮上黎山的事我们一定不推脱,只是今日我等回家还有些琐事要做,不若过两日咱们再聊” 卢新中只觉得牙疼。 这娘俩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那好,叨扰了,在下也回去再同我们老爷说说。” 两边人各自体面的作别。 离得远了,张氏才忍不住念叨:“这是想从咱们家空手套白狼呢,他们还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念叨完,又一脸欣慰的看向文澜。 “还是澜儿反应快,我刚才都没算出来,咱们原来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愧是我姑娘,就是有头脑。” “哪里哪里,也就是从娘这学了个皮毛。”文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很小一点。 娘俩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了一番,听得文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叫卢新中耽误了些时候,一行人走到北城门时已是下午。 文澜先跟着其他人到家。 拿石盆打了水,将手脸都洗干净,又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确定自己没问题之后才心情极好的溜达出去。 她先提了一兜催生好的水果交给程大山,让他自己去卖,之后走出民居,拐上正路。 没多远,就能看见医馆不大不小的匾。 两个字写的规整又挺拔,挂在门面上方正中央。 文澜站在医馆前。 目光自上而下,最后落在木门正中的铜锁上。 开张第二天就不在 出诊去了 白费她出门前好一番捯饬,媚眼做给瞎子看。 文澜揣起手,步履闲散的回家。 既然今日见不着,那就以后再说。 总归住得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另一头。 慕容和尚匆匆赶到山口前。 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扣面具。 他有“朋友”是药材商,知道黑市也说得过去。 轻车熟路走到最里边。 没看见文澜,反而是小楼前的广场上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 今日有开擂的 “胜负已分,双方住手!” 长风平平板板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紧接着人群散开一点,慕容晏看见了鼻青脸肿的程大山。 文澜呢 他心中一紧,目光在周围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没找到人。 只见程大山由手底下人带着,狼狈的收起剩下一点水果。 获胜一方得意洋洋,放言不准他再进黑市。 慕容晏从容的绕过所有人,出现在小楼里。 “怎么回事,文澜呢”他问先回来的兼榆。 兼榆挠挠头,很不好意思道:“今儿只有那人自己来了,文二姑娘没到。” “那怎么开擂了” “因为东西卖的太好,旁边人嫉恨,所以就约上来打了一架,不过头儿你放心,咱都是按规矩来的。” 黑市建立之初。 来这里交易的都是些凶恶之徒。 抢夺摊位互相争斗这种事从来不少,最严重的时候两三天就能打出个重伤来,也死过人。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发现怎么管都无用,干脆在小楼前造了个平台,叫他们有事解决不了就上来打一架。 旁边用专人看着,分出胜负即止,不可下死手。 这样一来,弱势一方虽然吃了点亏,但总归不会受太大的伤。 否则即便当时为他们主持了公道,也难保强势方背地里不会寻衅。 规矩刚出来那两年,开擂的人特别多,到现在,大家都知道对方有几斤几两,轻易不会动手。 “只是简单的眼红嫉恨”慕容晏淡淡的问;“那衙役有没有开罪对方” “怎么说呢……他倒是没主动开罪,但他来了之后所有人都去买他的东西,别人的都卖不动了。” “按规矩办。” 慕容晏留下这么句话,也没在黑市多留,而是趁着天色未晚,去另一头的山谷中看了看。 从拥城过来的流民分到了地和粮食。 已经安顿下来。 他站在半山腰,还能看见山脚下升起的袅袅炊烟。 冷风刮过,炊烟散了些。 过一阵儿,又聚在一起。 …… 程大山拎着没来得及卖完的水果回家,拿了银子,苦兮兮去找文澜。 “二姑娘,我让人给欺负了。” 刚一碰面,文澜就听他凄惨的干嚎了一句。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次开擂 程大山脸上的青肿很明显。 只是夜色下看的不大真切。 他扯着嘴干嚎了半天,委屈几乎要形成实质,但始终没嚎出眼泪来。 文澜打断他,干脆利落的问:“谁欺负的你” “就昨天咱们旁边那个卖菜的!”程大山伸手往北一指,愤愤道。 “都是他打的”文澜声音沉沉。 程大山重重点头,“他还说不准我以后在黑市卖东西,也不准我进来。” “明日我和你同去” 文澜放下话,艰难的看了眼他惨不忍睹的脸,“找点药涂涂吧。” “嗯……”程大山操着哭腔,十分委屈的掏出二十几两银子,“这是今天卖的。” 文澜拿走一半,“其余的全算药钱。” 程大山下意识想露出个谄媚的笑。 眼角刚刚皱起来一点,就疼的斯哈斯哈的。 “行了,先回去吧,明日我去找你。” 一夜无事。 次日活干的很顺。 卢新中没再来,文家暂时也不用应付。 文澜回家之后,同张氏打了个招呼,便换了套利索的灰布衣服出门。 灰布里面夹了棉,虽不能完全挡住寒风,但尚算暖和。 到程大山那。 屋里空了许多。 马守田一行人搬去北城外,小衙役还在,只是尸体没了。 文澜当下无心细究,带上程大山离开。 “我身份不方便,你知道这城里哪有打铁铺子,我弄个面具戴上。” 程大山也不知道涂没涂药,脸还肿着,说起话来稍微有些模糊。 “用布巾遮个脸可以吗” 文澜摇头,“不行。” 那玩应打起架来呼吸总有些不畅,而且指不定哪下动作大就掉了。 还是面具好。 程大山带她走出很远才找到一家铁铺。 铁匠一听说要面具,直接说干不了那么精细的。 农具还行。 文澜只问他有没有大小合适的薄铁。 最后找到一块,她自己叮叮咣咣一阵,又要了根布条,将面具绑在脸上。 “大小正合适。” 文澜很满意。 程大山站在一边,一瞬间好像都忘记了该怎样才能发出声音。 好半天,他才哆嗦着手问:“你真要戴这个去那” “嗯。” 文澜简短的应一声,将一两银子抛给还在愣神的铁匠。 之后出城。 走过狭长的山洞,进了黑市,有不少人都盯着他们看。 无他。 文澜脸上的面具太奇怪了。 一片歪歪曲曲的铁,眼睛处只能说是有两个洞,是她亲自用钎子戳出来的。 下边切掉了一个三角,白皙的鼻子从中露出来。 “二姑娘,他们都在看你。”程大山在她旁边小声道。 文澜躲开他一点,“快点把脸治好,不然不要靠近我。” 程大山顿时委屈。 “你面具都丑成这样了,还要嫌弃我” 文澜毫无愧色道:“我双标。” 一路走到最里边。 卖菜大哥正给人捡菜。 捡到一半…… 一只纤细干净的手突然拍在了摊位上。 往上,是瘦小的肩膀。 再往上,是个简陋到丑陋的面具。 “你谁啊”他语气不善。 文澜伸出一根大拇指,往后指了指程大山,“他,我罩的!” 又朝他扬了扬下巴,“按规矩,开擂吧!” 她声音又冷又澈。 身量偏小,骨骼纤细,明显是个女子。 卖菜大哥冷哼一声,“我不和娘们儿动手,昨日胜负已分,他就该滚出黑市!” 文澜眸子眯了眯。 “不开擂,咱们私下可就不是这个打法了!” 她声音压的低,字句间流露出十足的狠意。 挡她的财路,打她的人,要不是得罪了黑市的势力肯定会惹一屁股麻烦,她才不会遵守这种狗屁规则! 直接揍趴了人算完! 卖菜大哥闻言脸色很难看。 “呸!好像老子怕了你!这可是你非要打的,到时候可别说我刘老三欺负女人!” 大冷天的,他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文澜拾阶而上,拉着广场旁边的小铜钟,敲了三下。 小楼里出来两个陌生面孔。 一南一北守住。 二楼,慕容晏摩挲着自己黑面具的边缘,微微一笑。 是她。 就知道她不会甘心吃亏,今日肯定会回来找场子。 平台下边围了一圈人。 近两年小楼前很少开擂。 难得昨日开了一次,今日又开了一次。 大家都来看热闹。 待听说上擂的是个不大的姑娘,看热闹的就更多了。 “小娘们儿,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卖菜大哥大马金刀的一站,粗黑的眉眼都皱着,“不然这台上虽然打不死人,但也够你这小胳膊小腿疼几天的!” 文澜揣着手,站成一个很保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畏缩。 语气却随意嚣张的很,“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哎,刘老三,你就让人家在这摆个摊嘛,跟个女娃动手,以后脸还要不要喽!” 底下的有人笑着起哄。 “就是,人小闺女细胳膊细腿的,可别碰折了!” “去去去!有你们啥事这小娘们自己要跟我打,我有什么办法”刘老三一指程大山,“老子昨天该打的都打完了,你们看看那人。” 程大山顶着一脸青肿,尴尬的迎上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出事之后第一反应是找文澜寻求庇护,可叫这些人一说,又忍不住有些后悔。 昨儿要不是黑市的人叫停,这个刘老三能把自己捶成肉酱。 就算二姑娘有本事,能打的过他吗 …… 身边的人还在大声起哄。 “女人都打,不是咱黎山的爷们儿!” “老三,招人笑话啊!” 刘老三骂了声娘。 “老子等会下手轻点行了吧!” 风有些冷,吹得铁片冰凉冰凉的,很冻脸。 文澜抽出手搓了搓面具的边缘,语气很不耐的重复了一遍。 “你先还是我先” 刘老三回过头来。 还没等说话,底下人又掺和道:“小丫头儿,别跟他打了,你看他那块头!” 文澜没理人,只看向刘老三。 刘老三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 “我让你先。” 文澜点了点头,很礼貌的回了声好。 而后她向前跑了两步,脚尖用力一蹬,整个人腾身而起,直直的毫无花招的踹向刘老三。 第一百一十章 卢新中来访 一切发生的很快。 不过眨眼间。 文澜停在刘老三的位置。 而刚刚还承诺下手轻点的刘老三,正蜷缩在程大山前边,痛苦的咳嗽着。 四周陷入诡异的静默。 只有黎山的寒风呜呜的响。 文澜往手心呵了口气,小心地贴了贴冻得通红的耳朵。 她身量小,衣裳又宽大,因而做这个动作时显得很娇俏,极容易令人产生保护欲。 可惜,大家刚见她一脚踹飞了一个壮汉。 许久都没人说话。 文澜等的有点不耐烦,“喂,你们要宣布结果吗很冷哎。” 黑市的裁度者这才回过神来。 按规矩说了一句胜负已分双方停手,又问她有什么要求。 “简单,这两个摊位都归我,他滚出黑市。” 文澜一指刘老三。 她向来恩怨分明,这人欺负了她的人,她便要讨回来。 但也不会仗着自己手段高,直接把人往死里搞。 刘老三狼狈的卷着铺盖走人。 程大山狐假虎威,支起一张虎皮,霸占了两个摊位。 文澜卷起虎皮的边,将手缩在里面,叮嘱他道:“再有这样的事,先回来叫我,别叫人揍完了才想起委屈。” “好。”程大山答应得颇为痛快。 打完架,黑市的问题解决。 文澜便准备回家。 刚走出两步。 忽然听见一阵惊呼。 她回过头来。 就见平整的白石擂台上,一人裹着白毛领黑色大氅,手上托着一坨白色,迅速由远及近。 纯黑色的袍角如云般划过台阶。 而后停在了她面前。 “找我”文澜看着对方考究精良的黑面具,抬手将自己那个扣的稳当了些。 慕容晏发出一声低笑。 这笑低沉悦耳,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石子笔直的投入湖心的声音。 “又见面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将手中皮毛递过去。 那是一整块白色狐裘。 绒毛蓬松,很漂亮。 文澜内心毫无波澜。 混迹青楼的人,就算长着小郎中那样漂亮的脸蛋,脱光了来勾引她,她都不会有兴趣的好吗 “你的东西我可不会要。” “你误会了。”慕容晏换了一种低沉的声音,很和缓很君子道:“你卖的东西很不错,我想用此物跟你换一些。” 文澜一赧。 幸好有面具遮着。 她不甘示弱,简短又冷漠道:“银子。” 程大山在后面扯了扯她,凑近了附耳小声道:“二姑娘,我刚才打听了,这人就是九公子,黑市都是他管的,你和他要钱……” “你那份不想要了” 程大山立马闭上嘴,再看向慕容晏时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九公子,我们的果子在黎山甚至大虞都是独一份,五百文一个,你看你要几百个,我明天好送过来。” 慕容晏嘴角的弧度有些凉。 “我便要一千个,你也送的来” 程大山一顿。 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文澜,见她无所谓的样子,立即应下。 “多谢九公子照顾我们生意,承惠五百两银,先交二百两订金,我这就回去准备果子。” 慕容晏伸手入怀,掏出两张银票,并未给他而是交给文澜。 “姑娘若是觉得摊位不够大,想要个店铺,可以找我。” 文澜接过,并未答话,只是道:“先前我救你们,其后你找衙役的麻烦也算帮了我,我们间扯平了。” “好,听你的。” 这话听起来显得亲近,文澜只当他是风流病发,并未理睬。 …… 其后一日。 文澜催生了一批葡萄、桃子、橘、梨子等,叫程大山运到黑市。 刨去给程大山的,收进四百九十五两银。 再一日完工之后。 卢新中找过来。 家中男人未归。 张氏不好在房里单独见他,便叫了其他人一起过来。 她和卢新中各坐在炕桌两边。 文澜等人站在地上。 狭小的屋子里稍显拥挤。 “前几日我和夫人说的事,夫人考虑的如何”卢新中道。 张氏先叹了一口。 “大人说的是推车吧,当时我家老幺琢磨着要做,浪费那么多木头,作废了好几个也没做出来,家里银子不知道花了多少,我还说过他……现在想想,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见识浅,没想到这么个玩意儿还能帮上县里的忙。” 卢新中品出其中的意思,嘴角有些发苦。 “小公子天性聪慧,将来绝非池中物啊!”他先捧了一句,又道:“我回去也和我们县令说,人家这么好的东西,咱们想要,总归要拿出点诚意来吧,可夫人你道我们县令怎么说” 也不等张氏回,他自问自答道:“县令都快哭了,说我要有银子我用你干嘛的,县里银子都用来救济流民了你不知道吗再说人家也是在朝廷做过官的,能不知道以百姓为先的道理你去跟人家好好说,态度放低一点,人家有什么要求,咱们尽量满足嘛!” 他学的绘声绘色,最后两手一拍,无奈的摊开。 张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文澜半靠在柜子上,瞧见她娘白眼翻到一半生生收回来了。 “说什么做官,我家老爷现在也就是一介罪民罢了。”张氏敛下眉眼,“我等沾个推车的便宜能早些回来,老爷他们还在山里砸石头呢。” 卢新中斟酌了一下。 “这个…文大人现在干的活,在下可以想办法换一下,在县里做个文职,只是不能有官阶,夫人意下如何” 能做文职,可比在山里采石轻省多安全多了。 张氏自然高兴。 她面上未显,故作忧愁道:“我家两个儿子……” 卢新中一咬牙。 “两位公子自然是随父亲一起,这样夫人也放心些。” 张氏犹豫,“这会不会太为难你啊” 卢新中微笑摇头。 我不为难。 要为难也是我们县老爷。 “如此真是多谢了。”张氏谢过,又扭头道:“阿遇,来给大人说说,推车是怎么做出来的” 文遇正挂在文澜的胳膊上想事儿。 闻言愣了愣,“推车” 文澜轻轻地捏了下小萝卜头的后颈,对他使了个眼色——这家伙油滑的很,再宰他一顿! (看到一些姐妹的关心和好评,真的很感激你们的理解,简直是我漫无止境的加班生涯中的一道光,永远爱你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清高! 文遇很精准的理解了文澜的意思。 于是道:“很简单,你只需要买几块木头……” 这般这般。 再那般那般。 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 除了文澜在场的人都没听懂。 卢新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什么 他只记得要先做两个轮子,然后切几块木板,然后是啥来着 这小孩人不大,说话怎么那么快 “小公子…在下愚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卢新中问完,暗自提起了精神。 这次一定要记住。 “你怎么连这点东西都记不住”文遇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个很蠢的人。 他又说了一遍。 比第一遍精简了许多。 卢新中听了更懵。 “要么,还是劳烦小公子给在下画个图纸” 拿了图纸回衙门让那些木匠抓头发吧,他再不想遭这破罪了。 文遇一脸无辜的撒谎,“我不会画图哎,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小奶音理所当然。 卢新中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坏掉了,才没听明白他的话。 如果曹恭直在这,一定会拍拍他,说:不,这小孩就是一肚子坏水!他故意的! “不如这样吧。”文澜站出来给他们出主意,“我们买些木材再做个推车,大人带回县衙研究研究” 卢新中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但他刚被小孩儿打击完,听到这个方案一时间放松了警惕,满口答应下来。 “只是家中添置东西用了不少银钱,再买木材的话只怕不够。”文澜一脸为难。 卢新中:…… 他就知道文家这个二姑娘没那么好说话!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怎么能让你家往里填银子,我回去同我们老爷说这事。”他干笑了两下,而后起身,是个准备要走的意思。 张氏起来相送,“今日之事,还要多仰仗大人啊。” “哪里哪里。” 卢新中艰难地挂住笑,只说回去立马将该办的办了,等木头到了请小公子务必快些将推车做出来。 人一走。 家里清净下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文德厚带着俩儿子回来,张氏同他说了此事。 “先前我不是说过,将推车做法告诉他们吗这乃是有利于黎山开荒的东西,我们怎能因一己私利就横加阻扰” 此时正值刚用过饭,大家还都在饭桌上。 文德厚沉着脸说完话,本来和谐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重。 张氏就坐在他旁边,抿着唇不发一言。 先前两人确实商议过,最后各执一词,没得出个结果。 文澜瞧瞧她娘,正准备开口怼爹。 岂料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抢了先。 “爹,儿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文洵坐姿端正,很谦恭的发问。 “你说。” 文德厚对长子向来很有信心。 “儿子以为,不论在朝在野,都有赏罚分明这一项,如爹做官时,若办成了什么利国利民之事,朝廷自然该升任官职,非是贪图官位,而是在更高的位置,可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而今我们开山采石,又能做什么呢” 文德厚陷入思索。 文洵又道:“我与爹转成文职,便有机会接触黎山政事,将虞都一些可用的东西教给他们,岂不比每日砸石头更有利” 文澜挑了挑眉。 没想到啊。 大哥有点东西! 能把这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爹不是被流放了一次,就不想为朝廷效力了吧。”她又拱了把火。 “胡言乱语!”文德厚不悦的呵斥了一句,转而对文洵温和道:“你想的深远,是爹先前思虑不周。” 此事议定。 不管怎么说,文德厚这关算过了。 张氏脸色稍稍缓和。 “卢新中同你们说的不是假话,黎山县前段日子确实接纳了一大批南边来的流民,短短几日就都安顿了下来,只怕耗资甚巨,这里的县令是个好官。” 文德厚说完,话风一转。 “明日将图纸交给人家,莫再要银子,这种时候,我们不能给县衙添麻烦。” 文遇埋头去喝碗里剩下那点汤,全当没听见。 张氏忍不住翻一个白眼。 其他人不关心这个。 只有文澜道:“可是我们家也缺银子,大家都饿肚子的话怎么有力气为黎山做事呢” 文德厚冷哼一声。 “你倒学会了巧言粉饰!有那心思多读些圣贤书,少学些歪门邪道!” 文澜:“!!” 同一类说法,文洵就是想的深远,她就是歪门邪道 呵呵了。 张氏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她,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此事不急,图纸恐怕他们也不懂,还是叫阿遇另做个车供他们研究,今日便只有这些事,大家都回去早些睡吧。” …… 撤了桌子,清洗好碗盆等物。 文澜和卫雅回屋,刚甩了鞋子上炕,就挪到了最里头,耳朵贴着墙听隔壁的动静。 卫雅坐在她旁边,犹豫道:“我们这样偷听你爹娘说话,是不是不大好。” “是不好。”文澜肯定的点点头,耳朵却还在墙上。 卫雅也没动。 隔壁有些不大明显的动静。 许久之后,才传来张氏有些发怒的声音。 “就你大方,不要人家钱,那你干活的工钱也别拿了呗,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你要是富甲一方我也不说什么,穷得叮当响,兜里铜板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大方给谁看呢” 卫雅瞪大眼睛,小声道:“你娘好强。” 文澜赞同的连连点头。 “别跟我扯什么家国大义,我商户出身的,不懂那些东西,就知道家里没钱过不了日子!当初真是信了你娘的邪,说什么一嫁过来就主持中馈,我以为只管花钱就好了,结果拢共就那么几两银子,我还要想法赚钱养家!这也罢了,你还拿家国大义压我,简直放屁!” 那边又争论了几句。 文德厚声音始终不大,听不见。 “你清高你别用钱,喝西北风去!” 以张氏一声怒吼收尾,之后便没了动静。 文澜和卫雅这才从墙边离开,双双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你说阿洵不会像你爹这样吧……”卫雅有些担忧。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遇 “现在还有得救,交给你了!” 文澜握住她的手,语气满是郑重。 卫雅遭她打趣,回嘴道:“说不定那小郎中也要你救救” “他啊…”文澜眸中划过一抹笑意,“他好着呢。”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睡下。 次日醒来。 特地观察了一番文德厚和张氏。 张氏没事人一样,仿佛昨晚发飙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帮文德厚打了洗脸水,涮了布巾。 只是文澜敏锐的发现她爹今早的发髻不似以往那样板正,也没催他们送图纸…… 上工路中男女分开。 文澜和卫雅才忍不住凑到张氏身边,问昨晚的情况。 “你们听见了”张氏一瞬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 “也没什么,就跟你爹讲讲道理,这事他不再管了,全由娘说了算。” 文澜这才放下心。 她爹那个死脑筋不跟着搅合就好。 卫雅则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还想说什么。 张氏还以为自己昨晚吓到了未来媳妇儿,忙好言安抚了几句,示意自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我是想问…问,你和老爷为什么晚上吵得凶,早上又能和好啊”卫雅弱声弱气的。 文澜揽住她肩,发出揶揄的嘘声。 张氏也笑。 她还当什么事儿呢,让卫雅为难成这样。 “你们年纪也不小,说说也无妨。 男人嘛,在外边或者在孩子跟前,给他留够脸面是应该的,但私下的时候,该管教还是要管教。咱们女子,嫁到外人家本就不易,若是事事都依着夫君,全叫自己受委屈,这辈子岂不是活的太窝囊了 阿雅倒无妨,日后文洵有什么不对的,解决不了还可以找我,我真正担心的是你,还没心没肺的笑!” 张氏一指头戳在文澜脑门上 文澜一懵。 刚不是在吃瓜吗这话是怎么到她头上的 “我怎么了” 张氏糟心的看她一眼,“你这孩子惯来愿意掏心掏肺,以后到了别人家,我怕你叫人欺负了还傻乐。” 文澜哭笑不得。 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小萝卜头在她身边,也是一脸无语。 她姐是会乐,但大概率是笑眯眯的将人痛扁一顿,再掀了人家房子。 “这话虽有些早,但我提前说,阿琴也听着些。” 张氏回头看了文琴一眼,后者微微抿着唇,对她点了点头。 “你们日后成家,夫家若不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己应付不了尽管回来找我和你们爹,万不要觉得事情小就忍气吞声撑过去,成亲后所有的委屈都是在小事里受的。” “知道了娘。” 文澜虽一定不会让自己委曲,但有这样一句话,还是很感动。 文琴则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认真道:“我记下了,大娘。” 王氏垂着头,低眉顺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今日收工。 卢新中带来了一批圆木和官府文书。 文书共三份。 是给文家父子去县衙做事的凭证。 据卢新中所说,明日持此文书去县衙便有人安排,干的是录事的活,只是不能上衙门的名册,还按照现在的标准发银钱。 木头是带皮的圆木。 小萝卜头当场就拒绝了他。 木头是够粗,但他要的是宽木板,不是宽木头。 卢新中当即叫人抬了圆木回去,又问了需要多厚的木板,承诺今晚一定送过来,只请小公子先将其他的东西准备好。 “看来他们是真着急了。”文澜同张氏道。 张氏看了一遍文书,头也不抬道:“现在想起着急,早磨蹭什么去了” 天越来越冷,她招呼人都进屋。 将文洵和文棋那份文书分别给了卫雅和王氏。 小萝卜头这个时辰照旧凑到文澜的屋子。 姐弟俩都赖在炕头,嘀嘀咕咕琢磨着用多出的木板干点什么。 卫雅在另一边,拿着文书来回看。 看了半天没看完。 文澜瞄一眼,见她手指一直停在藤纸上方。 那里写的应该是文洵的名字。 她并没体会过这样只需要看到对方名字便很欣喜的情爱,可这一幕实在太安静美好,让她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她闲来无事去溜达一趟没遇到,后来就因为懒惰没有再去看的小郎中。 唔,正好今天有空,又不太冷。 好像再去一次也行。 “哎,你在家慢慢琢磨,我去买点做推车的钉子,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给你带回来” 文澜揉了揉弟弟的后脑勺。 文遇掀起眼皮看她,乌溜溜的眸子里全是了然。 “我没什么要带的,你记得把自己带回来就成。” “就你脑子转的快!” 文澜一拍他头上的小揪揪,在小萝卜头还手之前迅速跳到地上,逃之夭夭。 阳光很好。 只要不在背阴处走,还能感受到柔和的暖意。 文澜先去买了一堆钉子,长短都有,无论是做推车,还是小萝卜头琢磨的别的东西都用的上。 买完之后,她拎着一包东西慢悠悠往回晃。 恰好经过医馆所在的那条街。 东西向的石板路,日光刚好通透的洒下来。 文澜慢慢停住脚,去看那规整挺拔的“医馆”二字。 目光刚刚往下。 原本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她都无法准确地形容这时的感受。 大概就是晴空暖阳下,他恰好出来,看了她一眼。 而她心里轻轻跳了一下。 于慕容晏而言。 他完全没想到推开门会见到她。 毕竟医馆开了这么久她都没来过。 还以为她快忘了自己这个身份… 可她那样俏生生的站在白石路间,耳尖冻得有些发红,没看错的话,在他出来之前她就在打量医馆。 “好久不见。”他率先开口,从门口走到她身边。 文澜一笑,“有些冷,我进去坐坐” “好啊。” 慕容晏一引手,将她带进自己的地盘。 医馆的门合上,隔绝了外头的亮堂,只余下屋内一片暗沉。 他瞧着文澜的背影,心头忽然出现一些罪恶感。 真的要将她拖到自己身边吗 什么单纯善良的小郎中,都是他的一层画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有多少见不得光的阴暗面。 可这次,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失眠 融融日光下干净挺拔的少年,见到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真挚的笑容。 文澜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刚刚的画面,觉得这人还是很好看,是其他人很难企及的好看。 “这些东西,都是你来这之后添置的” 她转过身来,笑吟吟的看他。 慕容晏请她在自己平日看诊的位置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 “我那位药商朋友帮了不少忙,这里也是前几日才开起来,我还以为会要一段时间才能遇见你。” 茶汤的热气熏人。 文澜浅浅的抿了一口,听闻此言,眉稍微微挑了挑。 她自氤氲雾气中抬起眼,“那你想象中,再遇见我会是什么样儿的” 慕容晏很认真的想了想。 最后道:“总归没有今日这样好。”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 慕容晏给她讲自己开医馆这几日遇到的各种病人,文澜给他讲县衙想要推车几次三番来家里。 慕容晏说传闻县令老头是个吝啬鬼,文澜佐证了这个传言。 一切对话发生的自然而平和。 仿佛他们本就很亲近,亲近到可以分享彼此生活中的所有琐事,而谁都不会觉得厌烦。 直到桌边的蜡烛歪了一下。 文澜看一眼。 已经比她来时短了一截,这才提出告辞回家。 “你家离这里远吗”慕容晏问完又很君子的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在这耽搁许久,路远的话你回家怕会受冻。” “不远。”文澜点了点自己那只茶杯,“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那还好……哎,你等等我。” 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撩起帘子,进到里间。 文澜趁人不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医馆。 两整面墙的药柜。 柜上字迹漆黑,同匾额的字体一样,应该都是出自小郎中之手。 门旁堆着几个长条矮凳,应该是供等候的病人坐的。 药案上整整齐齐,散落的只有一壶两杯。 她大致看了一圈,得出了个结论: 这人很爱干净。 一些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在他这都没什么灰尘,应该是主人不能忍受,特地打扫过。 “这个你带上。” 慕容晏掀帘出来,将一个圆筒状东西塞给她。 是黎山这边人常用的暖手袖套。 有皮毛做的,有棉的。 他拿的这个便是普通的夹棉袖套,和他衣裳是同一种颜色。 文澜并未推辞,接过道了个谢。 慕容晏送她出去,口中叮嘱道:“听黎山人说,约莫再有十多日就会下雪,往后就都是更冷的日子,你出门穿的厚实些,否则染了风寒要受不少罪……若有觉得不舒服,尽可来找我……” 文澜一一应下。 觉得他这种絮叨式的关怀有些好笑。 两人作别。 等文澜到家时,县衙处理好的木板已经送过来了。 一个小萝卜头正趴在上面画线。 文澜在背后拍了他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冷啊” 文遇嘁一声,“瞧你春风得意的样子,还知道回来啊” “小讨厌鬼,活该你挨冻。” 文澜给他套上袖套,又伸手去捂他耳朵。 “烦人精,整日拈花惹草,早晚翻车!” 文遇垂眼看袖套,啧啧两声,“这都快两个月了,你还没腻呢” “腻什么腻,你姐是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人吗” “是。”文遇很肯定的点头。 “……” “拿来吧你,我看你一点也不用人心疼。”文澜作势去抢袖套。 文遇跳起来跑开。 奈何他人小腿短,两步之间就被撵上。 文澜单手捞起人,往文洵那屋一塞,又顺手抢走袖套,放回自己屋子。 其后还要吃饭、整理灶房、洗漱、偷偷喂马……一堆事,她便没想着那东西。 直到晚上躺进被窝。 青色的袖套静静躺在枕头旁边。 文澜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 分别时的话又拿出来咀嚼了一遍,她先前觉得太过絮叨,现在一时又分不清那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还是临别时随口的客套。 这样周到的关心若是单对她说的,那自然很好。 如果随便他一个朋友都能得到…… 文澜想了一下,想完心里不大乐意。 卫雅呼吸均匀,应该是刚刚睡着。 她动作轻微的翻了个身,自己背过去纠结。 不应该啊! 照理说她不该有这种想法。 稍稍停个脚流连一下美色而已,皮囊之外那些东西从来就与她无关。 管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这样教导完自己,文澜很满意。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 准备了半天…… 没睡着。 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出现小郎中的脸。 一会儿是他含笑自医馆门前走来,一会儿是他对别人关怀备至。 …… 第二日一早。 卫雅醒来,没见到旁边有人。 她甚为惊讶。 文澜平日都要她叫才起得来,今儿怎么转性了 穿好衣服,去外间一看。 文澜正精神抖擞的洗漱,一双眼睛亮的吓人,只是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你,没事吧”卫雅迟疑道。 “没事。”文澜口齿不清的摇了摇头。 她昨晚脑子太乱,整宿都没睡着。 却在破晓时分突然领悟了一个道理。 抛开其他的,她只要自己舒坦就好。 既然小郎中关心别人她不乐意,那就按照她乐意的法子来。 将人变成自己的! 这念头一出现,便成了她纷乱思绪中的最优解。 文澜吐掉漱口水,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谁叫他倒霉被自己看上。 她看上了就是她的! 而今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人弄到手! 她在这边信誓旦旦的发狠,慕容晏那头也没好哪去。 昨日文澜走之后,他并未回黑市。 而是在医馆住了一晚。 火炉熊熊烧着,寂静的夜里向来适合思考。 九公子和小郎中都见过文澜,她的对这“两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莫说她对九公子隐隐的敌意,就算是小郎中,慕容晏也很难确定,她眼中那些浮光掠影的欣喜,到底有没有变成喜欢。 而他这些年面对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杀机,就算她的本事能应付,可她会愿意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卢新中任务达成 何况文澜喜欢的是纯良无害的医馆郎中。 往前翻十年,他八九岁时,或许是那个样子。 可十年已过。 生离死别命悬一线都数不过来历了多少,如何还能保持当年的心境 慕容晏躺坐在火炉前,有些疲惫的捂住上半张脸。 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她拉到身边,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可…放手 想想便不甘心啊! 这一日。 文德厚带着文书,领上两个儿子去县衙赴任。 张氏带着其他人上过工,回来按约定赶制推车。 各零件已经画完,还余下了不少木头。 文澜将用不上的木板锯下收好,正准备对那些小零件动手,卢新中携着文家三人忽然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两人,看着眼生。 “这两位是县里顶尖的木匠,县老爷特意派他们过来帮忙的,有什么力气活尽管使唤,不必客气。”卢新中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顿时很识相的同张氏等人见了礼。 张氏露出个凉薄的笑,“还真是叫县令大人费心了呢。” 卢新中连忙拉着文德厚上前,好言道:“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带这两人来万没有不信任你家,叫人盯着的意思……” 他说到这有些羞愧,“实是上次小公子教我,我没能听懂,担心其他人拿到推车也搞不明白做法,所以舔颜带他两个过来学学。” 文德厚过去低声同张氏说了几句。 张氏白了他一眼,扭头招呼人,“卢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对我家帮助颇多,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那样想你快,先进屋坐坐,暖和暖和!” “好好好,多谢多谢。” 卢新中有台阶就下。 当即随着两人进去。 他们身后,文澜将锯子交到一个木匠手中,又跟另一个指了指地上画满墨线的木板。 俩人一个拿着锯,一个抱着木板,随她进屋。 大人们在里屋说些没用的废话。 文澜文遇在外间役使两个木匠。 “对,就是这样,全都按这个方法锯下来,记得千万不能偏哦,锯下来的木块要修理光滑,不能有木刺。” 文澜坐在一个石墩上,很有派头的指挥人干活。 小萝卜头则在教另一个组装。 时不时出现几句,“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啊” 他跟前的木匠满头大汗,一时间很是羡慕在文澜跟前埋头干活的同僚。 怪不得卢大人这回死活都不肯自己来。 这姐弟俩太可怕了! 有文澜文遇监工,加上两人到底是熟手,不到一个时辰,推车装好。 卢新中在里头舌灿莲花的周旋了半天,看见推车的时候险些老泪纵横。 “文大人,文夫人,既然此物已成,在下还需尽快回县衙同我们老爷复命,恕不相陪了。”他愉快的拱手一礼。 一行三人加一个推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张氏送完人回来,查看剩下的木板。 竟然留下了一半还多。 “那俩人都没有失误,所以一点儿没浪费。”文澜解释道。 文遇上前摇了摇张氏的胳膊,“娘,这些给我好不好” 张氏失笑,“你又要琢磨什么东西” “就做一些小玩意儿,用不了多少的。” 小萝卜头仰着脸,声音奶里奶气,任谁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他。 而文澜想起自己炕头放着的那张密密麻麻的图纸…… “爹做主,余下的都给你。”文德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半蹲下面对小儿子,“只是阿遇要答应爹,该读的书不能落下,知道吗” “知道知道。”文遇满口答应。 “那好,一会你来将《先学通考》取走,休沐日爹来考校你,” 文遇:“……” 文澜: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文遇不大情愿的应下。 以自家弟弟背书为代价,姐弟俩获得了所有木板的支配权。 这次要做的东西很复杂。 木板上画了密密麻麻一堆。 卫雅将文洵叫过来帮忙,两人合力锯下木块。 文澜拿着匕首,处理更细节的东西。 文遇一边盯着图纸,一边竖起耳朵听文棋给他读那破《先学通考》。 挨个房间看过去。 张氏正在看家里的账本。 文琴和王氏洗了菜正准备烧饭。 只有文德厚一人闲着。 不过他也没闲多久。 门外来了一人,指名道姓找他。 “曹恭直,你发什么疯病”文德厚出去,见到人先沉着脸损了一句。 曹恭直气势汹汹到他跟前,“说,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你个老贼抛下我自个去享乐!”曹恭直阴阳怪气道:“亏你标榜自己清正忠君,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不是逮个机会就走府衙的方便逃脱罪罚” “你自己蝇营狗苟的事做多了,别以为我也同你一样!我们父子调职,皆是因推车入了县令的眼。” “你还有脸和我提推车”曹恭直气得更厉害,“我花了二十五两银子和你买的,结果你白送给别人了” 外面动静闹得大。 文澜探出头来看,“要多少钱全凭我们心情,你的东西又没问题,不回家吃饭在这吵吵什么” 曹恭直瘦高的身板一阵摇晃。 他不想理文澜,只拽住文德厚撒气,“文德厚,你个老贼,亏我以为你还是什么好人,结果就是你坑我!” 据可靠消息,县衙最迟三天内就会配下推车来,所以他花了二十五两银子,只是提前用了几天而已。 “松手!” 文德厚衣襟叫他扯住,奋力往开挣。 “推车我不要了,钱还我!”曹恭直死抓着不放手。 “曹恭直,你一把年纪脸面还要不要了” 文德厚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 “我要钱!” 文澜简直叹为观止。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为了要钱努力成这样。 “你夫人来了!” 她扬声提醒。 曹恭直立即挺直身板,回头看了眼。 …… 什么都没有。 “你!”他气急败坏的指文澜,又指文德厚,“亏我先前还奇怪,你为何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现在看,她和那个小孩都是和你学的!狡诈!无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推车投入使用 文德厚对着曹恭直身后浅浅一拱手。 “曹夫人。” “呸!”曹恭直气极反笑,“你女儿刚骗完,你又拿同一招骗我” “我真没骗你。”文澜十分真诚道。 她是看见曹夫人往过来了。 只是刚刚人没到。 现在到了…… “老爷。”曹夫人缓步上前,轻声叫他。 曹恭直后背一僵。 转头讪笑道:“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家中薪柴劈不开,你回来帮我一下。” 她说话时永远轻声细语,目光自然而真诚。 曹恭直知道夫人在给他铺台阶,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做要钱这种丢份儿的事,只好就坡下驴,答应下来。 曹夫人微微一笑,又同文德厚和文澜福了福,“叨扰了。” 两人离开。 文澜奇道:“爹,你不是说老曹…曹恭直私吞了几千两银子吗那他这么抠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钱用哪了。”文德厚拢了拢领口,“你若无事,同你弟弟一起背书,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文澜:再见。 …… 休沐日。 文遇背完书,继续去研究他的机关。 各种零件全部切割完,接下来的事别人也插不上手。 文澜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马守田带人在北山安顿下已有一段日子,她需得去瞧瞧。 北山没有名字,只是地处黎山以北,暂且这么叫它。 山脚是一片民居。 打眼便能看出建造的仓促来,也就勉强能遮个风雪,做个栖身处。 沿路往里,马守田在山口等着。 山风鼓荡着他有些宽大的衣衫,显得人愈发纤瘦。 一见面,文澜先不满的问了句: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她花了那么多粮食养出的漂亮少年,几日不见又瘦成竹竿了 马守田嘴角一动,没解释出来什么,垂头羞愧的捏住衣角。 “算了,领我上山看看吧,那些人都还活着”文澜两手揣在青色袖套里,随口道。 “都在,昨日刚刚建好房子,时间仓促,只分男女垒了两座石屋,和山下的差不多。吃食由我统一管着,每日按人分配,还够一个月的。” 马守田走在她身侧,便是引路,也始终未越前一步。 “嗯,这些你决定就好。”文澜抬眼去看山峰尽头,“这座山头怎么样,用了什么代价从县衙那拿到的” 马守田恭敬道:“整座山只有北侧一块地有厚一点的土,其余地方都是石头,尤其南面,连薄土都少见。当时县衙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每年每人交五两银子,二是每年将山中一成出产交给县衙…我选了一。” 他说完抿起唇,有些忐忑的看文澜。 “不错,没做亏本生意。”文澜赞道。 马守田悄悄舒了口气。 石屋建在半山腰。 里头只有简单的石桌石凳,因为建在背风处,加上里头挤的人多,即便没有生火取暖,也没有特别冻人。 马守田又带文澜去山前山后看了一遍。 “找些果树的种子来,像这边的桃、红果、核桃、柿子这些,种在南山坡地上,平整的地方留出来明年种乌禾。” 南边安排完,文澜想了想又道:“你去打听下什么药材喜阴,北边那块厚土层用来种药,其他地方种些松柏什么都随你们心意。” 马守田一一记下。 “这是十两银子。”文澜扔给他一袋钱,“十天之内将事情办妥。” “我们还有些银钱,不用再拿了。”马守田忙推拒。 神女一路救济他们到黎山,他怎么还好意思再拿她的钱。 “先别忙着感动,黎山县衙要一成,我会要你们五成,并且,不能拒绝。” 文澜话音淡淡的,透出一些公事公办的冷漠味儿。 自然有人听了不大乐意,但这边全是马守田管着,他点头点的干净利落。 这厢事了归家,小一天都过去了。 文遇还没捣鼓完他的东西,但隐隐已经能看出一张炕桌的形状。 他正蹲在上边装各种机关。 文棋在旁边小跟班一样给他递各种零件。 文澜缩在炕头取暖,看俩小孩忙活,“哎,阿棋,你为什么听这小屁孩的话” 文棋正按照文遇的指示将一根中空的木条拼在上面,闻言手一顿,第一时间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哪做的不对,让人家讨厌自己了。 “别理她,按下去。”文遇理所当然的指使,又抽空扭头怼了文澜一句,“整天去外边跑,小心很快人老珠黄。” 文澜瞪眼,“成日牙尖嘴利,小心一辈子打光棍!” “没空理你,烦人精!” “讨厌鬼!” 俩人一直在她们这屋忙到晚上,也没忙完。 文澜曾勤快的下去看了一回,只能看出小萝卜头是想在桌面下加一些收纳盒,但具体怎么做完全不明白。 一日休沐过得很快。 好像一呼一吸间就没了。 再上工时,卢新中和孙长久带了一大批推车过来。 将人全聚在一起,讲解推车的使用方法。 其他人早见识过文家和曹家用这玩意儿,一个个欣喜异常。 “都别吵吵,别唠了!” 孙长久扯着脖子喊,好不容易管住这群七嘴八舌聊起来没完的女人。 “车不是给你们的,每日用完都要交到我这儿!还有!从今日开始,每家要铺的地面翻倍,相应的,工钱变为二十文,有问题吗” “有问题。” 人群后方一只手伸起来。 众多脑袋齐刷刷的向后。 文澜指了指自己和曹夫人那边,“你说的,我们两家也算在内吗” 卢新中看见她下意识扯出个应付人的笑,“你们的推车自然不用上交,其余都一样。” 文澜:“……” 下午好好的半天休假没了。 那她要什么时候去泡小郎中 “在这还同大家交代一件事。”卢新中提高了声音,“有人来得晚可能不知道,咱们这片荒地马上就要开完,按从前的速度,约莫还要二十天,但现在,估计到下一次休沐日就能完工,你们冬天就不用再干活了。” “另外,你家开出的荒地,明年就归你们家种,只是秋收时要交到县里一定粮食,交不上用银子补足。”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定和卫雅习武 推车投入使用后,分工更加明确,每个人休息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变少,开荒速度大大提升。 小萝卜头每天晚上到家先在文澜那屋摊成一张肉饼,完全提不起精神去研究地上组装了一大半的炕桌。 文澜也没比他好哪去。 本来想趁这几日去小郎中眼前晃荡晃荡,由于太累,不得成行。 天越来越冷。 人犯昏天黑地的干活。 直到第八日,文澜将一车土推到地头,突然发现没有多少裸露的沙地了。 剩下那点儿,也就几车土的事。 其他人家也是一样的状况。 一时间运土热情高涨。 孙长久早将进度报给了卢新中,两人正在旁边盯着。 眼见今日就能完工,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万幸。 总算抢在了落雪之前。 陆续有人家干完,卢新中当场结算了工钱,告知她们明日开始便不用再来上工,来年开春什么时候过来等官府命令。 文家人算是早走的一批。 到家之后,先在张氏的安排下集体洗了个澡。 多日攒的灰尘都去净,疲惫感忽然涌上来。 小萝卜头窝在炕上等头发晾干,没精打采的瞧着地上多日未动的炕桌,打了个哈欠叹道:“也不知什么年月能装完。” “我反正帮不了你。”文澜从他肚皮底下抽出自己的枕头,往墙上一立,人靠上去,拿布巾仔细将头发擦干。 卫雅枕着手躺在她旁边,“好累,干活怎么会比练武还累” “明年雇几个人来。”文澜一边擦头发一边盘算着…… 要将小郎中拐到手,她多少得攒些钱财供他败家。 这种一天二十文的活太浪费时间了。 “家里就这点进项,再用人,咱们怎么办啊”卫雅偏头看她。 文澜眨了眨眼,“还没到你管钱的时候呢,这么小家子气做什么” “好啊你!一天不调侃我心里就不舒坦!”卫雅翻身而起,伸手去抓她。 文澜游刃有余的绕过攻击,手腕一错,轻松将人制住。 “你怎么还用这招,老套。” 卫雅挣开她,“我明明比上次更快了,你怎么反应过来的” 文澜摊摊手,“预判。” 小萝卜头默默换了远点的地方缩着,以免殃及池鱼。 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 每次看似卫雅占尽上风,最后总会因为某一处失误栽在文澜手里。 扑腾了一阵,她不甘道:“就差一点点!” “是啊。”文澜哄她。 卫雅感慨道:“文澜,你真是天生就适合学武,如果我爹在这,一定非常喜欢你!” 不,你爹应该会发现我是个干架老手。 文澜微笑。 “你爹不在,你就教我呗。” “我我不行,我连你都打不过,怎么能做你师父呢” “偶尔失误几次很正常嘛……” 她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堪称推心置腹,忽悠性十足。 小萝卜头实在听不下去,鄙视的撇了撇嘴。 打了那么多年架,去忽悠个只学过一点武的小菜鸟… 也就他姐干得出来! 文澜不动声色的瞪他。 卫雅毫无所觉,试探道:“那我教教你试试” “可以啊。” 文澜欣然应下。 两人约定每日晨间一个时辰由卫雅传授武艺。 从基本体能练起。 卫雅出身右卫将军府,家中自有一套习武的方法。 文澜前世是野路子出身,打架全靠经验,竟也从中悟出了不少东西。 练了两日。 到和马守田约定的时候。 她寻了个由头乔装出城。 马守田办事很牢靠,各类树种都准备妥当,分门别类堆在石屋前边。 山南山北已经刨好了一些栽树用的坑,只等文澜来安排种下。 药材种子也已备好,由一个略懂医术的流民保管。 “做的不错。”文澜过来,先夸赞了一句。 马守田唇角抿出一点弧度。 “药材种子先收着吧,马上要落雪,现在不是种的时候,先将这些树栽下去。”文澜指了指屋前的树苗。 马守田麻利的安排了几个人负责扛树苗,另一些人带上铁锹等物负责填埋。 “山上多是石头,我们刨坑时实在无法下手,只能找些山石的缝隙…”他一边走,一边有些忐忑的同文澜解释。 “无妨,它们自己会想办法活下去。” 文澜话音轻松随意,揣着手,步履从容地踏过凌乱的山石。 马守田忍不住大了些胆子去看她的眼睛。 那双杏眸很漂亮,目光落在前方摇晃的小树苗上,自然有种温柔坚定的力量。 她说那些树自己会想办法活下去。 但他想,是她赋予它们新生。 流民们挨个坑栽树,再将旁边的沙石回填,用脚踩实。 全栽完,马守田又打发他们去山南干活。 没一会儿。 只剩下他和文澜两个人。 树苗小而瘦弱。 因着在屋前放了两日还有些蔫。 文澜蹲下,五指展开按在地上。 手指白皙纤瘦,骨骼分明,许是因为冷的缘故,指尖有些红。 让人联想起皑皑白雪中缀着的艳丽的梅。 蓬勃的精神力自她掌下汹涌而出,疯狂涌向四面八方。 树苗支棱起来,瞬间生长。 而她面容平静,蹲在地上小小一团。 马守田感受着风向,不动声色的挪了个地方,替她挡住一点寒风。 一直等到小树苗长到手臂粗,文澜才停手。 “等它们慢慢长大吧。” 她起身,拍掉手上沾的尘土。 马守田有些犹豫的问:“神女,这么多树,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他问是出于好意关怀。 只是文澜习惯了防备,轻松道:“当然不会。” 就算这个小破世界没什么威胁,这种勉强能算个弱点的事,她也不会示于人。 除了小讨厌鬼,谁都不值得绝对信任。 山南也是一样的做法。 只是果树更娇气些,她多花了些精神力。 山前山后都搞完。 文澜觉得她得回去多睡点觉补一补。 “粮食不够吃就在果树旁边种一点儿,我困了,先回去了。” “我送你。”马守田立即道。 文澜摆摆手示意不用。 转身顺着山坡纵身一跃。 马守田吓了一跳,心惊胆战的探头去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雪 只见那道纤细的影子一起一落,顺着陡峭的山体迅速远去。 马守田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落寞。 他娘在后边拍了拍他,“娃,回去吧。” 马守田收回眼神,送他娘回屋。 他得文澜看重,自然的成了这群人的领袖,却从没想过搞什么特殊。 如今的石头屋子,他和他娘也同大家一样,分住两边。 山前山后错落着分布着不少小树。 可以想见,几年之后的夏日,北山上必然一片葱茏。 马守田看着天色,回屋找几个年长的人聊了聊。 “看样子是要下大雪,我老家那边有种树的冬天怕冻死,会找些东西围住树根。”一人道。 其他人都附和。 也有提出异议的,“神女看着种下的树,不管也不会冻死吧…” 马守田淡淡道:“神女帮我们栽活,难道后来这树冻死了烧死了被人砍了她都能管着” 那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悻悻闭嘴。 屋中年长者都有经验,马守田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他们去办。 另一头。 文澜下山之后回城,风渐渐小了些。 她想着都出来了,正好去医馆走一遭。 尚未到门前。 空中忽然飘下来点细小的雪花。 不大。 落在人手背上瞬间就化了。 只留下一点浅浅的水痕。 文澜缩回手。 心中计议定先在此处盘桓一会儿,趁着雪大之前赶回家,免得张氏担心。 可等她快走两步到医馆门前…… 门居然锁了! 文澜盯着那道门锁,目光危险的蹭了蹭下巴。 还是要将人据为己有啊! 省的自己来找的时候人都见不到!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文澜转头去看。 只见小郎中穿着一身月白色夹袄,斜背着一个药箱,正小跑着赶过来。 小雪花有些密了。 落在月白的底色上,是一种清雅的好看。 “别急。”文澜微微一笑,扬声说了句。 慕容晏没听她的,一直到跟前才站定。 他喘息了一会儿,十分惊喜的样子。 “真的是你!我刚刚远远看着就像!” “出诊了”文澜看向他药箱。 慕容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钥匙开门请她进去。 “有个病人腿断了,他们家人不敢挪动,就叫我过去看看,你来这儿……是找我” 最后一句,话音很轻,不确定中又巧妙地拐出些希冀来。 文澜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下,而后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慕容晏立即笑开。 一双眸子弯成新月,露出点儿洁白的上牙,唇色如樱,唇角干脆笑没了。 说实话。 文澜觉得他有点憨。 而且根本不像十八…… 像未成年。 她那些色心为难的跳来跳去。 人家单纯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她上去胡抹乱画…… 唔,也不错。 “你先过来坐,我生个火。”他打起帘子邀请文澜。 里屋明显比外间要暖和些。 文澜还是第一次进来。 “坐这吧。”慕容晏指了指自己的摇椅,拎上火炉边的小桶转身去别处。 背过身的瞬间。 他脸上单纯的喜悦消失,轻轻勾起一抹笑。 文澜瞧着他忙碌,目光越来越深。 这么个标致的人,放在家中珍藏……很不错。 慕容晏拎了一桶炭回来,正要用夹子将木炭搁进火炉,文澜伸手接过,“我来吧。” 两人手掌边缘不可避免的碰了一下。 文澜面色未变。 慕容晏缩了缩手。 引火、点燃。 他拖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火炉边,斟酌道:“你手过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瞧瞧” 文澜:“……” 我故意碰你,你就注意这个 “好啊。”她笑着,“不会有什么大病吧。” “不会,放心。” 慕容晏一笑。 若有重疾,观面相便能窥到一二。 像文澜这种,最多就是体寒。 然而他还是取了脉枕,仔细诊断了半天。 文澜垂头瞧着那三根手指。 肤色同她很相近,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是淡淡的粉色。 然后手指收走了。 “二姑娘最近可有什么费心烦神之事” 慕容晏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发现。 她左寸脉稍细,当下虽不严重,还是注意些的好。 文澜目光动了动。 费心烦神倒没有,不过刚刚在北山确实耗了不少精神力…… “确有一事,只是不大好说。”她看向他。 慕容晏点头,完全是郎中面对病人时的态度。 “回去注意多休息,修养回来前莫要再做很耗体力的事,你身体有些寒凉,可以吃药调理一下或者吃些温补的食物,单看你意愿。” “我吃药,你能给我写个药方吗”文澜凑近了问他。 “当然可以啊。”慕容晏一笑。 两人转到外间。 文澜单手撑着药案,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来回移动。 小铜秤挂在墙上。 他完全没用。 单凭手抓分好了两副药。 “这几片参是药引,需单独煎,而后兑在这些药汤里,可记好了” 文澜点点头。 “我还是附在药方后边给你写清楚吧。”他好像生怕文澜记不清,在后头详细的注明了药怎么煎,药引如何用。 文澜接过看了眼,失笑。 “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靠谱,需要写的这样详细” “不是,我……” 他我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解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文澜叠好药方塞进怀里,又拎起药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谢啦!你请我吃药,下次过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我送你。” 慕容晏转头拿过两件斗篷。 文澜接过,“好啊。” 天青色的斗篷,兜帽很大,正好用来遮风雪。 雪花逐渐变大,软软绵绵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有些像四月飘满虞都的柳树花。 两人头上肩上攒了不少雪。 石板路上留下浅浅的四只并行的脚印。 没一会又被雪覆住。 刚到家门口。 中间那屋门迅速开了。 张氏迎出来。 “怎么才回来慕容先生这…澜儿你身体不舒服” 文澜点头,又摇头。 “没多大事,慕容郎中给我拿了药,先前在医馆耽误了些时辰,叫娘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 张氏安抚过她,又同慕容晏道谢,“这药多少钱,我拿给先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看上他了 “不用钱,文姑娘答应下次给我带些好吃食。”慕容晏看着文澜浅笑,又道:“风雪大,二位快回屋吧,我也要回去了。” 张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文澜同他作别。 天青色的背影在白茫茫的雪中远去。 文澜转身打算回屋。 张氏这才发现她一直隐隐觉得不对的东西是什么。 “你这斗篷,是慕容郎中的” “嗯,他借给我挡雪。”文澜道。 “你……” 张氏还想再说什么,文澜拉住她,“外头冷,咱们回屋讲。” “等等,你爹叫你回来之后去找他。” 文澜警惕起来,“干嘛” 张氏白她一眼,“自然是要问问你缘何一日未归。” “不想去。”文澜立即苦起脸。 “那就不去,先回你屋,一会娘去找你。” 屋里。 文德厚在炕上正襟危坐。 见张氏回来,目光往后落了落,没见到人…… “文澜呢”他不悦的问。 正襟危坐的姿态随着话音松散了些。 “孩子生病了,你没事别叫她。” 张氏又搪塞了几句,只说要去看看文澜,便把他一人扔在屋里。 …… 其他屋烧的是乌禾杆。 文澜这里不同。 因着小萝卜头在这做炕桌,许多用不上的边角料就都塞进了灶堂做取暖用。 整个屋子更暖和些。 一进来,有种脸上的冷气都化成水的感觉。 “回来了” “回来了” 炕上一大一小,前后问道。 卫雅是真关心,文遇还在鼓捣他自己的东西,头都没抬,明显就是随口搭个话。 文澜嗯了一声,脱掉斗篷往柜子上一搭。 而后拿一双凉手坏心眼的去小萝卜头脖子上贴贴。 “啊!” 文遇惊叫一声。 扔了手里锉刀转身来打她。 文澜身子一歪,灵巧的避过攻击,顺便甩掉鞋子一步迈上炕。 文遇紧追不舍。 扒住炕沿往上一窜。 太着急没窜上来。 卫雅拉了他一把。 文澜大惊:“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勾结在一起了!” “谁叫你整日出去浪荡”文遇逮住人,两只小手抡成个圈,对文澜饱以老拳。 “阿雅,你竟不救我!”文澜痛心疾首道。 卫雅非但没施以援手,反而在她对面盘问道:“说,斗篷哪来的” “自然是别人送的。”文澜眼中含笑,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指使弟弟道:“这边再打两下。” 小萝卜头从善如流的敲了敲,而后两条胳膊一叠赖在她肩上,“你瞧上他了” “嗯。” 对面两人正要细究。 外间传来一声响。 张氏进来,见卫雅要下来接她直接将人推回去,“咱们家里人之间不用这些,你看她俩。” 文澜文遇黏在一起,双双露出个乖巧的笑。 “我和你爹说完了,你不用理他,但这个……”张氏指了指柜子上的斗篷,“你得和娘说说怎么回事吧” “正好赶上下雪,他就给我拿了件。” “那你……” “我看上他了。”文澜坦然道。 这句话来的猝不及防。 张氏愣了愣。 卫雅目露敬佩,对她投去一个“还是你牛”的眼神。 “娘知道了,那这事儿,你自己有打算吗” 从前和林家的亲事收场虽然很难看,但张氏还是觉得女儿如今已经很有主意了,应该问问她的意思。 “不急,再看看。”文澜淡淡道。 就算是好看的东西,要拿到家里也得看看合不合适。 “是要看看……” 张氏心里有了数。 短暂的几次接触来看,慕容郎中为人不错,如今又住在他们附近,日后澜儿如果真嫁过去,有事也能及时找回家。 就是这人行医不定,不知道能在黎山这种地方住多久…… 还有,家里现在太穷,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女儿做添箱,怕会被人看轻了去。 还不止如此。 当时宿城门前。 她承诺过阿雅,文家一定会八抬大轿风光迎她进门,这话不是说说的,都要用银子来实现。 如今已不用上工,是时候想些法子赚钱了。 “对了,你那药是怎么回事”打定主意,张氏突然想起这事来。 刚才在门口文澜含糊其辞,她便没细问。 “哦,他说我身体有些寒凉,叫我调理调理,一会儿我自己煎。” 张氏蹙眉摸了摸她的手心。 果然有些凉。 “别不当回事,听人家的好好吃药……” “知道啦。”文澜答应的很痛快。 几人又说了些话,张氏回去琢磨生财之道,文遇暖和好了继续去下边组装他的东西。 外边雪还在下。 天地之间尽是茫茫白色。 屋里却很黑。 只有白布糊的小窗子透进一点可怜的光。 比光更多的,是挡都挡不住的冷意。 文遇前边点了两盏油灯。 借着光将桌底中轴拼完,他搓了搓手,奶呼呼的吐出一口气。 “上来趴会儿吧,以后时间多着呢,着急做什么”文澜挪了挪,将自己原来窝着的地方让出来。 文遇毫不客气地缩进去。 此时天黑的快。 申时过半天色便开始转黑。 众人聚到王氏那屋吃了个饭,又散开。 一夜过去。 第二日卫雅拉着文澜起来习武。 一推门,没推开。 “怎么回事”文澜凑过去看。 只见打开的一点门缝里,有将近一半都是白色的雪。 “怎么会这么多雪”卫雅吃了一惊。 从前的虞都。 冬天落雪最厚的时候也才刚刚能没过脚。 这个厚度…… 能高过一个小孩儿了吧。 两人合力,才将门推开。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白色。 只有露在外头的半截房屋有些灰。 文澜比了比高度。 雪面正好到她的腰。 “今天不练了吧。”她问卫雅。 “习武一事最忌中途停下。”卫雅严肃道。 好吧。 那练。 两人找出原来刨地的铲子,一点点往外刨雪。 刚干了一会儿。 中间那屋的门发出一声挣扎的响动。 响了两下,没开。 “娘,外头有雪堵住了,你等一会儿,我去清走。”文澜扬声道。 那边静了静。 半晌响起文德厚的声音。 “尽快,我今日还要去县衙。”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始学拳 另一头的门也动了动。 没开。 只是自门缝中斜斜伸出了一根棍子。 而后棍子一别。 压着门开到一小半。 文洵出来,又往后按了按。 门彻底打开。 文棋拿着铲子,也如文澜一样,唰唰往外扔雪。 两头发力,总算在屋前清出了一条小路。 “爹,今日这般,我们还能去县衙吗”文洵找到文德厚,瞧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雪,有些发愁。 “自然要去。”文德厚没犹豫。 王氏闻言拉过文棋,怯怯道:“老爷,让阿棋歇一日吧,他还小呢,你代他同县令告个假……” “娘…”我没事的。 文棋刚要反驳,王氏在底下使劲拉了拉他。 他默默地垂下头去,不敢看爹。 “罢了,阿棋留在家吧。” 文德厚做了决定,便要和文洵淌雪出去。 “等一下!”卫雅不知何时拿了两团布条出来,“雪灌进鞋里不好受,你们打个绑腿。” 张氏连说她想的周到,拿过布条去给文德厚绑上。 文洵那边,卫雅要帮他,他没让。 自己蹲下笨拙的将布条绑好。 他走前应该是想说什么,不知为何什么都没讲。 父子二人出门。 剩下的人没什么做的,一门心思清理家中积雪。 小萝卜头一直没见人影儿,文澜过去瞧了眼。 这家伙拆了一把铲子,正将一个硕大的木铲头装在上边。 “姐,帮我扶一下。” 铲柄固定住,文遇将一根钉子敲进去。 一把雪铲做完。 文澜拿着转了转,“你手脚倒快。” “不然你们拿这小铲一点点刨吗”文遇拿起原来那个小不点的铲头,满脸嫌弃。 木铲轮流用。 一个时辰清完了积雪。 卫雅说今日要教文澜拳法。 是一套基础的起手式,重在求稳,用来防守分外合适。 文澜站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打了一遍。 “这是做什么呢” 张氏之前就见过两人在院中扎马步,只当两个姑娘玩闹,今儿怎么还打起拳了 卫雅并未多想,直言道:“我教文澜一些拳法。” “别闹了,大冷天的快回屋吧。”张氏不以为意。 “娘,我们是认真的。”文澜站直了,很肯定道。 张氏放下手里的东西,“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呢有人欺负你” “没有,只是学着防身用。”文澜目光一转,又添了句,“而且慕容郎中也说,我身体寒凉,多动一动有好处,正好卫雅愿意教我。” 姑娘家家的学武听起来总是有点离经叛道,不过听了后半句,张氏便没再说什么。 既然对身体有益,练练也无妨。 卫雅和文澜在院中打拳。 中间的屋子。 文棋在门后眼巴巴的看着。 “娘,我也想学。”他小声的充满希冀的同王氏道。 “你爹喜欢有学问的人,上次的《先学通考》文遇都背完了,你背过了吗” 王氏声音很温柔,文棋却瑟缩了下,点头应是。 “别在这站着了,我和你姐不用你帮忙,回去背书。” 文棋耷拉着脑袋回房。 文琴看着他恹恹的背影,忍不住道:“娘,二弟想学武,便学一学又能怎样” “他小不懂事你怎么也想不明白”王氏先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我们娘几个在家里本来就不受待见,且不说你弟弟去跟人家学,人家愿不愿意,就说你爹向来喜欢文采好的人,阿棋不学诗书去学武,以后还怎么出头” “我们怎么不受待见了”文琴蹙眉。 王氏看了眼外边,小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喊什么越发不稳重。你大娘若是心里有我们,能就这么把咱娘俩的屋变成灶房,让你日日做这种下人的活计” 文琴没说话。 不是默认。 而是依照她对自己这个娘的了解,这种事同她争论不出什么结果。 “你瞧瞧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困在灶间,整日烟熏火燎的,以后可怎么找夫婿” 而后是一串絮絮叨叨。 文琴深吸了一口气,撂下手里的抹布,擦干手。 “我去喂马。” 她扔下一句话,拿上外间的干草去找小黑。 王氏还想再说,听见关门声又咽了回去,叹口气又摇了摇头。 文澜还在院中重复那套拳法。 一个起手式已经叫她翻来覆去打了一百多遍。 卫雅已经练烦了,见文琴出来,下意识说了句,“阿琴,你要试试吗” 她嘴快,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才意识到不对,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该死啊! 脑子今日怕不是有些问题。 文琴这种大家闺秀式的姑娘,她不躲远点往上凑干什么 “我就不了。”文琴微微一笑,将草料和黑豆扔给小黑。 卫雅松了口气的当口。 突然发现她正朝这边走过来。 “你可以教教我弟弟吗”文琴两手交叠在腹前,说的很慢很得体。 “好,可以啊。”卫雅愣愣的答。 “多谢。” 文琴要福身,卫雅眼疾手快将人提起来。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她顺口接了句,声音天然有点大,对上文琴温温柔柔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不合适,连忙松了手,放缓声音道:“咳,我是说,不用谢,阿棋想学就来找我。” …… 文棋还不知道姐姐替自己打了招呼。 他正捧着一本书贴在窗户旁边看。 白布糊的窗户隐隐透进一些光,正好能照亮纸页。 只是冷风渗进来的也多,没一会儿他拿书的手就冻得通红。 “怎么不点个油灯”文遇扛起一个小布袋,路过时随口问了句。 “不用,我这样就能看清。”文棋抿出一个笑来,怯怯的样子。 文遇探头瞄了眼。 一眼之下人就不大好。 怎么又是《先学通考》 “爹逼你背的”他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问。 文棋没说话。 文遇挑了挑眉,顿时猜到了一些。 “跟我去我姐那屋我要点油灯做东西,正好借你用用。” 文棋立即起身。 跟屁虫一样缀在了他身后。 “小弟…” “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这么长的书,你先前不过听了听,怎么背下来的啊” 第一百二十章 孩子们的亲事 “自然是靠理解。”文遇懒洋洋道:“而且那些酸儒说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那……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文棋殷勤的翻开一页,指着一行字给他看。 文遇扫了眼,用大白话解释给他听。 文棋顿时满眼星星,“你好厉害!” 文遇小腰杆挺得溜直,装摸做样摆了摆手。 两人进屋。 照旧点起两盏油灯。 文遇守着一盏继续组装炕桌。 文棋守着另一盏读书。 文澜和卫雅回来便看见这一幕。 “二姐,阿雅姐。”文棋听到声音,立即站起来同两人打了个招呼。 他两手捏着书,腿并在一起,很局促的样子。 “没关系,你看你的,冷了就上炕来啊。”文澜说着,自己先缩去炕头。 卫雅拍拍他,“你姐姐和我讲过了,想学武明早就跟着我们练,别不好意思。” 文棋一一应下,待两人离开点,小心的坐下去,更小心的舒了口气。 读不进去书,他悄悄问文遇,“小弟,你要和阿雅姐学武吗” 文遇优雅的将两块榫卯嵌在一起,抬眼道:“你看我像是那么粗鲁的人吗” “不像。”文棋真诚道,“那我学武,以后保护你。” …… 文德厚和文洵今日回来的早。 原来黎山县衙早有规定,但凡遇到大雪天,便可自行休假,不必再来点卯。 今儿个他俩过去,衙门里一个人都没有。 要不是叫县令老头瞧见了,拉着两人扫了下衙门前的积雪,又说了些闲话,早就该归家。 “我今日见到了姚令君。”文德厚同张氏道:“他还问起咱们家澜儿,我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他家小六对咱们澜儿很上心。” “上心”张氏眉毛一挑。 “就是你想的那种。”文德厚沉吟道:“姚家家世自然没的说,姚琢那孩子你也见过,是个聪明伶俐的,要不是出了如今的变故,澜儿是攀不上这门亲……” “现在说这些早了。”张氏打断他,“你不是也说好像吗对方既然没明说,我们家不能提这事。” “夫人说得是。” “你今儿不是去衙门,怎么会见到姚令君” “县令想请令君在黎山编书治学,我到县衙时,令君正好在府上,还同县令举荐了我。” 张氏哼了一声,“若不是慕容郎中看在澜儿的面子上给他诊治,他哪来的命编书治学” “你说的什么话”文德厚不悦。 于他而言,姚令君已是半个圣贤,更别说对方对他还有知遇之恩。 张氏这么说,他心里自然不舒坦。 “难听却是实话。”张氏瞥他一眼,“我无意说令君什么,只是想提醒老爷,现在大家同在落难,澜儿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没有攀亲这个说法儿。” 王氏一直在旁候着。 