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血雨》 1. 巴山微雨盼暮还(一) 西南巴蜀,天阴云青,淫雨霏霏。 这连日的雨水终于将万隐山烧了三日三夜的火熄灭了。 虽然空气中还隐约带着些许焦味,但从小镇抬头望去,云山相接处已经不见火光。小镇的居民一传十,十传百,各户人家都从屋内出来,打着油纸伞站在青石板路上交头接耳。 “这火总算是灭了,阿弥陀佛,要是再烧下去免不得要烧到我们这儿。”白发老妪对老头说。 一旁的年轻人插嘴道:“阿婆,咱这儿好歹还隔着一条漳江,烧是少不到的。但这山上的万隐禅寺恐怕是毁了!” “胡说八道,”老妪不信,“万隐禅寺乃‘仙门’,守护巴蜀几百年了,‘仙人’们动动手指就能把一座山给拔了,怎么可能出事?” 年轻人面露不忍,用手挡着一边脸,悄声说:“阿婆您是好多天没去漳江打水了吧?听说前几天刚下雨那会儿,漳江的水都是血红色的,可瘆人了。” “为何会是血红色的?”老妪惊道。 年轻人道:“听说是仙人们的血染红的!而且我还听说整个禅寺都被烧了。您去镇里的酒馆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老妪嗤之以鼻:“酒馆里的消息能信?有慈一师太坐镇,老婆子我可不信你的鬼话。” 年轻人不与之辩驳,打着伞走开。 事实是,年轻人并非道听途说,他说的话几乎都是真的。 而事情要从三天前的午后说起。但在说事之前,先要介绍一下这片大地的基本情况。 这片大地上有好几座“仙山”,居住着一群百姓口中所谓的“仙人”。他们自然没能得到成仙,腾云驾雾,但却深谙修仙之法。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修仙之人往往延年益寿,常有百岁之龄却仍然身强力壮者。 “仙门”之中最有名者有四。 燕北岱安峰,姑苏金山寺,岭南沧浪阁,还有就是这巴蜀万隐寺。 万隐寺位于巴蜀的重峦叠嶂间。古寺依山而建,檐牙高啄,层层叠叠,连绵数里。 那日山中氤氲浓重,半山居雾,天色阴沉,更增山寺清幽之感。朱红的檐廊下,两边各坐着一排带发修行的小尼姑。 不对,仔细瞧瞧里面还有一位白衣素裹的少年。 这少年肤白如雪,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儿。他面部匀称,下颚线分明,颇为俊美。穿着和一众小尼姑一样的衣服,身材偏瘦却依稀可见其肌肉线条,腰间别了一个唢呐,和小尼姑们说笑着。 小尼姑们正在怂恿他吹唢呐:“师弟,乘师父不在,你快给我们吹首欢快的。” 少年看上去略微有些腼腆,推辞道:“师姐,你饶了我吧。师父说过了,寺中不可吹唢呐,有扰清静。” 一个小尼姑道:“少搬出师父来吓唬人。师父十几日前就去金山寺了,你现在吹师父可听不到。只要姜师姐不告状,师父永远都不会知道。” 后半句是对着抿嘴笑的姜暮还(huan)说的。姜暮还眉眼清秀,眼角含情,是万隐寺的大师姐。慈一师太不在,万隐寺由她管事。她平时杂务繁忙,好不容易得了空和师妹们坐一起,就见证了她们逗弄小师弟的景象。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姜暮还,好像在跟她撒娇说他不想吹。姜暮还莞尔一笑:“你们别欺负他,人家不想吹就算了。” 少年笑得更甜了:“还是大师姐好。” 小尼姑还不罢休,对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说:“小童,你快叫你燕林哥哥吹唢呐。” 童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年龄比少年还小,是寺里的老末。平日里不太敢说话,总是跟在师姐身后,尤其喜欢缠着这个笑容很甜的少年。 师姐发话了,童淅只好瞪着她的大眼睛对少年道:“燕哥哥,来一首吧。” 一众小尼姑开始在旁边起哄,少年半推半就地拿出唢呐:“好好好,给师姐们吹一首《抬花轿》!” “这是办喜事时吹的曲子,你拿来吹给师姐们听,成何体统!” 少年才不顾师姐们的抗议呢,深吸一口气,唢呐高亢的音色就响彻云霄。少年摇头晃脑地吹着,曲调欢快多变,加上他时不时对着师姐们笑,把一众小尼姑都逗得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就在这时,唢呐声戛然而止,少年也面色突变—— “姜师姐!” 人未见,声先至。 那声音慌乱不堪,带着些许颤抖。紧接着,两名小尼姑架着一名浑身浴血的尼姑从门檐下出现。原本坐着的小尼姑都站了起来,愣愣地瞧着,只有姜暮还反应了过来,冲上去:“快,把她抬进屋里。” “不……”那浑身浴血的姑子拒绝,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塞到姜暮还手中:“师姐,这里面装着师父的内丹。你快带着师父的内丹跑!” 姜暮还不敢相信:“这是……师父的内丹?” “是……!” 众人瞠目结舌。修仙之人都知道,内丹离体则人立时毙命。 就在这时,警钟敲响。 一时间无人说话,众人心里默默数着。警钟敲响十八下,声音在万隐寺的上空荡漾。 万隐寺的警钟是不可轻易敲响的,只有在遇到强敌的时候才能敲,而且警钟敲响的数目代表了敌人的数量。 姜暮还喃喃:“警钟一下十人,敲了十八下……是何人攻山?” 架着浴血姑子的尼姑答:“是百里九寨的人。” 尼姑们闻之色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暮还问。 姑子答:“不知为何,我们回寺的路上遇到百里九寨的人截杀,师父已经……“姑子眼泪簌簌落下,顿了顿:”临去前她将自己的内丹取出交给我,说一定不能让她的内丹落入百里九寨的人手中!” 这话听得尼姑们毛骨悚然,都看着姜暮还。 姜暮还思索了一下,当机立断,指着檐廊一边的人道:“你们去寺门帮忙驻守。”然后又指着少年这一排人道:“你们跟我上瞭望台。” 所有人立时行动,少年跟着姜暮还在寺中飞奔。 少年名叫燕林,万隐寺一众尼姑中唯一的一名男子。他虽然脚下在跑,但心中已经有无数个念头闪过。思索着刚才经历的场景,只觉得浑身发冷,心提到嗓子眼。 百里九寨是中原人不愿提及的一个仙盟。位于苗疆,由九个小的修仙门派结盟而成。他们与中原素无往来,但关于他们的传说却不绝于耳。 传说他们各个凶神恶煞,残暴不堪,所经之处无人生还。百年前他们中的一个门派曾经入侵中原,被万隐寺和岱安峰联手击退。至此,九寨中人再也没有踏足过中原。 然而此刻那个浴血的姑子递给姜暮还的是慈一师太的内丹。 所谓内丹,是修仙之人最重要之物。内丹修炼于丹田之处,蕴含修仙者全身的能量。修仙人如果没了内丹会立时毙命。连抽剑则风云变的师父都战死,他们这些人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燕林正思索着,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瞭望台。 瞭望台位于万隐寺的制高点,即便是大雄宝殿也可俯视,站在这里可以看整个寺院发生了什么。 燕林俯视的时候不由得感觉有些腿软,而身边的童淅是真真正正地腿软了,若不是燕林一把将她扶住,她可能要一个跟头栽下去。 百里九寨的人黑压压一片,与素衣尼姑们厮杀。万隐寺共有弟子两百余人,慈一师太带走了近百人,他们显然在人数上就已经落了下风。而百里九寨的人身法凛冽果决,多数人一看就有数十年的修为。 血光灼人,惨叫声更是直刺人心。在这样的厮杀下,尼姑们节节后退。 唯一让燕林感到奇怪的是百里九寨的人并没有出杀招,而是将尼姑们打伤,叫她们不能动弹。他焦急地望着台下的场景,双拳紧握,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姜暮还突然一把拉住他,让他正对着自己:“小师弟,你拿好师父的内丹。” “师姐?”燕林感觉到自己的手中多了一个锦囊,锦囊里有着微微发热的内丹。 姜暮还不顾燕林疑问,急切地说:“你带着师姐师妹们从后山逃。后山迷障重重,还有仙阵,百里九寨的人一时间追不上来。下山之后去岱安峰,只有到了那里你们才会安全。但你要在上岱安峰之前把师父的内丹藏起来,即便是岱安峰的人也不能完全相信。” 燕林才不管姜暮还说了什么,把锦囊塞回给她:“我跟师姐一起杀出去!” 姜暮还怒道:“你这个时候不听话是不是?” 燕林委屈,眼中有泪:“师姐自己下去岂不是送死?!” “你跟着我下去也是送死!” “要走一起走!” 姜暮还遥望台下,厮杀声与惨叫声盘旋在古寺上空:“我不能走,不能丢下她们送死。你快带着师姐妹们逃,能逃一个是一个!” 燕林跪下,抱住姜暮还:“不师姐,我就是不听话了,要么师姐跟我们一起逃,要么我就跟着师姐杀下去!” “啪”的一声。 姜暮还打了燕林一巴掌,燕林愣住。姜暮还指着燕林手中的锦囊道:“师父的内丹绝不能落入百里九寨的人手中,如果一起杀下去,谁来守护师父的内丹?你也不小了,怎能只知道耍赖撒娇?师姐有师姐要守护的东西,你也有你的。” 见燕林没有再吵闹,姜暮还柔声道:“听话,等师姐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后山找你。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要保护好师父的内丹和师姐妹,知道了吗?” 燕林几乎要落泪,他看到姜暮还的眼眶也湿润着。他自然不会傻到相信姜暮还会来找他的鬼话,依旧跪在那儿不肯起来。 姜暮还看着这个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的师弟,心下一狠,从观望台上纵身一跃,带起一阵风扑到燕林脸上。 几滴眼泪从燕林眼中落下,他攥紧锦囊。 童淅微弱的声音传来:“燕哥哥。” “走。”他起身,拍了拍回头望向姜暮还的童淅,“别看了,走!” 2. 巴山微雨盼暮还(二) 燕林带着一众小尼姑,施展轻功,飞速往后山跑去。 姜暮还说的没错,后山仙阵密布,非万隐寺之人,即便再厉害也必在山中困个数月才能脱身。 他们到了后山后,燕林让姐妹们休息,自己到前方打探情况。童淅是一个很粘人的姑娘,在她没那么害怕的时候就喜欢粘着燕林,这回寺院遇到突变,更是不愿意离开燕林半步。燕林无奈,只好带着她一起。 快到山脚的时候他们放轻了步子,因为他们听到了细细嗦嗦的人声。 燕林飞跃至树上,隐在浓雾之后,努力看清前方的状况。只见他面色凝重,再也没了吹唢呐时的笑容,跳下树来。 童淅连忙凑上去问:“怎么了?” 燕林答:“不出所料,百里九寨的人把整个山都围了。” “那怎么办?” “不知道,先和师姐师妹们汇合,从长计议。” 他们回去后把在山脚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小尼姑们,有些小尼姑竟然崩溃地大哭起来。 燕林宽慰道:“师姐别哭,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算围山,他们没有几个月找不到我们,或许围得不耐烦了会自行离去的。” 这话少有小尼姑相信,但现在也别无他法。众人原地坐下,林中鸦雀无声。他们听不到前山兵刃相接的声音,听不到惨叫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燕林看到身边的童淅微微颤抖,用手搂住她,宽慰地轻拍。 时间一点点流逝,近黄昏的时候,山中雾气越来越浓,不一会儿脸上就能感觉到淅淅沥沥的小雨。燕林一直看着前山的方向,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可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在后山待了一天一夜,饿了就在山上找果子吃,渴了就取山涧里的水喝。众人也不怎么说话,各自低着头,许多人的眼眶都湿红湿红的。 翌日清晨,燕林正睡着,被空气里的焦味呛醒。他“腾”地一下起来,看到不远处已经火光漫天,焦黑的浓烟随着火苗袭来。他连忙叫醒小尼姑们。 “这……这是在烧山吗燕哥哥?”童淅问。 燕林眉头紧蹙,牙齿咬着下嘴唇。 “那怎么办?我们要被烧死在这里了吗?”一尼姑惊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燕林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去断崖。” 断崖,本是万隐山的一处风景名胜。那是一处瀑布,犹如九天银河一落千丈,灌至漳江。还未靠近断崖,便可听得千丈之水冲击瀑布底端凸起的巉岩的声音。从山上往下看,水花飞溅也有百丈高,洗刷周遭树植,隐约听得簌簌之响。 “你想做什么?从这里跳下去吗?”小尼姑有些害怕,问燕林。 她害怕是有道理的,即便是修仙之人,若非修为高者,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 且不说这瀑布之下密布巉石,若是不幸撞到,则血肉模糊。但说这千丈之高度,跳落时水流对人体的冲击力也极大,若无法术加身断然活不下来的。更别说这瀑布连着漳江。漳江浊浪排空,滔滔不息,此处又正好河道狭窄,蜿蜒急转,常有漩涡吞噬四周一切。这也是为什么漳江虽是巴蜀进东最快之路却少有船只经过的原因。 这就在这时,烈火已然烧了上来。瀑布之水保护着沿路的树木,未保护到的地方已经全都点燃。熊熊烈火与滚滚瀑布相对抗,一红一白,都如食人之怪,让人望而却步。 燕林道:“从这儿跳下去尚有一线希望,若是等火烧上来,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他身后如今站着近十个小尼姑,有些是他的师姐,道:“小师弟说的没错。师姐带着师妹,两个人一起跳。” 燕林补充:“姐妹们跳下去后先不要忙着上岸,说不定沿岸也有百里九寨的人。顺着漳江游一段,等离万隐寺远一些后再上岸。” 一位干练的小尼姑拉着另一个有些惧怕的小尼姑:“我们先跳。” 说着,这两个小尼姑飞身跃起,迅速下坠。那个干练的小尼姑在任由他们自由下坠一段时间后把剑而出,对着斜下方的石头一挥。“轰”的一声,石头应声而碎。不仅石头碎了,两人还收到一股回力,稍稍降低了坠落的速度。 在上面看着的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见两人坠入河中,激起百丈水花,却不见那两人露面。 “师姐!师姐!”童淅在断崖上喊,声音很快被水流声隐没。 “快看!”一个小尼姑道—— 刚刚跳下水的两个尼姑露头,往崖上看了一眼,又潜入水中,不知去往何处。 两个人的成功给众人带去了鼓舞,紧跟着都鼓足勇气,两两一组,顺着瀑布跳下。 燕林拉住身边童淅的手:“走,到我们了。” 童淅还是有些不敢:“等……等一会儿!” 哪里还有时间让她等,火星已经溅到脚边,烈火已然袭来,脸上已经能够感受到一股炙热。 燕林二话没说,带着童淅跃起。然而由于童淅慌乱中的挣扎,二人跃起的高度不够,背后被瀑布之水一个重创,重心不稳,直直往下摔。 燕林见状心惊,起跳时下落速度就过快,若是以这样的速度落地必然粉身碎骨。他连忙抽出宝剑,以剑之力带着他们往瀑布的一边靠。他将剑插入瀑布一旁的泥土里,划出一道极长的口子。在碰到坚石的那一刻,两人悬在空中。 燕林对着吊在自己手上的童淅道:“别挣扎,要下落了!” 说完一用力,坚石碎裂,二人又快速下坠。 眼见就要落水,燕林手上一使劲,把童淅搂入怀中,二人一起落入水中。 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瀑布之势冲刷到漳江之中。一到漳江,另一股力量又把他们往下游冲去。 童淅害怕极了,如被猛兽扑倒的猎物一般用力挣扎。燕林本就自顾不暇,加上童淅挣扎着要抱紧自己,他施展不开手脚,被水流冲得找不到南北。 就在他稍稍缓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前方有一个急转,而自己身前的童淅正直直地往往山体撞去。童淅是什么修为燕林再清楚不过了,急忙蹬水,两人在水里旋转了两下,燕林的后背重重撞在山体上然后弹开。 那一撞,燕林觉得自己像是粉身碎骨一样,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但他不能放弃,带着童淅与湍急的水流做对抗。 二人在水势渐缓的时候终于拿回了主动权,在漳江里游了一会儿,看到已经上岸的小尼姑,连忙游了过去。 二人淌着水上岸,衣服变得沉重无比。他们发现此刻上岸只有一对小尼姑,正是第一个跳下来的那一对。燕林问:“其他人呢?” 那二人摇头:“我们只看到了你们。” 四人心一沉,觉得大事不妙。好在这时林中传来细细嗦嗦的声音,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一对。然而这一对人都哭着,走近问了才知道:“我们……我们看到楚师姐那一对……她们……” “她们跳下来的时候撞到巨石上,立时毙命。” 一时间众人哑然,面面相觑。 他们在岸上等了一段时间,燕林甚至还再次下水去找过一遍,似乎再也没有生还者。 落日时分众人看着烈火燃燃的万隐山,这百年古寺,二百余名弟子,未想如今在身边的只有六人。不知是落日余晖还是漫山火焰印红了她们的眼眶。 那个干练的师姐名叫段虹,她问:“小师弟,师姐给你的师父的内丹呢?” 刚才情况紧急,燕林差点忘了这件事。现在急忙全身寻找,在胸口找到了锦囊。燕林紧握锦囊,似乎下定了决心:“段师姐,可否请你带着一众姐妹去岱安峰?但还请姐姐妹妹们千万不要在人前提及师父内丹,大师姐嘱托过,哪怕是岱安山的人也不能全然相信。” “你不和我们一起?”段虹问。 燕林答:“我要去把师父的内丹藏起来,就不和姐妹们同路了。” “我不太懂,为什么要把师父的内丹藏起来?”一尼姑问。 段虹回答:“人不可永生,但内丹可以永存。内丹集本体一生修为,得他人内丹而服下则可修为大增。可这样获得修为有违天道,为修仙之人所不耻。修行就应该脚踏实地,一切全靠自己苦修。因此修仙之人往往会在玉殒之前自毁内丹。师父是得道之人,修为极高,内丹里所存修为也极高,觊觎者恐怕颇多。我不知为何师父非但没有将内丹毁去而是将其导了出来,但我知道师父的内丹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那为何连岱安峰的人也不可信?岱安峰与我们向来交好。” 其实燕林也不知道为何姜暮还会这样说。他道:“大师姐一向观人于微,洞察人心。我不知她为何这样说,但一定有她这么说的道理。依师姐之言行事不会错。” “但也不用你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去藏内丹。”段虹道。 燕林:“师姐,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内丹的下落越好。而且我这样也是想护姐妹们安全,你们不知道内丹的下落,反而不会被人逼问。” 众尼姑点头道:“说的也没错。”只有段虹似乎有异议,但碍着众人都同意,她也只好冷着脸不语。 其中一尼姑寻思了一下,对其他小尼姑道:“那我们也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师弟知道内丹的下落,否则就是想害他。” 一众小尼姑点头。 而这时童淅拉住燕林的袖子:“燕哥哥,我要和你一起!” 燕林柔声道:“此行危险,我不能带你。” 段虹白了童淅一眼:“你还是跟着我们吧,你这种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童淅见段虹发话,默默低下头。 3. 关心处处使人乱(一) 燕林独自上路。 上路之时夜幕已落,没走多久就开始伸手不见五指,便没再赶路。翌日初晓之时再次上路,来到一个漳江沿岸的小镇。他这一身肮脏的白衣太过于显眼,于是当掉了一把匕首,换了银两之后穿上青灰色的布衣。想了想,又买了一条白色的麻布系在了腰上。 卖衣服的伙计问:“公子可是带孝?” 燕林不语,将唢呐重新别在腰上。 他前脚刚踏出店,身子就停在了那里,细细聆听。这一路上他都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刚才又听到了声响。他本以为是百里九寨的人,猛然回头,却未见任何可疑之人。随后他嘴角微微扬起,看似无奈得摇了摇头。 他没有立刻上路,而是去买了一匹好马,接着又去酒店买了一只鸭腿,放在马身上的袋子里。他将马牵至郊外,然后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过了良久,整个林子里就只有一匹马,还有久久不散的鸭腿香。这个时候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眼睛扑闪扑闪的,跐溜着口水靠近马匹。她的手刚伸进袋子里,就听到背后有人道:“我就知道是你。” 燕林就站在童淅身后,双手抱于胸前,无奈得看着她。 童淅立刻收手:“我没有要偷燕哥哥的东西的,燕哥哥千万别告诉大师姐!” 她话说到这里,两人都脸上一绷。燕林感觉心头又被扎了一下,似乎瞬身血液都不流转了。 燕林道:“你自己溜出来的?” 童淅点点头。 燕林拉着童淅道:“我送你回去。” 童淅甩开燕林:“不要燕哥哥,小童想跟着燕哥哥一起走。” “说了很危险。” “有燕哥哥在就不危险!” “我有多大本事?我怕我护不了你。走,跟段师姐去岱安峰。”说着燕林就要拉童淅走。 童淅这时抽泣了,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痛。 燕林一下子不知所措,怕是自己抓她太用力了把她弄疼了,舌头都打了结:“别别……哭……” 童淅还在抽泣,燕林这下狠了心:“哭也没用,还是你的安全重要。” “你也要离开我吗?”童淅突然崩溃,“师父和大师姐都去了,小童只剩下燕哥哥了。现在燕哥哥也要抛下小童离开,小童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句话字字戳心。燕林又何尝没有这种飘零之感,从前护着所有人的两棵参天大树都倒了,他们这些依附着的人日后要怎么办? 燕林心软了。 他把哭着的童淅拥入怀中,摸着她的头以示安慰:“好了好了,我带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童淅抬头问:“那燕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想把师父的内丹藏哪里?” 燕林看向苗疆的方向:“小童,你听说过灯下黑这个词吗?百里九寨的人绝对想不到我把师父的内丹藏到了苗疆。” 此后二人骑马而行,行进多日才进入苗疆地界。为了合群,他们买了苗疆本地的服装,童淅已去换装。 正是月明星稀之时,参天大树枝叶相接,连成一片,将苍穹遮挡。一堆篝火燃于树下,褶皱的树根上坐着燕林。燕林身着苗疆民族服装,黑色为底,胸口绣花。这少年眼睛里闪着火焰,略带忧伤,手里摩挲着唢呐。 “燕哥哥不吹一首吗?”童淅问。 燕林看了童淅一眼,只见她青丝挽髻,银饰挂于脖子上,巧笑嫣兮,不由得笑了一下。 童淅诧异:“燕哥哥你笑了,小童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燕林揉揉自己脸:“是吗?我自己都没察觉。” 童淅道:“自从出事……之后,燕哥哥就再也没有笑过。” 燕林怅然:“也没什么事值得我笑……” 童淅刚要说话,却见燕林已然神色严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挥掌扑灭篝火,又用剑斩断马匹缰绳,在它屁股后面一戳,马儿自行跑远,随后抓起童淅跃到树上。 这一连串动作都极快,快到童淅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童淅要问,却被燕林捂住了嘴。 “屏息!”燕林在童淅耳边轻声道。 过了良久,才略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在森林中前行。多数人徒步,为首的骑着马匹。这队人乌压压一条,火光照亮半个树林,中间跟着一辆马车。队伍渐近的时候才能看清为首人的样貌打扮。 那人眉目清秀,丹凤眼,眼角略带一丝傲慢。薄嘴唇,尖下巴,一摇一晃地骑在马上。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身着黑色束身衣,肩披朱红绣花披风,腰间带剑。这一身装扮燕林和童淅是再熟悉不过的,燕林恨恨:“是百里九寨的人。” 童淅立马屏息,害怕地往燕林身上又缩了一点。 丹凤眼男子一挥手,整个车队停在了一里之外。那人眯着眼睛往燕林和童淅的方向看了看,燕林和童淅此刻都不敢呼吸。他招手让手下过去,一黑衣手下匆匆跑到他们的树下。 好在那个手下并没有抬头,而是直直地往刚刚熄灭的火堆跑来。他伸手探了一下火堆,又匆匆跑回去。黑衣手下对丹凤眼男子道:“寒公子,火堆尚是热的,林中有人!” 燕林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剑。 百里九寨有两个姓寒的公子,为百里九寨盟主寒铸剑的养子,在中原赫赫有名,都是年轻一代里屈指可数的。一个名叫寒归,一个名叫寒遥,也不知现在这个是哪一个。 但管他是哪个呢!燕林心中暗暗计较,自己的修为虽然也算是翘楚,但翘楚对翘楚,真的能打得过吗?更况且对方有上百人,而他这边只有两个人。 黑衣手下问丹凤眼男子:“可要派人去查?” 丹凤眼男子道:“从万隐寺回来,一路上我就觉得有人在跟踪。” 听到“万隐寺”,燕林觉得所有血液都冲上了脑袋,他咬牙切齿:“是他们……” 黑衣手下惊道:“有人跟踪我们?” 丹凤眼用狐疑的眼神扫视四周:“那人身法卓绝,就连我也没看到他半分身影,更别说你们了。” 黑衣手下问:“那现在要不要检查一下周围?” 丹凤眼男子压着嗓子道:“先不急。我们连他是何人,为何他要跟踪我们都不知道。现在贸然行事,说不定会引火烧身。”他喃喃:“得想个办法引他出来才是……”这一席话他说的声音极小,燕林没有听清楚。 思索了半晌,丹凤眼男子眼角闪过一丝狡猾,突然扬声对着身后的马车道:“出发!千万要把马车里的小尼姑看好,等到了千鸟谷大伙好好休息。” 说着,丹凤眼男子带队离开。 等车队走远,燕林和童淅才跳下来。童淅怔怔道:“那人刚才说……” 燕林接话:“……把马车里的小尼姑看好。” “那就是说大师姐她们可能还活着?!”童淅欢呼雀跃。 燕林此刻也涌起一阵希望,仿佛看到了曙光,一直绷着的脸也缓和了许多。他道:“他们说要去千鸟谷,明天我们进城打听一下。” 4. 关心处处使人乱(二) 二人翌日一清早就进了城。这里的建筑与中原不同,由于地处潮湿,底楼无法住人,一幢楼往往会建个三层。最有特色的当属屋脊上的装饰,几乎每家每户东西南北四角屋脊上都有一只金鸟。金鸟模仿的种类不同,不过大多都是苗疆常见的鸟雀。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间,于吃饭的时候向小二打听:“小二哥可曾听说过千鸟谷?” 小二本是笑着的,但听他们提及千鸟谷,立刻变了脸。他打量了燕林一下,见他手持长剑,身材结实,口音是个异乡人,摇了摇头:“从没听说过。” 接连又问了好几个人,听闻千鸟谷都变了颜色,并且都说不知道。燕林觉得这个千鸟谷颇有蹊跷,后悔昨日晚上没有一路追踪车马。 …… …… 傍晚时刻突降暴雨,倾盆而下,伴随大风,将原本笔直落下的雨吹得东歪西散。在这样的大雨下雨具早已失了功效,没人敢出门。燕林坐在二楼窗口,遥见人群蜂拥躲雨,一片慌乱。耳边是叫喊声和雨水打在房檐上巨大的沙沙声。 一阵狂风迎面吹来,夹带着雨水,泼了燕林一脸,他赶紧起身,欲将窗户关上。 关窗的动作做到一半,动作停了。燕林眼中掠过警觉,紧接着就拿起桌上的长剑,从二楼跃身而出。 他又看到了百里九寨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知从何而来,冒雨在路上跑,燕林悄悄跟在他后面。黑衣人一路出城来到郊外,又转而进山。由于暴雨实在是太大了,层层密布的雨水遮挡视线,燕林也不敢离他太远。 跑过杂草丛生的山谷,又翻过了在大雨的冲刷下泥土已然变得松软易深陷的大山,最后来到一个山坳。 燕林一踏进那个山坳他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那里上空盘旋着数十只秃鹰,暴雨下依旧飞翔。秃鹰体积较寻常秃鹰大了许多,面目狰狞。突然闪电划破天空,一只秃鹰惨叫一声,笔直坠落。耳畔还有不少其他鸟雀的鸣啼,但都隐藏在树梢上,看不见身姿。 他跟着黑衣人在千鸟谷里穿梭,很快就发现一个镶嵌在大山里的阁楼出现在眼前。 它背后的高山有该阁楼的五倍高,呈环抱阁楼的姿势。周边几座山上的树木都被砍伐干净,光秃秃的露出棕黑的土地。 燕林踩着泥水,纵身翻过拦在阁楼前的墙,蹑手蹑脚走在阁楼的屋檐上。 他环视了一下,发现阁楼上,阁楼前的院子,以及其他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有百里九寨的守卫。心里暗想这里应当至少是百里九寨人的一个据点。好在他修为不错,加上暴雨掩盖脚步声并阻碍了守卫的视线,使他得以不被发觉。 他在一楼屋檐上走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又跳到二楼屋檐上,这时听到屋内有女子在说话。听到女子的声音他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希冀是姜暮还,只可惜并不是。 这女子的声音颇为清冷,语速略快:“吴叔,情报是没有送出去吗?” 燕林皱眉,屏住呼吸仔细听屋内的声音。 这时一个铿锵的男音传来:“送出去了,一个月前就送出去了。” 女子道:“那为何万隐寺还是毁于一旦?是不是送信的鸟出了问题?” 男子道:“不可能,都是仙鸟,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女子又道:“这就奇了,哪里出了问题?” 燕林听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这个女子对于万隐寺之灾颇为惋惜。可是千鸟阁是百里九寨的地方,为何会有为万隐寺惋惜的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楼有人从廊道走过。两个人架着中间浑身是伤的女子,女子的腿拖在地上,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 燕林差一点就叫了出来,他看的不真切,但的的确确就是姜暮还的背影! 他几乎就要冲上去,但这时他感受到胸前慈一师太内丹的温热。心想此刻若是孤注一掷,可能会一无所有。自己倒没什么,如果让师父内丹落入百里九寨之手,那他的罪过可就太大了。而且童淅也跟着来了苗疆,他不得不考虑她的安全。 因为情绪激动,燕林的喘气声急了些,立时就听到屋内的女子喊了一声:“谁?” 心惊,匆忙翻身离开,卷起数层雨。 燕林在千鸟阁外的雨里沉思许久。他抬头看看天,暴雨洗面,心想:“这场雨应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既然有暴雨挡道,百里九寨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快把师姐转移。”于是飞奔回客栈。 回到客栈时童淅早就发现他不见了,正打着雨伞站在客栈门口焦急地张望。此时落雨已有一段时间,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由于风大,各家各户也都门户紧闭,没人注意他们。 童淅见燕林急切地跑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可燕林却略过了她,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把缰绳塞到她手里:“你现在就去岱安峰找段师姐,一路纵马,不要停留。” 童淅不解:“师父的内丹已经藏好了?”燕林道:“没有,但你先走,我有些事要处理。” 童淅问:“什么事?”很快她自己就猜到了,双手紧紧拉住燕林的胳膊:“燕哥哥你刚刚是不是去找千鸟谷了?是不是大师姐还活着?” 燕林也不瞒她,把在千鸟阁里看到的事告诉了童淅。 童淅花容失色,惊道:“燕哥哥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燕林边推着她上马边说:“我会智取的,你就别管了,快走!” 童淅还坚持不肯走。 燕林发火了,怒吼:“别啰嗦!赶紧走!别耽搁时间!”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带着一些命令。