见两人僵住,怯怯的小声提醒道:“老爷,夫人,不如我们回屋去说吧,老爷身上的雪也该扫扫。” 文德厚对张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又叫了王氏进主屋。 你明白个屁!张氏翻了个白眼,跟在后边进去。 王氏先给文德厚打扫了身上的雪,又蹲下去拆他腿上的布条,“老爷,阿琴过了年也有十八了,是不是该考虑下她的亲事…” “你有什么中意的人选”文德厚问。 王氏帮他换下湿衣服湿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好人选,全凭老爷多思虑些。” “我记下了。”文德厚应道:“你也看着,有什么人知会我一声。” 王氏自然应下。 转身出去帮他晾衣服,便再没回来。 “她都知道为自己女儿找个好人家,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房内再没别人,文德厚环住张氏。 “你觉得慕容郎中如何”张氏侧眸问他。 文德厚沉吟一下。 “是个好孩子,医术也不错,只是家里……” 父母亲朋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全不知悉,怎么能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家里什么样,我们可以再看看。” “我还是觉得姚琢好。” “那你嫁去吧。”张氏推开他。 “你净说气话。”文德厚拉住她,“听你的,咱们再看看。日后我若去编书,拿到的钱还能再多些,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呦”张氏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惊疑不定道:“你刚才和我谈钱了” 文德厚迎上她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不是不清楚家里处处用钱才能过日子” “那我从商怎么就取之无道了” “你低价购进,高价卖出,这不是骗人吗” 张氏:“……” 算了,她就不该对文德厚抱有期待。 “还是说说你编书能拿多少银钱吧。” “月银有二两,编完我和阿洵还可以抄一些拿去卖。” 黎山这地方就没见有卖书的。 张氏并不看好这桩生意。 倒是二两月银,再加上其他人的工钱,应当勉强能养活一大家人。 “老爷,家中几件事我须得同你说一些。”她肃容道:“阿琴和澜儿的婚事都可以缓一缓,最急的是阿洵和卫雅,虽然阿雅一直没说什么,但她一个姑娘家,住在咱们这名不正言不顺,难免有口舌不干净的说闲话。” 文德厚点头表示理解。 “当日在宿城,我俩也答应过,到了黎山要八抬大轿求娶她进文家门,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既如此,婚事便不能草草办了,阿洵成婚之后,也不能再和两个弟弟挤在一起,此处的房间又不够分……” “夫人是有了办法” “有。”张氏盯着他,“你不准不同意。” 文德厚张了张嘴,“……你还想做生意” “是。” 两人僵持半晌。 文德厚在沉思。 张氏在等他沉思。 “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需要我帮你什么”文德厚再出声,已全是妥协的味道。 张氏眉眼松了松。 “你若有空,可以陪我在黎山走走,看看什么行当好做些。” “先前我帮县衙记录收税账簿,看过一些商户交的税银数量,你要听听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给我姐的嫁妆 文德厚记性很好,整理抄录过的东西能记个七七八八。 张氏听他念叨了一遍,对黎山这边的商户已大概有些了解。 木材生意最赚钱,但没有来源难做。 其余的米粮店也同此理。 杂货店获利太薄,张氏不打算碰。 做吃食的商铺收益尚可,能算作一个方向。 再便是做衣帽,黎山这边纺织技术并不高明,卖成衣的不少,但布料都是从别处买进来。 张氏觉得,这上边可以做做文章。 确定下方向,接下来便是多走多看。 瞧瞧这生意好不好做,利润能有多大。 文澜正琢磨着怎么把手里几百两银子洗白放到家里…… 得知张氏在找路子做生意,还是想做纺织生意,当即叫程大山将第一日一口气包下水果摊的辫子男引荐过来。 她也是前两日才知道。 辫子男是山戎人,以游牧为生,这次来黑市,是要将一大批羊皮羊毛出手,再买些中原的粮食回去。 程大山有粮食,又想要羊毛。 两人简直一拍即合。 由于文澜事前送了一批粮食,所以张氏同辫子男交易时,只用十几两便拿下了一大批羊毛。 羊毛膻味重,要先洗才能纺织。 这事儿一时半会干不完,倒是文遇折腾了半个多月的炕桌终于成型。 四四方方一个,没有多余的花纹,简单大方。 中间有圆形的总控机关。 按下去。 机关响动的瞬间声音很悦耳。 紧接着桌面下大大小小的收纳盒子全部弹出,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花。 温柔和坚硬奇妙的融合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厉害吗”文遇挂在他姐胳膊上,仰起小脑袋骄傲的问。 文澜顺手撸了一把他后脑勺,“我只有一个问题啊……” “说。” 小萝卜头很臭屁的,浑身上下写满了快来崇拜我几个大字。 “你年纪轻轻整日研究这些,大了会不会秃头”文澜十分严肃地盯着自家弟弟尚还茂密的发顶。 “你才秃头!”小萝卜头皱了皱鼻子,“秃也是你摸秃的!” 文澜撒开手。 “单靠木头能做成这样确实厉害,但还是比不上那件东西。” 文遇撇撇嘴,“那个你就别想了。” 那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用了上百种高科技材料耗时一年改装出来的战机,陪着姐弟俩度过了末世很长一段血腥岁月,直到最后一战,因为文澜同归于尽式的打法,被强大的精神力碾为齑粉。 “还有别的能比得上这个” 卫雅失神的喃喃拉回姐弟俩的思绪。 机关术她也见过一些。 卫府防卫就用了很多机关,但皆是又大又笨重,这么复杂又小的还是头次见。 “以后你会见到的。”文澜笑答。 其他屋的人也来看。 文棋这些日子总跟在文遇旁边,胆子稍稍大了点,怯生生的问他自己可不可以摸摸。 “摸呗。” 文遇再次按动机关,将所有的盒子都收回去,又给他指桌沿侧面的凸起,“你按下这里。” 文棋伸手去摸。 没动静。 “用力,怕什么” 文棋微微使了力。 清脆的咔一声。 一个长条木盒从桌面下伸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阿遇真有本事。”王氏柔声夸赞。 文遇对他这个二娘一向没什么好印象,理都没理她。 王氏也不恼,拉着文棋道:“别玩了,帮你弟弟把东西搬过去。” “不用。”小奶音凉凉的,不仅是对她,也对着文德厚和张氏,“这张桌子是我提前给二姐准备的嫁妆,别人不能用。” 别的小孩这样说难免有点滑稽,可他是文遇。 老幺自小就有主意,谁反对也没用。 文德厚心里清楚。 于是道:“好,那就先收起来。” 王氏神情赧然,默默低下头。 各种情绪都随这动作藏在了眼底。 而作为当事人的文澜,反射弧绕大脑一圈,此时才慢腾腾的归位。 敢情小萝卜头在她这屋叮叮咣咣这么久,是给她……准备嫁妆 她面带震惊的朝文遇看去——我亲爱的弟弟,嫁妆是什么鬼 文遇揣着小手瞥她——清醒一点,在这你早晚要嫁人的! 呸!以前我也要嫁人,怎么没看你给我准备 你嫁个屁!贪图几眼美色就溜了,渣女! 两人目光相撞。 谁都不让一步。 文洵文棋合力将桌子抬到柜子旁边放好。 文洵抿着唇,摩挲了一下桌上的机关,转头对上卫雅的目光时,勉强笑了笑,又仓促避开。 卫雅不明所以。 可对方也没给她机会细问。 …… 除了炕桌,余下的边角料还做了一堆现代样式的衣挂。 只是按照大虞服饰的特点改良过。 由张氏做主,往各屋分了一些。 即便如此,卢新中上次送来的木料还有些剩余。 有了衣挂,没有相应的柜子。 文澜便说将柜子改一改。 做成直立的,上边加一根横梁,用于挂衣服。 卫雅虽然没太听懂,但有那张桌子在前,她对柜子也很期待。 不仅立刻答应了姐弟俩的提议,还要伸手帮忙。 改装柜子对小萝卜头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动手的事有文澜和卫雅。 他连图纸都懒得画,只是动动嘴皮子。 衣柜做好。 卫雅显然也很惊喜。 只是她情绪有些不对。 文澜问:“怎么了” “啊没事。”卫雅一笑,“就是没见过这个东西,觉得挺有意思的。” 文澜亲切的搂住她脖子,戏谑道:“阿雅,你怎么还学会撒谎了呢而且这谎撒的还这么不高明。” 说着,捉住她一直在捏袖子的手。 “我……” 卫雅张了张嘴,没说下去。 文澜和她走的再近也是文家人,她不确定有些话说了妥不妥当。 “跟我有什么避讳的文洵那混蛋让你不舒坦了” “他不是混蛋。”卫雅辩解。 文澜一摊手,“看吧,就是他。” 她抓住卫雅的肩膀将人放在炕沿上,自己站在对面。 “文洵那混蛋应该做不出来欺负你的事儿,所以他是怎么让你不高兴了” 那双杏眸漆黑明亮。 卫雅一眼望进去,之前那些顾虑便都没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文洵打工 听过卫雅的话,文澜又观察了文洵几天。 果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比如以前,她和卫雅黏在一起…… 文洵就跟碗里饭被抢了一样,总要暗戳戳使点绊子将她们两个分开……虽然总是不成功。 但现在,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卫雅帮他,他也客客气气的,客气的过分。 最重要的一点—— 文洵和文德厚一起当值,但每次都比文德厚回来晚一个多时辰。 问就说衙门里事忙。 文澜揣度着,她大哥那种人应该干不出来什么始乱终弃的事儿。 但眼下的情况,不管他有什么原因,就是欠教训。 这一日。 家中无事。 文澜裹了件厚棉袍,早早蹲守在县衙旁边。 浅灰色的棉袍和周围的石墙不着痕迹的融合在一起。 瞧见文德厚出来,文澜没动。 又等了一会儿,文洵才背着一个小布包出来,没走回家的路,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文澜悄无声息跟上。 黎山东侧住着一些阔绰人家。 不用瞧别的,只看木头门板的厚度便知门第高低。 文洵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站定,正了正衣冠,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厮,很随意的对他摆了摆手。 文洵同人见过礼才进。 文澜躲在另一户人家门前石墩后面,见状蹙了蹙眉,轻身一跃,翻墙溜进院子。 …… “不是告诉你不准来了吗怎么还来” “昨日我教你的,还记得……” “闭嘴!说了我不要老师教,你不就是贪图我爹给的银子吗我给你,你滚出我家!” “小公子……” 啪! 文澜躲在房檐后边,一时不知道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唏嘘。 文洵—— 她那个骄傲的像大公鸡一样,恨不得把脑袋扬到天上去,还动不动要叨人一口的大哥。 居然在这里忍气吞声的教一个不当人的小屁孩儿。 最后那一声响。 是小孩儿直接将书甩到了他脸上。 文洵站在原地。 长衫勾勒的他身形单薄挺直。 被人这么对待竟也没怼人,只是弯下腰去,捡起书,掸了掸上边的灰。 接下来的事没什么新鲜的。 熊孩子不想读书,总找文洵茬。 文洵碍于身份不敢教训,只能忍着。 一个时辰下来,估摸着一页书都没讲完。 连文澜这个重度厌学患者都能背两句,小孩父亲来考校时,这熊孩子一句话没背出,还诬赖文洵教的不好。 文澜已经看腻了,缩在屋檐后边打了个哈欠。 她就想知道,文洵低声下气干这么个活,能赚多少银子。 远处三人又掰扯了一会儿。 文洵忍不住争辩了几句。 总之。 最后他只拿到了半贯钱。 大虞教书先生地位高,这个钱来说,也就是个平常水准。 文洵带着钱离开此处,文澜也离开。 本打算快点回家窝在热炕头睡觉,谁知她哥半路又拐进了一家首饰店。 要给卫雅买 文澜想不到别的可能,正打算不管他先回去。 人还没走远,文洵就被扔了出来。 “没钱就别一遍遍来看,我说了,钱够了你带走,不够就别来买!”首饰店里的人凶巴巴的警告。 文洵单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未发一言,拱手做了个长揖。 文澜见没打起来,放心归家去。 她才懒得伸手帮忙。 从前在虞都,文家生意都是张氏料理,家中银钱从来不缺,以至于文德厚和文洵全养成了一副差劲的清高样儿。 如今正好,也体会体会赚钱的难处。 到家。 卫雅眼巴巴的迎上她。 文澜直言道:“放心,他是给你赚钱去了,就是赚的有点狼狈。” “怎么回事”卫雅有些急,“有人欺负他了” “算是吧,也就受些气,不过我觉得他不说你不要去问他。”文澜拉住她。 卫雅是实打实的直性情,即便知道一些弯弯绕,也学不会。 她怕不提醒,这傻姑娘直接过去戳穿了。 到时候俩人都尴尬。 “好…可…可他给我赚什么钱啊,我又不用。”卫雅坐在文澜身边,愁眉不展。 “想娶媳妇儿,自然得攒点家当。” 一个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奶里奶气的不大清晰。 文澜挑了挑眉,探过身子伸手拽起炕上一张棉被。 发现里边藏了个睡眼惺忪,头发乱乱蓬蓬的小萝卜头。 “你怎么在这” “烦人精,吵我睡觉。”文遇不满的嘟囔。 文澜当一下敲在他头上。 “下次睡觉把脑袋露出来,说了多少次不记得。” 文遇应付了事的一下下点头,慢悠悠带了七分睡意道:“阿雅姐,男子为心爱的女子花钱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大哥过年也有十九了,他若是不去赚钱,只想着靠家里,那你才要担心。至于他躲着你,应该是钱没赚够不好意思见人。” “是这样吗”卫雅懵懂道。 “是。” 姐弟两人异口同声。 文遇是基于判断,文澜则是基于对文遇的判断。 几人说着话。 外边有些动静,应该是文洵回来了。 卫雅没忍住,说要出去看看。 她一走,文遇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儿立即消失一空,转而目光亮亮的八卦,“大哥怎么赚的钱被谁欺负了” “教一个熊孩子读书。”文澜啧啧一声,“那小孩,跟你差不多大,拿本书啪一下就甩他脸上了。” “你没帮他吧。”文遇盯着她姐。 “我很闲吗”文澜反问。 “唔,那就好。”文遇两根大拇指快速绕着圈,饶有兴味道:“就是不知道他这个教书先生能做多久” 文澜想了想。 那种熊孩子,她如果遇上大概第一天就会动手揍人。 文洵能忍到什么程度,还真不知道。 晚间用饭。 文洵身上原来那件长衫已经换下。 首饰店门前摔的那跤蹭破了衣服,还蹭破了他的手。 如今右手上缠了两圈布条,夹菜显得很笨拙。 卫雅心疼他,又记着姐弟俩的话不敢细问,只得在旁边多帮他夹些菜。 王氏看了两眼,轻轻咬了咬筷子头。 “娘,吃这个。” 文琴挑了一个大块的土豆放在她碗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文棋学武 夜。 无星无月。 冷风顺着窗缝灌进来。 只有炕席那一层是热的,再往上一掌以外的距离都冰凉冰凉。 文琴吹灭了油灯,背对着王氏躺下去。 安静了一段时间。 王氏开口道:“方才在饭桌上,你为什么打断我” 黑暗中,文琴的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 “我不打断,娘想说些什么呢” “你觉得娘能说什么,我又敢说什么” 王氏忍不住埋怨道:“你辛辛苦苦做的饭,倒叫一个外人全夹走了,就算是给文洵的,也不该如此过分。” 文琴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饭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而且卫雅不是外人,她是板上钉钉的文家少夫人。” “就算是那也是以后的事,她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和我们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阿琴,听娘的话,女孩子还是要自重自爱,没成亲的时候万不可别的男子有牵扯,会被人笑话的。” 王氏不光说,还伸出手来推了推文琴的后背。 “我知道。”文琴闷闷的回应。 话音里有些不耐烦没藏住,叫王氏捕捉到。 她有一阵儿没说话,再开口时酝酿了点哭腔,“你自来不把娘的话当回事儿,好像娘会害你似的,我就你和阿棋两个孩子,你说我心里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 “最开始你爹不待见咱们娘俩儿,我怕你在夫人那过得不好,手里有点什么不都巴巴塞到你那去了吗” 哭音听的文琴烦躁,她使劲往被子里埋了埋脑袋。 “好不容易你和阿棋都大些,你爹的官职也升了,又来了个三夫人挤兑我,大夫人我也忍了,她算什么东西,活不下去来我们府上讨饭吃的人,都敢给我使脸色……” “我这辈子就不应该嫁给你爹,现在好了,全家都困在这么一个破地方,还要咱们娘俩日日做饭,熏得屋子里全是味儿……”王氏喋喋不休道:“就算文澜是嫡女,也总不能一次都不做吧,她又不是不会,还有卫雅,不清不楚的住在这儿,家里的活儿都不会分担点儿。” 文琴深吸了一口气,冷声提醒她,也是提醒自己,“娘,文澜救过我,就算这活有她的,我帮她做也是理所应当。” “她什么时候救你了”王氏下意识反驳。 文琴闭了闭眼睛。 “你睡吧,已经很晚了。” 她不打算再继续下去。 “是李全想欺负你那次吧,娘一时没想起来,这事娘也很感激她,但总不能因为她救你一次咱们就伺候她一辈子吧……不说她,就说卫雅,她如果算客人就不该一直住在我们家,算家里人凭什么不帮忙啊现在可倒好,让你一个人整日围着灶台转。” 文琴没说话。 王氏又念叨了几句,听她没回音,还以为人睡着了,这才意犹未尽的闭嘴。 等她呼吸变稳,文琴才挪了挪僵硬的身子,轻轻地翻了个身。 她知道自己一向不是个明智的人。 没有别人聪明,也没人家心性坚定。 就算心里清楚文澜于她有恩,自己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可王氏一番话,还是或多或少影响了她的心绪。 她一方面坚定地认为她娘的说辞是错的,一方面又控制不住的顺着她的话想。 文澜和卫雅,为什么就不能做呢 偏要她一个人劳累 黑白轮转。 那些滋长出来的阴暗的不满全都埋葬在黑夜里。 而文琴向来端庄得体,善于隐藏,旁人一点没瞧出来异样。 …… 不用开荒的日子过的飞快。 文德厚和文洵照常去县衙。 张氏在家带人搞羊毛纺织。 小萝卜头在研究纺织机器。 文澜每天都在躺平,偶尔起来去程大山那收一波银子。 小郎中开的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喝着,这两日才喝到头。 黎山的雪又下了几遍。 天儿越来越冷。 早起练武的地方已经从院子转移到了屋内。 内容也从最开始的起手式到了卫家拳法最后一式。 卫雅在最前边教。 文澜一丝不苟的重复。 文棋跟在她旁边,一板一眼的学。 这孩子胆小木讷,学起东西来却异常认真。 文澜练一百遍,他也跟着练一百遍。 短短十几日,竟也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拳下来。 “阿棋很厉害啊,累不累”文澜拿布巾擦去额间细汗,又递给了他一条。 文棋收了拳之后还是那个胆小怯弱的少年。 拘谨的接过布巾,小声道:“不累。” 二姐一个女子,都能不打折扣的练一百遍,他怎么能说累 炕上。 小萝卜头点了一盏油灯,正半趴在炕桌上画着什么。 闻言道:“累就直说,别憋着连气都不敢喘。她俩都快二十了,你才几岁,体力跟不上正常。” 尤其是不要和他姐那个变态比。 文棋脸一红。 剧烈的喘息了一口。 文澜哈哈笑他,“没事儿,喘吧,你阿雅姐练得狠的时候喘的比你难看多了。” “文澜!” 卫雅瞪大了眼睛作势打她。 文澜嬉笑着一躲。 她俩闹得厉害,文棋也自然放松下来,半靠着墙平复呼吸。 文遇放下碳棒,往远处看了看缓和下眼睛。 而后伸出一双半黑不白的小手叫文澜,“姐,来块布巾擦擦。” 文澜扯下脖子上挂的布巾涮水拧干递给他,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弄个笔出来,这样时不时擦手多费力气。” “你以为我不想”文遇仔细将每根手指都擦干净。 早在刚穿越过来,他能拿得动东西开始,就琢磨做笔,可受限于环境与技术,始终没有成功。 主要是没有石墨矿。 其他的东西做笔芯效果不好。 文棋很自然的接过变黑的布巾,搁到水里。 “放那吧,一会儿再洗,先跟二姐打一架”文澜揪住人,兴致勃勃道。 文棋浑身一紧。 第一反应是胆小想逃。 第二反应是去看文遇。 小萝卜头懒洋洋的倚在枕头上,语气轻快的叮嘱:“不要留手。” 他也想看看。 文棋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的武,到底有多少长进。 两人拉开架势,还没打。 忽然传来敲门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了个死结 今日雪小风大。 狂风刮得雪粒胡乱飞舞。 打在人脸上很疼。 文洵站在门外,背后是漫天风雪。 脸冻的有些发红,眼底疲惫与亮色并存。 “大哥是找阿雅”文澜将人让进来。 文洵点头,先越过文澜看了眼后头的卫雅,而后目光落回来,有些踌躇道:“你能不能……” 他似是羞于启齿,说的不大顺畅。 “怎么样”文澜挑眉。 她说完这句话,里头的文棋文遇也探头出来看。 文洵脸色更红。 不知道是屋里热气熏的还是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 文遇明目张胆的挂在门框上偷看,见状道:“大哥要是想和阿雅姐说悄悄话,直接去咱们那个屋呗,反正我和二哥都在这,那屋空着呢。” “胡说什么”文洵面色一紧,磕磕巴巴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像什么话,我,我就是想,想说两句话。” “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卫雅突然出声。 略显锐利的眸子直直的,毫不避让的盯住他。 “……啊。” 文洵呆呆地应了一声。 文澜不动声色的从两人中间移开,悄无声息的滑到弟弟旁边。 就见卫雅上前两步,隔着袖子握住文洵的手腕。 “跟我过去。” 门一开,再一关。 文澜啧了一声。 音调里蔓延出无限的意味来。 小萝卜头扯了扯她,“你说阿雅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唔,一个时辰”文澜对卫雅颇有信心。 “一个时辰…能够吗”小萝卜头意味不明的喃喃。 文澜一敲他脑袋,“想什么呢!” “不是说几句话吗为什么要一个时辰” 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文澜文遇齐刷刷一回头,又齐刷刷的对着文棋露出了这娃真单纯的眼神。 文棋被他们看的不明所以,紧张的退了一小步。 “对,就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了。”文澜挂上一个热情过度的笑,“阿棋同二姐过过招” 两人拉开架势。 照理,就算文棋拼上一条小命也奈何不得文澜。 只是文澜有意教他,处处放水,才勉强过了几招。 “拳劲儿别缩着,放出来!” 文澜变拳为掌,掌缘切在文棋腕上。 “别犹豫,出拳!” 文澜时时指点,文棋手忙脚乱。 小萝卜头坐在炕沿边,看的想打哈欠,忍不住提醒道:“你放开了打,打不到她的。” 文棋向他投去为难一眼。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小奶音有种过于笃定的百无聊赖。 文棋这才放开了点。 毫无顾忌的出拳。 而后他发现…… 果然打不过文澜。 对方甚至防守的轻轻松松,随手一下就化解了他的攻击。 两人收手,文澜点评道:“后来还不错。” 得了她夸奖,文棋忍不住扬起一抹笑。 他笑时和别人不大一样。 没有声音,抿起一点唇,唇角勾起来,脸颊两侧能看见浅浅的酒窝。 架打完。 约莫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吧… 卫雅回来。 没看见文洵。 “珠花刚送你的”文澜凑上去看。 她一直知道文洵想给卫雅买首饰,东西倒是第一次见。 是一只纯银的珠花,露在外边一头镂刻着繁复的花卉纹路,中心镶着一颗硕大珍珠。 精致又利落。 很配卫雅。 “嗯,他说攒了很久的银子,才给我买的这个。”卫雅笑着,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珠花的位置,“以前我觉得花钱买这种东西无用,但收到东西之后…还挺喜欢的。” 文澜:好酸。 文遇:好酸。 文棋:好奇怪。 不知道两人孤男寡女的在小黑屋里谈了些什么,总之后面的日子文洵都没再躲着卫雅,也没再遮掩自己去教熊孩子读书的事。 俩人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虽然礼节上无可挑剔,但是个人都能闻到那股甜的发酸的味儿。 …… 黎山地处偏北,多山石,草木稀少,自然也没放牧的。 沿着黎山山脉往西,是山戎的地盘。 他们以游牧为生,会将羊毛做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取暖。 只是这种手段不外传,大虞人不知道。 购进的一批羊毛清洗完成。 张氏将制好的一块毛毡和一坨毛线摆在众人面前,“你们二娘本来就会一点儿,我们又和黎山这边的老人打听了些方法,出来的东西还不错。” 王氏坐在她侧后方一点,听到提及自己,神情松了松。 毛线同文澜以前见过的不大一样,更粗糙一些。 扯了扯,韧性还不错。 “不如主要做毛线吧,有了线可以想办法织衣服。”她提议道。 “这个线太粗了,织布会不平整,肯定没有人买的。”王氏小声道。 “不织布,直接织衣服。” 文澜回忆了一下以前在资料库中扫过一眼的内容,去外间找了两根秸秆掰成长短合适的小棍,而后将毛线缠到棍上。 她两手执棍,毛线绕在白皙的指间,很认真的戳了两下。 ……然后毛线打了个死结。 文澜:…… “这…应该是我没织好。”她讪笑道。 小萝卜头左脸写着“我姐姐好傻”,右脸写着“我为她操碎了心”。 “自信一点,把应该去掉。”他说着,白白软软的小手几下解开死结,而后拿过文澜的小棍,很轻松的绕了几下。 是最普通的单层编织纹路。 小胖手动作很快,没多久就能看见平整的一块。 文澜盯着他,满眼震惊——你怎么还会这个 文遇小眉毛挑了挑——这很难吗 又给众人演示了几遍其他的编织方法。 竟然是王氏学的最快。 他有些不乐意,“就是这样,你们慢慢试吧。” 文澜自知手残,也没跟着掺和。 正好张氏要出门物色一处地方,过两日好出门卖羊毛织物,她便跟着去了。 “娘,我们要赁个商铺吗”文澜琢磨着该怎么花攒下的那好几百两银子。 “不必,娘已经打听过了,黎山这边街上可以摆摊,只是所占位置要报给县衙,县令同意才行。咱们今日出去,就是看看哪个位置合适,先报上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遇姚琢 黎山不下雪的时候更冷。 呵口气都是一片白。 两人刚刚拐上正街,文澜就觉得鼻子要冻掉了。 回头拿毛线织个围巾。 她一边想着一边使劲缩脖子试图将脸塞到衣服里。 “不然娘自己去吧,你回家,别冻伤了。”张氏停住脚,看向文澜的目光中满是心疼。 “没事。” 文澜抽出袖套里一只手缩进袖子里,另一只手抬起来,将袖套口扣在脸上。 “这样就好了。” 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张氏哭笑不得。 “好,那快点走,办完事娘带你找个酒楼吃饭。” “不用!” 文澜想也不想就拒绝。 没有必要。 酒楼的东西也难吃。 而且家里文琴手艺很不错。 张氏笑道:“你小时候每次同娘出去都想去酒楼,不让去还生气呢,现在倒不馋了。” “以前小嘛。”文澜自然的接上。 两人走的,正是医馆所在的这条街。 此时慕容晏刚给姚琢抓了几服药,将人送出门,一抬眼就看见了文澜。 以及挡在她脸前的青色袖套。 他看向她,一下笑开。 文澜放下袖套,似嗔似喜的看了他一眼。 “文夫人!文姑娘!” 姚琢满眼惊喜,快步上前,在文澜和张氏面前两步的距离站定,很规矩的行了一个礼。 张氏领着文澜回礼,又问:“六公子这是……” 姚琢拎着几服药,解释道:“祖父这两日操劳,身子有些不适,我来拿些药。” “原是如此,还是劝老令君珍重自身啊。”张氏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面前的青年。 相貌教养均是上乘,也怪不得老爷动了将澜儿许配给他的心思。 “慕容先生妙手,祖父已好多了。”姚琢一笑,“二位这是要往哪里去” “家中拮据,带女儿出去寻个摆摊的地方,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张氏坦然道。 两人在前边交谈。 文澜揣着手一直盯着慕容晏。 青涩的小郎中很难为情,不敢抬头看她,一直盯着自己脚尖…… 偶尔抬起眼,同她目光一撞。 那边姚琢已经说道:“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们同去若是看上哪块摊位可以当场写个文书,我这就递到县衙去。” 他热烈而真诚。 丝毫没有因为张氏说的是商贾之事起任何轻视之心。 张氏看向文澜。 文澜心思根本没在这边,随口道:“好啊。” 慕容晏温和的眉眼动了动。 姚琢正要同他告辞,随两人离开。 此时黎山已经下过几场雪。 路面上并不是原来的白石,而是被人踩实的雪。 他一转身,脚底一滑…… 人当场摔扁了。 慕容晏立即过来,很着急的样子,“怎么样还能不能站起来” 姚琢疼的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借着慕容晏的手站起身,右脚刚一落地就缩了回来。 “还是进去我给你看看吧。”慕容晏和声道。 姚琢满脸抱歉,对张氏和文澜道:“这…我恐怕不能和你们同去了……” 又微微提高了声音,“不过以后但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话音刚落。 慕容晏拽着人往医馆里拉。 应该是不小心,姚琢受伤的右脚又在雪面上崴了一下。 …… “就这么喜欢,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看。” 走出一段路,张氏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问文澜。 “是很喜欢。”文澜没有避讳她。 客观的说,张氏几乎满足了她对母亲的所有想象。 温和、开明,遇事有能耐出头,从来都尊重孩子的意见…… 所以这件事,她也没想藏着掖着。 “那…你有考虑过姚琢吗”张氏试探道:“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也到了年纪,总要挑个妥当合心意的夫婿才是。” “姚琢” 文澜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小屁孩三个字。 是,对方比她还长一岁。 但…她就是这么个印象… “没想过啊。”她摊摊手。 张氏奇道:“当时咱们没到黎山的时候,你和阿遇不是同他走的挺近吗” 文澜想了下,点头。 是很近。 小萝卜头鹿皮袋子上的白石还是他送的。 张氏没再追问。 她是过来人,更清楚一些。 感情这个东西很奇怪。 在可选择的范围里,也许就有那么个人样样都好,可就是欠了感觉,也许有个人样样都差一点,偏偏就能合上眼缘。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这事暂时揭过。 母女两人到了黎山稍微繁华些的一条街。 可以这样说。 黎山县城内绝大部门商铺都在这条街上。 余下的那一点,散落在县城各处。 商铺前有零零星星的摊贩。 现在冷,这的人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赚钱欲望,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这个不错诶。”文澜看上一家店铺。 张氏扫都没扫一眼,“咱们没钱赁那个铺子。” “那娘觉得它好吗”文澜拉住她。 张氏站下,看了眼。 铺面不大不小,正处在长街中间的位置,客人往来基本都会经过。 且这儿旁边就是一家大布行,也能带一些人过来。 确实很合适。 但钱不合适…… “单看位置很不错,不过我们还是要看看摊位。” 拿不到手的东西,张氏从来不留恋,专注的去瞧哪里适合摆摊。 文澜也没再多说,乖巧的跟在她身边。 时不时提两句意见。 两人没有挑很久。 一是剩余的位置有限,二是张氏目标很明确。 定下位置,两人回家。 等文德厚回来,张氏将此事说了,叫他写一份文书明日送到县衙去。 次日。 文德厚走后不久。 文澜也离开家。 到县衙,叫了卢新中出来。 “文二姑娘,找我干啥啊”卢新中穿的厚,整个人魁梧了许多,但一见文澜,还是下意识的摆出警惕的姿态。 “卢大人当时要推车的时候说过,以后我家有什么要官府帮忙的,尽管开口,是也不是”文澜笑盈盈的。 卢新中暗道来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确有此事,二姑娘可有难处” 文澜笑眯眯的,轻松道:“算不得什么难处,家里最近准备做点小生意,旁的都没问题,也就差了一间铺子,你随随便就给安排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店铺 文澜与卢新中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反正交谈完文澜是挺满意的,卢新中什么感觉就不知道了。 而后他回去县衙,又被县令叫去谈了一遍。 还给了他一份文德厚呈上来的文书。 “这都什么事儿啊!” 卢新中拿着文书,在县令房间外头挠脑袋。 文二姑娘既然能请的动县令,那刚才找他做什么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还要那间铺子…… 谁不知道那是个香饽饽,满县城多少人盯着呢,就是因为盯着的人太多才一直没有主。 他们家无根无基的拿走了,能行吗 这些乱七八糟事在他脑袋里转了一圈。 而后他摇了摇头,暂且不去想。 既然县老爷都下了命令,他照办就是。 第二日一早。 文德厚才出门去县衙没多久,卢新中便揣着店契和一应相关文书到了文家。 “……这,文大人已走了”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迎出来的张氏。 现在天色还早吧,完全没到该点卯的时候。 “也是刚走,请进。”张氏说着一引手,请他进屋坐下。 又是那一大屋子人。 又是相同的位置。 卢新中喝了口热水,不禁有些唏嘘。 “昨儿递上来的文书我和县令都看了…” 他拿出文德厚昨日写的那张纸,上边没有任何批复的痕迹。 张氏下意识一皱眉,将准备好的说辞挪到嘴边。 就等着卢新中开口拒绝时说他。 “这处摊位是很不错,但县令的意思是让我问问你们,想不想要个铺子” “……自然是想。”张氏反应很快。 卢新中将一应文书交给她。 “这儿、这儿,签上字,铺子就归你家了,和地一样,每年要往县里交钱。”他先按住文书,忍不住提醒道:“这个店面还有别人想要,县令做主给了你家,只怕会有人心里不舒坦,其中利害,夫人要考虑清楚。” 张氏迟疑了下。 又看了看文书上标记的店铺位置。 而后伸出手指按了手印。 先前不想要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现在东西都送到眼前了,哪有拒绝之理 卢新中没再多言。 只是走前道:“以后有麻烦尽管来县衙。” 就算自己解决不了,反正他家在县令那也有交情,先卖个好总不会错。 家里人都对突然多出的店铺好奇。 张氏自己也没进去过,遂携了众人过去看。 拿卢新中给的钥匙打开店门,入眼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旷的屋子,打扫的很干净,里头有个小门,推开能看见一个不算大的空间,应该是供人休息用的。 “这几日曼娘你带着阿琴多做些毛线和衣服帽子什么的,然后阿雅和澜儿拾掇拾掇这里,该有的柜台和展架都买回来,要使银子就找我。” 王氏蜷了蜷手指,忍不住问:“要做多少啊,多久做出来” “尽快吧。”张氏想了想,“开张那天怎么也要十几二十斤毛线,十几顶帽子,几件衣服撑着。” 王氏一脸为难,“我倒是能带着阿琴做,可我们娘俩平日还要顾着家里吃饭的事儿,只怕会做的慢些。” 文琴看了她娘一眼,想了想没说话。 “有理,这样,家中的吃食先挪到我和老爷那屋,你和阿琴专心做这个,可以吗” 王氏怯怯一福身,算是应下。 “还有什么难处吗”张氏一个个看过去,见没人说话,她又道:“行,那先这么定了,以后有为难的只管来找我。” 此事安排完,家里彻底一个闲人都没了。 哦,除了文遇。 他还赖在文澜屋里研究他的纺织机器。 文澜和卫雅出门,王氏和文琴将灶房那一套东西都挪到主屋,而后一点点搓毛线。 此物做起来繁琐。 半天才能搓出一小团。 王氏从一堆毛中站起来,略嫌弃的闻了闻身上的味儿,换了件衣服。 文琴看见,疑道:“娘,你要出去” “嗯,一会就回,你累了就歇着。” 她提起裙角,小心的迈过地上的毛,没有被沾到。 出门,走两步,进主屋。 “曼娘,有事” 张氏正在清理锅灶,见她过来,擦干净手,领人去里屋坐。 “是有件事想求夫人。”她姿态放得很低,小心翼翼的。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张氏摆了摆手。 王氏小小的咽了口唾沫,问:“商铺开起来之后总要个人管着,夫人想叫谁去” 张氏脸上的笑停了停。 原来是为的这件事。 “曼娘想管这个铺子”她吹了吹粗陶碗里的热水,却没喝。 “我没这个本事,哪里敢妄想,就是阿琴,要是能跟在夫人身边学点本事,约莫也够她受用一辈子了,以后嫁人,也叫我少担心些。” 张氏摩挲着热乎的碗边,沉吟了一会道:“阿琴愿意的话便跟着吧,总归也是家里的生意,多个人看顾是好事。” 王氏听明白她的意思,难得有分寸没再多说。 家里只有张氏懂生意上的事,以后这铺子归谁,单看她愿意教谁,此时让文琴跟着,只要她做的够好,还是能拿到。 回屋,同女儿说完。 文琴蹙眉停住手,“娘,这事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我同你说了,你能让我去吗” “我不想去,织坊赚了钱也是放到家里,大娘又不会短了我们,为什么要争” “娘还不是为了你考虑要不然我犯得上低声下气去求她”王氏稍显激动,“咱家现在这样,你又是庶出,将来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指不定就会遭夫家看轻,要是有个铺子带过去,你不是也有个倚仗” “要不是想给你挣间铺子,娘辛辛苦苦的搓这些做什么” 王氏拈起一点毛,又嫌弃的扔到一边。 文琴深吸了一口气。 她垂下头,默默咬住了牙。 根本不敢想大娘听见那个要求后会怎样想她。 大抵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吧。 “娘不会害你的,你到时候就跟在她身边好好学,到时候那铺子离不了你,不就是你的了吗” 王氏去抓文琴的手,文琴冷眼看着,一下躲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眼多的可爱 黎山的冷风灌进胸腔。 文琴用力的深呼吸了几口。 直到整幅心肺都被这带着淡淡冷香的风洗过,才搓了搓脸,重新睁开眼睛。 她没去找张氏,而是等文澜回来直接去找了她。 “阿琴” 文澜一直没习惯叫她大姐,只跟着张氏这么叫。 文琴两手交叠在腹前,藏在里边的大拇指紧了紧,和声道:“我想与二妹说两句话,可否请卫姑娘……” 她说到这停了停,有些歉然的看向卫雅。 “哦…哦,我那个,去那屋看看娘做了什么吃的,你们慢聊。” 太久没在虞都和那些夫人姑娘打交道,卫雅反应了许久,才勉强找出个借口出门。 还有个小萝卜头。 但他揪着眉头在想图纸,文琴也知道俩人亲近,便没叫他。 “二妹这是去置办纺织店里的东西路上可冷吗” 文琴斟酌了一下,还是遵从自身习性绕了一句话。 文澜懒得想那些客套话,只道:“是挺冷的,怎么,有事吗” 这话单听着显得疏离冷漠,可她目光不闪不避,就那么看进文琴的眼睛,柔和而真诚。 文琴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两眼。 发现她眼睛轮廓流畅优美,目光明明亮亮,瞳仁中好像有细碎的光… 总之很好看。 “纺织店打理完过几日就能开张,有大娘带着,必然是个赚钱的买卖,你想去做吗”她有些不自然的避开文澜的目光,轻言慢语道。 “不想。” 文澜想也没想就给了答案。 “为什么”文琴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要去呢”文澜摊摊手,“啥也不干在家混日子难道不舒服吗我娘又没有勒令我干活。” 文琴:“……” 好像,有点道理。 她心里又忍不住想笑。 不知是想笑自己还是想笑她娘,她们看的很重的东西,满心纠结的东西,到人家这里原是个负累。 “我娘去同大娘说,希望她带着我一起做纺织店的生意,此事我也是才知情,这中间……”文琴停了下,咬了咬唇,到底还是说不出那些话来,最后只道: “我不会同你抢什么的,你若有天想要了,尽可同我说。” 文澜跟着她的话想了一圈,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没事儿,你安心去,多赚点钱回来给我花就行。”她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懒洋洋的往墙上一倚,冲她眨了眨眼睛。 文琴被她的笑感染了些,也忍不住抿出一个笑来。 “那好,我…我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文澜挺起腰,作势要下来送她。 文琴连道不必,叫她歇着。 文琴顺势坐回去。 等人走了,小萝卜头才从图纸中抬起头来,去看他姐。 小奶音很不满道:“你现在怎么连女的都勾搭” “我有吗”文澜一脸无辜。 “有。”文遇伸出两根白白短短的手指,“卫雅也就算了,文琴怎么回事” 此时屋里没外人。 文澜曲起一条腿大喇喇的搁在炕沿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搓着手指。 “你不觉得,她心思多的可爱吗” 文遇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软包子脸,声音平的像车轱辘压扁过的烂柿饼,“不觉得。” “其实正经会算计的是她娘,她自己一天攒千百个小心思,也全搁心里了,不会打扰到谁。” “她以前很看不上你。”文遇凉凉的提醒。 “有动作吗有讽刺我吗” “……没有。” 还真的没有。 文澜身子一歪,放平赖在炕上,“这不就结了,另外,我对漂亮姑娘一向很宽容。” 文遇紧跟着嘁了一声。 “还是我先前提醒你的,对二夫人那一房的人都防备着点儿。” “那你现在还防备着文棋”文澜抬眸去看他。 文遇一顿。 又犹豫了一下。 而后很肯定的摇头。 “那小子胆小还缺心眼儿,不一样。”而且他对你很好。 “总归呢,目前这个小破家还不错,不然我早带你走了。” 单她们姐弟俩的话,很多事情会方便的多。 比如催生食物和赚的银子都不用藏着掖着… 当初没有走,一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文书在大虞境内行走不便,二也是不想被朝廷的人追查,太过麻烦…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弟弟在这。 五年的时间,文家将他养的很好。 文澜向来不愿意欠人家的,这是情分,得还。 不然照从前文德厚和文洵那么得罪她,人早该被拍扁了。 文遇心思玲珑,自然也明白这一层。 “也行吧,反正我在这,她们也欺负不到你头上。” 小奶音骄骄傲傲的。 文澜夸张的哎呦一声。 “那小女子多谢大侠保护喽!”她笑嘻嘻的打趣,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揪住弟弟后颈把人拉过来,“不过大侠,你姐现在好像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 “手撒开,讲。”小萝卜头冷酷道。 文澜从善如流的松手,“前一段我答应小郎中给他送好吃的,如今拖了半个月也没送,你得帮我这个忙。” “吃啥” “唔,你觉得糖葫芦怎么样” “……那得先有红果,你在北山种了” “种了,赶明儿我去拿些回来,你帮我炒个糖。” “除了红果还种什么了有葡萄吗”小萝卜头眼睛亮亮的。 “如今没几样,入冬了不好种,等明年开春吧。” 文遇重新蔫回去,“行吧,那你拿回红果再叫我。” 文澜瞥了眼不大透光的窗户,叹口气。 “太远,太冷,不想动。” “小郎中好看吗”文遇瞥她。 “好看。。” …… 又过了两日。 将纺织店内一应物品都安置好,文澜才动身去北山。 路远又冷。 她将每日混吃等死的小黑牵出来。 驾马向北。 小黑大抵也是在马棚里憋的久了。 出了门城门就开始撒丫子狂奔。 这就导致风过分猛烈。 吹的文澜脸疼。 县城之外没有人清雪。 路面上积雪没过了小半个马腿。 叫小黑一跑,平整的雪面上蹚出一片痕迹来。 马守田没想到她会来。 见到人那一刻先愣住了。 插一句:看到很多朋友说更新的不够,其实我也想更很多很多,毕竟我是按字赚钱的/害羞,但现在就是现实很艰难啊,好几个项目压着干不完……更新速度慢的话确实会影响阅读体验,所以有些朋友受不了离开的非常理解,我们有缘再会,或者也可以先收个书架,攒攒一起看,总之就是,非常感谢你们在看啊,更更非常感谢有些朋友夸我,夸的不错,可以继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做糖葫芦 “人傻了” 文澜在马守田脸前挥了挥手。 马守田回过神,露出个几分真诚几分腼腆的笑。 “没有,就是没想到…你会来。” 上次分别之后,他还以为这一冬天都见不到她了。 “来拿几个果子,也看看你们过的怎么样。”文澜大致看了眼他身后那些人,个个虽说不胖,但也没什么瘦骨嶙峋之态,可见日子还过得去。 马守田请她进石屋,特地点了两盏油灯,将北山上近况说了一遍。 “你说,果树旁边种出的菜还有富余的,卖给了山下百姓”文澜听完,问道。 马守田浅浅的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的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文澜琢磨着,“我是想,以后让程大山直接来找你,从这拿果子和菜去黑市卖。” 这样又省了她一些麻烦。 只隔三差五的盯一盯,收收银子就好。 “好。” 马守田应得飞快,丝毫没在意黑市是什么东西。 “山下百姓的生意也做着,两边做多做少你自己拿主意。” 其他的没什么可交代的。 马守田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办事一等一的牢靠。 这边十七个流民,叫他用的妥妥当当。 又坐了会儿,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聊些闲话,文澜才起身去收果子。 红果树根部往上的一截树干上裹着干草秸秆等物。 先前提过,是用作冬日保暖防冻伤。 文澜随便挑了一棵。 几乎在她捏住树干的瞬间。 原本已经秃的差不多的果树瞬间焕发生机,须臾间就挂了一树红彤彤的果。 在满地白雪中显得分外诱人。 小黑跟在文澜身后,见状伸出马嘴啃了一口树叶子,呱唧呱唧嚼了。 “你要多少,我帮你摘。”马守田不知何时变出一个布袋子来。 “先摘着吧,余下的你们尝尝。”文澜将小黑拽走,借着不远处的菜地给它催生了丛菜吃。 马守田站在树下摘红果。 十四岁的少年,须臾间就能窜出个子来。 初遇时,两人还差不多高,如今他已经高出了她一小截。 探出手去摘果子时,更显得身形颀长秀致。 艳红的果落进粗糙的指尖,称不上漂亮,但他动作温柔小心,有种别样的优美。 小黑在这边造了个饱。 马守田将一兜精挑细选过的红果递给文澜。 分量很重。 打开袋子看里边,就会发现这些红果个个圆润,长相精致。 是文澜会喜欢的样子。 “多谢。”文澜接过,并未细看,只同他道:“回头我叫程大山来找你,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你们俩可以商量商量,或者进城去找我,他知道我住哪儿。” 马守田眼里藏了两分亮色,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黑马驮着文澜和红果,一路疾驰而去。 很快,就只剩下白雪上一道混乱的痕迹。 …… 纺织店一应东西置办齐全,匾额旁边挂了道红绸就算开张。 第一日没几单生意。 文琴跟在张氏身后很认真的学,到天黑收工时,已经能大方的接应客人。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开始就门庭若市的店铺不是没有,但更多的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先别愁客人少,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东西就行。”张氏记完最后一笔账,递给文琴看,“今儿来的客人都还好,以后说不定会遇到很难缠的,那种人咱们开始客气客气,若是故意闹事也别怵他,轰出去就是。” 文琴两手接过账本,认认真真点头。 又指着账面问了两个不太清楚的地方,张氏都一一说明。 而后,两人才锁门回家。 “今日累了吧”张氏笑着随口问。 文琴微微抿了唇,目光很亮的摇头。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是自己亲娘,如今得了这么一日相处的时间,怎么会觉得累 思及此,她有些犹豫道:“大娘,以后你都带我过来吗” “最近这段时间我肯定要在店里盯着,等以后你慢慢上手,就不过来了。”张氏深呼吸了一口,“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单靠这点小生意解决不了太多问题,我还得再想些法子。” 黑马的马粪都存着。 来年开春可以先种一批菜去卖。 其他的要慢慢琢磨。 文琴边听边点头,瞧见雪厚雪滑的地方会抬起手,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 两人到家时。 还没进屋,就闻见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你先回去吧,我去那屋看看。”张氏同文琴招呼了声,脚跟一转,扭头去了文澜那屋。 文琴往相反的方向。 两人各自刚刚进去。 中间那屋门突然开了。 文德厚一脸迷惑的左右看了看。 肚子不受控制的叫了一声。 隔壁屋。 文遇插着小腰站在石墩上,勉强缩短了一些和文澜的身高差。 文澜抄着锅铲,不断在锅里搅合。 甜味儿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张氏问。 “有人想吃糖葫芦…”一个小奶音酸酸的。 锅中糖呈现出一种微焦的颜色,咕嘟嘟冒着细密的泡。 文澜瞧着差不多,舀了一勺糖稀浇到洗净穿好的红果上,“你不想吃” 她迅速浇完糖,灭火,腾出手来敲了下弟弟的头。 “想。”小萝卜头很诚实道。 糖稀没多久凝固成了一层亮晶晶的壳。 壳下红色更加鲜亮。 “何苦自己费力做,出去买两……”张氏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了旁边满满一兜子红果,话头生生一拐,“哪买的这么多” “卖红果那人着急要走,就把剩这些全都便宜卖我了,才十文钱。”文澜随口忽悠,又挑了串好看的递给张氏,“娘,你尝尝” “哎,你也吃,别只想着娘。”张氏顿时笑起来。 一口咬下去。 先是甜脆的糖壳,味道不至太淡,也没甜的发苦,熬得刚刚好。 甜过之后是凉凉酸酸的红果。 籽已经提前去了,咀嚼两下,酸甜凉掺在一起,揉成了一个很妙的味道。 一共串了四串。 正好屋里几个人分完。 文澜吃着不错,正打算再做些,明天带去医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来勾搭人的 今日家里没人做饭。 文德厚饿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盼到张氏回来,她还没进屋。 实在挨不住,只能去隔壁找人。 此时,几人刚吃完糖葫芦。 只有小萝卜头嘴小吃得慢些,木棍上还剩最后一颗。 文德厚一进来,瞧见锅里剩了一小点不知什么东西,锅边还有个空陶盆,有些懵的发问:“你们…吃过了” “没呢,我正要回去做。”张氏应道。 就着她的话音,文遇咔嚓一声咬碎了最后一颗红果。 “那这是……” “澜儿做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张氏解释。 她旁边,文遇白白软软的腮帮子一鼓一鼓。 嘴里发出不大的嚼碎糖壳的咔嚓声。 文德厚拼尽全力也没忍住肚子的叫声。 一时间尴尬的无以复加。 还是张氏推着他回屋,才堪堪将这事化解过去。 “日后你都要去店里” 张氏在灶台旁边处理食材,文德厚站在里间门口问她。 “差不多吧…”张氏想了想,语气隐隐危险道:“你不同意” “不是,我是怕你白天顾着店里回来再做饭太劳累,到时候头疼病又要犯。” 张氏做饭没那么讲究。 稻米蒸上,其他的菜剁成块加些油盐进锅一炖。 扣上锅盖,只需要烧火。 她坐在灶台边,火光应得脸庞既柔和又坚毅,“也就这两年苦一点,熬过去就好了。” “澜儿路上做饭不是很好吗左右她现在也无事,以后让她做,你也歇歇。” 张氏白他一眼,“阿雅也在那屋,澜儿要做她能不伸手吗人还没嫁进咱们家呢,倒平白照顾你儿子还得给家里干活。” 文德厚哑口。 张氏又往灶堂里扔了几根柴,思量几番道:“回头我问问她们的意思,你别瞎提。” …… 晚饭是白米饭,和一整锅土豆炖冬瓜。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小萝卜头吃的想哭。 眼巴巴的看着她姐。 文澜面不改色的咀嚼着,对她来说,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粮食。 其他人更没有敢挑张氏不是的。 只有王氏,吃两口就要撂下筷子小心的吹吹自己的手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今日搓毛线的时候指间磨起了个泡。 “曼娘手坏了”张氏实在看不下去,出声问了一句。 王氏缩了缩手指,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起了个水泡,没什么大事。” “明儿去慕容郎中那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膏买一点,你自己也戴着点尉(手套),省的磨手。” “哎。”王氏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她就没再吹手,兴许这两句话比药膏还顶用。 一顿饭吃完,家里小辈留下帮忙洗涮。 文遇跟屁虫一样缀在文澜身后,她走到哪他跟到哪。 连文德厚叫他回去睡觉他也没理。 文澜出门。 文遇也跟着出门。 文澜转身。 文遇没反应过来。 一下撞在她腿上。 “呵。” 文澜低笑一声,矮身单手抄起他膝弯,往住的地方去,“明儿我和娘说,你回去睡觉。” 文遇坐在她胳膊上,什么也没抓,两手放心的揣在一起,小奶音有些气愤道:“你不早说” “逗逗你。” 文澜开门将他塞进去。 第二日。 家里人该出去的出去,该忙的忙。 文澜照着弟弟昨日的指点又做了几串糖葫芦。 给文棋拿了串,其他的包好带去给慕容晏。 医馆前不知何时搭了个避风的棚子,棚子里摆了几张长条凳。 来瞧病的人都坐这等着。 文澜想了想,抱着糖葫芦也坐了下去。 她前头还有六七个人。 等了一会儿有些后悔。 棚子里是没风。 但是好冻手好冻脚。 “呸!老子是来勾搭人又不是来看病的,在这等个屁,进去多瞧几眼人才是正经。”她在心里数落了自己一遍,起身就要进屋。 正好里边的病人出来。 排在她前头的人要进去。 见她抢先,当时就不乐意了。 “嘎哈呢没到你呢回去等着去!” “就是,先来后到懂不懂” 有态度好一点的,劝:“这的郎中说了,不排队不给看病,姑娘还是坐回去吧。” 文澜瞧了眼挡在她面前,压住整扇门板的胖大娘。 冷静道:“郎中是我朋友,我来给他送东西,耽误不了你们的事儿。” “送东西你刚坐那等着干啥,以为我们都瞎子”胖大娘得理不饶人,还号召别人,“你们也都看见了吧,我看她就是嫌冷,想钻空子!还送东西人家郎中一天挣多少钱,稀罕你那点东西” 边上有些不带脑子出门的人听到什么就是什么,纷纷谴责文澜。 “……”文澜压了压火气,“你和我一起进去,进去便见分晓。” “狗屁!”胖大娘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瞪圆,朝她呸了一口。 文澜面色转冷。 单手揪住她的领子,提着人往门上一砸。 她动作控制的细微精准。 叫外人看来,只以为是她推了一把,而那胖子没站稳,摔在了门上。 这动静不小。 慕容晏推门出来看。 这一推。 胖大娘又摔了一次。 “答应给你的东西。”文澜先将糖葫芦递过去,而后将冰凉的手指缩进袖子,紧接着又带了点委曲的腔调道:“你的病人拦着不让我进门。” 慕容晏看向门外这群人,好脾气的解释道:“这位是在下的朋友。” 众人静了一会儿。 有个被胖大娘洗脑的跳出来,“之前可是慕郎中你定的规矩,按照先来后到进屋看诊,不听话的不给看,现在你自己坏规矩了” 这么咄咄逼人的对她家小郎中… 文澜拳头硬了。 “这里的病在下医不了,兄台还是回家去吧。” 慕容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挂着得体的微笑道。 对面那人没意识到,还在解释,“我脑袋没病,我是肚子疼。” 文澜忍不住扑哧一声。 慕容晏侧眸看她,弧度固定的笑容温柔了些,眸光里藏了些深沉的意味。 “不对,你骂我!”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黄毛小子,别以为你是个郎中老子就不敢揍你!” 大虞历史风俗地理记——历史篇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几百年来,中原各地战乱不断,各个国家就像下到沸水里的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飘上来。 今天我俩打一架,明天他俩打一架。 后天有两个就灭火了。 对。 这时候国家就是这么草率。 连年战乱,遍地焦土,没人有心思种粮食。 因为费劲巴力种出来的,最后说不定进了狗肚子。 直到某一天。 一直在大西北苟着,谁都能踹两脚的小国发生了一件事儿。 皇帝的老丈人觉得皇帝对自己闺女不好,把他薅下来自己当了皇帝。 自此以后这小国鸟枪换炮,一路南下,稀里糊涂的干面了所有国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猝不及防的结束了乱世。 中原重新一统。 这位老丈人就是大虞开国皇帝——陈信。 陈信在位十二年。 基本上就干了一件事。 把之前分割的一块一块的地盘重新整理一遍。 比如说,修虞都通往各地的官道、修主要城池、疏通南方漕运、建驿馆、重新铸钱、厘定全国土地重新分配…… 哪个活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 好在他还有几个得力的手下帮他,不然估计会再早累死几年。 嗯。 这个突然蹦出来统一了全国,又在短短十几年内恢复了民生的皇帝,是累死的。 大概就是,熬夜熬太多。 嘎啵一下就没了。 连个重病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死得快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不是。 比如陈信,他家业太大,没有遗嘱就容易出事。 太子倒是有一个,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也都很喜欢。 但其他兄弟有意见。 爹也没说太子一定继承皇位,凭啥他行我不行 于是提刀把太子砍了。 砍完大家都敌视的,再互相砍。 最后剩下一个。 就是现在的皇帝——陈则。 陈则上任之后也先干了一件事。 把之前跟他对着干,不想让他当皇帝的人全弄死。 弄不死的就找由头撵走。 这么一折腾。 当年辅佐先帝实现天下一统的老臣基本上就没剩啥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杵在朝堂上也就是当个吉祥物大家看看。 因为他们提的意见陈则从来不听。 他觉得老爹就是太听他们的话累死了,他不想累死。 陈信修桥补路,把虞都外边的事安排的差不多。 陈则就一直盯着虞都里边,哪个人有点小心思他都想知道知道,就怕别人说自己坏话。 这事儿自己打听不大好,问大臣人家未必说实话。 所以他干脆找了一伙人,既能打架又能偷听。 这群人都用黄铜发冠束发,于是知道的人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黄铜冠——专门帮陈则干见不得人的事儿的。 (大概预计会出3篇吧,正文之余给大家讲讲故事) 第一百三十章 见他一点爪牙 相对于黎山本地人的粗犷魁梧,慕容晏这长相和身板确实显得过于柔弱好欺负了。 任谁看,对面这满嘴唾沫星子的人都能一拳将这个白白净净的小郎中锤扁。 “别在这吵吵叭火了,人家不是说就是朋友来送点东西吗你们一个个在这唧唧闹闹的,我们还看不看病了”后头一个壮汉扶着他老娘,不满的出声。 “去你娘的,他没骂到你头上!”这人骂骂咧咧的,怼完后边来推慕容晏,“姓慕的,现在给老子认错,要不我打死你!” 手还没碰到人。 半路被一只更纤细漂亮的手捏住手腕。 文澜眼神很冷。 慕容晏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抱着糖葫芦分外安逸的站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这位兄台回家可以多读些书,在下复姓慕容,不姓慕。” “你……啊!” 文澜面色平静的松开手。 对面那人痛苦的抱住自己手腕,又惊又怒的看她。 “还要打吗” “小娘们儿,你他娘的找死!” 文澜很佩服他的勇气,也很尊重他的决定。 于是在对方扑上来的时候,一拳将他鼻子打歪了。 用的是卫雅教的起手式。 后边壮汉刚刚扶着老娘坐好,没等伸手帮忙,第一回合已经结束。 他张大了嘴,愕然的看向文澜。 而那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小姑娘,正转头和医馆郎中说话。 “你回去看诊,不用管外边。” 慕容晏似乎有些迟疑。 文澜正想告诉他放心。 就见他单手握住糖葫芦,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很温柔的对她道:“手给我。” 文澜将两只手都抬到他眼前。 慕容晏很认真的将她刚刚揍人时指节上不可避免的沾到的一小点鼻涕擦干净,“先进去暖和暖和,外边交给我。” “唔,你行吗” 慕容晏眉眼弯下来,“行。” 医馆大门十步开外。 刚刚动手那人鼻子上挂着两道血痕,犹自不服气的样子。 “我这人天生愚笨,一日只能做一件事,你们可以商量一下,看看今日是治病救人好,还是将这个冲突解决了好。”他神情温和,看起来很认真的在征询大家的意见。 文澜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自己以前好像看错了,老弟可能也看错了。 小郎中也许善良,但单纯绝对没有那么单纯。 大冷天儿的,不痛不痒的小病大家也不会在外边等着。 没多久这些人就做出了决定,将闹事的撵走,让慕容晏继续诊病。 最开始挑头的胖大娘想蒙混过关。 慕容晏将人拦下,淡淡道:“每日跑十里路,少吃饭,你的病自可痊愈。” “什么” “你胸胁胀痛,醒后气短,平日动不动就发脾气找人麻烦,以致肝郁气滞,身上肥肉太多压迫脏腑,致使呼吸不畅,不是什么大病。” 慕容晏直愣愣的说完,丝毫没在乎人家的脸面。 胖大娘脸色阵青阵白。 找人麻烦……肥肉太多…… 要不是前车之鉴还在流鼻血,她绝对一个大耳瓜子扇上去! 而慕容晏已经移开目光,请排在她后边的那人进屋。 随后同文澜一起进去。 纸包的糖葫芦摆在诊桌上,同纸笔迎枕一起,不协调中又有些协调。 文澜坐在一边烤火。 看病人一个个坐下再离开。 小郎中始终挂着一抹亲和的笑。 只是不知怎的。 这笑看久了有些刻板。 所有弧度像是固定好的。 壮汉排在最后一个。 原来他后边还有人,大概是冻的不行先跑了。 “郎中,你看看我娘的脚,昨儿滑了一下就说疼的厉害,一直也没好。” “扶老人去那躺一下吧。” 慕容晏指了指身后的小床,起身看向文澜时,脸上的笑容才鲜活了些。 老太太岁数大了,脑子不清楚,只会哎呦呦的喊疼。 得亏儿子是个顶用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慕容晏先摸了脉,又道声得罪,掀开一点老太太的裤脚。 沿着脚踝摸了摸,他问:“之前受过伤” 壮汉愣了一下,连忙道:“是是,以前打仗的时候是伤过。” “她骨头现在是歪的,应该是以前受伤正骨没有做好,如今牵扯了一下引出旧疾来,你这样……” 他说了一串方法,末了道:“如今吃药怕不顶用,我做几贴膏药,明日你来取。” 将这对母子安排完,才浅浅的呼了一口气,笑问文澜:“很无聊吧。” “是有些。”文澜坐直了些,“你就每日这样一直坐着看诊” “有时候也出诊。” 慕容晏拿起一根糖葫芦,斯文的剥下纸套,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遍布口腔,还有那股他很熟悉的温和坚定的力量。 “好吃吗”文澜问他。 慕容晏连着点头,嘴里东西咽下去了才道:“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 他鼓着腮帮子咀嚼时显得干净无害,完全没有了在外边时蔫坏的样子。 文澜很感兴趣的研究一阵,直接道:“我原以为你什么心眼儿都没有,刚在门外真是长见识了。” 慕容晏要去吃第二颗红果的嘴一顿。 “那人纠缠不清,我就小小的使了点心思,总不能让你替我担着所有麻烦。” 他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很小心的露出了一点自己的爪牙,“我这些年四处行医,若是什么都不懂,一心想着治病救人,只怕早就扔在哪个乱葬岗了。” 文澜很准确的捕捉到了那点锋利。 虽然和想象中有些诧异,不过这也不错,她只是问:“那你前些年,也遇见不少麻烦事儿” “不少,有说我没治好的,也有来闹事的…一个地方有好人就有坏人。” 他说完咔嚓一声咬碎了一颗红果。 声音又轻又狠,和文遇咬碎时很不一样。 “那你怎么应付的”文澜很好奇。 她出生在丧尸时代,能打的人活下去,没能耐的人被吞食。 而她精神力强横,且一向会打架,凭这个就能解决所有麻烦。 弱势群体怎么活着,还真不清楚。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四年很不错 慕容晏吃的很讲究。 都是嘴里东西咽完才说话。 “确实过了几年吃亏的日子。” 他说的真心实意,干净的眸子中竟也浮出点沧桑来。 “不过后来我就找到了一些小办法,也算应付的来,所以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最后一句时,沧桑尽去,充满了调侃意味。 “比如呢” “我学医道,本就既可救人,也可害人。” 他又露出了一点锋锐的尖爪,同时有些谨慎的看着文澜的反应。 显然,她没太在意。 “你不怕吗” 慕容晏故意拿捏出一个凶狠样子。 文澜翻了一面手去烤火。 白皙的手心朝上,她手指蜷了蜷又张开,眸光不明的看向他,“那你会害我吗” 慕容晏适时将那点爪尖收回去,专注的将一串糖葫芦吃完,“你又不找我麻烦,我害你做什么” 文澜将手背过去,换了个话题。 “你以前都在一个地方住多久” “不一定吧……一两年,或者三四年。” 那时节没什么本事自保,大多是被黄铜冠发现了就要逃。 “那黎山呢” 文澜问的很轻松,实则暗暗竖起了耳朵。 时间太短的话,她就不能太懒了。 得勤快点儿。 “可能,三四年” 慕容晏说的也很轻松,只是唇角略略勾起了一点。 文澜盘算着: 三四年很不错。 就算她再懒些,也足够把人搞到手。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不愿意在一屋子药味里赖着了,聊了两句就说要回家。 小萝卜头还在家等她做饭。 如今白日很短。 每天只开两次火。 文澜到家时,张氏和文德厚等人都没回来。 卫雅带着文棋在练武。 二夫人一直闷在屋里搓毛线。 她去主屋提了菜过来,几下洗干净,才去叫文遇。 “老弟,做饭了!” 文遇没反应。 一张软包子小脸十分严肃的盯着桌面上的藤纸。 他旁边已经扔了几团。 文澜伸手到他鼻子底下。 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啊!”文遇奶奶的惊呼一声,很不满的抬头看她,“烦人精,叫我干啥” “叫你给小讨厌鬼做饭。”文澜拍了把他后脑勺,“别揪头发了,想不明白吃完饭再想,实在想不出来就不想。” 文遇沉吟了一下,正色道:“你如果不打我,我会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不是打,是爱的抚摸。”文澜一脸严肃。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和解,去外间做饭。 稻米和乌禾洗净混在一起,拿到主屋去蒸。 化到一半的猪肉剁成块,下锅煮出浮沫,撇干净。 然后加一堆调料下锅炒,炒的差不多放切好的豆角、土豆、南瓜等物。 小萝卜头对于“一堆”“差不多”这种事都有精确的要求。 但文澜一向记不明白,只严丝合缝的照做。 盖锅炖。 “这破地方,连辣椒都没有。” 文遇不知道第多少次埋怨。 “大虞不产这个,你姐也没办法。”文澜摊手。 锅里传出滋滋的响声。 酱味、肉味和菜味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是一种浓郁的香气。 文澜一边盯着灶堂,一边唰唰将土豆切成细丝。 然后照着小讨厌鬼的要求一遍遍将表面淀粉淘洗干净。 “行了吗” “嗯,可以。” 锅中菜炖熟,盛了满满三个陶盆。 文澜又烧了一大锅水。 将土豆丝下去焯。 “捞捞捞。”文遇站在石墩上指挥。 “这也太麻烦了。” 文澜一边麻利的捞完,一边抱怨。 因为她隐约记得。 捞出来还得过凉。 果然…… 小讨厌鬼发话了。 她正要往里添水。 那边卫雅和文棋回来,说是饭蒸好了,问这边还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文澜顺势将这活推了出去,转头去炒白菜。 …… 等忙活的差不多。 文德厚先回来。 满屋都是浓郁的米香。 普通的大米香中又掺了些别的,闻起来令人饥肠辘辘。 他在屋里找了一圈,又往马棚那边看了看,都没发现张氏的影子。 而后去隔壁。 王氏从一地羊毛中抬头,“老爷” “阿琴还没回”文德厚蹙了点眉。 “尚未回来。” “嗯。” 文德厚点头离开。 王氏也没留他。 文洵那屋肯定没人,文德厚思来想去,敲了敲文澜的门。 开门的是文棋,见到他先小心翼翼的叫了声爹。 “你们这做饭了” 这话不消问。 因为同样,满屋都是菜香味。 文澜和卫雅出来。 “都做好了,等娘回来一起吃。”文澜道。 文德厚颇欣慰的点头,“辛苦,你有心了。” 文澜总觉得这句话听着别扭。 过于官方。 不像爹对女儿说的。 文德厚应该也察觉到了,不过他的嘴在这种事儿上一向很笨,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最后尴尬离开。 没等多久。 张氏带着文琴回来。 文洵还要一阵子,留了一份饭就没等他。 “还是女儿知道心疼娘,娘还没回来就帮娘把活都干了,做这么些饭累到了吧。” 张氏入座之后先夸了文澜一番,瞧见土豆丝又道;“切得这么细,可仔细点别伤到手,咱们自家人吃饭,不用讲究好看赖看的。” “一般累,阿雅和阿棋都有帮我。”文澜实诚道。 “我呢”小萝卜头不满的提醒她。 “你也帮了,多亏了我弟!”文澜认真道。 可偏这样,大家偏要当个玩笑听。 文遇分外不满的瞪了他姐一眼——不跟你一般见识! 文澜眨了眨眼——人家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动筷吧。” 文德厚发话,率先动了第一筷。 而后各方筷尖毫不犹豫的落向各个盘子。 文琴夹了一块土豆丝,入口动作轻微的咀嚼两下,而后眼睛一亮。 意想不到的脆。 酸酸凉凉。 各种味道都恰到好处。 还没沉浸多久。 底下的袖子突然被人拽了拽。 王氏碗里的东西一块没动,正眼含愁绪的看她。 文琴那点轻松的心情顿时消了一多半。 “夫人,阿琴这两日跟着你,没添麻烦吧”王氏在底下拽住她,细声细气的去问张氏。 “没有,阿琴学的很快,帮了我不少忙。”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文洵受伤 王氏还想再说。 文琴给她夹了一筷头白菜,缓声道:“娘,先吃东西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王氏勉强笑了笑,没再作声。 文棋坐在文遇身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王氏开始吃饭,才小小的松口气。 …… 以前有老饕说过,烧菜的精髓在于放盐,其他佐料都是锦上添花。 经文遇指点做出来的菜,每一道咸淡都控制的极好。 用过饭。 陶盆底只剩点汤汁和夹不起来的菜碎。 幸亏是文洵那份提前留了,不然他今晚怕是要饿肚子。 “娘,有件事同你商量。”文澜道。 “嗯,你说。” “娘去纺织店回来的晚,烧菜这活计不如挪到我那边。”她顿了顿,“当然,为了方便些,买菜这事最好也由我来办,您每月给拨些银子就成。” 如此一来,就可以适当拿她这边的银子买吃食。 家里虽然有催生的东西,但也不能总吃菜。 还是要适当开开荤。 张氏沉吟了一会儿,点头。 一则是她确实兼顾不过来,二则女儿这个年纪,接触些管家的事对她有好处,只是烧菜到底辛苦,她心疼。 正好就在主屋。 当着大家的面清点了一下家中所剩余粮。 这个月的定然是不够了。 张氏拿了一两银子给文澜,让她先看着安排。 文澜也没推脱。 米粮菜蔬等物没有挪动。 因为主屋搭了两个锅,还方便一些,她那屋只有一个。 这边刚说完。 院门处传来响动。 想是文洵终于回来。 “老大今天怎么这么晚”张氏满心疑惑。 “是啊,平日这个点儿早回了。” 卫雅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大家都没走,她也不好意思出去探看。 四间屋只有这间亮了灯。 文洵在外边敲了敲门。 门开。 他并未进来。 只是拱手低头,告罪说今日身体不适,想先回去睡觉。 “怎么回来这么晚”张氏有些担心。 文洵只是低着头,“那孩子文章没背会,我多盯了一会儿。” “抬头说话。”文德厚肃容道。 他一向见不得孩子没骨气的样子。 