燕林此刻一心想着姜暮还,颇为焦虑,童淅的纠缠让他很不耐烦。 在童淅眼里燕林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现在突然对着自己怒吼,她被吓退了两步。见燕林眉头紧锁,愤怒地盯着自己,生怕自己是真的惹他生气了,落了几滴泪,飞驰离开。 看着童淅离开的背影,燕林才舒了一口气。一件事解决,现在要解决藏师父内丹的事。 对于这件事其实燕林心中早有盘算,他抬头望了望屋顶处的雨帘,微微勾起嘴角。 …… …… 藏好内丹之后他本欲直接回千鸟阁,但却突然想到若是自己不成功,而童淅还没有跑远,到时候很有可能被百里九寨的人追回来。童淅那点修为,被追到恐怕会凶多吉少。一边是大师姐,一边是小师妹,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准备在客栈先等一日,第二日再去千鸟阁。 那一夜燕林整宿未眠,细细思索千鸟阁的构成和守卫的站位。尚未初晓他就已经站在了千鸟阁外。五层高的千鸟阁,傍山而建,阁前用土砖围成一个小庭院。 此时大雨依旧,黑云翻滚,地面凹凸不平积着许多高达小腿的泥水。一整日的大雨不知将大多数鸟雀驱赶到了何处,只有一只秃鹰在他来的时候重新上天盘旋了一遭。 他跃身翻墙,落在千鸟阁守卫的一个视线死角处。凌晨之时人最疲乏,守卫有些松懈,燕林成功地绕过了前院里的守卫,来到千鸟阁脚下,躲在侧边偷偷打量正门的守卫。 昨日他见到姜暮还被拖进了千鸟阁,是以准备先从千鸟阁的主阁开始查起。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队脚步声,环视周围发现并无遮拦,随着脚步声的临近燕林握紧长剑。 好在这时他回头看到千鸟阁背靠着的山体。那里本是突兀的棕黑泥土,但在大雨的冲刷下出现了几个坑洼,连忙飞身而起如一只蜘蛛一般手脚扣在坑洼中,让自己尽量和山体隐为一体,躲在千鸟阁的背后,探出头来。 守卫走了过来,原来并不是发现了自己,而只是凌晨的换班。燕林舒了一口气。两班守卫稍微寒暄了几句就换了班,走的那一队打着哈欠并不东张西望。 危机解除,贴在山体上的燕林抬头,发现虽然千鸟阁和山体靠得很近,但却留着人可以爬行的距离,于是顺着山体往上爬。他每爬一层都跳到那一层的屋檐上,戳开窗纸看里面的情况。 一连查看了好几层都觉得不对,直到来到第五层。屋内稍有呻吟,听上去十分痛苦,即便是雨水声也盖不住。燕林想都没想就破窗而入,发现正是昨日他看到的那个背影,背对着自己被捆绑着,倚靠在床边。 “师姐!”燕林冲上去给那个女子解绑。 然而在这个时候,门开了!百里九寨的人一拥而进。 5. 谁料已是天人隔(一) 燕林的反应也很快,瞬时间已把长剑抽出。这剑闪着泠冽的白光,一挥之间逼退了围过来的黑衣人。他又向后一挥剑,女子身上绳索也尽数斩断。他左手伸向女子:“师姐……我们走!” 匕首之光一闪,燕林感到手上一阵剧痛:“师姐?” 这时他才回头,发现适才被绑着的根本不是姜暮还,只不过背影相似罢了! 那女子双足蹬地,举着匕首向燕林刺来。燕林有些微怔,差一点就没有躲过,匕首离他只差分毫。这时燕林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回身踢向再次冲过来的黑衣人,借着这股力从窗口飞出。 再次爬在山体之上,而这时低头望去底下站着一排黑衣人。 不能往下去,就只能顺着山体往上爬。燕林运功,十分矫健地加速攀爬。然而这时一阵箭雨袭来,密密麻麻,不给他留丝毫缝隙。燕林大惊,只好松开一只手挥剑抵挡。 他把长剑挽成剑花,远看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但吃着燕林另一只手全部力气的泥土开始松散。他想立刻换一个地方抓,却发现又一阵箭雨已经袭来,应接不暇,直直从山体上摔下去。 他脊柱朝地摔在地上,感觉头晕目眩,等缓过来的时候数十把剑已经抵着自己。 丹凤眼男子打着伞走了出来,正是那天夜里在树林中见到的那位。他十分得意的样子:“没想到你真的会落入我布的局,看来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雨水打在燕林的脸上,但却遮盖不住他眼里的恨意:“你在说什么?我师姐呢?” 丹凤眼男子看似有些诧异:“师姐?你说的是那些小尼姑吗?”他意识到了什么:“啊……你是不是叫什么……叫什么燕林?你也是鼎鼎有名的人了,万隐寺全是小尼姑,你也算是一根独苗。” 燕林不顾他调侃,声音像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的一样:“我的师姐们呢?” 丹凤眼男子轻轻一笑,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神,接过用布袋装着的东西。他摇了摇布袋,仿佛有球状物在里面滚动:“这些就是你的师姐们。你小子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这么蠢?” “这是……”燕林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姐们的内丹?” 丹凤眼男子大笑,对身边的人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哭的样子还真的惹人怜,怪不能被一堆尼姑疼爱。” 燕林怒从中来,拿起掉落在身旁的剑就要向丹凤眼男子回去。 然而这时蓝光一闪,他拿着剑的手被抽了一鞭子,“哐啷”一声剑再次落在地上,手臂生疼生疼。 众人抬头,发现在千鸟阁的二楼婷立着一位面容清冷的女子。那女子长得十分秀美,身形修长,绝世而立,周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气息。她有着一张鹅蛋脸,肤色白皙,下巴处略尖。眉毛细长,眼角微扬,唇不点而红。睥睨般地从二楼看着燕林,手里握着刚刚抽过他的鞭子,隐隐散发着蓝光。 丹凤眼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往楼上一瞟:“焦姑娘,不劳您动手。您没瞧见我这十几把剑抵着他吗?他能翻出个什么天来?” 焦疏雨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寒遥,你费尽心思抓他,难道就是想激怒他,好让他命丧当场吗?” 燕林觉得这焦疏雨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寒遥翻了个白眼,明显和焦疏雨不太对付:“这小子从万隐寺跟了我一路,像个苍蝇一样甩都甩不掉,我抓他自然是来泄愤的,命丧当场也未尝不可。” “什么跟了你一路?”燕林怒道,却没想到又被那个冷清女子甩了一鞭子。 焦疏雨冷冷地看着燕林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 燕林想要反驳,但看到她的鞭子住了嘴。 焦疏雨对寒遥道:“他是万隐寺的余孽,绑了他严刑逼供,或许可以问出慈一师太内丹的下落。” 燕林死死盯着焦疏雨,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想不到姑娘长的这么美,心底里却是个蛇蝎心肠。果然是女人心狠手辣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寒遥似乎也觉得焦疏雨说的对,但却不想表现出来,径直问燕林:“小和尚,你最好现在就说出慈一内丹的下落,免得受皮肉之苦。” 燕林感觉到刚才被焦疏雨抽过的地方在雨水的冲刷下犹如着了火一般的疼,好像在提醒他他若不交代后续会面临什么。但他装出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双手抵在后脑勺,向后躺去:“我师父的内丹?不知道,从未见过。” …… …… 燕林被押上了千鸟阁的五楼,他发现那里早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的刑具。他被绑在一个十字架上,寒遥拿起放在一旁的鞭子,威胁道:“你确定不说?我这鞭子虽然比不上焦姑娘的怀悯神鞭,但打在身上也是一样的疼。” 燕林蔑笑:“怀悯?心怀悲悯?我看是心肠毒辣吧,也好意思给自己的鞭子取名怀悯。” 身上一下吃疼,寒遥已然抽了一鞭子:“我是在跟你讨论鞭子的名字吗?快说!慈一内丹在哪儿?” 燕林不说话了,任凭他如何折磨自己,他都不开口。 …… …… 在酷刑之下燕林昏厥过去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寒遥用冰水浇醒。见燕林怎么都不开口,寒遥也是气得直跺脚,嘴里不停骂骂咧咧的。后来可能是又到了夜里,寒遥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燕林才得以稍作休息。可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寒遥又来了。 寒遥似乎没有睡好,脸上还带着倦容。燕林嘲笑他:“我都没累寒公子自己就累了?” 寒遥气得又要打他,这时那位清冷女子走了进来。 苗疆人一般个子多不太高,寒遥若是放在中原男子中只能算是个中等个子。然而这个女子却十分高挑,几乎和寒遥同高。她身着黑衣,袖口和腰间都秀着苗疆特有的花纹,手持怀悯对燕林道:“你倒是倔强,都成这样了还敢挑衅寒遥。” 燕林笑道:“看来是寒公子累了,要换焦姑娘了。” 焦疏雨没有理睬燕林,问寒遥:“问出什么了?” 寒遥摩拳擦掌:“正准备要问出些什么。” 焦疏雨扫了一眼屋内的刑具,上面都沾染着燕林的血,而燕林也早就已经体无完肤。 焦疏雨问寒遥:“我听说他来之前在一家客栈住过几天。既然他身上没有内丹,说不定藏在了客栈里,你去查过吗?” 寒遥哑然。在寒遥的酷刑下燕林都没有丝毫惧色,但听到焦疏雨这样说,他脸色微变。这表情的变化被焦疏雨看到了:“你看,他紧张了,恐怕那家客栈的确有古怪,派人去搜查一下。” 寒遥招手让手下的人过来,命他们去搜客栈。焦疏雨又拦下那些人道:“听说他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位姑娘,现在人也不见了。看看能不能追回来,他能受得了酷刑,那姑娘不一定可以。” 燕林此刻对焦疏雨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她把自己调查得那么清楚,而且连童淅都不愿意放过。 刚要破口骂人,寒遥却抢了先,语气甚是不满:“你为什么昨天不说?都过去一整天了,现在追还来得及?” 焦疏雨冷冷地扫了寒遥一眼:“我不过是途径千鸟阁,这些都是你的事,你自己想不到,如今我帮你想好了你却来怪我拖延?” 寒遥被焦疏雨怼得说不出来话,焦疏雨道:“还不快去安排?寒公子是想等那姑娘再跑得远一点?” 6. 谁料已是天人隔(二) 寒遥怒气冲冲地出去安排,焦疏雨提着怀悯打量燕林。看到发着蓝光的怀悯,燕林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他是个在尼姑堆里长大的少年,对于如何讨女子欢心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挤出笑容,嘴像抹了蜜一样:“姐姐有话好好说,我一定配合!” 焦疏雨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既而恢复冷清:“慈一师太的内丹放在哪里?” 燕林一脸委屈:“姐姐啊,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 焦疏雨微嗔:“别姐姐姐姐的套近乎,问你话就好好答。” 燕林不敢再叫姐姐了,规规矩矩地称呼她为焦姑娘:“焦姑娘你看我看上去像是一个靠谱的人吗?师父内丹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何会交给我保管?” 焦疏雨不想和燕林胡诌,问:“那如今内丹在谁手上?” 燕林继续装傻:“这真的不知道。寒遥火烧万隐寺,姐妹们都走散了,活下来的甚少。” 焦疏雨深深看了燕林一眼:“那你跟我说说在万隐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林乖乖地把万隐寺发生的事告诉了焦疏雨,不过自然是把那些不能说的都隐去了。焦疏雨背对着自己负手站立,静静听他的故事。听完后焦疏雨也不说话,似乎在沉思。 燕林见焦疏雨并没有要打人的意思,又觉得她似乎没有她看上去那么不好亲近,于是又尝试套近乎:“焦姑娘……”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盟主要与万隐寺为难吗?”焦疏雨突然问。 燕林奇怪:“我正要问焦姑娘,焦姑娘竟然反过来问我?” 焦疏雨眯起眼睛,小声喃喃:“你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你在跟他说什么?”这时找好人的寒遥踱步进来,带着怀疑瞧了焦疏雨一眼,“焦姑娘高招,可问出什么了没有?” 焦疏雨又扫了一眼刑具,似乎不想让寒遥知道自己刚才问了燕林什么问题,不动声色道:“嘴巴太严,问不出来,寒公子继续打吧。” 燕林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下来,这姑娘变脸比变天还快! 焦疏雨离开,寒遥敲着鞭子道:“来,我们继续。” …… …… 寒遥一直和燕林磨着,燕林怀疑自己此刻身上是不是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连精神也开始有些涣散。人在昏厥和清醒中轮回,到后来连清醒的时候也变得头昏脑胀,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似乎听不见寒遥的怒吼,只能听到外面暴雨如注的声音。 近落日之时,黑衣人匆匆进来,对寒遥道:“寒公子,我们查了整个客栈,没有发现内丹。” 燕林松了半口气。 “那那个小姑娘呢?找到了吗?”寒遥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怒火。 “连日暴雨,行踪都冲刷干净了,不易追踪,目前还没有追到。” 燕林又松了半口气。 寒遥骂了一句蠢货,继而把怒气都撒在燕林身上。他思索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阴森森地问燕林:“燕公子也算是万隐寺里的独宠,对各大仙门了解应当颇深,慈一师太可跟你提过‘无伤’?” 听到“无伤”两个字,燕林神色大变。之前无论寒遥如何用刑都不过是皮肉之苦,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伤不到根基,但“无伤”却不同。 “无伤”是百里九寨赫赫有名的毒药。其之所以被称为“无伤”是因为服毒者身上不会出现任何伤痕,但毒性却直击内丹,以其腐蚀之力硬生生消解内丹。 内丹为世间极坚强之物,即便脱离人体,经历风吹日晒也不会消散。能够消解内丹的除了修炼内丹者本人外,人们所了解的相关毒药就只有“无伤”。 消解内丹之痛为万痛之首,非常人所能忍受。并且这个毒药不会立刻将内丹消融,而是会在身体折磨服毒者七七四十九天。剧痛长时间持续,多数人都忍不了那么长时间,往往自尽而亡。 而寒遥却说:“此刻你手脚都被绑着,灌下后没法自尽。你想想好,到底说不说慈一的内丹之所在。” 燕林因为紧张而气息急促,此刻脑海里闪出自己在万隐寺的场景。师父和师姐从小将他养大,他真的要为了自己而辜负他们吗?他用玩笑遮掩自己的紧张:“那是什么玩意儿?好喝吗?” 寒遥怒火中烧,命人拿来毒药给燕林灌下。刚灌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很快就觉得丹田处似乎有烈火在燃烧,又好似有人在硬生生地撕开自己的内丹。这疼痛很快蔓延周遭神经直至全身,疼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寒遥在他耳边喊:“内丹在何处!快说!” “疼……” “妈的,内丹在哪儿?” 燕林感觉呼吸不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寒遥当然不会放过燕林,一盆冰水浇到燕林头上。冷水刺激神经,燕林疼得忍不住嘶喊。 说时迟那时快,门突然被一道力撞开。 倏忽进来一个和尚。那和尚左手拈花,右手攥着几颗舍利子。寒遥还没看清这人是如何进来的,十字架上就已经空无一人。那和尚将燕林背起,一把抓起一旁燕林的佩剑,从五楼纵身跃下。 屋外大雨瓢泼,水汽甚浓。燕林刚一到雨里,全身就湿透了。 此时蓝光一闪,和尚遭到了焦疏雨的阻击。 焦疏雨的怀悯是神鞭,而她的修为也极高,和尚不敢怠慢,把燕林放在地上并甩给他佩剑,在暴雨里和焦疏雨打斗。随后寒遥也跳了下来,同时围来了近百名百里九寨的黑衣人。 寒遥早就已经看出来来者身手不凡,他甚至开始怀疑一路从万隐寺就开始跟踪自己的是这个和尚而非燕林。他大喊一声:“布阵!” 百里九寨的人将和尚团团围住。可那和尚却镇定自若,挠挠头:“巨蟒阵?都说这阵法是模仿蟒蛇之形,你们模仿得不像啊!” 寒遥才不和那和尚多语,第一个带头冲了过去。和尚的神器十分奇怪,竟然是那几颗舍利子。那和尚一手驱动舍利子,另一手掷出了一朵莲花。那莲花逐渐变大,最后居然可以把燕林盛在上面。燕林被莲花托起,一路往山尖上飞。 焦疏雨不是仙阵中人,于是寒遥对着她喊:“你要是想证明你对百里九寨是忠心的,就追上去杀了那小子!” 焦疏雨冷眼看了寒遥一眼,抬头望了一眼秃鹰,甩动神鞭对着一只秃鹰一抽。那秃鹰在空中一声嘶吼,俯冲过来要攻击焦疏雨。焦疏雨后翻躲过,然后一个釜底抽薪来到秃鹰脚下,抓住它的脚,由着秃鹰把她提起来。紧接着她又对着秃鹰抽了一鞭子,秃鹰带着她往燕林的方向飞去。 就在此刻,突然间“轰隆”巨声响彻云霄。 听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正蹦腾而来。立时众人感觉到地面在颤抖,并且越来越剧烈,有山崩地裂之势。打斗中的众人惊愕得转头,发现四周高山竟然如同融化了一般,泥水向他们冲来。这泥水袭来之势犹如要把世界吞没,就连那和尚也面露惊色。 此刻再也没有人打斗,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反方向跑。 和尚收了手,原本腾飞的莲花也猛然坠落,燕林眼看自己就要落入泥水当中。幸好他被另外一股力量抓了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悬挂于秃鹰之下的焦疏雨。焦疏雨拽着燕林,努力防止自己因为秃鹰的挣扎而跌落。 然而突然间从斜下方飞来一块巨石,重重撞击在两人背后,二人被撞得飞起。那一下撞击力度极大,燕林本身就已经气息奄奄,撞击之下立时失去了知觉,不省人事。 7. 百鸟十里搭鹊桥(一) 燕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拿着唢呐站在一座寺庙里。小男孩十分瘦弱,衣服已经褪色,上面补丁一个接着一个。他看上去似乎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略有些弱不惊风的感觉。白嫩的脸上带着一道污渍,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这时袅袅娉娉走来一位女子,那女子身着白衣,一尘不染,带着亲切的笑容在小男孩的身前蹲下,问:“小师弟,你叫什么?” 男孩腼腆地道:“燕……燕林。” 女子温和一笑:“我叫姜暮还,你不用怕,这里是你的新家。我是你的大师姐,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吗?” 小燕林点头如捣蒜,但还是有些不敢看姜暮还的眼睛。 姜暮还把小燕林的脸捧起来,给予他鼓励的眼神。她指了指小燕林手中的唢呐,问:“为何拿着唢呐?” 小燕林支支吾吾:“如果谁家有人死了,我……我就吹唢呐给他们听,他们就会给我钱,我就能买馒头吃。” 姜暮还笑靥如花:“你吹一首给师姐听听。” 小燕林不确定地看向姜暮还,仿佛在问她是否真的要听。姜暮还笑着点点头,小燕林才抿着嘴拿起唢呐。小燕林中气十足地吹了一声唢呐,姜暮还是听惯了古琴洞箫之人,突然听到这样的音乐吓了一跳。 也正是在这时,屋内传来慈一师太的怒吼:“滚远点吹,聒噪!” 姜暮还连忙带着小燕林逃离。两人跑了许久,气喘吁吁。小燕林看上去有些委屈,姜暮还却道:“没事的,在师父听不到的地方吹,师姐喜欢听。”说着又对小燕林笑笑。 小燕林这才嘻嘻一笑,眼睛笑成一双月牙儿。 然而这时,梦里的姜暮还突然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对着憨笑的小燕林戳来,正好刺到他的丹田。 …… …… 一阵剧痛袭满全身,梦里的场景全都消散了。燕林被剧痛扰醒,他捂着丹田涔涔发汗,身体微微颤抖,头晕目眩。这疼痛持续了将近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稍稍缓解,让他得以睁眼。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山谷之中,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一棵劲松张开枝蔓挡在自己头顶。此时暴雨已经停了,只是时不时树叶上会滴下一两滴雨水。 他回忆自己昏迷前的场景,只记得当时被逼服下了“无伤”,很疼。好像有个和尚救了自己,但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至于为什么会落在这个山谷里,他由于当时毒发过于疼痛,记忆不是很清楚了。依稀记得好像有个巨石击中了自己,将他推出好几里远。 正想着,他望向左边,浑身肌肉一紧,发现一黑衣女子正蜷缩在不远处。 那女子面容姣好却颇为冷清,定睛一看正是焦疏雨。 燕林此时还回味着那个梦。想到师姐,他心里对百里九寨人的恨就难以抑制。燕林心想:“此刻她毫无防备,如果杀了她,也算是为师姐报仇了。” 燕林小心翼翼地起身,内伤外伤齐发,差一点直挺挺地摔下去。他扶住隔在两人之间的一块巨石,发现自己的剑正放在刚才躺着的位置。他把剑抽出来,眼中散出冷光。 他对着焦疏雨的胸口一剑刺下去,刚刺到一半焦疏雨就倏忽睁开了眼。只见她侧身滚开,燕林的剑插到泥土里。 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鞭子缠绕,只要焦疏雨稍稍一用力,自己立时毙命。燕林眼睛一闭,心想:“死就死了,反正已经中了‘无伤’,这样死总比疼死的强。” 然而焦疏雨却没有使劲。 燕林眉眼处掠过桀骜:“怎么不动手?” 焦疏雨的鞭子依旧缠在燕林的颈部,她在他耳边道:“我不是嗜杀之人。” 燕林蔑笑,神情皆是不信:“你们百里九寨的人屠了我的家,你现在说你不是嗜杀之人?” 焦疏雨竟然在这个时候嘲笑他:“你燕林是蠢,难道你们万隐寺一门都蠢吗?” “不准侮辱我师门!”燕林怒气冲天。 焦疏雨轻笑一声,声音像是一滴雨露落入平静的水塘。她突然间放开燕林,燕林软软倒在地上,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而此刻一旁的焦疏雨也踉跄了一下,她急忙扶住巨石稳住了身子。 燕林这才发现她背后有一大块血迹。燕林问:“你也受伤了?”焦疏雨淡淡道:“无妨。” 燕林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细想刚才焦疏雨的话。虽然这话听起来气人,但道理却引人深思。“你说的也有点道理,的确并非所有百里九寨的人都是恶人。”他道,“但万隐寺蒙难,姑娘敢说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焦疏雨看都没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我虽然不赞同,但讨论策略的时候我在,出兵的时候我也送了,这么多年也确实是百里九寨养育了我。你硬要说我是你的仇人,我也无话可说。” “你!”燕林恨极了她的态度,但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气得想要用剑支撑着自己起来,不料失败了,背部砸在地上。 焦疏雨这时一把拿过他的剑,不顾燕林的喊叫,用剑做拐杖,皱着眉头走到一个犄角旮旯处,从中拿出一裹芭蕉叶。打开后发现是已经捣碎的草药。 正在燕林疑惑她这一连串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焦疏雨把草药递给燕林:“你醒了也好,我背上受了伤,自己够不到,你帮我涂一下。” 燕林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把芭蕉叶甩到一边,更加生气:“焦姑娘真是心大,不怕我从背后捅你一刀吗?”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是想看着我伤口感染?” “何乐而不为呢?”燕林反问。 焦疏雨打量了他很长时间,看得燕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看什么?”焦疏雨这才道:“你是真的蠢还是在装蠢?” 这已经是焦疏雨这短短一柱香时间里第二次教训他了,燕林极度不服气:“焦姑娘胡乱骂人,恐怕是失了心智?” 焦疏雨道:“寒遥在千鸟阁布下的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陷阱,偏偏你毫不犹豫地自投罗网。你做事之前都只凭一股子热血,完全不动脑子的吗?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燕林忿忿:“他拿我师姐来引我入陷阱,你不说他阴险狡诈,却来说我不动脑子?” 其实焦疏雨和燕林年龄相差不过一两岁,都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来女子在这个年纪往往心智更成熟些,二来成长环境不同,导致焦疏雨看上去比尚显冲动的燕林沉稳了许多。 她眼神灼灼,里面竟然满是责备。这让燕林想起曾经在万隐寺的时候,姜暮还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做错事的自己。想到大师姐,燕林霎时觉得心中悲伤,悲愤交加引得鼻子一酸,他赶紧低下头。 焦疏雨当然捕捉到了这少年的情绪变化。看着俊美少年微微低头,想起他就算在昏迷的时候嘴里也常常念着“师姐”,突然觉得这少年或许只是重情重义,关心则乱罢了。 燕林低头时鼻翼微动,睫毛低垂,看着让人不由得产生共鸣。焦疏雨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陷阱根本就不是布给你的,是给一路从万隐寺开始就跟踪寒遥的人准备的。寒遥他根本连跟踪人的人影都没有看到,就你这点修为能办得到?” 此时燕林不服气,要插嘴,被焦疏雨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继续说:“发现落入陷阱的人是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时我还真有点纳闷,后来一花大师来了我才意识到可能跟踪他的人另有其人。这么看来,你也算是‘猎物’中的奇才。” 燕林吃惊地抬头:“你是说来刑房救我的人是一花大师?” 这世间修为最高者有三。一是岱安峰掌门俞君见,二是百里九寨盟主寒铸剑,三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位和尚——金山寺的一花大师。燕林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被他所搭救。 “一手拈花,一手舍利,这般修为的和尚,你以为世间有几人?” 焦疏雨恐怕说的没错,燕林心想。就凭其莲花可以将自己托起,面对百里九寨的仙阵也游刃有余,他的修为当真深不可测,排名世间前三可能性也是很大的。虽不知一花大师为何要跟踪寒遥,但如此看来是他没错。 燕林撇撇嘴:“可这和我不愿意帮你涂药有什么关系?” 8. 百鸟十里搭鹊桥(二) “因为这和你盲目冲进陷阱一样的蠢。”焦疏雨白了一眼燕林,“我们二人被困于深林,想要活命就应该互相扶持。我若是重伤不愈,你又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到时候山兽来袭,我们都得成为口中食。” 树叶上的一滴雨水落到燕林脸上,他随意一抹,勾了一下嘴角,甚是不屑:“反正我也中了‘无伤’,没有解药早晚要死。我是无所谓死活的,是你比较想活命吧?” “现在活下去,以后说不定还能找到解药。” 燕林干脆躺了下去,更加无谓的样子:“解药只有你们百里九寨有,你也说了,就我这点修为我能做什么?偷解药吗?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见燕林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焦疏雨就气不打一出来:“你就没想过你若是死了,你师父和师姐的在天之灵能安?而且你弄清楚为什么万隐寺被灭门了吗?为什么寒遥一直追问你慈一师太内丹的下落?还有那些万隐寺的幸存者,你若死了,谁保护她们?” “你这话说的,好像这所有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一样。连师父和师姐都遇难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呵。”焦疏雨一声冷笑,不住摇头,像是有些失望,“原来如今中原仙门都是你这般没有担当的人,怪不得渐渐没落。” 燕林也不反驳,似乎慢慢习惯了焦疏雨十句里面总会夹杂一句教训的节奏。 其实燕林并非如焦疏雨所说没有担当,只是心理上还没有做好身份的转变罢了。从前他习惯了被师父和大师姐护佑,自我认知里一直觉得自己只需要会跟姜暮还撒娇便可。这次遇到突变,他虽然一下子成了师姐妹的保护伞,但对自己的能力依旧不自信。 而焦疏雨说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是气话。燕林可以为了师姐不顾危险,在寒遥手里的时候也从不露惧色,这都让她刮目相看。 焦疏雨直接问:“你帮不帮忙?”燕林也直接答:“不帮。” 焦疏雨被他气得柳眉倒竖:“看来你不光是蠢,你还一点良心都没有。”燕林立刻回嘴:“我就是因为有良心,才不能帮你这个百里九寨的人。” 焦疏雨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在自我安慰,好平息心中怒火。然后她说得异常缓慢:“彼时突遇山崩,不是我救的你?你再自己看看你身上的伤,不是我给你涂的药?” “山崩是……”燕林这时才想起山崩时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连日暴雨,而为了修建千鸟阁,百里九寨的人将附近的木植都砍伐干净,那山竟然像溶解了一样。当时自己直直往泥水里坠,是悬在秃鹰脚下的焦疏雨拉住了自己。 “我身上的伤……”说到一半燕林又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因为刑讯而受的伤确实都被处理过。这里没有他人,只能是焦疏雨。这时他突然间羞赧,整个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焦疏雨愣了一会儿,山风吹起她鬓角长发。旋即噗嗤笑了出来,全然不在意:“你不是小和尚吗?如果心无旁骛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我……我虽然是万隐寺的,但一没剃度二没受戒,师父把我当俗家弟子教导。姑娘你这……还是要和我保持一点距离的!”燕林急道。 “啊……这样啊,我都已经看过了怎么办呢?肌肉线条不错,摸上去也很结实。”焦疏雨一反往常清冷的样子,说起这番话来竟然有些娇柔万千,吓得燕林腿脚并用往后退了好几步。 焦疏雨轻笑,实在觉得这少年有些有趣。刑具面前他都没有这样惊慌失措,没想一遇到男女之事竟然这般生涩。刚才她是起了玩心想逗一逗燕林,逗过之后又返回了她以往的样子,把药递给燕林:“快点别磨蹭。”说着她背对着燕林要宽衣解带。 燕林一下子脸一直红到耳根子:“等……等等!” 焦疏雨转头问:“怎么了?” 燕林憋了半天才说出三个字:“这……不妥。” 焦疏雨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她把芭蕉叶捧在手上递过去,两人视线交错。焦疏雨一脸坦然,而燕林却连忙避开她的眼睛。他抓耳挠腮,迫不得已接过草药。 焦疏雨背对着燕林将衣服脱下,燕林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由得心跳加速。但他突然想到刚才焦疏雨略带嘲笑的笑容,心想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此刻心情,于是努力把焦疏雨的背想象成是一张白板上画上了朱砂。 山谷轻风微拂,绕过焦疏雨,又在燕林眉间轻点。 他轻轻帮焦疏雨上药,专心致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要是说话还好,一旦两人陷入沉默,山谷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微妙。焦疏雨自己应当也感觉到了,嘴角不免微微上扬,脸颊上也产生了红晕,眼神有些凌乱。她想着总要说点话打破此时的宁静:“我虽然帮你上过药了,但你身上的毒我却解不了。” “好……” “好?”焦疏雨惊奇,“那可是‘无伤’的毒,毒发时疼痛难忍。” “啊?哦,‘无伤’……之前发过一次,的确很疼……刚刚姑娘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 “……”焦疏雨不为人知地摇摇头。 此时药已经涂好,燕林不敢再看焦疏雨,把芭蕉叶低头递了过去。 递到一半他突然感觉丹田一阵火烧,紧接着疼痛开始扩散。那疼连结周身神经,他慢慢躺下,跟着那一抽一抽的疼痛,身子也随之抖动。 焦疏雨连忙穿好衣服去搭他的脉,然后把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并拉起他的手为他灌输法力。燕林感到一阵暖流游遍全身,渐渐缓解了神经的疼痛,但丹田处的灼烧感却无法退去。他在地上满头是汗地打抖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缓过来。 焦疏雨喁喁细语:“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燕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他发现焦疏雨并不在身边,撑起身子连忙四处寻找。身上的伤痛让他举步维艰,走出一里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住,往前摔去。 就在他单膝跪地时焦疏雨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不用行那么大的礼,燕公子。” 燕林那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真的觉得焦疏雨的声音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他吃了一瘪,不知道要怎么回嘴,任由焦疏雨把自己扶起来,二人回到原地。 晓色初开,秋意浓重,深林中的草木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晨霜。阳光照在身子上十分温和,不冷不暖。之前连日暴雨,遇到阳光普照,林中自然而然有着一股清新的气味。 焦疏雨把采来的果子递给燕林,问:“仇人的果子,你吃不吃?” 燕林怒气冲冲要拿,焦疏雨却把果子撤回来,笑道:“吃了你是不孝,不吃又会被饿死。燕公子,这可是个难题,你好好想想。” 燕林被气到了,倔脾气一上来,干脆把头一转,不搭理焦疏雨。焦疏雨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把果子放在他身边,两人长久都不说话。 9. 百鸟十里搭鹊桥(三) 三日后,苗疆又开始下雨。这次的雨虽然不大,但深秋的雨是带着寒气的,落在身上足以让人打好几个寒颤。 这几天来燕林和焦疏雨几乎不怎么说话,但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燕林虽然对百里九寨的人心中怀恨,但他发现他对焦疏雨却好似恨不起来一样。焦疏雨虽然嘴上一直不饶人,但却实实在在是在照顾自己。他心想自己自然不能做焦疏雨口中那个“没良心的”,因此实在不好意思再把恨意挂在脸上。 下雨之后二人都盘腿坐在那棵古松下躲雨,一人望向一边。雨声沙沙,敲击树叶。缄默无言,使得雨声格外的响。渐渐的雨好像大了起来,渗透松叶,凝聚成一颗一颗豆大的水珠滴在二人身上。紧接着古松的遮挡就没有什么用了,燕林将双手抱在头上。 一侧头发现一旁的焦疏雨竟然找了一处山体凹进去的地方蜷缩在里面。那地方不大,却可以容得下两三人。焦疏雨与燕林的眼神对上,问:“你不过来吗?” 燕林眨眨眼,他这几天一直刻意和焦疏雨保持距离:“我在这里挺好的。”看燕林这样,焦疏雨直接把腿一抻,完全没有给他留位置。 这时雨越下越大,燕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他丹田处又开始产生灼烧感了。这段时间以来,“无伤”之毒的发作越来越频繁,从一天两三次到现在一天几乎要发作四五次。每次都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也难怪寒遥说中了这个毒的人大多都挨不到第四十九天就自尽了。 果不其然,丹田开始剧痛。和以往一样,疼痛很快就蔓延周身。“无伤”带给全身的是直击神经的疼,在冰凉秋雨的刺激下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燕林倒在地上,忍不住呻吟。 燕林倒下的那一刹那焦疏雨起身,把他生拉硬拽拉到躲雨处。此时燕林根本无法顾及别的,任由焦疏雨摆弄。 当疼痛稍微缓和一点,燕林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靠在焦疏雨的肩头。他急忙退开,可却高估了此时自己的身体状况,朝另外一个方向摔去。焦疏雨没忍住骂他:“你就不能消停一点?”然后把他扶起来。 此时雨还在下着,只不过变成了绵绵细雨,与斜风缠绵。 燕林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挤出了一句话:“不是故意要靠在姑娘身上的。”焦疏雨无奈摇摇头:“你往里面来点吧,忘了自己一身伤?” 燕林听话地点点头,往焦疏雨身边靠了靠。此时两人之间就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互相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燕林心中已经有千万个想法闪过,但都被他自己扼杀在了摇篮里。他对自己内脏说:“别再翻江倒海!多想想师父和大师姐!” 就在燕林跟自己做斗争的时候,焦疏雨突然道:“刚刚你发作的时候我在想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 燕林被吓得肩膀抖了一下,顿了顿才道:“姑娘请说。” “百里九寨出兵中原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不知道。” “你师父他们也不知道?” “送信的师姐说师父是被突袭的。” “那你知不知道万隐寺为何遭难?” 焦疏雨连番提问,燕林坐直了身子,他开始有些怀疑:“难道我应该知道?” 焦疏雨“啧”了一声,托着头思索。这已经不是焦疏雨第一次这么问他了,他被寒遥绑在十字架上的时候焦疏雨也是这么问的。他又追问:“焦姑娘的意思是不是应该有人给我们警示?” 焦疏雨蹙眉不答,燕林突然想起自己在千鸟阁二楼窗外偷听到的一段对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之前潜入过千鸟阁,听到有一个女子在和一名男子讨论情报是否送出去的问题。我那时不懂何意,但今日姑娘这么说……莫非,那个女子就是姑娘?姑娘为何会传情报?难道……” 燕林坐直身子,这时他心中几乎确信焦疏雨的声音和当时那个女声一模一样! 然而此时焦疏雨手上的怀悯开始泛着蓝光。她威胁:“我劝你少说话,把我问烦了,我都不知道我要把你怎么样。” “所以姑娘会救我,会照顾我对不对?” 焦疏雨皱眉不答。 燕林似乎有点激动:“姑娘难道是安插在百里九寨的暗探?” “啪”的一声,怀悯神鞭在地上抽了一下,雨水四射,燕林住嘴了。焦疏雨斜眼看着他,好像他要是再多问一句这鞭子下一秒就要抽到他身上。 燕林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举着双手道:“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焦疏雨这才把鞭子收起来。 正好身上的疼痛又缓和了许多,燕林有些虚弱地靠在山体上,试探着问:“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姑娘总要告诉我为什么百里九寨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吧。” 焦疏雨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藏不住了,但她毕竟和燕林认识时间过短,不能亲口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她想既然燕林是万隐寺的人,那他确实应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道:“因为盟主想要你们的内丹。” “你们盟主想要提高功力?” 焦疏雨扫了一眼燕林,轻笑:“如今这世上,有三人法力独步天下。岱安峰俞君见,金山寺一花大师,还有就是我们盟主寒铸剑。这三人虽然没有真正斗过法,但修为应在伯仲之间,令其他人望尘莫及。而只有服下比自己原本修为更高的人的内丹才能达到提升自身修为的效果。你们万隐寺中可有一人修为比我们盟主高?” “既然不是追求修为,又为何要万隐寺人的内丹?” “因为要铸剑。” “用内丹铸剑?” “没错。” 燕林一脸疑惑看着焦疏雨,焦疏雨读懂了他的表情,解释:“内丹可以用来铸剑你是知道的吧?” 燕林道:“上古时期就有用人来祭献铸剑的先例,只不过那时的人不知道原理,只知道用修为越高的人祭献,铸出来的剑威力越大。后来随着铸剑术的发展,人们才渐渐知道真正有用的其实是人的内丹。” 焦疏雨道:“正是如此。” “但先师曾说现在很少有用内丹铸剑的了,因为由内丹所铸之剑过于凶煞,其戾气往往会反噬持有者。寒铸剑用我们万隐寺那么多人的内丹铸剑,他不怕自己驾驭不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盟主只要你们万隐寺人内丹的原因。” “我们万隐寺人的内丹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焦疏雨道:“这就与你们修炼内丹所用的心法有关了。” 10. 难逃一场腥风雨(一) “心法?”燕林思忖后还是不解:“不同仙门所修心法确实不同,可我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由我们的心法所练出来的内丹更加适合练剑。” “你可知你们一派修炼的是何心法?” 燕林回想:“先师曾说我派所修为《菩提经》,为鄙派师祖一生的心血,但却未留下秘笈。几百年口口相传,传到先师之时早已残缺不全。加上还有后人的摸索创新,我们现在所修的心法早已和原版的《菩提经》出入很大了。” “可就算有变化,底子还是那本《菩提经》。当年贵派创派师祖风云天下,即便是岱安峰也无法掩盖其光芒。传闻修炼菩提心法可使人内丹纯净温和且功力大增。用你万隐寺人的内丹来铸剑,不但可以增强神器的威力,其温和之特色还可以稍盖神器的戾气,不至于造成神器反噬主人的后果……” 燕林万万没想到,引起他们一派灭门的竟然是这个原因。他深呼吸,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十分不顺畅。又问:“你们盟主要炼神器做什么?” “因为我们盟主想要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 焦疏雨问:“你知道百年前的娇水之战吗?” 这个燕林知道:“百年前九寨中一派曾试图入主中原,但被万隐寺和岱安峰联手阻击于娇水。” “没错,盟主当年也参与了这场战役,对于这场失败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卷土重来。” “他为了卷土重来而炼神器?” 焦疏雨解释:“金山寺一花大师云游天下,不问世事,如今入主中原唯一的障碍就是岱安峰俞君见。若比法力,盟主丝毫不落下风,但这岱安峰有一样‘龙息刀’令人望而却步。传说龙息刀出则天云变色,其对于持刀者的功力加成非普通兵器所能及。为此,盟主必须铸出一把能和龙息刀匹敌的神剑。” 燕林知道“龙息刀”,那是岱安峰掌门俞君见的佩刀,天下第一神器。甚少有人见过俞君见出刀,因此这把刀显得格外神秘,数年来关于这把刀的传闻不绝于耳。如果寒铸剑和俞君见的修为相当,寒铸剑是否拥有能和“龙息刀”匹敌的神器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听到这,他不禁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腥风血雨的味道。若寒铸剑真的手持神器卷土重来,这片大地不知将会如何生灵涂炭。 秋雨一直下着,淅淅沥沥,风凄如诉,在山间回荡。 …… …… 此后一日,又一阵剧痛把沉睡的燕林弄醒,他俊朗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拧到了一起。 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鞭子抽动的声音,下意识地要躲闪,却发现那鞭子并不是来抽自己的。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焦疏雨正在自己身旁,背靠着巨石,与空中袭来的秃鹰打斗。 焦疏雨之前说的没错,这山间的飞禽走兽都是食人的,他们所处的并非什么安全之所。 燕林早就知道千鸟谷里的秃鹰非俗物,体型比一般的秃鹰大了两倍也更有攻击性。如今有将近二十只秃鹰向他们俯冲而来,焦疏雨本身就已经受了伤,甩动怀悯的力道和速度大不如前。 只见怀悯之光形成了一个蓝盾,秃鹰俯冲到蓝盾之处都嘶啼一声,然后在上空盘旋却不离开。焦疏雨显然神色凝重,心想若是长久下去自己恐怕坚持不住,于是她收了鞭。 鞭子一收,反应快的秃鹰立马冲了下来,犹如看到猎物一般眼神凶煞。电光火石之间鞭子带着蓝光抽了过去,那只秃鹰一下子昏死过去,迅速坠落。 紧接着,数只秃鹰疾速俯冲,后面还跟着数十只秃鹰。怀悯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一下挥动是多余的,鞭鞭都打在秃鹰身上。但一下子俯冲过来的秃鹰实在太多,焦疏雨手上的力道又因为伤情而不够使,好几只竟然突破了防线。 须知长鞭通常用来远战,一旦敌人近身之后就不太好使了,焦疏雨立刻舍弃怀悯,从脚踝处抽出一把匕首,起身与秃鹰搏斗。她侧身躲开秃鹰的袭击,眼看匕首就要扎到秃鹰身上,秃鹰却突然加速躲了开去。 后面来的秃鹰也已近身,而那只逃了过去的秃鹰也已经调整了方向冲来。 眼见焦疏雨就要应接不暇,燕林立马抽出长剑与秃鹰交上手。 燕林虽然浑身疼痛,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用尽全身的力气跃上石头,先是用手肘格挡住秃鹰的爪子,然后立时将剑刺入秃鹰的腹部。惨叫之下秃鹰掉落,而他的手臂上又多了好几道抓痕。 他刚想回身去帮焦疏雨,两只秃鹰向他袭来。他异常虚弱,在两只秃鹰的夹击下根本没法反抗。他感觉刚才用力之后现在整个身体突然软了下来,从巨石上跌落。 就在要跌落到地上的时候,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不只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他接住。 那和尚看不出年龄,身材略微有些丰腴,脸上和下颚的线条十分柔和,挺着个大肚子。宽大的袈裟把他的身材隐去,只觉得像是一个灵活的大蝙蝠,在焦疏雨周围东窜西窜,将他们周围的秃鹰都打了下来。 燕林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名堂,原来他就是一花大师! 本以为一花大师就此会收手,没想到他竟然向焦疏雨动手。 只见他一手拈着莲花,另一只手甩出舍利子,朝焦疏雨的周身大穴击打过去。焦疏雨飞身而起,翻身去躲,即便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之下她的身法依旧翩然若仙,柔中带力。 但她这一躲已经在不经意间把她年少时习得的功夫用了出来,那是岱安峰的招式。就算如此她依旧无法逃过所有舍利,肩头中招,朝后一个踉跄。 这时一花大师猛然蹬地,震起一阵尘土,下一秒一花大师的手掌就已经抵在了焦疏雨的颈部。 “大师手下留情!”燕林急忙起身制止,焦急之情都写在脸上。 其实在燕林出言之前,一花大师就已经收了力,但却没收手。他神情看上去颇为疑惑,问燕林:“她不是百里九寨的人?” 没等燕林回答,焦疏雨就已经道:“我是百里九寨的人。” 一花大师狐疑地打量焦疏雨,自上而下把她好好看了一遍。如果自己刚才没看错,焦疏雨那一翻身是岱安峰的招数。一个百里九寨的人,怎么会有岱安峰的功底? 11. 难逃一场腥风雨(二) 愿逝者永存于心。 哪怕苦难过去,生活尚可,都不该忘。燕林如此,我们也是。 ——————这是一条现实和小说的分界线—————— “但她不是什么坏人,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燕林连忙补充,双手齐用爬了起来,靠在巨石上。 一花大师又带着怀疑的眼神看了焦疏雨一会儿,见她眉目清冷,眼角微微翘起,竟有种十分面熟的感觉。顿时起疑,道:“丫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焦疏雨羽睫一颤:“大师都是这么跟女子聊天的?”一花大师却“咦”了一声,努力回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多年前在小重山,那个跟在席云深身边的小女孩难道不是你?” 听到“小重山”,焦疏雨瞳孔中散发的“生人勿进”的气息弱了许多。小重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岱安峰的副峰。小重山上住着一位名叫席云深的隐士,既是岱安峰掌门俞君见的师兄,又是她的师父。 这时一花大师一眼扫到了焦疏雨手中的怀悯神鞭:“就是你吧!当时你还在跟你师父说练剑没意思,要学就要学个他人不会的东西,所以你学了鞭法,是不是?” 多年前的人焦疏雨自然是不记得了,但这段和师父的倔强她却是记得的。由这段对话作引,她似乎依稀想起师父好像确实有一个和尚朋友,有一回她撞见师父在和他喝酒。席云深朋友不多,或许就是眼前这位。 她还不确定,于是问:“小重山上那位最喜欢做什么?” “喝酒啊!” “什么酒?” “潇湘雨啊!” 焦疏雨轻笑一下,眼里的防范都撤去了。席云深朋友虽少但都是些值得信赖的朋友,她道:“没想到一花大师作为出家人竟然饮酒。” 一花大师这才把手从焦疏雨颈部放下,挥挥手道:“我喝茶,你师父喝酒。”他一屁股坐下,问:“但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会去了百里九寨?” …… …… 焦疏雨终于将自己的身世讲了出来,一旁的燕林算是沾了一花大师的光,也听到了故事的全部。 燕林一个人自己靠在巨石边上听焦疏雨说身世,只觉得好像力气都用完了一样。除了不知道焦疏雨是席云深之徒之外,其他的林林总总都和自己猜的差不多。 焦疏雨说完之后一花大师还没忍住骂了席云深一句:“这人真的狠心!竟然舍得让你这样纤细的姑娘去当暗探!” 焦疏雨莞尔:“师父本是不同意的,是我一意孤行。” 一花大师叹了口气,才想到燕林也在。拍了拍燕林,道:“娃娃你可让我一顿好找,没想到你躲在山谷里和漂亮姑娘双宿双飞呢,老和尚还以为你坠入泥流中丧命了呢。” 燕林和焦疏雨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很微妙了,被一花大师这么一点,燕林只好尴尬笑笑,揉揉脸。他拜了一下一花大师:“大师那日救命之恩,燕林铭记。” “等等,”一花大师惊问:“你叫什么?” “晚辈……燕林。” “阿弥陀佛!”一花大师猛然站起来,看上去十分激动,“你是……你是万隐寺里那根独苗?” 燕林挑了一下眉毛,没想到他这根独苗在修仙界真的这么出名。他点头承认。 一花大师如释重负,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腿,笑道:“果真是缘分,竟然一日间认识了两个故友的心头肉。”他摇晃着脑袋道:“老和尚歪打正着救了万隐寺的独苗。哎,你师父的在天之灵恐怕也能原谅我半分了。” “先师?”燕林没想到一花大师认识慈一师太。 “老朋友了。百里九寨把你们整个万隐寺都烧了,老和尚没帮到老朋友的忙,心里有愧啊!”一花大师撑着头,甚是苦恼。 其实一花大师和慈一师太是旧友,但却是个经常找不到的人的旧友。一花大师作为当世修为前三,认识四大仙门里响当当的人物也不足为奇。他生性不羁,游走天下,不愿困于一处。就算他和慈一师太交好,也几乎没有来拜访过万隐寺,是以之前燕林并不认识一花大师。 “大师去过万隐寺了?” 一花大师一副“别提了”的神情,从头说起:“老和尚原本打算到你们万隐寺小住一段时间,可没想到去的时候整座山都烧了。那真的是气死老和尚了。老和尚我就一路追踪,在苗疆边界找到了寒遥一行人。” 焦疏雨道:“寒遥说他在路上就发现有人追踪他了,只是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以他在千鸟阁设下陷阱。想必那个跟踪他的人就是一花大师您了吧,只是没想到那个陷阱最后抓到了燕公子。” “哼,就他那点微末的修为还想抓我?白日做梦!”一花大师翻了个白眼,“他能发现点踪迹也是因为老和尚太不小心了,有日跟得过近了点,肚子饿得叫了一声,被他听到了。” “……”燕林和焦疏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花大师道:“就这样老和尚一路追踪到千鸟阁,然后去里面转了一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圈套,老和尚才不像某人那么傻,自投罗网。”后面一句话一花大师是盯着燕林说的,好像在责备他一样。他接着说:“所以老和尚去镇上买了点东西吃,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你这个傻小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燕林被一花大师说得哭笑不得。 焦疏雨这时问:“那当时大师追踪到了寒遥一行人为何并没有动手,而只是暗暗跟踪呢?” 一花大师咬着牙道:“万隐寺全寺被灭,颇为蹊跷,不知百里九寨是何动机。老和尚想暗暗跟踪,查明动机。”这时他突然看向焦疏雨:“你总归知道动机吧?” 焦疏雨也没有隐瞒,把之前告诉燕林的都告诉了一花大师。 听完之后,一花大师皱眉道:“善哉善哉,老和尚从前从未听说《菩提经》所练内丹更加适用于铸剑的理论。” “大师也从未听说过?”燕林惊讶。 “从未听闻,恐怕是寒铸剑最新得出的结论吧?”一花大师转而问焦疏雨。 焦疏雨颔首。 一花大师摩挲着下巴,分析:“寒铸剑为天下第一铸剑大师,他所得出的结论恐怕不会有错。若真是如此……”他倒吸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只希望这个结论不要被世人所知,否则中原恐怕是要内忧外患了。” “怎么说?” “阿弥陀佛,寒铸剑要卷土重来,是为外患;而天下人恐怕又都会觊觎《菩提经》,以万隐寺人的内丹为争夺对象用以铸炼神器,此为内忧。权欲之下,恐怕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刮起来了。” 这场腥风血雨其实早就已经来了,万隐寺便是第一个受害者,想到这燕林低下头。三人一阵沉默,各自心中都思索着事。 少顷,燕林却突然间蜷缩成了一团,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怎么了?”一花大师惊道。 这场面焦疏雨见过很多次了,一定又是“无伤”之毒发作了:“寒遥给他灌下了‘无伤’。” 即便是一花大师这般的人物,听到“无伤”都大惊失色:“这么邪恶的毒竟然还在用!”说着右手一挥,燕林就盘坐在了地上。他绵绵不绝的法力输入到燕林的体内,在燕林周身回荡。 不一会儿,燕林的颤抖就轻微了许多,只是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人也昏厥了过去。 焦疏雨问:“大师可有办法解‘无伤’之毒?” 一花大师把燕林翻来覆去地看,眉头一直没松开:“你有可能拿到解药吗?”焦疏雨摇摇头:“解药只有盟主有,他随身携带,就算是偷都偷不到。” 一花大师挠了挠头:“我不擅长医术,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未服解药便可治愈‘无伤’的前例。” “算来他被灌下‘无伤’已有近十天,若是得不到医治,等到了第四十九天就会毒发身亡。”焦疏雨忧虑地道。 “哎,生死有命,急也急不得。” “大师?!”见一花大师并不着急的样子焦疏雨微嗔。 “哎好好好,你别急,容我琢磨琢磨。” 12. 难逃一场腥风雨(三) 大家元宵节安康! 多宅宅,记得出门带口罩哦~ ——————————我是一条分割线———————————— 焦疏雨本以为他会就此消停,好好琢磨如何救燕林。却没想到一花大师揉了揉肚子,哀叹道:“有点饿了,丫头你有吃的吗?” 焦疏雨眉头微蹙,心中甚是不满,叹了口气,随手指着坠落一地的秃鹰:“这些可以吃吗?” “不行!” 习武的出家人往往都会吃些肉,但让他吃秃鹰他是万万不肯的。在一花大师的无赖之下焦疏雨无奈,只好去采些果子菌菇之类的。 他们这些天住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山谷,两边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焦疏雨走了很久才发现有陡峭的小路可以上山。沿路采撷,揣了一口袋的食物。 此时落日将尽,夜幕低垂。千鸟谷往日啼鸣不断,但或许是之前遇到山体崩塌的缘故,林中阒静一片。 深秋之时,料峭寒风刺骨,为了不在冷山中迷路,焦疏雨决定返回。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前方有脚步声。从脚步声中判断,恐怕是个上百人的队伍。 焦疏雨立刻警觉,抱着食物悄悄躲在树边。 那些人手中都举着火把,将他们的脸和着装印得清清楚楚,焦疏雨一眼就认出是百里九寨的人。她本以为带队的会是寒遥,却没想到是另外一名男子。 那男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气质温润。沿着这条通向山谷的小路,徒步走在最前面。 认出了来人,焦疏雨连忙飞奔回山谷,一刻不停。她回去的时候燕林已经醒了,正盘坐在地上和一花大师说话。见焦疏雨回来,燕林笑脸相迎。然而焦疏雨却急切道:“盟主的义子寒归找来了,我去拦住他们,你们快离开。” 一花大师摩拳擦掌:“来得正好,我是要教训教训百里九寨的人。” “大师!”焦疏雨瞪了他一眼,“来了上百号人,你们还是先走的好。而且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和你们在一起,不然我的身份就暴露了!” 一花大师看了看面容憔悴的燕林:“说的也是,来日方长。” 焦疏雨快速对一花大师道:“大师,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 在关键时刻一花大师就显得没有那么玩世不恭了,他认真听焦疏雨说的话:“关于万隐寺全寺被屠这件事,我很早就让千鸟阁的人传书给俞掌门,千鸟阁的人也确认情报是送出去了的,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俞掌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放任百里九寨的人屠万隐寺。要么是情报递送有问题,要么就是俞掌门自己有问题。这一点实在可疑,大师若是还在意这天下,就请将这件事查查清楚。” “你什么意思?”燕林插问。焦疏雨却不理睬他,继续道:“此外我的身份也只有俞掌门和师父知道,还请大师万不可告诉其他人。” 一花大师点点头答应,这时焦疏雨突然问燕林:“你师父的内丹是你藏起来的吗?” “不是我……”燕林下意识隐藏真相。 焦疏雨强硬地说:“如果是你,等你见到了俞掌门,千万不要把内丹所在告诉他,甚至最好不要跟他提你藏过内丹这件事,俞掌门不可信!慈一师太修为深厚,其内丹对铸神器的助益颇大,不可落入任何有觊觎之心的人手中。” 燕林听得愣愣的:“好,我不说,那你……” “没时间过多解释了,”焦疏雨转头对一花大师道,“师父他老人家精通医术,若是把燕林带去师父那儿,或许他还会有救。” 一花大师一口应下。燕林刚想跟焦疏雨多说些什么,焦疏雨深深看了他一眼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燕林问一花大师:“大师,她刚才的一番话是何意?” 一花大师脸上一点担忧都没有,反而全是好奇,问:“你好奇是不是?” 燕林道:“我疑惑。” 一花大师道:“我也好奇,不如我们追上去看看。” “啊?” 话音刚落,燕林就被一花大师扛起来,尾随焦疏雨而去。 一花大师哪怕扛着燕林,其轻巧的落脚也非一般人可以察觉。他灵活地在参天大树之间窜来窜去,燕林被摇得直想吐。 终于他在一棵树边停下,把燕林放下来,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焦疏雨往一名浓眉大眼男子那儿靠近。 “寒归。”清瘦的女子神色疲惫,脚下无力,喊了前方玉树临风的男子一声。 寒归本在四处查看,听到她的声音,笑意遮掩不住,立时眉飞色舞。他快步来到焦疏雨身边,拉起她的手:“焦姑娘,可找到你了!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找不到你,急死我了。” 焦疏雨被握住的手僵住了:“寒归……” 寒归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放下她的手:“抱歉,我……我是找到你,太开心了。” 寒归放开她后,焦疏雨才道:“我受伤了,一时半会走不出这个林子。刚才听到脚步声,走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受伤了?伤哪儿了?”这时寒归看到焦疏雨背后的血渍,倒抽一口气,“严重吗?” 焦疏雨道:“不轻,但现在没事了。” 躲在树后的一花大师看到这场景,笑容更是挂不住:“啧啧啧,这丫头还挺抢手?娃娃,你有情敌了。” “大师您在乱说什么?!”燕林抗议。 “嘘!”一花大师捂住他的嘴,“别说话,小心被人发现,好戏就看不了了。” 燕林心想一花大师真是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但碍于嘴被堵住了,没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时从林子里又走出一小队人,带队的是寒遥。 寒遥脸上带着嫌弃,看焦疏雨的眼神里又都是怀疑。