文洵遮遮掩掩,瓮声瓮气的同爹告了个罪。 还是张氏发现不对,强行将人拉进来,借着烛火才看清儿子的脸。 文洵生的斯文儒雅,脸颊清瘦些,没什么肉,此时一边脸肿了起来,上边一大片淤青。 “怎么回事”张氏声音比黎山的风还冷。 文洵低下头去,嗫嚅着不肯说。 文澜抱胸在后头看了个新鲜。 没想到大哥这属公鸡的居然也会怂。 看样子又是在那大户人家受的气,就是不知道这回打他的是熊孩子还是熊孩子他爹。 “那家人在哪”卫雅说话时火气几乎要冒出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提刀闯进人家里。 “我真的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文洵见躲不过去,只能支支吾吾的解释,但他君子做惯了,一时间不会撒谎,缓了半天才想起来说:“这伤是今天不小心磕的,我去找郎中看了看,所以才回来的晚。” 卫雅气的不行。 不仅想打那家人,还想把文洵这怂包再捶一顿。 “明日请辞吧,这种人家,不去也罢。”文德厚沉声道。 “爹……” “做教书先生很好,但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教,粗俗无礼之辈,我看你不去也罢。” “可……”可他还要赚钱。 从前他也觉得,有一腔抱负,投身大虞,为百姓做事这便够了。 银钱只是俗物而已。 可如今不是他一个人,卫雅跟着他,还背了些窃窃的闲话,他再抱着那些不知所谓的清高,让阿雅跟着受苦,岂非无耻 “你若想教书,来年开春我与姚令君将学堂开起来,你自去就是了,为何非要去他家” 满身铜臭的商贾,子孙不思进取,文德厚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教的。 ……因为他家给的钱多。 可这话文洵没脸说。 张氏目光变了几次,道:“行了,先都回去吧,老爷,你去那屋看看阿棋的功课,文洵留下,娘有几句话和你说。” 这话一落。 文德厚和卫雅都看向她。 张氏递给卫雅一个放心的眼神,理都没理文德厚。 “走吧。”文澜拉住卫雅,不经意间对她眨了眨眼。 文雅顺从的叫她牵走。 俩人回到屋。 很默契很没品的贴在墙上偷听。 张氏面对文洵时没那么大嗓门。 隔了道石墙听的也不是很清楚。 大意是: 张氏问文洵教书是不是为了赚钱,而后告诉他别听他爹那套屁话,凭本事赚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去教书,对方付钱,这是理所应当的,不用觉得拿了人家的钱就理亏,就忍气吞声。 对方不讲理,直接怼他就是了,实在不行就告衙门。 钱要站着赚,不能跪着赚。 卫雅转了个身子,贴着墙壁蹲下来。 “是不是因为我他才忍气吞声去赚钱的我记得他以前很瞧不上这些东西。” 文澜:“他以前缺心眼。” 卫雅:“从前虞都名士那么多,清谈他也没输过,到这却要受这等罪。” 文澜:“所以还是打架实用。” 卫雅沉默了一会,“你说的对。” 她抬头去看文澜。 文澜垂眸看下来。 “你别冲动,这其中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到时候一起打也不迟。” 卫雅疑惑,“还能有什么” “记不记得上次卢新中来家里,说那间纺织店有很多人盯着,咱们拿到手以后要小心些” “记得。”当时她也在。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文洵教书那家也是从商的。” “所以” 文澜抿了抿唇。 她时常因为弟弟太聪明而觉得自己蠢笨。 现在看来,也还好… “他家从商,说不定也想要那间铺子,但铺子是县衙直接给到咱们家的…对方摸不清我们底细,从文洵这下手试探也未可知。” 卫雅眨了眨眼,慢慢道:“所以,你是说,那家人针对的也许不是阿洵,而是咱们家” “再观望观望。” 总归也就是大哥多受几天气,等对方狐狸尾巴全露了,一气解决更省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人找茬 文澜心安理得的滑进被窝睡觉。 另一头。 文琴回屋之后,没等王氏开口,先堵住了她。 “你干嘛”王氏退了半步,腿一抖,靠着炕沿边浅浅坐下。 “我想问问娘,你在饭桌上拉我,你想干嘛” 文琴站在她对面,姿态挺直,声线平静,稍显细长的眸子毫不避让,竟也有几分强硬气势。 “你吓死娘了。”王氏拍了拍胸脯,“今儿文澜得了你爹欢喜,娘就想让你说说在纺织店干了什么,咱们干了活,总得让人看到不是。” 她说着拉住文琴的手,“你是庶出,趁这段时间,多讨讨你爹的欢喜,就算不攀附姚家那样的人家,也别太差了。” 文琴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我不会讨谁的欢喜,你如果觉得日子不好过,就自己去讨好父亲,别来折腾我。” 她到底还是不会说太重的话,只狠狠的咬住了牙。 “我讨好你爹有什么用,我又不用他宠爱我,要不是为了你以后嫁个好人家,你以为娘愿意每天想这些吗” 王氏纤细的嗓音有些发尖,尖完又哭了。 “我看明白了,你跟着张红蜡几天,心里又忘了我这个娘了,她要也真把你当亲闺女倒好,省的我费心费力为你谋划,还落的一身埋怨。” 往常她一哭,文琴就立刻没了办法,只能无奈去哄,或者保持沉默。 而今日。 她只是深吸了口气,冷漠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吹灯了,明日还要早起。” “你!” 呼! 灯灭。 王氏坐在炕沿上,看着黑暗中文琴爬进被窝,真的没理她。 两道热泪哗一下流出。 她哭着埋怨了半天。 见文琴没反应又去推她,而后者只是冷漠的翻个身躲开。 ……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无事发生。 只是文洵回来的越来越晚。 这一日风雪很大。 程大山说临近过年,黑市休市。 给文澜交了今年最后一批银子。 小萝卜头想吃芋头蒸排骨。 文澜裹了两三层棉衣,带上袖套和毛线帽,确定浑身上下只露了一双眼睛才出门。 黎山商铺都集中在一条街上。 卖猪肉的也在那。 她提了一整扇排骨出来,正遇见一群人揣着手气势汹汹的过去。 纺织店在那个方向。 呦呵 终于敢动手了 文澜脚跟一转,尾随上去。 这群人戴着黎山本地的棉帽。 帽子两侧延伸出两条棉片,棉片下边有带子,系在一起既盖住了头,也保护了脸和耳朵不受冻。 腰后都别着一根短棍,看着就不像善茬。 文澜跟了一段路。 发现对方果然停在了纺织店前。 这几日店里生意格外好。 陆续有人进出。 但瞧见他们,好几个想进店的人都跑了。 店门打开。 文琴送一个客人出门。 见到这一群也愣了愣。 “你们……” “姓文的”为首一人搓了搓眉毛,粗声粗气的问。 文琴直觉不好。 立刻退了回去要关店门。 而后一根短棍不由分说的卡住了门缝。 “话没说完呢跑啥” 那人凶狠的一抖棍子。 整块门板咣啷一声打开。 街巷的风吹过,门晃的吱呀吱呀响。 “怎么了” 文澜看见她娘从里边出来,见到人之后也是神色一变。 风大了些。 将两方人的交谈扯得支离破碎。 文澜听不太清。 见人要往里闯,她抬手将一整块排骨甩过去。 那么一大块排骨。 甩过去时响声很大。 凶徒全都回过头来。 然而没处可躲。 鲜红带血丝的排骨,势不可挡的迎面糊了几人一脸,砸的他们东倒西歪。 刚刚不可一世的气势顿时散了。 张氏一眼认出裹得熊一样的文澜,没敢说话,使劲儿打眼色让她快跑。 文澜走过去,抓住一个人的胳膊,就着他的棉衣擦干净手。 “哎,找事” “娘个腿儿的,你谁啊”被砸到的那几个爬起来,其中一个满脸怒容的问。 “店是我家的,这是我娘。”文澜不客气的穿过人,站到张氏身边。 “不是叫你走吗你这孩子,怎么关键时候脑子不灵光了。”张氏拧紧了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文澜同样低声,“娘,我跑了你俩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也比三个人都搭这强。” “你们还聊上了呗!” 最开始出棍那人揪下帽子,很粗糙的抹了把脸,而后使劲往地上一摔。 “小娘们儿,你今天走不了了!”他拿棍子指着文澜。 张氏忙挡到文澜前边,“大哥,家里孩子不懂事,您过来是要干什么,有事咱们都好商量啊,好商量。” 声音在发抖,文澜听的出来。 目光向下,她看见她娘腿也在抖,只是勉强站直。 “去你娘的!好商量哥几个都让你闺女砸了,怎么商量要不是看你们都是女的,老子上去脑袋给你削掉!” “铺子交出来,赔钱!”另一人在旁边补了句。 那老大也才反应过来正事儿,也跟着道:“赔钱,交店!” 张氏咬紧牙,“这……钱我们赔……店……” “钱和店都不会给你。”文澜在张氏身后冷冷出声。 而后她脚下滑动两步。 越过张氏,伸手就攥住了对方指过来的棍子。 狠狠一转。 那根看着就很有杀伤力的木棍瞬间易主。 文澜手腕一送。 棍头凶狠的撞在凶徒肩上。 五大三粗一汉子,硬生生被这下怼的后退两步。 “大哥!” “大哥!” “大哥!” 其他人纷纷惊呼,连忙扶住他。 文澜抄着棍子,“你不打女人,我可没说我不打男人,只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走我不动手。” “呸!”被称作大哥的男人吐了口唾沫,混不在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臭婊/子,老子给你脸你不要!我看你是找死!” 他挥开其他小弟,饿狼一样盯住文澜。 “澜儿!”张氏紧张的捏住文澜胳膊。 文澜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文琴道:“带我娘进去。” “……你,行吗”文琴声音抖的不像话,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文澜揍人 “我学过武的。” 文澜拿着棍子在手里拍了拍。 木头不错,很有分量。 文琴扶着门框,抖着手去拉张氏。 张氏不动,依旧死死拽着文澜。 “你学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用…” 她急得语无伦次,又察觉这话说了也白说,对方全堵在门口,她们也跑不了,愈发绝望。 “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你们不是很嚣张吗” “就是,在这做生意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大哥是谁!” “还敢打我们,不要命了!” 一群混混在后边起哄。 冬天冷。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出一堆白气。 文澜没理,只是反手握住张氏手腕,“娘,听我的,去店里坐坐,卫雅说过,我天赋很好的。” “你天赋好就能打过他们吗”你穿了这么厚的衣服还没有人家原本块头大啊! 张氏第一次急的方寸大乱。 三九天里脑门上竟出了一层汗。 文澜知道她是担心,只能看向文琴,“阿琴,帮我下。” 文琴咬紧牙,使劲了口唾沫,颤声道:“好。” 说完,她强撑着抓住张氏,将人拽到了里边。 文澜重新转过目光,看向混混老大。 对方一脸凶神恶煞的捏手,指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可怕的响声,“呵,你真孝顺最开始就不应该动手,而是劝你娘乖乖把店和银子都交出来!” 文澜:“你手有毛病” “你他娘的才有毛病!” 话落。 一只碗口大的拳头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文澜袭来。 距离不远。 拳头须臾便到。 文澜只做了一个动作。 抬起棒子往他手肘处一敲。 动作轻松写意。 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然而那可怕的拳头忽然散了。 “你…你阴老子!”混混老大抱住手肘,怒声道。 文澜却没惯着他。 棍子飞快落下。 对方竟也不是吃素的。 左躲右闪。 虽然挨了不少下,但致命部位的攻击全都躲了过去。 众小弟见势不好,一个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提着棍子上来招呼。 文澜一时间陷入四面重围之地。 “揍她!娘的!”混混老大使劲甩了甩胳膊,那股麻劲儿才稍稍缓和。 张氏在里头看的心惊胆战。 若不是文琴强压着,不知道会跑出来多少回。 这群人打架毫无章法。 基本招式就是打到哪算哪。 巧了。 文澜从前也是这样。 对方强横。 她就更强横。 棍如怒龙,一路凿穿人群。 最后,文澜一把拎住对方大哥掼在地上。 “都给我停手!要不我敲碎他脑袋!”她一脚踩住人,两手握着棍子,神情冷硬不似作假。 底下那大哥啃了一嘴的脏雪,犹自嘴硬,“别管我,给老子上,干死她!” 文澜抬脚,一下将他脑袋踩进雪里。 “我耐心有限。”她冷冷的盯住这群混混。 有个人握紧了棍子,目露凶光,跃跃欲试的样子。 文澜哂笑一声,踢了踢脚下那颗脑袋。“抬头瞅瞅,你那小弟巴不得你死呢!” “你放屁!有种撒开老子再打过!”对方嘴一得救,立即开始叫嚷。 文澜烦了,再次将他脸踩回雪里。 其他混混终是有所忌惮,慢慢有人撂下了棍子。 “来个人说说,为什么来这找茬” 众混混面面相觑,没一个张嘴。 文澜提着棍子指住一人,“你说。” 那人立即一个激灵。 踌躇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文澜棍子一转,又准又狠的戳在混混老大的腿弯上。 呜! 底下传出一声含糊的痛呼。 “再给你三个数的时间…” “三。” “二。” “我们拿钱办事!” 文澜手段太狠,那家伙吓得不行,连忙抢在她最后一个数落下之前讲明。 “拿谁的钱” “这……我也不知道,活是我们大哥接的。” 文澜想了想,挪开脚,将人从雪地里挖出来。 “喂,你干这个活,一单有多少钱” “……啊” 即使脸冻得通红僵硬,还是没妨碍他做出了个困惑的表情。 “谁让你干的,给了多少钱”文澜冷下脸,严肃的问。 “你们占了这儿,得罪了谁自己不清楚” “少废话,问你呢,没让你问我!” “周一道。” 没听说过。 文澜记下这个名字,正待细问… 长路那头忽然来了一队人。 为首的大络腮胡子指着他们一声爆喝:“干啥的!” 这边混混们立即乱了阵脚。 “江大鬼来了,快跑快跑!” 乌泱泱一伙人一拥而散。 混混老大挣开文澜,临走时撂下话,“你给我等着!” 文澜不以为意。 从旁边捞了把干净的雪擦净手。 去提扔在店门口的那扇排骨。 “没事吧澜儿”张氏声音还有些抖,十分紧张的将她看了一遍,没瞧见伤又细问:“身上有没有哪伤到” “没事儿,我习武真的很有天赋的。”文澜笑。 “哪疼一定和娘说啊。”张氏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怪娘见前些日子无事发生就松了警惕,没想到他们会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文琴站在张氏身后。 细长的眸中氤氲了一些异样情绪。 那天那夜。 她一把掀开帐子。 也是这样一身杀意。 络腮胡子江乘大步赶过来。 无奈混混溜得太快,他没撵上。 “你们没事吧”他说着,着重看了眼文澜。 刚才好像是这小姑娘,将黄虎子按地上揍。 小不大点儿的,有点东西啊! “我等无事,只恐他们还会来报复。”张氏躬身行了一礼。 “我们这两天会加强巡视,这伙人不是好惹的,你们尽量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再有事如果没在街上看见我们,就开门使劲喊,我的人会尽快过来。” 张氏谢过。 江乘又看向文澜。 “小姑娘,练过” 文澜点头。 江乘挠了挠胡子,直勾勾的瞅了她半天。 文澜觉得事态有点不大对。 没等对方开口。 她率先道:“官爷要没事的话,我们先回家了。” “行,走吧。” 江乘大手一挥。 等她们锁上店门,提起排骨要走人。 他又忍不住道:“碰上事儿就去衙门找我啊,我叫江乘!” 大虞历史风俗地理记——风俗篇(上) 先给大伙说说钱吧。 毕竟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大虞是银本位制。 就是说白银作为法定货币流通,具有无限法偿能力,白银下边是铜钱,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钱。 至于黄金呢。 不作为货币进行流通。 但依旧具有价值,可以作为高价值物品买卖。 那为啥金子不是货币 因为金银复本位制有问题。 至于有啥问题…就涉及到一点点专业了,感兴趣好学习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搜搜。 说完这个咱再说实际购买力。 一两银子能买啥 看到这的朋友应该记得文澜当时花了不到二两买了一根大火腿,吃了差不多一路。 然后这败家子(bushi)花了五百两买了小黑——就是在下脑残搞出的一个bug,很不幸的被许多聪明的老板发现了! 大虞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等于900 mb。 按照这个汇率,小黑的价格就是45万。 封建时代马等于现代汽车来说。 小黑相当于高档点的车了。 但它被马场老板卖的时候,显然不是当高档马卖的。 理论上来说,应该在50两左右合适。 后面也按这个定价,求各位老板饶在下一回。 …… 国情这边… 连年战乱,遍地焦土,导致本来底子就差的土地更差了。 南方还好。 山温水软,能养树木粮食果蔬。 自虞都往北。 每往北一点地质就更差一分。 河道枯竭。 树林稀少。 便是能种粮食,产出的东西也干瘪瘪的不好吃。 但对于在战乱中度过了前半辈子的人来说,天下太平,能填饱肚子就是件好事。 什么好吃赖吃的——不重要。 至于年轻一辈,北方的,自来就没吃过好东西,没有对比,他上哪知道这东西难吃。 这就导致虞都以北,大部分城镇餐饮业都不发达。 有那么几个食肆,目标客户都是走过路过的,少有本地人。 也因此,价格定得高,利润显得比其他店铺大些。 地质差除了影响饮食… 还影响了一系列和木材相关的东西。 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 说得很有道理。 市面上一个东西少,并且谁都找不着多的,那么即使它看起来再不值钱,依旧能卖出很高的价。 就比如说大虞的木头。 如今全国各地的林子多是十几年前大虞初初建国时种下的。 长了十几年也没长很粗。 能卖的有限。 因此越粗的木头越贵。 越稀少的木料也越贵。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盖房子就算你墙不用木头,房梁也得用木头,窗户门也得用木头。 然后房价也很贵。 由此引申,桌椅板凳、木炭等等价格都会高出正常水平。 黎山呢。 还是个特殊的地方。 记性好的朋友应该有印象。 前边提过。 它虽然是个边境小县,鸟拉屎都嫌冻屁股。 但无奈皇帝给力。 往这边送了很多人。 加上当地驻军和驻军家属。 所以这个小县城人口诡异的多。 地方不大,人再多,住房就会紧张,买院子就贵。 所以老曹还是有钱啊!——感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徒弟黄了 江乘回县衙交班,没像往常一样扔了东西就溜。 县令老头表示很稀奇。 “你今儿大出息了啊!你媳妇儿不催你回家了” “笑话,她啥时候敢催我”江乘叉着腰,一脸牛气。 旁边众同僚发出一阵哄笑。 “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嫌出屁了不如上街去巡逻,正好我缺人手呢!” “啊,我有事。” “啊,我也有事。” “我没事,我要回家。” “……” 江乘自鼻孔中一哼。 见人走的差不多,凑到县令旁边,悄咪咪的问:“老爷,你之前让我盯着点儿的那家,就文家,咋回事啊” “噫,咋现在想起问了,她家出事了” “这…”江乘挠了挠胡子,“算吧,好像也不算。” “咋回事”县令整个脑门都皱起来,一双吊梢小眼快眯成缝。 “嗐,没事儿,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家那个小姑娘,啥情况” “小姑娘你说文家二姑娘”县令脑门皱的更紧。 “啊。” 江乘丝毫没察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姑娘厉害啊,今儿直接把黄虎子干趴了你敢想啧,这么好的苗子,你说不给我做徒弟是不是白瞎了” “……要是个小子更好,不过他家那俩小子我见过一面,都不是啥厉害的。” “还是小姑娘厉害,可惜县衙不能给姑娘挂官职,要不我看她接我的班都绰绰有余!” 黎山县令眼神幽幽的看着自己的下属念叨。 “说完了” “没……咋了” “没说完你也别说了。”县令咽了口唾沫,背着手踱了几步,“少招惹那姑娘。” “不是,我没想招惹她,我就想收个徒弟,你之前不是也催我收徒弟吗就算是个女的,那也比一堆男的都强啊!” 县令深吸了口气。 “我是说,你离人家远点,不然有人不乐意了,老爷我也保不住你!” 江乘一卡。 眨了眨眼睛。 没反应过来。 县令掏出点宝贝茶泡上,叹了口气。 黑市那位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很。 看着一副温文尔雅和气做派,其实又狠又小心眼儿。 如今他出山弄了个医馆。 治病救人之外就干了一件事——见文澜。 县令人老成精,自然能品出其中那点不正常的味儿。 “咳,老爷,这个,你都保不住我,真的吗”江乘回过神来,还是不大敢信。 “真的。”县令老头拍拍他的肩,很深沉道。 黎山是大虞一个县。 但它太靠北,附近又没有别的城镇,有点像大虞版图上孤悬在外的一粒芝麻。 名义上受朝廷管制,私下里县令的权力很大,可以自己对县里的事做出一些调整——比如流放犯人本不该有地方住,更不会招到县衙里打工。 可以说,黎山县里很多事都不符合大虞规制。 只是天高皇帝远,上边管不到。 这么个地方,说句大不敬的话,县令就是土皇帝。 土皇帝都解决不了的事…… 江乘迷茫了。 文澜也很迷茫。 她打听了雇佣文洵做教书先生那家人,根本不姓周。 是猜测错误,两件事根本就不能合在一起看,还是里边有别的弯弯绕 文澜边做饭边想。 半天没个头绪,她决定还是找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像这种需要打听许多消息的,得程大山来。 “火再小点儿。”小萝卜头蹲在石墩上,两手交叠托着下巴,“想什么呢” 文澜抽开几根柴禾,瞥他,“你腾出脑子了” “纺织机有个零件始终没想明白,不过你且说说你的事儿” “今日有人雇了一伙混混去咱们家店里闹事,幕后主使是个姓周的,和欺负文洵的不是一伙人…” 文遇保持着托下巴的姿势。 保持了半天… “没了”他略略瞪大眼睛。 “没了。”文澜一摊手。 文遇蹙了蹙眉,“消息有限,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我认可你先前推测的,这两家之间一定有关联。” 文澜一指头将他眉头按开,“小小年纪愁什么愁,你安心做你的东西,这事儿我来管。” 文遇伸开小腿,从石墩上滑下来,两手在身后撑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奶呼呼道:“好。” 饭做熟。 王氏听说了今儿白日的事儿吓得不行,张氏在那屋安抚她,卫雅大半是在凑热闹加听故事。 文德厚和文洵还没回来。 文澜给弟弟舀了一碗芋头蒸排骨,去打了个招呼,只说没有醋了出去买一点马上就回。 白天刚出了事儿,张氏怕有麻烦,想请卫雅跟着去。 文澜说担心那些人找到家里,还是留个人保护一二。 “二姑娘说得对,万一贼人过来,咱家能打的人都不在,不就完了吗”王氏边抹眼泪边说。 “娘,我…”文棋忍不住出声。 “你什么你学了两个把式还真以为自己行了,你能和二姑娘,和阿雅比吗”王氏回头训斥。 文棋习惯性的垂下头去。 里外间有道门槛。 卫雅一脚在里边,一脚在外边,不知该往哪头儿去好。 末了,将视线投向文澜。 “在家,万一有事儿护住我弟。”文澜拍了拍她,低声道。 大概率不会有事。 混混今天遭了殃应该不敢来。 幕后之人买凶干活,也不大会亲自找到家里来。 当然,他们要是来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文澜孤身出门。 直奔程大山住所。 黑市休市。 这厮每日抱着银子在家睡觉。 当初随他一起留下的衙役天天在外奔波给人打工,据说他还收了人家一笔借宿费。 文澜到时,许多人都不在。 只有一个小年轻。 就是之前死抱着老衙役尸体不放那个。 “周一道,刘庆元这两个人给我查明白了,另外再看看黎山本地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势力…唔,若是能问出他们接一单活多少银子最好。文澜说着,撂下一锭银子在炕沿上。 程大山手一拂,银子悄无声息的消失。 “这俩人都是黎山本地的大商户,尤其刘庆元,县里唯一一家勾栏就是他家开的,你咋会和他俩扯上关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死老鼠 “不是我和他们扯上关系,是他们不要脸来找我麻烦。” 那年轻人倒了两碗热水端上来,文澜接过,却没喝。 “叫刘庆元的,文洵在教他家小孩读书,受了不少气…你刚才说什么他家开勾栏在哪” “在最东边。” 程大山有些尴尬。 勾栏这种东西,男人间说起来兴味十足,但叫他和一个姑娘家说,多少有点不对劲儿。 “是单听曲儿的还是有皮肉生意” “咳咳咳,都…都有。” 程大山尴尬的喝了一大口热水。 文澜没理他。 一般来讲,妓院性质的地方,即便有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自愿去的姑娘,也必然会有一些下作手段弄来的人。 日后对付刘庆元,单从这点下手就对了。 剩下那个周一道… 且再看看。 交代程大山将事儿打听明白,她又抢走了一罐醋,才迅速回家。 离开也就两刻钟。 家里相安无事。 小萝卜头还在揪头发研究他的图纸。 图纸旁边放了一个带着油腥的空碗。 次日一早。 文德厚发现院子里扔了几只死老鼠。 个个肚子都被一根木签穿透。 很恶心。 一时间清醒的没清醒的都出来看。 只有文遇稳当当的缩在被窝里。 “老爷,这…这怎么办啊,他们是不是想杀我们”王氏惊慌失措。 文德厚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死死盯着那几只老鼠。 “夫人,找个东西装上,我带去县衙。” 张氏面色沉重,扭头回去找了块布,将死老鼠全都收捡好。 “老爷可去找个叫江乘的,他昨日关照过我们。” 文德厚记下,又道:“你们今日都莫出门,等我消息。” 家中严阵以待。 文澜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色厉胆薄的意思。 不过先等等县衙的安排也行。 那边能解决,省的她动手。 卫雅照常教文澜和文棋练武。 只是听说文澜昨日大显身手,非要先和她比试一番。 两人你来我往。 文澜拿出揍黄虎子的水准,略胜卫雅一筹。 “你何时这般厉害了”卫雅双手撑膝,喘着粗气。 文澜一脸无辜的摊手,“不知道啊,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卫雅:“……” “……阿雅姐。”一个弱弱的声音出现。 两人全看过来。 文棋顿时更加局促,小声道:“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但你俩打的时候,二姐好像更稳一点儿。” 文澜眉梢一扬。 小孩儿有点东西的,说不定能学出些门道来。 卫雅则是陷入沉思。 拳法没问题。 要说稳,她比文澜差的地方,就是没有反复练很多遍…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她想通之后兴奋的跳起来,啪一拍文棋肩膀,“好样儿的!你比我爹还强,那老头儿就会说我不行,从来没指明白问题在哪,多谢!” 文棋抱着肩膀一脸懵。 文澜没眼看的捂住脸。 跟个孩子说“你比我爹强”,绝了,是卫雅能干出来的事儿。 三人在院子中打拳。 姿势整齐,还颇赏心悦目。 其他人都在主屋,张氏问剩下两个孩子,“你俩不想跟着学学吗” 文遇第一时间摇头。 文琴想了想,也摇头。 最初她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 卫雅教人的时候不避着,那些招式她记下了自己偷偷练过——需要很大的力量,她没有。 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 日落时文德厚将文洵领了回来,没再去刘庆元家。 “江乘说只是几只死老鼠,单凭这个他们没办法判断什么,若再有事会安排几个人过来巡查。”文德厚对家里人道。 众人听了也能理解。 毕竟要是谁家里出了几只死状惨点的老鼠,县衙就派人蹲守保护,那衙役早累死好几拨了。 “家里的纺织店,还开吗”王氏捏着袖子问。 文德厚直接看向张氏。 “开!不开好像我们怕了他们!” 张氏盘算着,距离过年没剩多少时日,年前怎么着也得多赚点钱,来黎山的第一个年头才不至过得太寒酸。 “可…阿琴没什么本事,再遇到歹人可怎么办呐”王氏一脸愁容。 文琴侧眸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张氏压根就没往下想,直接问:“那你觉得呢” “不然,请二姑娘和卫姑娘去一个” 文澜两手手指插在一起,似笑非笑道:“我俩去一个” 王氏看着她的笑,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毛,强撑着点头。 “那阿琴呢” “阿琴当然要留在店里帮忙啊。” 好不容易将女儿塞去,这时候回家前边那么多功夫不是都白费了 “那阿雅去谁教练拳,我去谁来烧菜”文澜收了笑,讽刺的哼了一声,“二娘来吗你会吗” 她向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露出这么强烈的攻击性,王氏吓得一哆嗦。 文德厚蹙眉想要说话。 张氏在桌底狠狠踩了他一脚。 “我,这,我也有自己的活要做啊。”王氏磕磕绊绊的,见她不好说话又转向卫雅,“练拳的事先放几天也无妨吧,先把家里这坎过了,不比什么都重要” 卫雅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她说的好像是有道理。 不过她知道自己头脑简单,没敢贸然说话,扭头去看文澜。 “你怎么想”文澜问文琴。 文琴端端正正道:“你和娘去店里,我在家做饭,如此两头都不耽误。” “嗯。”文澜点头。 张氏也觉得这样安排不错。 王氏急了,匆匆瞪了文琴一眼,转头苦着脸对文德厚道:“老爷,这毛线和织物都是我做的,先前也一直是阿琴在照顾店里生意,总不能因为外边一点儿事就把她叫回来吧。” “阿琴回不回来有什么分别”文德厚不能理解。 王氏:“……” 文德厚问的真心实意,但这话她没法回。 “二娘不用解释,你那些心思大概除了爹以外我们都清楚,但我奉劝一句,这时候少跟家里打你那点小算盘!以前家里没什么事,你算计我和娘都不稀罕同你计较,如今外边人虎视眈眈,你还在家里搞事,休怪我不客气!”文澜盯住王氏。 杏眸中藏了黎山万丈冰雪,看一眼便能冻到人心底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体格子 王氏脸色涨红。 她心虚的仓皇的看了一圈众人。 许是受文澜的话影响,每个人好像都在审视,都在嘲讽的看着她藏着掖着的那点私心。 “二姑娘,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不该如此和我说话吧。” 心虚过了头,她忍不住回嘴。 文德厚也很不满,“什么叫除了我以外的都知道,你们知道什么” 张氏白了他一眼。 充分表达了“你就是个白痴”这个意思。 文澜没理爹,只冷眼看着王氏。 “你不是一直教导自己的孩子是庶女庶子吗那更应该认清自己才是。”她字字说的清晰,毫不留情,“说白了你只是二夫人,是偏房,爹娘宽厚不大计较这些身份,我们这些人才喊你一声二娘,论正经的,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难道心里不清楚” 每个字都在狠狠地戳王氏伤疤。 直到重新戳出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她片刻就流了满脸泪,再也坐不下去,哭道:“是我不识好歹,忘记自己身份微贱,你们随便怎么安排吧…” 说完掩面离开。 人一走。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文遇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眼倦意道:“能不能回去睡觉了” “睡觉睡觉,都回去吧。”文德厚赶人。 张氏趁众人出门前最后确定道:“那明日澜儿和我去纺织店,家里就交给阿琴了。” 文琴福身应下。 出了门。 一群人两两凑做一堆。 小萝卜头挂在文澜的胳膊上,非要她送才肯回屋。 “你今儿怎么不懒了,竟然肯动嘴皮子怼人”他拿小手攥住文澜食指。 文澜下意识勾了勾,将弟弟整个小手都勾进掌心,“没有外患她爱怎么折腾我都懒得管,如今外头事一摊,她还要在那算计来算计去的,属实令人厌烦。” “治好你懒病的竟然是她,倒也有几分本事。”文遇戏谑道。 文澜呵了一声,“再懒下去不知道的要骂我窝囊!” “不窝囊,怼的不错,学到了我一两分本事。”文遇竖起一根软乎乎的大拇指。 文澜将他塞进屋里。 王氏门口。 文琴按着门,没让文棋进。 “你若还信大姐,就回去睡觉,当今儿什么都没发生过。文澜和卫雅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们对娘有意见,却不会对你不好,你心里也要念着人家的好,别犯蠢因为这事存了芥蒂。” “可娘……”她还在哭。 文琴侧眸看了眼露出一点亮光的窗。 “有我,你不用管,记住我的话就行。” 文棋沉默了一会,终于点头离开。 文琴按住门,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进去。 且说那边,文澜送完弟弟后要转头回屋。 就见文洵和卫雅在门口窃窃私语。 她很有眼力见儿的先骚扰了一番小黑,又去了个茅厕。 回来时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哎,说什么了那么久”一进屋,她便逮住卫雅盘问。 预料之中卫雅红脸的情况没出现。 只见她十分不解的问:“你说的,只有文老爷不知道的东西,是什么啊” 文澜:“……” “文洵也不知道”她不死心的问。 卫雅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他说他应该知道一点儿,但是不确定。” 好吧。 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文澜解释了一遍,又说:“你不用觉得她心思多就绞尽脑汁应付,王曼娘这人没胆子使坏,最多就是想占点小便宜,你若哪天觉得被她坑了,直接找我娘说就行。” 卫雅听的连连点头。 末了苦兮兮软巴巴道:“文澜,我是不是很笨啊” 她生了一副英气精致的面相,这样说话又别有韵味。 文澜坏笑着去勾人家下巴,“就是你这样笨笨的漂亮姑娘才讨人喜欢啊!” 两人又闲话了会儿才吹灯。 文澜特地没有睡熟。 因而半夜稍稍出现点风吹草动,她便坐了起来。 院子里进了人。 还不止一个。 她穿着中衣在窗侧细听,大概清楚了几个人的位置。 前后不到一刻钟。 院子再次恢复安静。 文澜打了个寒噤,迅速无声的窜进被窝。 在被子里裹了好一会儿,才化解在窗边沾上的寒意。 …… 死老鼠再次出现。 这次整个肚子都被戳的鲜血淋漓。 文德厚收起来带去县衙。 文澜过去那屋将小萝卜头从被窝里提出来,说完话复又将人塞回去。 只是将被子掖在了他下巴下边。 随后同她娘去纺织店。 店铺关了一日。 再开张时非但没有冷清,人反而比以往多了些。 还有不少扒着门往里看的。 堵着门不好做生意。 文澜过去,随手逮了个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见她纤瘦娇小一个,遂道:“你是这家店的人你们的人前日打了黄虎子,害他丢了大脸,他在道上放出话,说要和打他那人决一死战。” “黄虎子前日来找茬那伙人的大哥” “就是他,诶,是你家谁打的啊,听说还是个女的”对方露出一张满是求知欲的脸。 其他人听见两人交流,不甘寂寞的补充。 “听说那姑娘生的壮实,一条胳膊就有黄虎子腿粗,身量高大,我估摸着得有二百多斤…” “听说黄虎子都让她抡飞了。” “人家大体格子在那呢,扒拉黄虎子跟玩似的。” 文澜:“……” 我去你娘的大体格子! 你全家都大体格子! “啥时候决一死战”她决定先撇下个人恩怨,摆出一张同样满是求知欲的脸问对方。 “说是这两天吧,不过那姑娘要是你们家的,还是劝她想辙躲一躲,黄虎子发起狠来可厉害呢!” “嗯,多谢。”文澜抱拳,“买毛线吗” “不买。” “不买让一让啊,壮实姑娘今天没有来,不用来看了。”文澜向后一招呼。 有一小撮人走了。 更多的没动。 一直到下午。 文澜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黄虎子的小弟送来一封信。 直接给到了文澜手里。 “给我的”文澜接过那卷布,打开,看两眼之后眉头越拧越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接战书 她脸色阴晴不定,两手一转,将布撑开在对方眼前。 “来,你给我读读,这写的啥” 黄虎子小弟两手叉腰,牛气哄哄道:“我又不认字,我怎么知道” 文澜脸上一黑。 “我认字我就知道了你们大哥自己不识字不知道找个会写字的下战书吗还是你们一窝都完蛋,一个会写字的都拎不出来” 只见泛黄的布块上边画了两个竖杠,后边的那杠外边套了一个圈。 下边有好几团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墨迹,最后一团很小,打了个叉。 是人是鬼都看不懂。 “什么字啊娘看看”张氏撇下客人,快步到文澜身边。 文澜将布块递给她。 张氏看完,沉默了很久。 “除了这个,没有什么话吗”她问。 黄虎子小弟挠了挠脑袋,“……我们大哥说明天要和她决斗,在……在哪娘的我咋忘了” 文澜一脸无语。 “叫你们大哥写个人能看懂的信,要么派个长脑子的过来传话,都办不到的话就在家猫冬吧,少出来丢人现眼!” “哎。”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文澜转身,迎上许多双震惊的眼。 还没等他们表达出自己的震惊和疑问。 黄虎子小弟又折回来了。 “你刚刚是不是说我没脑子”他严肃道。 文澜挑了挑眉,实在道:“是。” “你骂我!”他很生气的样子。 文澜点头,“是啊!” “啊!我看你是欠揍!” 黄虎子小弟一脸生气的冲上来,抡起拳头要打。 文澜抬腿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人飞出店门,落到街上。 街上雪滑,他一出溜滑出去老远才停。 文澜云淡风轻的转身回来。 又迎上许多张合不拢的嘴。 “买东西的往里走,不买的别在这堵着啊!”她很和善的随口喊了一句。 真的很和善。 但刚刚堵在一起的一大群人,顷刻间往里的往里,往外的往外,鞋都不知道踩掉了几只。 往里的人不敢不买。 一人挑了件东西。 到底有人没忍住,战战兢兢去问文澜:“打了黄虎子的,是你啊!” 文澜收了钱,点头道:“应该是。” 其他人全都竖耳听着。 确定之后求知欲胜过了惧怕,一个个惊讶的打量着她。 “你,这么小”其中一个大娘比了比自己下巴的位置,一脸奇怪道:“怎么打的他” “不知道。” 这事解释起来麻烦,不麻烦她也懒得解释。 扭头去收下一个的钱。 因着前边武力震慑,许多没想买的人也拿了些东西回去。 店里收进不少银钱。 存货也所剩无几。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 张氏一一应付完便决定先关店。 今日生意不错,再卖下去将店卖空了也不好。 娘俩正要点了银钱回家… 门板哐哐哐响了几声。 文澜出去看。 外边那人棉衣外边套了个虎皮背心,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这个比上一个靠谱的多。 见到文澜直接道:“我们老大告诉你明日未时来南城门决斗。” “行。” 对方露出个轻慢的表情,“你要是不敢打,去磕个头认错也行。” “恩知道,滚蛋吧,我要回家了。” “你!” “我什么我你大哥叫你来传话,叫你和我打架了吗”文澜咄咄逼人,“话传完了我让你滚蛋不是很正常” 张氏站在她旁边,越听越惊。 眼看那人咬牙咬的腮帮子上肉都在抖,好像下一刻就要动手。 张氏浑身紧绷。 她亲眼见女儿出手两次,可还是下意识担心,紧张的不行。 好在。 对方自己气了半天。 气走了。 等人走远,张氏才小声道:“你怎么敢那样得罪他,万一真动起手怎么办” 文澜自然的挽住她胳膊,“没事,我打得过。” “你这孩子,学两个招式又觉得自己了不起了,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说话,日后碰上个厉害的吃亏了怎么办”张氏不无担心。 文澜想:单打独斗她绝不会败。 小规模火拼也没事。 人海战术可能会有事。 不过这个世界能调动军队的也没几个人,真有一天要对付她,直接宰了领头的就好。 大逆不道的想了一圈,嘴却很顺从道:“娘说的是,我这两日确实浮躁了些,以后不会了。” 张氏拍了拍她手,“嗐,也怪娘之前没有安排周全,这两日的事情多亏了你,家里家外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事都跟娘说,娘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 “我能有什…”文澜说到一半卡了卡,而后目光一动,试探道:“娘,眼看着快过年了啊…” “是,也就二十来日的光景,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娘去置办。” “咳,倒不是好吃的,这个,慕容郎中是一个人在这边开医馆,无亲无故的…您知道吧” 张氏偏头看了她一眼。 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行不行啊娘” 张氏笑完了沉吟一会儿,“嗯,我想想,这事儿得跟你爹说,你也得去医馆那边打个招呼,问问人家的意思,唐突了不好。” “是是是。”文澜连连点头。 张氏道:“你爹那边我去说,应当不是什么大事,除了这件呢” “没了。” 能把人拐到自家一次,今年就算圆满。 剩下的明年再说。 “昨日桌上你教训王曼娘,照她的性子,今日在家肯定又跟阿琴阿棋说些有的没的,你和阿雅之前一直教文棋练武,若那小子拎不清,与你们有了嫌隙,也不必再管。” 张氏颇糟心的喘了一口气,“咱们不欠她们的,识相就带着,不识相就叫她们滚蛋,谁私底下搞事直接同娘说,娘来料理。” 文澜点头,复又疑道:“后来回去我爹又没说什么” “没有。”张氏失笑,“只是你说大家都知道单他不知道,回去追问了我一番,又同我抱怨你故意笑话他,是记早先的仇儿。” “啊”文澜又好笑又惊讶。 眼看着快到家,张氏道:“别叫他知道我同你说了,不然他要觉得自己丢脸。”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氏 卫雅正在院中和文棋交手。 见人回来忙收手迎上。 “怎么样顺利吗有没有人去闹事” 卫雅双眼放光。 文棋则满是担忧。 “没闹事,来下了个战书,约我明日未时决斗。” 文澜说的轻松,好像在讲没蒜了,明日炒菜对付一下。 “决斗”卫雅惊呼一声,“和谁你应了吗” “黄虎子,应了。” “我和你去!” “不用,帮我跑一趟县衙就行。” “……啊为什么” 不仅卫雅,文棋和张氏也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文澜更诧异:“聚众打架触犯律法,咱家都是良民,当然要报官啊。”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 卫雅喃喃道:“我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张氏也回过神来,轻笑一声,“确实有道理,不必着急今儿个去,明日叫你爹和大哥去县衙说一声就行,直接找江乘,我看他还挺想逮那群混混的。” “是极。”文澜点头,又问:“我弟呢” “咱屋呢。”卫雅答。 文澜回去。 还没进到里屋,就听见一阵嘎吱嘎吱声。 小萝卜头正坐在炕头啃萝卜。 背后靠着她的枕头半瘫着,桌上炕上散落了一堆藤纸。 见她回来,立即撇了萝卜,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来。 文澜稳稳将人接住。 “弄明白了” “明白了!”小奶音里满是雀跃。 文澜一笑,调侃道:“如此你的毛保住了!” “呸!又咒我!” “没有没有,我弟最厉害!”文澜将人放到炕上,“你这是,图纸都画完了” 文遇从炕上捡起几张,“画完了,这是筛毛的,桌上是纺线的,东西大,做起来麻烦,得重新弄一些木头。” “这都没事。”文澜扫视了一圈,“我今早叮嘱你做的那东西呢” “外间呢,都做好了,你去看看。” …… 张氏照例去王氏那屋取做好的毛线和织物,以便明日拿到店里去卖。 只是进去之后,柜子上就摆着零星几团不大的线。 文琴正坐在石墩上搓。 王氏躺在炕上,两眼闭着,哎呦哎呦的哼唧了两声。 “怎么回事”张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沉。 文琴起身福了福,“大娘今日回来的早,我这就去做饭。” 张氏摆手压下她,“没问你,问你娘呢。” 王氏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虚弱的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刚坐起来点又极难受的扶住了自己的头。 “夫人见谅,我今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见礼了,这毛线也……” 张氏冷声道:“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不适” “夫人”王氏一双含泪眼,无辜又可怜的看她。 张氏视若无睹,“阿琴先出去。” 文琴顺从的起身,无视她娘的目光,迅速离开。 屋里就剩她俩。 王氏辩解道:“夫人,我是真的不舒服。” “咱们俩也算认识了有小二十年,细细算起来相处的时间比跟老爷还多,你觉得我心盲眼瞎,二十来年还看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人你有病没病” 王氏咽了口唾沫,没敢作声。 “澜儿说了你,你心里不舒坦,故意在这装模作样的不想干活,怎么”张氏哂笑一声,“你觉得这纺织店没你我还开不下去了” “我哪里敢这么想。”王氏低下头,细声细气的。 “哼!到头来还是这副死德行,心眼比针尖还小,芝麻绿豆大事儿你也计较,还不敢说,只敢往儿女那抱怨!”张氏声音冷硬,毫不客气,“澜儿说的对,平日你想三想四我们懒得理你,如今这时节,你要不长眼色的上来添乱,别怪我把你赶出家去,你自己过日子,省的总觉得我们占你便宜!” 王氏一直低着头咬牙,听见最后一句心头猛然一凉。 她抬头,声音细的有些发尖,“你凭什么赶走我” “你觉得呢”张氏冷眼看她。 王氏剧烈的喘息了几口。 惊骇恼怒的神色逐渐平复下来,变得凄凉又讽刺。 “是,你当然有权利赶我,你甚至能把我两个孩子抢过去叫你娘,呵…就算你不抢我看他两个也想认你,不想认我…可我做错什么了” 她红着眼抬起头。 昔日胆怯、娇弱、畏缩的样子全都不见,像兔子骤然露出了白牙。 “我出身王氏,就算是个庶女也比一些人家的嫡女强上不少,我也从没想过高攀,当初答应文家的亲事,不过是想着小门小户的我嫁过来不至于继续过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 王氏眼里都是泪。 “文德厚!求娶时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嫁过来这么多年,他只顾着你,我永远要排在你后边!他既不喜欢我,当初求娶做什么结果,我是个不得宠的庶出,我孩子还是不得宠的庶出!张红蜡!你告诉我!我不多打算打算,我能怎么办” 张氏站在地上,冷眼看着她哭看着她发疯。 “老爷没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王氏瞪着她。 “娶你做二夫人,是爹娘的主意,老爷只是碍于孝道,不得不应。” 王氏面上空了一瞬。 然后她低下头去,拿袖子抹干净眼泪。 发了很久的呆。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她轻笑了一声,“呵,听着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你没骗我。” “我没必要骗你,你孩子也不是不得宠的庶出,老爷和阿洵都很喜欢阿琴,不会让她随便嫁掉,她日后在外边受了气,家里也不会不管。阿棋更不用说,之前老爷已经带他去衙门做事了,是你这个做娘的心疼孩子,将人拉了回来。” 张氏平平板板道:“即便如此,澜儿和阿雅也还在教他学武,只是这些你都不看在眼里,你只想着你自己那点破事儿。” “我……” “行了,没人想听你的解释,我只一句话告诉你,你大可以继续身体不适,纺织店的事儿我会全盘接过来,只是分钱的时候你一个铜板也不要想!” 扔下话,张氏转身出去。 王氏自己在屋里哭了很久,连晚饭也没去吃。 第一百四十章 抓人 半夜。 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嚎。 文澜和卫雅立即清醒。 俩人穿的都齐整。 从手边扯了件厚棉衣,裹上就冲出门去。 冷白的月照着冷白的雪。 院子里两个上蹿下跳的黑影就格外明显。 “上!” 文澜低喝一声,瞬间冲出去。 卫雅紧随其后。 打斗很快。 对方先受了点伤,又没有防备。 一个照面就被两人撂倒。 只是喊叫声惊动了家里人。 文德厚和张氏都出来看。 “怎么回事”文德厚皱眉。 文澜将一人身上的死老鼠扔过去,“就是他俩,天天晚上往咱们家扔这个。” 大晚上的。 人还没醒透。 突然一堆鲜血淋漓的老鼠出现在眼底下。 文德厚差点没将晚饭吐出来。 “呕!” 张氏忙顺了顺他后背,嗔怪的看了文澜一眼。 文澜:∑! 文德厚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时文澜和卫雅已经将人捆得结结实实摆在墙角。 “说,谁叫你们来的” 文澜坐在石墩上,面色不善的审问两人。 “呵!忒!”一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满脸不服道:“你们这群阴险小人,设陷阱害爷爷!有种单独打过!” 文澜看着石板地上那块半黄不白的东西,额角青筋跳了跳。 “哎…别打死。” 卫雅见她脸色阴沉的起身,稍微拦了一下。 “放心。” 文澜阴着脸过去。 没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薅住他肩头棉衣,将人脸朝下掼在地上。 正好盖住唾沫。 “你不嫌埋汰我还嫌呢!给我擦干净!”她抓住人后背,前后晃了两下。 那人就在地上来回摩擦。 旁边他的同伙吓得眼睛瞪溜圆。 “你干什么” 文德厚一进来,正赶上文澜擦地。 文澜头也没抬,愤愤道:“这人往我地上吐痰,黄不拉几一大片,恶心死了!” “呕!” 文澜闻声抬头,就见她爹夺门而出。 “听听就这样了,这要看见了指不定要吐我屋里。”她合理推测完,给了底下人一脚。 那人惨叫一声。 文洵一愣,“这声音……” “你认识”文澜眨了眨眼,俯身揪住人头发,将他脸转过来给文洵看。 文洵脸色不大好,“是刘府的人。” “文洵!你要还想继续干下去最好放了我!不然我们老爷不会饶了你的!”那人叫嚣道。 文澜皱皱眉,手上一用力,将他脸怼在地上。 而后目光一转,看向另一个。 “你也是刘庆元的人” 这家伙胆小。 方才已经被吓屁了。 骤然对上文澜目光,小心肝一颤,快速的磕巴道:“不不不不是,我我东家姓姓姓周。” 文澜嗤笑一声,“扔个死耗子,还两家都派了人,你们东家也够可以的。” “我我不是,我都是听他的。”还能说话的人迅速甩锅。 趴在地上的人挂着两管鼻血,闻言怒道:“娘的,那耗子不是你找的” “不是你让我找的吗” “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家老爷知道了,你,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敢得罪我们刘家,活腻了都!” 文德厚吐完,脸色苍白,十分虚弱的走进来。 “阿洵,今后都不要再去刘家,至于这两个人,押到那屋,明日我带着去县衙。” “去就去,我看你们能耐我何!” 话音刚落,文澜又往他脑袋上补了一脚。 “放在爹娘那屋只怕不妥,虽说绳子捆的结实,但也可能会有意外,恐他俩伤人,还是放在这,我和阿雅看着。” 卫雅连连点头,“文澜说的是,还是放在这吧,有我俩在他们跑不了。” 文德厚皱眉,“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屋里如何能留男人” 文澜:“……” 卫雅看向文洵。 文洵拱手道:“爹,我在外间看着,阿雅和二妹在里间,应当无碍。” “要不然,我来”文棋试探性的出声。 文澜和卫雅对视一眼。 卫雅道:“还是阿棋吧。” 文德厚考虑过也觉得可行,遂应下。 文洵:“” 当夜无事。 文棋这小孩很厉害,一直盯了两人整晚,盯的人家睡着了他也没睡。 一早将人交到爹和大哥手里,才放心飘回屋。 …… 今日纺织店没什么可卖的。 未时还有个事,索性就没出门。 文澜和卫雅去院里把没用上的机关拆下来收好,以免家里人碰到误伤。 一直等到午时,俩人正准备去南城门瞧瞧热闹。 程大山连跑带颠的过来了。 “二姑娘,你答应了和黄虎子决斗” 他喘的厉害,呼出一大片白气。 文澜两手揣在青色袖套里,默默换了个位置,“是啊,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不是啊!”程大山气喘吁吁道:“黄虎子是黎山有名的混子头儿,下手又黑又狠,我怕他打死你啊!” “你想多了。” 文澜一脸无语。 “你别去了,他就是收钱帮人办事的,刘庆元和周一道雇了他,就是要抢你家那个店,店铺让出来这事儿也就结了,你没必要去和他拼命。”程大山一脸着急。 文澜从袖套中抽出手,奇怪的蹭了蹭下巴,“程大山,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啊” “刚到黎山的事儿,忘了” 程大山余光看了眼卫雅,谨慎道:“不一样,那次是偷袭,而且黎山这边的人太擅长打架了,咱们不至于为了点银子把自己搁进去。” “心放肚子里吧,我没想打。”文澜继续往前走,“之前托你打听的刘庆元和周一道,怎么样” 卫雅跟在两人身边,听的云里雾里。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他是衙役,她们是人犯,怎么好像程大山还在讨好文澜似的 “嗐,什么叫亲近”程大山打了个哈哈,“大家都是从虞都来的,又住得近,老乡之间帮衬帮衬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吗 她好像记得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卫雅挠挠头,没再说话。 文澜听完了程大山的话,分析道:“所以这俩人也就有一点姻亲关系还不是太近,这回是恰巧盯上了一个目标,一致决定先对付我们”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见过世间最好的颜色 黎山大商户不多,小商户不少。 刘庆元之所以能做到老大,主要靠两个生意——城里的勾栏,城外的铁矿。 勾栏没什么说的,那种地方就是赚钱。 铁矿是官府的,交给他家开采贩卖,每年赚的钱县衙要拿一半。 就这样,也足够刘庆元赚的盆满钵满。 周一道占了县城南边一片肥地。 家里卖粮食菜蔬,开食肆。 县城里但凡带周记字样的商铺,都是他家的。 总之。 文家一惹,就惹上了两个牛人。 “他们都那么有钱了,还抢我家的铺子做什么”卫雅疑道。 程大山一笑,“卫姑娘这话说的,天底下谁会嫌银子多呢而且据我所知,旁边那家布行也是刚开没多久,是刘庆元亲戚的,你家纺织店抢了人家的生意,他当然不乐意。” 文澜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你说县衙把铁矿交给他家开采,他在县令那有关系” “不大清楚,但我估计有。”程大山道。 这有点难办,自古以来官府的人不好明着得罪。 文澜边走边想,路过某处时下意识抬头一看。 医馆匾额依旧稳稳当当挂着,下边门上落了锁。 小郎中不在。 “黄虎子找我决斗这事,传的很厉害” “何止厉害,恐怕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 那他该听说了才是。 程大山都知道来探望探望,他人呢 文澜离开前又瞥了眼医馆。 慕容晏确实听说了,只不过他去探望了另一个人——黎山县令。 老头儿脑门上的褶子皱的横七竖八,苦大仇深道:“哎呦,我说九公子,是你让我把店铺给她家的,当时我就和你说过可能会惹出事,这怎么出了事儿还要我来擦屁股啊!” 慕容晏姿态闲适的躺在椅子里。 “大虞律,聚众闹事者杖二十,禁一月。” “你看咱们这适用吗”县令唉声叹气,“真要这么干,我那小牢房一间住十个人都住不下。” “以前有人报官吗” 县令咕咚咕咚喝了一口茶,喝完看看杯子又极其心疼,“当然没人报,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儿谁会报到县里也就是打的厉害了,或者蓄意伤人杀人,江乘才去处理。” 慕容晏轻笑了一声,指尖一下下点着椅子扶手,节奏十分平稳。 “民不举官才不究,如今人家告到县衙了,你怎么能不管呢” “管管管。”县令捂住脑门,长出了一口气。 衙门里关了刘周两家的人。 现在还要去抓个混混头儿回来。 单想想就头大。 关键是黄虎子抓来也判不了多少时日,叫他蹲一阵牢狱,出去又得疯狂惹事。 至于那两家,黎山年跟前的生意全指着他们。 一个处理不好,又是一阵民怨。 县令手往上移,摸了摸头发,顷刻间摸下来两根… 他更愁了。 “刘家那勾栏做了什么腌臜事儿,想必你也清楚。至于铁矿…当初是因为他家识相,我才给他们吃这口饭,现在他不懂事了,饭碗我自然要收回来。”慕容晏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弧度规整的凉薄。 铁矿没事就好。 县令松一口气,试探道:“那周家” “你我不必管,自有人对付。” 慕容晏发出一声愉悦的笑。 “文二姑娘”县令老脸抽了抽,“她能对付的了老奸巨猾的周一道” “且看着吧,你把该做的做好。” 县令再长叹一口,“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我也给你找茶喝了。” “咳咳咳!” 喝到一半,乍闻这话,一口茶全呛在了嗓子里。 县令咳的脸皮通红。 “喝你点茶,去我半条老命啊!你可快走吧!” “几时了” 县令又问了外边人。 午时过半。 慕容晏起身,“那我确实该走了。” 南城门。 门口一侧的空地上盘桓了不少人。 一个个或獐头鼠目或凶神恶煞。 文澜没近前。 而是找家铺子要了三碗热汤。 静静等候未时到来。 “诶二姑娘我还叫人找你去了呢!”江乘看见人,两眼放光。 “有事” 江乘毫不客气的坐在她旁边,也招手要了碗热汤,“是这样,就这么出去抓人,衙门里没法罚他们,你能不能…就是过去,让他们打两下,然后我再带人抓” “当然肯定不会让你受伤的!主要是,现在不是要过年了吗!我想着定个罪给他们关到年后,这样我就能过个消停年。” “成。” 文澜很乐意帮这个忙。 江乘松了口气,热汤上来,他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才问:“这两位是” “我朋友,卫雅,程大山。” “幸会幸会。” 三人自寒暄了一阵。 未时已到。 文澜出门。 黄虎子早到了,拎着根铁棍牛气哄哄的叉腰站着。 看见文澜,抬棍指向她,“小娘们儿,你真敢来!老子还以为你怕了呢!” “怕”文澜露出个讽刺的笑,“怕你个手下败将吗” “先前老子大意了,叫你占了便宜,今天你休想全须全尾的回去!” “少磨叽,动手!” 文澜勾了勾手指,挑衅意味十足。 黄虎子抡着铁棍上来。 黎山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最顺手的兵器——实心铁棍,足有小儿臂粗,三尺来长,势大力沉。 莫说技巧,单是抡起来砸到人就够受。 文澜左转右挪,就是不和他正面交手。 腾挪间。 人群中一抹亮色抓住了她的眼。 我曾见过世间最好的颜色,所以余下所有面孔都是平庸。 她心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来。 一边应付黄虎子,一边分心沉迷美色。 小郎中显然接触到了她的视线。 见她心不在焉,表现得很着急。 文澜收回目光,琢磨了一回。 抓人还是得县衙来,但她在心上人面前叫个夯货撵着打,这事儿怎么听怎么窝囊。 脚步一顿。 她骤然转身。 黄虎子铁棍紧随其后。 瞬间就来到她脑袋上边。 围观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吸出很大的声响。 江乘埋伏在人群里,腾一下起身,张嘴大喊:“住……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居心不良 就在江乘开口的一瞬间。 说时迟,那时快。 文澜绕到黄虎子背后,悍然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方向正是江乘所在地。 江乘骂了声娘,一个箭步冲出,先挡住百姓,随后抽出长剑。 呛啷一声! 长剑和铁棍对了一招。 两人各自退开。 “江大鬼!”黄虎子满脸震惊。 “来人啊!这伙人聚众闹事,偷袭官差!全给我抓起来!”江乘大手一挥。 藏在各处的衙役尽数冲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住混混们,手脚麻利的将人捆成一串。 江乘亲自逮了黄虎子。 黄虎子却没理他,死死的盯着文澜:“小娘们!你还要不要脸!咱们之间的私事,你竟然报官!” 文澜正要穿过人群去找慕容晏。 闻言顿住脚。 “那你要脸带这么多人来打我一个”文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说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良民,聚众斗殴这种事,当然要报给官府。” “你!”黄虎子气的鼻孔冒烟。 江乘在后边推了他一把。 “少废话!快走!” 衙役押着混混走过。 慕容晏紧跟着到文澜面前。 “你胆子怎的这样大,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那铁棍,就离你这么近……”他作一脸后怕样,抬手在文澜脑袋上边比了比。 “你知道一旦敲瓷实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文澜想了想,实诚道:“脑浆会冒出来” 慕容晏绷住嘴。 只盯着她。 文澜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的望着,“怎么很担心我” 慕容晏垂下眸子,眼尾便有些斜斜向上飞起,是个既委曲又美丽的样儿。 “是,我怕你出事。” “没事儿,不会伤到我的,已经过去了,别担心。” 文澜杏眸愉悦的眯了眯。 氛围烘托的到位,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人家后背,对手感很满意。 从背后看,慕容晏就像被她揽进怀里一样。 而他任由这种状况发展。 垂下的目光盈满了深沉的笑意。 文澜摸了两下就松手。 担心继续占便宜将人吓到。 只是居心不良的和人走的很近。 两人棉衣的袖子时不时就能擦到。 “这会儿有事吗去前头馆子喝完热汤再走”文澜邀请。 慕容晏自然没事。 两人并肩离开。 留下卫雅和程大山站在不远处的寒风里。 卫雅:她胆子好大,我都不敢动文洵。 程大山:来年喝喜酒我花多少银子合适少了不像话,多了…… “咱们先走吧,我看二姑娘一时半会回不去。”程大山对卫雅道。 卫雅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我也觉得,但把她丢这,好吗” “可能…她巴不得你把她丢这。” “嗯。” …… “你尝尝,喝完就不怕了。” 文澜将汤碗推到对面,心里暗暗感慨了一回自己耐心见长。 热气氤氲。 那双眼在后头,像薄云遮住的新月。 无论怎样看都标致。 慕容晏先没喝,而是叫来伙计又要了几样点心,顺手付了银子。 “诶,你” 文澜手伸到一半停住。 因为伙计已经接了钱。 “我说的来喝汤,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银子” 慕容晏声音温和,“我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伙计端了几碟点心上来。 他直接摆在了文澜前边。 “吃些甜的,压压惊。” “我倒没什么好压的,你该压一压。”文澜失笑,抬手捡了块白糕递过去。 黎山木材昂贵。 店老板许是为了省钱。 桌子全都做成细长一条。 因而两人即使是面对面坐着,距离也很近。 决斗一事刚过去。 他们就这个话题聊着。 多数是文澜在说,慕容晏在听。 讲到黄虎子第一次去纺织店闹事,将人打回去时……文澜道:“虽然我没外边传言那样…壮硕,但还是很能打的。” 她盯着慕容晏的眼睛,察觉对方并没什么异样的情绪,心下十分满意。 “此事我也有耳闻,你应付的很漂亮,别人欺负到头上,哪有不还手之理” 说这种话时,他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还记得安抚文澜一句:“旁人多是看个热闹传传闲话,总把自己想象的当真,不必管他们怎么形容。”形容的过分背地里揍一顿就是了。 最后一句他藏着没说。 文澜捂住半张脸,“你也听到我有二百多斤的谣言” “你显然没有。” 两人都笑起来。 又聊了许久。 文澜本想同他提一提过年来家里的事儿,后又想起娘那边还没同爹说妥,恐那老古板又给她出什么幺蛾子,便先按下不提。 黎山冬日白天短。 下午没多少时候天色便转暗。 文澜刚到家,就见曹恭直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见她便问:“你爹呢” “这时候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文澜已有段日子没瞧见老曹。 他看起来更瘦,显得更高,细杆一样。 “关系他狗命的大事!”曹恭直顿了一下,“诶是不是你要和黄虎子打架来着” “嗯啊。” “你没事” “当然没事。” 曹恭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发现她脸上连一块青紫都没有。 缓下惊讶,他道:“嗯,等你爹回来叫我!” 说完便要走。 文澜:“直接让他找你” “不行!那老贼会吵到我夫人!” 文澜:…… 约莫有半个时辰。 文德厚和文洵回家。 曹恭直才又过来。 “刘庆元正琢磨着搞死你家呢,我听那意思,是想让你们在这活不下去,不是我说你个老贼真是到哪都讨人嫌,这才过来几个月,你就得罪这么多人”说到后边,他又忍不住怼了一番文德厚。 文德厚冷哼一声,“你等行事苟且才会觉得被人得罪!” “嘿!你个不知好歹的,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倒反咬我一口是吧活该你让人针对,饿死街头那天可别来找我要饭吃!”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文德厚率先停下口舌。 曹恭直也没再纠缠,“我在他家做账房,今日白天去刘府报账,听见一堆人在争论这事儿,你们是不是把他家谁送大牢里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县令忙飞了 刘庆元这几日烦的要命。 家里孩子不争气,又气走了一个先生。 婆娘那边亲戚还隔三差五上门卖惨,说文家故意来抢他们生意,非要他给做主。 他花了银子派了人… 结果银子打了水漂,人进了大牢。 啥都没捞着,还闹了挺大没脸。 而一切,都是因为文家。 其实文洵做教书先生,他是最满意的。 且不说学识渊博,单就那份端方儒雅的气度,能熏到儿子一二分他也知足。 可惜… 他家非要跟他对着干! 本来他都留了余地,提点文洵好几次,可他就是不应。 后来和周一道雇黄虎子,派人扔死老鼠,也就是想吓唬吓唬人逼他们将铺子吐出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没成想文家头铁,直接抓了人扔去官府。 此时再不亮点真本事,他这张老脸没处搁! “查清楚羊毛谁卖的,把人弄到咱们这边,另外,找几个人出去散布消息,就说她家的东西穿身上起疹子。” “最后…”他顿了顿,似是在下什么重要决定,“告诉周一道,周记所有的东西都不准卖给文家!” 他倒要看看! 掐断了进路和销路,再没有吃食,文家还能硬气多久! 他刘庆元在黎山苦心经营近十年,就不信拿捏不了一个刚来的愣头青! 周一道接到信儿时正在家里稳稳当当的喝饺子汤。 听了传来的话,也不过戏谑了一句,“老刘这是准备弄死人家啊。” “老爷,那咱们” “照他意思做,不过县衙那边的风口你们可给老爷我盯好喽,有点儿啥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我。” “是!” 对于刘周两家来说,这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场斗争。 所谓大山砸蚊子不过如此。 只是这时谁都没想到,后边会牵扯进那么多人。 …… 慕容晏是同文澜一道回的医馆,在里头坐了会儿,等她彻底走远,又出门离开。 黑市在县城内有自己的人。 他叫人给谢纯带了一句话:收回北山铁矿。 另一头。 黎山县令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叫来江乘,“现在回家跟你婆娘商量好,年前专心盯着勾栏,争取一次就把他们里头那点儿污糟事儿查清楚,不用管刘庆元怎么说,有什么压力我顶着。” “是!”江乘大嗓门应了一声,而后嘿嘿笑,“咱干活就干活,跟我婆娘商量个啥” 县令三角眼一眯,眼缝中露出一点精光来。 “嗯是吗那你现在就去勾栏蹲着,不用回家了。” “哎哎哎老爷,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江乘连忙讨饶。 “行啦!你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年前抓紧干完,年后我让你在家多待几天。” “哎!对,还有黄虎子那一窝人,不用我管了” “不用,我来管。” 江乘刚要走。 正赶上卢新中一路小跑过来。 “老爷,江哥。” “你又咋了”县令脸上皱出八十道褶。 卢新中也很无奈,“以姚玉成为首,还有几个今年和以前流放过来的老头儿,一块来找我,要我们必须给文家一个公道。” “跟他们有啥关系闲出屁来啦都给我撵走!一个个不够添乱的!” “不行啊,咱们县建书院建学堂这事全指着这群人,而且骆山河也在……” 县令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为啥给文家出头,文德厚不就一个五品官吗” “说是文家二姑娘路上救过姚玉成一命。” “那骆山河呢总不能也救过他吧” “咳,这个,姚玉成和骆山河都是跟着先帝那批人,交情莫逆……” 县令:“……” 江乘挠了挠胡子,嘿嘿笑出声来。 “你笑个屁笑”县令愁的不行,听他笑更来气了。 江乘道:“我是觉得文澜这人真有意思。” “我看你也挺有意思的!”县令黑着一张脸,“少打她主意,麻溜去干活!” 骂完江乘,他又对卢新中道:“你能不能先挡两天” 卢新中苦笑,“这…他们不少是朝廷言官出身,我这两把刷子说不过。” “行吧,人在哪呢我去看看。” “这边。” 县令抬腿要走,又顺手拦下一个小吏,“去把县里失踪案的卷宗都调出来给江乘,结案的没结案的都要。” 又指江乘道:“你好好看,还有,去勾栏的人用不上许多,留两个得用的带着底下人巡逻,眼瞅着过年了别出什么事儿。” 江乘肃然应下。 县令匆匆而去。 进屋前从袖中掏出手,使劲搓了搓脸,搓出一个过分亲切的笑来。 “哎哈哈哈哈,什么风把诸位吹来了哎老姚你身体不好快快快坐,咱们老哥俩在乎那么多虚礼干啥……骆老弟,你也来啦边军那边不拽着你不放啦” “……” 他笑眯眯的,挨个问候了一遍,比勾栏里的大茶壶还热情。 姚令君那头也不是吃素的。 三言两句将话递回去。 一时间屋里喧闹的很。 卢新中回来之前,一直是孙长久招待这些尊老神,此时他和卢新中两个贴墙站着,瞧着眼前的场面,忍不住小声道:“咱们老爷真牛,一张嘴对那么多张都不落下风。” 卢新中偏过头,低声道:“咱老爷那也是和稀泥的老油子了,今儿谁能说过谁还在两可之间呢,你瞧着吧。” 姚玉成那头要保文家。 黎山县令满口答应。 再问这事儿什么时候解决。 县令一推三四五,话说了一堆,全是没用的屁话。 这屋里除了卢新中和孙长久两个不顶用的,大概就骆山河最安静。 他坐在一众人身后。 很瘦,脸颊向内凹,一道刀疤从右脸延伸到脖子。 即便一个字都没说,也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县令左右逢源,一直提防的也是他。 见他一直没说话,还以为是姚玉成拉来凑数的。 直到他不小心看了对方一眼… “年前解决,不然我用我的办法。”骆山河言简意赅道。 县令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差点没撅过去。 “我也可以让我两个徒弟来。”骆山河再次道。 县令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脑门,忙道:“不用不用,不就年前吗能解决!” 能解决……个屁! 就会武力威胁! 娘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去勾栏 县衙那边忙的团团转。 曹恭直和文德厚吵得不可开交。 文家众人习以为常。 只捡俩人吵架中有用的话听。 文澜懒洋洋靠着柜子,分出半边脑子听话,另半边脑子琢磨着,怪不得老曹说怕吵到他夫人,他俩是真吵。 曹恭直原是度支尚书,做个小小账房对他来讲简直小菜一碟。 兼在刘家待了有些日子,大概账目都过了眼,便从中瞧出了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来。 比如铁矿。 程大山打听到的消息是:官府放给刘家开采,每年分一半的钱。 但从账上看,根本不是全部得利的一半。 在官府和刘家分利之前… 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拿走了大头。 是谁,没人知道。 勾栏那边的账很乱。 用曹恭直的话说,写的就是一团狗屎。 不过乱有时候是为了掩饰一些猫腻,那种地方藏污纳垢,单看能不能逮住把柄。 “你既知道他家行为不端,缘何还要留着”文德厚蹙眉。 曹恭直一丝羞赧都没有,直白坦荡道:“当然是刘家给钱多,我得给我家夫人赚钱,你儿子不也在他家教书” “我儿再不会去,如此人家,衰败是迟早的事,我劝你也另谋出路。”文德厚板着脸。 “自己日子都过不明白还教我呢!”曹恭直嗤了一声,“等他家生意黄了我自会找地方,倒是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自求多福吧。我得走了,我夫人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文家人送他出门。 文澜就势带着弟弟回屋。 “你怎么想” “先拿刘庆元开刀。” “勾栏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不错,但你去了记得把持住自己,别瞎勾搭人。”小萝卜头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调道。 文澜将他拎上炕,“我的钱肯定不能叫刘庆元挣去,只不过这两日估计没时间陪你,要急着做纺织机,先找阿雅帮帮忙吧。” “嗯。”文遇应下,想了想又道:“那种地方下三滥的东西多,你叫上程大山一起。” “……下三滥,和程大山有什么关系” 文遇抬头,认真道:“他是男的,有事推他出去。” “程大山会感谢你的。”文澜同样认真道。 将要用的木材买好,入夜她才溜出去,叫上程大山一起去勾栏。 “二姑…公子,去那个地方,挺贵的呢,这银子……”程大山捯饬的人模狗样,跟在文澜旁边,腆着脸搓了搓手指。 文澜束了个男子发髻,脸颊和手都特地修饰过,显出一些棱角来。 棉衣外头套了个浅灰色无袖夹袄,领子很高,直接遮到下巴。 夜里粗粗看去,整个就是一俊俏少年郎。 去那等地方,她没带青色袖套,只能委曲委曲将手缩在袖管里。 “银子我给你出,你将消息给我打听明白了。” 程大山闻言立即痛快道:“放心吧,包我身上。” 一路往东。 灯火通明的院子就是。 此处白日唱曲儿,晚上……也唱曲儿。 屋里炭火烧的旺。 台上小娘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什么调。 文澜和程大山找了个地儿坐下。 只要了一碟瓜子,莺莺燕燕们便没往他们身边靠。 “这的姑娘…也没有多好看,怎的这么多人来”文澜看了一圈,很困惑道。 “不懂了吧,这里头的女子,有姿色固然是好,但重要的还是……” 程大山瞧着满眼姑娘一下松了神,险险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偷偷瞥眼文澜,见她没打算追问,才松了口气,转头说起正事: “二公子,咱要想知道这里有没有猫腻,这么听曲儿看不出来,还得从人嘴里套话,再想法儿去各个地方瞧瞧,一般不干净手段弄来的姑娘,他们会先训练,找到那个地方,就离证据不远了。” “嗯,你先看看别人什么做派,等会儿分开走,将这边布局摸清了,一个时辰后回来。”文澜一边同程大山说话,一边对着一个偷偷看了她好几眼的小娘子眨了眨眼睛。 那小娘子顿时掩面娇笑,扭着身子过来。 程大山:怎么感觉她比我还会” “钱拿着,吃喝算我的,你要还想干别的,呵,自己看着办!”文澜从桌下递过一袋钱,威胁的看了眼程大山,而后一脸风流的起身迎上。 “公子瞧着眼生,可是第一回来”小娘子娇声软语,眼神酥媚,像带了钩子。 文澜轻笑一声,直接环住她的细腰,“是吗我看你可眼熟的紧!” 程大山眼睁睁看着那姑娘锤了一下文澜胸口,吓得他心肝一颤。 但文澜没在意,那姑娘也没察觉。 他方才松了口气。 松完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 他险些说漏嘴! 还以为二姑娘没注意听! 其实她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吧! 磕了几个瓜子平复下心情,他又将勾栏里的人全都细细看了一遍,才挑中了一个人。 那头。 文澜已经和姑娘从胭脂水粉聊到了人生哲学,挨挨蹭蹭的走到闺房门口,正碰见隔壁姑娘也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俩人一照面,都细细看了对方一眼。 文澜进到屋里,很随意的提了一句,“刚刚那人也是熟客我怎么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听公子的口气倒是常来,怎么以前都没找过我”小娘子娇娇的靠进她怀里。 “娘子可真会冤枉人,你不也没找我吗” 文澜嘴上调戏人,脑子却在迅速回忆人脸。 隔壁那男的。 她一定见过! 画面迅速闪过。 最终定格在一把大胡子上。 江乘! 他胡子剃了居然这样! 文澜强忍住不笑。 怪不得刚刚搂姑娘的姿势那么别扭,跟要打架似的。 勾栏女子哄人的手段很多。 文澜照单全收,反手就是一套甜言蜜语。 俩人各怀心思,一个想要银子,一个想套消息。 文澜将能问的问出来,在对方扒她衣服之前先扑倒人,而后探手在她后颈处一捏。 姑娘白眼一翻,彻底晕死。 文澜费了一番手脚,伪造好现场,全须全尾离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人是鬼 两人碰头。 程大山道:“咱们要找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应在东北角门那边,我试探过,他们不让进。” 文澜点点头,“这里约莫每隔三个月来几个新人,算来正好是年前这几日。另外,刘庆元手底下有个男的和这边的老鸨接触很多,你去查查他。” 程大山连连点头,而后问:“那你呢” “我去东北角门那走一遭。” 前堂灯火旖旎。 角门这边黑乎乎一大片。 还有两个裹得狗熊一样的大汉在避风处守着。 文澜缩在阴影里。 正打算挑一处顺眼的墙头悄没声翻过去。 不远处忽然响起争吵声。 俩人你推我搡,慢慢移动过来,听着话音儿像是谁抢了谁的姑娘。 文澜饶有兴味的蹭了蹭下巴。 好拙劣的调虎离山。 更拙劣的是居然有用。 她身形一闪,角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人已经进去。 随后,另一道身影小心的推开角门,也进来。 文澜在门口抱胸等着。 江乘看见她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他压着气音问。 “跟你一样。” “成,那你从这头,我从那头,发现哪个屋子有不对先别声张,我跟外边兄弟打个招呼一起动手。” 对方头脑清晰办事利落,文澜很满意。 一连看了好几个都没有动静。 直到接近中间… 掀开瓦片,屋里依旧一片漆黑,但有明显的血腥味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文澜眯了眯眼,眸中露出狠色。 那头江乘也过来。 满脸沉重同她比了个三。 文澜比了个一。 俩人落地藏好。 “情况怎么样”江乘问。 “不好,我听那人受伤很重,如今又冷,可能挨不了多久。”文澜沉声道。 江乘沉吟一会儿,断然道:“你先走,我叫人。” 文澜刚离开。 就听那边传来三声巨响。 不少人从灯火里冲出来,冲进黑暗。 勾栏一片混乱。 文澜逮住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姑娘,“借”了人家的衣服和面纱,直奔老鸨的所在。 “你你你…不是莺莺,你是谁” 脖子被自己养的藤萝死死缠住,老鸨抖如筛糠,见文澜如见鬼。 “后院那些人,是你们抢来的”文澜冷声问。 “什么后院…什么人,我不知道。”老鸨眼神闪躲。 下一刻。 藤萝枝叶缓慢伸展。 缠在她脖子的上的蔓一点点收紧,直到将她勒的老脸通红。 文澜坐在对面,神色冰冷。 老鸨翻着白眼,艰难的伸手晃了晃。 文澜没动。 等她面色开始发紫,才勾了勾手指。 藤萝顺从退去。 老鸨抱住脖子,剧烈的呛咳起来。 “……你,你是人是鬼” 藤萝再次爬上。 “啊!”老鸨惊叫一声,忙道:“不不!我说我说!人是拐来的!但不是我拐的,跟我没关系啊!” “谁干的。”文澜指尖停住。 “是…是…刘府的人。” 见文澜露出不耐的神色,她立即收起心思,补充道:“刘府一个管事,叫王竞,搜罗年轻姑娘这事都是他带着人干,一般都是去外地,骗来或者下药捆来都有,如今后院那几个听说是在流民堆里捡的。” 文澜手指一点一点。 藤萝一动一动。 老鸨吓得一抽一抽。 “除了后院那几个,其他人呢” “其他的…其他的在这挺好的啊…”拼死反抗的那些最后都死了… 文澜冷哼了一声,起身朝她走过去。 老鸨吓得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文澜只是在她脑门上狠狠一拍。 人晕之后带出去甩给江乘。 “我滴个娘!你!”江乘惊悚的咽了一口唾沫,大大咧咧的上下看了一眼她。 文澜眯着眼,“我不是你娘,我是你爹。” 江乘:“……” “这人带走,还有刘府王竞。” “王竞是谁” “拐子。” 放下话,文澜换好衣服回家。 后边的事有江乘和程大山双管齐下,不论如何,勾栏完蛋是板上钉钉的事。 拔掉勾栏,就断了刘庆元一臂。 铁矿情况不明,暂且不动,接下来,她要着手收拾周一道。 只是没等动手… 就出了事。 …… 打从前两日张氏教训过王氏之后,她便没敢再偷懒,麻溜的做出了一批织物。 加上中途又出了黄虎子和文家决斗一事,纺织店歇业两日,当下方才开张。 照旧是文澜跟着张氏。 客人少的不正常。 张氏在外边应付,文澜在柜台后边打瞌睡。 都没意识到外边传言飞了满天。 直到…… “来人啊!都来看看这家黑心店!花言巧语哄骗我娘买线团回去织衣服,结果我老娘织两天没织出来手变成这样了!” 一男子扶着个老妪,将她红肿不堪的手举起来冲过路的人嚷嚷。 纺织店本就是近来大家关注的焦点。 门前有热闹看,即便是个大冷天儿,也聚了不少人。 “我滴天啊!这手咋弄成这样!太吓人了吧!” “老太太真可怜。” “黑心店主!别在里头藏着!快滚出来!” “没良心!不要脸,外地来的没一个好东西!专门坑老子的钱!” 文澜同张氏一起出来。 先逮住了最后说话那人,“没长脑子就别长嘴,没有外地人过来,黎山还是那个石头缝里刨食的穷地方,养不出你令人作呕的优越感!再者说,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那人原本藏在人群中,没成想文澜会单单骂他,当即人就满脸通红,喊道:“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你家卖的东西害人,还不让人说” “你就不是个东西!”文澜冷着脸,“其他人是在说事儿,你在挑起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对立!” “少他娘扯淡,我就随口一说。” “像你这种嘴贱还管不住的,就不应该长嘴!” 文澜眸光冰冷,露出几分危险性来。 那人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没再说话。 中间。 声称毛线害人的那对母子还在断断续续哭诉,主要是儿子在叨叨,老娘在哭。 “你说因为摸了毛线,所以手肿成了这样,只有手肿”文澜垂下目光,眉头微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对簿公堂 “咋滴一双手都这样了你还嫌不够,还想让我娘咋样大家伙都听听,这女的没长良心啊!她想让我娘死!” 老妪的手红肿带紫,手背上还有几道明显是挠出的血印。 确实有人对羊毛过敏。 但没有人过敏是这样的。 文澜抱胸看着,偏头道:“娘,报官吧。” “嗯。”张氏点头。 “报官报什么官报官!你们害我娘成这样还有脸报官” 张氏冷着脸,“你有理你怕什么若真是我们的错,官府自然会降罪!要么去见官,要么我将你轰出去,选吧!” 文澜伸了伸腰,准备动手。 “没天理啦!黑店害人还这么嚣张!我们娘俩今天要被欺负死啦!” 男人岔开腿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开嚎,她娘端着手哭唧唧,凑成一出扎耳朵的二重唱。 文澜一手一个。 拎小鸡一样将俩人拎出店门。 “哎怎么还动手呢” “欠揍啊!” “什么东西!就会欺负老实人!” 围观百姓七嘴八舌的讨伐。 属最开始挑事儿那人跳的最欢。 文澜将人撂在门外地上,顺手从袖中滑出几粒种子。 指尖一动。 那人张牙舞爪的跳脚,冷不防脚下一坠,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黎山主路都用石块铺过。 这一摔摔的瓷实。 是以他抬头时满嘴是血,呜呜惨叫着吐出一颗门牙来。 文澜指尖一撮,一抹绿色瞬间消失不见。 “哇啊,牙,我牙…” 旁人都退了一步,闹事的那对母子也没理他,见张氏在锁门,不讲理的起来吵闹,“打了人还想跑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谁都别想走!” 儿子上来拉扯张氏,张氏揣好钥匙,立即捂住胳膊一脸痛苦的倒在门上。 文澜目光一闪,凶悍的将人推出几步,“你敢打我娘!来人啊!打人啦!” 她挡在张氏前边,喊的很大声。 “来人啊!” 巡视的衙役应该是听见了声儿,啪嗒啪嗒的跑过来。 “都围这儿干什么谁惹事” 那对母子刚要开口,文澜抢先道:“他们来店里闹事,我们要报官他就打我娘。” 说着一指那人。 衙役们都是江乘手下。 江乘那嘴又是个没把门儿的。 导致大家都知道头儿想让人做徒弟,就是怂了没敢。 “你要告他”一个衙役问。 “是他们!” 文澜抬手一圈,将面前所有人都圈进去。 问话的衙役嘴角抽了抽,“告……这一堆” “对!” 怪不得是头儿看上的人,众人不约而同的想。 有衙役在,不管众人愿不愿意都得去趟衙门。 公堂。 县令背着手从后边慢悠悠出来… 饶是他岁数大阅历丰富,见到挤满公堂的人之后脚步还是顿了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 怪不得当初新中去文家一次蔫儿一天。 “都给我消停点儿,公堂是你们吵吵的地方吗谁再吱一声先打二十大板!”县令坐下,见底下还在唧唧歪歪的吵,啪一拍桌子。 拍完他将手缩到桌子底下,面色沉重的在大腿上搓了搓。 “原告先说,其他人闭嘴。” 文澜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这群人如何无赖,如何污蔑,还打伤了她娘。 另一边人怒气冲冲的要喷她,衙役们抄着棍子虎视眈眈上前一步才将人镇住。 “这么说,你要告两拨人” “是。”文澜理直气壮。 县令觉得牙更疼。 这文家二姑娘真是个难搞的角色。 他不免想起当年慕容晏刚来时,被他折腾的那些日子。 “既然这样,两拨人分开说,那娘俩,你们先来。” 底下衙役很有眼力见儿的将人分开,单单留了母子两个在前边。 “老爷,我娘买了她家毛线,说是拿两根棍儿自己就能织衣服,结果回家忙活了好几天啥都没整出来不说,你看看这手,都成这样了,就是她家那破毛线给害的!” 男人扯了扯老妪袖子,让她一双肿胀的双手露在人前。 “我带我娘去店里讨公道,本想她们赔个礼道个歉,带我娘把这毛病治好就算了,这不过分吧,结果她们一上来就打我!还恶人先告状!这种丧良心的人,就不配在咱们黎山做买卖!” 文澜勾唇轻笑一声。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是刘庆元、周一道谁的手笔。 当众诬赖、利用舆论,自以为手段挺高明呗 “你笑啥”县令问。 文澜:“我笑他真能扯淡!” “你怎么说话呢你们听听!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 “闭嘴!没到你说呢!”县令再一拍桌子,手掌扣在桌面上,脸上褶皱组合成一个严肃的图案。 文澜拱手道:“她娘的手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毛线,找个郎中一看便知。” 对面跃跃欲试要张嘴。 县令和旁边小山羊胡子对视一眼,二人皆点点头,直接略过了问话环节,派人上街去找郎中。 没多会儿。 衙役领着一人上来。 中年郎中穿了一身人模狗样的长袍,走起路来自带一种懒踏踏的气质,见到文澜先指着她咦了一声,“是你你娘有毛病” 文澜:“……” 张氏:“……”我看你好像才有那个大病。 “不是她俩,那边的,你看看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县令打断几人,对中年郎中指了指老妪。 中年郎中这才转过头。 老妪和男人一脸敌视,他也不管,托起人手腕前后看了看,又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一根粗针… 用不带尖的那头轻轻按了按肿胀的皮肤。 “啊!”老妪尖叫一声。 “你干嘛呢”男人趁机发难,“我看你和她们是一伙的,故意来害我娘!” 中年郎中收手,拿手指抠了抠耳朵,对县令道:“冻伤的,冻完放热炕上烤了才这样,没啥可看的,我还以为多大个活儿。” “你胡扯!老爷,他们认识,他撒谎!” 中年郎中也不恼,更没辩解,只是站没站相的对小山羊胡子道:“你们不信拉倒,银子记得先给我结一下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慕容晏卷进来 中年郎中拿钱走人。 被告母子哭天抢地死活不认,一口咬定他和文家有牵连,在故意帮她们说话。 县令拉着一张老脸,褶子都变成向下的纹路。 “他给县衙干活这么多年都没徇过私,你们娘俩先是去人家店门前闹事,现在还想要扰乱公堂” 那娘俩撒泼哭喊死活不认,兼着他们身后一群凑热闹被带上来的人也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 人太多,衙役想管也管不住。 县令人老成精,已经将里头的门道看个分明。 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先看了眼群情激奋的人,又看了眼始终稳稳当当的文澜,沉声开口道:“本县最后问你们一遍,是不是不服刚刚孟郎中的诊断” 母子俩眼见县令松口,哪有心思分辨这话里的危险性,当即操着大嗓门高喊不服。 县令冷声道:“好!去将咱们县里另一位郎中也请过来!若两位郎中诊断一致,本县便定你们两重罪过!” “不一样呢”被告儿子气势汹汹问。 县令一张脸皮八风不动,“你说孟郎中和原告有牵连,当然以这个郎中的诊断为准。” “好!”被告人群道。 文澜也觉得挺好的。 且不说能忙里偷闲见小郎中一面洗洗眼睛,就说如今这情势,慕容晏到这无论如何都会是她这边的人。 张氏一直稍稍提着的肩膀放下来。 …… 衙役赶到医馆前一刻,另一人见了慕容晏。 “十两银子,一会儿去公堂上就说那人的手是毛线害的。”对方撵走了所有病人,将一锭银子搁在看诊桌上。 慕容晏颇新鲜的看了眼,微笑道:“我不缺钱。” “那这个呢” 噔一声。 匕首尖端嵌进桌子。 慕容晏眉头蹙了蹙,话却依旧温和,“意思是,我不答应,你就要杀我” “对!” 对方神色凶狠,看他如看一只雪白的待宰的羊羔。 然而预料之中的惊恐和求饶都没有发生。 雪白的小羊羔勾唇一笑,一只沾了药香的白皙的手伸出来,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匕首。 “你……” 后边的字没有说出来。 锋利的匕首自咽喉入,直直穿透了脖颈。 他瞪大眼睛,失去意识之前,见到那小白脸郎中站起了身,正拿一张帕子仔细擦自己的手。 杀了个人,他神情依旧温和,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这些年要杀我的人不少,但想杀我还把刀递到我手里的,你是第一个。” 慕容晏从桌后绕出来,在他眼睛闭上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打开一个小瓶子,抖落一些药粉。 尸体消失。 他用帕子卷起匕首扔到一边,而后将前后门都打开。 呼啸的冷风一卷。 屋里那点难闻的气味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 “慕容郎中!今儿个没病人”一衙役过来,老远看见他在门口就高喊着打招呼。 慕容晏将人请进屋,淡淡道:“方才来了个人,将人都撵走了。” “什么人”衙役警惕起来。 “不晓得,什么叫我去公堂上说什么手什么羊毛,哎,这不,他扔的银子还在呢!”慕容晏将十两银子推过来。 “什么!太不要脸了!”衙役气愤道:“怪不得刚才在那撒泼打诨,原来是要拖延时间让同伙来找你,你答应了吗” 慕容晏一脸无辜,“我连他说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没事儿,你跟我去趟衙门就行,我们老爷请你帮忙办点事儿。” “哦,好。” “诶你这屋里好像有点儿什么味儿” “方才煮药被打扰,烧糊了,这不正开门散呢…” “原来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越走越远。 抵达公堂。 慕容晏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躬身拱手道:“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老头忍不住腰板一直,喉头动了动,不自在道:“起来吧,你去瞧瞧,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慕容晏依言过去。 刚到近前,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郎中,你可得好好瞧瞧…” 文澜眸子一眯,神色不大好看。 “你娘的手是冻伤的,冻完又在很热的地方烤过才会如此,至于这几道血印,应是她忍不住痒自己抓伤所致。”慕容晏丝毫没在意手腕上那点力,偏头仔细看了两眼又道:“冻伤处齐整,手腕微肿手臂完好,大冬日里你娘为何单单将一双手放外边冻着” “你胡说!”对方怒目圆睁,满脸凶悍,“我娘才没挨着冻!” 手腕上力度变大,慕容晏垂眸看了眼,姿态温雅的对县令道:“大人,此人心怀不忿,当堂伤我。” 衙役闻言立即上前将两人分开。 慕容晏扯了扯袖子,露出一截通红的手腕。 他皮肤白皙,因而那一截红就分外惹眼。 文澜神色有些发冷。 “蓄意诬陷、扰乱公堂、更兼当着本县的面伤人…来人啊!将这两个刁民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押入大牢,监禁半年!” 县令一边说,小山羊胡子一边唰唰记。 “还有你们!如今真相已明,你等伙同贼人散播谣言,聚众搅扰商户,每人罚银一两,出门右手边去听训!” “另外出个告示,哪个再敢胡言乱语,一律如此处置。” “退堂!” 嘴欠造谣的人被领到一边,那娘俩在公堂前边挨板子,慕容晏和文澜母女自然是打算回家。 “黄毛小子!你今日害我!刘老爷不会放过你的!”被告儿子趴在长条凳上,咬牙切齿的抬头威胁慕容晏。 慕容晏没理他。 文澜也没理他。 两人一个略略勾了勾唇角,一个在袖中搓了下指尖。 此案退堂不过一个时辰,关于文家纺织店的谣言散的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 是勾栏掳拐姑娘,后院死伤无数的消息。 如果说文家的谣言是长了脚,那勾栏的消息就是长了翅膀…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黎山人尽皆知。 小山羊胡子和县令说起时,老头儿只是端起茶杯,摇头吹了吹。 “刘庆元总觉得强龙难压地头蛇,整天的瞎嘚瑟,却不知道咱这儿还有条地头龙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慕容晏出手 先是勾栏出事,随后江大鬼过来强势带走王竞。 刘庆元便察觉出事态有些不对。 照理说,县衙还指着他家的铁矿分钱,不会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可是… 他派人去找了黎山县令,对方根本没露面,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不仅没放,还将他派去文家纺织店的娘俩也抓了。 “一把刀怎么办事的不是告诉他去买通那个郎中吗”刘庆元实在忍不住,大发脾气。 他的管事小声提醒道:“老爷,一把刀走后就没回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庆元怒气冲冲,“那个郎中怎么回事他不是刚来黎山吗” “是,来了没多久,医术不错,最近不少人去他那瞧病。”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县令那边老子动不了,他还动不了了去!好好教教他黎山的规矩!” “是。”管事应下,又犹豫道:“老爷,勾栏和王竞那边……” “哼!一个勾栏能如何只要铁矿在,没了一个老子还能再建一个!” 至于王竞,他提都没提。 管事垂了垂眼,躬身退下。 刘府养了许多凶悍的混混,一把刀只是其中一个。 如今来的这个… 一脚踹开医馆店门,直眉楞眼道:“臭小子!我们老爷叫我来教教你黎山的规矩!” 慕容晏正在打磨桌上被匕首戳出的豁口,听见响动抬起头来,见到自己的门只有半边连在门框上时,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 “刘庆元…想教我”他放下手中物什,声音听不出喜怒。 “对,就是你!” 慕容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先前我想着留几分余地给她练练手,可你们……也实在太取死有道了些。” 两句话间。 他自然的走过去。 抬手一拍。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砰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慕容晏换了身装束,孤身出城。 “阿晏,你怎么回来了” 谢纯见到他时略略惊讶。 慕容晏卸下面具,“铁矿的事安排了” “嗯,这几日就让他们将人撤走。” “太慢,派我们的人过去,日落之前不走,就都杀了。”慕容晏淡淡道。 谢纯浑身一凛。 难得有些失态道:“那…那县里” “兼榆一会儿同我回去。” 听了这话,谢纯已万分明白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两人相逢于微末,这么多年风刀霜剑走过来,她对他的手段和狠辣了如指掌。 只是近两年慕容晏修身养性,已经许久没动过手。 “我能问一句,你是为了那个姑娘吗”见他要走,谢纯忍不住出声道。 慕容晏顿住脚。 “是,也不全是,刘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刘家,我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一直没有收手。” “好,我明白。”谢纯应下,“铁矿之事,我会亲自去办。” 慕容晏迅速走了一遍黑市,各处都没出什么岔子,便带上兼榆回县城。 “头儿,我昨天还听说刘家人来咱们这儿了,找和程大山做交易那个大辫子…” “山戎人答应他们了” “没,人家买够粮食都要回家了,哪愿意掺和刘家那点破事儿。” “嗯。” 慕容晏全速赶路。 兼榆缀在他后边,累的跟狗一样喘还不忘记八卦,“哎,哎头儿,你和文家二姑娘怎么样了啊都在她旁边住一个多月了……” 怎么着也该把人骗到手了吧。 慕容晏速度慢了一慢,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少说话,快走!” 说罢瞬间甩出兼榆一大截。 一直到进医馆。 慕容晏已经将昏死过去的人和之前的匕首从柜子下边取出来,兼榆才死狗一样爬进屋,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人和匕首,送到刘家去。” “呼哧呼哧…” “他弄坏了我一扇门,你看着办。” “呼哧呼哧…” “…文澜如果在那,躲着点儿。” “呼哧…呼哧…” “先把门给我修上再去也行。”慕容晏道。 兼榆终于腾出嘴来说话,“头儿,我错了。” “嗯,去吧。” 兼榆扁了扁嘴,提上人离开。 医馆在西边,刘家在东边。 天色将黑未黑。 兼榆提着人一路躲躲闪闪,到刘家门口时长吐了一口气,抡臂一甩。 壮硕的人体呼啸飞出。 悍然砸碎了刘家厚重的木门。 “刘庆元,你祖宗来看你了,还不滚出来迎接!”他从门上的窟窿跨进去,扬声喊了一句。 被扔进去那倒霉蛋因为剧烈的疼痛醒过来一霎,紧接着又疼晕了。 刘府下人一窝蜂的往后院涌。 没多时,刘庆元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来。 目光从昏死的手下转移到兼榆身上,他谨慎的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阁下” 兼榆嬉皮笑脸道:“你见过你祖宗不是应该的吗” 挡在他面前的人一层层倒下去,刘庆元步步后退。 直到某一刻,他瞳孔缩了缩,颤声道:“你…你是晏九身边那个孩子!” 当年见面时兼榆还小。 如今长成个大人模样,他认了好久才认出。 “答对了,所以我准备奖励你。”兼榆呲牙一笑,拎起一人砸向刘庆元。 刘庆元慌忙躲到一人身后,匆匆交代道:“快带小公子跑!离开黎山,越远越好!” 他的忠仆离开。 兼榆溜溜达达走上前来,揪住刘庆元。 “大人…大人!我这几年一直都好好经营铁矿,该给黑市的一分都没敢少啊,九公子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刘庆元颤颤巍巍哭诉。 兼榆啧啧一声,“老刘啊,人还是不能太贪心,你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什么都想要呢” 刘庆元惊恐的咽了口唾沫。 半晌道:“你…你是说…是说那个纺织店” “嗯哼。” 刘庆元呆住。 他单以为文家最多是帮县衙造了台小推车,有那么点微薄的关系。 早知道他们是九公子的人,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我…我不敢了,不是我想要的,我…我听了我夫人的话,一时鬼迷心窍,放过我一回吧,看在我兢兢业业采矿这么多年的份儿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刘庆元完蛋 兼榆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脸。 “铁矿给你开采,叫你这么多年赚的盆满钵满,还存了一肚子坏水,怎么看在这个份儿上呢” 刘庆元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只期望他能在这多耽误一会儿,给儿子留足逃命的时间。 “不用这么害怕,头儿没让我宰了你,我是不会乱杀人的…不过你这家业肯定是保不住了。” “多谢,多谢大人。”刘庆元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不过还有件事儿没办,借你一用。”兼榆眨了眨眼。 “啊,啊”刘庆元再次拎起心肝。 兼榆冲他呲牙一笑,再次抡起手臂,拿刘庆元砸碎了他家正堂屋门。 …… 周一道听说江大鬼带走王竞之后就当机立断,停掉了外边所有针对文家的动作。 只是他没想到,短短两个时辰… 刘庆元老窝都让人端了。 “不应该啊…不至于啊…怎么会这样…”他坐不住椅子,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圈。 刘庆元可是正儿八经的黎山首富。 这么些年手底下不知道攒了多少东西。 就算是县衙想动他,也不至于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转了半天,他也没想明白其中门道。 最后招来管家道:“现在立刻,收拾出足够的银钱粮食,叫夫人和孩子们去乡下庄子上避避,别去招眼的大庄子,去小的…” “老爷,那你呢” “过年那时我再过去,住段日子一起回来。” 周一道快速盘算着。 如果文家真那么厉害,只怕收拾完刘庆元就到他。 刘庆元老命还在,他作为一个帮凶,就算再惨也不会丢了命去,先存些家底熬过这一阵再说。 周家人连夜出城。 文澜也没顾上她们,她乔装改扮,使银子进了县衙大牢。 白日公堂上的母子正趴在里头睡觉。 同住的还有先前往她家扔死耗子那人,另一个男的不认识,应该是王竞。 “开门。”文澜往衙役手里塞了一把铜钱。 牢门打开。 她进去。 老太太许是冻伤手睡得不安稳,察觉到有人靠近就醒了。 “你要干什么” 文澜一脚踢开她,再一脚踩在男人受伤的屁股上。 那人尖叫着醒来。 老太太挥舞着红肿的手扑过来,“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 文澜蹙眉,再次将她踢到一边,讽刺道:“如今倒想起母子情深,当初生他时怎么没想着教他好好做人” “放你娘的屁!小娘儿们!我告诉你!别以为这破地方真能关老子六个月,刘老爷很快会救我出去,等老子出去,我先弄死你!再弄死公堂上那对狗男女!”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指着文澜骂。 正是公堂之上捏红了慕容晏的那只手。 文澜眸色冰冷,抬手捏住他的手腕一抖。 咔嚓! 渗人的骨裂声响起。 伴着男子尖锐的惨嚎。 “我连碰一下都得盘算盘算的人,你上去就捏了,还捏坏了,你手怎么那么欠呢”她手指往后挪了挪,捏住对方手指,再一抖。 男人疼的哭爹喊娘。 一张脸抽搐的不像话。 老太太一开始还想拦,后来只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头,求她放过。 “刘老爷会替我报仇的!” 男人抱着手蜷缩在地上,犹自嘴硬。 文澜冷眼看着,“忘记告诉你,你的刘老爷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恐怕是救不了你了。” 她拿衣角擦了擦手,转身离开。 “刘老爷出什么事了”一直沉默的王竞开口问。 文澜理都没理。 趁夜抵达刘府时。 她反复确认了几遍才进。 上次跟踪文洵过来,这里还是个气派堂皇的宅院,如今也破的太夸张了。 “这门……啧,砸成这样…真败家。” 文澜嘀咕着迈进去。 整座府邸寂静的吓人。 她轻车熟路的摸到后院,从床上抓起刘庆元时,没等动手,先被对方的鬼样子吓一跳。 光线很暗。 刘庆元的脸很白。 像糊了两斤面粉在脸上那么白。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地方缠着绷带。 “我来晚了你先被别人揍了”文澜很不满。 “放过我,放过我,九公子说不杀我的,你不能杀我。”刘庆元浑身滚烫,似是烧糊涂了,对着文澜一个劲儿讲车轱辘话。 九公子…… 那不是狗贼吗 这老家伙怎么还和他结梁子了 文澜心下疑惑,手上动作却没停。 “我可不是什么狗屁九公子,来都来了,不能什么都不干就回去!” 她又把刘庆元揍了一顿。 剩下那张白脸变成了猪头。 次日。 县衙再次升堂。 审的是刘府管事王竞掳拐女子,逼良为娼一案。 由姚玉成出面写的诉状,字字锋锐,还未开审,外头的百姓就将王竞骂的满脑袋唾沫星子。 江乘带着那日救出的女子上堂作证。 此案定得很快。 王竞作恶多端,削首。 原勾栏老鸨从犯,判为罪奴——平时蹲监狱,有活儿的时候出去干活。 刘庆元本来也逃不了,但他拿出全部家产换了自己一条老命,之后去乡下和婆娘孩子挤在一间小屋里,恶疾缠身,日日吵架……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刘庆元倒台之后,有不少人打铁矿的主意。 忙活了半天谁也没拿到手,后来大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黑市的手笔。 其余生意被黎山里大小商户瓜分了个干净。 最赚钱的勾栏本该进周一道的口袋,但他发现程大山和文澜是一路人之后,果断将其让了出去。 打从那夜江乘带人走了一遭,勾栏就没开过。 直到程大山接手,张贴布告,又将人都喊了回来。 “……呃,老爷,咱们这以后,真的卖艺不卖身吗” 回来的勾栏女子站成一排,有一个怯生生的问。 “对,叫你们回来时怎么承诺的以后就怎么办,咱们老大还特意交代了,你们日后要是受委曲就直接说,有人给出头。” 姑娘们互相对视一眼。 有人神色惶惶,有人神情麻木。 “啊对,小六,银子给她们。” 程大山抬了抬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立即上前,一个姑娘手里塞了个钱袋子。 第一百五十章 你怎么过呀 文澜对开妓院没兴趣。 她要勾栏,是基于对后世多种娱乐形式的认知,有足够的把握从大虞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手里赚钱。 不过眼看着要过年,也不急这一时片刻。 小萝卜头的纺织机已经做好。 拿羊毛试了一次,结果很不错。 文琴接了这活儿,每天踩着纺织机做毛线。 打从上次文澜和张氏前后教训了一顿之后,王氏一直很消停,这几日除了吃饭出恭,基本上见不到她人。 只有每天交上的帽子越来越多。 她手巧,无师自通的琢磨出了各种花样,卖的很不错。 一直到年前三天,各家都置办完了年货,这活儿才停。 文家人正在院子里扫雪。 曹恭直提着细长一条肉过来,笑的很不正常,“德厚兄,近来可好啊” 文德厚拿着文遇新作的铲雪锨,铲了满满一下往他脚边一扬,“看不见你的日子我都挺好。” “哎哎老贼往哪倒呢”曹恭直跳脚躲开,意识到自己又骂他了之后连忙扯起个笑脸,“你看你,我可是一番好心来看你,还给你带了东西,咱俩好歹同朝为官那么多年,上次的事儿我还给你提了醒儿,怎么也让我进屋坐坐吧。” 文德厚想了想停手,不大情愿的领人进屋。 曹恭直忙把肉条递给张氏,“劳烦嫂夫人收下。” 张氏接过。 三人进屋分宾主坐下,文德厚率先讽刺道:“怎么,刘家垮了,没人给你银子了” “还是德厚兄知我!”曹恭直非但没生气,反而一脸知音难遇的样儿,“老弟今日来也是想和你打听打听,县衙里可还有什么缺儿,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就是主理一县度支也不在话下啊!” 文德厚嘴角抽了抽,直言道:“我就是太知道你的本事了!你要去衙门,只怕府库里为数不多那点银子不知什么时候都会进你口袋!” “哪里哪里,老兄抬举。”曹恭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文德厚:“……” “开个玩笑,我只拿该拿的工钱,旁的断然不会碰的。” “你被抄家前不是还贪墨了上千两银子怎么,就败光了这么着急赚钱”文德厚道。 曹恭直脸上虚伪的笑淡了淡。 “我没贪银子。” “你没贪那银子去哪了” 张氏瞧着情形不对,借口给两人倒水,先行离开。 曹恭直面色不大好看,许久才道:“我不能告诉你。文德厚,我自来就不是个清官,贪污这种事儿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那笔银子是南方赈灾款,我没拿就是没拿!” 要搁四五个月前,文德厚必然要驳斥他一顿。 只是一路从虞都到黎山,他见了太多认知外的东西,于是沉默下来。 “……来年姚令君要办个学堂,你若愿意,可以来教数术。” “多谢。” 曹恭直拱手告辞离开。 院子里。 文澜正帮文遇堆雪人,见他那丧气样,戳了戳弟弟,“老曹让霜打了” “这你得问爹啊,不过我还是头回儿见爹给他说成这样,哪回两人不是吵个不相上下。”文遇专注的给雪人装了两个头,心不在焉道。 “……你这雪人…咋不长八百个脑袋瓜呢” 文遇轻轻拍了拍雪人的头,真诚道:“姐,这是我对你殷切的期望,新的一年,希望你多长个脑子。” 文澜:“呵呵。” 文遇接触到她的眼神,拔腿就跑。 “文棋,快帮我拦住她!”他半路逮住文棋,往文澜面前一推。 文棋颤颤道:“二姐…” 文澜一个急停,灵巧的转了个弯绕过他,紧紧缀住文遇却不追上,“老弟,新的一年,姐姐希望你长高点儿,跑路的时候也更快呀!” 又追了一会儿,她才伸出手,逮住人。 小萝卜头在空中跑了两步,两条小短腿耷拉下来。 “姐,我错了,真错了。”他讪笑着,露出一点小白牙。 文澜一松手。 文遇也没怕。 她另一只手牢牢托住他的腿弯,将人抱住,小声道:“都有什么想吃的,趁着开春前两个月想全了,等年后勾栏开张,攒些银子,我叫人出去搜罗搜罗种子,在北山上给你种一片。” “啊,不着急,我慢慢想。”他拿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长度,“回头列张单子。” “你咋不出本书呢!”文澜嘁了一声。 “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俩人半斗着嘴回屋。 又歇了一会儿,算着医馆那边病人应该走的差不多,文澜才出门。 慕容晏那没人,文澜到时,他正翻着一本书在看。 “早知你这没人,我早过来了。” 她两手撑住他的看诊桌,杏眸微微弯起,用比平常轻佻了一点的嗓音道:“慕容郎中,过两日年节,你怎么过呀” “能怎么样,一个人在这儿过呗。”慕容晏拖了个凳子放在她身边,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道。 文澜就着凳子坐下,“那你是喜欢清静一点还是热闹一点喜欢清静的话我就给你拿些吃食送过来,喜欢热闹…不如去我家” 慕容晏适时露出点犹豫来。 垂下的睫毛像一把小扇,浅浅遮住了漆黑的眸子。 “这…会不会太叨扰了…” 文澜眼睛一亮,立即道:“怎么会我爹娘也很愿意你去。” “那……” “那就这么定了!” 文澜当机立断,抓起他的手,啪的一拍。 “……好,我年节那日过去。” 他看起来有些羞涩,在文澜眼皮底下蜷了蜷刚刚被她拍过的手指。 “一言为定。” 文澜怕多聊几句对方害羞劲儿上来又反悔,敲定之后迅速离开。 她走后。 慕容晏姿态闲适的躺进摇椅,张开五指仔细打量了下,而后慢慢收拢。 小姑娘那点儿心思…有意思的紧。 只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单纯良善,怎么把小郎中和黑市主人这两个身份捏成一个,还真有点麻烦。 一个弄不好,把人惹毛了,会不会被她揍一顿也是个问题… 好烦。 好愁。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年 上回文澜送来的糖葫芦,有半根慕容晏只吃了糖皮。 剩下的红果一直在外边冻着。 正赶上今日清闲,又得了邀约,他心情不错,拿出一颗来切成几个小块研究。 咚咚咚! 外边门很有规矩的响了三下。 “进来吧。” 慕容晏扬了扬声音。 大门轻轻响了一声。 谢纯进来没见到人,便摘了斗篷,在外边等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慕容晏掀帘出来,“那边有事” “无事,只是这时候你还没回去,我想来问问,你今年…还回黑市吗” 即便穿得太厚显得身形臃肿,但她坐姿端正,话音不疾不徐,处处透露出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气。 “年节不回,节后我会回去看看。”慕容晏坐在她对面,不闪不避的看过去,“而且这等小事,也不必你亲自过来。” 谢纯避过目光,稍顿了一下,“我明白了。” 她没有拖泥带水,稍坐了坐就离开。 两日时间过得很快。 过年那日。 慕容晏提了几包干果糕点去文家拜访。 “快请进来坐。”文德厚很喜欢这年轻人,见他手里提了东西,难得学会了句客套话,“来便来,带什么东西” “只是一点小心意,我在黎山没什么朋友,说不得日后要多来走动。”慕容晏挂着得体的笑,先在文德厚这给自己铺了条路。 文澜都没来得及搭话,人就叫文德厚领进了屋。 “在这巴巴的看什么,想进去就进去。”张氏招呼她。 文澜拽住她娘问:“娘,爹为什么那么喜欢慕容晏” “你爹自来就喜欢乖巧懂规矩的。” 张氏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将没说出口的下句话咽了回去。 当初澜儿瞧上林正言,他俩没反对,不也是因为对方规矩守礼吗 只盼这慕容晏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不然…… 张氏眸色厉了厉,面上却扯出个温和的笑来:“没事,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屋里和你弟玩,等饭好了娘叫你。” “我还是去看看吧。” 小郎中是乖巧得体。 但和文德厚肯定不是一类人。 她爹是那种死抱着自己的君子之道,宁愿撞的头破血流也不撒手的人,慕容晏虽然也有坚守的东西,但显然灵活的多。 文澜进去时,俩人正谈论一路遇到的流民。 “普通人是没胆子吃人的,伯父遇到的流民里,只怕掺进了别有用心的人。” 文德厚毕竟不是傻子,“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刻意扮成流民混进去,想利用他们制造动乱” “只是猜测。”慕容晏敷衍了句,转过目光去看文澜。 “唔,娘叫我来问问,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那屋正做呢,还有一会儿能好。”文澜随口胡诌了一句。 两人目光有那么一会儿是黏在一起的。 文德厚来回打量了眼,打断他们:“慕容先生可有什么偏爱” “…糖葫芦,还有吗”慕容晏矜持的问。 “有。”文澜失笑,“家里还存了不少红果,待会儿再给你做一些。” 文德厚插嘴道:“你先去,为父和慕容先生还有话要说。” 文澜出来。 不大乐意。 她盘算了这么多天把人拐家里,怎么就成全她爹了呢 文德厚将人扣住聊了许久。 都是些民间稍涉朝局之事。 慕容晏对答如流,且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而文德厚本是从张氏那里听到了一点风声,打算替女儿试探试探慕容晏才学品性如何,以免重蹈覆辙,未曾想聊着聊着倒真生出了些爱才之心。 “若我还在朝,必要举荐你入朝为官,先生之洞见,只做个乡野郎中,未免可惜。” “人各有志。”慕容晏闻言不过一笑。 “今年过去,你年岁几何了” “十九。” 十九,澜儿十六… 且他在外游历多年,心性品性已经稳固,倒也算是个好人选。 慕容晏又同他搭了两句话,找了个话脱身出去。 文澜早淋完了糖葫芦,正和弟弟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吐槽老爹,瞥见窗外模模糊糊一个影子,登时就来了精神。 “我爹和你说完了”她趿了双鞋,去门口将人叫进来,“呶,你惦记的糖葫芦。” 慕容晏从善如流拿起一根,“说完了。” 见文澜进到里屋,他略停一停,询问道:“我方便进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弟也在。”文澜随口道。 慕容晏从善如流迈进。 右手持着一串完整红亮的糖葫芦。 小萝卜头坐在炕头,手里那串已经吃了一颗半,当着他的面嘬了一口糖皮,颇有点挑衅意味。 慕容晏一笑,对着他抬手点了点自己右嘴角。 文遇一愣。 而后故作淡定的从怀中掏出张小帕子。 很讲究的擦掉沾的碎糖块。 “方才我去,听我爹在和你说流民的事儿,他不是又给你灌输了一堆忧国忧民的想法吧”文澜随便找个话题。 “那倒没有,不过流民如此多,他很不满倒是真的。”慕容晏抿出一个笑,“还同我说拥城太守的不是,他非但不接纳流民,还要你们买路钱是吗” 拥城太守…… 是和青楼十娘鬼混那人。 “有这回事儿,一两银子一人,真个黑的厉害。”不过他那后园倒是不错,是个补精神力的好地方。 慕容晏勾唇一笑,眸中闪过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此人的确德行有亏,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就拥城地界儿闲聊了几句。 天色擦黑。 照黎山这边的风俗每家每户年节晚上要在院里生个火堆。 文澜去院里堆木头。 慕容晏给她帮忙。 火苗一开始很小。 逐渐大了起来。 映着两人脸颊明艳生光。 卫雅和文洵今日一直忙着打扫,此时终于消停,搬了几个小石墩过来,围坐在火堆旁边。 “你觉不觉得,他俩看起来很般配”卫雅偏头小声对文洵道。 文洵也忍不住凑近了她一点,用更轻的语调道:“还可以,比我们稍差一点。” 卫雅脸色唰的一红,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聚 黎山地处北方,没有爆竹。 大年晚上生个火堆,将粗盐粒扔到火里,听它噼噼啪啪响一阵,就算到了这个意思。 声音不算大,却也不小。 慕容晏手上的陶碗里还有最后一点。 他和文澜都伸手去抓。 两只手不可避免的碰到一块。 慕容晏停了一下,察觉到四外几道目光,识相的缩手。 “快,手给我。”文澜抓完盐粒催他。 慕容晏茫然的摊开手。 “你最后扔一把,咱们就回屋开饭。” 她将盐粒都放到他手里,火光映衬之下眉眼更加生动明媚。 而他依言抬手一抛。 伴着一阵噼啪声。 众人回屋。 年夜饭是文琴做的。 张氏和王氏都给她打下手。 一桌冷热勉强凑了十个菜,取个团圆意味。 家里前几日挨过一段风波。 纺织店趁着年尾又赚了笔银子。 大家心情都很不错,没人搅事。 一顿饭吃的很融洽。 新一年就这么悄悄来了。 没成家的孩子不用守岁,文洵和文棋将慕容晏送回医馆后,众人就都睡下。 只有中间两个屋有浅浅的光亮。 张氏和文德厚谈起几个孩子的婚事,尤其文洵和文澜的。 另一屋。 文琴累了一天先睡了。 王氏悄悄翻出前两日纺织店分的钱,同自己原来攒的那点一起数了数,数完仔细包好放了起来,又是温和又是担忧的看了眼熟睡中的文琴。 年夜饭饺子包的多。 几顿都没吃完。 小萝卜头蔫蔫的挂在文澜胳膊上,“姐,再吃几顿我都要变成饺子了…” 文澜捏了捏他的脸,“你大概率会变成包子。” “烦人精!”文遇拍开她的手。 “讨厌鬼。”文澜顺嘴回他。 顿了顿又道:“早前从虞都走的时候,我拿了点瓜果的种子,你吃吗” 文遇诚恳点头。 “袋子给我,回头给你装满。” …… 初五这天。 姚琢登门拜访。 左不过是说些喜庆话,而后将他祖父的手书交给文德厚,请他明日过去小聚。 “祖父特地交代了,烦请世伯带上二姑娘。”姚琢走前拱手道。 “澜儿”文德厚惊讶。 文澜也很惊讶。 叫她干什么 她还打算这两日去勾栏瞧瞧姑娘们呢,哪有时间陪一堆老头子扯淡 姚琢尴尬的挠了挠头,“祖父是这么说的。” “我们一定到。” 文德厚应下,心里却觉得这要求有些唐突。 先前姚家有意无意提过姚琢和文澜的事儿,他当时虽觉得不错却也没应。 如今直接将他女儿叫过去…… 多少有些不妥当。 回去又将姚令君手书读了一遍。 文德厚怎么想怎么不对。 张氏凑过看了眼,咦了一声,“姚家何时这么阔绰了” “怎么” “他们定这地儿是县内最贵的一家食楼,即便只有两家几个人,也要耗费不少银子。”张氏蹙眉,“姚玉成该不会是想明日就把亲事定下来吧我告诉你,澜儿肯定不会愿意,你别瞎答应!” “我晓得,而且姚令君应当做不出这等事。” 二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只说等明日随机应变。 食楼是周家开的。 之所以贵,是因为黎山只有这一家食楼用的起香料,一向很受有钱人和外来客商追捧。 文德厚带文澜过去时,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而且看座位。 做东的也不是姚令君。 而是另一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 “见过诸位。”文德厚拱手拜了一圈,到那人面前时,不确定的问:“阁下可是…骆将军” 骆山河沉默寡言,只言简意赅的说了个是。 文德厚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他入虞都为官时,骆山河已经获罪被贬,只留下寥寥几张画像。 不少人说他居功自傲,藐视皇帝,明面上是被贬,但皇上早杀了他。 “咳咳,都坐吧。”姚玉成站出来打圆场,他身体显然也不是太好,时不时要咳嗽几声,“老骆你先坐,不然这些小辈都不敢动。” 骆山河坐主位。 目光定在文澜身上。 文澜大大方方看回去。 这人有点本事是不假,但动起手来也只有被她扁的份儿。 “你别害怕,骆将军就是脸上的伤有点吓人,话少了点儿,其实他人还不错。”姚琢坐在文澜旁边,声音压到最低,偷偷跟她说。 “黎山这边的将军”文澜顺势聊了句。 “不是,听我祖父说,他是先皇手下最厉害的将领,当年大虞征战最难的硬仗都是他打下来的,而且凡是他参与的战事,都没输过。” 文澜缓缓点头。 若是这样,的确有几分本事。 打架不难,难得是带一群人打架。 俩人偷偷在底下说小话。 姚令君在那头介绍人。 说到文澜时,不悦的看了自家孙子一眼。 姚琢立马板板正正坐好。 “她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文澜,当时路上要不是这姑娘,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到不了黎山喽。” 此情此景。 文澜便是再迟钝也明白姚玉成是在送她人脉。 陪老头儿吃饭的不满立时散了个干净,她很上道的说了几句祝福话。 大抵是老令君福泽深厚,长命百岁之类。 “文澜”骆山河沉声开口。 文澜乖巧的道了声是,模样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骆山河瞧着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姑娘和脚踢黄虎子月夜闯勾栏的高手联系在一起。 “学过武” 看着也不像。 不论男女,学过武的人看起来都会更有力量。 文澜谦虚道:“学了点皮毛。” 文德厚是听过骆山河一些传说的,谨慎的补了一句,“都是家里孩子嫌冷练着玩的,算不得什么武功。” 骆山河看起来情绪不是很高,倒是他旁边坐的年轻人兴致勃勃道:“师父,我能不能和这位姑娘试几招” “这你要问人家的意思。” 那年轻人又看向文澜。 文澜保持着乖巧的样儿,很好说话道:“我都可以。” 文德厚一脸担忧,拼命给姚玉成打眼色。 姚玉成道:“贤侄,到底是个姑娘家,你小心些莫伤了人。” “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师父 包厢很大。 文澜和那人就在空地上拉开了架势。 “小丫头,你先吧。”骆山河徒弟很有风度的一伸手。 文澜想了一下,“还是你先吧…我一般不先打人。” “哈哈哈哈哈好!”对方爽朗一笑,“那你可小心点儿了!” 拳头带起风。 势头一往无前。 像模像样的,但看着应该没尽全力——文澜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然后轻松一闪。 同时递出一拳,直奔对方耳朵。 男人抬臂挡住。 交手几回合。 骆山河徒弟出拳直来直往,全是刚猛劲儿,文澜则灵活多变的很,招招出其不意。 “松亭,到这吧。” 骆山河向来肃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笑意。 这女娃娃不简单,徒弟打不过人家。 “是,师父。”对方也没纠缠,规规矩矩收手,而后冲文澜呲牙一笑。 文澜一抱拳,而后很认真的看了眼骆山河。 为免暴露太多,她特意收了手,一直控制着略略处于下风… 但刚刚叫停,对方一定多多少少察觉了她的实力。 “老夫没看错的话,你使的是卫临的拳法”骆山河问。 “是。” 卫临就是卫雅的祖父。 也是当年随侍先皇左右的人物。 骆山河嗤笑一声,颇有些桀骜轻蔑的味道。 “卫临那厮,自来水准就不咋地,当年就是为了出去吹牛,硬憋了几个月才憋这么一套拳法,到头来还僵硬死板的很…也就是你,能把卫家拳打成这样。” 文澜礼貌的笑了笑。 我谢谢你没直接说“阴险”俩字儿。 姚玉成见状在一边问:“老骆,你若觉得她悟性不错,不如再收个徒弟” “单打独斗本就是无招胜有招,我没什么好教的。”骆山河意味深长的看了文澜一眼,“不过你若对排兵布阵一道也有兴趣,我倒可以教你一二。” 没兴趣… 她不喜欢战争。 更不喜欢给人当徒弟,而且还是辈分最小的徒弟… “这你还犹豫什么那可是骆山河啊,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有他做师父!”姚琢焦急的凑过来,小声道。 姚令君也看向她,一脸催促。 更奇怪的是,文德厚也这样。 她这爹…… 不是一直不喜欢家里孩子学武吗 更别说她还是个姑娘。 文澜计较一番,而后很实诚的问:“给你当徒弟,除了学东西,可还有什么好处” 姚琢:“!” 文德厚:“。。” 姚玉成失笑,很不客气的戳了戳骆山河,“快!问你呢!要没有好处,这徒弟可就黄了!” “别的地儿不敢说,单在黎山,只要不得罪天王老子,老夫都护得住你。”骆山河又拍了拍身边的年轻人,“这是我二徒弟,老大今儿抽不出空没来,他俩是黎山驻军的头儿,拎出军队给你撑腰不大现实,但你要挨欺负了,叫个把人打架还是轻轻松松的。” 这么说…只要认个师父,就能躺平了 文澜很是心动。 “唔,那,假如,我得罪了黑市呢” 她和狗贼一向八字不合。 又避免不了在对方地盘上做生意,保不齐哪天就会翻脸。 “黑市晏九”骆山河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得罪他” 在场有一半人是去年新来的,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显得一头雾水。 “前段我们和刘家出了些事儿,刘家没落之后,有人警告过我,说黑市九公子会给刘家报仇。”文澜随口编了一段话。 许松亭却立即摆手道:“不可能,刘家就是晏九整垮的,他找你报什么仇” 又道:“不过还是尽量不要得罪黑市,那边的深浅我们也一直没摸透,晏九其实有两年没动作了,不知道前两日抽什么邪风去整刘家,总之那人狠毒又古怪,你以后遇上了离远点。” 骆山河看了自己徒弟一眼,“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打就是了。” “师父说的对。”许松亭立刻满口应下。 …… 出了趟门,回来多了个师父俩师兄。 文澜觉得还不错。 主要是骆山河其人很对她胃口。 父女俩慢慢往家走。 中间隔出了块不大不小的距离。 几次欲言又止后,文德厚道:“澜儿,你和阿雅学了武,往后也会和你师父学更多的东西,只有一点要切记…” 文澜侧头看去。 “爹不盼你拿所学保护谁,但绝不可恃强凌弱。” “嗯。” 文澜还以为他一脸严肃的要说什么大事。 不过…… “爹不是一向不喜欢武夫,怎么会愿意我去学那些” 文德厚背着手,“如今大多武夫仗着会些拳脚就整日吵着打这个打那个,从没考虑过百姓,我自然瞧不上他们,但你师父不一样。” “我曾在御史台见过一些卷宗,你师父打仗很少惊扰百姓,便是攻城之战不可避免有无辜人伤亡,他带的兵也是伤人最少的。” “兵者,乃杀伐之器,手握重兵而仁心不堕,这本就值得敬佩,爹想让你跟他学的,也是这个。” 照这么说,骆山河既有本事,又有分寸… 这样的人,朝廷应该当宝贝才是啊。 “那他怎么会在黎山”文澜问。 文德厚沉吟了一会儿,“大概是七八年前,皇上刚登位不久,他获罪被贬了。” “获罪被贬怕不是兔死狗烹吧”文澜嘴一撇。 “胡言乱语什么”文德厚不悦的斥了一句,顿了顿,蹙眉道:“…皇上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文澜不客气的笑了声。 对她爹而言,皇上有问题就跟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离谱。 不过今日之后,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大虞皇帝,印象真的差到了极点。 多疑猜忌、刻薄寡恩、心胸狭隘… 用这些词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 “爹方才说,敬重师父,是因为他手握重兵却仁爱百姓。” “不错。” “那如果皇帝害了百姓呢你站在皇帝那边,还是站在百姓那边” 文德厚一时哑口。 皇帝还是百姓 如果是皇帝,那骆将军、姚令君他们追随先帝建立大虞又算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建勾栏 问题丢给文德厚,叫他自己去想。 文澜又在家躺平了几天,一直到初十才懒洋洋的出门同程大山去勾栏。 里头的姑娘离开了一批。 剩下的大多走投无路。 几岁到二十几岁、高高低低、漂亮的一般漂亮的,聚过来看清程大山身后的文澜时,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她,她是,新来的……干娘” 有个性子活泼的忍不住张口,只是最后两个字转半天才转出来。 因为无论相貌还是年岁,文澜都和一个老鸨的样子相去太远。 “瞎叫什么呢上次不是告诉你们不干那生意了吗”程大山忙斥了一句,又扭头去看文澜,怕她一个生气拍屁股走人。 文澜却没见什么不悦。 施施然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一条胳膊随意搭在桌子上,眉梢眼角带了几分风流笑意,挑眉道:“没事儿,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叫我祖宗我也不介意。” 说话的姑娘脸一红,整个唇都抿进去,只留下一点嫣红的边。 她后头一个纤细窈窕的姑娘抬起眼,看文澜一眼又垂下目光,看文澜一眼又垂下目光,如此几次,满脸都是纠结。 程大山蹭着小碎步过来,戳了戳文澜胳膊,给她使了个眼色。 文澜狐疑看去。 好巧不巧。 四目相对。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天晚上没羞没臊的事。 “当时有些私事,伤了你,我很抱歉。”文澜诚挚道。 姑娘怔了怔,道:“没事。” 俩字儿说的有些心虚。 当时文澜拍拍屁股走人,她醒了之后见自己衣衫不整,又一角银子都没见到,还以为碰上了白嫖的狗男人,里里外外不知道咒骂了多少次。 在场的人里都有不少听过。 现在‘狗男人’摇身一变成了女东家…… 要是知道自己当时那么骂她,饭碗还能保住吗 “你叫什么名儿”文澜问。 她当时就觉得这小娘子是一把演戏好手。 “柳夭夭。” 柳夭夭异常紧张。 记住我名儿了,以后算起账来是不是更方便 “唱曲儿、说书、演戏你想做哪样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本事,也说说看。”文澜径直道。 唱曲儿勾栏里原先就有。 说书倒也听过,可演戏是什么 柳夭夭想了一阵没想明白,期期艾艾的发问。 文澜很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遍。 “就是我们装作话本里的人,把故事走一遍” “然也。” “那,我想试试这个可以吗” “可以。”文澜抬了抬手指,指使程大山,“先记上。” 其他人也根据自己的本事一一选了想做的行当。 最后剩下两个。 一眼看过去便知内向又胆怯。 唱曲儿不行,又不会跳舞,当着这么几个人的面和文澜说话都紧张,更别指望着她俩能上台说书和演戏。 文澜拿手指蹭了蹭下巴。 那二人瞧见这动作,头低的更低。 “有一个活儿,你俩先一起干着,只有一条,一点错漏都不能出。”文澜瞧着她俩。 二人满含希冀的抬头。 “勾栏已经没了,这地儿我要改一下,最近一个月会花很多钱,你们跟着程大山,无论多小的一笔账,都清清楚楚的记下来,听明白了” “……可,我不会写字。” “我也不会……” “不会就快点学。”文澜面色温和,指尖来回摩挲着桌面,话音却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不管你们写的好不好看,只要记下来,记得精准,如果做不来,那抱歉,我也不养闲人。” 二人赶紧点头。 文澜移开眼。 “你们说书的演戏的先琢磨琢磨自己要说的要演的,写个本子给我看,五天之内。唱曲儿编点轻快的曲子,原先咿咿呀呀的太难听。” 众人皆应下。 打发走她们,单留下程大山和两个不大敢说话的姑娘。 俩人一个八岁,叫小蝶,一个二十,叫香香。 “这都什么破名儿” 文澜听完,眉头一皱。 二人羞愧的低下头去。 “咳。”程大山清了清嗓子,凑近了文澜低声道:“应该是以前的老鸨给她们取的,很多姑娘的名字都这样。” 叫香香的到底年岁大些,小声道:“我们都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一路辗转到黎山,早没了正经名字,东家垂怜,能不能给取个” 文澜: 我好像也是个起名废 她看向程大山。 程大山扭头去看房梁。 “额……你们觉得,乐山和乐水怎么样” 文澜满脸不确定。 毕竟乐水还是个姑娘名字,乐山就…… 然而对面两人并没挑剔,很自然的分好了名,年长为山,年幼为水。 这茬至此揭过。 文澜拿出之前程大山画好的勾栏地图。 “东北角门这一片,推倒洗涮干净了重建,建四间大屋,三间留给她们那些人练曲儿排戏用,一间留给你们仨,弄得宽敞一点,别一进去就昏昏沉沉的。” “正堂以后专门演戏用,中间那个台子往里挪,把咱们的人和客人分开,剩下的桌椅栏杆不用动太多,两侧的房子分给唱曲儿和说书,里边也同这里一样……再问问跟你一起留在黎山的人有没有愿意过来给我干活的,一个月二两银,身手要好些,遇上不讲理动手动脚的客人能解决。” “回头我问他们。” 文澜点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撂在桌上,发出一声悦耳的响。 “这是二百两,重建勾栏的一应花销都从这儿出。”她看向两个姑娘,“大小账目记好。” “是。” “是。” “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有人找麻烦先找江乘。” 程大山表示这很文澜。 大方向定好,能甩手的就甩手,这就是文二姑娘的办事风格。 不过有关钱的事儿。 他还是得多问一嘴。 “先头只说了打手的月银,那这边的姑娘们,咱们怎么给是这个月就算,还是等开张” 文澜摩挲桌面的指尖放缓了些。 “从这个月算,先定三两,日后拿多少,须得看看她们的本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刚十五 三两。 对见过市面的勾栏女子来说不算多。 但这是她们心甘情愿干活就能赚来的钱。 不用强颜欢笑,强忍恶心伺候人。 女东家还说了… 以后若有客人不长眼动手动脚,尽管叫人收拾他们,这的人收拾不了,她亲自来收拾。 总之。 在打败黄虎子和真金白银的双重作用下,姑娘们建立了一种对文澜盲目的崇拜。 所以在她留下任务之后,一群会写字的不会写字的凑在一起,抓心挠肝的打算写出几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本子来给她看。 文澜此时还不能想象她们的想象力。 小郎中这两日出去找药材不在,她便专心忙自己这一摊事儿。 先是找人定做了一块匾。 勾栏不能接着叫勾栏,她又懒得起名儿,直接改成了“黎山戏院”。 又买了张大藤纸,板板正正的将戏院规矩列了几条贴在门口。 包括男女皆可进、不可欺辱戏院工作人员等等。 贴上第一日就招来不少人围观。 许多人一听女子也可进便开始指指点点… 结果是,那日附近有好几个男的被女人合伙殴打。 文澜当个笑话听了,去找文琴和王氏,想让她们弄些细毛线,做些马甲和半身裙出来。 文琴现下用搓线机器用的已是很熟练,自然没什么异议。 只有王氏听说要织好几件,下意识就想推脱。 话还没出口,被文澜拦住,“哎,我倒忘了,二娘一向体弱,怕做不了这些东西,我还是另找他人吧,反正一套少说要卖一两银子,有的是人抢着干。” 王氏立即变了脸,“别,别啊,咱们自家的生意何苦去找外人,你不就是想要这样的衣裳吗我能做出来,这几日就能做出来。” “那,辛苦二娘了” “哪里的话。”王氏客套了一句,又小心翼翼的打听,“真能卖上一两” 文澜轻笑了一声,“有钱人家的夫人姑娘,咱要的少了人家怕还瞧不上。” 王氏沉吟着点头,又看了眼文澜画的草图,犹豫道:“这同咱们平日穿的衣服也差的太多,那些人会愿意买吗” “娘。”文琴出声打断,“二妹自有她的主意,我们只管将东西做出来就好。” 她又看向文澜,“先做一套看看式样,你觉得可行吗” “行。” …… 北山上一层雪。 巍峨洁白,壮阔又精致。 一人一马,通身漆黑,向白山而行。 凛冽的北风将文澜的衣衫扯成一面烈烈黑旗,脖子上特意织的围巾没裹严实,叫风吹掉了一些,露出的脸颊有些发红。 终于抵达山下。 小黑住脚。 文澜这才重新裹紧了围巾,只露一双眼睛,上山。 “山路开春还得修一修,不然来回走着也太费力。”她和小黑一前一后,边走边念叨。 有树林的地方遮住了一些落雪,地面好走一些。 便是这样。 也要陷进半只脚去。 没人经过的雪地洁白平整,踩上去会发出一种吱吱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有意思。 又走了一段。 雪地上便有了人活动的痕迹。 文澜沿着那痕迹往里,便见到了马守田。 “神女,你……”他看着文澜过来时的路,一时有些怔愣。 文澜往他身后看去,一时也有些怔愣。 就在另一个方向。 马守田已经带人清出了一条路。 积雪扫的干净,遥遥看不到尽头。 文澜摩挲了一下小黑的缰绳,看向他身后。 “我上次…好像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啊。” 马守田已经率先露出了一个笑脸。 “下了一冬的雪,都被盖住了,谁也认不得哪是哪……我想着等过段日子积雪开化,修条下山的路,这样进进出出也方便些。”说着从她手中接过小黑,拴在石屋附近的一棵树上。 “不错,另有件事,日后咱们这座山头早晚要招人注意的,防贼的事早做安排。” 文澜进屋看了眼,两间石屋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显得更拥挤了些,多了不少石头做的工具。 “先前程大山从这拿蔬果去卖,一应银钱都有给你们吧。”她问。 “有。”马守田一边答应着,一边要叫人拿记账的那块石头。 文澜摆手道不用,只叮嘱他道: “你们也不必将自己困在山上,有什么缺的就出去买。至于山上的收入,想个合宜的办法分给他们一些,全都放在公中不是长久之计。 先前来时正好入冬,没多少东西往出卖的,银钱不多还没人生事,往后大笔大笔的银子流进来,分钱的法儿若不提前定好,恐怕生变。” “我记下了。” 马守田落在她侧后方一步的距离,偶尔抬起的眼,虔诚中藏了一丝妄念。 “你近来抓抓紧先将银钱分配的事定好,另外找两个灵活的,去外边帮我寻寻这些东西。”文澜随手掏出两张纸递给他。 一张是果子。 一张是香料。 马守田接过看了眼,“什么时候要” “春耕之前,不过这上头有些东西不见得能找到。” 该交代的交代完,文澜又给小黑加了顿饭。 马守田依旧站在她旁边。 少年在变声期,嗓音低哑破碎,他勉力控制了,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一点,“你这个年节,过的好吗” 文澜正一把一把的撸小黑竖直的耳朵。 闻言便想起了慕容晏挺直的背,她勾唇笑了一下,“自然不错。” “不错,便好。” 文澜撸马耳朵的手慢了慢。 她以往便在风流里厮混惯了一人,拈花惹草这等事更是没少做。 兼那话音温柔又克制,很容易能听出不对来。 她直起腰,转头去看马守田。 也就那一瞬间。 马守田错开目光,去看小黑在地上拱来拱去的大脑袋。 “你如今,有十五了”文澜却没想藏着掖着,目光堂而皇之的在他身上游移了一圈。 少年身形清瘦,略略比她高出一点。 眼睛大而有光,脸颊上稍有些少年的圆润,但已经能窥见日后棱角分明的模样。 “过年刚十五。”马守田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太小了。 文澜在心里摇摇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继续筹备戏院 回家之后同文遇提起这件事。 小萝卜头插着小腰,叹息一声,“又有棵好白菜……” “憋回去。”文澜恐吓他。 文遇吧唧闭上嘴,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很八卦的凑上去,“那小郎中和马守田,你想要哪个别跟我说都要,他俩肯定不会乐意。” “想什么呢,才十五岁的小孩,你姐是有多禽兽!”文澜一戳他脑门。 文遇顺势拽住她的手指,“哪就小孩了在大虞男子十五都能娶亲了,你想想,他是你一手救活的,天天在北山眼巴巴等你,你不去人家也不来骚扰,多识相多懂事儿。” 哪里不比那个偷偷挑衅他的黑芝麻馅郎中强! 文澜眉梢挑了挑。 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弟弟。 一般情况下,小讨厌鬼这副德行就是想坑人。 “慕容晏得罪你了”她问。 文遇盘起小腿坐下,“先不说得不得罪,那人绝对没有你想的那样单纯,看着一副小白兔样儿,心肠不知道什么颜色呢!” “嗯,半黑半红的。”文澜将先前医馆的事讲给他听,“漂泊在外,用些手段和心计很正常。” 文遇两根大拇指一对一对。 小眼神阴恻恻的盯着虚空。 前头是他大意了! 没瞧出来这是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事儿还没成就敢往出露狐狸毛。 真个好胆色! “总之这人比你想象的诡计多端,提防着点别栽了。”小奶音凉飕飕的。 文澜顺手撸了把他后颈。 “老弟,你还小呐。” 男女之间那点你来我往的事儿,她不会输! …… 黎山戏院一直在建。 推倒房子盖新的听起来容易,其实大冬天干起来尤其费劲。 折腾了小半个月,后院那四间屋才将将有点样子。 文澜过去瞧了眼,顺便收姑娘们写的话本。 看之前,兴致勃勃。 看之后,满头官司。 以柳夭夭为首的姑娘小心又紧张的盯着她,见她表情有异,一个个都揪紧了手帕。 “你们这个,写的…”文澜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不错。” 众人松一口气。 “就是…太复杂了些。” 何止复杂,她们恨不得把三界六道全都塞进一折戏里。 文澜深吸了口气,“这样,我说几个故事,你们照着写,先排这些。” “好。”柳夭夭是会写字的,转头拿了纸笔回来记。 文澜也记不清那些故事的具体细节。 只囫囵个大概讲给她们。 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倩女幽魂》等等。 讲完她喝了一大口热水。 柳夭夭咬着笔头,依旧目光亮亮的盯着她。 “看什么看,没了,自个回去再编点,排好之后来叫我看。”文澜抬手在一群亮晶晶的眼睛前边晃了晃。 “……哦,好。”柳夭夭回过神来,又看了一遍手里的纸,试探的问:“里边的男角怎么办呐” 文澜转头看向程大山。 姑娘们也转头看向程大山。 程大山原本在另一头嗑瓜子听故事。 骤然迎上大片目光,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扒出的瓜子仁顺手扔到一边的瓜子皮堆里,剩下的皮搁在嘴里嚼了嚼,又嚼了嚼。 “还行,涂涂抹抹应该能看。”文澜蹭了蹭下巴。 “能看。”柳夭夭声音娇娇的,朝程大山抛了个媚眼。 程大山浑身一激灵。 噗噗两口吐出瓜子皮,连连摆手道:“二姑娘,我不行,我演不了,我岁数大了,你再考虑考虑” 文澜为难:“如今不是找不到人么” 程大山定在原地。 脑子急急转了两圈。 “人有啊!有人!小六!小六!快过来!” 打外边蹬蹬蹬跑进一个冻得脸通红的小年轻——就是扛着老衙役尸体进城那人。 提起他程大山就满嘴嫌弃,不知道为何还带在身边。 “你们看看,我觉得他就挺合适的。” 他将小六转了一圈,让人前后看了看。 小六还有些怕文澜,避开她的目光往后缩了缩,小声问:“程哥,什么合适啊咱后边那房子不还没盖完呢吗” “傻小子!”