他翻着白眼走过来,对寒归道:“一天到晚缠着人家姑娘。你见到人家姑娘开心,人家焦姑娘见到你恐怕只有厌烦。” 焦疏雨蹙眉。 寒归却道:“无论怎样,都和你无关。” 寒遥打量了焦疏雨一番,语气中带着轻慢,道:“燕林你杀掉了?” 焦疏雨冷冰冰地道:“我坠入山谷不省人事,没见到燕林。” “是没见到,还是有意放走了他?” “寒遥你什么意思?”寒归怒道,“你是在质疑焦姑娘对百里九寨的忠心吗?” 寒遥道:“又不是我一个人怀疑她。她毕竟是从岱安峰叛逃过来的,难道你完全相信她?我看连义父也并非完全信任她。” 寒归维护焦疏雨:“焦姑娘一直为百里九寨出生入死,容不得你质疑!义父也从未说过怀疑焦姑娘,你空口无凭,一切怀疑都不过是出于你的私怨!” 寒遥蔑笑道:“可笑,是你因为私情而一直维护焦疏雨吧!整日只知道讨好她,要点脸吧。” “你!”寒归说着要拔剑。 焦疏雨连忙把他按下。此时最好快些带他们俩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和燕林在谷中生活过的踪迹就很难解释了。她柔声对寒归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寒归一和焦疏雨谈话就忘却身边还有其他人,语气立马变得极其温柔:“寒遥回来报告了千鸟阁发生的事,他说你遇险了。我放心不下,就带人找来了。” “那寒遥为何会来?” “本公子来是因为本公子根本不相信你。失踪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在和岱安峰的人密谋些什么。要是只是寒归来,他就算真的撞见什么也只会帮你隐瞒。”寒遥抢先说。 然而焦疏雨和寒归二人都采取了视寒遥若无物的策略。焦疏雨略显疲惫,道:“寒归,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好。” 寒归立时答应,扶着焦疏雨离开. 一花大师忍不住对燕林道:“娃娃你危险了,那小子也太会讨姑娘喜欢了,我看你比不过他。” “大师!”燕林哭笑不得。 燕林望着焦疏雨离开,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了一种酸涩与不舍。 一花大师重重拍了他一下:“别再上演望穿秋水了,我们也走吧。”说着又把燕林一扛,消失在月色中。 13. 高山流水觅知音(一) 百里九寨所处的苗疆与岱安峰所处的燕北相距甚远,在一花大师一路“照拂”之下,二人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来到岱安峰脚下。 路上一花大师和燕林讨论了一下焦疏雨的事,一个巨大的疑问产生—— 焦疏雨的情报究竟有没有送到俞君见的手中?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举世闻名的俞掌门几乎可以说是万隐寺灭门的间接推手了。若非百里九寨突然奇袭而万隐寺丝毫没有防备,他们这群人如何会有这样的下场。可是俞君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燕林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细想,多数时候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 来到岱安峰时燕林已经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一花大师一路扛着他上山。 待燕林再次清醒之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木屋之中,屋中并无他人。木屋陈设简洁,唯一繁多的是各式各样的乐器,笙箫琴筝应有尽有。焚着幽香,烤着暖炉。有清幽箫声传来,余音绕梁不绝。 他拖着身体下床,从旁边的衣架子上随手取下一件披风将自己裹住,“吱呀”一声拉开屋门,倚靠在门框处。 崇山峻岭映入眼帘,浅浅山雾如层层飘带环绕青山,位于山尖的自己也仿佛被轻雾围着。木屋前的一片空地上放着一几一席,一名素衣修士正眼望重山,手竖洞潇,那空灵的音符就是他吹奏出来的。在他身边盘坐着一花大师,他手里拿着一个木鱼,偶尔会配合节奏敲动木鱼。 二人早就注意到燕林下床了,直到一曲奏闭一花大师才招手让燕林过去,并引荐:“这是小重山的席云深,焦丫头的师父,俞君见的师兄。” 席云深略有些枯瘦矮小,虽然看不出年龄,但脸上的皱纹已然清晰可见。他的眼神往往似看非看,总觉得像是透过所看之人而看到了他身后的青山白云。 面容憔悴的燕林拜见了席云深,问一花大师:“我以为我们要上岱安峰?” 席云深道,声音低沉:“这里一整片山脉都被称为岱安峰,小重山为副峰。” 席云深看上去没有一花大师那么好相处,燕林有些拘谨:“是晚辈孤陋寡闻了。” “哈!”一花大师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笑嘻嘻地问,“刚才一曲《夜阑风清》你觉得如何?席老头,你别看这小子年轻,人家也是懂音律之人,唢呐吹得老好了!” 燕林觉得脑袋依旧胀胀的,强忍着道:“风轻云淡,夜浓幽静,若是在夜晚吹奏此曲,小重山恐怕要被奉为仙境了。只是这首曲子晚辈从未听过,是席老前辈所谱吗?” “老夫久居深山,闲来无事便会谱曲,这首《夜阑风清》是老夫近日夜游小重山有感,尚未流传,你没听过也很正常。”燕林的赏析完全符合席云深创作的背景,这让他对燕林刮目相看。 “你没听过这首,但你一定听过《巫山云》!”一花大师斩钉截铁地道。 “《巫山云》也是席老前辈所谱?”燕林惊讶。 这《巫山云》是唢呐名曲,常吹奏于民间办白事的时候,是燕林从小就会的曲子。 “民间好多曲子都流传自小重山。你不是擅长唢呐吗,快拿来把这《巫山云》给席老头演奏一遍。” 燕林不知道一花大师为什么要他演奏《巫山云》,但看到一花大师不停给自己使眼神,只好又拖着沉重的身体拿来唢呐,腼腆笑笑,开始吹奏。 《巫山云》是一首极其悲伤的曲子,节奏缓慢,曲调如泣如诉,与寻常唢呐之曲不同。乐曲时而宛如山间哭嚎,时而似沉默呜咽。这些曲子若是由其他乐器演奏出来,则催人泪下。但唢呐本身音色高亢,竟然在悲伤之中又多了一丝疏阔,有一股即便悲伤却不沉溺的韧劲。 吹着吹着燕林突然间想起了万隐山。那里也是峰峦叠嶂,也是雾淡霜浓。那里曾有他的家,有一直嫌他聒噪的师父,有令人如沐春风的师姐。而这些,都没了。燕林心想,或许以后只会是江湖飘零,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家。 吹奏的时候燕林心中不断重复着这首曲子的名字。年幼之时他曾在一名居士面前吹奏《巫山云》,那居士丧偶,本强忍悲伤故作坚强,但在听到《巫山云》之时由不得痛哭流涕。巫山云,巫山云,除却巫山不是云…… 燕林不由得落泪,曲子吹到一半便吹不下去了。故人已逝,恩情难报,他低着头抽泣。由于身体虚弱,撑着身子的手也发软,浑身微颤。 “好孩子,好孩子。”一花大师僵硬地拍着燕林,然后对着席云深道,“你瞧瞧这娃娃,多可怜。” 席云深眼中有雾,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燕林:“世间可怜人甚多,他有何不同?” 一花大师破口大骂:“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吧!要你救一下这娃娃怎么就这么难??” 燕林不解。 一花大师甚是恼火,鼻翼微动,道:“这老头明明有办法给你解毒,却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出手相救,不是心肠硬是什么?” “救他要耗费我半身修为,非十年不能恢复。我与他素未蒙面,为何要救他?”席云深冷冰冰地道。 “不过十年而已,你能救的是慈一师太的徒儿!” “你不是一直说生死不过如此吗?今日怎么这么执着于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席云深诘问。 一花大师双手抱在胸前,十分生气,搬出焦疏雨:“我不管,别怪我没告诉过你,是你那焦丫头让我把他带上小重山的。你救不活他,你徒儿到时候怪你我可不管。” 席云深道:“我当年不同意她做暗探,她走得决绝,如今想到让我帮她救人?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无论怎么磨,席云深都是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一花大师怒了,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席云深:“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潇湘是去世了没错,可都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振作起来了!” 听到“潇湘”,席云深的眼睛变得格外深邃,语气也变得虚无缥缈了许多,问:“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花大师道:“从前别说是耗费半身修为,为了救人,即便耗费一身修为你都愿意。自从她去了之后,你还在意过什么?” 席云深黯然,幽幽道:“当年我带她寻遍天下名医,人人都道她的病会传染,连门都不愿意开。既然世间无情,我又何必有情?” 不用席云深赘述,燕林都能猜到这毕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巫山云》这样的曲子存在于世间。席云深的情都写在了《巫山云》里,燕林是吹奏者,他又怎么会体会不到这翻浓情。 一花大师突然转向燕林:“你不求求他救你的小命?” 燕林拱手相求,但席云深如同没听见一般,燕林便不再说话了。 “求一句就够了?” 下床多时,燕林已经觉得身体又开始有些不支,二人的声音一响,他就觉得头像是要炸开一样。他心想,一花大师有句话说得不错,生死不过如此。他曾经在万隐寺体会过人间真情,那他这一生纵然短暂,也不算白活。席云深和自己并无任何交情,他不愿耗费十年功力来救自己也无可厚非。 于是气息微弱地道:“大师,既然席前辈不愿意,您又何必强求?” 一花大师恨铁不成钢:“傻小子,现在就他能救你的命了,你还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 燕林低下头:“晚辈的命本来就是先师捡回来的。这么多年承蒙先师不弃,又有师姐耐心教导,已然心存感激,不敢再奢求别的。如果命数如此,也就如此吧。” 一花大师想打他。这时席云深眉头一紧,问:“怎么说?”一花大师也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道:“何谓捡回来的?” “啊?”燕林发现两位长辈都看着自己,“这涉及到晚辈的身世,二位前辈想听?” 一花大师语气阴阳怪气:“你也是个将死之人了,有机会说话就赶紧说,也没几句话可以说了。” 14. 高山流水觅知音(二)(加更致谢) 燕林苦笑,挠挠头,气息依然很短,将自己的身世道出: “晚辈是个孤儿,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一直跟在一位盲人叔叔身边。盲人叔叔给晚辈吃的,教晚辈吹唢呐。 “有一天晚辈在路上吹唢呐,被乡间的班子看中了,之后就一直跟在班子里吹唢呐。我们那班子,红事白事都做。晚辈在里面吹唢呐,倒也是吃喝不愁。 “后来一天村子里爆发了瘟疫,死了好多人,晚辈那时也得了病,奄奄一息。村子里的人为了不被传染,就把晚辈扔到了山里无人的地方。 “本以为会死在那里,却没想到有幸遇到了先师。先师将晚辈带回万隐寺,又有大师姐的悉心照料,晚辈才得以痊愈。” 说这番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他看着两位前辈,令人意外的是两位前辈竟然都陷入的深思。 半晌后,席云深问:“你是多大的时候被慈一师太捡到?”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吧。” “那你现在多大?” “晚辈十七。” “十年前……”席云深喃喃,然后追问,“你当时可有血毒之症而全身淤斑出血?” “这……晚辈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一花大师道:“他说全村都得了瘟疫,可见那场瘟疫祸害之大。十年前潇湘去世,不也是因为一场大瘟疫?” “或许是同一场瘟疫……”席云深低语。 沉默一会儿后,席云深突然问:“你难道不恨当年将你遗弃在深山里的村民吗?” 燕林眨眨眼,恭敬地回答:“先师道,人被恐惧所控制乃人之常情。她教导晚辈万万不可受情绪控制,但也不要对他人过于苛求,更不可怀恨在心。所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便是如此。” 席云深长叹一口气,细细思索燕林的话。 三人沉默之间燕林用疑问的眼神问一花大师,一花大师则示意燕林此刻不要说话。燕林点点头,听话地不说一字。 …… …… 三人安静了半晌,席云深突然回神,而一花大师脸上的神情也变了。燕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秒自己就被一花大师一把扛在了肩上。 一花大师对席云深道:“俞君见来了,我们先躲在屋子里。” 他迅速扛着燕林进屋,挥手将屋门关好,低声问:“你还能屏息吗?俞君见修为极高,你若呼吸声重,他能听到。” 燕林点点头,运功屏息。 从门缝处,燕林看到一位华服男子从阶梯上来。 俞君见是个精瘦修长的男子,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神情精神,鼻尖上有一颗痣,嘴唇略薄。手上拿着一把并不出彩的刀,但燕林知道,那是闻名遐迩的“龙息刀”。 他大步流星来到席云深身边,脸上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容,行礼道:“小弟许久未来拜访师兄,师兄近来可好?” 席云深起身回礼,说起话来飘飘然然的:“未想掌门移驾,有失远迎。” 俞君见也不见外,直接在席上坐了下来:“师兄这么说就见外了。” “掌门稍坐,老夫去倒点茶水。” 说着席云深要往屋内来,吓得燕林和一花大师节节后退。然而俞君见却叫住了他:“师兄不必这么麻烦。小弟来是有公事要和师兄商量,讨论完便走了。” “公事?公事自有岱安峰的长老为掌门谏言,老夫一介隐士,掌门何须来问我?更何况这么多年了,老夫也从未参与过岱安峰的公事。” 俞君见笑道:“师兄,这次不一样!师兄先坐,容小弟慢慢道来。” 席云深坐下。俞君见开门见山:“万隐寺被屠之事师兄知道吗?” 席云深未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之后才说:“略有耳闻。” 俞君见道:“百里九寨丧尽天良,连慈一师太都罹难了。前段时间万隐寺幸存的师父们来到岱安峰求援,小弟听后毛骨悚然,觉得断不能再留百里九寨人在我们中原为非作歹了。” “掌门欲待如何?” 俞君见道:“自然是要报仇,但仅岱安峰一己之力,着实不足以杀入百里九寨,为小师父们报仇。” 席云深要问,俞君见却没留任何气口,继续道:“好在不是只有小弟一人有这样的想法。前些天沧浪阁阁主、金山寺住持以及其他仙门都来信,称想要一起商讨讨伐百里九寨之事。” “这是好事,”席云深道,“集中原之力讨伐,此战必胜。” 俞君见却摇头:“若是人心不齐,战果实在让人担忧。” “掌门的意思是……” 俞君见道:“小弟想着是最好能请各派掌门齐聚岱安峰,举办一场修仙大会推选仙门盟主。有了盟主,就像是一盘散沙瞬间有了聚合的力量,到时候再讨伐百里九寨,胜算就更大了。” 席云深颔首,但却好像不在意的样子:“掌门深思熟虑。” “所以这盟主的人选……师兄可有推荐吗?” 席云深这才真真正正看了俞君见一眼,仿佛能将他看透一般:“岱安峰向来为修仙界所推崇,若是选举,会以岱安峰为尊。既然您是掌门,盟主自然是您了。” 俞君见顾做谦虚:“小弟自任掌门以来并未有什么建树,不一定可以服众。只是不知师兄是否有意出任盟主?不瞒师兄,这要开修仙大会的传言在修仙界已经穿得沸沸扬扬的了,也有不少推举师兄的人。” 席云深立马看穿了他的来意,大笑一声:“这倒是奇了,没想到修仙界还有人记得老夫。”他语气正式,道:“掌门是知道老夫的,自从她走了之后,老夫无心尘世。只觉得心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了。日后若有此类事,掌门也无需来和老夫商量。” 俞君见像是舒了一口气,随即眼珠子一转,道:“这么多年了,师兄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还没有走出来吗?” 席云深面带难以捉摸的笑容:“掌门若是那样爱过一个人,而那人却离开了,掌门或许也可以体会到心死的感觉。” 屋内的一花大师在听到这些之后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了。他也看出了俞君见的来意,忍不住对燕林道:“真恶心,明明是来试探席老头会不会跟他争权,现在却装出一副很关心人的样子……” 他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身边的燕林又开始打抖,十分痛苦的样子。 ———————————————————————————— (加更是为了感谢本周收藏本书的读者,更重要的是要感谢每天给本书投推荐票的小伙伴~ 每天早上看到新增的推荐票都很开心,感觉是陪伴,是鼓励,也是支持。 无以为谢,想了想好像只有加更能表达诚意。) 15. 高山流水觅知音(三) 燕林因为运功,体力消耗较快,听到中途便觉得毒性再次发作,周身剧痛。但为了不出声,他一直憋着不喊出来。但这时忍耐已到极限,软软地就要倒下去。 感到有人把自己一扶,然后颈部一阵巨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昏迷了许久,期间浑身疼痛,但眼皮却怎么都睁不开。感觉自己仿若堕入了无际的黑暗,有一股力量将他往下吸,无法挣脱。周身冰冷,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但就是醒不过来。 后来突然间他感到有一股暖流涌入自己的身体。那股暖流十分有劲,冲遍自己全身,一下子疼痛也舒解了许多。紧接着这股暖流直冲丹田,丹田之处翻江倒海,力量似乎冲破血肉之障,喉头一阵腥气,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这种感觉持续了许久,结束之后是一片宁静。 燕林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幽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了木屋里的床上。床边的坐垫上坐着席云深,他正闭目养神,木屋里幽静无扰。 燕林坐起,发现身体轻盈了许多,甚至尤胜自己未受伤的时候。但毕竟大病初愈,忍不住咳了两声。 席云深睁开眼,倏忽起身,一言不发来到燕林身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前辈……” 席云深皱眉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半晌,席云深才道:“我虽帮你逼出了大部分的毒,但依旧余毒未清。好在我用法力帮你逼毒之时不少修为也都传给了你,凭你现在的修为可以自行慢慢将余毒逼出。” 燕林没想到自己竟然因祸得福。恐怕自己在万隐寺这么多年的修炼功力都抵不上这次疗伤带来的。不知若是姜暮关知道自己未努力就得了这么多的修为,会不会骂他投机取巧。 但毕竟席云深救了自己的命,立马起身拜了他一下:“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只是……” “只是什么?”见燕林欲言又止,让席云深很不快。 “前辈之前不是说不愿相救,如何就改了主意?” 席云深面色一动,更不太开心了:“多嘴,老夫一天变十个主意都是有的,何况十天里变一个主意。” 燕林下巴一收,拿不准这位前辈的心思。他瞅了瞅四周,怯生生地问:“前辈,一花大师不在吗?”席云深起身挥袖:“他见你得救走了。你好的差不多也可以走,别在小重山上打扰老夫。” 燕林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席云深不想让人打扰自己,其实燕林也一点都不想留在小重山。无论燕林如何尊敬他服侍他,席云深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两人一天里说不了五句话。 唯一能有点交流的就是通过音乐。燕林怕打扰到席云深,有时会小声吹唢呐。气息不足吹出来的唢呐声音极为难听,这时席云深就会冲出来骂人:“别糟蹋乐器!”如此之后燕林会急忙好好吹奏。 席云深似乎最近正在创作一首曲子,时常拿洞潇试乐,反复推敲。听多了燕林也就清楚是哪些音符。一日,不知不觉间就用唢呐把这首尚未完成的曲子给吹奏了出来。 席云深又急匆匆地跑出来,燕林还以为自己哪儿又惹到了他,连忙放下唢呐:“前辈……我我我,我有在好好吹。我……是不是不应该吹您写的曲子?” 席云深却若有所思,在燕林身边坐下,从他手里拿过唢呐。他看看唢呐又看看洞潇,道:“你再吹一遍给我听听。” 燕林这回吹得有点糟糕,主要还是因为席云深坐在身边他过于紧张了。但席云深却没有骂他,而是道:“从未想过洞潇与唢呐相配竟然会有这般效果。” 燕林有些发愣:“前辈的意思是?” 席云深道:“洞箫空灵清幽,唢呐高昂疏阔,一静一动,对比强烈,但却颇为扣人心弦。若是写一曲洞潇与唢呐的合奏,你觉得如何?” 燕林思索了一下席云深说的概念:“虽然前所未闻,但却值得尝试。只是要写一首怎样的曲子才能同时发挥洞潇和唢呐的特色呢?” 席云深板着脸道:“你没看见老夫正在思索吗?” 燕林缩缩头:“是是是,您慢慢想。” 燕林大约又在小重山上住了半个月,身体渐好,感觉余毒清得差不多了,便拜别了席云深。 终于又有力气思考问题了,他决定还是要去岱安峰。如果寒铸剑的理论没错,而焦疏雨已经把这个情报告诉了俞君见,那么难保俞君见对万隐寺人的内丹不会心怀不轨。他要上山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仅剩的师姐妹们,好让她们多些自卫之心。 为了不让岱安峰知道他已经在副山上住了那么久,特地下了山脉,在山下小镇转悠了一两天之后才再次上山。 一来二去,深冬已至。 燕北的冬日比其他地方都冷,更何况又是山区,山间刺骨的北风吹得人耳朵生疼。 燕林买了一顶绒帽戴在头上,执剑上山。走了几步想起席云深说自己在疗毒之时意外功力大增,于是施展法术,飞檐走壁,发现自己确实已然精益不少。 走到半路,山上下起大雪。 今冬第一场初雪,没想到竟然一来就下得这么大。漫天飘雪挡不住岱安峰巍峨的气势,山势绵延,望不到尽头。很快山上都披上了一层白衣,流水早已结冰,连鸟雀的鸣叫都变得稀有。 燕林脚步很快,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岱安峰的大门显现在眼前。 千级台阶引向大门,大理石做成的大门巍然耸立,“岱安峰”几个大字遒劲有力。大门旁边放置着两只同样用大理石雕刻的雄狮,一只张着血盆大口,另一只怒视前方,雕刻线条虽简单,但一笔一画皆是点睛之笔,使之栩栩如生。 门下站着八名岱安峰弟子,都穿着墨蓝色的大衣,大雪在他们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各个相貌堂堂,男女皆有。绕过他们则可看到左右两排竖立着的好几尊雕像。那些都是岱安峰先人的雕像,每一尊都有十丈之高,皆抬着下巴,眼睛微垂。来者走在其间,必能感受到先人之伟岸与自身之渺小。 雕像之后是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正直对着大门的应当是迎客殿,据传会议宴席都会摆在迎客殿。迎客殿后,左右各有一箭楼。朱檐白墙,五层楼高,几乎没有窗户,只留有一个一个小口。燕林依稀可以看到从箭楼小口处露出来的箭。 还没等燕林再继续细看,一少女就已经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那少女带着烂漫的笑容,红唇欲滴,带着顶雪白的帽子,正是童淅。 她乘燕林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环抱住了燕林,脸颊紧紧贴着燕林的胸口:“燕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16.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 童淅乘燕林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环抱住了他,脸颊紧紧贴着燕林的胸口:“燕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话语中竟然还带着哭腔,燕林有些迟钝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顺便拍掉她肩头的雪。 迎面又走来四个女子,皆着白衣,衣服上没有任何修饰,都是万隐寺幸存的尼姑。一别多日,几人都没了刚分别时的狼狈样,反而看上去圆润了些。 领头的是那个干练的师姐段虹,她浅笑着走来,点头跟燕林打了声招呼:“一个时辰前传报称你来了,姐妹们就迫不及待都赶来迎接了。” 此时燕林才在心中感叹岱安峰防守之严,自己一路上虽然并没有刻意绕开守卫,但为了试试自己的法力,走的都是悬崖峭壁,即便是这样依然被发现。 看到段虹,他立即就想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万隐寺人内丹有利于铸剑的事说出来。还没张口,童淅就松开燕林,眼里噙着泪水,在燕林怀中颇为可怜:“燕哥哥救出大师姐了吗?” 燕林想到上回和童淅分开的时候对她发了火,有些愧疚,说话的声音更加轻柔:“那是百里九寨的陷阱,大师姐和其他姐妹都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童淅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夺眶而出。一尼姑追问状况,燕林一一解答。有一小尼姑问:“小师弟,那你可有碰到什么危险?” 燕林宽慰她道:“是碰到了点危险,但师姐放心,我现在不是安然回来了嘛。” 他虽然想长话短说,好立即把寒铸剑发现的内丹秘密告诉她们。但一众尼姑却叽叽喳喳围过来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转移话题。 段虹没有围过来,反而在众尼姑之后,打断了她们,问:“那师父的内丹你藏好了吗?” 燕林郑重点了点头:“藏好了,没人找得到。” 段虹上前走了几步,将童淅一把推开,然后拉着燕林到一边。燕林不明所以,更不知道有什么是不能让其他小尼姑听的。 段虹悄悄问:“你告诉师姐,内丹藏在哪里了?” 如今慈一师太和姜暮还都离世,论资排辈,排下来段虹算是最高的,燕林对她也颇为敬重。但燕林还是说:“师姐,师父内丹的下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都不能说?难道你不相信我?”段虹问。 燕林连忙否认:“师弟怎敢不相信师姐。只是师父内丹觊觎者颇多,若是告诉师姐,怕师姐会有危险。” 段虹看上去不太开心,心想燕林刚回来,这个问题可以慢慢问,于是道:“那就以后再说。你随岱安峰的弟子去一趟肃然阁吧,俞掌门要亲自见你。” “段师姐,我其实有事要跟你说……” 然而这时站在门口的八名弟子都围了过来,燕林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是来迎接自己的。 八名弟子在前方带路,燕林走在他们身后,随后跟着万隐寺的小尼姑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岱安峰的弟子,见小尼姑跟在燕林身后,不由得指指点点。燕林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尼姑庵里独苗,别人议论自己也管不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去面对。 他有些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花大师不喜欢俞君见,但他说不出个缘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焦疏雨怀疑俞君见,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传出情报而万隐寺依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灭门。但这也只是怀疑,她不并不能百分百确定情报真的送到了俞君见手中。或许是情报递送出了问题呢? 所以归根结底,一个疑问涌上心头:万隐寺的灭门和俞君见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岱安峰弟子带着燕林来到肃然阁,让燕林在原地等候,自己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燕林才被请进去。 肃然阁是俞君见日常办公的地方,但却十分宽敞,左右各摆着两排桌椅,一路往殿内延伸。书桌放在大殿的最顶端的高台上,桌上燃着香,袅袅而上。 泱泱大殿竟然只有他和俞君见二人。俞君见负手站在高台上,并没有回头。 燕林快步上前作揖:“晚辈燕林拜见俞掌门。” 俞君见还是没有回头,声音洪亮:“小师父也是万隐寺的?” “是。” 俞君见回头。这是燕林第一次近距离和俞君见说话。俞君见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容貌,面相端正。修为高的人往往都看不出年龄,他除了鼻尖有一颗痣外脸上并无瑕疵,甚至连一丝皱纹都没有。他道:“从小师父的脚步听来,修为不错。” 燕林都不敢在他面前笑,只是恭敬地答:“不敢。” “可是受了慈一师太的真传?” “先师常常指点。” “哦?”俞君见来了兴致,“那小师父听说过《菩提经》吗?” 燕林警觉:“本门心法,晚辈自然听说过。俞掌门对本门心法很感兴趣吗?” 俞君见笑道:“《菩提经》名扬天下,仙门绝学,鄙人自然是感兴趣的。” 燕林心扑通扑通直跳,小心试探:“那俞掌门可曾听说过修行《菩提经》之人的内丹更加适合铸神器?”说完他心想:“如果他说是,那俞掌门就真的值得怀疑了。” 俞君见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地毫不遮掩:“听说过。所以你们最近最好都在岱安峰上住着不要下山,否则遇到心怀不轨之人,鄙人怕小师父们会有生命危险。” 燕林心惊,双拳紧握,冷汗涔涔。 他心想:“他竟然承认自己听说过?焦姑娘说这是寒铸剑新的出的结论,师父从未提过,而一花大师也说未曾听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有一个解释,他的确收到了焦姑娘的情报。那他……” 俞君见突然问,燕林正在专心想着事,被吓了一跳:“小师父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其他万隐寺的小师父可是一个多月前就来了我岱安峰。” 好在燕林早就已经想好了借口:“晚辈从万隐寺逃难下来受了重伤,修养多日,才得以上岱安峰。” “来者是客,我岱安峰也有不少名贵草药,小师父可自行去取。” 燕林应下。俞君见让燕林离开。 来到肃然阁外,燕林才发现自己的拳头握得过紧,差点将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 —————————————————————————————————— (一会儿还有一更~特地感谢昨天打赏的小伙伴。) 17. 知人知面不知心(二)(打赏加更) “燕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难看?”童淅小跑过来,抬头望着自己,一脸关切。 燕林也直直看着她,面色凝重,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来。 “燕哥哥你别吓我。”童淅扯了扯燕林的袖子。 这时其他小尼姑也都围了上来询问状况。燕林突然对段虹道:“段师姐,这里可有清幽之处,我有话想对大家说。” 岱安峰人丁兴旺,想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并不容易。他们这一群身着白衣的人在一群墨蓝色的岱安山弟子间十分显眼。既然找不到,他们干脆就站在大道上小声说话,也不会有人凑过来偷听。 燕林把万隐寺人内丹更加适用于铸神器的事情告诉了小尼姑们,但却把遇到焦疏雨的一干事宜都隐去了,然后道:“俞掌门知道这件事,我怕他对姐妹们不怀好意,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没想到小尼姑们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比刚才更放松了些:“我们还当你得罪了俞掌门呢,原来是这件事。” 又有小尼姑道:“我们可不能下山。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内丹有用,只有岱安峰愿意护佑我们。” “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内丹适于铸神器了?”燕林惊讶。如果大家都知道,那刚才自己试探俞君见时俞君见说他知晓也就不足为奇了。 童淅忧心忡忡地答:“我刚来岱安峰就听说了,传得沸沸扬扬的,而且这也是百里九寨的人血洗万隐寺的原因对不对?” 连童淅都清楚了,燕林更加疑惑:“是谁告诉你们的?” “源头不清楚,似乎是从百里九寨传来的,我们来岱安峰的路上就听到仙友们在说了。 燕林问童淅:“你从百里九寨来岱安峰的路上也听说了?” “这倒没有,”童淅道,“小童是到了燕北才听说的。不过我因为听燕哥哥的话,一路上都没有停留,也没有机会听到这些传闻。” “然后俞掌门说了要保护我们?他真的有这么好心?会不会别有所图?”燕林难以置信。 段虹听后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瞪着燕林:“谨言慎行!”她皱着眉对燕林说:“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万隐寺现在正处危机时刻。你不要乱说话,如果得罪了俞掌门,我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 “可俞掌门真的可信吗?大师姐当时不是也说岱安峰的人不可信吗?” “你有何证据证明俞掌门会别有所图?”段虹问。 这句话把燕林问住了,他的确没有证据。 “你如果没证据,怎们能随意构陷他人?” “师姐……你不知道……” 段虹让他住嘴,强硬地道:“现今整个修仙界都知道我们的内丹有助于炼神器,而强大的神器对于持有者法力的加持又是极大的。难保会有不少不愿好好修行之辈来打我们内丹的主意。我们现在只能依附于俞掌门才能保自身安全。” “可内丹不只可以练神器,若服下内丹不是还可以增强修为吗?之前为何从没有听说过人人争夺内丹去提升修为的事?”燕林问。 “这就是这次寒铸剑提出的内丹练神器理论中对我们万隐寺最不利的一点。从前人们只知道内丹服下可以提神自身修为,但却很少有人这样去做……” “……因为这样的做法为修仙界人所不齿。”燕林记得段虹曾经这样说过,于是插嘴。 “是,但却不是全部的原因。”段虹皱着眉头解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只有服下比自身修为高者的内丹才会有修为提升之功效。若是服下修为低者的内丹,则不会有任何效果。 “想要抢夺修为比自己高的人的内丹是一件多困难的事啊。而且这件事还有风险,闹不好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所以之前没有人人争夺内丹正是因为争夺不到,反而就专心致志好好修行,不走偏路了。” “而现在寒铸剑的这一套铸神器的理论却不同。内丹铸剑,投入的内丹不讲求其蕴藏修为的多少,只要是用《菩提经》修出来的内丹都极适合用来铸剑。换句话说,无论我们现在修为如何,我们的内丹都是心怀不轨的修仙之人想要的东西。我们一旦脱离俞掌门的护佑,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燕林心惊,但对俞君见他还是有所怀疑:“可是师姐,如果岱安峰也只是假意保护,实则也想要我们的内丹怎么办?” 段虹有些动怒,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我刚刚有没有说让你不要乱说话?!你怎么就一直出言不逊呢?” “好好好,”燕林服软,“是我说话没分寸。但是姐妹们,如果我说的话是事实怎么办?” 他后半句话对着其他小尼姑说,把小尼姑们都问得有些迟疑。她们心里也都在想,如果岱安峰也觊觎她们的内丹怎么办?还有谁能保护她们呢? “没来由的怎么就能怀疑人?” “没来由的为什么要相信他?” “他是天下第一仙门掌门,不相信他难道相信你吗?” “段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不应该更相信我吗?” “你连师父内丹藏在哪里都不愿意告诉我,谈何信任?” “这不是我们从万隐寺下来就谈好的吗?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啊段师姐。” …… …… “那你想怎么办?!”段虹最后怒问。 燕林坚持道:“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中心的好。” 两人意见不同,此时竟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段虹怒气冲冲,燕林虽然看上去服软,但言语上却还是坚持。 “要走你自己走。”段虹生气了,又对着其他尼姑道:“你们如果不怕死,也都离开岱安峰好了。” 尼姑们犹豫不决,有一个站到了段虹的身后,而另外几个都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这时童淅怯生生地说:“燕哥哥,你如果要走,一定要带上我……”她的话语在段虹的怒视下变得轻如蚊蝇。 终于有尼姑来和稀泥:“好了好了,都别生气。如今就我们几个还幸存,我们又好不容易才重聚,怎么能面红耳赤的。这事以后再议,好不好?” 童淅也推了推脸色如土的燕林,悄声劝解:“燕哥哥,别生气了,段师姐也是为了大家好。” 二人依旧不肯罢休。燕林在师姐们面前一直都是能顺则顺,若非这次关乎大家的性命,他也绝对不会和段虹争吵。但既然争吵了,燕林一时间也不愿意让步。 这时突然来来往往的人都涌向一个方向,引起了万隐寺人的注意。岱安峰的弟子们都伸着脑袋往肃然阁的方向看,脚步也一刻都不停留,形成了一股墨蓝色的人潮。 万隐寺的人顺着人流往肃然阁走,没想到看到两名岱安峰的弟子哭着跪在地上。那弟子面前站着俞君见,虽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但从架势上看,或许是这二位弟子做错了什么。 俞君见负手,眼神灼灼,缓缓问:“我有没有说过,在岱安峰,不可再议论万隐寺人内丹的事?” 燕林他们此时站在人群之中,离俞君见隔了好几个人。纵然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俞君见逼人的气势和威严。 “说……说过。”跪在地上弟子似乎连动都不敢动,低着头答话。 “一旦议论,是何后果?”俞君见问。 跪在地上的弟子大喘气,却不敢接话。 “说!”俞君见的声音响亮,震得连围观的人都心跳加速。 跪在地上的弟子连忙回答:“被……被赶出岱安峰。“ 俞君见招来围观的两名弟子,淡淡道:“你们都听见了,赶出岱安峰。” 众人一阵哗然,但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跪在地上的弟子求饶,俞君见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到他们被拖走。 他那双灼人的眼睛扫视了围观的弟子一下,燕林甚至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万隐寺乃一方圣寺,仙门楷模,如今落难,岂容他人议论?夺内丹而铸神器者,天理难容。若再有人……”他重复强调:“任何人,在岱安峰内议论相关内丹之事,便是这个下场。”他顿了顿道:“散了吧!” 再也没人敢在肃然阁前停留,摩肩接踵都离开了。段虹冷哼了一声也离开,燕林站在原地,又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 万分感谢昨天的打赏,特来加更~ 昨天晚上也收到了成功签约的站短,十分开心,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照顾啦。喜欢本文就请收藏,推荐票请砸向我,我会努力更新的! 此外大家看到这里可能已经感受到略微有些权谋了。要写权谋就得前后逻辑一致,而且还得时常埋些伏笔。在这一点上也欢迎大家跟我讨论、评论。或许我会有逻辑疏漏的地方,毕竟我一个脑子肯定比不上众人之谋。我知道可能现在看文比较流行扫视,但恳请大家注意细节以及人物内心的渴望,这些可能是决定后续情节发展的关键。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18. 可叹故人心易变(一) 岱安峰从其规模和名声上来看可谓是天下第一仙门。虽然大家谈论起来,往往会把姑苏金山寺、岭南沧浪阁、巴蜀万隐寺和其放在一起讨论,但若要问各修仙者的心中第一,则岱安峰首当其冲。 姑苏金山寺有名是因为那里出了一花大师。一花大师不仅修为可列世间前三,其性格也往往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会儿挺着个大肚子出来行侠仗义,倏忽间就又不见了踪影。也有人说他笑傲江湖,什么都不上心,谁也不放在眼里。 然而一花大师并不常驻金山寺,也从来不管金山寺的诸般事宜。金山寺的住持反而是修为没有那么厉害的一介大师。 传闻一介大师是一花大师的师兄,当年老住持想在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传位,甚至更加倾心于一花大师。一花大师的性格自然不愿意当这麻烦不断的住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消失了三年。最后老住持无奈,只好将住持之位传给了一介大师。 岭南沧浪阁得以闻名于世主要是因为岭南仙门凋零。换句话说,在那个地区唯一拔尖的就只有沧浪阁了。为了凑一个四角平衡,大家把沧浪阁也算在了四大仙门之中。 不过沧浪阁的阁主谢蓝田一直自视甚高,从来没有看低过自己的仙门。为了让自己的仙门更加有名,每年都招收许多弟子。听闻沧浪阁招生的名额在内部有硬性规定,就是绝不能少于每年岱安峰的招生人数。如此看来,恐怕这沧浪阁阁主心里并不认岱安峰天下第一的名头。 而巴蜀万隐寺,在百里九寨的突袭下,这次算是彻底没落了。 从前万隐寺能够位列四大仙门,主要还是因为有老本可吃。所谓吃老本,自然吃的就是《菩提经》的名声。《菩提经》由万隐寺的创派祖师所创,而这个创派祖师在几百年前是傲立群雄的人物。人人都道《菩提经》是旷世绝学,可以使修行者修为在短时间内得到质的提升。可惜的是《菩提经》似乎没有真正流传下来,现在万隐寺人所修习的《菩提经》是经过后世改编的。 偶尔你也能听到关于《菩提经》另外的传言。有人说《菩提经》其实并没有失传,而是万隐寺的创派祖师将其藏了起来。《菩提经》会在天下动乱、血流漂杵之时重现于世,得之者将会拯救天下。 但这不过是个传言,传了几百年了也没人真的见过《菩提经》。这自然不能证明这个传言一定是假的,毕竟这片大地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真正生灵涂炭的时刻。 最近万隐寺的话题变得热度更大,主要“得益”于百里九寨。百年仙门毁于一旦,这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连万隐寺这样的仙门都被百里九寨一把火给烧了,那先小门小派要如何在百里九寨面前自保呢?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正值人人自危的时刻,一道仙人贴出现在了各门各派掌门的案头。仙人贴是来自岱安峰俞君见的,邀请诸位上岱安峰共商如何自保之事。 燕林在岱安峰住下的这段时间,时不时就能见到有穿着各式各样门服的修士来到岱安峰。岱安峰延绵千里,光是像小重山这样的副峰就有好几个。那些地方很快就建起了住所,燕林估算就算再来十个仙门也都是住得下的。 虽然最终还是在岱安峰住下了,但燕林不免觉得很不自在。 其一是因为随着岱安峰上的人越来越多,讨论万隐寺人内丹的人也越来越多。就算岱安峰的弟子不讨论,但俞君见的余威还不足以压制其他门派的议论。燕林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一颗行走的内丹,到哪儿都要遭受他人的注视。 其二则是因为段虹一直都没有搭理自己。对于这件事燕林十分苦恼。他没有再当着段虹的面说要让师姐妹们离开岱安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日看到俞君见动怒将讨论内丹者驱逐出去的场景。可就算俞君见表现得再维护万隐寺人,他心里依旧疑团不散。 一日,童淅来找自己,说为了安全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下过山了,央求着燕林带她去山下的集市逛逛。燕林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下山的路上燕林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童淅,童淅莞尔一笑:“我说燕哥哥你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是做什么呢,原来是在愁段师姐。” 燕林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脸:“好几天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了,其他师姐妹看了也不敢跟我说话,我真的是……” 童淅扶正了自己的绒帽,笑道:“竟然还有燕哥哥讨好不了的师姐?我可不信。之前在万隐寺,哪个师姐说起你不是笑呵呵的?” “今非昔比了。”燕林耷拉着脑袋,“你也别说从前了,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就顺着段师姐呗。我感觉段师姐说的也没错,你无端怀疑俞掌门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也不能叫无端……”燕林欲言又止。他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是因为想要保护焦疏雨。说起来也奇怪,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焦疏雨异常上心。 童淅侧着脑袋,边走边等着燕林的后话。见燕林不说下去,她也叹了一口气:“那我们一会儿去买点东西,然后你带给段师姐讨好讨好她。段师姐还是吃你撒娇那一套的,她心一软,一切就都好商量了。” 于是二人来到集市后,童淅就带着燕林在各个店铺里晃悠。童淅是个小女孩,对于胭脂水粉类的非常了解,看到这些东西后也非常兴奋。燕林是在尼姑堆里长大的,对这些东西也算是有一定的基础认识,但也敌不住童淅十分上头的购物欲。 童淅兴致勃勃地把各种东西往燕林怀里塞,燕林还没搞清楚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店家就已经过来问他要钱了。付钱的时候看到价格,燕林不免有些心痛。 这时童淅就会眨着她的大眼睛,一脸诚恳地道:“想想段师姐,快付钱吧。” 燕林摇摇头,心想这里面恐怕有一半都是童淅自己要的。但看到童淅殷殷切切的样子,心软就把钱都付了。 燕林拎着一大袋子的东西和童淅并肩走在路上,童淅显然开心极了,脸上露出了烂漫的笑容:“在山上闷了几个月了,今天总算是放飞舒服了。” “我看你是买舒服了。”燕林淡淡笑起,路上的姑娘们都忍不住多看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几眼。 二人回程之时心情都是飞扬着的,脚步轻巧,踩在树林积存的白雪之上。近几日都没有下雪,但冰冻三尺,之前的雪就一直没有融化。 除了他们二人留下的蜿蜒的脚印之外,这一路上还有十几双凌乱的脚印。深浅不一,但都朝着上山的方向。 童淅指着脚印道:“又有仙门上岱安峰了?……”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燕林却一把抓住童淅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童淅已经看惯了燕林这样的神情,都不需要燕林跟她说禁声,她都知道此刻不应该讲话。 二人轻手轻脚在林中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有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来。 19. 可叹故人心易变(二) 燕林拉着童淅快步往兵器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只见近十五名蒙面剑客正在围攻三人。 被围攻者一看便知是岱安峰的人。其中两人身着墨蓝色弟子服,倒是里面的一年轻女子竟然白衣胜雪,无多余妆点,乍一看着装倒是和万隐寺的人有些类似。那三人动作干净,剑法精妙,男子潇洒自如,女子飘然若仙。 围在中间的女子长得十分甜美,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下巴尖尖,颧骨略高,眼角和嘴角即使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依旧微微上扬,天生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燕林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女子的身法竟然让他想起了焦疏雨。想到焦疏雨他耳根一红,好在童淅一直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到他此时的变化。 燕林心想:“焦姑娘的底子也是岱安峰的,和这位白衣姑娘同出一辙,难怪我会想起她。” 再看,围攻的十几名剑客却看不出究竟是何门何派。他们有的力道强劲,有的招式虚实结合。最关键的是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配合,倒像是争先恐后再抢着什么。 童淅也看出来了,悄声问:“燕哥哥,他们在抢什么啊?” 这时燕林已经看出来这些蒙面剑客招招都直指白衣女子,对另外两个岱安峰的弟子却只是意在驱赶。莫非是这女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争夺的东西? 燕林本欲再观望一段时间,然而白衣女子已经经受不住猛烈的攻击,节节败退。攻击她的三名剑客一个直刺,一个横扫,另一个绕到她身后自下而上切向她的手臂。 燕林心中大喊:“不好,这姑娘的手臂要保不住了!” 于是立刻蹬地,飞身而起。比他身法更快的是他手中的剑。他那把剑名叫“潺湲”,说起来还是姜暮还给这剑取的名字。他在起身的同时将潺湲剑掷出,那姑娘身后的剑客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手腕一阵剧痛,手中的剑也落在了地上。 还没等剑客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眉眼弯弯的少年就已经将潺湲剑重新拔起。剑尖霎时灵动,剑客竟然无法准确判断剑尖究竟指向何处。既然不知道究竟应该防守何处,剑客干脆用尽全力向后跃起。 然而没想到这个少年修为极高,身法如魑魅一般快捷,剑客根本躲不过去。只见燕林眼睛笑成一对月牙儿,对剑客说了声:“对不住了。”那剑客的手臂竟然被削了下来,一下子血流不止,昏死过去。 别说是一旁的剑客,就连燕林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我我,我没想砍掉你的手臂的。” 燕林的确没有真的想下手这么狠。这次是他中毒痊愈之后第一次与人动手,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修为精进了多少。 剑客们并没有给燕林留下思考的时间,都想着若是不把这个少年除掉,恐怕根本动不了这个白衣女子。于是竟然都放弃了白衣女子,转而向他围攻过来。 燕林急忙想办法应对,但由于对自己的修为不够自信,在外人看来他一直在后退。童淅看到这个场景十分着急,对着岱安峰的三个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帮忙啊!” 说着童淅也加入战斗。岱安峰的三个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去帮燕林。 童淅没有加入战斗也罢,燕林可能只是自己心里发怵,从而修为无法真正行使出来。现在童淅加入了战斗,她的修为和她的身材一样娇小玲珑,连一个剑客都打不过,反而分了燕林的心。 燕林着急,猛然发招,击退围在身前的几个人,左右各踏一步就来到了童淅身边。他帮童淅接下一招,然后拦住童淅的腰,把她抱到别处,低头对她说:“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就是帮我的忙了。” 而童淅则指着燕林背后大喊:“小心!” 燕林看都没往后看一眼,带着童淅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战斗中竟然又多了一名相貌堂堂的公子。 那公子衣着整洁,皮肤嫩白尤胜女子。而他武器竟然是一把折扇。不过像舍利那般稀有的武器燕林都见过,看到折扇也就见怪不怪了。 折扇公子似乎修为也不错,他刚进来打倒一个人,就有上百名身着青衣的修行之人将他们团团围住。燕林不知道来者是善是恶,急忙护住童淅。 那些蒙面剑客都被青衣之人拿下后,人群中走来一位年岁较大的长者。长者自带傲气,下巴总是一直抬得很高,就连看跪在地上的蒙面剑客也都是只动眼睛不动头。 燕林身后的童淅探出头来,对着有些气喘吁吁的白衣女子笑问:“俞姐姐,你还好吗?” 童淅拉着燕林来到白衣女子身前,开心地对白衣女子道:“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燕林,燕哥哥。”然后又对燕林道:“燕哥哥,这是俞掌门的千金,俞姑娘。” 俞乔儿脸颊绯红,偷偷望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行了个万福礼。燕林也急忙还礼:“俞姑娘客气。” 俞乔儿又偷偷扫了一眼燕林,朝长者出走去。只见她对长者说:“多谢谢世伯搭救,乔儿感激不尽。乔儿本来是要去迎接世伯的,没想到路上碰到了这些人耽搁了,还请世伯恕罪。” 听俞乔儿叫长者“谢世伯”,燕林又多看了长者几眼。长者器宇不凡,眉眼流露出些许傲慢。加上一来身后便带着上百名弟子,他猜测这人恐怕就是沧浪阁阁主谢蓝田。 果然谢蓝田道:“原来是在路上被人袭击耽搁了,谢某还道岱安峰不欢迎谢某,都不派个人前来迎接。” “你是岱安峰的?”跪在地上的剑客奇怪,冲着俞乔儿道,“那你为什么穿着万隐寺的白衣?” 听剑客这么说,燕林皱着眉头走出来:“难道你们是想袭击万隐寺的人?” 一剑客啐了一口:“人言万隐寺人的内丹可以用来铸炼神器,老子在这里埋伏了五日才见到一个穿白衣的,竟然还不是?” 火气不知从何而来,燕林冷冷地指着自己的白衣道:“看看清楚,我才是万隐寺的。” “万隐寺有男子?”蒙面剑客眼露迷茫。 谢蓝田轻笑一声,招来弟子:“连万隐寺有谁都不知道还想取万隐寺的人内丹?万隐寺虽然蒙难,但也是四大仙门之一,岂容你们这些小喽啰欺负?”说着他道:“拖下去,都杀了。” 这不是燕林心想的,他连忙阻拦:“谢前辈,杀——倒也不必?” 谢蓝田不顾他的阻拦,拍了拍燕林的肩:“年轻人,此时杀鸡儆猴还能杀一杀天下人觊觎你们万隐寺人内丹的心。过于心慈手软最后只会苦了自己。” 俞乔儿这时过来欠身道:“谢世伯,家父已经在迎客殿等着世伯了,还请世伯移步。” 20. 可叹故人心易变(三) 俞乔儿带着一行人上山,一路给谢蓝田介绍沿途风景。谢蓝田似乎对岱安峰甚是熟悉,在俞乔儿说过之后还能附加几句点评。 那第一个冲进来的公子原来是谢蓝田之子谢折枝。其实燕林应该早点认出谢折枝的,毕竟谢折枝长了一张连女子都自惭形秽的秀气脸,在修仙界十分出名,完全和燕林俊朗阳光的外貌是两个风格。谢折枝边走边摇着手中的折扇,在这寒冬腊月里不免显得有些附庸风雅。 燕林和童淅也没有什么意愿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是默默无闻地走在后面。本准备上了山之后默默无闻地离开,俞乔儿却硬生生在队尾找到了他们。 俞乔儿迈着莲步走来,微微含胸,带着浅笑,对燕林道:“乔儿此刻要带谢世伯去迎客殿,不能好好答谢燕公子今日的救命之恩。明日自当登门致谢。” 燕林觉得俞乔儿娇柔似水,说话也轻轻的,他说话时也跟着变得异常温柔:“姑娘今日之险也算是和我万隐寺有关了,姑娘不怪已是大度。” 俞乔儿瞧了燕林一眼,脸上甜甜的笑容荡漾开,行了一礼离开。 燕林打开装着各种胭脂水粉的袋子对童淅道:“你快把你的东西拿走,我要去讨好段师姐了。” …… …… 人还没到段虹所住的院子,燕林在门口就开始撒娇了:“段师姐,师姐!” 岱安峰的人最近给万隐寺人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名为悬山阁。毕竟是四大仙门之一,他们被安排在了主峰。这院子临近主道,算不上幽静,但由于隔壁是安排给金山寺的,而金山寺的人还未到,所以院子里头倒还安静。 院子位于山巅,外围一圈修建着突出于山体的栈道。走在栈道上,千丈深渊就在脚下。举目望去,云海茫茫,只有零星几座山尖点缀。 “段师姐,段师姐,段师姐~”音调一点点上扬,像是唱山歌一样,燕林连蹦带跳地来道院子里。 这时段虹早就已经听到他的喊叫,从房间里出来。冷冰冰的眼神审视了他一下,问:“作甚?” 笑嘻嘻的燕林把手中的一捧东西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推到段虹面前:“这都是孝敬师姐您的!”然后咬着下嘴唇,眼神诚恳地望着段虹。 段虹背过身子:“你少来讨好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燕林一拍大腿,接着段虹的话说:“我就说嘛!段师姐是女中豪杰,英明干练,可小童硬说段师姐喜欢这些。哎……师姐要是不喜欢,那我只能转送给小童了。” “你等等。”见燕林要把东西收起来,段虹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指着一个红盒子道,“这个留下,其他拿走。” 燕林抿着嘴笑,来到段虹身边,摇着她的手臂:“师姐别生气了,是我态度不好,竟然当众和师姐起冲突,该打!要不师姐打我两下?” 段虹还是不理他,燕林就一直摇着她的胳膊,直到段虹不耐烦:“好了!你怎么这么磨人?现在万隐寺是这般光景,你怎么还像以前一般长不大?” 燕林笑道:“这不是有段师姐护着我们嘛,师弟为何要长大?” 段虹板着脸看着跟自己撒娇的燕林,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丝丝暖意。她捏了一下燕林的脸:“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燕林刚想说什么,段虹却不让他说:“行了我原谅你了,赶紧走吧。我忙着呢,没空听你撒娇。”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就放在这里吧。” 燕林弯着眉眼向段虹挥挥手离开。 童淅在栈道上等他,见燕林出来了连忙问:“怎么样?段师姐还生气吗?” 燕林本是笑着的,但出了院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就不见了,甚至看上去忧心忡忡。燕林坐在栈道的栏杆上,白云轻拂他的后背。他叹了口气:“恐怕我和段师姐之间注定是要隔着什么了。” “怎么说?”童淅蹙眉问。 燕林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白云猛击了两下,但其实什么都打不着。燕林道:“她虽然嘴上说原谅我了,但却急着赶我出来,明显是根本不想跟我讨论去留的问题。我们这看上去和好了,但实际上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 童淅不以为然:“本来这些事就轮不到我们管啊。天塌下来有师姐们顶着,燕哥哥,你是不是太操心了?” 燕林想想童淅说的也没错。 从前在万隐寺就什么都不需要他管,若不是姜暮还临别前叮嘱,他也根本不会去操心这些事。既然段虹挑起了这个重担,自己服从安排就是了。按照燕林的性格,他也不喜去管这些事。虽然此刻万隐寺只剩下几个人,但毕竟还是有百年的名誉在的,把万隐寺的责任担在身上不免觉得沉重。一身轻松多好,何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于是心情转而变好,跟童淅道:“说的没错,关我什么事?走吧,去别处逛逛。” …… …… 看到燕林离开,段虹神色微变,张望了一下四周,才推门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坐着一个中年女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本身肤色偏黑,但却上了较浓的妆。妆容精致,细枝末节都刚刚好,身上散发着香气。身材保持得极好,比少女更有婀娜多姿之态。她见段虹回来了起身道:“那小子是挺招人喜欢的。” 这女子是俞君见的手下,名叫刘婵,在岱安峰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师姑”。刘婵早年并不在岱安峰修炼,只因是岱安峰人的遗孀,才在这里留下。俞君见发现她其实才华横溢,十分懂得用人识人,于是一路提携,用作他的左膀右臂。 任谁都不会想到刘婵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出现在段虹的房间里。 段虹似乎并不意外,躲避着刘婵的眼神:“不然师妹们怎么会那么喜欢他。” 刘婵问:“怎么?这小子一撒娇,段师父就心软了?” “什么叫心软心硬?他是我师弟,他只要不威胁我在万隐寺的地位,我当然会护着他爱着他。” “那你现在怎么想?” 段虹有些迷茫。燕林也一直是她疼爱的小师弟。段虹道:“燕林从小就挺依赖人的,也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揽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师姐们耍嘴皮子。我看他不像有要争夺掌门的意思?” “这事段师父不能问我。你和燕公子一起长大,应该你最了解他才对。” 段虹摇摇头:“师父遇难,万隐寺被烧,这些之后我们真的还是原来的我们吗?” 刘婵不语,任由段虹自己去想。最后刘婵道:“反正不管段师父怎么想,有一点我是可以告诉段师父的。虽然万隐寺自家的事我们岱安峰不可插手,但若论才干万隐寺的人里面肯定是段师父最拔尖。