程大山一脸义气的拍他的肩,“有好差事给你!” 文澜先入为主的对他印象不大好,于是看向柳夭夭。 柳夭夭同一众姐妹交换了一下眼神,笑道:“弟弟听话就行” “那就这么着。” 文澜一锤定音。 交代她们先排一出白蛇传,只把和尚改成尼姑,又教了台上如何布置,场景如何切换等。 柳夭夭关键时候一向很认真,丝毫没有平时嬉笑的样子。 倒是小六,听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悄悄去拽程大山袖子,“程哥,什么意思,我…我要和那个姑娘…在台上…” 他磕磕巴巴,冻红的脸还没缓过来,又闹了个红透。 程大山利索的扒开他的手。 “她假作你娘子,你假作她相公,这有什么难的反正都是假的。” “…这…我。” “怎么”柳夭夭停住笔,柳眉一竖,“你还嫌弃我不成” 小六缩了缩脖子,连道不敢。 柳夭夭娇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是一脸明媚的笑,两手将几页纸递给文澜,“二姑娘,我都记好了,你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成,排戏一应事你先管着。” 天色渐晚。 诸般事宜文澜又过了一遍,见都没问题,便放心留给他们去办。 程大山声称要送她回家,也跟着溜走。 单把小六扔那排戏。 “二姑娘,我心里总是有些没底,咱们这名头虽然换了,但地儿还是这个地儿,人也还是那些人,等开张以后,保不准就有那没分寸的动手动脚……” “不是保不准,是一定。”文澜淡淡道。 “那怎么办” “自然是逮几个狠揍一顿,记住疼,他们就会变得温文尔雅了。” 冷风里她的话音轻而温柔,程大山甚至听到了一声轻笑。 “……要是有,揍不得的呢”他试探的问。 “天王老子敢在我的地盘上放肆你也照打不误。”文澜斜睨他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真惹了事也有人给平。” 便宜师父认下了,兵法可以等等再学,虎皮大旗扯上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很想她 “柳夭夭人长得漂亮,做事又认真,怎么你一听要跟人家排戏,跟要半条命似的” 两人一路往家那边走,文澜随口一问。 “嗐,我心里清楚自个没那本事,再说你说那几出都是风月戏,难免……这个……磕磕碰碰的。” 程大山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更尴尬的想起了上次勾栏里自己在文澜跟前丢人现眼。 “我倒不知你竟是个脸皮薄的。”文澜挺新奇的看了他一眼。 程大山道:“说出来不怕二姑娘笑话,我就是个普通男人,整日见好看的姑娘,再加上往来亲密,难免想些不正经的…可我婆娘刚走没几个月,我不敢说为了她一辈子不娶,也不能这么几个月就另找新欢。” “有道理。”文澜顿了顿,感觉这里的人对尸体还很重视,遂问:“想过回去找找她吗” “想……但是不敢。”程大山苦笑一声,“孙成虽然死了,但他大舅还在,我回去,说不定也要死。” “等等吧,总有机会的。” 黎山戏院筹备日久。 前前后后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 文澜跟家里只说那地儿是程大山盘的,自己过去帮忙出出主意,写写话本子,赚点小钱。 纵然改成了戏院,那处在文德厚眼里依旧是伤风败俗的所在。 然而念叨没两句,就被张氏挡了回去。 “娘不让你爹说你,是觉得他那些又酸又臭的道理没大用,但无论勾栏还是戏院,终归不是正经人家女子该去的地方,你总往那跑,万万注意分寸,可别叫别人欺负了去。” 文澜晓得娘是为她好。 她也没多费口舌解释勾栏和戏院的区别,只是抄起小萝卜头做东西剩下的一根木棍,随手挽了个棍花。 “娘,你觉得有几个能欺负住我的何况那日去见姚令君,我还拜了个厉害师父,量他们也不敢得罪我。” 张氏抿起唇,“就算有你师父镇着,也难保没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我姑娘这么好看,就是叫贼人惦记了我也不乐意。” 文澜失笑,叉腰作势道:“好,叫我发现哪个贼人敢惦记,先揍他一顿!” “就你会打架。”张氏拽下她的手,试探道:“慕容郎中听说你将人揍成那样,也没觉得如何” “他说我做的很好。”文澜如实道。 “倒是个识趣的。”张氏还算满意,“这几日怎么也没见他” “说是出去采买药材。” 提起这事。 文澜默默算了下。 从慕容晏同她打招呼要离开那日起算,到如今也有小二十天。 该回来了才对。 那娇娇弱弱的家伙,该不会遇上事儿了吧 慕容晏确实遇上了事儿。 不过出事的不是他。 消失的十几天里。 他带人将一个部落杀了个对穿。 文澜和张氏聊天时,他正坐在部落首领的位子上,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的长枪。 “我做出来的东西,你可以拿钱买,没有钱,也让你们拿东西换…”他嫌弃的扔掉带血的帕子,俯视匍匐在自己脚下的首领,“但你偷不成又来抢,这事办的不地道啊。” 首领满嘴是血,呜噜呜噜发出几个音节来。 长风一脸冷漠的将他人踩扁。 “哎。”慕容晏推了推黑面具,忧愁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兼榆,将他们部落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咱们回去。” “好嘞!”兼榆在外头高高应了一声。 慕容晏提枪出去,在雪地上蹭干净靴底沾上的血。 遥遥看向南方。 离开第十七日,很想她。 “哦对了,回去叫谢纯知会下各个部落,免得他们以为咱们平白无故欺负人。”慕容晏蹭干净靴子,将长枪抛给长风,翻身上马。 “头儿,你…不回去”长风怔怔接住枪。 兼榆一边硕鼠一样带着人搜刮,一边还能腾出功夫耍嘴皮子,“回什么回,头儿都多久没见着文二姑娘了!” 慕容晏轻笑一声,没同他计较,策马一路向南。 第二日。 他从医馆后边的小库房里倒腾出点药材将前边的药架填满,重新开张。 等了一上午,没见文澜。 他不想继续等,直接去文家。 家里没什么人。 文棋在扫院子,见到他直眉楞眼的问:“你是来找我二姐” 慕容晏省了一肚子由头,也直接问:“她在吗” “不在。”文棋诚实摇头。 慕容晏略等了几息,发现这孩子果然没想着多解释两句,于是道:“你可知她去哪了” “今晨走时说是去师父那里学兵法,在哪我也不知道。” 文棋抿了抿唇,斟酌了半天,才颤颤巍巍试探着补了一句,“估摸着晚间才能回来,不然那时候你再过来” 慕容晏露出一个小郎中招牌的温柔的笑。 眉梢眼角全都弯成柔和的弧度,诱哄道:“没事,等她回来,你记得同她说我来找过她,别告诉别人。” 文棋不解,“为什么” “你二姐自然明白。” 慕容晏交代完离开。 心里头却奇怪得很。 怎么他走了这几天,小丫头又多个师父出来 以她那桀骜的心性,会甘心给人当徒弟 将黎山有点分量的人想了一圈,他溜达到黑市在县城的据点,嘱咐下属道:“去查查骆山河近来有没有收徒弟。” “不用查,就是文澜姑娘,县城里都传开了。” 慕容晏:“……” 这么论,那两个小废物岂不是文澜师兄自己以后也要跟着叫一声兄长 “两个小废物”和骆山河住在黎山山前的营地。 照理说文澜的身份是不能离开县城去那的。 但不让她出她也出过多回了,且又有骆山河的面子,县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营中都是汉子。 乍一见姑娘,尤其是这么年轻的姑娘,全都满眼冒星的打听是谁的家眷。 待听说是骆将军的小徒弟之后,全都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黎山全军上下谁不知道骆山河脾气古怪眼高于顶,一个姑娘家,能做他的徒弟,肯定不是好惹的。 演武场清空。 只剩下师徒四人。 “那日人多,我瞧着你未尽全力,想是怕惹些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如今这地界只有我们师徒,放开了打,我看看你的能耐。”骆山河背着手,用目光示意文澜去挑兵器。 文澜一副懒懒散散的姿态,看看大师兄,再看看二师兄,“他俩和我打” “嗯。” “确定放开了打”文澜歪了歪头。 骆山河一笑。 “也别伤性命。” 那边,楚余年拿胳膊怼了怼许松亭,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什么路数,师父还怕她打死咱俩” “上次我们小小过了几招,挺厉害,你且试试吧。”许松亭小声道。 “真的假的”楚余年疑惑着回过头来,正对上文澜那双清明澄澈的眼。 他想: 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待会别打坏了才是真的。 “大师兄,请吧。”文澜微微躬身,规规矩矩的一引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多拍飞 长剑叫楚余年随手拎着。 剑长三尺三,较大虞普通的剑要长一些,不过倒是很配他的身量。 而他额前两缕头发被风卷的乱七八糟,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身上大棉衣松松垮垮,腰间用一根土黄色麻布系住。 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修边幅的气质,不像个将军,倒像个落拓侠士。 文澜去兵器架上随手挑了把刀。 站在了一个看他不用仰头的地方。 “小师妹,手下留情哦。”楚余年长剑一展,含笑调侃了一句。 文澜提刀直接冲了上去。 一改她那日在食肆灵活狡诈的风格,刀势大开大合,每一招力道都极重。 短短几息时间,刀剑相交之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楚余年第一时间敛了玩笑姿态,沉着脸不断防守。 文澜咄咄逼人。 十招一过,刀锋诡异的晃了下。 力道太刁钻。 楚余年长剑脱手而出。 几乎是同时,刀刃挨上他脖子。 稍一用力,就能削掉那颗高高在上的脑袋。 许松亭站在骆山河身后,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师父,她骗我,她说她不会先打人,可你看她打师兄……” 骆山河抚掌大笑。 文澜收刀。 楚余年喉结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姿态,“小师妹好本事啊,要不是师兄前边告了个饶,你怕是要一刀把我拍死。” “不至于…最多拍飞。”文澜乜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楚余年大笑道:“师父,这个小师妹我认定了!” 他没分寸的勾住文澜肩膀,痞里痞气道:“以后在黎山,有什么事就报我楚余年的名号,好使!” 骆山河瞧着自家大徒弟的爪子,沉着脸咳了一声。 “啊哦,啊啊。”楚余年一愣,收回手,“平日跟这帮汉子勾肩搭背习惯了,以后再有不注意,你直接打我。” “嗯,你大师兄皮糙肉厚,扛得住打。”骆山河瞥了楚余年一眼,又宝贝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文澜,“你手上功夫不错,当世恐怕也挑不出几个对手,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不过你学卫临那套烂拳,不如学我的刀法。” “好啊。”文澜无所谓。 她拜师父学东西本就是顺便,学什么不是学。 骆山河立即回营房拿了一本刀法图谱。 而后,又领三个徒弟到另一屋沙盘前。 文澜和许松亭推了一盘,两败俱伤。 和楚余年那盘就是纯输。 “总算没丢脸啊!”楚余年拔下一根小旗在指尖转着,笑道:“今儿要是沙盘再让你虐了,我得一旬吃不下饭。” 文澜拧眉瞧着沙盘上的小旗,从胜负欲中咂摸出了一点意趣。 兵法之道复杂。 骆山河留她吃了顿饭,略讲了讲其中道理。 这里吃饭不讲规矩,都是连吃带说。 “我听说晏九又出手了,刚过完年就带人出去灭了一个部落。”楚余年嘴里嚼着炒菜干,腮帮子很有力道的一动一动。 “黑市不是消停好几年了吗他最近动作怎么这么多”许松亭一头雾水。 文澜正和碗里的干巴饭相看两厌,听闻此言就势放下筷子,疑道:“晏九,黑市那个” “对,你之前问过他。”骆山河肃容道:“此人来历不明,手底下一堆厉害人物,我在黎山这么多年也没摸清他的底细……不过以晏九为人,不会毫无道理就打上门去,过两日且听听信儿吧。” 楚余年换了一根菜干嚼,“小师妹不是刚来吗怎么知道晏九的” “来的路上碰巧和他结了点梁子。” 文澜说的很轻松。 楚余年一卡,菜干呛在嗓子里,惊天动地的咳一阵才缓过来。 “怎么了” “得罪晏九还能囫囵个走到黎山…厉害!”他啧啧一声,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和怨言,“那厮小心眼还记仇,手段又阴又狠,不是个好东西!” 记仇 文澜垂眸思索。 之前在黑市,他认出自己倒也没使绊子… 许松亭颇无语地看了眼师兄,转头对文澜道:“晏九是个人物,一般事他不会和人计较,那边既然最初没找你麻烦,不会后来寻仇。” 文澜听的混乱,好在骆山河是个合格的师父,有关黑市和黑市主人,知道的都给她说了一遍。 约莫六七年前。 黑市始建。 那时节晏九和谢纯手下已经笼络了一批能人,还没去城外山里,都在县城活动。 这些人经商赚了一大笔钱财。 也因着交易往来,黎山开始吸附旁边的小县城,逐渐扩建。 其后,不知为何,晏九忽然带人撤出了黎山,在外边建立黑市,专交易一些稀罕新奇物件儿。 “黎山本就民风剽悍,一伙外人想在这抢地盘不容易,但最后想搞他的非死即疯,没一个剩下,到如今,官府也要忌惮几分。” 骆山河说到这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就像我先前和你说的,他若真动手,我们迎上就是,没什么可怕的。” 楚余年跟着帮腔:“对,早看他不顺眼。” …… 吃过饭,归家。 刚进院子,文棋就从屋中探出头来。 “二姐,你回来了” “有事” 文棋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道:“今儿午后慕容郎中来找你,你不在。” 文澜挑了挑眉,将这孩子因紧张提起的肩膀拍下去,“来找我便来找我,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他不让我告诉别人。” “哦”文澜来了兴致,“还说什么了” “再没什…啊对了,还说你自然明白。” 文澜愣了下。 而后唇角一勾,杏眸中盈满笑意。 “明白。” 她将一头雾水的文棋送回屋,又回去理了理衣服头发,直奔医馆。 门扉张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中间用石块卡住。 冷风灌进去。 文澜在门前驻足,先往里看了眼。 火光暖红,不算大也不算热烈,刚好能映红那人探出的修长的双手。 “慕容晏。” 她伸手,拐进门里边敲了敲。 火盆前那人倏然转过头… 文澜刚好侧身从门缝进来,迎上他宜嗔宜喜的一双眼。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白蛇传 “你来啦。” 慕容晏起身将人迎进来。 文澜抖落了一身寒气,指了指门缝里的石头,“大冷天儿的,开门做什么” “走了几天,屋里一股子灰味儿,我开门通通风。”慕容晏虚将她往火盆那边一推,自己去关上了门。 门里门外隔出两个世界。 里边火光暖红。 只能照亮他俩。 文澜霸占了慕容晏的椅子,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伸手烤火,“你这回出去,该买的药材都买全了” “大概齐全,有些偏门的平时用不上,也就没买。”慕容晏坐在她身侧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也伸出手去。 “我记得之前你叫我找过钩藤和黄芪,是要给一个朋友治病治好了吗” “是故人之子。”慕容晏想起郭昭,露出一个温暖柔和的笑,“如今已经大好了。” 此番回黑市去看,那孩子还胖了点。 “好了便好。” 文澜也没细究,天色不早,她不在热炕头窝着跑这来,不是为了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是问自己。 “今儿中午回来的” 点头。 “回来就去了我家” 文澜翻了一面手去烤火,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对方应该是咬了下牙,腮边肌肉紧绷了下,有种凌厉的好看。 “嗯。” 文澜两手叠在一起,大拇指搓了搓另一手的手心,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 瞧见他脊背绷了一下,她刻意顿了顿,用更轻的含笑的语气问:“…想我了” 小郎中白皙的脸颊一红。 他缩回烤火的手。 也许是太慌乱,不小心碰到了文澜手掌边缘。 收回之后又不知往哪放,最后尴尬的攥在一起,浅浅的咳了两声进行拙劣的掩饰。 “我……”他小心的抬起眼。 “我知道了。”文澜勾了勾唇角,“是想我,只是不好意思说。” 她望过来的神情明媚张扬。 慕容晏漆黑的眸底有什么东西极快的晃了过去。 他道:“是,很想你。” 火烧的旺了一些。 慕容晏想再多说些情话给她,碍于当下的身份又不好多言。 而文澜得了满意的答复,想再得寸进尺一些,又担心把好不容易哄到手的人吓着,很没出息的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 “想我收工后便多去看看我,我最近应该都在黎山戏院。”文澜起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不早,我先回了。” “我送你。” 慕容晏跟着起身。 文澜只让他送到门口。 背对着人往家走,确定小郎中看不见自己表情了,才郁闷的吐了口气。 “怂什么呀!如今这情形就该趁热打铁多占点便宜!管他吓没吓着!” “该死的封建时代,这要搁在以前,人早都拐手里,摸都摸了几遍了,现在连个小手都没拉到。” 她小声嘟囔着,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声音太小。 旁人听不见。 慕容晏站在医馆门口,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回屋。 关上门,坐回火盆旁边。 他瞧着文澜刚刚坐的地方,懊恼的捏了捏鼻梁。 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身份接近她呢现在可好,处处受掣肘! …… 二月中。 黎山戏院改建完成。 文澜教下去的戏也已经排好。 “我是瞧着挺好的,欸,二姑娘,你打哪听的这些故事啊”程大山两眼放光,十分狗腿的给文澜添了杯水。 “少扯没用的,让柳夭夭她们先给我演一遍,明儿正式开张,不能出岔子。”文澜拿过水,垂眸瞧了眼颜色,有些讶异。 程大山卖了个关子,“你尝尝。” 水色稍显浑浊,微微发红。 入口温热酸甜… “山楂泡水还加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啥,这边人都叫甜疙瘩。”程大山搓了搓手,“你喝着还行吗” “不错。” “那,是可以在戏院里卖的意思” “可以。”文澜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拇指中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搓着,“这么个小生意,你又打算捞多少啊” 程大山很上道,立即表态道:“五五。” “成交。” 文澜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又叫乐山乐水拿这些日子的账簿过来。 改建戏院花销不小,即便有程大山这只资深铁公鸡把关,银子也像流水一样砸出去。 当初拿出来的二百两银子剩不到一半。 “做的不错,等明儿开张,卖座儿的钱和一应茶果的钱分开,一样是每一笔都记明白了,至于谁收钱谁记钱,怎么把这活儿干明白,自己去想办法。” 文澜交代完,又问了日子。 “这么说离发工钱的时候也不远了,按我先前定的标准,直接从账上出。” 说话间。 戏台后柳夭夭着一身白衣,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正是蛇妖初化形,雨中遇许仙这一段。 两人念白都不错,故事也没出什么波折。 直到法海出现…… 没别的男的可用,法海从和尚直接变成了尼姑。 文澜蹭了蹭下巴。 都是一个体制内的。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像脱缰的野狗,一发不可收拾。 女法海教唆许仙给白素贞喝雄黄酒,又偷偷派人告诉白素贞许仙心怀不轨要害她。 结果到端午那天。 许仙给白素贞端酒时,被她一把抓住… “不就是想看我的原形吗我给你看!” 台上,柳夭夭又娇又狠的说出这句话。 而后她迅速从旁边抓起个蛇头套套在头上。 许仙吓死。 文澜:“……” 这儿…她是这么讲的吗 而后是一段白素贞念白,大抵是痴心错付之类。 念完她把许仙扔了出去。 此时女法海出场,经历一番故事之后和白素贞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文澜:“” 直到所有人都上来谢幕,她才回过神来。 “这本子…哪个鬼才改的”她哭笑不得的问。 柳夭夭上前两步,略有些心虚的样子,“我改的。” 之前听女东家讲故事,中间那块没记太明白,只好从那都改了。 文澜回忆了一下。 虽然和原来的白蛇传有点儿出入,但没人听过原版啊,还不是凭她们一张嘴! 第一百六十章 戏院开张 “夭夭啊,你只演戏…真是大材小用了。”文澜真心实意的赞。 能把白蛇传改成这样,属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柳夭夭美目生光,胆子顿时大了一圈,“东家真是好眼光儿,你放心吧,以后编戏文这事儿都包我身上!” 她极爽快的拍了拍自己胸脯。 而文澜只预见到了黎山戏院古里怪气的未来。 节目没问题。 剩下的就是招待——有程大山搞出来的山楂汤,还有些干果摆在侧边的柜子上售卖。 一应跑堂的收钱的人都安排好,文澜觉得没问题了才回家。 次日。 随着三声锣响,程大山扯下黎山戏院匾额上蒙着的红布。 吊足了众人胃口的戏院终于开张。 门口早聚了不少人…女的竟然占了多数。 “今儿这出戏是《白蛇传》,伶人的名儿都在这呢!” 程大山站在门口,指着门扇旁边的一块牌子吆喝,“一百钱听一场戏,开张九折,只要九十钱啊,九十钱!” “就这一天就这一天!” 不少男人听了直摇头。 以往勾栏都是进去吃喝睡姑娘才掏钱,哪有啥都没干就要钱的呢 “你们这儿…女人可以进”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妇人先瞟了眼牌子上柳夭夭的名字,又转过眼光看向程大山。 “那是自然,咱戏院可是正经地方。”程大山一本正经的回,见人意动,迅速弯身抬手,“夫人里边请。” 中年妇人略一点头,拿出一串钱,随手扔进门口没盖的匣子里。 铜板和木板相撞,发出一声低沉的响。 后来陆陆续续进了许多人… 有男有女。 戏还有一刻钟才开场。 园子里跑堂的活动起来。 木头小车刚比成年人的腰高一些,底下四个轮子,往各个方向转都很灵活,上边几层木板摆满了东西。 最上头全是点心,第二层是密密麻麻的干果,下边两层挤着白石做的杯子,表面圆润光滑,里边汤水是好看的暗红色。 吆喝声很到位。 但不少人都盯着小车底下的轮子。 文澜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见那些人一个个新奇的模样,忍不住笑。 “还得是我弟啊!不出场也镇的这群人服服帖帖!” “你那给县里做推车的弟弟” 楚余年抱胸倚在廊柱上,一条腿翘起来,没个正行的样子。 “嗯,我家小弟。” 她说这话时嘴角无意识的弯起一个弧度,侧脸看起来乖巧又温柔。 楚余年简直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那天到底是怎么把他杀得七零八落的。 “才五六岁的小孩吧,真能耐!” 他移开眼神,转头去看楼下幕布后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当然能耐,就是使唤不动。”文澜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楚余年也笑,轻勾了下嘴角,识趣的换了个话题。 “诶,下边那美人儿应该是在看你吧,咱俩这么近,居然都没多瞅我眼,啧!” 文澜闻言向下看去,正好和柳夭夭的视线交汇。 昨日风流张扬的姑娘,此时正绞着帕子,不安的在原地前前后后挪动,时不时抬眼看过来。 下楼,找到柳夭夭。 “怎么了”她问。 柳夭夭轻咬薄唇,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些害怕…” “紧张” “嗯,是有点……但我一定能做好的,东家你信我。” “没事儿,第一次演,紧张什么的在所难免。”文澜看着她的眼睛,“别害怕,我信你。” 她的目光明亮而坚定,柳夭夭忍不住往前凑了一步,眼巴巴的,“东家,我能不能抱抱你” 文澜先是一愣,而后笑开。 很大方的张开手臂,将她搂住拍了拍。 时辰正好。 文澜松开柳夭夭,后者提着针织勾花的白裙款步上台。 大幕拉开。 修行千年的美貌蛇妖下山而来,与青涩俊俏的医馆小徒相遇。 柳夭夭很美。 是那种只有女子才能有的娇媚冶艳之美。 她方才还说紧张,登台之后却句句都讲的清晰动人。 小六尚有些拘谨。 不过许仙本就这样,倒也莫名契合。 桥头相遇,同船共游,相携相知,结为夫妻。 第一场戏落幕。 帷幕重新闭上。 跑堂的重新推着小车出来晃荡。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相熟的交头接耳议论。 “那不就是柳夭夭吗穿那么多衣服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 一片嘈杂中,这句话说的很大声,许多人都能听见。 老流氓心照不宣的笑。 刚来的男人满脸好奇。 “不懂了吧!这些个窑姐儿,属她在床上花样儿最多。”方才说话那人洋洋自得的跟身边人吹嘘。 柳夭夭回到幕后,先大松了一口气,而后立刻抄起下场戏的戏文本子温习。 岂料才看了两行字,就听见前头那句话。 她攥住戏文,原本塞满了戏词的脑子瞬间一空。 “哎,这人怎么还躲起来了出来,爷掏银子,今儿晚上不用干别的了!”那人言语散漫轻浮,满脸戏谑的高声吆喝。 文澜在二楼,正好能看见他秃了一块的发顶。 她先没急着动,因为程大山已经派了人过去。 都是当初押送流放犯人,后来跟着他在黎山落脚的衙役。 俩人警告过闹事者,对方非但没收敛,反而推搡起人来,嘴里越发不干不净。 “死秃头,不就是要看我吗姑奶奶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样”柳夭夭哗一下掀开幕布,柳眉倒竖走出来,“莫说老娘现在不干以前的行当,就算干,你个脑满肠肥下边连二两肉都没有的烂货,哪来的脸当着大家的面吵吵难道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不行吗” 她双手叉腰,牙尖嘴利,整个人长满了尖锐的刺。 其他客人看笑话看的热闹。 闹事的秃头气的不行,更加使劲推搡拦路人,要去打柳夭夭。 “臭婊/子,不要脸的贱货,忘了你求老子给你钱的时候了老子可记着你摇尾巴时候的贱样!” 他疯狂往前冲,柳夭夭忍不住退了一小步。 刚刚退完。 头上过了一阵风。 文澜自二楼一跃而下,精准的避开自己人,一脚踹在秃头男胸口。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训人渣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文澜站定,正好挡在柳夭夭身前,冷漠的一甩袖子。 柳夭夭眨了眨眼,很认真的看了一阵她比自己还稍矮一些的背影,而后默默把刚刚退的那一小步找补回来。 “咳咳咳…”秃头男咳嗽几声,从地上爬起来,凶着脸道:“哪来的臭丫头!敢打老子,活腻歪了是吧!” 文澜挑了挑眉,大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抬起拳头对着一边脸狠狠锤了数拳。 一边锤一边问:“我活腻歪了” “我活腻歪了吗” “说话!” 拳头砸到脸上,响声听起来就很疼。 楚余年在二楼看着,忍不住撮了撮牙花子。 秃头男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文澜将人一推。 刚刚揪人衣领的手往后一伸。 旁人还在迷惑,程大山已经屁颠屁颠的往她手心放了一张帕子。 “再说一句,我听听。”文澜拿过帕子,慢条斯理的把右手擦干净,轻描淡写的问对方。 她动手太快太狠。 一时间楼上楼下全被镇住,没一个敢出声的。 只有秃头男… 应该是想说什么,嘴角刚刚一动就疼的不行,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滑稽的音节。 “没什么说的就请出去吧。”文澜挥了挥手,又扭头道:“夭夭,回去缓缓,下场戏一会再开。” 柳夭夭和其他没忍住钻出来的伶人退回幕后。 几个护院架起秃头男,另外几个迅速将碰倒的桌椅摆回原位。 不到一刻钟,一切恢复如初。 文澜走到幕布前,笑容可掬的朝客人团团拱手,“实在抱歉,打扰各位雅兴,我们下一场戏马上开始,诸位可以吃点喝点先压压惊。” 她这边说完,程大山赶紧给跑堂的使眼色。 小推车灵活的穿梭在人群中。 不少人都“心甘情愿”的买了点儿。 噔! 一声锣响。 大幕再次拉开。 白蛇与许仙成亲,法海挑拨,端午化蛇形杀夫。 底下一阵争论。 “怪不得说你们女人蛇蝎心肠,自己夫君都能杀!” “太不像话了!” “这都演的什么东西” “怎么就许你们男人薄情寡义,不许我们女人心狠手辣”有彪悍的女人直接拍了桌子。 争论就没停过。 一直到最后,白蛇与法海双宿双飞。 不少人都直呼荒唐。 “两个女人在一起要能过日子,要我们男的干啥,真好笑!” “哪个脑残编的这种故事,有病吧!” “我看写戏本子的多少有点大病!” “兄台,这地儿有个会写字的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看见什么惊世佳作不成” “……” 外头骂声不断。 柳夭夭坐在幕后,沉默的听着。 “柳姐,你别生气,我们都觉得你写的很好了。”小六小心翼翼的靠近她,笨拙的安慰了一句。 柳夭夭斜眼一瞪,“叫个屁的柳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这么叫,都给我叫老了!” “夭夭姐。”小六一缩脖子。 “下本戏的词儿背下来了” “没……” “那还不去背!少在老娘跟前碍眼!” “哎。”小六麻溜滚蛋。 柳夭夭深吸了口气,狠狠瞪了眼幕布,仿佛要穿过这层帘幕把后边的人都瞪死。 “嫌弃我编的不好,老娘还不稀罕给你们编呢!” 她小声骂完,拿上自己东西回屋。 天色已经不早。 陆续有人离开。 只有一个逆着人流进来,找了个不起眼的的地方坐下。 文澜没瞧见。 她正和程大山,还有乐山乐水看今天的进账。 门口收的人头钱,卖汤水的钱,果子糕点的钱分成几堆,大多是铜板,要一堆一堆的数。 “来的差不多五六十人,糕点汤水都不怎么值钱,姑且算一两多,咱们这一下午,差不多能进账六七两银子。”程大山盘算了一番。 文澜点点头,“尚可,今儿头一天,听曲儿没收他们钱,日后等你们手上活都熟了,就把唱曲儿的挪到那边去,听的人单收钱。” “嗯知道。”程大山连连点头,又道:“今儿也不是全不要钱,我叫人在上边挂了牌子,除了正弹的这个,要是有人想听其他的可以花银子买。” 文澜沉默一会儿,道:“…生意有你给我管着,我放心多了。” “过奖过奖。”程大山笑道。 …… “我家夫人请先前演白蛇的那位姑娘唱个曲儿。” 文澜方从后头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咱们这只能点曲目,不能点人。”戏院跑堂的好声好气和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解释,“而且柳姑娘也不唱曲儿。” “我家夫人说了,一两银子,买演白蛇的那位姑娘唱个小芳楼。”丫鬟倨傲道。 文澜看了眼她,又越过人去看二楼那个中年妇人——这丫鬟的主子。 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一个侧背影。 二楼的栏杆挡住了一点对方的衣饰,但依旧能看出华贵考究来。 明明戏院是个娱乐放松的地方,她仍然坐的笔直,一副端庄派头。 “小芳楼是什么曲儿”文澜一边看人,一边偏头问程大山。 “这…我还真不知道。”程大山挠了挠头。 文澜沉吟了一下,略过底下的小喽啰,径直上二楼,“不管是什么,来势汹汹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去会会她。” 刚上来,没来得及拐弯,先被一人堵住。 “哎,隔一会儿就玩消失,把你大师兄一个人扔这儿,太不够意思了吧!”楚余年兴师问罪道。 文澜没答,直接问:“你听过小芳楼吗” 楚余年怔了怔,目光转向别处,“我可是正经人,怎么会听那种东西” “那就是听过喽这曲儿有多不正经” “咳……可能,是最不正经的那种” 文澜沉着脸点头。 明白了。 对方上来就不要脸。 她也没必要顾忌。 “唱个狗屁的小芳楼,摆一副正经样儿专干下作事儿,那么愿意听,回家让你男人教你去!”文澜站在二楼楼梯口,直接扬声回怼。 刚要走的一些客人顿时又沉下了屁股。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的人 一楼的丫鬟扭头向上看。 坐的笔直的中年妇人也侧了侧身子,回头看向文澜,端庄死板的脸上露出一点被羞辱的恼怒。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文澜当着众人面直接指向她:“今日倒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一个女人也会砸钱叫姑娘给唱艳曲儿…怎么,你是想学吗” 严肃且剑拔弩张的场合下,有个人没忍住笑了一声,紧接着楼下哄堂大笑。 中年妇人平静的脸有些发青。 文澜不为所动。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对方微微发抖,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 “那你打哪知道的名字,又为何非点人唱”文澜迅速追问。 “我…”中年妇人一窒,随后嘴硬道:“我听人说起她唱的好,不行吗” 她说完又来了底气,质问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便上来指责,言语粗俗无礼,这就是黎山戏院待客之道” 文澜未及答话,底下传来一道娇柔妩媚的声音。 “听人说的…你家老爷跟你说的吗我单知道他和我说家里夫人是个没情没趣的老女人,竟不知他还和你夸过我。” 柳夭夭没骨头一样倚着一楼的柱子,身娇体软,尽显风流。 偏嘴里的话像刀子,刀刀要人性命。 “不知廉耻!”中年妇人没端住姿态,腾一下起身怒斥。 “嗯,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要听小艳曲儿。” 中年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情知自己说不过这种在风月场里打滚的人,转头看向文澜和程大山:“她还不够格和我说话,你俩既是这里主事的,就应该知道勾栏原先是刘庆元的生意,他倒了之后,这里本应该是周一道接手。” 文澜和程大山对视一眼。 “是,咋的”程大山问。 中年妇人端起手,骄矜的扬了一点下巴,“周一道是我嫡亲兄长,我哥能把这让出来,就能拿回去,你们若还想安安稳稳做生意,就把这女人给我撵走。” 她抬手一指柳夭夭。 声音不算大,但楼上楼下都憋着气在看热闹,是以还算听的清楚。 柳夭夭姿态没变,身子却悄悄绷紧了。 程大山是知道内情的,看向文澜的眼神很好的传达了“她脑子是有病吗”这句话。 文澜:┐┌ 而后随意抬了抬指尖。 程大山会意,对中年妇人道:“行,我知道了,你哥爱咋咋地,你点的这曲儿我们不接。” 他说完又拍了拍手,对众人道:“咱们戏院还有两刻钟打烊,要点曲儿的抓紧啊!” 中年妇人彻底被无视,她气愤的咬紧了牙,怒道:“你们给我等着!” 放下话后拂袖而去。 楚余年戳了戳文澜,“哎…要我解决吗” “用不上你。”文澜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刚刚只顾着怼脑残,都没发现他来了。 慕容晏一迎上她的目光,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而后目光稍稍偏移了点,凉凉的看了眼她身侧的楚余年。 “那是谁你认识”楚余年被看的有些不舒坦,见文澜和人眉来眼去,遂问。 文澜勾唇一笑,“我的人。” 说罢握住楼梯扶手就要下去。 刚迈下一个台阶… 门口呼啦啦乌泱泱闯进一波人。 个个体型健壮,神情凶悍,最重要的是手里还拿着家伙。 “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胆肥的王八羔子敢欺负我兄弟”为首一人将铁棍扛在肩膀上,流里流气的喊了一嗓子。 他身侧,正是先前被扔出去的秃头男。 文澜为美色所迷,头也不回道:“大师兄,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楚余年不知道她在说啥,但很精准的领会了意思。 于是扬声对楼下道:“爷罩的地方,你们几个小犊子,也敢撒野” 门口那波人齐刷刷抬头看他,为首那人脸上嚣张的神色瞬间消失,又瞬间被惊恐取代…“楚爷…呵…呵呵,小弟今儿出门没长眼睛,打扰了打扰了…” 见楚余年没有动的意思,那人连忙招呼手下人跑路。 只把秃头男留在门口。 气势汹汹的来,夹着尾巴逃走,整个过程不到半刻钟,文澜都还没有下完楼梯… 秃头男一开始惊得愣住了,而后瞧着文澜越来越近,忍不住大嚎一声,拔腿就跑。 文澜随后路过门口,对一个护院道:“照顾一下。” 而后脚步未停,奔向慕容晏。 “今天就到这散场啊,大家都早点回家,明儿再来听戏!”她一边走一边拍手撵人。 一众跑堂的也都过来送客。 更多的人起身离开,没几个注意到角落里一脸乖顺等人的小郎中。 “这群人太好信儿,我怕他们认出你来去医馆骚扰……对了,你什么时候儿来的,我先前都没看到。”等人走的差不多,文澜才站到慕容晏跟前,是个男女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没一会儿,也就唱曲儿那阵子。”慕容晏垂眼看她,眼风又往上飞了一下,故作迟疑问:“那人…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说刚吓走混混那个” “嗯。” “楚余年,我大师兄。” “我倒听说黎山驻军统帅也叫这个名字,可是他” “没错,就是。” 慕容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文澜叫他勾起了兴趣,“怎么你听过什么” 慕容晏虚扶她坐下,缓缓道:“我是开医馆的,黎山这边驻军亲属又多,有时候也听他们念叨过一点军中的小事儿,听说这姓ch…你大师兄,武艺兵法都是一流,但是人不大正经,姑娘招惹了不少,就没见他对哪个上心过。” “嗯。”文澜颇为赞同。 要不怎么就楚余年听过小芳楼呢 慕容晏见状,又道:“不过这个兵法可能也没学太好,我听人说…”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 文澜果然探头凑近了一点。 “早前几年,楚余年领兵出去和一伙人打架,险些没让人戏弄死。” 他唇色樱红润泽,说话时一张一合,而下颌线条又精致又硬朗,文澜不动声色的又凑近了一些,“哦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识情趣 “我也是听人说的,楚余年本来打算带人出去突袭一伙人,结果当时出了些问题,莫名其妙和另一伙人打起来了。对方在黎山这边也是个人物,还以为他故意找茬,就特意带人在山里溜了他好几圈,结果他掉进陷阱里好几次,愣是连人家面儿都没见着。” 文澜瞧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想可真好看。 “嗯” “山里” 慕容晏嗯了一声。 “北边山里”文澜脑筋转了转。 “对,你怎么知道” “听他说过一点。”怪不得提起晏九时候,楚余年敌意那么大。 敢情是在人家手里吃过亏。 “哦”慕容晏不动声色的眯了下眸子,“你知道是谁” 这事没必要瞒着,文澜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黑市晏九。” 怕他听不懂,她又解释道:“黑市就在北边山里,卖一些稀罕点的物事儿,晏九是黑市的头儿。” 慕容晏作恍然状,毫不脸红道:“这样啊,那晏九还挺厉害的。” “还行吧。”只要日后他别来找茬,厉不厉害都无所谓。 “你见过他吗” “见过。” 文澜又想起那张黑面具。 大冬天的他要天天戴着,不知道不会把脸给冰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晏试探道。 “也就是个人,没什么新鲜。” 文澜自觉是个识情趣的,绝不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聊另一个男人,遂转过话头道:“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家吧,正好我也要回了。” “好。” 两人离开前,文澜逮住程大山叮嘱:“明儿开始不要在门口收钱了,容易出错,拨个人去影壁后头的小屋卖票,门口再放个验票的,明白” “啊”程大山一脸懵,“票是啥” 文澜顿住脚,“先前不是定做了一批牌子吗有石头的和木的,乐山跟我说都到了。” “啊对对。” “牌子就是戏票,有票的才让进门听戏,至于里头的吃喝还照原样。” “好好。” 叫程大山这么一拦,楚余年和柳夭夭也过来了。 慕容晏站在文澜身边,心情不大妙。 一个赛一个似的没眼力见儿,有事不知道早问,这会儿来和他抢人! “东家…”柳夭夭不自在的揪着袖子沿儿,“我…是我给戏院惹麻烦了……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越说声越小。 文澜不过一笑,“心放肚子里,好好给我干活,戏院连你都罩不住还干个屁。” 笑完一卡。 糟了! 这两日军营戏院来回厮混,嘴里越发没个把门儿的! 她偷偷瞥一眼小郎中,见他面色如常,又悄悄松口气。 “你也有事”她看向楚余年。 楚余年背着手,很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下慕容晏,“没事啊。” 文澜挡住他视线,“没事你堵门口干什么” “这晚上又不招待人,我当然是要回家。”楚余年抱胸看她,“顺便谴责一下我那没良心的小师妹,见色忘义。” “谴责我收到了,你走吧。” 将人打发走,文澜和慕容晏同路回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即便有时候没话说,看看蒙昧的天色也不觉得尴尬。 到医馆前停了停,慕容晏又往前走了两步,文澜跟上。 一直将人送到家,他才掉头回医馆。 ……坦白身份这事该提上日程了,一则他不可能一辈子做个单纯良善的小郎中,二则楚余年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的很碍眼,若没有顾忌,哪轮得到他给文澜撑腰 坦白很简单,不过小姑娘对晏九那个身份没什么好感,坦白之后不出事很难啊。 慕容晏很头疼的琢磨解决办法。 …… “时辰差不多了,去刘府问问你姑姑戏院那边怎么样,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得快点筹备,文澜和官府这条线,必须得搭实在了!”周一道一改平日慢悠悠的姿态,很严肃的叮嘱自己儿子。 “是,爹。” 周家公子立刻赶去刘府。 中年妇人已经回来有一会儿。 只是在戏院受的气没消就有下边的管事找过来,又生了一股子气。 “干不完你凭什么说你干不完啊这个活儿是不是刚过完年就交给你们了,如今都多少天过去了,还干不完”她端正的坐在主位上,啪一拍桌子。 管事分辨道:“年节后那两日没法开工,而且要的石砖量又很大,客人也是今天说提前要货,我底下那几个人,就算一天干六个时辰也干不完。” 中年妇人盯了他一会,突然问:“为什么是六个时辰” “怎么就不能是七个时辰,八个时辰呢” 管事:“……”八个时辰,人不睡觉了 “这…一天里勉强有个亮的也就六个时辰,剩那些时候都是黑天,切出的石砖不见得规整啊。” “不规整就想办法规整。”中年妇人敲了敲桌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伙人每日天没黑就回家,现在跟我说干不完,早想什么了” 管事:“……”那是你们刘家雇的人,又不是买的家奴。 “自己去想办法,退下吧。”中年妇人烦躁的一挥手。 管事敷衍的拜了拜,转头离开,却不想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刘老爷。 “老爷…我…” 刘老爷闭眼摇了摇头,将人领到僻静处,没等管事说话,先叹了口气。 “事情我听个差不离,她人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管事无奈咽回一肚子郁气,“是,可我……” “我理解你的难处,你跟着我干也有七八年了,我待你和待别人肯定不一样,只是如今家里也艰难,而且这时节,哪是说想多雇人就能雇到,就算咱们雇到了,那些人刚上手学,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理是这个理,但如今这情形,我是真干不完,总不能把手底下那几个人都累死吧。” “我想办法走走客人那边的门路,再看看哪批货要的不急,抽两个人过来给你,你也想想辙,让下边人多干一点,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省略号以下,自身真实经历改编,六七八是原话,你们细品,就知道我更新为何如此之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好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左不过是多年情谊,刘府日后还要仰仗你云云。 好不容易将人哄住打发走,刘老爷脸上的苦闷为难和推心置腹全都消失殆尽,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至后园。 而前门,周家公子刚进来便撞上一脸苦涩的管事,“你家夫人在吗” “正厅。” 管事敷衍的拱了拱手,替他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周家公子匆匆离开,方一进门就看出他姑姑脸色不大好。 他心里先咯噔了一下,试探道:“戏院那边有事儿” “有事,事大了去了!今儿就是你不来,我也要派人回去,你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家明明能把那块儿生意拿到手里,怎么就让给那些下作人了 可好嘛!我去照顾他们生意,竟然还敢给我难堪! 你爹也是,那小门小户的,他们不巴结我们便罢,我们何苦要给他们长脸” 中年夫人提起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说了好些话。 周家公子越听越心惊。 “姑姑和戏院起了冲突” “你这孩子越发不会说话,什么叫我和他们起冲突我正楼上好好的听曲儿,他们那儿一个黄毛丫头上来便指着我鼻子骂! 你姑姑我在黎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吧,这口气要这么咽了,以后谁还能看得起咱们周家,看得起我们刘家 正好,回去给你爹带个话儿,想法子把戏院拿到手里,就算我出些钱也使得。” “等等,姑姑说的黄毛丫头,可是文澜” “好像是吧,我怎么知道” “坏了!” 周家公子咽了一口唾沫,也没顾上后边儿的话,连忙飞奔回家。 “爹,不好了!” “行了,别吵吵,我都知道了,就你出去这会儿功夫,消息都传家来了。” 周一道整个人都瘫在摇椅上,凸起来的肚皮一起一伏,湿布巾盖住整张脸,隐约冒点热气,声音从布巾下传出来,湿闷闷的,越发显得生无可恋。 “……严重吗” “你姑姑去找一个妓女的茬,惹到文澜了。”周一道平平板板的说。 “那应该…还好吧。”毕竟不是直接招惹文澜,周家公子乐观的想。 周一道了无生气的抬起手,揪住布巾的两角慢腾腾的扯下来,“儿砸啊,像我们这种做生意的,除了精通人情世故,还得会看人,文澜那种,你得罪她可能还有些余地,就怕得罪她身边的。” 刘庆元、黄虎子,哪个不是这样完的 “老爷,县里请你过去一趟。”一小厮上前道。 周一道八面玲珑的老脸一抽。 “谁来传的话” “孙长久。” 周一道拿凉透的布巾揉了揉脸,“你留家,记住什么事都不要做,谁要干什么都不好使,把家里那些欠手欠脚的都看住了,我走一趟。” …… 新的一年,县令老头脸上的褶子也不知道多没多。 反正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 小眼睛眯眯的,看不出深浅来。 “先别着急,喝口茶,来。”见周一道要说话,县令先提起茶壶往他面前杯子里倒了半杯。 茶汤没什么颜色,里边浮着一堆茶叶沫子。 周一道陪笑一声,端起茶杯。 刚要喝就听对面道: “刘庆元落魄之后,你老兄就发达了,如今在咱们黎山应该是想要什么生意都能拿到吧。” 周一道嘴角一紧,忙放下杯子,“老爷这是哪里话,在黎山地盘上做生意,干什么不都得看县里的意思。” “哎别紧张,喝茶喝茶,我就随便一说。”县令说着自己抿了口茶。 周一道压了压干涩的嗓子,试探着去拿茶杯。 “人呐,岁数大了很多事儿都记不太清,当初咱们这边日子过的苦,我撺掇一些人做生意,很多人还不愿意干,你应该是第一批来找我的。” “是是。”周一道松开拿杯子的手。 “诶那时候你妹子嫁没嫁出去呢” “刚订了婚约,尚未出嫁。” 要是到这儿还不明白,那周一道这些年就白混了。 县令这是知道戏院的事儿,来给文家出头了。 “啊,我就说,当时怎么会把采石后边的生意交给姓刘的呢那就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瞧这两年他家雇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没几个长久的,说不定哪天生意叫他干黄了,我还得物色个人接手。” 周一道嘴里发苦,却不敢去拿茶了。 县令一直没说什么重话,戏院的事更是提都没提,整个聊天的过程平和甚至可以说是融洽,只有周一道大冬天的出了一身冷汗。 和近几年才发家的那些人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黎山人,吃过黎山的风沙,也享过黎山的安乐。 外边战乱不断,大虞建国,黎山还是黎山,县令还是县令。 县城里的人非但没死多少,近几年还越来越多。 县令从中年变成老头,看起来越发好说话,他却时刻谨记万万不能和他对着干。 次日。 周一道特地提了礼物,去黎山戏院登门谢罪。 “看戏先去那边买票啊,凭票进门。”守在戏园门口的人拦住他。 “我来找你们东家,可否劳烦小兄弟给传个话”周一道放低姿态。 “东家们都在后头呢,你从东北角门过去,最大的那间屋子就是。” 周一道敲门的时候,文澜正和程大山、乐山乐水定黎山戏院的管理制度。 “叨扰,敢问文二姑娘可在” 文澜开门,见是他,挑了挑眉,“找我干什么” “昨日舍妹在这办了些不体面的事儿,我来给二姑娘道个歉。” “说到底是你妹和别人之间的事,与你我无关。”文澜推开他递过的东西。 周一道迟疑了下,很快道:“那不知被冒犯的姑娘在何处,我也好去拜访一下。” “我说了…”文澜盯着他,“那是你妹和她之间的事。” 周一道的笑容冻成一坨,差一点就从脸上掉下来。 养尊处优许多年,就算时不时的警醒自己,他也有些年头没尝过这种低声下气的滋味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铁定不会打两份工的 “若是那位姑娘不再跟我妹计较,这事是不是就了了” “都看夭夭的意思。” 文澜始终没让他进门,打发走人,继续和程大山谈戏院的发展。 还是先前定下的三个方向:戏剧、小曲儿和说书。 如今后边两个还没什么独立赚钱的能力,四人说也是从戏剧说起。 班底全是原来勾栏的人,男的如今只小六一个,从长远看肯定不够,所以要从外边找男伶人,要好看,年纪不大,人品过得去。 进来先做几个月学徒,彻底上手之后才能转正,同柳夭夭她们一样发银子。 “开门做生意,招来的人有得用的就留下,不行的就撵走,不能差他们的钱,可也一分不能多给。” “明白。” 小曲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曲词相和。 文澜便是知道后世的一些音乐流派也不会写谱子,就算写的出来,这边的人也不见得喜欢听。 故而一应事都留给戏院里的人琢磨。 最后是说书。 头等问题是要有好本子。 前几日文澜又讲了些故事,已经有人在整理,约莫过两日就能拿出来。 但这远远不够… 想长远干下去,必须有源源不断的本子。 “先拿我之前说的那些应付半个月,然后放出消息,就说我们收话本,无论什么人只要觉得自己的故事有趣就可以来试试,挑好的买下来。” 程大山连连点头,“要有人递过来的本子都不赖,咱就把他弄到戏院。” 文澜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几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文澜伸了个懒腰,“大致就这样,以后我就不常过来了,有什么问题……” 她看眼程大山,“把握一下。” “我倒还真有两件事。”程大山道:“咱们戏院刚开,和县里交税这个事还没定法呢,而且她俩之前也没干过账房,多少有些难处。” “唔,税该如何交就如何交,都听县里安排,至于账房么…我瞧瞧尽快找个老手过来带她俩。” “还有就是,戏院这边的生意铺开,我怕顾不上北边了。” 文澜点头,“那边我先接着。” 北山上蔬果草木的销路倒是不愁,只是没得用的人给她干活,终归是个问题。 而且等马守田的人寻回香料和其他种子,食楼的生意也该铺起来…更没有人手去管。 她是铁定不会打两份工的,给自己打也不行。 …… 周一道回家之后立即把他妹妹周华叫了过来。 听文二姑娘的意思,只要妹妹去戏院低个头,那位姓柳的姑娘不再计较,这事就算过去了。 谁知说破天去,周华就是不同意,还反过头来数落了他一顿。 她觉得很离谱,那小贱蹄子勾引她家老爷在先,当众侮辱她在后,莫说低头认错,她还想给她个教训呢! 至于大哥,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让人欺负到头上还忍着,真窝囊! 话不投机,周华直接扭头离开。 “爹,我觉得姑姑说的也有些道理,你是不是担忧太过了。”周一道儿子从后边出来。 周一道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道:“爹和你说过,整个黎山,不把谁放在眼里都无所谓,万万不能忽视县令。” “是,儿子记下了。那…姑姑这个事儿…” 周一道长长的出了口气。 “替我备份厚礼,明儿我亲自去见那姑娘,要是还不行的话……” 他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就和刘家断干净。” 当年日子艰难,他和妹妹相依为命挺过来,这情分是重不假,但如今他有妻有子,一大家子都指着他,不可能因为妹妹把自家搭进去。 戏院稍显慌张的经过前两日后,已经能稳稳当当运行。 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开张那日文澜悍然出手,楚余年露面撑腰,就没不长眼的客人再敢找茬。 剩下的小问题程大山完全可以带人料理。 周一道上门赔罪时,柳夭夭正卸了戏装准备休息。 二十来岁的姑娘洗去粉黛浮华,依旧婀娜多姿妩媚动人,说起话来娇娇软软,像带了甜腻的钩子。 周一道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却在几句之后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 “周老爷若是赏脸看个戏,夭夭不胜荣幸,若是为的这件事,还是请回吧。” 柳夭夭福身告退。 不远处很快有人过来,将周一道连人带一大堆礼物都请出了门外。 戏院里传出悠扬的管弦声。 周一道提着堆东西叹了口长气,深深看了眼黎山戏院精致的匾额。 柳夭夭在院里,一直提着的精气神松懈下来,抬手将半披在脑后的长发拢到前边理了理。 她从前迎来送往,达官显贵见过不少,却从不敢这样说话。 有路过的来问,叫那泼妇骂几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苦揪住不放,平白给新东家找麻烦 “骂的是我又不是你。”柳夭夭白了那人一眼,嗤笑道:“而且你懂个屁,我现在服软了才是给二姑娘使绊子。” “只要周华不低头,柳夭夭那边不服软,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对付刘家,好歹也风光了几年,里边应该有好用的账房和管事。”文澜和卫雅在刘家石厂附近的一家小店坐下。 “师出有名。”卫雅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咱俩现在就杀进去” “……”文澜:“先吃点东西吧。” 她扭头招呼掌柜的过来。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俩麻饼,两碗热汤。”文澜将铜板放在桌沿上,等掌柜的刚收到手里,就问:“打听个事儿,这旁边的石厂还缺不缺人给钱多不我大哥正找活干呢!” 掌柜的将铜钱扔到肚子前边的兜里,瞥了眼外头,道:“丫头,我这么说吧,你要是和你大哥有仇,就把他整到那里边干活去。” “啊”文澜一脸震惊,而后又露出了全人类八卦共用表情,“这话怎么说的” “你等会儿啊。” 掌柜的摆了摆手,去白棉被盖着的笸箩里拿出两只麻饼,又去后厨端了两碗汤,一并端上来之后,才往自己的小凳上一坐,娓娓道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揍人 前些年黎山这边不少人盖房子,县里还修路,需要大量石条石砖。 那时节石厂生意好,给的钱也多,很多人愿意来他们这干活,连带着旁边的馆子也好过。 但是好日子没多久,刘府就整幺蛾子。 见有的是人想来干活,就把工钱一压再压,这还不算,还强迫他们多干。 “太不要脸了吧。”卫雅义愤填膺。 文澜倒还好,毕竟见识过周华高高在上的嘴脸。 “嘿,这才哪到哪”掌柜的一拍大腿,一脸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边干活的人有时候会来我这吃饭,乌烟瘴气的恶心事不少呢。就原来,他家生意好的时候,好几个管事,现在就剩俩了,一个是惯会溜须拍马的,另一个,呵,我看也干不了多久。” 文澜来了精神。 “哦为什么这么说” 她一副虚心求教模样,让掌柜的莫名其妙有了些优越感,于是很认真的解释道:“那管事也姓刘,虽然和刘府没什么亲戚,但也算是本家,石厂刚开没多久他就在这,一直干了这么多年,估摸着是念着旧日情分,但……” 话未说完。 门口灌进来一阵风,紧接着呼啦啦进来一堆人。 “掌柜的,麻饼和汤。” 一人裹挟在满是灰尘的人中间,看起来干净些,一身布袄尚算得体,只是两颊略凹陷,头发半白,声音听着精气神也不是很足。 掌柜的熟练的将布巾往肩膀上一甩,“哎,刘管事,今儿不忙啊” “还行。”对方答得很平淡。 其他人身上多多少少挂着灰…文澜观察过,应该是磨石头磨出来的粉末。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一群人围坐成圈。 掌柜的手脚麻利的端上麻饼和热汤,在他们身后向文澜使了个眼色。 文澜顺着的他的目光落到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情况和府里提过了,那边不给解决我也没办法,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了你们,是去是留我都不拦着。”刘管事绷着嘴喝了口热汤。 他对面那些人陷入长短不一的沉默。 紧接着开始讨论那些不公的待遇… 文澜和卫雅一边竖耳朵听着,一边挨着窃窃私语。 一直等到他们吃完离开,两人才跟上去。 黎山入冬之后白天很短,很多人都吃两顿饭。 照这个时辰来看,他们用的应该是晚饭。 吃完并没有回家,而是又回了石厂。 没进去门。 因为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站在门口,拦住了刘管事的去路。 “呦,你不是和夫人说干不完活吗干不完还带人下馆子我可是都盯着呢,这一来一回,你们得耽误半个时辰!” “吃个饭而已,你别太过分。”刘管事沉着脸。 “我过分我要不盯着,你保准又背着夫人偷懒!”那人扯嘴狞笑,“要不咱们去夫人那评评理,看看是谁过分” 刘管事捏紧了拳头,却没动作。 他身后那些人一个个也是目欲喷火。 可是谁也没敢动手。 这厮是夫人跟前的红人,打了他又要去夫人跟前哭闹,最后扣工钱的还是自己。 卫雅在文澜身边咬牙切齿,“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文澜拍拍她的肩膀。 “想揍人就去,记得套个袋子再打。”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个破麻袋。 卫雅眼光一亮,抄起麻袋就上去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一道细影划过,而后就是一声惨嚎。 “一张嘴挺能叭叭,怎么就不说人话呢”卫雅边打边骂。 “你谁啊!放开我!”那人拼命挣扎。 卫雅拳落如雨,“你姑奶奶!来教你做个人的!” “啊!你……唔!” 卫雅是从小跟着祖父练拳的,虽不比文澜灵活,但多年根基,又是偷袭,打一个废物简直绰绰有余。 刘管事略显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咽了口唾沫,而后扭头看见了后边好整以暇观战的文澜。 文澜对他以及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刘管事只迟疑了一瞬,就上去咣咣给了对方好几脚。 他身后的人也一拥而上,有负责拽住麻袋的,有使出吃奶力气下狠手的。 黎山汉子揍人有种毫无章法的狂野和狠戾。 卫雅为免殃及池鱼,连忙撤了出来。 “我的天,这得多大仇”她愣愣的看着这场群殴。 文澜冷笑了一声,“有时候就是这种隔三差五、恶心人但不严重的得罪才最叫人讨厌,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可恨。” 中间的人不大能动了,不知是谁把他腰带拽了出来,将人捆成一捆。 而后合力将他扔在了石厂门口大雪堆的雪窝里。 众人脸上都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刘管事看向文澜。 文澜朝他勾了勾手。 “你们先回去。”刘管事等人都进厂,才提起几分警惕跟着文澜走到一个有阳光且避风的地方。 冬日很怪。 明明冷的不行,有太阳照着却会觉得暖洋洋的。 “知道我是谁吗”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文澜率先问。 刘管事点头,“知道,文家二姑娘,刘夫人就是得罪了你。” “要非这么说,也没毛病。”文澜没虚伪的跟他抠细节,直言道:“所以,你还打算继续为刘府效力吗” “这么说,二姑娘是想给我安排个出路”刘管事笑着反问。 这倒叫文澜有点小小的惊讶。 她原来觉得,叫人欺负那么多年都不走,多半是个老实巴交的,不成想是条精明的滑鱼。 且这条鱼看着她,还带着前辈看稚嫩后辈的调侃和包容。 “我是想你来我们这边。”文澜索性顺着他心中的印象来,“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个,看见那人嘚瑟就顺便揍了。” “刘府在黎山经营多年,二姑娘为什么认为我会放弃这里投奔你们” 文澜:“我家邻居原来在刘庆元那当账房,现下已经谋到新生计了。” 刘管事一时哑口。 年节一过。 去年的事很多已经淡了。 如今提起,他忽然意识到,黎山最大的富商,最难缠的混混,好像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倒的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挖刘管事 “方才吃饭时候我听见你的话了,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刘府行将就木,即便你执意留下去,也没几天活头了。” 刘管事沉默。 文澜微微一笑,继续道:“你明白刘府吃相难看,留不住人,为了手底下人好,你告诉他们想走想留全凭心意,其实潜在意思就是,东家太缺德,能走走吧。” 刘管事蹙眉看向她。 “看似为他们着想,但你自己又不走,有部分犹豫的人还是会跟着你留下来。美其名曰和老东家情分深厚,可真的深厚就不该鼓动底下人出走,真的为底下人好就该毫不拖泥带水的领人离开……而你,看似兼顾,实则两边都没保住,说好听点你这叫老好人,说不好听点就叫傻叉。” 刘管事先前略显玩笑的姿态消失不见。 凝眉思索半晌,认真的问:“傻叉是啥” 文澜:“……你确定要听吗” “算了。”刘管事立即放弃,而后道:“二姑娘的话我听进去了,我会好好想想。” 两人单薄的寒暄了两句,作别离开。 卫雅端详着文澜,“我怎么觉着你刚刚那忽悠人的样子那么像阿遇呢” “什么话”文澜不悦道:“都是弟弟像姐,哪有姐姐像弟的” “阿遇戳人时候就这样,看着单纯无害,其实句句往心窝里捅。阿洵私下还和我抱怨过,有时候心里就那么一点点阴私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先被阿遇赤裸裸的掀起来了。” 两人在街上慢悠悠溜达。 有个人始终不紧不慢的缀在她们身后。 文澜随意向后一瞥,待看清了,才敛下眼尾一点冷光。 她勾了勾嘴角,特意抬手搭在卫雅肩膀上,略略提了一点声音道:“再正直的人心里也难免有阴私的时候,但你看小弟戳谁了” “倒也说过别人,不过阿洵被说的最多。”卫雅思索道。 “所以他应该反思下自己为什么讨人嫌。” 文澜头也没回,手指在卫雅背后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文澜!” 文洵沉着脸蹬蹬蹬上前。 他近日在其他人家新谋了份教书先生的差事,今儿个学生身体不适,便先回来,不想正在路上遇见二人。 俩人有说有笑,他不好掺和,就想着送到家。 结果文澜和卫雅说他坏话! “阿雅,你别听她胡说。”文洵在卫雅身侧,拍掉文澜搁在人家肩膀上的手,“她如今还记我的仇,自然不会说我什么好话。” 卫雅有点心虚,刚想解释… “大哥误会了,刚才只是聊小弟顺便聊起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文澜目光一转,委曲巴巴道。 “文洵!” 卫雅见文澜委曲顿时不乐意了,抬手将文洵推远了点,“你看看你!” 文洵:“” 文澜在卫雅背后得意洋洋的朝他挑眉。 “阿雅,你别被她骗了,她都是装的。”文洵咬牙切齿。 卫雅转头看文澜。 文澜满脸无辜的摇头。 “你少来,再欺负文澜我不理你了。”卫雅带着文澜快出他一步。 文洵绷着嘴跟在侧后方。 坚持了一会,见路上前后都没人了,才扯住一点她的袖子边,“阿雅,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卫雅转头看他。 文洵抿着嘴,又小心的拽了拽。 素日清风朗月的男人做出这种姿态简直没眼看。 文澜搓了搓手臂,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文洵错开目光瞪了她一眼。 文澜毫不示弱瞪回去。 又走了一段,才随便找个借口离开。 刘管事那种人,不逼他一把,由着他回去慢慢考虑,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变化。 折回到石厂附近,文澜找了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使了些银钱叫他们去雪窝里将人刨出来。 大冷天的,挨了顿胖揍,要在雪里冻时间久了,命在不在还是两说。 这人是死是活倒不重要,只是他要是死了或者重病,就没人能去刘夫人跟前闹腾了。 不给刘管事使点绊子,他不会下定决心离开。 …… 日子一天天往前。 天气虽没转暖,但总算是止住了雪。 街上来往的行人和小摊也多了些。 最初人们看不起柳夭夭的身份,对她穿的针织裙还不屑一顾,但随着时间推移,美好的新鲜事物诱惑力越来越大,总有几个忍不住买的。 而后买的人越来越多。 纺织店的生意也忙碌起来。 单子越来越多,王氏心思都扑在干活赚钱上边,再也没空计较家里这些事。 更别说张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是将文琴叫了过去帮忙。 在她眼里,这间铺子早晚是自己女儿的,干活也干的心甘情愿。 只有一点… 家里年前买的羊毛这些时日消耗的快,已经去了大半。 张氏自己找过山戎人,可惜县里完全没有他们的踪迹。 上次的辫子男还是程大山牵的线,没奈何,这事又落在了文澜头上。 “程大山也不见得找的动他们,正好师父叫我过段日子去他那,走那边的门路会方便些。”文澜道。 “还是我姑娘有本事……等会儿,你要去你师父那去多久”张氏慨叹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 “总要一段日子,不然也学不通透。” 程大山每日守着戏院团团转,黑市那边的生意一点也顾不得,她须得先去接着点。 这借口本来难想,但有了骆山河之后方便多了。 “你……”张氏哽了哽。 就算是一路流放,女儿也没离开过她身边,突然要离家,她忽然很难受。 “娘,我又不是不回来。”文澜在底下握住她娘的手摇了摇。 张氏忍住酸涩,“回来回来,当然得回来。” 文德厚两手搭在腿上,抿了半天嘴,才沉声道:“去跟你师父学东西是好事,只是那些武夫一向过的粗陋,你去了……能住的下吗” “师兄说会给我安排,应该无碍。” “我也想去。” 小萝卜头一只手摸着小肚子,懒懒散散的。 “二姐做事一向没分寸,我去可以看着她。”他理直气壮的解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做打算买院子 文澜瞪大眼睛,向他致以谴责的目光。 文遇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这都是跟你出门的借口。 文澜:那你不能换个好点的 “阿遇,别胡闹。” 小儿子那么小,平日又是娇生惯养的,张氏自是舍不得。 “娘,二姐一个人去,你放心吗” 文遇眨着灵动的眼睛,一句话敲在了张氏的心坎上。 怎么能放心她好好一个女儿,就算近日越发出息了,但去的可是军营……万一她师父师兄不护着她,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听说还是学武,学武多累件事,澜儿那种能躺着不坐着的性子,累坏了怎么办 一肚子担心不好说,张氏嗔怪的看了眼文德厚,安抚小儿子道:“你若是再年长个十岁,娘肯定愿意让你去,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去了不也是拖你二姐后腿吗” 文棋默默算了下自己的年岁,又悄悄看了眼王氏,没敢开口。 文洵正要说话,文澜抢在他前边打断,“大哥就不必了,我不想天天和人吵架。” “想太多,谁稀罕管你”文洵听闻此言,到嘴边的话立即掉了个头,迅速回怼了一句。 文澜一脸劫后余生,“谢天谢地。” 文洵哼了一声,“咱家也就小弟能忍得了你。” “所以我去最合适。”文遇适时插嘴,又拿出个对付文德厚百试百灵的表情,“爹,你就让我去嘛,我想出去看看,整日在家太无聊了。” 文德厚下意识探头看了眼外间堆着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木块,“无聊吗你不是一直在做那些东西” 小萝卜头板起一张软乎乎的脸,“已经无聊到只能做那些了。” 从文德厚的角度而言,他信任骆山河的德行,女儿过去也大体放心。 只是姑娘家的孤身在外多少有些担心。 “澜儿不是还有段日子才走吗这事先放一放,我和你娘再商量商量。” 文澜文遇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有的商量就好,小弟肯定能搞定老爹。 此事揭过。 一家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张氏打起精神,将纺织店这些时日的收入大概说了下,才道:“咱们不像那些根基深厚的人家,有亲朋故旧在虞都的还能活动活动走走关系,盼着有朝一日回去,不出意外的话,往后的日子咱家都要在黎山,一直赁房子住也不是办法,我的意思是攒攒钱买个院子。” 这事她私下已和文德厚商量过,拿到明面上是想听听大家的意思。 王氏犹豫道:“才赚这么点银子,够买院子吗” “我打听过,这边院子够咱们家住的,有一百五到二百两差不多。如今的钱肯定不够,但过几个月紧巴点的日子攒一攒,也能攒出来,好在平时用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以后也没什么太大开销。”张氏分析道。 纺织店的盈余扣掉家中日常花销,剩下快到三十两银子。 文德厚在衙门头一个月干的不错,虽然做不得正经吏员,但这个月县里也按照吏员的标准给他发的月银,有五两。 “我的月银加工钱有十两多。”文洵对张氏道:“一会我拿过来。” “大娘,我的钱都是你给的,没多少,你都拿去。”文琴躲开她娘偷偷拽她的手。 王氏目光躲躲闪闪,嗫嚅着不肯开口。 张氏压根也没指望她,“说这个不是为了跟你们要钱,院子买来是大家住的,我是想你们能出多少出多少,早凑够咱们也省的在这挤。” “我那有四十两。”文澜开口。 家里人除了小萝卜头都惊了一惊。 七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她。 “戏院那边分的钱。”文澜言简意赅的解释,又道:“而且这里也有小弟和阿雅一份,戏院的推车都是他俩帮忙做的。” 卫雅没什么赚钱路子,来时带的银钱也在路上用的差不多,听张氏开口时本就很羞赧,叫文澜一说更加不好意思了,“阿遇捣鼓出来的东西,我不过就是搭了把手。” “我出图纸,阿雅姐做,一人五两银子是有的。”文遇很肯定的说。 张氏回过神来,“就算戏院赚的多,也不能拿你这么多钱,何况你去师父那也不好空着手,总得备些束脩,不要失了礼数。” “你娘说的对。”文德厚附和道。 最后议定。 文澜拿三十两,其中十两算卫雅和文遇的。 王氏抠抠搜搜的不想出,最后也掏了五两出来。 这样拢一拢,凑了有八十两出头,距离买院子还差一半。 …… 黎山戏院的生意越发的好。 一两银子一场戏有钱人才听得起,但十文二十文的小曲和说书不挑人,有点闲钱的都能去听。 程大山还贴了布告收话本子,在某个人的故事被买下之后,不少人写了东西往戏院里送。 相比之下。 刘家石厂每况愈下。 那位挨了揍的管事回去大病一场,却一点也没耽误他去周华跟前倒苦水。 先是底下小工因为殴打管事被扣了一圈钱,刘管事也跟着吃了挂落。 而后不少人离开,那批着急要的石砖到底没做完,客人追究起来,周华又推了他出去背锅。 事都是刘府自家的事儿。 可黎山就这么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想知道还是能知道。 “我看他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程大山八卦完,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文澜道:“这人就是太磨蹭,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我去北山之前来。” “他若是来了,安排个什么位置” “先跟着你管戏院,我那时候若是不在,你就直接和他聊,月钱看着定,另外也走走他的门路,把刘府的账房挖过来。” “成。” “这就是买来的话本子” 底下一个姑娘坐在小桌后头,比比划划说的声情并茂,文澜听着还挺有意思。 “对,后来又买了几个,她们正练怎么说呢。” “挺好。” 戏院这边安稳她就放心了,日后坐等收钱就行。 和程大山这边交代完,去北山之前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医闹 医馆近日难得清静。 慕容晏坐在火盆旁边,垂眸阅读着手里的信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面,一向跳脱的兼榆神情也很严肃,“头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静观其变。” 慕容晏看完最后一行字,抬手将信纸扔进火盆里。 “可……” 砰! 前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兼榆刚要动作,便被慕容晏压下。 他掀帘出去,只见一个男人脚下踩着医馆半扇门板,他身后两女一男抬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将人放在了门板旁边的地上。 老人头发花白稀疏,乱蓬蓬的枕在脑下,两颊凹陷的厉害,身体瘦小枯干,浑身僵直,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能动。 这人慕容晏认识。 就前不久,有人带她来这看病……那时候人还能动。 “诸位,有何贵干” 他换上小郎中温和无害的笑。 “贵个屁干!老子们来干你!”踩着门板的男人指着他大骂。 慕容晏看着对方的唾沫星子划出几道弧线,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嘴角的笑容凉了几分。 “俺们娘吃了你的药,没见好不说,现在人都不会动了,你怎么给治的啊!”一个女人尖利的指责。 “今天你得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不走了!看谁还敢来你这瞧病!” 一行人堵住门,气势汹汹。 “稍安勿躁,我先看看令堂的情况。” 慕容晏走过去,刚要近前就被拦住。 “不行!俺娘都这样了,你还想害死她吗” “你们将人带到我这,又不瞧病…那,想怎么样呢”他依旧很好脾气的发问。 后头。 兼榆偷偷掀起门帘一条缝,凑上一只眼睛朝外看。 边看边感慨:头儿可太会装了! 这家人可真有点东西,整个黎山去找谁茬不好,非到这作死! “还俺们想咋样好好一个人让你治成这样,你说俺们想咋样赔钱!” “对!赔钱!” “不赔钱就不走了!” 躺在地上的老人一动不能动,呼啸的冷风灌进来,刚好吹歪了她眼角滑下来的一滴泪。 “钱嘛,我倒是有,不过不能给你们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声音温润,像柔柔的飘落下来的雪。 “你说什……” 慕容晏强势打断,“一群不孝儿女!将人气成这样非但不知悔改,还想借这病来外面讹银子” 对面震惊了一瞬间。 踹门的男人应该是老大,很快反应过来,“你胡诌八扯什么明明就是你害的!” 慕容晏轻笑了一声。 帘子缝又大了点,后头的兼榆无比激动,以他对头儿的了解,这是要动手了! “大冷天儿的!谁在这练嗓子呢” 一道慵懒的声音伴着冷风飘了进来。 慕容晏尚未动手,听见这声音面上的冷意顷刻间便化了去,连挂在嘴角的笑都真实了许多。 声音的主人随后出现在门口。 躲在后边偷看的兼榆见到人影的瞬间就缩了回去。 文澜只察觉门帘隐约动了下。 不过屋内有风,吹动帘子也不稀奇。 “他们欺负你”她无视众人,只看慕容晏。 慕容晏垂眸,很认真的嗯了一声。 文澜扭头,看向年长的男人,“踹掉人家门板,显得你有劲啊” 她说着抬腿,一脚将人踹出了门外。 动作干脆利落。 而后看向俩女人,“就你俩嗓门大” “没…” 其中一个惊恐的发出了一个音节。 然后她就升了起来。 文澜抬手一抛。 人体砸向另一个女人,俩人卷在一起甩出了门外。 剩下个男的吓得屁滚尿流,口齿不清的喊着,“我自己走自己走……” “滚回来!”文澜冷声道。 那人跑到一半,两条腿细面条一样打着颤,脸色苍白的转身。 文澜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门板,“修好,不然我把你当门板装上去。” “我…我…”不会。 然而文澜太可怕,他硬生生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哆哆嗦嗦道:“这就修这就修。” 料理完人,文澜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老人。 “她怎么回事”她问慕容晏。 “中风,上次来还能动,如今这模样应是动了大气。”慕容晏站在文澜身旁,一点也没有要上前诊治的意思,“不过……” 他看向文澜的眼睛。 “怎么” “如果真是我的错呢” 文澜一边盯着那人修门板,一边幽幽道:“那又如何,我这人一向帮亲不帮理。”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钻进耳里,有种难言的痒意。 “上次她来的时候病情还没这么严重,我当时叮嘱过她家人,这病须得慢慢调养,万不能动气。才过去这几日,就是不吃药,也不至于恶化成这样,想是和这群不孝子生了大气,才会如此。”慕容晏解释。 “就是说,这群混蛋自己气坏了老娘,还想拿自己娘赚钱” “没有,我们没有!”抱着门板的男人不死心的辩解。 文澜照着他屁股来一脚,“门修好了么就插嘴” 这么一会时候,门外三人也都踉踉跄跄爬起来。 “治不好病就赖我们气的,还动手打人,你这就是家黑店!” 儿女中的老大扯着嗓子嚷嚷,愣是从清静的街上喊了几个人过来看热闹。 两个女人见状又扑在地上哭嚎。 “黑心郎中害我娘,还打我们啊!” “没天理啦!” 慕容晏两手拢在袖中,站的很是乖巧。 文澜问他:“报官” 他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先在官府走个流程,回头再算账一样的。 文澜琢磨着,这样也好,刚才她上来就揍了一顿人,要再揍一顿给小郎中留下阴影就不好了。 等等看县衙怎么处置,处置的轻了自己再找补也不迟。 “有种的去公堂上讲道理,少在这闹事,不然我这拳头可不认人!”想通这一点,她沉声威胁闹事四人。 围观人里有认出她的,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屁颠屁颠跑去县衙报信。 就在等衙役来的当口…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还有点青紫的女人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 “娘!你没事吧!” 浑身僵直的老人见到她明显激动起来,眼泪流的更凶,嘴角也抽动起来。 可惜说不出话,只徒劳的流出了一点口水。 第一百七十章 报官 女人抬手垫到老人身下,自己也止不住的流泪。 她抬起凄惶的脸看向慕容晏,乞求道:“慕容郎中,地上凉,能不能让我娘去矮炕上躺一躺” 慕容晏欠身引手,“请自便。方才这几位直接将人放在了门口,又不让我近身,无奈之下只能让她躺在这。” 他声音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也不大不小,刚刚好让看热闹的人都听见。 一时间不少人看兄妹四个的眼神都变了。 真在乎老娘的死活,哪有直接把人撂地上的 女子瘦弱的身躯小心的背起同样瘦弱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侧边的矮炕上,放下之后还试了试温度。 文澜凑到慕容晏耳边,压低声音问:“这谁呀” “这家的媳妇,上次就是她带着老太来瞧病。”慕容晏微微侧头,用气声答。 从后边偷偷看,如耳鬓厮磨一般。 “死婆娘,我不是让你老实在家待着吗跑出来干什么” 门外的男人气势汹汹的跨进来,守在矮炕边的女人肉眼可见的发抖。 文澜跨出一步,一把抓住男人粗壮的胳膊。 “哎,你弟在那捣鼓半天,门还没修好呢。” “不是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吗你个小丫头片子,多管什么闲事儿”男人使劲一挣。 他自恃力气大,却不想文澜的手灵活的很,始终粘着他的胳膊,挣脱不开。 文澜腕上使力,轻巧的将人往外一推。 少女杏眸微微眯起,唇角的笑意轻而讽刺。 “你拖家带口的来欺负我的人,哪儿来的脸说与我无关呢” 她的人站在她身后,露出个羞涩腼腆的笑。 “少废话,快点把门板装上,否则我真把你们俩钉在这里挡风。”她脸色陡然一沉,喝道。 男人还想呛声,叫他弟弟死死拉住了。 他耳朵尖,听到围观的人里有人在说,那是文二姑娘,怎么还有人敢得罪 黎山不大。 各路消息一传就开了,何况是文澜这个黎山第一母老虎。 早知道这家医馆跟她有关系,再借他们四个胆子也不敢来啊。 门板叮叮咣咣修好。 江乘也带人赶到。 见到文澜第一眼,先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堂审的过程很简单。 县令请了孟郎中来又看了一遍诊,证实慕容晏的药方没问题。这家的儿媳也倒戈,说自己偷了家里的银钱带婆婆出来抓药,结果被她男人发现遭了一顿毒打,婆婆上来劝架,这兄妹几个七嘴八舌将人气晕了。 再醒来,人就成了这样。 “县令大人,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我等就先回了。”慕容晏谦卑的拱手。 黎山县令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满脸褶皱后面,本就不大的三角眼眯起,旁人更不能从中窥得一二情绪。 “走吧走吧,没你俩事儿了。”他平平淡淡的摆手,心里却像黎山的朔风一样,呼啸着刮了几个来回。 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日子居然一次性把这两个祸害都给招来了! 最初知道晏九扮成小郎中去接近文澜的时候他还在揣测,会是谁最先同时惹到这俩难缠的家伙……有头有脸的想了个遍,没想到叫这几个夯货拔了头筹。 不过,啧,亲眼瞧着晏九装良家,还挺有意思。 县令心情极好的判了兄妹四人一顿板子。 县衙外。 北风从平整宽阔的石板路上卷过,残留的沙雪时不时能勾勒出风的形状。 而文澜与慕容晏并肩而行,摆荡起的裙角纠缠不清。 某个时候。 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文澜的。 她略显惊讶的扭头看去。 漂亮的杏眸中粼粼有光,细看还能察觉点欣慰的笑意。 “别自己拨弄,跟我回家,剪下来就好了。” 他拢住她的手,肌肤相贴,却没用一点力气。 文澜眨了眨眼睛,故意又蹭了一下指甲上的裂口。 “裂到肉会疼,别动了。” 他一脸不赞同的看她,像对待年纪小不肯听话的病人。 “不是我想动,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文澜振振有词,又不安分的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所以你可要抓紧了,帮我看住它。” 小郎中像被什么戳了一下,慌乱的前后看看,白皙的耳根瞬间红了。 然后…他小小的往文澜身边挪了挪,欲盖弥彰的用身体挡住两人交握的手。 她的手不像文人骚客描述的样温温软软,柔弱无骨,仅仅是拉着,就能感受到微凉皮肤下纤细的骨骼。 他想沿着筋络骨骼一寸一寸描摹过去,想了一路,克制了一路。 “我去找剪刀,你先坐。” 方才进了医馆的门,慕容晏略显慌张的松开她的手。 文澜饶有兴味的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不见外的掀帘进去,坐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 炭火灭了一半。 她又往里加了些。 即便没人牵着,也没去碰指甲上裂开的小口。 “给。”慕容晏递过一把剪刀。 火光将他白皙的俊脸染得很红。 文澜摊开右手,无奈道:“我左手不会用剪刀。” 慕容晏顿了顿,棉衣领下的喉结微不可查的滑动了一下。 “那,我帮你” 文澜欣然同意。 慕容晏拖过凳子坐在她对面,微微抿起唇,很认真的接过了她右手食指。 剪刀沿着指甲裂口剪进去,很慢很小心。 文澜盯着他的动作,嘀咕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县衙了。” “那家的老大要去打他媳妇儿,你伸手抓了他一把。” 慕容晏头也不抬,平静客观的陈述事实,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将指甲修剪出一个圆润的形状。 “啊,居然是那混账!” 文澜语气愤愤,手却极自然的动了动,换了一根手指搁在他掌心。 慕容晏也并没觉得不妥,一边剪一边附和,“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待剪完了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小块粗糙的石头,将一些细小的棱角磨平。 文澜吹了吹指尖,赞道:“剪的真好。” 看着他将剪刀和磨石放回柜子,她盯着他的后背,轻飘飘的问:“不过,我抓人的时候弄裂了指甲,你居然都看清了” 慕容晏整个人顿了一下,而后声音略显不自在道:“就,随便看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喜欢你一等一的好看 “哦那你也…这么随便的,看过别人吗”文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用一种很慢很轻四分质疑六分挑逗的语调说。 小郎中清直的脊背僵了一僵。 而后他放好东西,转过身来,隔着一个过于近的距离看进文澜的眸子,很认真道:“我不骗你,我长到如今这个年岁,走过那许多路,若说从未多看过一个姑娘几眼,那是假的,可这许多年月里,的确唯有你叫我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文澜努了努嘴,对这个答案既不满意又很满意。 “我之后要离开县城一段日子,去我师父那学东西,顺利的话也要一月左右,你在这行医,要记得想我。”她转而说起正事。 慕容晏沉吟过后,不着边际的来了句,“我听说楚余年这个人不大正经。” “你说他啊,是不大正经。”说完,瞧着他四外飘散的眼神,文澜忍不住一笑,“放心,他欺负不着我,而且我始终是记挂着你的。” 此后一段时日,因为即将到来的短暂离别,两人总在一处。 只是碍于种种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最多嘴上稍稍占些便宜。 文澜对此颇感遗憾。 转眼到了要走的日子。 听闻黎山戏院新出了一折戏,还不是她曾经教过的那几个,文澜顿时来了兴趣,拉着慕容晏去看。 程大山是个天生会捞钱的,没用谁提点,短短两个月已经悟出了阶梯式票价的收费方法。二楼雅座和一楼前排仍是一两银子一场,这些人用木牌做戏票;一楼其他的座六百六十钱一场,用石牌做戏票;还有没座的,能站在后边一片区域看,只要一百钱。 看似降了票价,其实每场戏来的人多,总共下来收到的钱也更多。 文澜和慕容晏拿了两个木牌上到二楼。 底下已经黑乎乎的攒了一片脑袋。 “戏院的生意确实不错,最近没什么人来找麻烦吧”慕容晏大致看了一圈,对这一场下来的收入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文澜摆了摆手,顺带和一楼望上来的柳夭夭打了个招呼,对慕容晏道:“没,也就开张头两天。” “那便好。” 三声锣响。 幕布拉开。 先是一副医馆的摆设。 文澜和慕容晏都愣了愣。 前者是没想到新排的戏居然也跟郎中有关系,又害怕以柳夭夭的编剧天赋这剧情不知道会走向什么稀奇古怪的结果;后者则是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戏剧伊始。 小六扮演的瘦弱郎中受尽欺负,处处被人刁难,此时柳夭夭扮演的侠女从天而降,打跑了坏人…… 演到一半,文澜和慕容晏就双双从这夸张的情节中品鉴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 “演你的那家伙和你比起来可差远了。”文澜率先道。 慕容晏撇了一眼戏台上躲在女子身后矫揉造作的小六,想说什么末了只轻蔑的笑了下。 他一向温润端方,难得瞧见这种…可以归属为有攻击性的情绪。 故事又向前演了一段。 文澜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搁在桌子上的指尖,“伶人虽然没选好,但我确实像这里说的一样,真真切切喜欢你的。” 慕容晏又看了眼台下。 柳夭夭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小六。 他说:“我晓得。”悄悄勾住了文澜碰过来的手指。 “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也是在医馆。”慕容晏回忆起那时候。 还是在回黎山的路上,他和兼榆匆匆架走了医馆原主人,方才坐定,那热烈又灵动的少女就那样闯进了他的屋门,日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影,看起来飘然若仙,可她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又可爱的紧。 “是。”文澜也想起那时候见他的样子,忍不住感叹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看,现在还是觉得你是一等一的好看。”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慕容晏忍不住问:“只有皮相” “不够吗”文澜狐疑。 按照大虞普适的道德体系,无论男子女子,看重皮相的美貌都是一件庸俗的不能再庸俗的事,年轻男女大多的由头是才学、品性、性情相投,甚至门当户对。若谁说因为相貌心悦一人,多半会被人说成好色之徒肤浅之辈。 可她就那样说了。 直白而真诚。 像文人欣赏花草、明月、流水、孤烟一样,由目之所及的美而来的赞叹,从来都与肤浅下流无关。 “够了。” 慕容晏笑着点头,整个人的线条都温顺柔和起来,又单纯又稚嫩,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每次他这样笑,文澜总是担心这娇娇小郎中被人害了去。 楼底下的故事还在继续。 小六也在笑。 她就丝毫没有这种担忧。 …… 戏剧终了。 柳夭夭本想过来找文澜,可等她卸了戏装,再出来时两人早已没了影子。 “二姑娘走了”她问程大山。 程大山头也不抬的算钱,一边算一边在心里抱怨刘管事那个拖拉性子,这么多天了也不快点拿个主意,赶紧过来给他管管这烂账。 也难为他眼里心里都有事儿的时候,还能腾出耳朵听进去柳夭夭的话,“当然走了,没见她忙着,哪有时间和我们耗。” “那个男人是……” “就是今天戏文里的郎中,来黎山的路上她俩认识的…”说到这,程大山抬起头来,露出个兴奋中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估摸着,二姑娘那时候就在打他的主意。” 如果对照戏文,那这男人岂不是还要二姑娘保护柳夭夭心头有点不大好,追问道:“除了医道,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 程大山开口正要说,猛然停住,扭头认真的审视了一番柳夭夭,继而短暂的沉吟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倒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二姑娘这人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但谁要是敢惦记她的东西,她一定会教对方怎么做个人。” “你想什么呢”柳夭夭心思剔透,立即明白了他的话中话,“我只是觉得,二姑娘这样的人物,总该一个样样都好的来配她,那人单瞧着还行,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现在开始想你 清晨。 风不大,有太阳,一般暖和。 卫雅给小黑喂过饭后,将它牵出马棚。 “到了别人的地盘要和其他马好好相处,别总想着抢人家的东西吃,别人要抢你的就踢它,听见没有”她亲昵的摸了摸小黑的马头。 文澜那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先出来两个塞得满满登登的巨大包裹,而后才看见后头文洵略显清瘦的身影。 卫雅急忙迎上两步,帮他分担了一点重量,而后一左一右将包裹架在小黑背上。 “这孩子,你怎么把东西都捡出来了去外边住那么久,回城一趟又不容易,东西不带全了怎么行”里头传来张氏又急又气的声音。 文澜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总之两人在里头争辩了一会儿… 最后文澜挽着张氏的胳膊出来,后者还是一脸不乐意的表情,待看到小黑时又软了软。 “澜儿,要不咱别去了吧,你一个姑娘家,爹和娘也不指着你光宗耀祖建功立业,学那些东西做什么”她压了压声音里的苦涩,顺势小声了些,“娘瞧着慕容那孩子也不错,你俩若是合得来,等过一两个月钱攒够了,买了宅子,正好给你们筹备筹备婚事,你们俩在这好好过日子不是一样的么” “娘,你怎么又变卦了”文澜拍了拍小黑身上的包裹,“放心吧,该带的都带着呢,就是在那边也亏不着我,而且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没多久的。” 张氏抿了抿嘴,没再多说。 文德厚背着手,一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模样,“到军营后言行收敛些,多跟着你师父学,莫要惹事。” “我知道。” 楚余年不知何时过来了,也牵着一匹马,默不作声等在门口。 文遇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天色,很痛快的打断了后面即将到来却尚未到来的长篇大论的道别。 “时候不早,我和我姐该走了。”他板着小脸说完,向文澜张开两条短短的胳膊。 文澜立即会意,托住他胳膊一抬,将人稳稳搁在马背上。 而后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圈住前边的小萝卜头,干脆道:“爹娘,我走了。” 小黑发出一声愉悦的啼鸣。 蹬蹬蹬朝外走去。 张氏忍不住跟了一段,文澜自马背上回身摆手拦她,这才没奈何停住。 “小师妹,你带着个娃娃,办事能方便吗” 楚余年操着缰绳,说完又忍不住多看了文遇两眼。 小孩不大,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半眯着,显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拽样。 他没来由的生出了点挑衅之心。 “我带我弟有什么不方便的”文澜随口一应。 而她两条胳膊中间环着的小萝卜头,略略仰起头,漆黑如墨的眼珠在半阖的眼皮间转动,极懒极淡的睨了眼楚余年。 楚余年一双桃花眸子瞪大,继而立刻在心里盘算起来,等到了军营,必然得试试这小孩的深浅。 城中无紧急军情不得跑马,三人走了一段也才到医馆跟前。 “等我一会儿。” 文澜勒住缰绳翻身下去。 只敲了两声门,慕容晏就出来将她迎了进去,关门前看了眼门外马上的楚余年。 楚余年摸了摸鼻梁,狐疑的想:怎么今儿这么多人对我有敌意怪小孩就算了,屋里那小白脸不是一向没脾气吗 “喂!”怪小孩端坐在马上,很不客气的喊了他一声。 楚余年道:“我是你姐的大师兄,你虽不在师门,也可以这么喊我。” 文遇软乎乎的小脸又垮了一点,用冰冰凉凉的小奶音警告道:“不要打我姐的主意,更别打我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我打你主意”楚余年来了兴致。 怎么知道 他暗戳戳盘算的蠢样子和当年那些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能胜过他和他姐的人简直如出一辙! 文澜没用多久时间告别。 两人开门出来,小郎中站在医馆的匾额下,对她道:“我等你回来。” 早上的日光也浅浅淡淡的,让他本就素净的衣衫看起来更加寂寥,有种玉兰挂雨的颓靡。 文澜艰难的从色心中分出一点良心来,安抚道:“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好。”慕容晏弯了弯唇角。 可即便是笑也没了往日鲜艳明亮的感觉,像一杯清茶喝到最后只剩下点淡淡的隐晦的苦味。 先前在家文澜没动摇,可她现在忽然不想走了。 “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她凑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轻轻道。 慕容晏只察觉到她凑近又离开。 再然后,就见她潇洒的跃上马背,同他挥手道别。 他拢住文澜凑近过的那只耳朵,等人走远了,关上医馆店门,同样出城向北而去。 …… “头儿,你怎么回来了”兼榆一脸惊讶,惊讶中伴随着一点心虚。 慕容晏看他一眼,“我亏着你了还要你写话本子去外边赚钱” 兼榆:!!! “这个…那个…头儿,我能解释的…” 他磕磕巴巴想了半天瞎话,慕容晏就盯着他看。 “头儿,我错了。”兼榆认命的耷拉下脑袋。 “下次好好写。” 慕容晏扔下这句话就进了黑市小楼。 兼榆正要长篇大论的反省自己的错误,惊闻此言脑子空白了一瞬,而后立马屁颠屁颠的跟上去,“知道了头儿,我肯定好好写。” 小楼二层议事厅。 慕容晏摘下黑面具,“外边乱成什么样,我都清楚,我们只把该做的准备做好,只要没波及到黎山就不动手。” 谢纯坐在他身侧,对这个决定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只是嘲讽的看了眼对面两人。 “我知道在座有不甘安稳的…”慕容晏扫视了一圈众人,沉声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你们的心思,但谁要是敢自不量力偷偷搞小动作,别怪我翻脸。” 没人敢出声。。 “拥城那边是不是说,过来的流民里边还有鬼” “是。”谢纯声音平静的陈述道:“这两日有一批人到了黎山,已经惹出了一些乱子。” 慕容晏向来柔和的眸子眯了眯,显出一些锋利来,“消息扔给楚余年,省得他一天天没事干,把黎山的兵都练废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上山 楚余年暂时还没有收到来自黑市的关照。 他一脸感情受到伤害的样子望着文澜:“什么我以为你至少也要在这里住几日,结果你放个东西就走” 不然呢留下揍你一顿吗小萝卜头坐在矮桌上鄙视的想。 “不然和你过几招再走”文澜直接道。 “大可不必,请。”楚余年正色,立时让开了屋门的位置。 文澜抬手招了招,文遇立即从桌子上跳下来,倒腾着小短腿儿凑到她身边。 “他也去”楚余年震惊。 震惊之外还有还有点儿隐隐的遗憾。 文遇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十分单纯的对他说:“放心,过几日我就回来,可以陪你玩玩。” 一路上两人已经讲了上次沙盘推演的事情,文遇对自家老姐的表现表示十分失望,并决定即使楚余年不找事,他也要找找对方的事。 “一言为定。”楚余年满意的看着比他矮了好几个头的小鬼。 文遇也十分满意的看了眼这傻大个。 姐弟俩出门同骆山河道过别,便驾马离开。 北山脚下。 上次来还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流民聚集区现在已经连成了片,远远看去已成一个村落。 “当时帮马守田他们一把只是顺带,我也没料到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不过人现在我手底下,不管也不行。” 文澜驾马狂奔。 烈烈风声中,即使她和文遇挨得极近,也要吼着说话。 “我知道做什么,你把自己的事儿弄好就行。”文遇半颗头都缩进衣服里,声音隔了一层布,不甚清楚的传出来。 “还是我弟好!” 小萝卜头在她怀里翻了一个骄傲的白眼儿。 “真难以想象,你这样超级无敌懒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招揽一堆人在一起做生意,还为此跑前跑后劳心劳神的。更难想象的是,做生意的原因居然是为得到一个男人赚钱…” 他格外强调了“一个”这个词,听的文澜眉头直皱。 不过很快又被风吹开。 “毕竟你这样超级无敌渣。”文遇顿了顿,把最后一句话接上。 小黑迅速穿过流民的村落,只留下一道漆黑的残影。 上山路陡,速度终于放缓了些。 文澜腾出嘴来,反驳道:“懒你姐认了,什么叫渣” “我交往过的那七…八…几个,我对不起谁了”她用下巴点了点弟弟的发髻,“我是不是都一心一意,从没吃着碗里的又吃着锅里的” 小萝卜头艰难的将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好像有山路。” 文澜伸长脖子看了眼,好像还真是。 “你是没一起吃,你是吃完了碗里的立马又去吃了锅里的。”文遇绕回刚才的问题。 “那不吃…我饿死吗”文澜不解。 文遇:“……” “你说的有理。”他难得妥协,眼里却浮现出兴味来,“我现在只好奇马守田如今长成什么样儿了” 样貌够不够威胁到那个黑芝麻馅儿的小郎中 “一会就能见。” 最初一段山路过去,是一条修的很平缓的石阶。 姐弟俩下马步行,小黑跟在后头。 走了一段,小黑突然停住,焦躁的扭动了几下,而后冲一个方向打了声响鼻。 “混蛋马耳朵还挺灵。”文澜顺手摸了摸马头,“放心,我在呢,你怂什么” 小萝卜头两手揣在袖子里,“你先去吧,我带着它随后就到。” 文澜点头,急掠上山。 文遇迈着小短腿一路慢悠悠的往文澜离开的方向去。 小黑晃了晃大脑袋,把缰绳甩到他身边,见他也没有要拿的意思,只得自己叼起缰绳嚼了嚼,哒哒哒的跟在身后。 轰隆! 白桦倒在地上,枝叶震了数震,像巨人不甘的死尸。 一群穿着破布衣的壮汉,蛮横的举起斧头,向着人群挥舞。 “再敢拦你大爷砍树,把你们和树一切砍了!” 瘦弱的少年被几人合伙摁住肩膀,疯狂挣动间偶尔能看见一双血红狠戾的眼。 “田娃!算了吧,少一棵树神女不会生气的!我们打不过他们,别丢了命啊!须发蓬乱发白的老头劝着。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疯狂的挣动忽然停了下来。 对方以为这小狼崽子要认怂了…方才要说话,马守田忽然狠狠地咬上抓他那人的胳膊。 他下了十足十的狠劲,嘴里登时都是血腥味。 那人吃痛跳开,马守田顺势暴起,踹倒另一个人,而后立即抄起了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 “田娃!” 不少人发出惊呼。 拿石头和人家斧子干,这不是找死吗! 可他们一路相依为命到现在,再加上马守田年纪虽轻,已成了众人的领袖,不少人害怕归害怕,却也抄起家伙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马守田单薄的身板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没等到人近前,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把他踹在地上,抬起一只脚踩住马守田的手。 “小砸!打我啊!” “我呸!”马守田恶狠狠的瞪着中年男人,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寻不见一丝畏惧。 他的表情让男人很不爽,踩住马守田的脚又用力一些。 这一幕正好落在飞奔而来的文澜眼里。 “找死!” 声音还残留在原地,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砸向络腮胡大汉。 本身的力量加上飞奔过来的冲劲,轰然砸在络腮胡胸口,直直将人轰飞出去三丈远。 马守田看到突然出现的文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意识的喃喃出声:“神女…我还活着吗” “说什么屁话呢,在我眼皮底下你还能被人弄死能起来吗”文澜就站在他身前,垂眸睥睨道。 马守田吞咽了一口唾沫。 忍着全身的疼站到了她身边,脊背挺得笔直。 对面。 络腮胡大汉已经不省人事,剩下的人还抄着斧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文澜稍稍侧头问。 马守田恭敬道:“年后我带人开始修路修栅栏,没多久就发现山里丢了东西,后来发现是山下新来的一伙流民偷的,我们去交涉过,他们死活不认账,最近越发变本加厉,现在已经上门明抢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打断腿 文澜出现的太突然。 强盗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失去了一个强大战力。 短暂的惊吓之后…… “兄弟们我给上,弄死这个黄毛丫头!宰了她,山上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男人的话很快就激起了众人的斗志。 “神女。”马守田紧张的挡在了文澜前边。 文澜表情未变,淡淡道:“起开,带着你的人去迎迎我弟弟,他和小黑马上就到了。” 敌人围了上来。 她揪住马守田领子将人往后一抛,随即眸色一厉,冲向发号施令的中年男人。 仅仅一个照面。 对方的斧子就到了文澜手里。 抬手一甩,斧头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嗡鸣,下一瞬砸在冲的最快的人的小腿上。 那人惨嚎一声扑倒在地。 斧刃嵌进半条腿,日后怕是废了。 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 马守田被人扶起来,见文澜无事,一咬牙带人去山路那边迎人。 这些莽夫根本不是文澜的对手,文澜一打八。 等马守田带文遇上来。 文澜正在理因为剧烈动作散乱的头发。 那些人要么在哀嚎,要么已经昏死过去。 文遇大致扫了一眼,奶呼呼的叹道:“哎,这都什么运气,出门打劫不知道看看黄历吗居然正好碰上我姐……” “不是运气不好,这些混蛋近日总过来。”接他的一人控诉道。 “总” 小萝卜头仰头看去,黑琉璃似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 所有人都点头。 马守田一脸愧疚的看向文澜,“是我的错,我没守好这里。” 文澜摆摆手,“下次有这种事,直接找我。” 马守田抿紧了唇,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变得更强,更厉害,最起码…不要拖她的后腿。 文澜没空揣度少年的心思,冰冷的眸光扫向被打趴的人。 还醒着的人接触到她的目光纷纷打了个冷战。 “姑奶奶,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不是强盗,是山下的流民,好不容易从捡回来一条命,饿的没有办法,才想来这找些吃的。” “都是他们逼我来的啊,我…我没想的。” “饶我们一回吧,求求,求求了。”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啊……” 文澜冷眼看着。 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脸上还有点少女的圆润,杏眸弧度柔和,五官看起来也温柔可人,马守田身后的人都担心她会被这群人声泪俱下的求饶感动。 只有文遇,闲来无事拽着小黑的缰绳把玩。 他姐其实算不上心狠手辣的人,对第一次得罪她的人,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她都能放人一马,但这些人来了太多次了… 不付出点代价,绝对不能善了。 “有一个算一个,腿打断。”文澜冷声道。 小萝卜头在后边翻译,“我姐的意思是,他们这么喜欢偷喜欢抢,就让他们这辈子都抢不了,而且她不喜欢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糙活,你们自己上。” 算上马守田在内,当初一共有十七人来了北山,其中七个领了文澜去寻找种子的任务,现在还没回来。 剩下这十个,以妇人老人居多,就算被欺负了有一腔怒气,真让他们动手去打断人的腿,还是有些软弱的迟疑。 只有马守田,大步迈出去,抄起地上的斧子就凿断了近前一人的腿。 那人原本已经昏死。 被剧烈的痛苦刺激醒来,嗷了一声后又晕了过去。 马守田走向第二人。 有他打头,剩下有胆子大的也被激起了血性。 惨叫声此起彼伏。 文澜嫌弃的捂住耳朵。 动手伤人的北山人一开始还犹豫,最后都是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意。 一个女人头发散乱,拎着带血的斧头狠狠呸了一口。 “别高兴的太早,当初我姐救了你们的命,今儿又为你们出了这个头,以后这一片地界,还有你们这些人,如果敢有异心,下场不会比他们现在好哪去。”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严肃的警告。 众人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都去看文澜。 然而只迎上文澜平静冷肃的目光。 显然,她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只要你们安安分分,做好该做的,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这辈子衣食无忧,更不会被人欺负。”文遇又补了一句。 “神女,我绝不会背叛你。”马守田抬起拳头扣住胸口,目光坚定而认真,更深处还有些更深沉更浓厚的东西。 他自以为藏得好,可文澜一瞧便能瞧出几分来。 “我们也绝不会。”其余人连忙表态。 文澜错开马守田的目光,“好了,先把眼下的事解决,找绳子把他们捆起来,全运到山下那村子去。” 搁在以前,这样好看的少年对她情根深种,不勾搭到手少说也要调戏几句,但现在有小郎中珠玉在前,她对一般的男色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绳子很快拿来,断了腿的强盗被绑成一串。 “这是要做什么”有人问。 “找他们要东西,抢了我的当然得连本带利还回来。” 几个山民一听文澜要给他们出头,纷纷叫好。 文遇拽了拽小黑的缰绳,等它矮下身来,去旁边的小包袱里翻出一张黑铁面具递给文澜。 不是之前在铁匠铺随手戳出几个窟窿那个。 筹备来北山之前,和小郎中腻歪的那些日子里,文澜让程大山找人定做了一个全脸面具。 扣在脸上,完全没人能认出她是谁。 “你跟我去还是留在这”文澜问老弟。 “爬下山再爬上来太累了,我还是留这吧,顺便看看你的新地盘怎么样。” 文澜看向马守田。 马守田道:“娘,你也留下,照顾照顾…呃…” 他说到一半卡了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文遇。 “你同我姐一样,叫我弟弟就行。”文遇对他露出一个和善乖巧的笑容。 “弟弟。”马守田从善如流。 文遇和马守田娘亲留下。 马守田等人压着这些流民在前面开路,文澜则慢悠悠的缀在后面。 很快,众人来到了流民聚居的村子跟前。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雕花令牌 她们来的毫不遮掩,阵仗很大。 有在外边的人一眼看见,立马跑了。 马守田见文澜没有要拦的意思,也稳稳地站在她身边。 没一会儿,村口就聚满了男人。 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是斧头,有的是棍子…… “爹,谁把你们打成这样的” “孽畜!快把斧头放下,叫这些人把东西都放下。”被文澜修理过的中年男人已经醒了,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畏惧,已经没了反抗的胆子。 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成了残废,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变成残废。 “爹,我不怕,不就这几个人吗我这就料理了他们给你报仇!” “快闭嘴!你个小畜生!让你放你他娘的就快点给我放!”中年男人目眦欲裂。 大抵是没见过父亲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儿子迟疑地将斧头搁在了一边。 “老张这是怎么了” “老张你怎么突然这么怂啊” 中年男人没解释,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至于其他人,就看命了。 文澜走到前面,清冷的声音透过黑面具传出来。 “这些人,我打的,至于为什么,你们应该心里有数。识相的就把偷的抢的东西吐出来,一炷香内送还的人,我可以不收利息,超出一炷香,后果自负。” 马守田两手空空,忍不住上前小声提醒文澜,“神女,我们没有香。” 文澜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继而扬声道:“我说一炷香是多久,它就是多久。” 围在村口的人长着一张张或老实巴交、或贼眉鼠眼的面孔,脸上表情各异。 有人犹豫,有人害怕,有人不服……但所有人都默契的没动。 即便老张那样给自家儿子使眼色,他也只是后退缩到了人群里。 这些时日明抢暗偷,在场的手里多多少少都不干净,对方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把他们这么大一群人怎么样 何况,自己今天又没有上山,咬死不认,就不信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人都抱着这样那样的侥幸心理,人人都没动。 “时间到,很好。”文澜拍了拍老张的后脖颈,发出啪啪的冷冰冰的响声。 马守田抬手指向人群中几个男人,“他们昨日上山抢了两棵桃树,还有他们……” 他抬手画了个圈,将一部分人全都圈进去,“有天晚上来偷东西,抢走了大部分粮食和所有的药材种子。” “还有……” 话未说完,一个瘦狗样男人吼道:“少在这废话!老子就偷东西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他扬起脖子鼻孔朝天,从后腰处掏出一把刀来。 北山上那群人,除了这个叫田娃的,其他的都是废物! 今儿就多了一个戴面具装神弄鬼的女人,上山抢树的这群蠢货说不定是中了人家的埋伏才弄成这样。 现在就在村口,明刀明枪的,他就不信打不过这群老弱病残。 早就想鼓动这群没脑子的流民杀人了,只是这群怂货胆子小,现在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伟大的主人保佑! “我还真不能拿你怎样。”文澜轻笑一声。 “你们就是太怂,早宰了他们,北山上的东西……”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尖叫声打断了。 文澜突然出现,单手掰断了他拿刀的手腕。 “这也没怎么着,你叫什么” 她幽幽开口,面具下的黑色瞳孔透着煞气,吓得青年腿肚子一哆嗦,不明液体就从裤子处流了出来。 文澜嫌弃的将人甩开。 “很遗憾,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她简单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散漫的看着眼前这片仓促搭建起来的,粗糙的村落,话却是对马守田说的。 “记得都谁拿了咱们的东西吧,一家家去,都拿回来。” “是!”马守田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先大步上前逮住了尿裤子那瘦狗,“他拿的最多,不仅抢粮食抢衣服,还鼓动别人抢咱们山上的女人吃,只是最后没得逞。” “哦这么说还是个主谋喽” 冰冷的目光从冰冷的面具后看过来,吓得青年又一个激灵。 马守田立刻将人提的远了点,免得污了文澜的眼睛。 “我何德何能,这一切都是伟大的主人的安排!”瘦狗不再遮掩,满眼狂热的喊。 如果忽略他一裤子泥泞的话,说不得还真有几分孤勇的味道。 他家就在前边几步路。 独居。 一个小破石头房子,前后一览无余。 文澜叫人进去把能吃能用的全都搜刮了出来,有人在里边找到了一面小银牌。 不大,也不算重。 正面有一支花的浮雕,认不出是什么花,反正很好看。 文澜摆弄了一番,笑了,“呦,还真是一条有主的狗,你主子是谁啊胆敢来抢姑奶奶的东西” 瘦狗还想再喊一句伟大的主人来给自己力量,可是面对这个恶鬼一样的女人,他发现这句话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像某些质量不好的烟花,刚窜出点火星就废了。 极端的恐惧和对主人极端的狂热拉扯着他,将他的灵魂一片片撕成碎块。 他想硬气的将主人捧到天边至高无上的位置,再狠狠地讽刺这女人一顿,而后在她的怒火下慷慨就义。 这个画面在他脑海里崇高而神圣,可说出口时却变成了,“我可以告诉你,你放过我。”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卑微乞求的声音。 而他都这样卑微的乞求了,对面那女魔头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随手将他视为荣誉的牌子插进腰间,云淡风轻道:“不说算了,我也没闲心听。” 一片冷光闪过。 还没等瘦狗回过神来,属于他的匕首就横穿了他的脖子。 惊愕的表情永远定格,他到死也没想明白,文澜为何不多和他说一句。 接下来如法炮制。 马守田指认谁拿了北山的东西,文澜带人上门抢回。 这些人通通被敲碎了左手手骨。 个别负隅顽抗拒不配合的,还挨了一顿毒打。 一圈走完,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见识了文澜的狠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初步筹划北山未来 “最后一次,友情提醒!这片山头我罩的!别不长眼得罪上边的人,否则下一次没这么好了账了” 文澜依旧站在村口,只是身后的东西从一群鼻青脸肿的人变成了粮食、衣物、器具、木材等物。 “以后也别手欠拿人的东西,不然这次没了左手,下次连右手一起没了,怎么活着呢” 她冷声警告完,带人回山。 马守田始终落在她身后一步,姿态虔诚而谦卑,只是偶尔忍不住抬起的眼,仔细描摹她纤瘦的背影。 困扰他们许久的流民之乱在文澜的暴力下就像一盘细沙,风一吹就散了。 东西拿回的只多不少,他内里欣喜,可这欣喜中又长出难言的落寞来。 因为他再一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有条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站在一端,贪图渴求的遥遥望着她,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搭完那道横跨天堑的桥。 半山腰,石屋处。 屋里没人。 文遇和马守田他娘还没回来。 “先把这些安置好,树锯了就锯了,先留在外头,有用。” “哦对,程大山有没有和你说过,日后北山这边的生意他不再接手了” “提过,只是我这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接管。”马守田答。 “那就再收人,山上不可能始终只有这么几个人,不然出了事顶不住。” 文澜想到刘管事,而后马上在心里摇了摇头,那人放在县城里帮她看个小买卖还行,北山这边根底露的太多,不能让他来。 她望着蜿蜒下山的石阶,陷入沉思。 “黎山县衙又收了许多流民过来,安置在了这一片的山脚下,虽说有些心肠黑的,但大多是被世道逼得无家可归的难民,其中或许有得用的人。”马守田建议。 “先招一批做苦力的过来,放在山上慢慢挑选。” “那…做什么” “盖房子。” “还要加一条滑道。”文遇溜了一圈回来,适时插话。 文澜点头同意。 山路修的再好再宽敞,他们运东西下去也还是个麻烦事,有滑道能方便许多。 只有一个问题。 此处距山脚太远,建滑道不是易事。 “先建房子,你现在就派人下山招打磨石头的人,不怕多,工钱嘛…”文澜轻笑一声,“去县里打听打听刘家石厂的工钱,跟他们一样,但按天结钱,多干多给,还管吃管住,保证工人都能吃饱。” “是。” 马守田很快去安排,着重强调了刘家石厂这个地方。 文澜撸了小萝卜头的后脖颈,“老弟啊,滑道的事就交给你啦!” “滑道算什么,你晓得我在山背后发现了什么”文遇神神秘秘。 “什么” 文澜配合做出一脸好奇状。 小萝卜头认真道:“石英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 “……” “玻璃啊!我的老姐!”小萝卜头伸出小胖指头使劲戳了戳文澜的腰,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大虞虽然已经会生产玻璃,但做出来的东西特别易碎,也就是个能看的摆件,当初我想研究研究,可虞都哪有石英矿这种东西!没想到竟在这碰上了!” 文澜同样伸出一只手戳了戳弟弟的脑门,“好了,现在我知道了,但有石英矿,没有分子合成机,你怎么办” 文遇攥住她的指头,“用不着做那么高级的玻璃,只要硬度和透明度提升一点,就是源源不断的钱财,你金屋藏娇的梦想指日可待。” 他用一种诱惑的眼神看着文澜。 “那要用什么” “一个窑,用高温烧。” “细皮嫩肉的,别把你自己烤熟了。”文澜一本正经,仿佛还在说正事。 导致文遇都小小的愣了一瞬,一瞬过后,挥舞着小拳头欲打。 文澜迅速跳开。 …… 当夜。 姐弟俩回了军营。 骆山河没有多问,对外只说俩人去荒野训练了。 军中不少人被这样练过,但都是成帮结伙的去,不过一想到对方是骆将军的幺徒,又是能把楚老大干面的狠人,大家也就见怪不怪。 此刻。 师徒几人聚在文澜的屋里。 骆山河又给文澜拿了一本新的兵法书,“先前给你的那本读的如何了” 只看了头几页……文澜一阵心虚,嘴上却分外有底气道:“尚未读完,但看的差不多了。” 担心便宜师父提问,她赶紧甩锅弟弟,“我打架还行,这种费心思的事我弟更擅长,此番带他过来,也是想让他跟着师父学习学习。” 骆山河看她一眼,锋锐的眸子里满是了然,却没戳穿,而是问文遇,“小娃娃,想跟我学兵法吗” “能赢过我再谈学不学。”小萝卜头嚣张的很。 连一向玩世不恭的楚余年都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见这小家伙就觉得他身上一股子嚣张劲儿,但属实没想到他能嚣张成这样。 敢挑衅他师父…… 好样的!对他胃口! “哈哈哈哈哈!”骆山河爽朗大笑,“好!老夫就同你比一比!若是输了,自然没脸做你师父!” 文遇依旧坐的稳稳的,很淡定的说:“你得往后排一排,他先约我的。” 小胖手一指楚余年。 “哦好呀!”楚余年求之不得。 他巴不得早点试试这小孩有多少斤两。 就不信输给文澜之后,还能输给她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忽然顿了顿,不会……这姐弟俩都一样变态吧…… “你先给我找纸笔过来。” “有沙盘,用不上纸笔。” “我想用。”文遇认真道。 “好。” 为了达到目的,楚余年麻溜去找了一堆纸笔过来。 笔还是拿的他营帐中最好的。 “好了。”文遇颇为满意,“你们可以先走了,明日这个时候我和你比。” … 文澜勉强忍住了笑,难得良心发现打了个圆场,“师兄,我俩今日确实有事,他答应了你明晚比不会赖皮的。” 楚余年一脸受伤,两手捧心道:“小师妹,别以为师兄不知道,你也是个骗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招工 闲人甲乙丙消失,房里只剩下文澜文遇两个人。 姐弟俩一人守着一盏灯。 文澜躺坐在灯下,临时抱佛脚,翻看骆山河第一次交给她的兵书。 文遇则霸占了几案,由着灯火将本就发黄的藤纸映的更黄,而他软包子一样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笔一笔的在藤纸上勾勒出线条。 总图是一个房子,后头都是各处零散的结构。 火苗偶尔发出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 文澜松开手,任由书砸盖到脸上,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 打完。 她伸手将书拽下来,睁着惺忪的眼去看弟弟。 小萝卜头不知何时睡着了。 楚余年的宝贝毛笔撂在一边,墨汁将案牍染出一小片黑色。 而文遇小脑袋歪着,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 文澜轻手轻脚过去,先将笔墨挪远了一些,而后越发小心的托起弟弟,将他放到床上。 这时节的被褥发凉。 小萝卜头很不满的翻滚了一下。 文澜轻轻摸了摸他后脑勺,又将被子掖紧,自己和衣躺在外侧。 …… 次日一早,两人再次驾马到北山。 马守田招了不少工人过来。 只是不少人面露愁色,有沉不住气的追到跟前,再次询问:“真的管吃管住,和刘家石厂给的工钱一样吗” 出声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麻布缝制的衣服上全是补丁。 他们这些工人就靠上工吃饭,每天挣的那点钱刚好够糊口,今日也是去得晚,被刘家石厂管事的给臭骂了一顿,遇到招工的,半信半疑跟着来碰运气。 有了带头询问的人,其他心存疑虑的工人们将马守田围住,纷纷询问起自己所担忧的事。 不等马守田回应,一道清冽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只要你们认真干活不耍滑头,饭菜肯定管够,你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扣着黑色面具的文澜缓缓走上前。 见到文澜,马守田眼睛一亮,推开人群来到她身侧,给众人介绍了她的身份。 “晚上我们住哪儿啊”工人又问。 此处光秃秃的,也不像有房屋的样子。 “放心吧,晚上的住处我自会安排,现在,原地修整一会,马上就要干活。”说罢,文澜领着马守田来到一旁。 她从衣袖中抽出文遇连夜画出来的图纸,吩咐道:“今日先让他们锯木头,按照图纸上的尺寸来,这么些人,你看着分一下,万不能搞混了。” “是。”马守田点点头,接过图纸。 图纸上画了好几种不同尺寸的木条,所需的数量也一并标注在边上,很好区分。 马守田动作很快,把人召集在一起,就将工人们分成好几队,各自负责一个尺寸。 干活的斧头锯子发了下去,众多工人手脚麻利,做得热火朝天。 转眼,临近午时。 文澜避开人,独自往山后去。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掌心向上,点点绿光从掌中飞出。 种子在异能的催生下,快速从发芽生长到结果。 乌禾和稻米占了一大片地,旁边土豆南瓜之类的蔬菜也跟着成熟。 看着眼前的作物,文澜浅浅呼了一口气,去前头唤人过来,收了粮食好做饭。 马大娘带着几个婆娘一盆盆的端粮食回去。 抽出一伙人清理米粮壳,另一伙人继续采摘蔬菜。 吃过苦的人干活也麻利,没多会白米和乌禾米就都处理好,洗涮干净下锅蒸,整整蒸了两大锅。 趁着蒸米的功夫洗菜切菜。 土豆南瓜去皮,切成半个小孩拳头大的块,白菜叶拦腰剁成两半。 文遇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看着,越看眼皮越抽抽。 做菜 这是祸害菜吧! 他姐耗费了精神力催生出来的东西,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虽然那点精神力微乎其微吧…… 然后… 他又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女人将饭盛到大石盆里,也不刷锅,直接又起了火,扣扣搜搜不知道从来摸出一块带皮的肥肉条来,在锅底蹭了几蹭,蹭出滋啦啦响的油花。 还没等油味转熟,一人就把刚刚切好的大块蔬菜一股脑倒进了锅里。 文遇开始牙酸。 不同于他,在前头干活的工人听见这种热火朝天的炒菜声,闻到令人踏实的食物香气,丝毫没想到别的,只剩下欣喜,甚至欣喜的能冒出鼻涕泡来。 “我原先还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居然真的管饭!” “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这么多人,能不能吃饱还不一定呢。”有人不太乐观,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木板锯断。 开口的工人此前常年在刘家石厂做工,感受过大老爷们的吝啬,有点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在工人们的翘首以盼中,原北山人抬着几个硕大的食盆出来。 看着好几大盆饭菜,众人双眼放着狼光,一窝蜂冲上去。 “别挤,排队一个个的来,我们东家说了管够就一定不会让你们饿着!”马守田站在高处吆喝。 众人闻言,生怕触怒人到嘴的饭就没了,赶紧老老实实排队。 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就开始干饭。 这年头,能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还有钱拿。 一些人原先还对晚上的住处有所疑虑,现在盯着碗里大块的食物,哪还有心思想那些。 文澜和文遇的饭菜是单独盛的,放在屋子里。 文澜倒没什么,她对食物并没有什么追求,不难吃,能果腹就好。 遗憾的是,她有个挑嘴的弟弟。 “你就这么吃不下去” 小萝卜头一脸严肃的点头。 而后更严肃道:“我吃不好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画图纸就会出错,到时候延误工期不说,还白白浪费时间浪费材料。” “对当下来说,只是付出微不足道的两刻钟做个菜,却可以避免未来长远的风险。” “停停停……”文澜紧急打断他的思想升华,“不就想开个小灶吗再说几句,你这顿饭吃不上大虞都要亡国了。” 小萝卜头对她露出一个四颗牙齿的乖巧笑容。 “老规矩,你动嘴我动手。”文澜撸起袖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文遇的风格 文遇的的要求不高。 下一点麻油,加些盐将菜蔬清炒,最大限度保留原来的味道。 有外人在场,文澜始终没有摘下面具。 马守田远远的在一边看着。 面具的边缘衬的那个神乎其神的姑娘十分冷清,可她手里拿着锅铲,站在一地烟火气中,又那么的属于人间。 这一幕,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文遇的小灶刚出锅。 那边,马大娘又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开始切菜。 她们已经预料到这些工人敞开肚子吃肯定能吃不少,但万万没想到有这么能吃。 也就一会的功夫,几大盆饭菜都见了底。 为了履行文澜绝对管饱的承诺,只能紧急再添一锅。 “辛苦了,他们第一日来,难免出格一些,日后就好了。”文澜对马大娘道。 马大娘受宠若惊,挥舞着勺子的手都抖了三抖。 “神女,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能干点活我心里高兴,你在这,别说多做一锅,从早做到晚我也乐意。” 坐在后头的文遇,刚刚品尝到食物的美味,惊闻此言如丧考妣。 …… 饭后,修整毕。 马守田找了过来。 “神女,你要的木头已经按照图纸上的尺寸和数量备好了,下午他们该做些什么” 文澜瞄了眼文遇,“吃好了吧,去干活。” 小萝卜头摸了摸肚子,觉得还算满意,又拿出张图纸道:“让他们按这个来。” 图纸上画的是榫卯结构,只要尺寸不出错,就不会有问题。 工人们干多了体力活,拼接却是需要灵巧的,会的人少,得要人教。 只不过令他们惊讶的是教他们拼接的竟是个小娃娃——即便小娃娃也戴着和女东家差不多的铁面具,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小孩的事实。 “这不闹呢么”起初还有人不相信文遇,目光中带着不屑,就差把‘小孩一边去玩’几个字写脸上。 若不是碍于对方是东家的弟弟,早开口撵人了。 然而下一秒文遇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他对各种结构烂熟于心,加上条理清晰,指挥得当,调度有方,即便有些人手笨也很快能调教过来。 明明是个小娃娃,一身气度却很是不凡。 工人在他的指挥下干活速度飞快。 “神女,这房子的图纸都是你弟弟画的”马守田忍不住问。 文澜嗯了一声。 “他年纪这么小,居然这么有本事。”马守田感慨了一句,又苦笑道:“我五六岁那会儿,还在家门口傻淘呢。” “他的本事可不止这些。” 文澜瞧着小讨厌鬼颐指气使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日落西山,一排全由木材搭建的简易房子已经建好,甚至里边一应床桌都齐全。 “顺利完工!可累死我了!”小萝卜头蔫蔫的走到文澜身边,软趴趴的往她胳膊上一挂。 在他把手上的灰都蹭到文澜袖子上之前,文澜捉住两只不怀好意的小手,拿帕子粗鲁的擦干净。 “还得是我吧”小萝卜头仰着头看她,一脸骄矜模样。 文澜不由失笑,“啊对对对,我老弟天下第一厉害。” “那是自然。”文遇得到夸奖,满意收回目光。 姐弟二人前边,众多工人正收拾着工具,其中有几人目光漂浮,互相推搡着。 “你去。” “你去吧,以前要工钱不都是你去吗,我嘴笨,得罪东家就不好了。” “……” 几人搡了半天,最后硬推出一人上前询问工钱的事儿。 “东家,眼瞅着天就黑了,咱们这工钱……”被选中前来的工人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十分拘谨。 他显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之前在刘家石厂要工钱就是这样,需要他们这些人纠缠好几次,对方才会给。 “已经让人去拿名册了,稍后就结。” 已经不抱希望的工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瞪大双眼。 很快,工钱陆续发下去。 众人领到工钱,心才落到实处。 “明天要开始采石做石砖,会比今日更累,大家早些歇息,明日辰时,还是在这儿领工具。”交代完后,文澜和文遇就离开了。 老大一走,众人议论的声音大了一些。 “娘的,还得感谢那不做人的老东西骂俺一顿,不然俺也不能跑出门透气,就碰不着那招工的,这好活计可就轮不上喽!” “是啊,几十铜板刘家拖了我足足半个月,还不包吃住,哪里能有这地方好,当天就把工钱结了。” “嗐!别说,我中午吃的那顿现在还撑呢。” “这床真好,还是我亲手装的呢,我装的时候就觉得好。” “呵忒!还是老子亲手锯的木头呢!” “快滚犊子吧!你锯的木头在那屋呢!别挤我!” 简易木屋里吵吵嚷嚷。 半晌。 吵闹声消去,又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而此时。 文遇和楚余年一人占了沙盘一边,都气势汹汹的盯着对方。 为了气场上不落下风,文遇特地找了个凳子站在上边。 “小老弟,输了可别哭鼻子哦!”楚余年嘴欠道。 文遇丝毫不受他言语攻击的影响,一副看透世事的百无聊赖模样,“你这扰乱军心的手段也太低级了。” “哦,还有,你输了可以哭鼻子,我不介意的。” 文澜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热闹。 和她弟斗嘴 楚余年可真敢! 小讨厌鬼要是火力全开,怕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楚余年早做好了文遇也是个变态天才的准备,一上来就打起了全部精神。 然而事态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谁能想到奶呼呼的一个小娃娃,进攻风格竟然如此犀利 他甚至都不防守的。 一切只以吞掉他的力量为目的,对手里能动用的力量也狠得下心,哪怕只有一点微薄的甜头,他都要换掉。 而他始终冷静,目光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楚余年忍不住看了这小娃娃一眼,一时间有些庆幸他还这么小,还没有领兵。 不然照这种打法,一场仗下来,只怕没几个人能活着。 “小疯子啊!”他深吸了一口气,绕过文遇一波换命式进攻。 文遇继续追击,嘴里云淡风轻道:“不大会玩,试试你的路数。” 楚余年:“……” 第一场结束,耗时半个多时辰。 最终以文遇楚余年两败俱伤,平局告终。 在座的只有文澜困得眼皮打架,那师徒三人全都见到什么稀罕物种一样看着文遇。 “小友,虽说慈不掌兵,但太狠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如此局,即便你最终胜了,周围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意义呢”骆山河并没用说教的口气,而是矮了些身子,用一个探讨的语气去问文遇。 文遇看他还算顺眼,就解释了一句。 “所以我不爱打架,这种事都有我姐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黑市遇狗贼 以骆山河的眼光来看,文遇有种少见的领帅气质——下得去手,狠的下心,只要能达到战略目的,无论做出什么样的牺牲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何况他才六岁,毫无经验,仅凭自身的智慧就能做到现在这样,足以说明他的智慧有多恐怖。 只有一点。 无论后天如何培养,一个人骨子里的作风都很难改变。如果他日后成了领兵掌权者,极有可能有无数人死掉。 然而,令骆山河既遗憾又放松的是: 眼前这个绝顶聪明的娃娃对战争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捣鼓他那些小东西。 那便罢了。 文澜这样的徒弟有一个,他也知足。 “有空再切磋。”文遇抛给楚余年一个挑衅的目光,而后过去小心的拽了拽文澜的衣袖,轻声道:“姐,回去睡啦。” “嗯。” 文澜软巴巴的靠在桌子旁,一手撑着头,两眼闭着,一个字已说出了十分睡意。 第二日。 北山上的工人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工作内容他们很熟悉,大部分人都在石厂干过活,就是采石,然后将石块变成盖房子用的石砖。 纯体力活。 但是早饭中饭都管饱,所有人都干的很卖力。 第三日。 砸石头。 第四日。 砸石头。 …… …… 期间没什么变动,文澜就没再过去,老老实实在军营里和师父学了些刀法兵法,顺便将楚余年痛扁了两顿,许松亭也乐呵呵的看了两次师兄的笑话。 直到第七日。 北山账上快没钱了,得要她去一趟。 “怪不得狗贼整了个面具戴,先不说遮掩身份,这玩意儿挡风沙真是极好的。那家伙戴了那么久,不知道面具后边是不是个小白脸。” 时间不大紧迫,文澜驾马慢慢往北山走。 文遇缩在她怀里,他的面具没戴在脸上,而是拿在手中,将另一只手上啃了一半多的桃子挡的严严实实。 “你又不想你的小郎中了” “那自然是想,况且狗贼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的小郎中”一阵风过,文澜抬袖替文遇挡了挡。 文遇抓紧把剩下的桃子咀嚼完。 “吃好了” “嗯。” “坐稳,驾!” 小黑蹭一下窜出去。 荒凉无际的旷野上,只有一道黑影绝尘而去。 抵达北山。 条石已经堆了很大一堆,文澜同工人们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叫马守田盯住人,自去了后山。 有现成的果树,她催生了果子,并一些稻米。 “挑个能办事的,跟我一起去黑市。”文澜对马守田道。 “就这么些东西,够卖吗” “只是拿过去给他们看看样子,有人订货再送。” “好。” 马守田喊了声四婶,在灶间忙活的一个女人直起腰来,扬起声音应了句。 “她叫鱼花,之前带着一个孩子管她叫四婶,后来我们流浪的时候那孩子病死了,就剩她自己,办事很利落,人也可靠。” “神女。”鱼花过来,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手拘谨的握住另一手的大拇指,不敢抬头看人。 “手里的活先放放,同我去一次北山。” “哎…好,需要我干什么”鱼花显得很激动,情不自禁的抬头看了眼文澜。 文澜一笑,“做些小买卖,别紧张。” 马守田站在一边看着,默默回想起程大山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传说文澜初到黑市,就和那边的人打了一架,还招惹了黑市的头儿。 “我弟就拜托你们了。” 安顿好小萝卜头,叮嘱他研究滑道的时候小心点,她不在掉下山去没人捞他。 文遇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不是弱智。 小黑太惹眼,文澜没带它。 三人徒步到黑市花了不少时辰。 走过那道狭窄的山洞,黑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马守田见什么都新奇,然而跟在文澜身边,他想让自己尽可能的显得成熟稳重一些,于是挺直腰板,刻意将步伐迈的很匀称,装作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实则一路上已经偷偷瞥了两侧的摊位好几眼。 鱼花倒没装。 度过了最初的拘谨,她已经发现文澜是个还算好说话的人,叽叽喳喳同她攀谈了一路。 “老板。”这是路上文澜交代他们的称呼,“咱们在哪摆摊啊” 文澜正揣着手慢悠悠往前晃,时不时看看两边的东西,听到鱼花的提问嗯了一声,正要交代此行目的,视野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没有穿他喜爱的青衫,而是一身赭红色的袍子,领口一圈白毛,腰间用一根宽皮带紧紧束住。 即便装扮不像,可那肩那腰、那身量、那走路的姿态,明明和小郎中一个样! 可他…不应该在黎山县里吗 多想无益。 文澜快走几步,刚要搭上对方肩膀,前头那人忽然回身,精准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同样材质的面具泛着冷光,面具后的那双眼稍显惊讶。 文澜反手一转,挣开他的束缚,两人极快的对了一招。 “是你”她蹙眉不悦。 这狗贼怎么和小郎中有一样的背影简直浪费她的感情! “原来是你啊。” 和她不一样,对方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声音称得上是愉悦。 文澜甚至可以想象,这贼子面具后的嘴角已经轻浮的勾了起来。 但不幸的是,在她的想象中,那唇的形状也像她的小郎中,粉粉润润……停!不可能! 她强行打断自己。 慕容晏刚从黎山过来,正要去小楼,不成想竟会碰到文澜。 她不是…在和骆山河学武吗 这狠心的女人,一去许多日,不仅骗他,连封信也不曾寄回过。 “认错人了。”文澜没什么诚意的抱拳道歉。 慕容晏看着她,虽然有面具挡住了脸,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她原本的模样。 七日未见。 他很想她。 “姑娘是将我认成谁了心上人吗”属于黑市九公子低沉的嗓音,轻佻又悦耳。 他想以文澜的性格,必然不屑于藏着掖着,基本会实话实说,那他就可以再问一问,她是不是也有想念他。 然而…… 第一百八十章 着手建房子 “少调戏我,我不会看上你的。” 文澜两眼无情,郎心似铁。 晏九愣了愣,脑海中飘过她夸赞他美貌时的甜言蜜语。 “你都没看过我的脸,又怎么确定看不上”他有意挑衅。 周围人群不着痕迹的往此处聚拢,乍一看好似都有自己的事在忙,实则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想听听九公子为何同这个姑娘聊这么久。 文澜:“你对自己的相貌还挺自信” 晏九:“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一定比你身边这个强出不少。” 马守田:(︶︿︶)=╭n╮ 文澜:“一我没兴趣当人后妈,二我怕得病。” 她撂下话,打算绕过此人。 晏九紧急解释,“那孩子是我朋友的,他遇事身故才托我照看……还有,生什么病” 说话间文澜已经绕过了人。 闻言看了他一眼,而后眼风向下一扫。 晏九一头雾水。 文澜已经带着马守田和鱼花继续向前。 晏九看了眼周围的人,众人立刻收回不小心飘过去的目光,看脚尖的看脚尖,看天的看天。 向下看… 他垂眸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内心又气又无奈:“这小姑娘,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都敢说。” 轻轻的摇了摇头,跟上去。 