为了万隐寺日后能够重振,段师父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对待燕公子。” 段虹眼帘低垂,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这时外面又开始飘雪,轻轻落下,细而无声。 21. 世情薄,人情恶(一) (作为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作者,阿秋弱弱地来提前预告: 本书没有狗血剧情!俞乔儿不是第三者!) ———————————————————————————————— 翌日清晨,悬山阁外一阵喧哗,把赖在床上的燕林给拖了出来。他判别了一下方向,似乎声音是从院子外传来的,伸了个懒腰。 动作刚做到一半,童淅就急匆匆进来把燕林往外拉:“燕哥哥你怎么才起来呢?金山寺的师父们到了,大家都在那儿迎接他们呢。一会儿段师姐发现你不在,又该生气了!” 童淅说的没错,燕林到的时候段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作揖赔罪,然后站到段虹身后。 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凌晨雪霁,放眼望去是白皑皑的一片。岱安峰的建筑本都是朱瓦白墙,可覆盖了一层雪之后只觉得天下皆白。加上山巅本就位于云间,万隐寺的人又都是一席白衣,若不是身着金色僧人服的小师父们走来,会让人有种过于冷清的感觉。 和金山寺人走在一起的还有刘婵和昨日燕林救下的女子俞乔儿。刘婵引路,俞乔儿和僧人交谈。 远远的俞乔儿就看到眉眼弯弯的燕林,脸颊绯红,低下头去。 段虹迎上去和金山寺住持一介大师寒暄,一介大师对万隐寺之难表示哀恸,而段虹身后的燕林却对金山寺的伙食产生了兴趣。 一介大师是一花大师的师兄,和一花大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挺着个大肚子,脖子粗短,有着很明显的双下巴。燕林悄悄对童淅说:“金山寺的伙食一定很好。” 童淅一脸“你又知道了”的表情。燕林哼了一声:“能吃出两个这么圆润的人来,我就不信伙食不好。” 童淅板着脸道:“燕哥哥,你能不能正经点?” 燕林不屑:“你是想让我学段师姐吗?”说着他开始低声复述刚才段虹说的话:“哎呀,大师舟车劳顿,辛苦辛苦。”燕林特意把声音放得纤细了些,装出一副客套老练的样子。 童淅白了他一眼:“仔细你的皮,段师姐才不是你这样的呢。” 段虹和一介大师说了好一会儿金山寺的人才住进了悬山阁隔壁。燕林本以为都结束了,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没想到俞乔儿却款款走了过来。 俞乔儿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的棉袄,这颜色十分衬她,有种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感觉。她见到燕林,躬身行礼,燕林急忙还礼。 俞乔儿从侍女处要来一个精致的提盒,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俞乔儿把提盒递给燕林,眼睛只敢瞧着燕林的衣领:“昨日多亏燕公子相救,做了些小点心,特来谢过公子。” 燕林双手接过提盒,礼数周全地道:“俞姑娘客气,这怎么敢当。” 俞乔儿抿着嘴笑了一下,双颊微红,又偷偷看了燕林一眼离开。燕林把提盒拿起来仔细端详,实在觉得这提盒上的雕刻十分细致。而他转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的小尼姑们却在偷笑。 燕林一脸茫然:“怎么了?” 童淅学着刚才燕林的样,却把尾音拉得极长:“俞姑娘客气,这怎么敢当~” 燕林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在笑什么:“人家俞姑娘送了点心来,我总要谢谢人家啊。” 一小尼姑笑问:“就只是这样?没动凡心?” 燕林冤枉:“我的好师姐,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童淅道:“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端详了人家姑娘送来的提盒好久?” “那是我看这雕纹精巧!” 童淅笑着说:“是是是,只是精巧。”说完一众小尼姑都捂着嘴笑。 她们这样惹得燕林红了脸。他把提盒塞到童淅怀里,没好气得道:“你要是想吃就直说,何必这样胡乱猜测?” 童淅虽然抱着提盒,嘴里却还不依不饶:“燕哥哥你舍得?” 说实话,如果换作旁人,燕林此刻可能已经和他们打一架了。但这里逗他的都是师姐妹,燕林无奈,只好在小尼姑们的“咯咯”笑中自行回房。 一旁的段虹并没有笑,而是“咳”了一下。这时一众小尼姑才想起段师姐还在,都不敢再笑。 段虹严肃道:“万隐寺的门规我看你们都不记得了!都回去念经去,一个个疯疯癫癫的。” 小尼姑们吓得低着头往回走,段虹却叫住了她们,语气凛冽:“我必须要给你们提个醒。就算师父不在了,就算下了万隐山,但你们还是出家人的身份。这里外男众多,若是有人春心萌动,别怪我到时候无情。” 段虹说得冷冰冰的,小尼姑们齐声称是。 段虹走后小尼姑们都散了,俞乔儿送的提盒居然落到了童淅手里。不过好在她本身就爱吃,于是兴高采烈地把提盒捧到了自己屋里开始吃起来。 然而童淅吃着吃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看手里的糕点,发现里面竟然夹带了一张纸条。 童淅把纸条抽出来,上面用娟细小楷写成一行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童淅略有些吃惊,想着这一定是俞乔儿要让燕林看见的。于是匆匆把纸条揣在兜里,出去找燕林。 她来到燕林房间,却发现燕林并不在。仔细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潺湲剑也不见了。琢磨了一下,心想燕林应该是去后山练剑了,于是又往后山找去。 后山少有人来,积雪没过膝盖,童淅本来就娇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更是寸步难行。拽了几次腿之后童淅才想起来自己是修仙之人,于是施展轻功,双足轻踏白雪,只留下浅浅的脚印。 大约找了一个时辰童淅都没有找到燕林,渐渐开始有些着急。这时她听到雪林之中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连忙大喊:“我在这儿!” 闻声寻来的正是燕林。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大,翩跹而来,潇洒自如。找到童淅之后忍不住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童淅答:“我找你啊。” “你在这里找我?”燕林问。 童淅点头。 燕林无奈:“傻瓜,你来的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脚印你有看到别人的吗?明显我就不在这里啊。” 被燕林这么一说童淅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真的是傻了。这时燕林道:“快跟我走吧,宴席就要开始了。” “什么宴席?” 燕林拉着她就在雪地上飞奔:“岱安峰开了宴席招待大家,现在人都到齐了。昨天段师姐不是说了吗,你忘记了?” 童淅是个很容易开小差的人,心想一定是师姐说的时候自己没注意听。童淅在燕林的带动下跑得比之前快了许多,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迎客殿。 —————————————————————————————— (明天周日要上推荐,所以从明天开始连续加更三天,还请大家下个礼拜多给我投投推荐票哦~如果你也喜欢本书,就请和阿秋一起努力吧!) 22. 世情薄,人情恶(二) (昨晚半夜下了好长时间的冰雹,风吹得门窗皆震,南方人长这么大第一见到这种天气。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哦!都会好起来的!) ———————————————————————————————— 迎客殿正对着岱安峰的大门,由白色大理石支撑起,上覆朱红瓦片,猎猎旌旗在寒风中摇动。 进入迎客殿,四大仙门掌门已经正对着大门坐下,坐成一排,显然想通过排座显示四大仙门平起平坐。 俞君见坐在中间,缕着须髯,与一介大师交谈。俞君见身后坐着刘婵,见俞君见在招呼一介大师,自己就去关照沧浪阁阁主谢蓝田。 由里到外就坐的是四大仙门外的小仙门,相邻者之间都隔了好几道菜,专门有人侍奉在后侧为他们夹菜。虽然参与此次宴席的人数众多,但由于迎客殿规模庞大,即便都入座了也都显得十分宽敞。 燕林一眼就看到了段虹,她代表万隐寺与其他三大仙门坐在一排。段虹好像还特意装扮了一下,燕林嘴角一扬,想着应该是用上了自己送的脂粉。她和俞乔儿说着话,斜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燕林,冷冷瞟了他一眼。 燕林带着童淅信步走过去,脸上洋溢着笑容。俞乔儿顺着段虹的眼神看去,回头便和燕林的目光撞上,对他点头微笑。 燕林刚坐下,刘婵就站了起来。众人本在觥筹交错中,见刘婵起立,都放下碗筷,停止交谈。 刘婵今日的妆容更加精致,眉形眼型都特意矫正过,嘴唇上涂抹了绛红色的胭脂,显得格外妩媚动人。她仪态自如大方,声音不卑不亢:“岱安峰招待不周,酒席略薄,诸位不要见怪。再次先敬诸位一杯,为诸位接风洗尘。” 这是惯用的套话,燕林一听就不太有耐心想往下听下去了。 紧接着她说:“万隐寺蒙难,慈一师太仙逝,实是让人悲痛万分。在此我提议,让我们大家再敬万隐寺一杯,以表哀恸。” 燕林连忙跟着段虹一起起身,段虹千言万语都是对在座仙门的感谢。燕林本以为自己可以开始用餐了,没想到刘婵还是把说话目标放在万隐寺人身上。 刘婵道:“诸位对万隐寺究竟发生了什么都颇为关注,不知可否请段小师父来讲一讲事发当日的情形?” 诸人目光都集中在了段虹身上,燕林讪讪放下筷子,装作一副很想听的样子。 段虹起身,将万隐寺之难都在大殿之上诉说,说到火烧万隐寺之时,燕林皱起眉头。 那场灾难中逝去的都是他们至亲至爱之人,燕林自事发以来,除了在刑讯之时和焦疏雨谈起过之后就对此事缄口不提。在梦里、在不经意间,那些场景涌上心头就够了,他从来不主动去说那些伤痛。因为每提一次便是在旧疤上重新加上一刀,心中的沉郁也就加重一分。 然而此次,刘婵竟然让段虹当众讲述,犹如将伤疤揭给众人看。 段虹将细节都说得很到位,在座的无关之人竟然也有偷偷抹泪的。最后段虹声泪俱下,引得殿上也此起彼伏响起抽泣声。 可明明最为伤痛的燕林却没有哭,他绕过人群看向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子。他有些不满,无论是为了满足在座之人的好奇还是别有所图,这一举动对于亲历者来说都太过残忍。 段虹有些泣不成声,燕林站起来,拍拍她:“师姐,你还好吗?”他扶着段虹坐下,递了杯茶过去。 燕林等着刘婵下一步的举动,但她却只是眼中含泪。明明没有落下来,却用袖口假装拭去泪水。 这时桌子的尽头有人大声道:“百里九寨残忍邪恶,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共讨讨伐百里九寨的事的。大家伙也都别吃了,好好想想要怎么为小师父们报仇!” “是啊,诺大一个万隐寺,一烧而空,真是狠心。” “几乎全门被灭啊,你看看,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 “听说火烧万隐寺的时候,万隐山下的漳江都被染成了红色!” “万隐寺好歹是四大仙门之一,都惨遭不测,那我们这种小门小派要怎么办啊?” “所以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才能自保啊!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各自为政了,不能让百里九寨一个一个击破啊!” “是的是的,我们仙门就三十号人,百里九寨要是针对我们,我们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岱安峰是如今中原最大的仙门,可得把这个大腿抱住了!” 燕林耳朵里不住传来或大或小的讨论声,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暗暗盯着俞君见和刘婵。这两人只是在众人发表意见时不住点头,自己却不发一言。 最后一介大师见场面太过热闹,这才出来发话:“诸位,诸位!”须臾只剩下细细嗦嗦的声音。“诸位不必慌乱,我们这次同上岱安峰,为的就是共商大计。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百里九寨就无法击退我们。” 某个角落里一人大喊:“开修仙大会吧!我们需要一个盟主,带领我们大家一起攻伐百里九寨啊!” 他说过之后一阵呼吁声响起,燕林看到俞君见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变得更加深邃。 “啪啪啪”三声拍桌声,震得整个桌子都在颤。此番举动有些无礼,如果不是谢蓝田做的,恐怕就要被请出殿外了。 谢蓝田根本没站起来,只是靠着椅背缓缓道:“百里九寨灭万隐寺是为着她们的内丹,你们这么害怕做什么?你们也修《菩提经》?” 谢蓝田说话,小门小派都不敢反驳。 这时一介大师道:“谢阁主此言差矣。百里九寨针对万隐寺是为了内丹不错,但说到底还是想炼成神器一扫中原。老僧看大伙说的没错,修仙大会是要开的,盟主也是要选的。” 燕林摸摸鼻子,心想:“一花大师那么讨厌俞君见,没想到一介大师却为他说话。” 谢蓝田高傲地道:“就算有了仙盟有什么用?情况会比现在好吗?按说我们四大仙门也常有往来,万隐寺和岱安峰走得颇近,也没见万隐寺出事的时候岱安峰有任何举动啊。” 审时度势之下,谢蓝田深知修仙大会是一定会开的,但未必就一定要他俞君见做盟主。他说这话是为了点明一点——万隐寺遇难之时岱安峰并没有保护到她们。彼时未能保护,今后也未必有这个能力。 俞君见终于在谢蓝田发话之后站了起来。他拿着酒杯,眼里闪着真诚:“谢阁主说的没错,万隐寺之难我岱安峰确实有错。四大仙门互帮互助,而真正有难之时竟然无一人相帮。”他转而对着段虹道:“段小师父,鄙人以酒谢罪。” 俞君见如此说是想告诉大家,万隐寺蒙难之时仙盟并未成立,其他三大仙门没有相帮便皆是有错,不能全怪在岱安峰头上。 一介大师没有听出谢蓝田和俞君见之间语言上的冷枪暗箭,一脸悲痛站起身来,跟着俞君见对段虹道:“俞掌门说的没错,慈一师太是在从金山寺回途之中遇难的,我金山寺也难逃其咎。” 万隐寺人又跟着段虹一起起身还礼。 俞君见道:“岱安峰愿助万隐寺重建,不知段小师父可否愿意领情?” 燕林眉头一颤。眼见段虹答应下来,又千谢万谢。段虹越是对他感恩戴德,众人便越觉得岱安峰会在同盟有难之时伸出援手,是一个有担当的仙盟。 果然有人道:“岱安峰为修仙界第一大仙盟,如果真的要开修仙大会,我要投岱安峰一票!” 一时间数人响应,俞君见连连谦虚。他似乎呼声很高,众人拥戴,唯独坐在一边的谢蓝田有些不满,面露不喜。 对于仙盟盟主人选的讨论持续了很久,燕林不愿再听,开始给自己夹菜。不知为何他心里对俞君见的怀疑又增加了一分。 他从前找不到俞君见对焦疏雨情报置之不理的动机,但现在他好像隐约意识到什么。或许今日的场景就是俞君见的动机呢? 若没有火烧万隐寺,则不会有人心惶惶,也不会如此高涨的结盟意愿;若没有段虹如今对岱安峰的感恩与依赖,众人也不会一边倒地相信岱安峰,意在推选俞君见为中原仙盟盟主。 他有些想把这些才想告诉段虹,但却克制住了。没有任何证据,他如何能怀疑即将成为仙盟盟主的俞君见呢? 23. 世情薄,人情恶(三)(二更) 宴席结束之时已近黄昏,落日斜阳照在迎客殿上,将影子拉得极长。朱红瓦片上覆盖着白雪,而斜阳却把白雪照得有些泛黄。 燕林早就已经坐如针毡,想要离席。碍于他和段虹还没完全和好,不想再惹段虹生气,只好一直陪着笑。但他精神已经集中不了了,大家和他说话,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慢慢的,陆续有人退去,段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走,万隐寺的人都走不了。燕林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其他三大仙门没走,她不想万隐寺落单。 人退的差不多的时候,谢蓝田起身,众人也跟着站起来。谢蓝田面带笑容,看似有些微醺。他先看了一眼隐在后面的俞乔儿,然后对俞君见说:“恭喜俞掌门,恐怕这仙盟盟主之位非你莫属了。” 俞君见此刻脸上也漾着喜色,嘴上却客气道:“谢兄言之尚早。谢兄威望极高,沧浪阁近年来声名鹊起,让谢兄来做这盟主才最合适不过。众人今日酒后之语,谢兄还当真了?” 谢蓝田笑笑,显然俞君见的这一番客套话说得十分悦耳,但他心里知道,俞君见将会是仙盟盟主。 谢蓝田没有接俞君见的话,反而对着隐在后面的俞乔儿和蔼道:“谢某看俞姑娘今日和段小师父畅谈甚欢,也不知有没有好好享用这桌上的美酒佳肴。” 俞乔儿一福,甜甜一笑:“多谢谢世伯关怀。酒桌上的菜总是那么几样,不瞒谢世伯,有些吃腻了。谢世伯久居岭南,不知吃不吃的惯我们燕北的菜?” 谢蓝田大笑,对着身后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谢折枝道:“你看看这丫头,多体贴。”谢折枝这才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可能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只是假笑颔首。 谢蓝田转而对俞君见道:“哎,犬子折枝和俞姑娘是同年所生吧?” 俞君见不太了解,刘婵道:“我们俞姑娘比谢公子小了两岁。” “这样。”谢蓝田拍了拍谢折枝的肩膀,眼神中颇有深意,然后对俞君见道,“既然年龄相仿,该让孩子们多接触接触,你说是不是,俞掌门?” 这话说得众人有些微怔。长辈让两家孩子多接触,往往都有说媒道亲的意思。 燕林的眼睛在谢折枝和俞乔儿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谢蓝田这句话说之前显然没有和谢折枝商量过,谢折枝把折扇一关,就要说话,却被谢蓝田制止。 燕林再看向俞乔儿,没想到俞乔儿竟然向自己看了一眼,两眼对上之后她急忙撤回眼神,眼中颇有忧愁。 俞君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先吃惊一笑,然后又爽朗笑开:“乔儿被鄙人惯坏了,若是相处之时有刁蛮之处,谢公子可要让着她一些。” 俞乔儿没想到俞君见会这样说,扯了一下父亲的袖子,父亲却根本没有理她,装作没有感知到。 这时一介大师也反应过来了,憨憨笑着,颧骨处的肌肉一下子抬起,面带油光。他竟然还去撮合这两家:“郎才女貌,多接触接触好,多接触接触好。” 燕林不由心想:“这一介大师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四大仙门的掌门又都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方才散去。 燕林和童淅都跟在段虹身后。这时童淅才突然想起自己还藏着俞乔儿塞在点心里的纸条。她把燕林拉到万隐寺人后面,悄悄把一张纸条塞到燕林手里。 燕林不明所以,展开看居然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有些诧异,更有些奇怪。童淅写字歪歪扭扭,而这上面的字却端正秀丽,一看就不是童淅写的。 童淅踮起脚,燕林弯下腰,听到耳边之语:“是俞姑娘塞在点心里给你的。” 燕林瞠目结舌,不停得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位姑娘写这样的诗给自己。 “这这这……这好像是情诗?”燕林想,“我我我……我干了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没干啊?话都没说过几句,这纸张是做点心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吧?哎这么一想好像她看我的眼神确实有点不对劲?哎我的错,我的错,肯定是我做了什么让她误会了。那我要怎么办?要回信吗?回什么?现在不该回吧,人家父亲不是让她和谢公子好好接触?这要是让焦姑娘知道了,她会不会又拿那种责备的眼神看我?” 燕林的思绪打住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到焦疏雨? 燕林开始挠头,好几撮头发都被他抓了出来。童淅看在眼里,不由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段虹这时发现燕林的头发有些凌乱,神情也甚是无助,问:“你怎么了?” 燕林连忙道:“没什么!“ 一小尼姑见状打趣道:“师姐你别问他了。小师弟长大了,心思多,和我们都生分了!” 这本是开玩笑的话,但听在段虹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她望向远方红云,若有所思。 …… …… 谢折枝跟着谢蓝田回院子的时候夕阳余晖尚在,却是一点温暖都没有,半分融雪之力都没有。走过几棵老树,遥见天边浮云,被余晖浸染,犹如火烧。 父子二人默然而行,一直走到院子中谢折枝才终于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父亲是想让我娶俞家姑娘?” 谢蓝田反问:“俞姑娘知书达理,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谢折枝颦眉顿足,急急拿扇子拍了两下手:“谁喜欢这种女人啊。一看就沉闷无比,娶回家当佛像供着吗?” 谢蓝田也不斥责谢折枝无礼,反而安慰儿子:“当佛像供着怎么了,你差银两吗?”这话问得,谢折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谢蓝田苦口婆心:“等你把她娶回来,好好供着就行了,为父也没让你爱她。俞君见眼看就要成为仙盟盟主,和岱安峰缔结姻亲,对于我们沧浪阁来说稳赚不赔。” 谢折枝好像还是不太愿意,唉声叹气:“哪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娶回来一个盟主的女儿,我还能到处玩吗?要是被管着,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谢蓝田惹不住斥骂,横眉冷对:“为了沧浪阁,少玩几个女人你能少根头发?” 谢折枝扶额,心想自己的好日子恐怕是到头了。 24.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一) 十日之后,岱安峰上召开修仙大会。 俞君见不出所料在众人的拥戴下成为仙盟盟主。 选出盟主,中原仙盟须臾间士气高涨,甚至有人嚷嚷着当下就要出兵讨伐百里九寨。 立时出兵当然不是明智之举。就算选出了盟主,组织章程、人员安排等都没有到位,说是有了个中原仙盟,但实际上松散不堪,无法真正运作。 俞君见也深知这一点。听到这样的呼声,他力主要三思而后行。当下出兵的事被暂时压了下来,但仙盟里的人却还是在议论,时不时风声会传到俞君见的耳朵里。 或许是为了转移关注点,俞君见提议在修仙大会之后举办一场斗法会,让众仙门的人都在岱安峰的演练场上比斗一番,以武会友。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刘婵拿去实施。三日内斗法台就搭好了,第四日邀请帖就下发到各仙门手中。 拿到帖子的段虹把万隐寺一干人等召集了来,言之凿凿,说万隐寺怎么都不会排在小仙门后面。说完就拉着他们用功修行。其他人不敢违抗段虹,而燕林又不想违抗他,于是几乎每一天都被段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段虹发现燕林的修为一下子提升了很多,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有奇遇。 燕林本以为段虹知道他修为不错之后会逼着他上场,然而没想到段虹却说:“你这修为来得不够踏实,让别人知道了免不得有人会嘲笑我们万隐寺人连修为都要靠岱安峰施舍,你还是别上场了。” 燕林本身就对斗法没什么兴趣,开开心心应了下来。 斗法会当日,众人看上去都兴致很高,各个面带笑容,斗志昂扬。扛着刀的,舞着剑的,耍着各式各样法器的。笑着的,吵着的,紧张着的。燕林走过这些人的时候都由不得被他们的紧张情绪所感染,走路的步伐就更加沉重。 他心情复杂,因为他约了俞乔儿。 他想了很久要不要找俞乔儿说清楚。本想逃避,但总觉得心中不安,哪怕不能给她安慰,道声谢也是好的。 燕林早早就来到后山的一个小亭子中等候。 大雪封山,雾霭茫茫。青山上雪白一片,只是偶尔能够看到翠绿点缀。天空中还飘着小雪,无风,雪悠悠然然掉落,轻轻挨在亭子的阑干上,与积雪融为一体。亭子外两株浅黄的素心梅散发阵阵清香,傲雪凌霜。 燕林把披风捂得紧了点,披风上的长毛接触脸颊,暖洋洋的。他手里攥着俞乔儿写给他的那张纸,心里有点忐忑。 他等了很久,隐约听到前山呐喊助威的声音,想是斗法大会已经开始。 遥见俞乔儿踏雪而来,这回又穿着一身血红色的棉袄,披着素白披风。快到亭子时俞乔儿放慢脚步,走上两级台阶。她本是甜甜的长相,天生一张笑脸,但此刻却掩盖不住忧愁,或许是在担忧和谢折枝的事。 她身边还跟了个侍女,燕林眼睛在侍女身上扫了一下,俞乔儿就道:“我们俩单独见面不好,把她留着吧。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可信。” 燕林没有多语,把纸条双手奉上,然后后退两步,和俞乔儿拉开距离。 俞乔儿盯着纸条良久,方才幽幽道:“那日公子救我脱险,英姿飒爽,让人不由心动。”这回她没有脸红,反而有些坦然。 燕林咬了一下嘴唇,柔声道:“俞姑娘抬爱,受不起。” 俞乔儿的眼睛突然间对上燕林的,她说:“公子此刻若说也对我动了心,我可直接告诉父亲,或许就不用嫁给谢公子。” 燕林微怔,思索言辞,道:“我是万隐寺的人,师门规矩,不可动心。” “我查过你,你是俗家弟子,规矩没有那么严。” 燕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既不伤这为姑娘的自尊又能委婉拒绝,想了很久只好说:“姑娘小家碧玉,温婉大方,面对姑娘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能不动心?”俞乔儿眼中闪着微光,燕林略有不忍,但还是道,“只是……我当姑娘是朋友,接下来的话我若是说了,姑娘万不可告诉他人。” 俞乔儿诚恳道:“你说。” “只是燕林早已心有所属,一心一意,无法再去接纳其他女子。”燕林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脸已经红了,好在带着帽子把耳朵遮住了,而冬日人本来脸就容易泛红,是以脸色和说这句话前相差不大。 俞乔儿有些诧异,眼珠子一转,问:“是童姑娘?” “嗯?”这回换燕林诧异了,“小童?不不不,她是我妹妹,姑娘别多想。” “那是谁?” 俞乔儿这么一问倒是把燕林问住了。说实话,燕林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心里有人吗?不知道。他编这一番话出来只是想告诉俞乔儿,一切都不是她不够好,而只是时机不对。 俞乔儿见燕林三缄其口,以为是他们之间情分不够,还不足以让燕林交心。于是也不逼问,走到亭子边缘,远望苍山,笑道:“好吧,你不说也罢,但总算让我死了心。”她回头,笑容少了些羞涩,多了点释然,“不过谢谢你直言,免了我许多猜测和不甘。” 燕林来之前本以为这场对话会是一场“硬战”,自己可能会面对哭泣的俞乔儿。没想到话戳破之后俞乔儿反而舒心了许多,自己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俞乔儿这么说,但燕林还是没有走近她。此刻的不靠近,是他燕林的温柔。 他道:“其实姑娘应该谢谢自己。因为姑娘勇敢,燕林才敢坦白相对。” 俞乔儿的嘴角缓缓上扬,长叹了一口气,笑道:“真可惜,你这么好的一男儿。”她看着眉眼弯弯的燕林,看着他俊朗的面容,看着他温柔的眸子,忍不住被深深吸引,于是赶紧移开眼神,道:“你走吧,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感情。你越和我待在一起,我越觉得你好,到时候放不开手才是真的麻烦了。” 燕林笑笑,忽然觉得这姑娘可爱。初见时以为是久居闺阁的羞涩女子,可现在却觉得她心里自有她的傲气和乾坤。燕林作揖之后离开。 …… …… “小师妹,摩诃无涯,用摩诃无涯!” 童淅在台上对阵一精瘦男子,渐渐落于下风,小尼姑们看得心急,忍不住在台下放声指导。 这时斗法会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场面十分热闹,广袤的演练场中心围了上十圈人。 德高望重者自然是不会下场比试的,都坐在高台之上,带着些许骄傲和赞许,看着小辈们在底下闹腾。段虹如今自视甚高,虽还没当上万隐寺的掌门,却还是坐在了高台上。 岱安峰弟子众多,这个时候总算是发挥用处了。不上场的就在人群中穿梭,给斗法者茶水。还专门安排出了人维持场内秩序,以免大家打红了眼,伤了和气。 “摩诃无涯……”童淅听见了。等等,摩诃无涯是哪一招来着的?童淅本来就紧张,看到台下师姐们都焦急,自己就更紧张了,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平时练的东西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一分心,那男子乘胜追击,刷刷几剑,把她逼到斗法台边缘。她心惊,脚下不自觉踏出轻功步伐,绕着台子跑了半圈,总算显示出一点万隐寺的真功夫。 台下的人有的欢呼,有的却说风凉话:“看来万隐寺是真的没落了,现在只有轻功能拿得出手了。”他这话还没说完,小尼姑们的眼神已经到达,他立刻闭上了嘴。 童淅跑了一会儿,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紧张,开始粗粗喘气。男子再次袭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那一剑是向童淅右臂袭来的,意在缴械。童淅连忙侧身,慌乱中还不忘往男子的胸口打上一掌。这一掌不痛不痒,不轻不重,没想到却让二人都向后退了好几步。 “好!这一掌力道足!”又有人欢呼。 唯独场上的两人发觉有异。 童淅是最惊讶的那个,她根本就是胡乱拍了一掌,对方为何反应这么大? 然而,根本由不得她细想,众人的目光忽然被另一个方向来的乌压压的一群人所吸引。 雪山为景,百余人涌进演练场。都是些陌生面孔,从衣着上看并不是中原仙盟之人。 一阵细细嗦嗦的讨论声: “他们是谁啊?” “不知道,看不清。” “是我们中原仙盟的人吗?” “看着不像?” 这时有人在人群中惊呼,脸上满是惊恐:“来者是百里九寨的人!” 场上突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脚步声和呼吸声。 25.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二)(二更) (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女主终于被阿秋接回来了~) ———————————————————————————————— 岱安峰向来守卫森严,谁也不知道百里九寨的人是如何上的岱安峰。他们改了着装,换成中原通行的棉袄,但依旧以深色为主。黑压压一片走来,恐怕有百余人,无人敢细数。 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型高挑,气质不凡,走路带风。