他一走,后头立刻放肆的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摊位旁硕大的草帽动了动,而后平移开,露出兼榆一颗谨慎的脑袋来。 摊主小声道:“放心吧,公子走了。” 兼榆吐了一口饱含惊惧紧张兴奋激动等等情绪的长气,拍了拍摊主的胳膊,道:“多谢,改日我请你吃饭。” “哎。”摊主拉住他,满眼八卦的问,“那姑娘,谁啊” 兼榆挤眉弄眼。 “哦” 程大山月余没来,属于他们的摊位依旧空着。 文澜指使马守田和鱼花将东西摆上。 晏九背着手尾随至此,在文澜赶他之前,道:“谈谈生意” 文澜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好啊,这次九公子想要些什么尽管开口,稍后我让人给您送上门。” “你这些东西很特殊。” “那是自然,贵有贵的道理。” “我命人研究了许久,毫无头绪。” 哼,能研究出来我跟你姓!文澜内心不屑,嘴里热情道:“这是用特殊方法培育出来的,方法是机密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的东西个个都是这个品质。” “我买的多,你亲自送吗”晏九问。 “这是另外的价钱。”文澜严肃。 晏九掏出银票付了定金,“明日,我在小楼等你。” 金屋藏小郎中的资金又多了一笔,文澜心情很不错,“风雨无阻。” 晏九再没理由留下去,小楼里还一堆事等着处理,得了这个约定,便心甘情愿的回去干活。 兼榆鬼鬼祟祟的绕过文澜的摊位、绕过广场,闪身进小楼,没先去见晏九,而先回屋唰唰写了个话本的大概。 外头。 因着晏九的事儿,文澜的摊位引来不少关注。 有不清楚情况的,同旁边人打听这姑娘是什么来历,居然学九公子戴面具,九公子还那么看重她。 见识过那日开擂的人立即提醒他小点声,并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文澜殴打一个双倍于她的壮汉的故事。 卖粮食蔬果,有意愿买的可以尝,尝过之后打算要多少在摊位旁填一个单子,共写两份,双方各留一份。另外,购买东西到一定数量会给折扣,买的越多折扣越大。 以前程大山积攒下的客源,加上猎奇心里过来的,今日收了不少订单。 文澜招呼了一会儿,渐渐地就把这活推给马守田和鱼花。 鱼花口齿伶俐,竟学的更快些。 最后已经能独当一面。 瞧着数量差不多,再多就要引人怀疑,几人见好就收,离开黑市。 马守田和鱼花出来之后才敢惊讶,“一个果子竟然能卖五百文,最高折扣也能卖三百呢!” “这不就能发工钱了么。”文澜将钱袋子抛给马守田,“我今日看做的条石差不多了,一直切石头太耗体力,他们越往后干的越慢,可以筹备筹备先盖两间房子。” “正好这批招进来的工人里有会盖房子的,可以让他领着。” “行,若是靠得住可以将人留下。” …… 赵树是个瓦匠。 住在黎山县旁边一个算不上村子的小村子里,二十多岁没钱娶亲,孤身一人。 当年县里大搞建房修路的时候,他就去干过活,但县里太穷给钱太少,也没攒下什么。而后去刘家做工,赚多少钱先不说,因为种种原因还被扣了不少。 算来,石厂还欠他三个月工钱,不知道够扣几次。 来北山,完全是因为听说这里管吃管住。 他想这样至少不会赔钱。 但没想到,东家居然主动提涨工钱,还让他做管事儿的! 赵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晚上没睡着觉,一边怕天上掉下的馅饼噎死自己,一边和屋里同住的人吹牛。 第二天。 那个戴着吓人铁面具的女东家来了。 她让大家叫她老板。 “就你会盖房子是吧” “啊。”赵树呆呆的应一声。 “行,今天他们都归你管,就现在做好的这些石头,给我建个院子出来,地方划好了,一会有人领你去,工钱比你现在的多一半,有意见吗” “……没。” “去吧。” “哦。” 工人离开,文澜掀开面具问马守田,“这人,是不是有些问题” 她抬手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马守田抿了抿唇,似乎在忍笑。 “其实你这个面具,看起来很…威严的,他应该是害怕。” 文澜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么我觉得挺好看的。” 嗯,你戴什么都好看。 马守田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这句话,并非奉承也并非是由喜爱而来的甜言蜜语,而是他当真如此觉得。 然而这样真挚的话只能止于唇齿之间,他不敢说出来。 担心冒犯,担心唐突,更担心她察觉某些心思之后觉得龌龊,再不理他。 “晏九定的东西不少,今日还是再带个男人去吧。”他提起正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黑市送东西 文澜同意了马守田的提议,后者在北山诸人中挑来选去,总算在新来的这批工人中找到个年轻力壮最重要是眉眼颇为好看的。 送到小楼的蔬果不算多,但昨日还有几笔单子也在黑市,文澜便叫马守田推了车来一起拿去。 鱼花也跟着。 “四婶,往后黑市这边的生意都会挪到你手里,怎么经营你同马守田商量着来。黑市不比咱们自家地界,小楼里那些地头蛇少招惹,但若有人不识相找麻烦或者使绊子,告诉我,我来解决。” 一开始文澜同别人一样叫她四婶,鱼花还有些惶恐,如今已泰然自若,保证道:“放心吧老板,咱不招惹别人,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正是。” 晏九一早吃了饭,迅速把手头的事安排下去,就开始神思不属,时不时就去窗口晃一圈。 长风很是迷惑,正想问兼榆,发现这厮竟也一样的神思不属。 “欸,你和头儿怎么了难不成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兼榆思绪被打断,一时遗憾一时又新奇。 “你个死木头脸居然也会好奇了哼哼,昨天嫌弃我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今儿要求到我头上” “不说就算。”长风板着脸,转身欲走。 “哎哎哎等会儿!!”兼榆忙追上拉住人,“什么德行啊!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长风顿住脚,不发一言。 “昨儿那戴面具的是文家二姑娘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还不明白头儿为啥总往窗户旁边去”兼榆朝晏九那个方向挤眉弄眼了一阵,靠近长风小声嘀嘀咕咕半天,末了,拿手背一拍他的胸膛,“这回你懂了吧” 长风正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阿晏在吗” 谢纯手里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弓弩,等两人分开站妥当了才开口。 兼榆难掩慌乱,闻言立即指了指里边,“在,在。” 谢纯略一点头,走过去,在门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抬手敲了敲。 里边没动静。 她又敲了敲,等晏九应了才推门进去。 “回来了”晏九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她手上。 谢纯将弓弩递给他,“在甲营看了两日,这连弩确实不错,最大连发五支,只有最后一支的力道稍弱,可……还有两个大问题。” 晏九抬起连发弩,对准墙面按动机关。 五声嗡鸣紧凑的响起,四只嵌进墙壁,最后一支凿出个坑,掉在了地上。 “准头不大行。”他评价道。 “是。”谢纯点头,“除此以外还有耐用性。我带来的这把是新的,甲营试验过,做过二三十次连发后,准头会进一步变差,五十次以后,多半就不能再用了。” “继续改吧。” “恐怕不行。” “” “甲营长说准头差是弩弦的问题,现在的弦用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变松,他们试了很多方法改善弩弦制作,可是没用,问题不是出在方法上,而是出在弦草上。” 大虞制弓弩弦多用牛筋鱼肠等物,近两年,晏九手下的人在黎山发现了一种经过炮制能做弦的无名草,取名弦草。 却不想普通弦草的耐用性这么差。 可又上哪搜罗那么多优质的草去 “我晓得了,无妨,你叫甲营依照现在的,制一批出来卖给大虞军队。”晏九摩挲了一下连发弩的扳机,轻笑一声道:“有了这东西,他们打起来也能多一分胜算。” 谢纯略微蹙了下眉,沉吟一下直接问:“阿晏,你是想回去吗” “我只想守好黎山这一亩三分地。”晏九抛下弩机。 弓弩砸到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早起还大晴的天,此时忽然被阴云盖住。 本就不大明亮的屋子更加黑暗。 谢纯敛下目光,“我明白该怎么做。” 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紧不慢的笼罩住黎山。 人前一刻还在光里,下一刻就被暗色吞没。 文澜搓了搓手,抬头看了眼所剩不多的晴天,不悦道:“这什么鬼天气一会儿送完了抓紧回家,昨天签下的订单不少,都安排送完了,隔十天半月再来就行。” 鱼花连连应下。 推车不大,正好能从黑市狭窄的洞口过去。 天阴之后这段小路更加阴冷,好不容易出来,马守田新带来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文澜正跟在他身后,见状随口问道:“可是冷了” 对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还,还好。” 他身上的衣服最多能凑够两层,还都是单衣。裤子不知如何,但明显短了些,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脖子露在外边。 “如今这时节你穿的确实单薄了些,没带厚衣服吗” 少年神色羞赧,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文澜负手走到前头,“我记得昨天来,咱们摊位后边有卖衣服的,一会带你去买一身。” 听她这样说,马守田心里有些难受,早知道就不把这人叫来了。 两个车自己也不是推不了。 文澜和鱼花在前。 马守田和少年推着车跟在后边。 四人刚刚出现在小楼的视野内,晏九立刻摘下挂在一边的大氅和面具下楼。 可等他出来,远远的却只瞧见了马守田和那个中年女人。 小姑娘呢 文澜正在身后的店铺里给人买衣服。 “老板,这,我,我没那么多银钱。”少年看着文澜递过来的棉衣,连碰也不敢碰,甚至倒退了两步。 文澜一头雾水,“我给你们的工钱不少吧。” “不是不是。”少年生怕惹了她不高兴,解释道:“我爹病了,我赚的钱得拿去给他买药。” 文澜更一头雾水,“在黎山医馆看的” “是。” “那里的药卖的很贵” 少年苦笑,“哪的药不贵呢” 何况一路逃难到黎山,日积月累的病症哪是那么容易好的。 “你在黎山,就只你爹一个亲人了” “嗯,家里遭灾,朝廷不管,狗官欺压,我们受不了才跑出来,和家里其他人都走散了。”少年忧伤的说。 “可有什么本事” “我……我,什么都不会。” 第一百八十二章 欢迎你 他家早年还算宽裕,父亲送他读了两年私塾,可真到了流亡的时候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 圣贤书里的大道理,哪一条都不能帮助他活下去。 “我看你不像个蠢笨懒怠的,长这么大总不至于都在虚度光阴,你做过什么”文澜问。 少年赧然,“我,前些年上了私塾。” “读过书识得字便是本事,除了读书呢还做过什么” 少年得了鼓励,稍稍放松了点,“其余时候,便是帮家里侍弄田地和家畜。” 文澜掏出银钱同成衣店老板结了账,径直将棉衣抛给少年,由不得他不接。 “今日的工钱不给你发,就当你从我这买的,你若觉得我这里妥当,就将你爹接过来,给我干活。” 她想的明白,北山上的东西不可能一直靠精神力催生,她将大环境打造好,植物都能正常生长了,其后还是得靠人正正经经耕种。 “啊”少年抱住衣服,整个人愣住。 文澜推门出去,头也不回的对他道:“回去与你说,先把衣服穿上。” 天越来越阴,她最不爱这种天气在外头。 少年连忙跟上。 晏九刚刚走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戴着面具的小姑娘推门出来,她身后的少年红着脸,手忙脚乱的将棉衣裹在自己身上。 棉衣很新,应该是新买的。 看那毛小子的样儿,应该是文澜给他买的。 她身边又多了一个男的,还给人家买衣服… 她都没给自己买过。 晏九站定,脑子里一瞬间就分析出了这些。 这人太惹眼,文澜一出来就瞧见了他,不知为何,即便对方戴着面具,她也能感觉到他面具后的脸色黑了不少。 心里不舒坦 “九公子来的正好,这一车是你昨日订的东西,我亲自送来了,看看货,没问题将银子和订单都给我,车里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心里不舒坦跟她有个毛关系她只想快点办完事走人。 这破天气,就适合窝在家中守着火炉涮锅吃。 唔,这样想来很不错,回去问问文遇锅底怎么煮。 晏九敏锐的发现她在走神,他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乖乖巧巧的少年,道:“姑娘身边的年轻男子还真不少,有一个不够,今儿竟然又见着一个。” 马守田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先前因为二姑娘给那家伙买衣服的酸涩淡去不少,转而生出些幸灾乐祸来。 文澜一头雾水,心道这关你屁事当年你逛窑子的事儿我不也没到处宣扬吗 “见笑了,还是交下订单吧。”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晏九抬手招了招。 游荡在擂台上乱寻摸的人立刻飞奔过来一个。 “头儿您吩咐!”此人应和的声音洪亮,看起来竟像是个时时等候差遣的忠心下属,然而偷偷飘到文澜那边的眼风出卖了他。 哇塞!这就是把头儿吃的死死的牛人啊!哇塞!真的是丁营做出来的东西啊!细看面具上的花纹和头儿那张还有些相像! “那车东西是咱们的,拿回去。”晏九说话的同时也自身上掏出一张订单递给文澜,“银子未带在身上,姑娘可同我去取一遭,正好我也有另一桩大生意要与姑娘谈谈。” 文澜捏住订单另一端,晏九没撒手。 她歘一下将纸拽了出来,“带路!” 狗贼虽然狗,但眼界还是有的,他说是大生意,必然值得做一做。 “请!” 晏九一引手,指向小楼的方向。 手掌在黑色大氅的衬托下,更显白皙精致。 而文澜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小郎中。 他们俩的手,生的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那日见的背影,竟能让她认混了…… 她忽然很想看看面具后那张脸生的是什么模样。 晏九走在前头,她跟在他身后,脑海里短时间内构思了好几种干翻他掀开面具的方案,正想着,故事里的主人公忽然顿住,回过头来。 文澜立刻收起心中所想。 “小楼乃是黑市要地,这三位还是不要跟过来了。”晏九看向文澜身后。 少年不知道文澜深浅,只知道这男人一上来就不怀好意,现在还要单独带走老板,急道:“老板不可!” 晏九瞧他越发不顺眼。 马守田和鱼花多少知道一些文澜的手段,但也很担心,只是没出声,等她做决定。 “没事儿,你们仨将剩下的东西送完,我就瞧瞧九公子有什么大生意。”文澜云淡风轻的。 晏九最好是找她有正经事,若是想对她不利…呵,那可就别怪她名正言顺的动手了! 少年还有些忧心,马守田拉了拉他。 三人先行离开。 晏九很满意,终于将那个碍眼的毛小子撵走了! 先前那个马守田,长得虽然也有点可取之处,但他一眼就知道,那人只是看着温顺,阴沉狠辣是长在骨子里的,文澜不会喜欢。 可这个不一样。 虽然相貌差了一点,但身上那股干净乖巧劲儿,和小郎中如出一辙。 区别就是,人家是真的干净乖巧,他是装的! “这就是黑市小楼,我的地盘,欢迎你。”他亲自为文澜推开门。 无论屋里屋外的人都惊了一惊。 自来能进小楼的都是自己人,晏九在这里是不用戴面具的,这还是第一次,小楼有外人进来。 “修的不错。”文澜打量了里边一眼,抬腿迈过门槛。 晏九看她走进去,才跟着迈进,关起门。 “取一封银子来。”他随意叫了一个人,又对文澜道:“这边请。” 一楼右手边有间屋子,供人休息玩乐用的,两人进去,一关门,门外立即贴了很多双耳朵。 文澜抬手指了指,“你的人在偷听。” 晏九笑了笑,从盒子中拿出一只香点上。 “我知道。”说着,他拿着香走到门口。 线香尖端烧成亮黄亮黄,往上袅袅的盘旋出灰色的烟气,他将香对准了门缝。 烟雾逸散而出。 门后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够损的!”文澜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种子 “能进小楼的人不多,所以这里也没什么规矩,这群家伙一日日散漫惯了。” “不过你放心,警告过他们便不会再来。” 晏九在文澜旁边坐下,对于两个不太熟的人来说,这个距离有些近了。 以文澜的眼力,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一根根睫毛。 “谈生意吧。”她记下晏九睫毛的长度,打算回去和小郎中对照对照。 呵。 对方轻笑了一声,竟然该死的有种低沉优雅的动听。 “二姑娘就这么着急,连和我说几句闲话也不肯么” 文澜暗戳戳磨了磨牙,换做以前,这种在她面前搔首弄姿的男人要么被她收入囊中,要么被她一脚踹飞,可偏偏现在哪种办法都使不得。 有小郎中在前,不管这厮是个什么来历,她都不想牵扯……揍一顿倒行,只是现在不行。 “我回去还有事,你最好快说。”她语气生硬了几分。 纵然要从他手里赚银子,到现在她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消耗了不少。 晏九清楚再放肆她就恼了,便道:“我知姑娘培育草木之物自有一套办法,不知可不可以帮我培育一种草。” “哦” “此物名为弦草,品优者坚韧,只是数量甚少,其余的只是勉强而已。” “可以试试,不过能不能成我不清楚。” “无妨,总归我思来想去恐怕只有姑娘有这个本事了。作为交换,银钱之物俗了些,不知姑娘最近有什么想要的,我黑市别的不敢说,就是这天南海北的东西搜罗了不少。” 文澜眼珠转了转。 这倒是个好机会。 银子用什么手段都能赚,但从狗贼手里撬东西的机会可不多。 “倒还真有一样,不知九公子有没有” “你说。” “种子,黎山没有的种子。” 马守田派出去的人能走的地方到底有限,何况她早就听说,周一道的饭庄里用的香料就出自黑市,可见晏九手里是有不少好东西。 “有倒是有,但不知你要什么种子” 文澜目光隐晦的亮了几分,一派正经人的老实语气,“倒没哪种特别想要的,只是平素喜欢赏玩赏玩,九公子若舍得,借我瞧两日,捡几个想给我的给我便罢。” 晏九抬臂搁在桌上,身子前倾,低低道:“你喜欢的,我怎会舍不得” “多谢,只看几日,我定原样奉还。” 二人生意达成。 有人送了这批果子的银票过来,文澜收了钱,约定三日后来取弦草和种子。 出门时,正逢有人从二楼过去,见不得正脸,只瞧见一席绿衣,身量窈窕,鬓间步摇微微晃动,行走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那位是……”文澜眼珠子跟人往前挪动。 晏九道:“谢纯,黑市另一位话事人。” “三日后九公子事忙,谢大姑娘来和我谈也是一样的。”文澜有感,对方一定是个出挑的美人儿。 晏九咬了下后槽牙,“对外的事儿谢纯不管,还是我来吧。” “好吧。” 文澜颇为遗憾。 送走人,晏九深吸了口气,心道:“不管她,他是男子,气量大,不跟她一般见识!…将来把人骗到手,再计较不迟。” …… 四人回到北山,赵树已经带人打好了一座院子的地基,正热火朝天的指使人往上建。 文澜去瞧了眼,问马守田:“怎么回事这院子怎么修这么大” “也没有多大,拢共三间房,日后你和弟弟再来也好有个住的地方,不至于来回奔波。” “我觉得不错。”文遇道。 文澜:“……算了,你那个滑道研究的如何” “我正要和你说呢,地儿选好了,沿着线一路开凿到山脚,然后把面磨光溜就行,我再在底下装个接东西的车。” 此事倒不急,这次接的订单多,文澜预备下个月再接单,当下是先将房子和防御工事建起来。 围着那间院子,在外围划出一圈地,建大小等同的房舍,马守田第一次滥用职权,自己先选了离院子最近的地方。 山脚的栅栏建的单薄,要加厚加高,借原本的山势垒出一层人工屏障。 一桩桩一件件事安排下去,工人要干的活更加复杂,工钱便也不能如从前一样简单计件结算,于是文澜便让那日随她去黑市的少年负责记录每日每人做活的量,以此为依据付工钱。 马守田也没闲着,叫自己这边的人空闲时就去找工人唠嗑,如今已将大部分人的底细摸透——来干活的本地人和刚来黎山不久的流民差不多各占一半,这一半流民中倒有不少能人,且都愿意留在北山。 他去请示文澜,文澜只叫看着安排,只要别混进别有用心之人即可。 三日期到。 文澜去黑市取回弦草和各样种子。 原以为要费番口舌才能多弄来几样,不成想狗贼倒大方的很,分门别类装了十几个小袋都给了她,只说有些种子他这也仅得了几枚,千万别弄丢了。 文澜自是应下,保证原样奉还。 接下来两日,她带着弟弟蹲在后山专心复制种子。 先是香料,有茴香、花椒、月桂、丁香等物;而后是果子,其中不少文遇的空间容器中都有,姐弟俩仔细挑了一番,最终只寻到个柑橘种子,橘树若是没有文澜的精神力时时加持,早晚也是又苦又涩的结局,不过文澜最终还是催生了一棵橘树,挑出一个橘籽放回去,其余的留给小萝卜头吃。 最后几个袋中的种子晏九也不清楚是些什么。 文澜试着催生,偶尔是一棵草,偶尔是个灌木,都没什么大用处。 “累!” 她撂下种子,就地往后一躺,带着一种恼恨的表情瞪着山顶湛蓝的天空。 文遇也就势往后一躺,正好枕在她的胳膊上,“累了就不干,有前边那些够做菜了。” “不用杀丧尸,不用掠夺资源,我居然还是不能躺平。”咬牙切齿且充满古怪的语气。 “我有一计。”文遇神神秘秘。 文澜侧头看他,“什么” “把小郎中…”小萝卜头伸出一根白白的手指,而后用另一根手指挤走,“换成狗贼。”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怀疑 “滚蛋!”文澜拿过一只小橘子扔他。 橘子落在文遇脑袋旁边,他起来,盘上小腿坐在她身边,一边扒橘子一边问:“你真就看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了” 橘子皮在他手里变成开放的花。 “连花花世界也不要了” 文澜收回手枕在脑后,语气说不上是随意还是认真,“入乡随俗,在这个世界活着终归要成亲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是别人还不如是他……好看。” 说起来已有半个多月没见,她还很想他。 文遇拆开一瓣橘子,将上边白色的筋络撕干净,递到文澜嘴边,后者张嘴叼过去。 “但你最近提起狗贼的次数明显变多。”他提醒。 文澜望天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和慕容晏很像。” “嗯,一个坏在里头,一个坏在明面上。” “不是。”文澜又从他手里拿走一瓣,筋络没撕干净,略有些不好吃,“身形很像,那日我都看错了。” 她来之前日日和小郎中厮混在一起,就算有思念作祟,也不至认错。 “烦人精。”小萝卜头怼她一句,又继续剔除经络,“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不妖的盯一段就知道。” 又休息了会儿。 文澜将剩下一些种子随手一撒,掌心精神力迅速跟上,面前一小片地方立刻有各种各样的植物生长起来。 “等等!” 一抹红色吸引了文遇注意。 “这是……辣椒” “是。”小萝卜头两眼发亮。 他上前摘下两个看了看,余光又瞧见旁边的香茅草。 “居然还有香茅草” 文澜也看过去,啧了一声,“看来,狗贼的手挺长啊。” 香茅草可不是北边的产物,甚至虞都都不见得有,这该是南地的东西。 留下有用的种子,又按照原样将晏九给的准备了一份,文澜才着手去看弦草。 改良植物品质对这里的人来说很难,对她却不是什么难事。 有精神力加持,又反复催生,优中选优了十几遍,之后得到的种子催生出来便已经是很稳定的优质弦草。 不过她不打算这么快交出去,且再等两个月罢。 …… 归还种子那日,晏九不在,文澜倒是如愿见到了谢纯。 “谢大姑娘不再查看下有没有少什么”对方似乎很忙,收了东西后便要走,文澜叫住了她。 “无妨,阿晏信任你,我便没什么不放心的。”谢纯停下,十分得体的回了一句。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不尖锐也不娇柔,略低沉了些,语速很慢,便自有种沉稳端方的韵味。 文澜忽然想到,狗贼讲话也是这个语速,只是腔调不同,不大正经。 小郎中给人瞧病时也是,讲的很慢…她将这念头按下搁在一边,抬手碰了碰面具,很君子道:“论礼,初次见面,我该摘了面具和姑娘聊的,只是身份上多有不便,还望见谅。” “言重了。” 谢纯眼睫略垂,倒不急着离开了,安静的等着下文。 “说起来姑娘和九公子都是黑市主事人,为何单他戴个面具呢” “为了能震慑人。我和阿晏刚来黎山时年岁还不大,他生的又过于清秀了些,便总有人觉得他好欺负,后来他烦了,干脆做了个面具遮住脸,总归能少几个不知死活的。” “原来如此。” 二人作别。 文澜离开小楼后眉心就蹙了蹙。 长相清秀,看起来好欺负,这两个词放在小郎中身上正正好合适。 小楼二层的窗户开了一条缝,谢纯站在窗边看着文澜离开,心道:“对不住阿晏,我只多嘴这一次,如果她知道你是你还愿意的话,我绝不多事。” 文澜知道谢纯在看她,她没回头。 黑市两大掌权人之一,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谢纯和她说的那几句话,相比于亲和友善,她更愿意相信对方意有所指,是要通过暗示什么达到目的。 走过热闹的黑市长街,山外的大风兜头吹了她一脸。 文澜抬手拢了拢半披的头发,将它们尽数塞进衣服里。 她想过了,没想明白。 既然如此就不管她,只管自己心中有疑虑的事——晏九和慕容晏是不是有关系 而这很容易解决,等她回黎山就是。 辗转过去了一个月。 呼啸的风都温柔了一些,遥遥看去,山石间偶尔已有点朦胧的绿,绿中带黄,幼嫩可爱,近前细看却又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马守田知道,月初她撒下的种子,如今已生机蓬勃。 北山也改头换面,从凄苦死寂走向了新生。 近几日,他爬到山顶看着整齐的屋舍和山口尚未建完就已经初具气势的门墙,清楚的意识到,她要走了。 事实也是。 文澜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多数时候都留在军营。 除了和骆山河切磋刀法,学习用兵之外,她还赶上了个热闹。 黎山附近流民作乱,楚余年和许松亭脚不沾地的忙了好几日,文澜一开始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直到听说那些不安分的流民可能在吃人…… “一直没抓到证据” 此时,文澜正和楚余年蹲在一个山沟里,目光灼灼的看着远处的流民群体。 楚余年摇了摇头。 文澜很奇怪,“没抓到就不动手么难道非要等他们宰了一个人来吃” “不是。”楚余年迟疑了一下,并未瞒她,“消息是晏九叫人递过来的,那厮时不时就发神经,根本判断不了消息是真是假,我们只能先盯着……而且,就现在来看,这群流民也很老实。” 文澜嗤笑一声。 老实 当初琢磨着要吃小萝卜头那家伙面相也很老实敦厚。 若真是一伙的,故人见面,她少不得要去问候问候! “将军,有一群人溜走了!”一个兵卒跑过来,低声禀报。 楚余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精神一振,“蹲了好几天,这帮龟孙子终于要动手了!” “小师妹,你留下,我去看看!” 文澜已经起来活动发麻的腿脚,“师兄,我可不是你的部下,辛辛苦苦蹲了一夜,眼看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我肯定要去。” 而且,那个方向,她有些奇妙的预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山首次遇敌 走出越远,文澜心中的预感越强烈。 果然。 这群夜半离开的流民最后停在了北山之前。 只是似乎被北山雄厚的大门震住,一时没敢过去。 依托两侧山体,利用山石堆成一丈厚的山门,这是文澜的主意,用以抵挡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攻击,如今山门才垒了一半,还不算太高。 “我的老天,这啥时候多出个山寨来”楚余年身后一个人忍不住感叹。 楚余年回头敲了下那人头盔,“山寨个屁!县令打过招呼,这片山头让人包下了。” 说完,他不经意间看了眼文澜。 文澜回他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假笑。 “我倒是听说此间主人不久前因为一些事情来下边的村子大闹了一通,打伤了不少人,还杀了几个,这些人估摸着是来寻仇的。” “有道理。”文澜点头。 “既然是私仇,咱们管也不太好。” “有道理。”文澜继续点头。 “一小队守夜,其余人原地睡觉。”楚余年下完命令,自去寻了个避风处,窝在里边闭上眼睛。 不远处。 那一队流民正借着乱石向上攀爬。 文澜坐到楚余年身边,“大师兄的脑子的确好使。” 楚余年掀起眼皮看她,“要不怎么做你们俩师兄呢” 说着往黑暗中看了眼,“不去看看” “再等等。” 话音刚落。 突然来了一阵急促清脆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极为震耳。 这边不少人都支棱起来,楚余年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用管。 “还算警醒。”他对文澜道:“不过这都是些亡命徒,里边的人能打过吗” “打打试试。” 多半是打不过的,但如果直接出手帮忙,他们就领会不到敌人的残酷。 她能救一次,不能一直救下去。 “试试也行,记得给我留俩活口审问,我先睡一觉。”楚余年闭眼打了个哈欠,两手揣在袖子里,又往里窝了窝。 只可惜他长手长脚,总是缩不严实。 文澜见状笑了一声。 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声,她自山石的阴影中站起来,一个晃神间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山中。 钟声急促响起之时,大部分人都有些懵。 熟睡硬生生被叫醒,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马守田跳下床,第一时间拿起把柴刀。 “抄家伙!有敌人!” 木屋中的工人也被叫起来,马守田叫赵树带着他们躲去后山,自己带人往前接应。 才走出没多远,就遇上了狼狈逃窜回来的敲钟人。 凶恶的流民紧随其后。 双方进行了一场仓促却凶狠的遭遇战。 流民本想趁黑夜悄悄了结他们,谁成想门口有个报信的,加上马守田反应还不算太慢,紧赶慢赶的凑出了一支有反击能力的队伍,竟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上!宰了他们,给咱们兄弟报仇!”一人咬牙切齿,冲马守田一挥刀。 短短一个照面,他就看出了少年是这群人的领袖,只要解决他,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 马守田从身上撕下布条,迅速将柴刀和手腕死死绑在一起。 “杀!” 他没废话,瞪着血红的眼睛,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少年身子单薄,打起架来却凶狠异常,被人砍了一刀,无论如何也要还一刀回去。 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激战正酣。 一道清越的女声随风而来。 “大半夜的,谁在老子的地盘上臭嘚瑟呢” 黑暗中,女子的身影迅速由远及近,马守田眸光大亮,不顾肩上的疼痛,抓紧柴刀狠狠一劈。 他的敌人瞪大眼睛倒下去,死的不明不白。 文澜站定,扫了眼被马守田开膛破肚的人,波澜不惊的移开眼。 她未曾想会来北山,没带着面具,于是路上随手催生了几根草,拿草叶胡乱缠了一个,勉强遮住半张脸。 绿叶之下,是精致洁白的下颌。 “在山下杀人的是你” 文澜目光落在出声那人身上,“正是,你有意见” “呵!杀人偿命!我没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说的好像你能拿我怎么样似的。”文澜轻蔑的笑一声,朝马守田伸出手,“刀给我。” 马守田去拆手腕上的绑带,情急之下半天没解开,好不容易拿下来刚要递过去,又瞧见刀柄上有血。 他小心翼翼的瞧了眼文澜白皙的手,拿衣角将刀柄擦干净之后才搁在她掌心。 文澜握住,抬刀指向对面,稍稍晃了晃。 对方本就是来寻仇,哪里受得住她这样挑衅,当即就冲了上来。 柴刀短一些,没人家的刀长,文澜微微侧身,让过一击,而后柴刀轻描淡写的一落。 呛啷! 随着刀落地的,还有一双手。 痛觉没来得及出现,他凶神恶煞的,看见地上自己的手又有一瞬间的怔忡,整个人的表情滑稽又好笑。 文澜转了下刀,刀背狠狠一敲。 在他惨叫前一瞬,将人拍晕了过去。 剩下的更不是对手。 几息之间就砍瓜切菜般了结了所有人,算上断手那个只留了两个活口——答应给楚余年的。 遍地鲜血尸骸,普通人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就算刚刚勉强和人拼了个命,此时也忍不住趴在一旁吐起来。 马守田小脸惨白,胸口翻江倒海都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直挺挺的站在文澜身后。 “想吐就吐,没什么丢人的。”文澜抬手一掷,柴刀稳稳地插进地面。 “我没事。”马守田使劲吞咽了一下。 文澜不置可否,“这人还有用,把他手包上,别让死了。” “好。” 马守田应下,蹲在昏倒的人旁边,将他衣服扯下来两片,去包扎他流血的手腕。 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进鼻子。 马守田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忍了忍,再也忍不住,扭头哇的一下吐出来。 文澜坐在一边,瞧着他没心没肺的大笑。 马守田感觉胃都快吐出来了,好不容易吐完,难受的逼出了一些眼泪。 他扭过头去看文澜,大大的眼睛通红,眼眶周围还有一圈残留的泪,看起来既委曲又可怜。 第一百八十六章 提点众人 今夜十五。 满月。 月色很好。 文澜瞧着月光下红着眼委曲的漂亮少年,难得想起自己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好了好了,不笑了,我来吧。”她打算接过马守田手里的布条,免得再过一会人真死了。 马守田却先她一步,迅速将那人两只手腕包起来。 许是有些不乐意,最后绑紧那一下他用了很大力气。 见文澜还要动手,他怔了一瞬,而后立马反应过来,上下搜了一遍身,摸出一片银质的令牌来。 令牌掌心大小,一面雕着精美的不知名的花。 文澜接过仔细瞧了瞧,嘴角勾起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将这两人捆起来,然后让大家洗洗干净,来院里见我。” 马守田应声去办。 约莫一刻钟后。 院中点起了几只火把,火光照亮一张张凄惶苍白的面孔。 文澜负手站在门前,“都吓着了吧” 无人做声,但低下的头颅和颤抖不安的身体表示了他们的答案。 “你们一路流浪过来,所见的也不过冻死饿死,偶有杀戮也不会有今日的场面…”她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但害怕归害怕,害怕之后想想清楚,今日我若不杀了他们,躺在血泊中的就会是你们的尸体。” “那群人看着你们横尸遍野,想必不会吐得天昏地暗。” 众人神情一凛,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今日恰巧我在附近,但我不会永远在附近。” 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被她看到的都低下头去。 “钟敲得很及时,做的不错。” 敲钟的是个消瘦的中年男人,冷不防被夸了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 月色与火光下的神女神圣而美丽,草编的面具服帖的扣在她脸上,露出一线弧度威严的唇。 马守田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家伙一眼,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点恶劣的嫉妒来。 “工人怎么安排的”文澜问。 马守田回过神来,忙道:“已经让赵树带去后山了,一会儿我就叫他们回来。” “嗯。”文澜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尸体清理干净再叫吧。” “好。” 马守田目光明亮,不着痕迹的挺直了身体,方才那点不合时宜的嫉妒尽数消散,只剩下被认可的隐秘的欢喜。 放众人出去清理尸体,掩埋血迹,没有人再露出恐惧的神色,文澜很满意。 经此一事,她也相信,他们会自觉地提升防御和战力。 血迹就地遮盖,尸体运到后山埋在树下,一切都做完,马守田才将工人都叫回来,为着今晚这事,特地允许他们明早晚上工一个时辰。 文澜则提着人去找楚余年。 她回来时,天刚破晓。 远山上一层淡粉偏紫的云霞,一层一层晕染出去,最后自然的融入虾青色的天幕。 山石镀着一层又冷又柔的边缘。 暗处。 楚余年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很轻。 文澜随手扔了两捆人到他身边。 同一瞬间,楚余年睁眼,见是文澜,眼中的厉色又迅速隐去。 而后,他见一抹银光朝他飞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这人啊 “这是什么”楚余年抬手,稳稳接住令牌。 “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他们。”文澜抬脚踢了踢那两人,“对了,我前头宰的那个,手里也有一样的令牌,口口声声说什么伟大的主人…我是捅了什么疯子窝吗” 楚余年收了一向散漫的神色,难得正经起来,“此事我会查清楚。” 是个普通邪教还好,最好不要是…… “人和令牌你都带回去,盯紧了别让这群疯子再过来。”文澜倚着山石,打了个斯文的呵欠。 这种有组织的狂热分子她当年也见过不少,杀了一批还有一批,一批批的送人头没完没了,倒也不是打不过,就是烦的厉害。 楚余年瞥她一眼,忍不住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捅了娄子让我给你兜底。” “大师兄说的哪里话保护百姓本就是你职责所在,你这样厉害的将军,肯定不会让我们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对上这种亡命徒的,对不对”文澜朝他眨了眨眼睛。 自打文澜来军营之后,楚余年不是被她殴打就是被嘲讽,突然来了一顶高帽杀的他措手不及。 回过神后,他无奈的笑开,拿手指点了点文澜,“小师妹,你这人啊…” 日头照常升起。 一行人折返回军营。 回去之后楚余年便着手审问两个“舌头”,折腾了近一天。 “娘的。”他进屋之后先吨吨吨喝了一壶水,而后满脸燥郁的往凳子上一坐,“俩不长脑瓜子的蠢货,连自己主人是啥玩意都不知道,就在那傻了吧唧的喊口号,要不是留着他们还有用,老子直接一巴掌一个呼死算完。” “什么都没问出来”文澜问。 楚余年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只知道他们的上线在拥城南边一个小镇,拥城以北过来的都是同一级别的小喽啰,混在流民堆里挑唆别人惹是生非,抢劫吃人。” “目的”骆山河开口。 “不知道,怪就怪在这,发展信徒不是件简单的事,单单捣乱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利益,他们背后的人没必要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先将人扣着,和拥城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盯着点。”骆山河想了想,突然问:“宁王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坏就坏在没有上。 宁王一直野心勃勃,对那个位子觊觎的已经到了眼冒绿光是个人都能瞧出来的地步,皇帝若不是忌惮他手下的那些兵马,恐怕早寻个由头把人宰了。 话说回来,去年太子废黜,百官遭难,不也有那老银币在后边推波助澜么 起初,皇帝、宁王、忠于先帝的一众开国老臣互相牵制,达到了一种稳定的平衡,随着老臣式微,宁王和皇帝的争斗几乎摆在了明面上,总有一个要搞死另一个。 这种时候,宁王消消停停,一定憋什么大坏呢! “也就是说,拥城以北都是些小喽啰,可以随便料理”文澜只关心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只要没人来挑衅她,天漏了她都不管。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北山事毕 骆山河一听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先别乱动,这边动静闹大了,难保他们不会过来找你麻烦,等你大师兄查明白来龙去脉我们再动手。” 文澜悻悻收起心思,“好吧。” 其后楚余年带人前往拥城打探暂且不提,只说这一个月来,北山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半山腰平坦处。 以一个院子为中心,四外建成了不少房舍,运送东西下山的滑道已经开凿完,如今只剩最后打磨的步骤。 山门巍峨之状已现,一群工人正在忙活收尾。 原北山人加上这段日子吸纳进来的,如今山上的人已有数十。 马守田重新划了山前山后的地,每人都能分到一小块,其余地块暂放在公中,由众人一起经营一起管理,所得银钱均用于北山后续建设。 基于前次夜半事故,北山的防卫工作也重新做了安排,依旧是放两人守山门,遇事敲钟,而后在房舍与山门中间地带加了一道防线,挑选精壮的年轻男性轮班值守。不仅如此,山上男女老幼都要习武,以便遇到敌人有一战之力。 文澜带着文遇看了一圈,非常满意。 “我再给你们一批粮食,往后春种秋收,瓜熟蒂落,如何售卖要自己安排起来。” “如今马上到了春种的时节,种子我留了,照常种就行,另外后山那个弦草,你叫人隔三差五的看顾看顾,等咱们寻种子的人回来,我一并解决。” 她又叮嘱了其他一些琐碎的事。 大概就是想到哪说到哪。 马守田始终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事情办的越快越好,她离开的就越早,他老早便认清了这件事。只是他更清楚那人可望不可即,便不甘的收起不该的心思,只望她能顺心如意。 “小黑留在你这,这混蛋马又娇气又贪吃,好好照顾它。” 小黑晃了晃脑袋,低头打了两声响鼻。 “呦呵说你贪吃你还不乐意了”文澜拍了拍它脑袋。 小黑顺势在她手心里拱了拱。 马守田眸光一动,唇角抿了又抿,才小心道:“它看起来很依赖你,你走了把他放在北山,他心里想必很难过。” 文澜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表情,闻言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摸着小黑的脸哄道:“你是一匹成熟的马了,要懂得自己活着,家里小院哪里比得山上,能让你到处撒野。” “那,你要常回来看看它吧” “当然。” 此时长风拂过高山,他觉得这匹马格外的俊俏。 尽管已经见文澜使用过几次“神力”,但马守田依旧会觉得心神震动。 如今的种子经过精神力的温养,又被文澜择优了不知多少回,每株植物能结出的果实已经很可观,包括个头口感等也较大虞普通的种子强出不少。 新催生出这批粮食蔬果卖完,马上就是春种时节,也可适当卖一些种子出去。 一切都安排好,文澜便带着弟弟离开北山,拐到军营同骆山河道过别,后者叫人带了一匹快马送姐弟二人回县城。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黑呢 军中快马自是不凡,但比起小黑来还差了些。 文澜到家时,午时刚过。 小院一点也没变,卫雅正带着文棋练武,隔壁看着倒是多了不少东西,新支的晾衣架边上,曹家公子正帮曹夫人的忙。 两匹马很引人注意。 卫雅收起动作,惊喜了喊了一声,“文澜!”而后飞奔过来。 文棋同样一脸惊喜,只是没喊,压抑着激动叫了一声,“二姐,小弟。” “瘦……诶”卫雅捏了捏文澜胳膊,不确定道:“胖了” 跟这个嘴刁的萝卜头天天吃好的,不胖才怪。文澜腹诽了一句,说道:“没你想的那么惨,在师父那他也不能饿着我。” “先进屋放下东西吧,伯父和你大哥在衙门,伯母和阿琴去店里了还没回来。”卫雅一边说一边接过文澜和文遇的包袱,走出几步定了定,而后回头看向两匹马,惊疑不定道:“小黑呢” “咳,一会儿我和你细说。”文澜扭头看向送自己回来的士兵,“进来坐坐” 那人一愣,而后连连摆手,“不了,许将军叫我快些回去呢。” 笑话! 眼前这小姑娘痛殴他们楚将军的时候他又不是没看见,小心翼翼了一路,可千万不能在最后关头惹出事来! 许将军说得对,做的越少错的越少,就不会挨揍,他得快溜! “也成,代我向师父师兄问好。” “一定一定。”他说完,牵着两匹马飞快离开。 姐弟俩同卫雅回屋,小屋依旧很暖和,文遇自顾自爬到里边一瘫,文澜卫雅靠着炕桌坐下。 卫雅道:“我怎么感觉那人很怕你似的” “好像是有些。”文澜摊摊手,“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现在能说小黑哪去了吗” “在这。”文澜自包袱中掏出一包银子来,“我将它卖了。” “什么”卫雅惊呼出声,转而又发觉不妥,面有疚色的解释,“我不是…我就是养了它一段时间…怎么会想卖掉呢你不是也很喜欢小黑吗” 而且家里的境况也在一点点变好,冬天最穷的时候都养了,怎么现在反倒卖了呢 文澜早想好了一套说辞。 “这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小黑连带它头上那块金子。买家很喜欢它,她在县城北面有片山头,小黑过去之后吃喝不愁。我同你一样舍不得,但我也得为它考虑,小黑在在咱们家大概也就是老死马厩里了。” 卫雅沉默下来。 文澜说的有道理,可她还是舍不得。 许久之后,她才勉勉强强别过弯来,惆怅的拨了拨袋中的银子,“只是你卖了马,这些银钱只怕又有人要惦记了。” 毕竟刚到黎山的时候,她就打过小黑的主意。 “惦记也没用。”文澜呵了一声,“咱家买院子,我会拿个七八十两出来,其余的她想都不要想。” “这些日子她做纺织,帮着店里赚了些钱,伯母分了一些,也压了一些在公中,想来买院子的钱从公中走就行,你没必要帮衬啊。” 第一百九十章 想娘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阿琴和阿棋倒还好,你这二娘,却是斤斤计较到家了,还极会掉眼泪装可怜,我真不知道过去那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文澜听着话音觉得不对,遂问:“怎么她惹到你头上了” 卫雅默了默。 “算了,不是大事,就是叫她阴阳怪气几句,你大哥已经替我说过她了。” 文澜和文遇对视一眼。 小萝卜头蹭过来,正色道:“阿雅姐,有些人惹到你头上,你如果不拿出自己的态度,对方总会觉得你好得罪。” “爹说她了吗”文澜问。 “没。” 文澜自鼻中溢出一声冷哼,“她若言语间再挑衅你,只管怼回去,别管她哭不哭,前些时候流放路上我懒得搭理她,平白受了不少闲气,还是到黎山之后嫌烦当面说了她两回,这才跟我这消停些。”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会得寸进尺,有事没事就跑去试探别人的底线,你稍稍往后挪了一点,她便敢肆无忌惮的撒野,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只要一想起来,心头就膈应的慌。 最烦的是,她处处小小的得罪,谁跟她认真的计较起来还要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评判一句小题大做。 对于这种人,文澜的策略是,平时懒得理,一旦计较就一次收拾老实了。 文遇的策略是,一开始就用底线砸死对方,让她总也不敢来跟前嘚瑟。 卫雅拿拳头磕了磕额头,有些为难道:“总归是你家里人,我一个外人,话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当初宿城门前,爹娘亲口应下的,拿你当女儿一样疼…”文澜说到一半皱了皱眉,“文洵那完蛋玩意,说了估计也和没说没区别。” 卫雅将家里的事讲给文澜听,文澜捡着外边能说的也讲给卫雅。 没察觉过去多久,直到院门那边有了些响动。 文澜探头去看,隔着窗户什么都瞧不见,她忽然觉得小萝卜头说的对,是该研究研究玻璃的制法,总用这种布糊窗也太憋闷。 这样想着,她推门出去。 张氏见到她时,先是愣在了原地。 而后眼中才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激动思念酸涩等等情绪。 “澜儿,回来了”她唤了一声,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声音已经哽咽。 文澜没应,只是快跑了两步,一下扑到她怀里。 “娘,我回来了。”她紧紧抱住张氏。 张氏猝不及防叫她扑了满怀,心头又酸又软,好半天才想起这在外头,文琴还在身后,而且隔壁曹家儿子也在院里,着实不成体统,才将文澜拉开。 “不像话。”不轻不重的嗔了一句,她拉住女儿的手,问:“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走这一个多月也不想着往家里捎个信儿,在你师父那还好吗那一群糙汉子也不知道懂不懂的照顾人,娘看你好像都瘦了。” 文澜老老实实的听着絮叨,恭敬地将她娘扶回房间。 张氏屁股刚沾到炕沿立马又站了起来,“不行,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了,娘去买点肉回来。” “不用,我这不好好的吗”文澜哭笑不得。 她想过张氏会激动,却不知她会激动成这样。 “你懂什么回家是要接风洗尘的,娘小时候你外祖出去跑生意,每次回来都要吃些好的。” 张氏被她按回去,马上又站了起来。 “时候晚了,明日我和娘一起去。”文澜继续安抚。 文琴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边,这些日子文澜不在,纺织店的生意由她和张氏一同打理,以前张氏大多同她说一些生意上的事,如今也能聊几句闲话了,回家这一路,是每天她最安宁幸福的时候,直到今日她在院门口看见文澜。 她永远也及不上她,一半都及不上。 “大娘,我去买吧,二妹回来你们也好好叙叙。”她挂着体贴得体的笑,游刃有余的扮演了一个懂事的庶长姐的角色。 张氏犹豫了一下,道:“也好,买些猪肉吧。”她说着掏出一串钱来。 文琴接过,离开。 跨出房门前偷偷往里看了眼,张氏整把文澜拉到她身边坐下。 那是她从未曾得到过的亲昵。 她收回目光,压下心里那些酸涩和嫉妒。 文澜叫张氏抓着,将刚刚讲给卫雅听的事又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给她听。 故事说的生动,又刻意粉饰了一些东西,听来倒是有趣的紧。 逗得张氏笑了几回,才将久别重逢那种感情冲淡。 “娘,还有一事我得和你说。”见时机差不多,文澜开口,迎着张氏探寻的目光道:“我把小黑卖了。” 张氏怔住。 不过她倒没像卫雅那样,只愣了一会便说:“小黑是你的马,你怎样安排都行。” “对方很阔绰,得了不少银子,我是想咱们要不要考虑买个宅子住。大哥和阿雅总要有处单独的地方的,我和小弟也想要个小院。” 张氏琢磨了下,“你走之前我就惦记着要买,如今是攒了笔钱,但想买大的也不够,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莫傻乎乎的都掏出来。” “但我想尽快换,听说离春种不远了,到时候还要听县衙安排去地里干活,只怕更没空解决宅子的事儿。” “容娘想想。” 买宅子是大事,马虎不得。 “我和小弟想要个单独的院子,大哥恐怕也得要一个,当初咱家可是承诺过的,绝不会委屈了阿雅。” 张氏握着文澜的手,忽然拉过来放到自己腿上,“澜儿,其实你是想眼不见心不烦吧。” “母亲英明。” “行,娘知道了。”得了这个答案,张氏的神色由犹豫转为坚定,“春种前,娘把这事安排好。” “娘真好。” 文澜又扑过去将张氏抱了个满怀。 张氏哎呦一声,笑着接住她,“怎么长了一岁还学会黏人呢人家小孩子五六岁都不找娘亲抱了。” “想娘了。”她半是娇气半是认真的说。 卫雅同她闲谈时,言语间颇有种文洵的亲娘是张氏而非王氏的庆幸,这种庆幸,她如今也能体会到一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粗鲁 若亲娘是王氏,这会儿她可能已经随便找了个落脚处,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弟过日子了。 亲情这东西很奇妙,它不像爱情那样浪漫引人歌颂,绝大多数人都拥有它,因而显得普通又乏味,可没失去过总也不能感受它的力量。 文澜再次得到,虽不至沉溺,却很珍惜。 日落西山。 文德厚和文洵相继回来,一个月来文澜没怎么瘦,反倒是文洵瘦了一圈,活像去军营训练的人是他一样。 正巧那厢文琴也买了肉回来,张氏去厨房张罗,文澜跟这父子俩也没太多聊的,就想回屋,可文德厚叫住了她。 “怎么了” 确认张氏离开了,文德厚才问:“我在县衙听说北山那边出了些乱子,楚余年带了不少人出去,你,没碰上吧” 文洵抿着唇,不说话也盯着她。 文澜想了想,否认道:“没有,我一直在军营里,没出去过。” 文德厚看起来没多大反应,文澜却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松懈下来。 “想也知道你师父不能让你乱跑,不然说不定给人惹出更大的乱子来。”文洵唇角一掀,抱臂嘲了一句。 文澜睨了他一眼,并未生气,只是道:“我在军营这个月和师傅学了不少拳法,大哥莫不是想考校一二” “粗鲁。” 文洵淡淡吐出两字,转身出去了。 文澜眼底划过一道光,同文德厚道:“爹,那没事我也出去吧。” “去吧。” 等她离开,文德厚舒了口气。 听说北山出了命案,楚余年亲自带兵去抓人,他便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一直提心吊胆怕文澜卷进去出事,又不敢告诉张氏怕她平白担心,直到今日见到文澜完好,又得了话,才放下心来。 那头。 文澜出门,果然看见文洵和卫雅在一块。 “阿雅。”她叫了一声。 文洵立即抬头,面色不虞的看了她一眼。 “刚刚在屋里我说我学了些刀枪拳法,大哥说一个姑娘家会这些太粗鲁。”文澜无视他的眼神,故作委曲和卫雅抱怨。 卫雅听完怔了怔,抬眼去看文洵。 文洵干笑了一声,忙摆手道:“阿雅,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她瞎说。” “粗鲁”卫雅不笑时总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便仰头看人,也有十足的压迫感。 “没……” 她将衣服撂在木盆里,“你都洗了吧,我们粗人干不了这精细活。” 说罢转身拉住文澜就往屋里走。 文洵有口难辨,愤愤的看了文澜一眼。 文澜背着卫雅得意洋洋的朝他瞪了瞪眼睛。 …… 回来第一天,文澜和张氏商定准备买个宅子。 回来第二天,文澜去了黎山戏院。 如今的生意虽不如最初那些日子火爆,但每日赚的钱也不少。 “没想到刘管事纠结那么久,还是答应了我的提议。”刚进门没多久,她就见到了在处理事务的刘管事。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看起来得体又利落,即便鬓边有几缕白发,也没削减几分精神。 听出文澜话里的揶揄,他洒然一笑,“当初如果你一说我就来了,你也不敢用不是” 文澜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对你老东家多忠心呢,原来是做给我看的。” “嗯,就是演到一半二姑娘走了。” “哈哈哈哈哈!”文澜大笑。 这人倒是有意思,一把年纪没个正经,而且一路往里走,不少姑娘都和他打招呼,年纪大小都有,看样子人缘很不错。 “你在这倒是如鱼得水。”又一个小姑娘同两人打过招呼后,文澜背着手看他,“我可记得当初你在刘家石厂带着一群男人,总一副愁云惨雾模样。” 刘管事道:“这同男女没关系,主要是二姑娘给的待遇好。” 文澜点点头,算是收了这奉承。 见到程大山和乐山乐水,除此以外,还有个长相精明的中年人。 据程大山介绍,这人是刘管事带来的,原来刘家石厂的账房,现在算是乐山乐水的师父。 文澜随便翻了翻账本,见一笔笔都还有条理便放了心,又问了几人戏院的近况。 一直说到说到午后,确认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她便叫几人去忙,只留了程大山和刚下演出的柳夭夭单独说话。 “我看那姓刘的油滑的紧,他没对姑娘们做什么不妥当的事吧” 程大山摇了下头,顿住,去看柳夭夭。 “没有。”柳夭夭没迟疑,“我先前也担心,后来刻意观察过,他虽然嘴上没正经,但老实的很,从没做什么越界的事儿。倒是因为会说话,处事周到,会护着人很讨大家喜欢,有两次客人调戏咱们的人,还是他出面拦下的。” “那就好。”文澜点点头。 戏院里的姑娘毕竟不少都出身风尘,如今虽是有正经营生,但过去始终抹不掉,总会有些人觉得这样出身的人欺负一下能有什么反正她们都那样了。 她最初用雷霆手段镇住了外边的猥琐男人,就怕里头再出个。 “我还是那句话,戏院里的姑娘不能被人欺负,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不能被人骗,你们俩我是信得过的,一定注意好,有事尽可找我。” “好。”柳夭夭眸子晶亮,程大山是从虞都跟过来的,二姑娘信得过没什么,她可是认识二姑娘还没多久,这说明她很重要。 程大山想了想道:“戏院内部的规矩已经立了不少,我打算找两个人专门负责赏罚,不然仅凭自觉,总是没什么威慑力。” “可,你去安排。” 时候渐晚。 文澜在戏院花了一天的时间,而医馆里,慕容晏磨药材磨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竖起耳朵用力听门外的动静。 只可惜一整天,不仅文澜没来,连个病人也没有。 他撂下碾盘,在屋里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想文澜已经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她会怎么问自己,自己要怎么回答。 和盘托出怕她翻脸,隐瞒……早晚被她发现更会翻脸。 琢磨了一天,两人的对话在他脑海里少说发生了十几遍,对话的另一个主人公也没出现。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想你 都到了晚饭时候,还没来今日怕不会来了。 慕容晏忍不住开门往前头长街看了一眼,连个文澜的影儿都没发现。 他回去,坐在磨药的碾盘前,想了想又起来走到里间,找到一面铜镜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脸。 还同以前一样,挺好看的啊,怎么就不来找他了 难不成真瞧上了身边那个小白脸,不要他了 …… …… 不可能! 那人到底姿色没他好! 马守田那小混蛋,他敢断定,小男孩一定是他叫到文澜身边的! 亏他以前看在文澜面上对他多有照顾,他却没良心的使绊子,不给点颜色看看,他觉得黑市之主没脾气是不是 慕容晏心里前前后后浮现出几十种计划,每一种马守田都死状凄惨。 次日。 一大清早。 医馆的门咚咚咚响了三下,听起来彬彬有礼。 慕容晏擦干脸,放下挽起的袖子,自里间掀帘出来,平平淡淡的说了声“请进”。 门推开。 文澜进来,见他傻愣愣的立在那,自顾自的走到诊桌前坐下,拿过他的脉枕,自然而然的将手腕放在上头,“郎中,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 她看着他。 迎着那样灵动的目光,慕容晏眼底极快的划过一点笑意,而后手忙脚乱的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搭上她的腕脉,oq“姑娘哪里不适” “哎,说不上来,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好像空落落的。”文澜一手捧心,又哀伤又戏谑的瞧着他,“郎中,你说…是不是哪个小贼把我这里偷走了呀” 一抹红色坚定的爬上慕容晏白皙的脸,他目光躲闪着,看起来无措极了,却还有三根手指稳稳当当的搭在文澜腕上。 她坐在他对面,说着这样的话,脉象依旧很平稳,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好像现在的状况多么稀松平常一样。 文澜反手握住他的手,“郎中,你脸红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得了什么病呢” 慕容晏任由她握住,小声道:“可能是相思病。” “哦”文澜来了兴致,将他往过拉了拉,“那可如何是好” “你现在还不舒服吗” “……那倒不了。”文澜笑盈盈的,“你的医术确实高明。” 慕容晏露出个腼腆的笑。 “都说医者不自医,你给人家瞧病,自己生病了怎么办啊”文澜将他的手按在脉枕上,很认真的调整了下,保证手腕处于正中且与脉枕垂直,光明正大的摸了人家好几下。 慕容晏由着她摆弄,只拿一双单纯无辜的眼睛看她。 文澜落了三根手指到他腕上,煞有介事的凝眉沉思。 “我也瞧瞧你身体怎么样……” 慕容晏看着,忍不住一笑。 “唔…”文澜皱了皱眉,“你这脉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哈哈哈!” 慕容晏忍不住笑出声,文澜感觉事态有点不对。 然后就见他拉着她的手指往前挪了挪,指腹下很快传来跳动的感觉,她不知道跳动的强弱和节奏代表什么样的身体状况,但知道这里连着心脏。 他的心跳低沉、缓慢、有力。 不像羞涩紧张的样子。 “咳,一个小失误,不要放在心上。”她笑起来,小指尖在他的手腕上来回划了划,“说起这次出去,我倒在外边碰见个人。” 慕容晏心知她可能要问了,立刻打起精神。 “我去了黑市一趟,里边有个人特别像你,你和那边的人有关系吗” 纵然昨天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可慕容晏依旧没料到她会这样一点弯都不饶,直眉楞眼的问出来。 可略一想,又觉得这样才对,这很文澜。 她从来懒得费那些没用的心思。 但同时,要被她知道撒了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慕容晏问:“很像我有多像” “眼睛很像。”想了想,文澜又比划了一下,“身材也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慕容晏眸光一动,“你说的那个人是晏九吗” 文澜点头。 知道黑市,知道晏九,看来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郎中还不简单。 慕容晏抿了抿唇,“我和他确实有关系,但其中内情,我现在还不大方便告诉你。” 他昨天认真想过…骗肯定不能骗,不如就这样直接告诉她不能说。 “好吧。”文澜松开手,并未追问。 她的手指离开腕脉,慕容晏才敢放肆的紧张了一下。 “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和你说,记得我之前托你找黄芪和钩藤吧,是为了救一个小孩,那小孩在晏九那。” “你说的故人是晏九”文澜疑惑。 当时他说的伤感,她还以为“故”是死了的故。 “不是。”慕容晏一阵头大,不明白为什么文澜认死了郭昭就是他的崽,“晏九不是他爹,那孩子家里人都不在了。” 文澜顿了顿。 就在慕容晏觉得她终于扭转了这个观念,松了口气的当口,听她道:“狗贼那种人,居然这么好心帮别人养孩子,啧。” “啊”慕容晏呆滞,“那…你觉得晏九,是什么人” 文澜冷笑一声,“他不到处留情叫别人帮他养孩子就不错了。” “对了,不管你们什么关系,少和那种人来往。” 慕容晏:“……好…的。” “不提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我离开这么久,你有想我吗” 慕容晏不敢反驳,只能乖乖道:“想了,很想。” 文澜甚是满意。 两人在一起腻了一日,第二日又相约去吃饭听曲儿,第三日去北城门外看连绵起伏的群山,第四日窝在医馆,看慕容晏给人诊病,闲时听他讲四处行医时遇到的奇闻。 文澜没什么能讲的,末世没什么趣事,只有生存和杀戮,唯一忙里偷闲贪图美色这事须得藏着掖着。 日子在两人之间平静的过去。 外头却发生了不少变化。 程大山正式对刘家下手,刘家本就不景气的生意岌岌可危,周华去求哥哥周一道帮忙,周一道却避而不见。 旬日之间,刘家彻底完蛋。 与此同时,张氏也替全家物色好了一个宅院。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买宅子 今日很暖和。 没有一丝云彩,天蓝的不像话。 太阳温和的挂在蓝汪汪的天上。 原来小黑的马棚边不知何时窸窸窣窣冒出了点嫩绿的草尖。 文琴处事越发熟练,张氏也开始慢慢放手纺织店的事儿,腾出了一些功夫。 “澜儿,今日别出去,你心心念念的宅子有着落了。”张氏来屋里叫文澜。 “宅子”姐弟俩齐刷刷抬起头来。 “阿遇也在,那正好,你们姐俩一起跟娘去瞧瞧吧,要喜欢的话就定下来,趁着还没春耕咱们也好搬家。”张氏脸上挂着笑,显出久违的特别轻松的模样。 想来一直租住在这,她心里也不大安定。 “好啊,离这远吗”文澜一边套衣服一边问。 “离医馆不算远。”张氏一脸女大不中留的样子。 文遇蹬蹬蹬下炕穿鞋,对着他姐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 文澜不以为意,只穿了一件棉袄就随张氏出门。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三人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前。 “别人不用在乎,白拿了你那许多银子,总要你满意才行。”张氏挎着文澜的臂弯,“看看行不行,不行咱再换。” 文澜也没假客气,当即推门而入。 此处地段不上不下,算是小富之人聚集地,房舍整齐街道宽阔,只是不少宅院共用边缘的围墙,她们来相看的这间就和邻居挨着。 推开大门,先有一道石壁,绕过去是前边大院。 听得门口动静,主屋里出来一人,见到张氏眼睛一亮。 姐弟俩对视一眼,都敏锐的从此人脸上瞧出点不安来。 “文夫人来啦,快里边坐,先暖和暖和。”房主压下那抹不自然,将三人迎进屋,又伸脖子往后看了看,关门前犹疑道:“夫人说今日再相看一番就做定夺,没别的人来了” 这一个姑娘家一个小孩,能做的什么主 哎!看来这事还要出岔子。 房主先在心里哀叹一声。 “你领我们看看院子就是,我们就做得主。”张氏断然道。 “这…也好…”早早定下来,自己在那边也有个交代。 正屋中间只生了一个火炉,火不大旺,不过好在今日也不算冷,文澜随意烤了烤就提出四处走走。 宅子呈“品”字形布局。 前院是个大院,坐北朝南一趟正屋,伴左右两个厢房,从正屋一侧的小门穿过去,后边是并排两个小院,均是一正一侧两排屋子。 庭院倒是宽阔整洁,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两口用来储水以应对走水的大缸搁在前后院中间。 穿过后院是不大的一片地,看样子犁的不大尽心,只能隐约看出起伏,根本分不出垄来。挨着院墙边搭了间茅草棚子,里头应是放杂物的。 不大不小,很快看完了。 文澜还算满意。 她和小萝卜头总归是要占一间院子的,剩下的那些,旁人爱怎么分怎么分。 “是简单了些,不过也还行。”文澜淡淡的下了评语。 以张氏的眼光看,这宅子过于简朴了些,除了建成的房舍其他什么都没有,但以他们现有的银钱,想买到带单独小院的宅子却是不易,眼下这个只能说是走运碰上的。 女儿喜欢就行,她对房主道:“如此就这么定了,恰好我也带着银子,咱们转了房契,再去县衙过一道文书就成了。” 本来到这里也算桩痛快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房,但关键时候房主却支吾起来。 文澜皱了皱眉。 “怎么了”张氏也察觉出不对劲。 房主尴尬的咳了两声,“那个,文夫人,这宅子恐怕不能按照前两日的价钱卖给你,我要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指头。 张氏脸色骤然凉下来,“坐地起价,不太好吧。” 房主脸上闪过苦色,“文夫人,你看看我这院子,干净宽敞不说,还有单独的小院,就这价钱,你上哪找去啊。” 他点了点自己两根手指头。 文澜:“娘,他原来要多少” “一百五。”张氏面色不虞。 二百两家里现在也不是拿不出,只是搬过来之后势必要添些东西,过一段还要择个好日子给文洵和阿雅办喜事,这一下子掏空了,后边日子根本没法过。 文澜冷眼看着房主,“你若一开始要二百两便罢了,如今将我们诓来,又要涨价,耍我呢” 房主整个人一激灵。 先前他只以为是文夫人太过宠溺孩子,才将这二人带来,直到现在文澜动怒,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或许做主的真是这个小姑娘。 年纪轻轻的,看着真叫人害怕。。 “这…我…”他支吾半天,“我本来没想的,方才……” 文澜正想听听他的理由,前院忽然传来一声不善的响动。 听起来像是大门被人踹开了。 房主脸色一变,忙跑出去。 看来原因是在这。小萝卜头努了努嘴。 文澜略一点头,“娘,我们也去看看。” 张氏顾不上不满,“别是这宅子有什么官司,真有咱们可不能要。” “等你这么半天卖没卖呢老老实实把银子交出来,老子保你过安生日子,要不然,哼!”前头一个嚣张的声音道。 “快了快了,正卖呢,黄爷您别生气啊。”房主唯唯诺诺的。 “你最好别给老子耍花样!” 声音听着耳熟,文澜从小门拐出去,见到欺人的恶霸之后愣了愣。 原是个熟人。 冤家路窄啊! “黄虎子,怎么牢饭没吃够要我再送你进去尝尝”文澜淡淡出声。 黄虎子原本正一脚踩在石头上拎着房主的后颈训话,乍一听有人戳他痛处当即一脸杀气的扭过头。 然而看清之后,杀气霎时僵在了脸上。 “松开他。”文澜不悦道。 黄虎子下意识松手。 房主连忙小心翼翼挪开,战战兢兢问:“二位…认识” 文澜冷哼一声,“我说你怎么突然要涨价,原来是有人想从我手里捞好处啊。” 黄虎子咽了一口唾沫,匆匆将所有不友好的气息都收了回去,换上一副僵硬的笑模样,“二姑娘说笑了,我怎么敢拿二姑娘的银子,误会误会!” (这本书…被砍了,所以之前一直没更新,原本应该匆匆收个尾,但我想了一段时间,还是先更着吧,随缘更新,随缘遇读者,我不赚钱了,所以也别来人怼我,不爱看出门爱哪去哪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宅子落定 黎山大牢里住了六个月。 黄虎子一开始恨文澜恨得牙痒痒,恨完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害怕。 文澜的武力不是吹出来的。 他切切实实领教过,打在身上是真疼啊! 江大鬼给他弄进去,他还不服气,后来想想在里边也挺好的,至少在文澜眼前消失一段时间,省的她记仇找自己麻烦。 但是! 娘的! 万万没想到,他出来一再打听,知道文澜不在这一片活动,才出来干第一单生意… 结果! 这都什么命啊! 黄虎子在心中哀嚎。 “二姑娘,我绝对绝对没让他涨价,我也绝对绝对不知道是您要买这宅子啊!”他两指并拢,指天发誓,就差把心掏出来了。 房主方才察觉两人认识,正庆幸可以逃过一劫,转眼就看见他怕的不行的黄虎子怕祖宗一样怕那小姑娘。 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了。 姓文……二姑娘……莫不是那个文二姑娘…… 文澜并没意识到自己给人家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只揪着黄虎子不放,“你什么都没干,他为什么要涨价” “我……” “你说!”文澜突然打断。 房主猝不及防被点名,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黄爷…要…一半…钱,我我我,觉得亏所以…” “明白了。”文澜又转头看向黄虎子,“死性不改” “误会误会。”黄虎子一边哀叹自己的命运一边赔笑,“要知道二姑娘在这打死我也不会来啊!” “那个谁,钱我不要了,我这就走,这就走…”他小心的看了眼文澜,见她没说话,立刻带着人灰溜溜的撤出院子。 火烧屁股了似的。 文遇挂在文澜的胳膊上,小小的摇了摇,“姐,你现在的名声,都这么吓人了吗” “这才哪到哪”文澜一脸我无所不能。 张氏一边骄傲一边忧虑。 骄傲的是女儿这么厉害,什么事都能解决,忧虑的是女儿太厉害,凶悍之名对于女子而言总归是不好的,亏的是现在有个慕容郎中,不然澜儿的亲事可真的要费下心思。 房主弯下身子,两手撑着膝盖,颤抖了半天才将将稳下来,而后提心吊胆的上前团团拱了拱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见过文夫人,文二姑娘,文小公子。” 怪不得文夫人只带俩孩子就能定买宅子这种大事,这俩孩子一个凶名在外,极不好惹,另一个可是小小年纪就帮县衙解决了垦荒问题。 张氏浅浅回了一礼,平静道:“这房子,还继续谈吗” “难得夫人看得上,怎么谈都行。”房主嘴里发苦。 要不是黄虎子横插一脚,他不想亏的太多,起了点儿贪心,事情何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张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想仗势欺人,“如此便按我们原来议定的价格,你觉得如何” 房主张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甚好甚好。”他本已经做好了被宰一顿的准备,如今只怕应的慢些。 交换过房契和银两,一行人又去县衙登记在册,文家终于在黎山有了真正的落脚之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吵架 钱货两讫。 