他五官端正,眉宇略粗。两鬓斑白,鬓头两缕白发梳到脑后,头发其他地方却是乌黑发亮。能走在百里九寨众人之前,能在俞君见面前不露惧色的,还能有谁?正是寒铸剑! 寒铸剑身后,两男一女并肩走着。寒归和寒遥,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傲慢轻佻,紧紧跟着寒铸剑。 同样并行的女子,容貌清冷姣好,身材纤细,眼角散发冷意。她披着雪白的披风,里面却穿得极少,只有几层黑色束袖衣。手上拎着一根泛着蓝光的长鞭,与她人一样,为严寒天地又添一分泠冽。 大雪纷飞,薄雾笼罩。重山在她身后,清风将她的衣摆扬起。 童淅的目光是落在这女子身上的。同样是女子,来者却有着沉鱼落雁之容,踏着冷静沉稳的步子,不由让人自惭形秽。 看着百里九寨的人来,童淅有些害怕,跐溜一下窜下台,躲在师姐们身后。 斗法台下有人抽刀,声音却颤抖:“是……是百里九寨。” “他们怎么上岱安峰的?” 童淅悄声道:“现在应该问的是,我们该怎么办?” 百里九寨在中原恶名昭彰,未见其人之时众人心里就已经心怀恐惧,现在真正出现在眼前,懦弱之士还有腿脚发软的。 这不,“叮哐”一声,是兵器没拿稳落在地上的声音。 “怕什么?!他们才百来号人,我们这里有近千人,怕个鬼?”有人压低声音道。 可即便是这样说,还是没有人敢出头。众人还在百里九寨人的紧逼之下连连后退,几乎退到了高台边上。 高台上的人也都站了起来,俞君见却面色不动,目光一直凝视着寒铸剑。 刘婵低声道:“盟主,他们来了。” 未见俞君见动嘴皮子,但却可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都准备好了吗?” 刘婵道:“都按照吩咐准备好了,不会有任何破绽。” 高台下,斗法台前,百里九寨的人站定,双方陷入僵持。 雪似乎下得大了些,形成雪障,将两方横隔开。 同在高台上的段虹将拳头握得很紧,她看看俞君见,见俞君见并不显焦急之色,心里也安定了些。她想:“寒铸剑和俞掌门修为相近,而百里九寨如今也没有我们人多,正是出头报仇的好机会。我如果现在出手,仙盟之人肯定相助。众人见我英勇,更有可能认可我做万隐寺的掌门。” 于是她成了第一个从高台上飞身而下的人。 只见段虹手持长剑,站在中原仙盟之前,扬声道:“百里九寨,你们竟然还敢闯岱安峰?万隐寺众人皆丧命于你手,今日便要讨回公道!” 寒铸剑的眼神微微在段虹身上停留了一下,继而又遥望高台上的俞君见,显然没把段虹放在眼里。 段虹道:“还不派人出来应战?” 寒遥扑哧一下笑出来,脸上带着邪笑,对一旁的焦疏雨道:“你不去应战?” 焦疏雨冷冷扫了他一眼:“为何是我?” 寒遥道:“小尼姑求战,我们两个大男人和她打有失身份。” 焦疏雨语气更加冰冷:“你倒是自视甚高。她于盟主面前依然勇敢,你是男人,你做得到?” 焦疏雨这话把寒遥说得回不了嘴。寒归笑笑,他最喜欢看焦疏雨怒怼寒遥。 这时寒铸剑微微侧头,声音轻柔平和,对焦疏雨道:“疏雨,你去吧。” “是。”焦疏雨丝毫不迟疑,提着怀悯走到空地中央。 其他小尼姑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段虹身后,对段虹说:“师姐我们一起!”段虹却拒绝:“不,我先一个人和她试试。” 焦疏雨扫了一眼万隐寺众人,有些诧异为何没有见到燕林,难道已然毒发身亡?想到这焦疏雨不知为何心头一揪,浑身竟然有些发冷,眼神也变得格外复杂。 段虹见焦疏雨站着不动,也不知道焦疏雨究竟是何人。但既然是寒铸剑派出来,自然修为不低,并不敢轻易动手。 两人默默站在雪里半晌,寒遥忍不住了,从后方叫唤:“还打不打啊你们?不敢打就回去!” 声音刚落,段虹剑已出鞘。夹杂着寒风,剑气迎面袭来。焦疏雨的兵器是长鞭,断不能让段虹近身。只见鞭尾自长天而来,向段虹颈部甩去。段虹立刻收招,在空中一个旋转,勉勉强强躲过了这一鞭。 焦疏雨这一出手段虹就已经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但既然已经在打斗了,哪里还有机会允许她后退。怀悯神鞭顷刻间犹如巨蛇,力道凶猛,向她腰部抽来。 躲是来不及了,段虹只好抽剑去挡。段虹勉勉强强抵挡住焦疏雨三招,哪知长鞭突然变了动向,一下子把她的剑缠绕住。 焦疏雨稍稍一用力,长剑便脱手而出。 长鞭在空中松开长剑,长剑应声落地。就在落地的一刹那,焦疏雨已经飞身跃起,身法飘逸,连连甩了好几鞭子过来。 段虹连忙侧空翻,却没想还是挨了焦疏雨一鞭子,摔在地上,伤口如灼烧般疼痛。即便是这样,焦疏雨还是没有停下,连踏两步靠近段虹。 小尼姑们见师姐有难,包括童淅,哪管之前段虹所言,都抽出剑来向焦疏雨袭来。焦疏雨此时右脚点地,立刻稳住身子,然后朝后仰去。小尼姑们都对准了她的上盘,没想到竟然被她躲过。 起身后,焦疏雨一鞭子抽过去,几个小尼姑四散,而这时童淅却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没了力气一样,幽幽要倒下。焦疏雨的鞭子抽来,结结实实打了童淅一下。 那鞭子所带力气极大,童淅感觉那力道自受力处,自外而内向内脏袭来。胸口一闷,一口血竟然喷了出来。 焦疏雨已经不太想和小尼姑们打斗了,想着如果抓了童淅或许自己就能收手。于是一个箭步就要一把抓起童淅。 谁知这个时候,一个身影突然间窜到自己面前,一把将地上的童淅抱起,倏忽间又来到自己身后。 焦疏雨回身之时,雪花漫天,霏霏而落。 只见一高挑少年轻声询问童淅伤情,童淅一双委屈而可怜的眼睛望着他。 少年问完童淅情况,把童淅挡在身后,才最终抬眼去看焦疏雨。 他剑眉微蹙,虽依然眉眼弯弯,但那张本是阳光温暖的脸上却带着怒容。一下子和焦疏雨四目相对,霎时间面色一凝,嘴唇微张,略有吃惊。 燕林没想到再次见到焦疏雨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26. 休战协议(一)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夹杂在朔风中,迎面向每一个人扑去。寒风如刀,而雪融轻微,亦刚亦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脸遮盖住。远处青山上原本留有的翠绿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而背后的苍天也犹如被泼了一层墨一般呈现青黛之色。 俞君见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看着站在雪里的一对璧人。他之前一直与寒铸剑对视,因为场上只有寒铸剑可以和他旗鼓相当。而燕林出手后他的炯炯目光终于移到了燕林身上,手上紧紧握着龙息刀刀柄。 一介大师见万隐寺人有难,已经下场,站在雪里。若不是燕林抢先出手,一介大师也要介入了。 刘婵此时已经将斗篷上的帽子带上,缓缓走到俞君见身边,望了一眼离他们有些远的谢蓝田一眼后说:“以燕公子这样的修为,在他同龄人里恐怕难有对手了。” 燕林刚才的那如虎口夺食一般的救人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俞君见也对他的修为感到诧异。但俞君见却没有点评他的修为,而是道:“这位公子可以算是万隐寺如今的一号人物,说起来我还挺喜欢他的。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藏这些什么秘密,要是能挖出来就好了。” 刘婵微微一笑:“他在万隐寺待不了多久的。依我看,他这一出手,段小师父非但不会领情,还会觉得自己小看了他对自己地位的威胁,毕竟掌门之选往往和修为高低有关。要是燕公子在万隐寺待不下去了,掌门可有什么打算?” 俞君见似笑非笑,眼眸深邃,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 …… 台下,燕林和焦疏雨四目相对。 燕林看到焦疏雨的那一刹那,感觉身边的人都瞬间消失了。他忘了自己在哪儿,眼里好像只有那个站在雪中手里拿着长鞭的女子。焦疏雨的白披风将她的肤色衬得更加雪白,她原本就长得清冷,如今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是你……”燕林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两个字,差一点面带笑容。 “他娘的这不是燕林那小子吗?焦疏雨你在等什么,还不杀了他!”远处传来寒遥的怒吼。 一下子燕林被拉回现实,想起自己的师姐妹,看了一眼受伤的童淅,他不由动怒:“怎么下手这么狠?” 焦疏雨轻笑,没和他多话,甩着长鞭向燕林而去,扬起身后一场大雪。 燕林把童淅往身后一推,潺湲剑出鞘,立马接招。 蓝光与白光相交,分开,又融合,看得众人一阵眼花缭乱。 此时童淅坐在雪地上,觉得身上又是一阵疼,决心要集中注意力为自己疗伤。 可她刚一运功,却发现自己全身的修为像是消散了一般,根本提不起一点劲来。童淅想:“难道是刚才那一鞭子把我的修为都抽没了?” 童淅有些着急,想叫燕林,但燕林却在空中与焦疏雨打斗,不分上下。 她环视四周,发现竟然人群之中开始有人像是全身没了力气一样,软软倒下。 童淅又想:“他们没有被抽鞭子啊,怎么也倒下了?难道是被燕哥哥和这妖女打斗时的法力伤到了?” 打斗中的燕林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身边的异状,但直到几乎有一半的人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时他才觉得有异。他问焦疏雨,手上的招式却没停下来:“怎么回事?” 这两人此刻是拼尽全力在斗法的。燕林虽然知道焦疏雨的身份,但他也清楚此刻百里九寨的人都看着,但凡两人有任何的手下留情都有可能被看出来。一旦被看出来,焦疏雨就会陷于危险之中。 焦疏雨一手从脚踝处抽出匕首,刷刷两鞭子挡下燕林的攻势,又用鞭子在雪地上猛抽一下,借力之下猛然来到燕林身边。她带着略有些得意的笑容:“不下点毒,你们那么多人,我们怎么敢来?” 燕林知道焦疏雨此刻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但他依然觉得有些瘆人,假怒道:“卑鄙!”然后挥剑向焦疏雨胸口袭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下,引起一阵骚乱,高台上的人也急急站到高台边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寒铸剑朝前走了几步,对打斗中的焦疏雨道:“疏雨,够了,回来吧。” 焦疏雨猛抽三鞭,将燕林逼开,回落地上时根本连看都没看燕林一眼,回到寒铸剑身边。 寒铸剑眼角带笑,眸子里却全是温和。他柔声问焦疏雨:“你认识那孩子?” 焦疏雨心中一惊,全身冰凉。别人可能不知,但她却了解她的这位盟主。虽从不动怒,但却谈笑间取人性命,绝不手软。她道:“寒遥曾经在千鸟阁对他施加严刑,我正好见过。” “这样。”寒铸剑没再看焦疏雨,挥挥手让她退下。 燕林此时已经赶到童淅身边:“小童,你怎么样?” 童淅害怕道:“我全身发软,全然提不起力气。” 燕林又问了万隐寺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这个症状。他再看原本兴致高昂的中原人士,发现他们也都病怏怏的样子,就连高台上的谢蓝田也脸色苍白,应当也是中了毒。 难道今日岱安峰要重蹈万隐寺的覆辙了?燕林不由微微颤抖。 寒铸剑带着百里九寨的人缓缓走来,稍微扫了一眼众人,柔和地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他的声音虽然柔和,但音量却足以让全场的人都听到。 俞君见纵身跃下,身法之快,许多人都没看清他就已经站在了两方中央,身后跟着缓缓而至的刘婵。 俞君见道:“寒盟主驾临,岱安峰蓬荜生辉。” “俞盟主客气。来时没受到过多阻拦,此番迎接,寒某已经颇为欣慰了。寒某得知俞盟主当选中原仙门盟主,特来祝贺。只是没带什么贺礼,俞盟主莫要见怪。” “有什么礼物能比寒盟主的到来更加令人惊喜的呢?” 两个当今修为最高之人,相隔一里,剑拔弩张之时却先客套了两句。 “盟主为何要对他这般客气!?”后头有人抗议,指着俞君见道。 俞君见一挥手,那人身边的人就让他闭嘴了。 寒铸剑见状大笑,笑声贯彻云霄,然后道:“俞盟主不愧为盟主,审时度势,无人能比。” 一介大师凑了过来,与俞君见并肩,悄声问俞君见:“那人说的没错,百里九寨屠了万隐寺,此番前来一定不怀好意,盟主为何要和他客套?” 俞君见对一介大师还是很尊敬的,他转身正对一介大师:“大师,你如今运气试试。”一介大师发现自己一身修为如今能用上的恐怕不达一半,惊道:“怎么回事?” 俞君见看向寒铸剑,缓缓道:“我们中毒了。” 寒铸剑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对一介大师拱手道:“是一介大师吧?久仰久仰。大师修为着实令人赞叹,中了我的百里软骨散还能保留半身修为,非修为至高者难有此境界。” 这三人说话虽然是对着对方说的,但声音都传入了众人耳朵。 听到“百里软骨散”,一阵哗然。 燕林知道百里九寨擅长用毒,自己就曾受“无伤”折磨。这次听到又是一个毒,恨得牙痒痒:“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段虹盯着说话的三人,眼里也都是恨意,道:“百里软骨散是压制修为的毒药。服下后药效持续三天。我现在已经提不起力气了,盟主和一介大师还能这般站立只是因为他们本身修为很高,毒药虽也有作用,但终究奈何不了他们。” 这时段虹有些疑惑,问燕林:“你又是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这件事燕林自己也很奇怪,他好像真的一点都没受影响。他刚想说自己不知道,就听到俞君见道:“适才寒盟主说有事要谈,敢问是何事?” “寒某以为中原仙门已经恨透了寒某,俞盟主真的愿意和寒某谈?” “寒盟主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而我们却难有抵抗之力。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一介大师压着火气道。 寒铸剑微微一笑,颔首后道:“我们来谈谈休战协议吧。” 27. 休战协议(二)(二更) 本以为寒铸剑此次带百里九寨的人前来是要血洗岱安峰的,却没想到是风声大雨点小。但当他说出“休战协议”的时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斗法台前,当着天下修仙人的面,俞君见和寒铸剑谈判。 谈判期间沧浪阁阁主也来到俞君见身边。见三大仙门的人都参与了此次谈判,瘫在地上的段虹也不甘示弱,奈何怎么都站不起来。她的本意是让燕林少抛头露面,但无奈万隐寺别无他人,只好对燕林道:“你扶我过去。” 谈判之时焦疏雨一直站在寒铸剑身后。燕林和焦疏雨之间隔了几里地,但那几里地足以让两个人都装作互不相识。 寒铸剑提议中原与百里九寨休战三年。二人协商:三年间互不侵犯,各自发展。岱安峰在百里九寨归途期间不可阻拦,而百里九寨会将百里软骨散的解药赠送岱安峰。此协议公布天下,世人为证,有违者则群起而攻之。 谈妥之后,寒归拿出笔砚,将条款尽数写下,递给寒铸剑。寒铸剑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条款看了一遍之后将条款递给焦疏雨:“你去给你原来的掌门看看。” 焦疏雨领命。 燕林看着焦疏雨拿着协议款款而来,迎风带雪。 焦疏雨将条款递给俞君见。俞君见看过之后给另外三人传阅。段虹此刻全靠燕林支撑着,连拿稳协议的力气都没有。于是燕林捧着协议,段虹阅读。 段虹依然有些不甘,声音微微颤抖:“难道万隐寺的仇就不报了吗?” 俞君见宽慰道:“三年如何能消散仇恨?三年之后万隐寺之仇必然得报。” “他们才不过百人,我们就算中了毒,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吗?”她是看身边几个人依旧身型挺拔,所以才这样试探着问。 燕林在她耳旁说:“师姐,我们还是要考虑现状。大家都中了毒……”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段虹直接打断他。 燕林耸耸肩,并不生气。 这一切焦疏雨都瞧在眼里,又不知是哪来的怒火,只听她的声音传来,冷意逼人:“想报仇你就自己来。你看看你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装出一副不甘的样子给谁看?” “你!”段虹生气。 焦疏雨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凶自己门人的本事却是学了个全。我今天倒是见识了如今的中原仙盟。” 燕林心中暗暗叫苦。焦疏雨可能是好意,但他现在一心只想和段虹搞好关系,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回头又多了一份麻烦。 俞君见也冷冷地对焦疏雨道:“你也别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叛徒终究是叛徒,今日不捉你,以后定会让你吃苦。” 焦疏雨的身世其他人并不知道,但看俞君见是这样的态度,多少心里也猜到了点什么。 焦疏雨冷笑一下:“俞盟主,签协议吧。” 众人将协议签好,焦疏雨拿了协议扭头就走,奉给寒铸剑。寒铸剑接过协议的时候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笑问:“再次回到岱安峰什么感觉?” 焦疏雨道:“回盟主,故地重游的感觉。” 寒铸剑笑笑,开始处理后续签协议事宜。 等一切都办妥之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此时万隐寺的人已经团聚在了一起,互相安慰。 寒铸剑临走时扫了万隐寺人一眼,最后落在燕林身上,淡淡道:“你们的内丹暂且先存在你们身上,等寒某库存中的内丹用完后,再来取。” 童淅气得眼泪汪汪,燕林却站了出来,朗声道:“三年时间给寒盟主寻找我师父的内丹与铸剑真的够吗?别三年后大功未成,百里九寨恐怕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寒铸剑慢慢回身,众人都对自己畏惧三分,而这个少年竟然敢正面与自己对话。果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他道:“铸剑进程已过半,你师姐妹们两百余人,内丹已然够用,倒是不着急找你师父的内丹。等我把她们的内丹都用完,此剑便足以和龙息刀匹敌,不劳这位小公子操心。可铸剑终归是愈强愈好,所以你们的内丹我还是要的。”他这话说的颇为自信,仿若志在必得。 燕林咬着牙,目视百里九寨的人离开。焦疏雨跟在其中,渐渐也不见了背影。 俞乔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后山赶回来的,她看到众人倒了一片,快步跑到俞君见身边。这时俞君见也踉跄了一下,她急忙扶住父亲。她似乎也没有中毒,丝毫没有无力的迹象。 俞君见招来医师,让他检查解药是否妥当。医师也中了毒,拖着个身体检查了良久才模棱两可地称解药应该没有问题。俞君见吩咐俞乔儿去给众人煎药。 燕林本半跪着和万隐寺的人说话,倏忽站起来说自己可以帮忙。俞乔儿谢过燕林后带他去后院煎药。 其实燕林并没有那么热心,而是因为他收到了焦疏雨暗暗塞给他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是他们打斗中焦疏雨塞给他的,燕林在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寒铸剑和俞君见身上时展开来看过。 上面写着两句话: “解药让俞君见先服。” “小重山见。” 不知何意,照做便可。 燕林和俞乔儿煎药的时候都不说话。 燕林不说话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刚刚发生的事。众人是如何中的毒,为什么自己没事?若百里九寨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众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他们为何还要费尽心思铸剑,一副药毒死大家岂不更加省事?除此之外,见到焦疏雨也让燕林心中激荡不已。想到一会儿还要在小重山相见,他不禁有些紧张,十分期待。 而俞乔儿不说话的原因就更明显了。她如今对燕林还是动心,但两人话已说明,互不相见是对动心最好的解药。奈何两人又一起煎药,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采取不说话的策略。 将药煎好后燕林灵机一动,对俞乔儿道:“俞姑娘,煎好了,麻烦你端给俞盟主吧。” 俞乔儿内心是愿意听燕林的话的,答应下来。 由于外面天寒地冻,所有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室内。 燕林端着药给万隐寺的人送去,眼睛却盯着俞乔儿。只见俞乔儿走到父亲身边,俞君见扫了一眼药道:“先给一介大师服下吧。” 一介大师此时摇摇手,推辞道:“不可不可,还是盟主先服吧。万一百里九寨半道折返,我们还仰仗盟主庇护我们呢。” 俞君见有些迟疑,但还是干掉了俞乔儿手中的药,服下后没有任何反应。 “燕哥哥?”燕林第一碗是端给童淅的。在俞君见没服下之前燕林都没有将碗松开,惹得童淅疑惑。 “嗯?哦。”燕林这才松手,眯眯笑着让童淅喝下。谁知童淅刚服下药,脸上一阵痛苦,喷出了一口黑血。燕林大惊,立刻找来医师。医师满头大汗给童淅诊断,继而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只是把毒血吐出来了而已。” 正当此时俞君见也吐了血,他连忙拿手帕捂住嘴,全都喷在了手帕上。一介大师看看远处的童淅再看看俞君见,道:“盟主果然修为惊人,无论毒药解药,想在盟主身上起作用都是难上加难啊。” 俞君见点头笑笑,不语。 28. 权欲之念(一) (总算是结束了三天的连续加更,我再也不一拍脑袋承诺连续加更了,哭泣,写到吐血。) ———————————————————————————————— 两个时辰后,燕林走在了去往小重山的路上。 大雪依旧,眼前一片茫茫然。路不太好走,但燕林却走得飞快。岱安峰大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去了小重山,是以并没有从山下绕路,而是径直来到小重山。 与主峰不同,小重山连通往山巅的台阶都是凹凸不平的石阶。石阶狭窄,若是没有积雪则可以看到周围杂草丛生。现今铺了厚厚一层雪,反而弄不清石阶究竟有多宽。 好在燕林修为不错,一路急奔跳跃,即便踩空也能自救,否则根本上不了这小重山。 台阶尽头是席云深作居住的木屋,木屋上积满了雪。暮色苍茫,大雪之下天色昏暗,木屋里已是烛光摇曳。 燕林敲了下门,心想席云深断不会自己来开门,一会儿自己见到的一定会是焦疏雨,心中更是有点忐忑。然而没想到,自己正对的竟然是席云深那张冷脸。 席云深一脸不耐烦地把门一开,风雪就开始往屋里灌,屋里还坐着一个穿着百里九寨服装的少年。燕林愣在门口,席云深甩了他一个不满的眼神:“关门啊。” 燕林急忙把门关上,发现屋内坐着的少年竟然摔断了腿。 这少年身材矮小,一脸苦相,尚待着些许稚气。腿上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渗出血来。若是硬要用个词来形容他,“凄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燕林心想,这少年穿着百里九寨的衣服却能进席云深的房,一定和焦疏雨有一定关系,因此心中对他并不设防。 开好门的席云深根本不想搭理他们,自己来到床边躺下,背对着他们。屋内阒静,能听到屋外寒风呼啸。 少年前方摆放着一个炭盆,于是燕林抄了把椅子摆在炭盆旁边,和少年面对面坐着。燕林不太敢说话,好在屋里还有一个同龄人,不至于让他不知所措。 他用手势问少年自己可不可以说话。发现少年也是非常拘谨,苦着脸摇头,用唇语说不知道。 总归要有人打破沉默,燕林豁出去了,问那个少年:“公子贵姓……?”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席云深,咽了口口水,悄声道:“我叫断念,是焦姑娘派来的。她说她和燕公子约了在小重山见面,但她自己过来太过于显眼了,所以让我来。” “哦。”燕林似乎有些失望。见席云深没有反应,才和断念正常交流起来:“你的腿怎么了?”断念不好意思地道:“上山时摔断了腿,是席前辈救我上来的。” “上山的路是难走了点,没大碍就好。”燕林问,“焦姑娘究竟找我有何事?” 断念道:“焦姑娘让我问公子,俞掌门服解药的时候吐血了吗?” “吐了。” “吐了?”断念有些惊讶。 “对。啊……等等。他好像是隔了一会吐的。” 断念回想着焦疏雨的话,说:“焦姑娘说了,解药服下去应当立刻吐出毒血。如果没有,那俞掌门就是根本没有中毒。” “什么?”燕林惊讶极了,瞪大眼睛,当然他那双弯弯的眼睛就算瞪大了也没有多大,“你的意思是焦姑娘怀疑俞掌门没有中毒吗?” 断念问:“俞掌门是第一个服下解药的吗?” 燕林回答:“是的。” 断念有些疑惑:“那这过了一会儿才吐血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中毒还是没中毒呢?” 燕林回想当时的场景,突然领悟:“他可能真的没有中毒!他是在看到小童……我一个师妹……吐血之后才有的反应,或许他这慢半拍的吐血其实是装出来的!” 细思极恐,燕林眉头紧蹙。堂堂中原仙盟盟主,岱安峰的掌门,今日究竟做了些什么? 讨论着的二人突然间陷入沉默,谁都想不出来为何俞君见并没有中毒。 燕林问:“焦姑娘还有说其他什么的吗?” 断念摇头:“没有,就说把怀疑告诉你,你应当可以想出事情的原委。” “……” 燕林不知应该开心还是悲伤。原来焦疏雨这么看得起自己,可自己却一点思路都没有。他想了想道:“其实没中毒也没什么吧?我也没中毒,还有一位姑娘也没有中毒。或许俞掌门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许是百毒不侵?” 断念郑重点点头:“有道理。”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气声。声音来自席云深,燕林和断念同时回头。 席云深还是背对着他们侧卧着,断念在燕林耳边小声道:“刚才是打呼噜吗?” “哎哟!”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枕头从席云深那儿砸过来。燕林反应极快,朝后一仰躲过。断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玉枕正砸中断念的脑门。那枕头是实心的,砸到人极疼,断念的额头上很快就红肿起来。 断念一手捂着头,一手抱着玉枕,看看燕林,看看席云深。 席云深幽幽道:“看看枕头可有裂缝?” 断念连忙查看,翻看了半天才敢说:“前辈,没有裂缝。” 席云深头都没回:“那拿过来。” 断念腿断了不方便,燕林就接过玉枕,轻轻放到席云深身边。他知道这位前辈性格古怪,大气也不敢出。他蹑手蹑脚走回原处坐下。 他心想,既然席云深在刚才自己说话的时候叹气,那一定是自己说错了。席前辈肯定是想出了什么,却偏不直说,硬要他燕林来猜。从这一点看来,焦姑娘还真的是席前辈教出来的徒弟。 燕林首先开始思索大家是怎么中毒的,他道:“据后来统计,几乎在场的人都中了毒。现在有三个人没有中毒,我、俞乔儿和俞掌门。我和俞乔儿都没有中毒,但我们所练心法、修为都不同,应当不是我们个人体质原因导致未中毒。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斗法大会我们都迟到了。难道是斗法会上有什么东西让众人中毒,而我和俞乔儿正好躲过了?” 这时断念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了,焦姑娘还说百里软骨散需服下才会中毒,若只是闻到是不会中毒的。” 燕林盯着断念,声音低沉地道:“你好好想想她还说了什么。” 断念连忙说:“没了没了,真的没说其他的了。” 燕林继续边说边思考:“斗法大会大家应该都不会吃东西才对,岱安峰也确实没有提供点心,不过……我倒是见到了不少端着茶水的人,或许毒是下在茶水里的?” 断念道:“那就是俞掌门没有喝茶水!” 燕林蹙眉:“是不渴还是故意不喝的呢?” 断念问:“有什么区别?” 燕林道:“如果是故意,那就摆明其实他知道茶里有毒啊。” 断念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不确定地道:“或许是不渴?他怎么可能知道茶里有毒?” 燕林喃喃:“焦姑娘既然怀疑,那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内幕,我们得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假设俞掌门知道茶水有毒,又如何?” 断念一脸迷茫。显然他跟上燕林的思路就已经有点困难了,突然被提问,感觉头都要想炸了。燕林没管他,自顾自道:“他如果知道茶水有毒却放任不管,那就是想促成众人功力使不出来的状况。有了这个状况会有什么好处呢?” “你又问我!”断念眉毛都快变成倒八字了。 燕林看着炭盆里微弱的火光出神:“好处最终是百里九寨得了呀。因为今日这场景,百里九寨得以威胁我们,让我们签下三年休战协议。难不成这个三年休战协议也是俞君见想要的?”此时他心里已经对俞君见满是怀疑,因此不知不觉间已经直呼其名 他抬头看断念,看到断念的表情,立即道:“我没有在问你,放心放心,我是在问自己。”然后喃喃:“可俞君见为什么也想要这个休战协议呢?” 这时他们听到席云深起身的声音,燕林连忙站起来,断念撑着他也勉勉强强单脚站了起来。席云深踱步过来,眸子忽闪忽闪:“你没经历过权欲之争,后面的东西恐怕你想不出来。” 29. 权欲之念(二) 燕林拱手道:“请前辈赐教。” “如果没有一年的休战协议会发生什么?”席云深问。 燕林想了想答:“虽然确实有呼声说要立即讨伐百里九寨,但俞掌门一直都没有答应下来,所以也未必会发生什么。”他知道席云深是俞君见的师兄,不敢在他面前直呼俞君见的名字。 席云深不赞同:“他如今刚坐上盟主的位子,地位不稳,没法完全控制着呼声。如果呼声过高,他就算是盟主也要顺应民意,很有可能中原仙盟会在短期内讨伐百里九寨。” “那俞掌门的动机或许是觉得贸然讨伐不明智?”燕林道,“这样的确不明智。如今仙盟初设,组织散乱。平时还好,若真的要作战则要做到令行禁止。以现在仙盟的状况来说是肯定做不到的。” “还有一个原因你没有想到。”席云深道,“俞君见想要做中原仙盟盟主已经很久了。如今你们万隐寺几乎灭门之事引发众人恐慌,从而各大仙门的人都来到岱安峰,推举他为盟主。一旦百里九寨被击败,众人没了一致对外的由头,你觉得还有人会服他做盟主吗?或许讨伐胜利之后这所谓的中原仙盟也就不存在了。他需要三年的时间完善他对中原仙盟的控制。” “所以这三年的时间,寒铸剑要用来炼神器,而俞掌门要用来巩固仙盟和自己的位置。”燕林感觉自己浑身起皮疙瘩突然间都竖了起来,倒抽一口气,“所以就算为了这个位子他也不能让中原仙盟这么快就去讨伐百里九寨。寒铸剑和俞掌门,两人的想法正好契合。说不定这次这中毒事件就是俞君见和寒铸剑两个人谋划好的!” 燕林此刻心里空落落的,他产生了一种对俞君见的恐惧,甚至还觉得这个人惺惺作态有些恶心。 一切都对上了。 他本来就疑惑为什么众人会这么轻易就中毒。他也疑惑为什么百里九寨的人可以没遇到什么抵抗就上了防卫如此森严的岱安峰。如果一切都是俞君见安排好的,那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这时断念挠挠头,弱弱问:“我……我可以问一句吗?为什么俞掌门不把戏做足,而却偏要让自己不中毒呢?” 席云深道:“他和寒铸剑之间能有什么信任?他一边和寒铸剑合作,一边又防着寒铸剑。万一寒铸剑不信守承诺,在将众人下毒之后屠了整个岱安峰呢?他得保存实力以防万一。” 说完,席云深长叹一口气,从腰间抽出洞潇,慢慢踱步到窗口,望着窗外黑漆漆一片。 