当天晚上张氏便同家里人说起搬家事宜。 “这么说,房子如今已经是咱们家的了”文德厚听了半天,怔怔问了一句。 张氏干脆道:“不错,今日我与澜儿已将该办的事情办利落,现下东西搬进去就能住。” 文德厚咂咂嘴,“这么大的事儿,你……” “钱是你挣的”张氏打断他,不耐烦的反问。 文德厚闭嘴。 王氏看了眼文琴,见她不搭理自己,只得怯怯的开口问:“买宅子用了多少银两啊” 就是没人问,张氏也正要说这事,女儿的五十两银子不能白拿,搬进去之前掰扯清楚省的后面一些人揣着心思瞎计较。 “宅子用了一百五十两…” 话音未落,王氏只听见这一句心头便一抽,紧接着脑袋一片空白,一百五十两啊,她们娘俩辛辛苦苦干那么久的活,怕不是赚来的银子都搭在宅子里头啦。 想到这,她痛心疾首的看了文琴一眼:这么大的事儿,你天天跟在你大娘身边,怎么也不跟我通个气 文琴没理她,别过头。 张氏还在继续,“宅子我看过,地方够大,能住下咱们一家子人,就是有些老破,有些地方要修缮,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加上对方急用钱,也不至于才要这么点。” “这还少吗”王氏忍不住小声接了一句。 张氏被她这一搅合,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王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去,企图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蒙混。 这么些年,张氏早知她是什么德行,搁在往常也懒得计较,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就顶起了股火气,沉默的盯了她一会,冷冷问:“那你说该花多少银子” 王氏更深的缩起来,一言不发。 更压抑的寂静,气氛僵的不能再僵。 文德厚刚想缓和两句,张氏便道:“你若是觉得能用更少的钱买到更好的房子你就去买,我想法子将这个退了就是。” 顿了顿。 “当初抄家流放的时候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是你自己没走,这一路到现在我自认没亏待过谁,你要觉得这家我没管好,行啊,你来管,我让给你!” 张氏的怒火节节攀升。 文澜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动怒,她以前虽然也发过火,但威慑人的成分居多,真正的怒火却是没多少的。 不过如今这种局面,二夫人自己惹出来的,她才不会插手。 王氏此时已是吓蒙了,她完全没想到,就接了一句话而已,张氏居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这样重的话,文德厚又不帮忙,她只得在下边拼命扯女儿的袖子,寄希望于她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文琴虽然摆脱了她的手,但还是没忍住道:“大娘,我娘她整日在家,不懂外边行情,她方才就是,就是随口一问,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王氏连忙怯怯道:“是是是,我什么都不懂,夫人别和我一般见识。” 一团一团的不舒坦从张氏心头滚过去,她忍不住想:卑微讨好的样子那样明显,好像她是什么仗势欺人的恶人一样。 “一百五十两里有一百两出自公中,剩下五十两是澜儿拿的…” 文澜笑吟吟的接上,“所以新宅我和弟弟要占一个小院,阿雅和我住惯了,自然继续一起住,剩下的房间随你们怎么分,有人不满意的话麻烦憋回去,不然我就把房子卖掉拿回自己的银子,大家继续在这挤着好了。” 文澜先威胁的看了眼王氏,而后又看文德厚。 文德厚肃着一张脸,“该你有的谁能说什么,行了,今日都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搬家。” 二夫人带着孩子最先离开。 “娘。”文洵拱手躬身,想说什么。 张氏闭眼摆了摆手,“回吧。” 文洵无奈只得见礼退下。 文澜却没管,当着文德厚的面上前握住张氏的手,“娘,你忍她很久了吧。” 女儿的手干燥温暖,张氏心中腾腾怒火暂时让了个位置,生出些委曲来。 然而此时人还没走干净,卫雅和文遇都在,她只是用一种让人放心的语气道:“没事,就是一时生了气,如今已好了,你别担心,回去休息吧,明日有的忙呢。” 文澜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张氏的手,“那我先回去,娘且宽心。” “嗯。” 等几个孩子出去,张氏下了炕,一言不发开始打包衣物。 文德厚本来从炕尾拿了一沓藤纸准备写些什么,刚要落笔,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于是试探的叫:“夫人” 张氏没理他。 “还在生气呢” 张氏啪一下摔了衣服,扭头语气不善的问:“文德厚,我是不是对你这一家人太好了” 文德厚撂下笔,招呼她来炕边坐,见她不动,无奈道:“你和她计较个什么劲她什么都不懂。” “什么叫我计较”张氏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了这句话直接炸了,“不懂她指手画脚个屁话说完想起不懂了是你收的她做小,又不是我,老娘不欠她的!” “从前你就叫我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是蠢笨到家了才会听你的话,她王曼娘又不是我婆娘,我怎么就不能和她见识了” 张氏咄咄逼人。 文德厚只觉得脑瓜子疼,他捏了捏额角,不解道:“她不就说了一句话,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 张氏顿住。 紧接着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伸手指着外头道:“你给我出去!出去!去隔壁睡!” “大晚上你闹腾什么”文德厚皱皱眉,不以为意。 张氏冷冰冰道:“你吃的住的都是我在外边赚来的,我让你出去你就得给我出去!” 文德厚没成想她会这么说,面皮上挂不住,加上心里也有了点火,当下披了衣服趿上鞋子往外走。 “无理取闹。” 张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隔壁那屋,文澜贴在墙上,啧啧两声,“这个爹不能要了。” 卫雅叹道:“你娘也是好性,居然能忍她这么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筹备搬家 文德厚披着衣服敲开隔壁屋门。 纵然如今天气回暖,在外头等的这一会也让他打了个寒噤。 王氏见到他,小声疑惑了句:“老爷?” “我在你这睡一晚,叫阿琴先去文澜那吧。”文德厚道。 王氏堵在门口,一脸小心翼翼的为难,“阿琴这两日身体不大好,方才已经躺下了,这时候再挪动怕会感染风寒……” 她歉然的对文德厚福了福身。 “罢了,你们娘俩好好休息。”文德厚转头去最外侧的屋子。 剩下仨儿子无论情不情愿也得收留他。 次日一早。 其他人先忙着收整东西,文德厚带着文洵先去县衙告假。 父子俩方才出了院门,隔壁曹恭直连忙提着帽子追了上来。 “文洵,我和你爹说几句话。” 文洵见他爹没说什么,便拱了拱手,落后二人一段距离。 曹恭直先是看了眼文德厚发青的眼圈,然后用一种隐秘的幸灾乐祸的语气问:“昨晚上俩夫人都给你撵出去了?” 文德厚万万没想到这老匹夫一开口便是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当即恼怒道:“你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得了吧。”曹恭直撇撇嘴,在揭文德厚短这事上他一向不遗余力,“昨儿个我可亲眼看见你去你儿子屋里睡的,没让人撵出来,你失心疯了去和儿子挤?” 文德厚绷着嘴,“你和你夫人过的倒好。” “那是自然。” 文德厚瞥了这个死对头一眼,犹豫一会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 末了,“我不理解她怎么气成这样,她以前从来不会赶我出门。”最多是不和他说话罢了。 当然最后一句文德厚没说,因为他发现曹恭直正揣着袖子,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我说你这嘴啊,原来不止在朝上说话膈应人,你夫人以前没赶你出门,真是给足了你面子。”曹恭直啧啧两声,“就你那两句话,泥菩萨都气炸了。” “我话怎么了,我那不是在劝吗?”文德厚争辩。 “夫人生气了你不抓紧认错哄人,劝个屁啊!”曹恭直一脸此人无可救药,“算了,跟你说不通,我就问你,你家是谁在赚钱养家?” 这文德厚倒没犹豫,“我夫人。” 曹恭直哼了声,“你可真好意思,一大老爷们让夫人养家。” “曹恭直,你若是想吵架,现在就走。”文德厚一甩袖。 从前官服宽袍广袖甩起来还颇有气势,如今黎山的衣服为保暖省布料多用窄袖,看起来却幼稚的很。 “瞅你那样。”曹恭直适应性很好,说话已有了黎山本地人的腔调,“你夫人赚钱养活一大家子,你夫人生的女儿保护你们一大家子,别说这事她占着理,就是她不占理你也得偏帮她啊! 还让人家大度一点?你可真有意思,你夫人要现在带着几个孩子离家出走,日子可比跟着你过的好多了,脑瓜子里天天想啥呢?” 文德厚悚然一惊,定在原地。 “你说她要离开我?” “呼,照你这么作,我看快了。” 文德厚沉默下来,他和张氏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吵架,互相嫌弃都是有的,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分开。 可对面这个碍眼的说的不无道理……他如今,已非从前了。 “抓紧回去告罪,说不定还有得救,以后长点心吧。” 文德厚又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阿洵,跟上。” 说着拉起儿子快步往县衙过去。 曹恭直落在后边,瞪眼道:“哎,老东西,白跟你说这么多不会道谢啊!” 文德厚压根没理他。 同县衙告了一日假便匆匆赶回家。 家里还没收拾妥当,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堆在屋门口。 文澜在家里去年运土的推车上垫了一层布,里头现已塞得满满当当。 然而更多的东西,木柜、石凳、石盆都不大好搬。 王氏和文琴合力将木架纺织机抬出来,放下之后哎呦一声。 正巧张氏也在外头,听见动静立马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她现在听见王氏的声音就烦的厉害。 文澜瞧见这一幕,走过来低声道:“娘,有件事你可以考虑一下。” 张氏整理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她。 “分家。” 文澜说完这两个字,见她娘面色无有波动,便继续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前我和娘都警告过她,她也的确消停过一段时间,但也仅仅是一段时间。” “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氏本就是聪明人,相处多年更是了解王曼娘的德行,她做不出什么害人事来,偏就时不时要恶心她一下。 如今家里这样,还不如分了清静,自己赚自己的,省的费力不讨好,别人还觉得她占了便宜。 只是她和王氏倒是好分,文德厚…… 想到这,张氏脸色沉了沉。 那老不死的,昨晚上还气她,管他死活! “夫人!”文德厚一路疾走到院门口,进了院子才缓了几口气,凑到张氏身边。 文澜挑了挑眉,极有眼力见的躲开。 小萝卜头坐在石墩上,一下一下晃着腿,见他姐过来幸灾乐祸道:“完了吧,娘和阿雅姐都成双成对,没人要你了。” “呦呵?没人要我给你乐成这样?”文澜掌心落在弟弟后颈上。 “呸!”文遇一把拍掉她的手,“我可怕你这个烦人精孤独终老,最后还要我养你。” “少咒我啊小讨厌鬼,爹孤独终老我都不会孤独终老的。” “这倒是。” 文遇煞有介事的点头。 姐弟俩齐齐看向文德厚和张氏的方向。 只见张氏冷淡着一张脸,完全不想和文德厚多说话,后者一向只在政事民生上下功夫,从没学过什么哄人的甜言蜜语,便是从曹恭直那临时抱佛脚知道此时应该说些好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只沉默的跟在张氏身边,见她要动手做什么便抢先帮忙。 王氏只看了眼两人便敛下目光,低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切心绪,手上慢慢缠着刚刚不小心弄散的毛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要分家 屋内的东西终于都打包好移到了院子里。 纵使她们才在这生活了不到一年,但堆积的物件已远非初到时可比。 每个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喜悦和搬运这些东西去新家的为难。 文德厚站在张氏身边,顾不上想别的,累的直擦脑门上的汗。 张氏扫了他一眼,没理,对卫雅和文遇道:“阿雅,你和老幺留在家里看着东西,其他人跟着我往新家搬吧。” 文德厚方才喘匀了一口气,听闻此言嘴里有些发苦。 这许多东西从屋里到外边来来回回就费了老大劲,再挪到新家,还不得累死? 不过苦归苦,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全家也就那辆推土的小车能帮上点忙。 “夫人,我和阿洵一起搬吧。”卫雅实在不觉得文洵有什么力气,偏他又是个嘴犟的,遇到难处也不会吭声,没自己帮着估计会累的不行。 “我行的。”文洵拽了拽她。 “等你能打过我再说吧。”卫雅毫不留情。 文洵尴尬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这辈子都打不过你,但我这辈子总不能都叫你帮我干粗活。” 卫雅脸腾的一热,不满的杵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文洵疼的嘶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原样。 不等他俩分辨清楚,那边王氏弱弱道:“我可以留下守着家里吗?”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王氏有些慌,强自维持着镇定。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家里需要人守着,那她力气最弱,最搬不动东西,当然守在家里比较好。 “不行,出了事情你应付不来。”张氏眉头蹙着,心中对王氏的厌恶越积越多。 去年垦荒时就总想着偷懒,给家里惹出了不少事,如今搬家还想着偷懒。 都如她这样,大家别过日子了! 王氏实在不想背着一堆东西来回奔波,忍不住分辨道:“就咱们家里这些东西也不会有人惦记吧,需要应付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张氏觉得心里的愤怒已经顶到嗓子眼了。 “既然这样都别留着,全搬着东西跟我走!”想了想,又没好气道:“剩这么堆破烂儿,我嘱咐曹夫人帮忙照看一下就是。” 王氏缩缩脖子,没了言语。 张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到墙边叫了两声曹夫人,同她说了几句话。 曹夫人为人一向和善,闻言也没有推脱,当即应下来。 文家一群人带上能带的东西,开始第一次搬运。 连文遇都拿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虽然是从他姐的推车上随便捡的。 王氏不情不愿的背上包袱,小声嘟囔着,“也不知怎么把马卖了,要是那匹马在,也不至于这样费力。” 平心而论,这话声音不大。 但张氏本就烦她,此时此刻没来由听得无比清楚,一直堆积的怒气骤然冲破了嗓子眼。 “不卖马哪来的新宅子?还轮得到你搬家?再说了,马是我澜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已是怒气冲冲,全然不顾脸面。 文德厚站在一旁,按照往常他的作风,此时应该做个和事佬,但今早曹恭直的话及时在耳边响起。 “曼娘,少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叫你搬你就搬,连阿遇都搬了东西,你推诿个什么?” 张氏怒气上涌,本打算文德厚再说那些风凉话,就连他一块儿臭骂一顿。 甚至词都想好了,谁知这家伙突然转了性,让她准备好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愣是压了下去。 无论昨天还是现在,文澜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插手。 就算她开口帮忙,也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想彻底解决,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赶王氏离开,但有文棋和文琴在,这种方法基本上行不通。 第二就是分家,各自吃穿用度都自己筹谋,谁也别占谁的便宜,谁也别惦记谁的东西。 而想要让母亲下定分家的决心,必须等王氏把她惹火了。 如今时机正好! 文澜站出来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看咱们两房不如分开过吧。娘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和阿雅,二娘带着自家两个孩子,咱们各赚各的钱,各过各的日子,也省的来回计较,大家心里都不舒坦。 正好趁着现在搬家,各自的东西都收拾明白,就此分开,也省的以后再倒腾。” 方才文澜私下提分家,说实话,张氏当时还有所犹豫,但现在… “澜儿说的对,正好我也管不过来这一大家子,分吧现在就分!” 文澜是早有预谋,张氏是一时气盛,小萝卜头什么也不在乎,可其他人都愣住了。 再怎么吵吵闹闹也是一家人,这要分了家…… 文洵慢慢撂下手里的包裹,沉默一阵之后看向卫雅。 卫雅呼了一口气,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我同意娘说的。”文洵沉声开口。 文琴不知想了些什么,渐渐的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惨笑。 王氏却是傻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夫人,我不想分家,我…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我改。”她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向张氏求情。 分了家她倒没什么,可阿琴好不容易才握到手里的纺织店怎么办?张氏肯定不会轻易让给她们,还有阿棋本就是庶出,这要是再分了家以后可怎么找好姑娘。 “不必了,你没错,是我照顾不周全你们,咱们还是各过各的吧。”张氏冷漠道。 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怒火顷刻消散,她变得无比冷静理智,心里已经在计算家里的财产如何分配。 王氏彻底慌了。 她先是看向自己的女儿,见文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把目光投向文德厚。 “老爷您说句话呀,咱们家不能就这么散了。”王氏急急道。 文德厚还处在震惊中。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骤然听见文澜说要分家,第一时间想到早上曹恭直和他说张氏可能不要他。 另外以他多年做文官的经验,很快就从文澜的话中分析出了不对。 两个夫人各自带着孩子过,这其中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要她愿意 文家搬家本就动静大。 现下一吵闹开,很快引起了左右邻居的注意。 文德厚纵使满心慌乱,却还记挂着体面,低声对张氏道:“夫人,此事咱们进屋商议吧。” 话里隐隐透出恳求意味。 要不是他今早表现出奇的好,张氏铁定将他一脚踢开,此时因为这点紧急的转变,她决定留下点机会给他。 此外,她也不想家里的烂事闹得人尽皆知。 屋内空空如也。 一家九口聚在一起还是显得拥挤。 “正好新家除了主院外还有两个小院,你就带着孩子住进去,另一个是澜儿的,其余人同我住在主院。”张氏坐下,很快将新家的地盘分好。 本来另一个小院她是想给文洵和卫雅的,眼下怕是不行了。 “夫人,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文德厚冷静下来,满脸愁绪。 张氏冷漠道:“没有。” “爹,娘,儿子有句话……” “直接说。”张氏打断他。 她平日就瞧不上老大学他爹满嘴废话,如今心情不好更听不进去。 “我和阿雅,也想分出去。”文洵直言道。 他爱重的女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她出身将门,一身武艺,热烈而自由,不应该一辈子困在文家的后院里。 县里的学堂马上就要建好,早就听说要找个武师父,卫雅虽然没明说,但他知道她想去。 分了家,爹娘做不得他们的主,此事办起来会少一层障碍。 卫雅的目光投向他,看见的是一个清隽坚毅的侧脸。 跋涉千里,舍下家人、舍下安宁、舍下富贵,来到这异地穷乡僻壤,她没有自己当初毅然决然奔来那样坚定。 有的决定只需要一时的勇气,可在后来无数的日夜中,难免没有动摇的时候。 在虞都,她有卫家做依靠,如今命运却大多系于文洵一身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一向不大会揣摩深意的脑子奇迹般领会了文洵背后的意思。 一丝始终存于心不敢宣示的慌乱终于平静了些许。 “阿洵,你这个时候捣什么乱?”文德厚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劝张氏已然比登天还难,怎么一向稳重的大儿子也在这时候煽风点火? 他这一说,分家几乎不可挽回了… 张氏的理智已然全面占据上风,这事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便拒绝了,“不行,你和阿雅尚未成亲分出去不妥当,你俩仍同娘在一处,等亲事办完再分也不迟。”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更实际的是,现在分家是一个家分成三个,往后自己照顾俩孩子王氏铁定有说法,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扯皮,分家就没什么意义。 但先分成两个就不同了,文洵和卫雅仍是她这边家里人,就算以后分出去了,她接济接济也是理所当然的。 “娘……” 文洵还想再说,张氏隐晦的瞪了他一眼。 “你急这一日两日做什么?搬家之后,只要我们阿雅心里愿意,早晚会成亲的。”文澜揽住卫雅的肩膀,着重说了“阿雅心里愿意”这句。 不仅是说给家人听,也是说给卫雅听。 (提示:卫雅和文洵的感情线单纯是小说剧情,广大女生朋友不要恋爱脑,恋爱脑没好下场!!!) 第一百九十七章 搬家之后的头等大事 分家一事,即便王氏再不情愿,也在张氏的强硬和众人所愿之下尘埃落定。 两个小院中西边那个分给王氏和她两个孩子居住,纺织店往后获利由两家平分,其中张氏这边只管原材料,纺织经营全由王氏一家管着。 剩下都是家里一些大件小件,张氏也没亏待她们,该给的都给了。 最后一件没法分的…是文德厚。 张氏心里还攒着昨晚的火气,恨不得一脚将他踢给王氏算完。 反正她三个孩子两个已经大了,老幺又是那么个性子,完全不需要爹。 “我看老爷还是和曼娘过吧,我带着孩子们就行。”张氏冰冷无情的计算,“这样就把新家主院的正屋让给你们,我和阿洵住厢房。” 王氏情知自己今日把她惹急了,一直低着头听安排不敢说话,直到听见这句才惊慌的抬起头来,“夫人,曼娘不过一妾,万万不敢肖想老爷和正屋,夫人千万三思。” 她紧张的看着张氏,生怕她再一个独断专行,直接把文德厚塞过来。 若是搁前些年在虞都,这么安排她肯定不会拒绝。 分了家,文德厚和她在一起,转成正房是迟早的事,她的孩子也会占个嫡出的身份,可今时不同往日,比起身份,眼下吃饱饭日子过的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文德厚虽说在衙门有个差事,但饷银微薄,再买些笔墨纸砚,也就将将够他自己生活,根本余不出来什么,更何况住在一起还要伺候他。 王氏小心地盘算着,分家拦不住就算了,文德厚一定要拦住。 张氏审视了一番,扭头问:“你的意思呢?” 文德厚眉头拧成个川字,“非分不可,我自然和你在一起。” “行,那就这么定了。”张氏也懒得再计较再废话,“各自收各自的东西,准备搬家。” 再次从屋里出来,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些变化。 文澜还没来得及感慨,出门之后一抬眼就看见了院门口的驴车,以及坐在驴车边上一身青衣的慕容晏。 今日阳光很好。 他看起来更加白皙精致,睫毛瞳孔中都跳耀着明媚的金光。 文澜心中莫名浮现一句话:已经春天了啊。 春天……哦不,慕容晏从驴车上下来,同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来了?”文澜迎上去。 “从朋友那借了个车,你们搬东西方便一些。”说完,他又略略透出一点不满,“你搬家怎么也不告诉我?” “离你那不远,本打算今天料理完再去找你的。”文澜道。 慕容晏用一种温和又谴责的目光看她。 文澜很快败下阵来,小声哄道:“下次有事我一定先找你帮忙,嗯?” “嗯。”慕容晏眉开眼笑。 两人进到院里说明来意。 文德厚一番感谢之后,众人合力将物品搬上驴车。 小推车用不上,文澜将里头的东西打包好,一并放到驴车上,推车则用来装原先存在后院的马粪。 拿两根绳子将推车的握手绑在驴车车板上,这样就能缀在后边一起拉走。 来回运了几次,才将东西搬完。 张氏带人将后院的坑填平,又同此间房主打了个招呼,和隔壁曹夫人说了些客气的道别话,便离开了这间生活了半年多的院子。 …… 卫雅同文洵住在了主院,于是本来不大的东小院只住了文澜文遇姐弟俩,竟显出些宽敞来。 直到天色擦黑,文家才安顿了个大概——也只是粗略打扫下房间,将运过来的东西先塞进屋里,还未仔细安置。 文德厚和张氏留慕容晏用了晚饭,过后文澜送他离开,特地叮嘱过这几日有的忙,先不去找他。 慕容晏只叫她需要帮忙就提。 东小院正屋有个不大的厅堂,绕到后头左右两侧各一间卧房,文澜文遇正好占上。 草草休息一晚。 第二日天明,姐弟俩神情严肃的凑到厅堂商议。 “已经开春了,马上入夏,这件事必须尽快办完!”文澜道。 “是,我一天都忍不了了。”文遇板着一张小包子脸。 文澜苦着脸,“我又何尝不是。” “哎!” “哎!” 姐弟俩同时叹了口气。 缓了缓,文澜振作道:“我之前已物色了几家烧陶烧的好的,一会儿就拿图样子去问,你也琢磨琢磨这玩应怎么建才能正常用。” 小萝卜头两只小手按着自己的额角,“嗯,管道记得叫他们做粗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文澜采购的东西陆续到货。 文遇也选好了地方。 姐弟俩开始筹备搬新家之后的头等大事——改造茅房! 原先的茅房直接推平,改在靠近后园的地方重建。 首先挖了一个方坑,用石头砌结实,在方坑底部接上粗陶管,一直通到宅子外头的污水池。 之后便是建茅厕本身。 文澜为了定做这个对黎山人来说奇形怪状的便池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不过效果也很不错,通体洁白,表面也很光滑,将它和之前砌好的石头方坑用稍细一点的陶管连上,底下的工作就差不多了。 而后文澜砌墙,文遇装冲水系统。 忙活了整整三日才弄好。 这三日姐弟俩无处可去只能到主院解决,于是建好这天张氏和卫雅都来看。 “这就是你说的能自己……呃,的茅厕?”卫雅新奇的打量,在文澜的眼神示意下拽动一侧的绳子。 果然有一股水出来,哗啦啦的又消失掉。 张氏同样觉得新奇,这东西别说黎山没有,就是整个大虞也见不到,她看了眼女儿,又把目光落在幺儿身上。 估计又是文遇的主意。 家里也没人教他,不知从哪学来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以前还收敛些,自打流放之后澜儿开始宠着他,越发无顾忌了。 为了一个茅房,听说砸了十几两银子进去。 “你俩哪来这么多钱?又是程大山的戏院分的?”张氏问。 文澜和文遇对视一眼,点头。 张氏一瞬间眼神很复杂,欲言又止了几次才试探道:“澜儿,慕容晏那孩子很不错,你可别负了人家。” 第一百九十八章 翻地 文澜怔了一下才发现母亲想歪了,不过话说回来,娘好像也不是头一次想歪。 她干脆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你说实话吧,程大山的戏院我有入股,不光最开始的戏本子是我写的,里边的人很多也是我帮他招的。” “有如…gu?”张氏没听明白。 文澜简单解释:“就是合理的分走戏院一部分利润,像咱家纺织店,你和王曼娘就相当于各占一半的股份。” 张氏这才理解。 就是合伙做生意分钱嘛。 不过……“你没这心思,他也没有?” 女子无论多厉害,在满是男人的世道里,总是再小心都不为过。 “没有。”文澜笃定道。 她怎么说也是风月里摸爬滚打见过世面的,身边人有没有那种心思多少清楚。 程大山…现在看似忙的团团转,数钱数的见牙不见眼,实际上心里惦记着死在虞都的发妻,一直都没放下过。 张氏看了文澜几眼,松了口气道:“好吧,你近来越发的有主意,只要你觉得没事就好。” “娘觉得这个茅房怎么样?我帮你在前面建一个?”文澜深刻觉得,只要用过未来的抽水马桶,一定都忍不了大虞这种简陋的茅坑。 “可别。”张氏想也没想就拒绝。 她不是看不出这东西好,而是太费银子,文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搬进新宅,下一件要着手解决的就是文洵和卫雅的婚事,置办行头、摆席面都要花钱,当下自然能省则省。 “也好,那日后再说。”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才散开。 如今纺织店全是文琴掌管,张氏也能腾出手来料理内宅琐事。 在文澜和文遇修茅房这几日,她已将主院各处都安排妥当,现下正要分后园的一片土地。 地块上粗粗有垄的形状,想来肥力不佳,原主人也没有好好打理。 除了划到王氏那边的地盘,剩下的都在她们这。 耕种之前要先将土翻一遍,再洒马粪进去。 文澜种植物向来用特殊手段,两辈子都不会这种活,卫雅更不会,张氏出身商贾,也没沾手过。 三人空有农具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还是张氏带了些吃食去隔壁宅子走了一趟,邻居大婶跳墙过来教的她们。 “看见没,从侧边下镐,刨起来就行,挺简单的。”大婶一边说一边抡下一镐。 她像黎山大多妇女一样将头发盘在脑后,两脚跨站在一根垄两侧,手臂抡起来时有种特殊的有力量的美感。 文澜和卫雅在后边有样学样,很快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诶,大妹子,你没去找那户人家吧。”刨了一会,大婶两手搭在镐把上,冲文家另一边的院子努了努嘴。 张氏不知何意,于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大婶嘴角一撇,“幸好啊你是先找的我,我可跟你们说,尽量别跟那家人扯上关系。” 张氏同文澜卫雅对视一眼,三人虚心请教道:“这话怎么说?” “嗐,都邻里邻居的我也不好多说啥,这么告诉你们吧,这原来的那户就是因为受不了他们搬走的。”大婶无效压低了下嗓门,又紧张兮兮道:“你们听听得了,可千万别说我说的。” “那是自然。”文澜笑眯眯的承诺,又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不少街坊四邻的情况。 大婶是个自来熟,竹筒倒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黎山还是爽快人居多,不好相与的是少数。 就文澜听到的情况来看,大婶虽和别家偶有摩擦,但都无伤大雅,她只对隔壁那家意见颇深。 聊了会闲话,三人又谢过大婶,才说要送她回去。 “没事儿,我从这跳回去就行,你们再有事儿找我啊!”大婶哈哈一摆手,利落的翻上了墙头,跳过去之后还不忘道:“没事来我家串门也行!” “忙完这阵子一定去!”张氏热情回应。 等大婶身形消失,她才转为忧虑看向文澜,“听她说的,那边也许不好相处,当初买宅子我确实忘了考虑邻居这回事。” 这也不能怪她。 文家在虞都有独立的宅院,完全不用和邻居打交道,到了黎山隔壁也只有一个曹家。 “娘先别担心,未必有大婶说的那么严重,就算真有,我在呢,他们也不敢来咱家撒野。”文澜冷静道。 她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对方不来惹事,道德多败坏多差劲都同她没关系,敢招惹她,那就看看有没有本事。 此事暂且搁置。 三人按照大婶教的方法开始一点点翻地。 干了没多久,后园西边的门洞杵了一个束手束脚的影子。 自打分家之后,文棋就没再来找过文澜和卫雅,此时他站在门洞那,进退两难委曲巴巴的。 文澜想了想,还是叫了一声,“文棋,你在那藏什么?过来!” “二姐。”文棋应了一声,揪着衣角挨挨蹭蹭的挪过来。 “怎么几天没教你又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文澜拎着镐,杀气腾腾道:“腰板挺直了,抬头!” 文棋对她是又敬又怕,立刻将自己抻直。 文澜这才满意了些,“干什么来了?” “我娘叫我来把地翻了。”文棋拘谨的指了指划到自家那边的一小片地。 文澜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又问:“那你躲什么?怎么?分了家就不认我和你阿雅姐了?” “不不不!”文棋惊慌的瞪大眼睛,两手快摆出残影,“我我…我怎么会不认,我就是…就是不知道你们……” 张氏温声道:“好了,别吓他,阿棋,我们虽是分了家,但不是断绝关系,你什么都没做错,没必要躲着。” “是啊,只要你愿意,以后也还能来找我学武。”卫雅也道。 “听见没?”文澜一指头毫不客气的戳在文棋脑门上,“小孩子家家的,心思别那么重!还有,你什么都没拿怎么翻地啊?” “我……”文棋攥了攥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让你娘给你买把镐再干活,之后不会干就来找我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姐弟俩建设小窝 “我看她们有三把呢,怎么还叫你去买?拢共没多少地方,借用一天不就完了?” 听了文棋回来说的话,王氏从纺织机上抬起头来。 文棋年纪虽然不大,但该读的书一样没少读,且他一向以为自己愚笨,于是读书学理格外认真些。 如今这境况,他心知肚明是自己娘处处计较占便宜得来的,只是子不言母过,想归想他从来没埋怨过什么。 可眼下……“娘,咱们和大娘已经分家了。”他提醒。 “她就是故意的,明明一家人用不了那么多镐,偏要计较白便宜了外边的人。”王氏撂下手里的活,自己坐在纺织机前生闷气。 文琴不在家,文棋不知怎么说她,只能沉默。 “你也是,往常叫你多讨好着些卫雅,怎么这时候也不说帮帮你?” 文棋又是沉默。 “算了,外人到底靠不住,家里的事忙过去我去求求你爹,叫他带着你去县衙,怎么说你也是他亲儿子,他该会帮衬你。” “。。” “等你有出息就好了,娘就不用这么日日盘算,不仅你爹你大娘那边落不着好,连你们姐弟俩也不待见我。”王氏自己坐那念叨,给自己念叨出几滴眼泪来。 文棋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如果忽略呼吸声,简直可以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等王氏碎碎念完了,擦干净眼泪,才不情不愿的拿出点银钱来,叫文棋也去买个镐。 文棋恭敬的接下银钱走了。 王氏还想叮嘱两句,只是没等准备好说,文棋已经一溜烟没了影子。 …… 后园土地不多,三人也就干了一天,便将土翻了一遍。 正巧第二日阳光好,晒过一日后,再将之前攒的马粪拌到土里。 文澜坐在地头,瞧着笔直的田垄,听着房檐间偶尔划过的鸟雀的叫声,就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如果慕容晏坐在她旁边会更不错。 “阿雅,你现在还那么喜欢文洵吗?喜欢到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 卫雅从旁边的小木桶里舀了瓢水喝,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文澜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方,示意她坐下,“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为了一个男人,虞都那么多东西说舍就舍下了,一般人没这个胆量。娘总说搬进了新家,下一步就是为你们办亲事,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愿意嫁给他么?” 不等卫雅说话,她又道:“有的人付出很多想得到一件东西,到后来他可能没有那么想要了,只是付出太多骑虎难下,不甘心什么结果都没有,你明白吗?” “我明白。” 卫雅飒然一笑,双手撑在身后,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精致又英气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湛蓝的天。 “可我确实想和你哥在一起,就是现在回到去年夏天,我一样会驾马追出虞都。” “那我便放心等着喝你的喜酒啦!”文澜同她一个姿势,侧头说道。 “黎山这边也就勉强吃饱饭,上哪弄酒去。”卫雅不以为意。 大虞结束百年乱世没多久,民生尚在恢复,加上土地多年荒芜,肥力欠佳,粮食产量本就不高,酒这种极耗粮食的东西,也就虞都和南方几个富庶之地有。 “放心吧,我肯定给你搞来。” 文澜可是知道,楚余年在军营偷偷藏了一整坛好酒呢! 地里的活干完,文澜回屋洗了手脱下外套倒在炕上躺平。 末世那些混乱的日子里,她招惹过不少长相好看的男人,不过都是新鲜了几天就撒手。 直到遇见慕容晏,他的确是好看,好看到她不想撒手。 文澜撑着头琢磨,可这好像也不是喜欢、不是爱,至少她不会像卫雅对文洵那样豁得出去,愿意为他放弃那么多东西,一往无前,无所顾忌。 能缩在一隅过富贵安稳混吃等死的日子,她是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出来奔波的……除了小萝卜头。 “姐!姐!姐!” 正想着,外间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跑动声,下一刻文遇就从门外跳了进来。 板板正正的发髻上挂了一点木头花子,看起来挺好笑。 “哈哈哈哈哈!讨厌鬼你咋成这样了?” “不许笑!”文遇奶声奶气的训了她一句。 可惜没啥用… “烦人精!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回来了不来帮我的忙,在屋里偷懒还笑话我!” “唔好好,不笑了不笑了。”文澜探手托住他腋下,一下将人提到炕上来,“干活急不来,慢慢干,先歇歇。” 说着顺手将他脑袋上的木花弹出去。 小萝卜头坐在炕沿边上任她摆弄,自顾自装模作样生了会闷气,道:“算了,现在渐渐暖和,地龙确实也不急着铺,催催北山的玻璃是正经。” “咱俩走的时候才建成火窑啊,哪那么容易烧出来,且烧出来也不见得能用,窗户用的玻璃还需结实些,有点风吹草动就碎了可不成。”文澜说着去他腰间摸下来鹿皮袋子。 文遇道:“大虞已经会烧玻璃了,还是要找个匠人过去,不然单靠那几个人瞎琢磨,明年都用不上,我要吃草莓。” 他话音转的极其自然,文澜手下也没停顿,顺便掏出草莓种子。 肥绿的叶片舒展开,藤蔓延展,转眼间就铺满了一张桌子。 叶下果子由白转红,溢出阵阵草莓香味。 文遇摘下一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两下,舒服的眼睛都眯起来,像只餍足的小白猫。 “喜欢吃就在窗户底下种一片。”文澜摘下果子毁去藤蔓,“再在院中种一颗海棠,夏天能遮凉,秋天能吃果子。” “再做两把摇椅呗。” “好。” …… “此到底为何物啊?” “要说是容器,为何底下还有个洞?” “给小孩睡的话,似乎也过于小了点儿。” 一群人乌泱泱围成一个圈,抱胸捏住下巴,对着中间桌上的一个稀罕物抓耳挠腮品头论足。 如果文澜在这,就会发现这正是她找陶匠定做的便池。 第二百章 我是谁 一人来回摸了摸白陶边,端起来扣在脑袋上,让发髻从底下的小洞钻出去。 “哎呦不行不行,太重了。” 顶上之后此人顿觉不妙,连忙又拿下来,带累的发髻散了些许。 “九公子,除了这么个物件有没有别的消息啊,此物我们从来没见过,实在不知作何用途。” “是啊是啊。” 慕容晏蹙眉道:“此物……须得光滑结实。” 众人纷纷摇头,想不出结果来。 慕容晏遂将他们打发走,他有预感,文澜做的一定是件好东西,至于做什么用,恐怕除了她和她那个鬼精鬼精的弟弟,没人知道。 …… 天际灰蒙蒙的,逐渐染上一层一层柔婉的霞光。 寂静的黎山县城沐浴在这样的霞光里,只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 凌晨的空气还带着淡淡冷香。 随着第一缕炊烟升起,烟火气取代了干净的冷,房舍之间,逐渐喧闹起来。 一行七人,风尘仆仆,衣衫陈旧,带着几个包裹,在今日第一时间入城。 孙长久领着一支小队,打着哈欠问他们是不是难民,是否需要县衙安置。 为首的礼貌拒绝之后,带着人穿城而过,直奔向北。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 文澜和文遇尚在睡梦中。 直到太阳升起老高,一大一小才不情不愿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围在小厨房开火。 灶台旁边的墙上钉了一个长条形木质挂钩,各个厨具把手一端都打了孔,一字排开挂在上头。 铁锅是新买的,不大,但做两三个人的饭还绰绰有余。 “做蔬菜瘦肉粥吧。”文遇撸起袖子,“你负责切,我来煮。” 文澜瞪大眼睛,“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小懒鬼转性儿了?” 文遇瞬间收起脸上的神情,作势放下袖子,“不乐意算了。” “不不不,乐意乐意。”文澜连忙又把他袖子撸上去点,“哎呀,真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弟还能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吃。” 文遇眼睛一眯,对她露出八颗小白牙的标准笑容。 平心而论,小萝卜头看起来很单纯很可爱,但文澜莫名觉得事态有些不对。 瘦肉切丁,青菜切成均等的段。 起火,煮米。 没多会儿,香气逸散而出。 软糯的米香和青菜瘦肉的咸香交融在一起,只是闻着就让人口水直流,更别说米汤莹白浓稠,米粒膨胀成三到四节,间或有肉丁和碧绿的菜叶点缀其间,可谓色香味俱全。 “真不错。”不等文遇问,文澜主动夸道。 “不错的话……” 没等他说完,隔壁东院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孩童叫喊。 “我不吃!不吃!我要吃那院的饭!你滚开!” 文澜和文遇俱是一愣。 文澜耳力更好些,前几日搬来不久她就听到过这孩子闹腾,只是他们自己家里爱闹成什么样就闹成什么样,她懒得在上头浪费心思。 没成想这小孩越发变本加厉了。 “小瘪犊子你跟谁说话呢!老娘惯的你是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行了,你打孩子干什么?”这个声音低沉一些,应该是男主人。 又是一阵嗷嗷叫夹杂着不干净的怒骂,还有隔壁的狗汪汪的吼。 文澜揉了揉耳朵,“一熊孩子,别管他们,该吃吃。” 文遇叫这一打岔,刚委婉开的话头夭折,他只好直白道:“今天得做风扇了,有不少活要你干。” 文澜:“……” 嘴里的粥忽然不香了。 她看过小萝卜头的图纸,这里没有电,也没有精细的金属材料,全靠木头做风扇结构无比复杂,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要做。 “慢慢来,不着急。”她忧伤的喝了口粥。 不做也不行,前儿个和西院大婶打听过,黎山夏天虽然不长,但还是热的。 没冰块,还得穿这种长衣裤,再没风扇就太难过了。 一顿早饭吃完。 熊孩子已经没声了,女人又在骂狗。 “该死的畜生,你他娘的鬼叫什么?显着你能吵吵是不是?” 狗从原来的汪汪叫转为委曲疼痛的嗷嗷。 应该是被打了。 文澜收拾好碗筷,和小萝卜头清理完灶房,姐弟俩在院中拉伸了一阵之后,坐在屋前开始忙活。 几张图纸摆在院子里,边角用石头压住。 文澜照着上边的图样开始锯木头。 小萝卜头在她不远处,两手握着小铲蹲在地上撬院子里铺的石砖。 文澜看着,想起刚刚过来时他蹲在屋里抠银子的样儿,忍不住一笑。 “笑啥?”文遇抱着铲子扭过头来。 文澜拍了拍腰间的位置,鹿皮袋子挂在那,“白胡子老道士给你的?啧,你忽悠人的德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当初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因为你傻。”文遇一本正经道。 “……” “撬你的地砖吧,我不跟你说话。”文澜翻了个白眼,咔嚓一斧子将手里的木头劈断。 文遇拿一块撬起来的地砖垫在屁股底下,慢慢道:“没认出来也正常,这件事太离奇了,别说是你,我发现我变成婴儿的时候脑袋空白了好几天,又害怕了好几天,几乎用了小半年,才差不多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然后我又开始找你,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 “脑袋空白我理解,害怕什么?” “你想想,假如真的有很多个世界,那必然要靠确定的规则才能正常运行,可我们这样的一定在规则之外,还有,我死了却出现在这,那我们在末世死了的那么多仇家是不是也来了?最后,最重要的……” 他抿了抿唇,甚至有些惊慌的指了指自己,“我到底是我,还是他?又是谁操纵了这一切?” 末世没有真正的朋友,但姐弟俩真正的仇家,尤其是死掉的仇家却着实不少。文遇又没有太多自保的手段,如果真碰见一个,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文澜蹙了蹙眉,老弟的问题也许还不大,他毕竟是从婴儿开始,可自己……自己来了,原来的文澜呢? “过来。”她招了招手。 第二百零一章 邻居找茬 文遇挨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从小心思重想的多,既然到这了就别想谁是谁,你就是你,至于咱们那些仇人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既杀了他们一遍,还怕杀第二遍不成?” 文澜抬手落在文遇的后颈上,安抚的摸了摸。 文遇沉闷的点头,沉闷的说,“有时候傻是挺好的,我看你就从来没担心过。” “烦人精?!”文澜的语调扬起来,“我好心安慰你,你嘲讽我是吧?” 文遇瞬间逃出魔爪。 两人打闹了一阵,继续干活。 日头不紧不慢的移,文澜手边大小形状各异的木块已经堆了一堆,另一边,文遇也撬出了一块正圆形的区域。 叮叮叮! 紧贴着小院墙那头,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响声,比胡乱敲锣打镲的声音还要再尖锐难听一些。 “要死啦!叮叮咣咣个没完,忙着做棺材板呐!一天天的搬来就没消停过,糟了什么瘟孽搬我们家旁边来了!”伴着声音还有叫骂。 文澜文遇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迷惑不解离了大谱此人有病等等含义。 许是见这边没动静,那边变本加厉,骂两句敲几下。 两家宅院外墙紧挨着,往里三人宽是东小院单独的院墙。 文澜抄起斧头绕出小院,找了一块石头站上去,一斧头劈在墙头上。 咔嚓一声。 石头受不住力道,崩飞了一些小石块下去。 “啊!” 女人被突然出现的文澜和斧子吓了一跳,手里破洞的铁盆叮叮哐哐的磕在混乱的石砖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文澜皱了皱眉。 “骂什么呢?”她冷声问。 女人吓了个够呛,定了定神见她是个年轻姑娘又胆壮起来,叉腰道:“就骂你们呢!搬家就搬家,搬来那天我什么都没说吧,可这都多长时间了,成天叮叮咣咣,你们不过日子我们还过的!” “一家子扫把星!人犯就应该去监狱里,少出来祸害别人!” 女人唾沫星子满天飞,随着文澜目光渐冷,声音不自觉的弱了一些。 “我晚上有动静吗?”文澜冷声问。 不等对方答,她又问:“我中午有动静吗?成天叮叮咣咣?我休沐日叮咣了吗?哦,想来以你们一家人的素质,也做不来县衙的差事,自然不知道休沐日是哪天。” 事实上,她和文遇一个赛一个的懒,非日上三竿不起,干活也只是每日干一点,但凡能找到休息的借口绝不会工作。 “青天白日的,我在自己院子里干什么不行?哪轮得到你多嘴多舌?”文澜拎起斧子指向她。 女人脖子一梗,“你整那动静传到我们院,我说还不行了?还没晚上响…那这么说我以后天天白天敲盆,看咱们谁先受不了!” 说着就要去捡盆。 “第一,我是在劈木头,没有你弄出这么大声,中间还隔了三道墙,你不是没事闲的竖起耳朵听根本没什么声儿。第二,按照黎山律法,两座民宅院墙要间隔三尺,之前我已经问过,这两座宅院间原本有三尺的路,是你们私自将院墙往西推了,离得近了被吵也是活该!” “你娘的少跟我讲律法,我不懂那玩意!现在就一条,以后别给我整出动静来,不然咱就看谁能耗过谁!”女人拎着破盆,仰头气壮山河的耍无赖。 文澜气笑了。 怪不得说人活久了什么都能遇见,不懂法也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该讲的理她已经讲过,对方执意不要脸,她也不会客气。 “你可以试试。”她随手拎起斧子又在院墙上敲了一下。 上方一块石砖轻巧的脱离了墙体。 “试试就试试!” 当! 嚓! 更响更脆的一声。 是破铁盆撞响的下一瞬,文澜手中的石砖将铁盆凿成了铁圈。 “啊!”女人惊恐的尖叫一声,迅速缩回手,抱着左右看了看,见没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再敲啊!”文澜冷冷道。 女人深呼吸了几口气,抖着手指着文澜,“你个臭丫头死丫头片子!你敢打我!我倒要看是什么败坏的人家教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文澜冷着脸拿斧头对准她的手指,“我最烦别人指着我。” 女人缩回手,色厉内荏的留下一声冷哼,撸起袖子气冲冲的往前去。 文澜才不管她找谁,见人走了跳下石头,落地之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有这种人?没法沟通,脑子有病吧。” “脑子那种东西,她根本没有。”文遇小脸上满是厌恶,“不过仗着长了张嘴而已。” 姐弟二人回到小院,尚未进屋,就听见前院闹开了。 七嘴八舌的听不真切,但肯定是隔壁那女的在吵闹。 “没完了还!”文澜随手捞起一根没处理过的木棍往前院去。 文遇揣着小手跟在她后边。 “好哇!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拐了我家孩子,你闺女还砸碎我家盆!今儿这事没完,你们不给个交代老娘就不走了!” 离得近了,能看见张氏带着卫雅和文棋在和对方解释。 “孩子自己过来的要吃的,我们都没出门,何来拐带一说啊?” “放你娘的屁!我们家孩子能来你家要吃的!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你们拐我家孩子过来,以后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天天找你们!” 女人拉着一个半大孩子撒泼。 “嫂子,真是孩子自己来的,不信你问孩子。”张氏一阵头疼。 她这边刚做完晚饭小男孩就过来了,说要吃的,她就给了点,谁承想惹出这些事儿来? “大儿,是你自己来要吃的吗?”女人捏着孩子胳膊问。 男孩躲在他娘后边,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张氏一口气哽在胸口,“孩子,你怎么撒谎呢?你自己来的我家,我还给了你肉吃。” “娘我没有。” 男孩拿袖子蹭掉鼻涕和嘴角的油光,大声否认。 “你!”卫雅气急,“明明是你自己进来的!” “少吓唬我孩子!你们一家子欺人太甚!先是欺负我,现在还想欺负我儿子吗!” 第二百零二章 出手教训 文澜站在远处看了一小会便知道,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 娘不是个东西,孩子更不是东西。 “吃了我家的肉还敢撒泼!”她拖曳着儿臂粗的棍子过来。 隔壁女人见到文澜眼睛都红了,使劲晃着烂的只剩圈的铁盆,“就是她,给我家盆砸烂了,今儿你们必须得赔!” “白长了一张脸皮自己不要,生了嘴只会作弄是非,你们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恶心别人吗?”文澜冷声质问。 卫雅气的胸脯起伏,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怕稍受刺激就能扑上去将这娘俩痛扁一顿。 “小贱蹄子,打我欺负我儿子,你个流放犯人,没人要的货,扯张脸跟老娘在这嘚瑟……” 这人嘴里不干不净,损人的话一套一套。 张氏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薅住对方发髻,啪啪扇了两巴掌,“死老太婆,敢骂我澜儿,我打烂你的嘴!” 卫雅一看张氏动手,迅速上前帮忙。 那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一身泼劲和张氏扭打在一起,她儿子尖锐的叫着去踢卫雅。 卫雅到底不想和小孩动手,将人掀翻在地,专心揍他娘。 她讲究那些文澜可不管,一脚将小孩踢出门外,而后趁着三个女人扭打的间隙,猛地一探木棍。 隔壁女人被木棍顶出老远,啊了一声昏死过去。 “娘!娘!杀人啦!”她儿子见人没反应,尖锐的叫嚷起来。 没两声,隔壁男人匆匆跑了出来,见妻儿如此狼狈,大声吼着要报官。 “记得在你的状纸上写,打人的是文家文澜。”文澜拎着棍子站在宅院门口,“不会写字我可以帮你。” “你…你简直猖狂!给我等着!” 正赶上那一家三口要走的当口,慕容晏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扫了眼那三人,目光落在文澜身上。 “一群不要脸皮的杂碎。”文澜也不避讳他,明晃晃的威胁道:“你们仨记下,再敢来我家污言秽语,我打碎你们一口牙!” 那边三人伤了俩,暂且退去。 慕容晏先同张氏见了礼,问道:“你们有伤到吗?要不要我瞧瞧?” “家里人都无碍,多谢慕容郎中。”张氏谢道。 “夫人不用跟我客气。”慕容晏拱了拱手,明着“偷”看了眼文澜。 美色当前,文澜气性才消解了些,“先进来再说。” 之前只听西院大婶说这家子人讨厌,她还真没料到会恶心人到如此地步。 家里年长的男子都不在,张氏便请慕容晏在主院厅里坐了,又倒了几杯热水,才将方才事情由来说了一遍。 “我就不该管那小崽子,白瞎了几块肉,全进了狗肚子。”末了,张氏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完觉得不对,歉然对慕容晏道:“叫慕容郎中见笑,我实在是气极了。” “别说是夫人,就是我也忍不住揍他,什么东西,自己巴巴来我们这要吃的,还反咬一口,这不是白眼狼吗?”卫雅愤愤道。 文澜听了个大概,又将自己院子里的事儿说了一遍。 (更新的慢:各位朋友有兴趣可以看看我去年的书:《嫁给反贼后她躺赢了》) 第二百零三章 来她家下厨 “那小鬼早就惦记咱们家的吃食,他娘来挑事不过是打掩护罢了。”文遇绕着指头。 “诶?老幺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他们干的出来!”张氏磨了磨牙,“先头听西院大嫂说这家人缺德,我以为是夸张,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他们告官,我们也可以告,一告那对夫妇纵子偷盗,私闯民宅,二告他们擅挪院墙违反建制。”一直没出声的慕容晏突然淡淡道。 小萝卜头绕着转圈的两根大拇指停下,朝他望了一眼。 一副老实相,心眼还不少。 “后告不如先告。”文遇看向卫雅。 卫雅会意,“我这就去县衙找文洵写状书。” 她起身别过众人离开,张氏缓了缓心神,如今慕容晏在,多少要顾及些体面不再讨论此事。 “慕容郎中是来找澜儿?”她问。 慕容晏点头道:“文澜说要将院子好好拾掇一番,正巧今日医馆没病人,我就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张氏脸上用来待客的笑容真实了些许,“这个时辰过来还没吃饭吧,正好在这吃一口。” 慕容晏露出个腼腆的笑,“如此,多谢夫人了。” “嗐,客气什么。” 文澜文遇对视一眼,分开之后主院都是张氏煮饭,而张氏的水平…… “娘,那我们也一起吃吧。”文遇提议。 文澜瞪大眼睛:你不挑嘴了? 文遇看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张氏自然想应下,可是近几日姐弟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开火,主院一般不会带出她们的饭菜,今日做的虽然多,但突然多了三张嘴…“都一起吃,娘再炒个菜,你们仨先坐着。” 文遇正想说要帮忙,谁料慕容晏先站了起来。 “不敢劳烦夫人,我来吧。” 张氏一愣,随即拒绝,“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这样说来,也没有吃白饭的道理。”慕容晏一笑。 娘仨说不过他,最终都围到灶台前观看。 “你真会做菜?”文澜满脸惊奇。 “不能说会,能做罢了。”他一边应着,一边将蒜切末,蔬菜切段下锅焯水,另选了一截冬瓜挖掉内心,装上各样东西,炖进另一个锅里。 没多时,两样菜出锅。 炒青菜倒还平平,冬瓜盅却炖的极好。 连抱着挑剔心来的文遇都说不出什么。 “真不错哎。”文澜赞。 张氏也夸。 慕容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解释道:“家师教过我做药膳,只是药膳多熬汤炖煮,其他的我就不是很擅长,让大家见笑了。” “哪的话。”张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如今这世道,男子会做饭就很好了。 “对了,你师父现在?” 慕容晏弯起的眼眸收了收,语气说不上平淡还是沉闷,“家师早些年故去了。” “抱歉啊,我没想到。”张氏忍不住生出些疼惜,这么年轻一个孩子,丧父丧母丧师,无亲无友,却还有这般端正的品性和济世救人的胸怀,属实难能可贵。 “无妨。” 慕容晏重新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帮着端饭菜碗碟进屋。 文澜接过一点,安抚的在他手腕处轻轻握了握,而后对上那人温暖的目光。 单给卫雅留了一份饭菜,四人有说有笑的吃完。 文遇破天荒的吃了不少张氏乱炖,时时关注着慕容晏的动作。 饭后又说了几句闲话,文澜便把慕容晏往自己院子里拉。 进院之前,张氏拦住她,叮嘱道:“记得分寸。” “知道了娘。”文澜笑眯眯的。 一看就没当回事,张氏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小院一侧堆了些没动的木料。 窗前有文澜做到一半的零件。 再往前一点,是文遇撬开的一块圆形区域。 “这是要栽树吗?”慕容晏问。 “嗯,打算栽一棵海棠。”文澜给他看小萝卜头画的结构图,“你能看懂吗?帮我做做上边的零件,这张的我已经做完了。” 慕容晏一张张图纸看过去,低垂的眉眼认真又好看。 “这个…是转起来吹风的?”他不确定道。 小萝卜头坐在一块石砖上,乌溜溜的眸子审视着他,“我爹大小也曾是朝中官员,他都看不懂的东西,先生一介郎中,竟一下就看透了,着实厉害。” “幼时有些变故,断断续续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慕容晏笑笑,接过文澜的工具,有模有样的在木料上做好标记。 文澜坐在他半臂远的地方,继续上午没做完的工作,“你小时候,过的很不好?” “是啊。”慕容晏大大方方承认,“那时节确实过的挺惨。” 文澜扭头看去,白皙精致的面容平和而温暖,她放心的露出探寻的目光。 “我家,家业挺大的,父亲过世之后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那时候我还小,兄弟们争权夺利闹得很厉害,几个长辈担心我出事,就让我师父带着我离开家里,漂泊几年才安稳下来。” 文澜着实没想到白净阳光的小郎中竟有这样阴暗的少年时期。 “这么说你还有兄弟在世?” “有。” “没想过报仇?” “怎么会没想过。” 慕容晏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手上使力,刀子精准的剜掉了墨线画的区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手指修长,优雅而充满力量感,文澜一半心思用来欣赏这样的美色,一半心思飘到遥远的八里寨门口——那几具被人一刀毙命的尸体,也是这样的分寸正好。 “只是此中曲折太多,有些代价我不想付。” 文澜收回目光和心思,动作麻利的将手里的木料处理好,“既然这样,你觉得黎山如何?打算长久的留下吗?” “其实…我长久的留在哪里都可以。”慕容晏直直看进她的眼里。 那双眼很好看,文澜一向清楚。 叫这样漂亮的眼睛,又这样认真的目光看着,她一瞬明了其中含义。 叮叮叮!! 清脆的敲击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小萝卜头拿着锤子,面无表情的将一块石砖竖着钉进地里。 第二百零四章 恶邻道歉 “传言误人,黎山其实还不错。”文澜收回目光。 慕容晏也转回去盯着自己手里的木料,轻轻勾了勾唇角,“是很不错。” 他精心筹划,一点一点在单纯良善的底色上添加慕容晏本来的东西,今日这些话,包括刚刚在文澜和文遇眼底露出的马脚,全是小心的试探。 现在看来,他还坐在文澜身边,已经成功了一半。 …… 县衙。 卫雅匆匆赶到公署,本想找个人通报,岂料这儿的人一个个都忙的头顶冒烟。 小吏匆匆来去,就差用跑的了。 拦了好几个人都没拦住,也是赶巧,孙长久带着几个人出来,险险认出了她,这才停下问有什么事。 “孙大人,烦请帮我叫下文洵。” “文洵…今儿没在吧?”孙长久扭头,不确定的问身后的人。 “没,文洵在,他爹和姚大人出去了。”一小吏回道。 “在就行,你直接进去,应该在右边第二间房,没在就问问房里人他去哪儿了。”孙长久指了一个方向后带着人急火火离开。 卫雅找到文洵时,后者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麻木的眼神逐渐冒出亮光,“阿雅,你怎么来了?” “这…你们怎么忙成这样?” “说来话长,咱们先出去。” 文洵起身先是活动一下僵硬的腰,才领着卫雅去到院中一僻静处。 “姚令君写了一份黎山民治十六策,县令召集大家商议过,昨日各项细则完全落定,如今正着手施行。原也不必这样紧张,只是春耕和流民二事耽误不得,今早起府衙里能上的人都上了,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呢。” “令君上个月不是还病了一场,如今可全好了?” “现下看着没什么大碍,今早和爹出去处理流民事宜了。你找我是?” 整个县衙都被忙碌笼罩,文洵眉眼间还剩下些没散尽的疲惫,卫雅不忍再拿家里的事烦他,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来看看你。” 至于状书,想办法请别人写一份就是。 文洵认真道:“阿雅,你有事要和我讲,我哪怕再忙,总也能抽出功夫照管家里,即便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或者办不到,我也会直接同你说明,我们再想办法,你明白吗?” 卫雅想了一下,将家里的事说了。 “要写份状纸,其余的倒好。” 文洵皱了皱眉,“你们都没伤到吧?” “自然没有。” “你说文澜打人的时候慕容晏来了?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吧?” 卫雅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没有吧…告状的主意还是他出的。” “嗯没事,状纸我来写,马上就好,不过我恐怕腾不出手陪你上公堂。” “有夫人和文澜呢,你安心做你的事。” 文洵复领卫雅进了屋,抽出张藤纸来,略思索一番,唰唰写完了一份状书。 吹干墨迹,“邻里龃龉小偷小摸这种事上不了公堂的,但涉及到违例扩建就不一样了,你们可抓住这一点讲,对方若要告,只能视伤情而定,若非残疾丧命也是上不了公堂的,最多由寻常衙役处理,连江大人都不会出面。” 卫雅记下,去递状纸。 衙役了解过情况后收了状纸,叫她回去等着,能审案的时候府衙会去人通知。 过后不久,文家邻居的男人拿着孟郎中的药方跑到县衙一通哭诉,衙役同样告诉他过几日等开堂审案。 男人一惊,直问这也不算大事,请人过去辩个对错,要些赔偿银子也罢了,怎么还要开堂。 衙役自己还有一堆事没做,但碍着县里的规矩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下。 “文家递了状纸,你家这事同那边合并一案审理。” 男人只得惴惴回去。 本以为县里忙成那样,要等几日。 谁承想次日府衙就来了人。 公堂右侧:张氏、文澜、卫雅、文遇。 公堂左侧:邻居夫妇,小孩。 公堂偏后方:孟郎中、几小吏。 县令老头一边听两方人讲述,一边低头看状纸,倒八字眉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两道深重的法令纹将口鼻和两侧脸颊分成三块,没表情的时候显得十分肃重。 “院墙确有违建?”他淡淡问。 底下小吏立即答是。 “即日拆除重建,并罚银五两。” 邻居夫妇一时脸色难看的紧,两人分辨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县令一拍惊堂木,没理他们,继续道:“偷窃一事,念及被告年幼,所取物品价值不高,判当众赔礼道歉,并记录在案,若有再犯施以刑罚。孟郎中,被告伤情如何?” “没有内伤,外伤有淤青,需用两副跌打损伤药,只是三七不易得,故有三四百钱。” “原告殴伤人事出有因,赔两幅药钱,余者皆无责。” 判决落定,那一家人更不愿意了。 一会说自家并未偷窃,一会说孟郎中诊断不准,人都昏迷了怎么可能没有内伤。 两家对峙,各执一词。 后头小吏早去那一片百姓中明察暗访过,这一家人平素爱占便宜,得罪人不少,如今碰上这种事,早就心有怨怼的邻居自然乐得加把火,竟没一个说他们好的。 于是就此定案,任凭谁再吵闹也没用。 文澜当场结完药钱,就到衙门口,当着众多看热闹的面要那一家赔礼道歉。 妇人攥着她刚塞过来的钱袋子,气的脸色铁青。 尤其看热闹的人群中不少都是那一片住着的,这些年来回争执不少,她只觉得人群里嘈嘈杂杂的声音全在笑话她,一双双眼睛全等着看她低头丢脸,因此越发将文家恨上了。 男人的脸色也不好,偷偷杵他婆娘,“都赖你,非要让孩子去找什么吃的,脸都丢尽了。” “你放的什么后屁,早你想啥去了?” 两人低声咬牙切齿的吵了一遍。 又咬着牙低头给文家一家道了歉。 他家那小子缩在夫妻俩身后,倒没了在家里张牙舞爪的劲儿。 文澜也看不上一个小屁孩,目的达到就放他们走了。 没继续计较还有个原因——她在后方人群里看见了马守田。 第二百零五章 外边要乱 黎山戏院一包厢。 马守田对文澜道:“外边世道更乱了,他们几个路上被困住,花了些时日才溜出来,不然还能早回来几天。种子和其他植物倒是寻回来不少,只是有些认不得,还要你看看得不得用。” “成,这一趟辛苦,你看着每人多发些银钱,我这两天会去一趟北山,玻璃研究的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之前收进来的人倒是有会烧陶的,可是到底方法不一样,我们琢磨了很久都不得要领。” 文澜撑着下巴,思索一番道:“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你在里边寻寻会干这个的,我也再想想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 包厢门轻轻响了两声。 文澜道声进。 门推开,先露出柳夭夭窈窕的身影。 “东家,都梳洗好了,他们之前的衣服脏,我让乐山乐水拿了些新的。” 她微微一让身子,露出后边干净整齐的七人。 同刚见面时简直换了一波人似的,寒酸的补丁衣服变成清一色的短打灰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一个个堵在门口,神情中虽略有局促,却很精神。 马守田起身拱手道:“多谢柳姐。” 柳夭夭嫣然一笑,娇声道:“都是为东家办事,弟弟客气了。” 马守田何时经历过这些,耳朵登时热的冒烟。 “好啦夭夭,他不经逗。”文澜一笑,又招呼她身后的人进来坐。 柳夭夭扭头叫住一个跑堂的,让送些点心茶水上来,同文澜告了忙,这才下去。 “这也是我的地盘,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拿,不要客气,管够。” 文澜率先挑了一杯冰糖山楂水,马守田跟上。 其余人见状也少了些局促,各自挑了东西,一边吃喝,一边讲路上的经历。 按照冬天定下的方案,七人离开北山后就一路向南,抵达运城后从东走水路南下。 最开始境况还好些,在虞都附近的城镇找到不少种子,可南下之后几乎处处碰壁,几位藩王的地界要特定的路引才能进,他们手里大虞的路引竟不管用,有的城镇更是干脆不让进生人。 有几人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一场,连进城找个郎中都做不到,还是硬熬过去的。 不过零零散散,各种粮食、蔬果、药材和其他东西的种子和根茎倒也收集了不少。 返程时已经快开春,几人本想拿出些银子买个脚力,谁承想好容易进了城,直接被抓去做了壮丁,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出来。 “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文澜疑惑。 照这个说法,他们现在到不了黎山才是。 “刚巧有户人家去宿城投奔亲戚,他们花了银子蹭了一段车马。”马守田解释。 “原来如此。”文澜喝完自己的山楂水,慢慢的转着杯子,“各处设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封城,抓壮丁,极有可能是在准备造反。 不仅那些藩王门阀,南边乱成这样,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只怕不久就会有人起义。 想到这,文澜不由有些生气。 真他娘的糟心! 从末世捡了条命过来,先是流放折腾一路,总算安定下来,又要进入乱世了…… 马守田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试探道:“老板?” 文澜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你们回去,先安排春耕,能种的地都种上,主要是粮食药材。再把之前修的围墙加固,特别是北面。” 南面对着黎山县城,不远处还有楚余年的驻军,情况倒还好些。 而北面虽有地利,但大虞若有内乱,难保北方部族不会趁机过来。 马守田一一记下。 文澜又交代程大山留心打听有没有会烧玻璃的流民。 之后一连几日都很平淡。 文澜文遇照旧在家装风扇,建地龙,慕容晏时不时来帮忙。 只是文德厚和文洵一日比一日回家晚。 通常是大家都睡下了他们才回,一大早鸡鸣就走。 用张氏的话就是,“也不知道那县令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天天拼了老命给人干活,就没见家里的事这么上心过。” 那时正赶上慕容晏来帮忙,踩着一层桌子一层凳子在装吊扇,文澜帮他扶着凳子。 “我倒知道些消息。” 他按照文遇的要求将吊扇装好后,轻轻扶了下文澜的手臂,从凳子上跳下来,“姚大人和县令在改革黎山现有的治理方式,首当其冲就是农耕和坊市,听说这几日整个县衙都在忙着核定人丁田亩数,姚大人已经住在县衙了。” 不住下也不行。 姚玉成流放路上亏了底子,今春又添了新病,再不好好将养,只怕越亏越多。 按慕容晏的意思,必不许他这样操劳,万事不挂心慢慢调养是最好,只可惜老爷子看着好说话实则犟得很,怎么劝都不听,也只能让县令照拂一二。 张氏:“这倒是了,阿琴昨日还说往后关店时辰不受限,凭想开多久就开多久。不过纺织店影响倒不大,依我看,倒是戏院和食楼最会受益。” “太平年间这样自然是好。”文澜和慕容晏将桌子凳子归回原位,又试了试风扇的操作机关。 先转几圈转盘,待到转起来费力停住,顶上吊着的木扇叶便唰唰转,果然有风吹下来。 众人都赞此物巧思。 张氏却听出文澜未尽之意,又想起文德厚近来同她聊起的事,不免有些担忧。 吊扇装好,地龙火墙也已修完,东小院的装修也几近尾声。 小院一侧已搭好了葡萄架,架子底下置一石桌几石凳,另一侧是挖好的圆形土坑,坑周砌满石砖,余土在旁堆着备用。 如今只差移栽些植物过来。 文澜正好同家里和慕容晏说了此事,预备这两日就去一趟北山。 除开帮助马守田耕作,拿些种子回来,还要顺路去一趟军营。 算算时日,楚余年离开许久,雕花令牌的主人也该有着落了。 另外她也想知道,八里寨外出现的神秘高手会不会是那些人的同伙。 如果是,她必然要试试慕容晏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