燕林在席云深身后问:“前辈,你觉得我们这些推理有多少是正确的?” 席云深道:“依老夫对俞君见的了解,恐怕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为了阻止即刻出兵,就容忍百里九寨对我们盟中之人下毒,招致百里九寨兵临城下,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冒险了吧!更何况他冒这么大的险很大一部分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俞君见嘛。”席云深淡淡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丧心病狂。”燕林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席云深诧异地回眸,轻描淡写地一笑后道:“他呀,也是个可怜人。” 燕林不知道席云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内心如今都是对俞君见的鄙夷,对俞君见是否是一个可怜人并不好奇。 席云深开始吹奏洞箫。 燕林在他吹前几个音符的时候就听出来了,那是《巫山云》。他本以为这首曲子是单为唢呐所作,没想到由洞潇演奏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雪夜之中吹奏哀曲,不禁让人心头悲凉。 …… …… 等他们讨论完今日发生的事,屋外已经一片漆黑。纵然是燕林这样的好轻功,有了断念的前车之鉴,也不敢轻易在雪夜里下小重山。燕林想着现在岱安峰主峰一定还是人心惶惶,应当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失踪,因此在小重山留宿一日也未尝不可。 小重山的木屋有一个隔间,席云深嫌他们有扰清净,于是将他们赶去隔间。说实话,听到席云深让他们走的时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和席云深在一起实在太过憋屈,也不知道焦疏雨是怎么做到在席云深这样的怪脾气下生活那么多年的。 隔间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了,虽然上面略有灰尘,但所有物件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橱柜中只有一条被子,燕林把它拿出来,扔给断念。断念问:“那你怎么办?” 燕林在炭火旁蹲下:“没事,你受了伤,你盖着吧。我有炭火,不冷。” 断念问:“我可以叫你燕大哥吗?” 除了童淅之外,从来没人叫燕林作大哥,他从前一直都是被疼爱照顾的那一个:“你多大叫我大哥?” “十四。” 确实比自己小了几岁,于是燕林道:“哦,那就这么叫吧。” 这一天太长,直到夜深了燕林才闲下来。他烤着火,心里却不住回想今日见到焦疏雨的场景。 此刻焦疏雨应该已经跟着百里九寨的人回去了吧。匆匆相遇又匆匆别离,人生沉浮,又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何时了。 不由得,燕林心里有了一份怅惘,叹了口气。 断念问:“燕大哥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燕林回过神来:“没什么,就随便叹了口气。你是也是岱安峰的暗探?” 断念笑笑:“就我这点本事哪够得上当岱安峰的暗探啊!我是苗疆人,被焦姑娘所救,一直在帮焦姑娘做事。” 燕林随口道:“她这么热心吗?” 断念好像十分维护焦疏雨:“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修仙,就算我笨她也从来不发火。” 燕林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她会动不动就不耐烦,不耐烦了就拿怀悯抽人呢。” “怀悯是神鞭!抽人可疼了。焦姑娘如此体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拿怀悯抽人?” 燕林挑起眉毛,他可就被怀悯抽过,还是两下。燕林道:“我们认识的是一个焦姑娘吗?” “燕大哥你肯定对焦姑娘有误会。你要是跟她相处时间长了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反正她就很少凶我,反而一直护着我。” 燕林从前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护着他长大,却死在了百里九寨人手中。不想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于是燕林岔开话题:“那你以后要怎么办?留在岱安峰吗?” 断念好像也很迷茫:“焦姑娘是说让我别回去了,但我瞧着席老前辈似乎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燕林笑笑:“的确。教你个窍门,你要让他觉得你不存在,别主动凑过去跟他说话,或许你就不会被赶走了。”这是前段时间燕林和席云深相处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断念一听十分开心,连连夸赞燕林:“多谢燕大哥告诉我窍门。燕大哥你真好,和焦姑娘一样好。” 燕林笑眯眯的挥挥手,意思是不用客气。 30. 无枝可栖(一) 次日天微亮,燕林就离开了小重山。 大雪已停,但雪后最是寒冷,山上温度极低,燕林的牙齿一直在互相打架。为了取暖,燕林干脆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心心念念都是自己房间里那床温暖的被子。当然,他也在思索要不要把昨天和席云深、断念的一番对话告诉段虹。 虽然他手头并没有确凿证据,昨天的谈话大多是也只是推论,想要以此来指证如今的仙盟盟主绝无胜算。但他还是应该把这些告诉段虹的吧?如果俞君见是那样一个伪君子,那万隐寺现在如此依赖俞君见岂不是后患无穷? 跑着跑着他想:“就算段师姐再次跟我生气,我也要把自己想法告诉他。” 然而他突然间停住了脚步。数枝梅花间,他看到有个身影。慢慢走近,发现竟然是俞乔儿。俞乔儿坐在雪里,背靠梅花,脸上挂着泪。 “我要……我要怎么办?”燕林迟疑了,心想,“要过去问问她吗?感觉还是不要招惹她比较好吧。”燕林准备悄悄离开,却又听到俞乔儿一阵抽泣。燕林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一狠心,决定要走。 这时从梅花间又走出来一名男子。男子手里敲着折扇,慢慢踱步过去,正是谢折枝。 谢折枝在俞乔儿身边站定,竟然并不把她扶起来,而是颇为傲慢地道:“听闻俞姑娘是为了在下而哭?” 俞乔儿把眼泪擦干,斜眼瞧着谢折枝:“是为了要和你这种人相处而哭。” 谢折枝也不生气,反而大笑一声:“在下也没有姑娘想得那么不堪,在下和姑娘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俞乔儿道:“你整日里花天酒地,岭南的传闻都传到燕北来了。现在你父亲却和我父亲说亲,要让我嫁给你。你要是还要点脸,就去劝你父亲快点改了主意。” 谢折枝拿着折扇敲打了一下梅花的枝梢,道:“在下不过是有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而已。从前花天酒地是因为姑娘们甚美。而前几日看到俞姑娘,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俗物,只有俞姑娘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等以后成了亲,在下保证一双眼睛只会落在姑娘身上。” 谢折枝其实已经用尽全力在夸奖俞乔儿了,他觉得夸一个女子长得美是天底下最好听的赞美。但话不投机半句多,俞乔儿蹙眉:“没有女人是俗物,你怎可这样评判你之前交往过的人?” “我又没有说姑娘是俗物,姑娘为何动气?姑娘是天仙,不可方物。”谢折枝也的的确确是不懂为什么俞乔儿竟然更加生气。 俞乔儿觉得和谢折枝说话实在太累,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 谢折枝很少在女子处铩羽而归,心中非常不甘:“才跟姑娘说两句话姑娘就要赶在下走?” 见谢折枝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俞乔儿眉头皱得更紧,撂下一句:“你不走我走。” 但她却被谢折枝一把拦住。 俞乔儿好歹也是一身岱安峰的功夫,怎么会任由谢折枝拦自己,二话没说手上已经蓄满了力,随手将谢折枝挑开。谢折枝可能也是有些上火,居然不依不饶和俞乔儿打斗起来。 两人修为不分上下,一时间分不出个胜负。打斗中将四周的梅花都震落了干净,花瓣落在雪地上。 一旁的燕林终于看不下去了,言语不逊就算了,竟然还出手不让女孩子走?只见燕林飞身而去,右掌击向谢折枝的同时左手在俞乔儿身上一带,一招之间就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了。 谢折枝站定,没想到自己和未婚妻说的好好的,竟然半路杀出来个燕林。他语调甚高:“是你?” 燕林是出来当和事佬的,当然语气不能太差,对谢折枝道:“俞姑娘要走,谢公子不如多些风度,让她走就好了,何必拦着?” “你在偷听我们讲话?”谢折枝目光灼灼。 燕林解释:“刚好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谢折枝不依不饶:“大清早的你怎么会路过这里?难不成……”他带着怀疑的目光扫了一眼俞乔儿:“难不成本就是你们俩在这里幽会?怪不得俞姑娘根本就不想搭理我。” 燕林万万没想到一切会把自己扯进去,他又不方便告诉他自己是从小重山回来,连忙和俞乔儿保持距离:“谢公子误会了,真的是恰巧路过,我和俞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 谢折枝气愤极了。他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俞乔儿对自己不搭不理,而另一个男子竟然可能和俞乔儿有关系,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他根本不听燕林解释:“好啊好啊。俞盟主一边答应我父亲,一边又让女儿和万隐寺的人相处。真是不知道俞盟主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倒是要让我父亲去找俞盟主好好评评理!” 说完谢折枝径直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跑去。燕林和俞乔儿想要拦他,但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沧浪阁一行人住在山阳的一处别院,他们一路这样闹过去,引起了岱安峰不小的骚动。 到了别院,谢折枝怒气冲冲进去,沧浪阁的人却把燕林和俞乔儿拦住。等谢折枝再次出来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是沧浪阁阁主谢蓝田。 谢蓝田冷着脸,一言不发,扫了一眼燕林就往肃然阁去。 人都还没踏进肃然阁,谢蓝田就已经如同兴师问罪一样在阁外叫俞君见。 俞君见迎到肃然阁门口,看到盛怒的谢蓝田和谢折枝,又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女儿和燕林,心中就有了点数。 他让谢蓝田进来,没有马上询问事况,而是让弟子倒了茶,悠然请谢蓝田喝了杯茶。 通过这一系列举动,谢蓝田心中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一点,缓缓道:“既然令千金已经心有所属,俞兄为何还要答应我儿和千金相处?” 俞君见诧异,问俞乔儿:“乔儿,你已心有所属?” 俞乔儿上前一步,坦然道:“女儿没有。” 谢折枝此时跳出来说:“明明就是和燕林这小子有一腿!” 谢蓝田用眼神制止谢折枝再说这种有失体面的话:“休要乱语!” 谢折枝不服:“若是没有一腿,俞姑娘为何对在下爱答不理?” 俞乔儿心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看都不看谢折枝一眼:“对公子爱答不理是因为和公子说话就像对牛弹琴,公子永远听不懂乔儿在说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不知道公子听没听过?这和乔儿心中是否另有其人没有丝毫关系。” 看俞乔儿这样的态度,燕林越发觉得俞乔儿勇敢。不论对方是谁,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谢折枝一向自负,从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全然不相信俞乔儿说的话:“撒谎!斗法大会大家都在演练场,就你们俩没来,后来又前后脚到,不是去私会又是去干什么了?” 燕林忍住没挑眉毛,没想到谢折枝连这都发现了。那天自己确实是和俞乔儿“私会”了,但讲的内容光明正大,绝非谢折枝此刻心里所想那样。 “谢公子你是在监视我吗?”俞乔儿更是动气。 燕林连忙也解释:“那日迟到是因为段师姐不想让我上场,我对斗法又没什么兴趣,早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谢折枝开始攻击燕林:“越说越离谱。你的修为比你那段师姐还高出许多,众人那天都想取胜,她有何理由不让你上场?” 燕林道:“段师姐不让,我自己也不想上场,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信谢公子可以请我师姐来问问。” 谢折枝不甘示弱:“请就请!” 俞君见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挥手对弟子道:“去请段小师父来。” 俞乔儿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给燕林添了麻烦,心中更是愤慨,对谢折枝说:“燕公子是万隐寺人,万隐寺的规矩就是不可动凡心。你想要污蔑人,也不看看对方是谁!” 谢折枝一脸不屑:“他们万隐寺人都没剩几个了,还有什么门规?” 这句话一出,燕林几乎一拳就想抡上去。显然俞君见和谢蓝田也觉得谢折枝这样说话过于不妥,一个怒斥谢折枝,一个安抚燕林:“燕小师父别动怒。”然后对谢折枝道:“乔儿说的没错,万隐寺的人怎么会和乔儿有任何关系,谢公子多虑了。” 话音刚落,万隐寺的人都走了进来。 31. 无枝可栖(二) (我来啦,感谢今天的打赏,同时也感谢小伙伴每天的推荐票~为了感谢,如果今天写文状态好的话我会加更的!) —————————————————————————————— 当时谢折枝一路闹闹腾腾的时候就惊动了许多人,万隐寺的人一听这事和燕林有关,于是都早早来到肃然阁外。岱安峰弟子奉命出来找人,她们二话没说就都进来了。 谢折枝盯着段虹,手指燕林,道:“他说斗法大会是你不让他上场的?” 段虹颔首:“是啊。小师弟不喜欢这种出风头的事,不想参加,我就同意了。” 燕林蹙眉。明明当时是段虹提议让他不要去的,怎么现在变成自己请求了?但燕林以为这些许的事实扭曲只是小事,便没有追问。 谢折枝道:“俞掌门您看!燕林就是想找机会和俞姑娘约会,连斗法大会都可以放弃!” 一小尼姑气愤道:“谢公子是想说我们小师弟和俞姑娘互相爱慕?真是胡说!万隐人都恪守门规,从不动凡心,谢公子莫要污蔑我们!” 童淅是知道燕林和俞乔儿之间关系的,她悄悄走到燕林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担心:“燕哥哥……”燕林小声道:“小事,清者自清。” 谢折枝一人和小尼姑们吵起来。谢折枝虽然口齿伶俐,但也不能算是最会说的,很快就被小尼姑们一人一张嘴给堵了回去。 段虹在此期间一语不发,没人注意到她把自己的拳头握得十分紧,神情有些游离在争论之外。她扫了一眼燕林和童淅,两人现在站得很近。 她下定决心了,在争论的间隙,朗声道:“谢公子,你要说我们小师弟喜欢俞姑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作为他的师姐,朝夕相处,他是什么心思我最清楚不过。” “也正是因为你是他师姐,你说的话都是在袒护他!”谢折枝反驳。 段虹深呼吸了几下,缓缓道:“他不爱慕俞姑娘这是事实。因为……”她有扫了一眼燕林和童淅,发现燕林眼里都是感激,“因为小师弟爱慕的是我们的小师妹。” 语出惊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燕林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顿时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好笑:“师姐,你说什么呢?你说我爱慕小童吗?” “你不爱慕她吗?”段虹反问。 燕林道:“我和小童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方面想过,师姐你是知道的呀。” 段虹不直接回答燕林,也不看他:“当年师父将你带回万隐寺,备受非议。人道万隐寺皆是女子,收养你颇为不妥。但师父还是力排众议将你养在万隐寺,并叮嘱过你不可和师姐妹走得过近,必须留有分寸,必须沉心静气不可擅动凡心,这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先师之言,燕林一直铭记,从未有所违背。”燕林挺直胸膛。 段虹道:“你既然记得,师父如今尸骨未寒,你就违背门规,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这么做?” 童淅急了,连连摇头:“师姐胡说,我和燕哥哥之间清清白白!” 燕林也道:“段师姐,我和小童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清楚吗?” 段虹依旧没有看燕林的眼睛:“这是家丑,我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外扬。但今日涉及俞姑娘的名声,若不把你和童淅的情感说出来则不能让谢公子信服。万隐寺不做连累其他仙门的事,就算今日万隐寺丢了面子,我也没办法帮你隐藏了。” 她对身后的小尼姑道:“你们说,燕林和童淅是不是有男女之情?” 她身后的小尼姑也有些惊愕,多数都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一个姓杜的师姐支支吾吾道:“其实他们俩之前在万隐寺关系就不一般了。” “杜师姐?!”燕林更加不明所以了。 杜师姐扫了一眼燕林,低着头一股脑儿说出来:“他们从前就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勾……勾肩搭背。我还经常看见……看见童淅去抱燕林。” “对对对,燕林这回刚上岱安峰的时候,童淅就是一下子抱了上去,两人抱在……抱在一起好久都不松开。这也不光是我们看见了,许多岱安峰的弟子也看见了。” 燕林道:“我和小童就是兄妹关系,根本不注意这些男女之防!” 这时小尼姑里也有人怯生生地说:“是啊师姐,你们怎么说他们有男女关系呢?他们从小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个帮腔段虹的小尼姑怒问:“要说兄妹,我们和他也是姐弟关系。他抱过你吗?” 燕林怒道:“这兄弟姐妹之间也有亲疏远近呢,万隐寺这么多姐妹,我都抱一遍吗?”燕林这话说得轻浮,引起一阵议论,刚说出口他自己也后悔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反正就是根本没有男女关系!” 谢折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本公子刚上岱安峰那天在路上碰到过他们俩,是……是下山去约会?两人确实走得很近,好像燕林还搂着这个小姑娘来着的。” 燕林当时确实是搂了一下童淅,但那是为了带着童淅避开袭击。燕林刚要回嘴,段虹决然对着俞君见和谢蓝田道:“事情既然说清楚了,两位掌门也就不用为燕林而费心了。万隐寺还有些内部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燕林想说“怎么事情就搞清楚了”,可俞君见却立即起身道:“段小师父慢走。门中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令人头疼,我们就不留段小师父了。”然后他对着众人道:“这件事,还是不要外扬了。万隐寺处于特殊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相信她们会自己处理,外人就不要添油加醋了。” “段师姐!”燕林喊了一声,身边的童淅已经因为被冤枉而泣不成声。 段虹压低声音道:“跟我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般冤枉人,不说清楚,走什么?”燕林此刻已经怒火中烧,语气也变得不客气。 “我给你脸你不要不要脸!”段虹怒道。 燕林道:“要是这般走了才真的是把万隐寺的脸都丢光了!” 段虹一挥袖子:“好好好,那我们就在这里把事情解决了。”旋即对俞君见和谢蓝田拱手道:“二位前辈勿怪。” 谢蓝田嘴角微扬,俞君见也坐了下来,两人像是要看一处好戏一样。 32. 无枝可栖(三) 燕林问:“适才段师姐一直说我和小师妹过于亲近,以此来作证我和小师妹之间有男女之情。对于此事,我也解释了。我和小童一起长大,就是因为心中坦荡所以才会不注重男女之防。单凭这一点就想给我入罪,段师姐究竟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段虹的态度过于坚定而理由却又过于牵强,燕林意识到这整件事的关键可能并不单单在于他和童淅之间是否清白。他隐约觉得段虹的目的只在于将自己赶走,至于其中的是非曲折她并不在乎。 段虹仿佛三缄其口,但最后还是说:“燕林,我是在给你脸面,想把这件事情私了了。你如今咄咄逼人,师姐我也没有办法了。” 燕林他就奇了怪了段虹究竟在威胁他些什么。 童淅似乎很怕段虹的威胁,悄悄要拦住燕林不让他说。 但燕林却甩开童淅:“师姐这话说得奇怪,好像师姐比我自己都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有没有爱人一样。” 段虹冷哼一声,对俞君见道:“俞掌门,不知可否请俞姑娘的侍女前来。” “你要我的侍女做什么?”俞乔儿警觉。 段虹道:“她知道一些事告诉了我,现在请她上来,就是要让她作证。” 俞乔儿想起当时她和燕林在后山谈话时侍女在身边,有些不乐意地道:“她能知道什么燕公子的事?” 谢折枝道:“请一个侍女也这么难?难道俞姑娘怕她抖搂出什么来?” 俞君见听后让人将俞乔儿的侍女叫上来。 那侍女看见段虹就走到段虹身边,段虹见她有些紧张,柔声道:“你只管把你告诉我的说出来就行了。” 侍女怯生生地瞧了俞君见和俞乔儿一眼,道:“奴婢在斗法大会那日听到燕公子亲口对我们姑娘说他心中已经有人,并且一心一意,难有他人。” “我……” 段虹打断燕林:“小师弟,你心中有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俞乔儿这时站出来:“段小师父此言差矣。当时乔儿问过燕公子那人是否是童姑娘,他否决了。我可以作证,他和童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所以那天你就是和他见面了?”谢折枝盯着两人,眼眸中疑云密布。 “是又如何?” 也不知谢折枝是哪来的立场这么愤怒,他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的感觉:“那不是私会是什么!?” 燕林不说话,为了照顾俞乔儿的情绪,他不想把俞乔儿跟他告白的事情捅出来。 但俞乔儿自己却为了帮燕林,把所有事情都坦白了,这让燕林十分吃惊。 说完后她道:“事情就是这样,莫要再纠缠。” 段虹看了看俞君见的脸色,见他不动声色,明显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才说:“俞姑娘,你怎知他说不喜欢童淅不是怕你说出去,从而做实了他触犯门规之事?” “我相信燕公子说的话。” 谢折枝火了:“你为什么相信他说的话?!” 没人理睬谢折枝。 段虹直接问燕林:“就算你不喜欢童淅,但现在俞姑娘和侍女都作证你承认了你心里有人。触犯门规之事已经做实了,你承不承认?” 在俞乔儿讲述事情的时候燕林就一直盯着段虹,这个曾经一起长大的师姐好像变得很遥远,他有种根本不认识她的感觉。 他看到段虹眼里想要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的迫切。他疑惑并且失望,一阵心中苍凉。 当时说这话是为了俞乔儿的自尊,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入罪的证据。他要当众说自己其实心中并没有人,一切都只为了拒绝俞乔儿吗?他心有不忍。 不忍与心寒夹杂在一起,燕林决然道:“是,我是心里有人。但这事和小童没有关系,别把她扯进去。” 肃然阁内一片寂静,但互相传递的目光却格外活跃。 段虹得意地笑了一下,是胜利的表情。她问:“那是谁?” 燕林能说谁呢?这时他脑海里跳出焦疏雨,但他绝不能说。燕林道:“这个就不劳师姐挂心了。” “好。”段虹心中感觉一松。是谁不重要,接下来要说的话才重要:“你触犯门规,万隐寺再难容你。依门规,动凡心者需被逐出师门。从今日起,我万隐寺就再没有你燕林这个人。”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燕林心头,悲凉之感满溢。 “不行!”童淅大哭道,“段师姐怎么能把燕哥哥逐出师门?” 有小尼姑帮着求情,但段虹似乎决心已下,不说一语。 童淅哭着对燕林道:“燕哥哥,你求求段师姐吧。” 燕林已经没了最开始的怒气,语气有些冷:“求了也没用,无论我是否触犯了门规,段师姐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我赶出万隐寺了,是吗?” 段虹道:“燕公子此时愤慨,你说的话我只当是气话了。” 燕林冷笑一声,扔下肃然阁一席人,大步流星离开。 …… …… 童淅一路追随燕林,但他步伐极快,非小跑不能追上。她一路在燕林身后叫他,燕林终于停下来,正色道:“你别跟着我了。本来就已经流言纷飞,你再跟着我,我们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童淅簌簌落泪,道:“那燕哥哥你现在要怎么办?” 燕林望了一眼天边,心中凄凉:“不知道。先回去收行李吧,这岱安峰肯定是待不下去。” “燕哥哥你要走?” “嗯。”燕林低头看着童淅问:“我不在,你以后怎么办?” 童淅哭得梨花带雨:“我也不知道,没有燕哥哥保护小童,小童要怎么办?” 燕林问:“你不离开万隐寺?” 童淅从来没有这念头,她急忙摇头:“无门无派之人无处可依,小童绝不离开万隐寺。” “好吧。”燕林道,“那就天涯路远,各自珍重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悬山阁。 燕林此刻心里堵得慌,甩下童淅,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对着被子猛捶了好几下都觉得不解气,本应该落泪却连眼眶都没红。 他静静坐在房间里。 他在等一个人。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人才推门进来。她走路步伐很急,动作干脆,开门关门十分干练。燕林的房间没有点灯,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房间昏明不定。 燕林叫了她一声:“段师姐。”顿了顿:“不对,应该是段掌门才对。” 段虹在燕林身前坐下,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燕林发现她竟然手在抖,连茶壶都端不稳。 燕林起身,给她斟了杯茶:“段掌门为何如此?手抖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段虹深吸一口气,把茶一股脑喝下,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道:“你虽然离开了,但你还是我的师弟。以后江湖有难,我还是会出手相助。” 燕林一声冷笑:“段掌门如此重情重义,刚才又为何如此绝情?” 段虹起身,眸子里混杂着许多情感。她抿着嘴唇,盯着燕林看了良久之后方才道:“师父和大师姐去世,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轮到我。” 燕林也慢慢站起来,这些缘由他多半也猜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从来没想过跟师姐抢位置。” “可你在,我的位置就坐不稳。”段虹声音变响了点。 燕林侧头看着她,等她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段虹道:“你实在太受师姐妹们喜爱了,你说的话在她们心里举足轻重。长此以往,我说话还有谁听?就连大师姐,临死前也是把师父的内丹托付给你!凭什么啊,明明从前都是我帮着大师姐打理事务,凭什么会轮到你?” “还有,你的修为怎么就一下子变得那么高?我和百里九寨的妖女打了十招就败下阵来,你怎么就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你这么高的修为,以后想抢我的位置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可是师姐,”燕林坚定地道,“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掌门之位。” “你要是没有为什么总是跟我提不同意见!?”段虹怒道,“我说要留在岱安峰,你说不行,要带着师姐妹们隐居。百里九寨逼到岱安峰时,我说要报仇,你当众说我应该考虑现状。你屡次顶撞我,难道不是想削弱我的权威?还有师父的内丹,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师父的内丹究竟藏在哪儿!” 燕林愣住。原来自己在许多细节中早就已经得罪了段虹。他心里悲凉无比,无力地说:“我说那些意见只是觉得可能会对姐妹们好,别无他念。不过——”他拉长音,眼里闪烁着一丝冷意,“我真庆幸当时没有把师父内丹所在告诉你。我如果告诉了你,不知你会做出什么。” “你!那是万隐寺人的内丹,你现在无权保管!” “段掌门,你大可告诉别人我知道师父内丹的下落。他人杀我也好折磨我逼我也罢,我燕林什么疼痛没受过?我到要看看能不能有人从我口中扣出半句话。”燕林说的没错,连“无伤”他都扛下来了,还有什么伤痛是他受不了的呢? 段虹有些被激怒:“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毕竟这是我万隐寺之宝。但你今天必须告诉我,否则你休想离开!” 燕林又是蔑笑:“段掌门刚说我修为惊人。怎么?想动手吗?”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之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段虹怒问:“何事?” 门外人答:“燕公子在吗?俞盟主请燕公子过去一趟。” ———————————————————————————— (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晚上~) 33. 无枝可栖(四) 俞君见能找自己做什么?不知道,管他呢,肯定不安好心,燕林心想。 此时燕林心中一团火,同时又对身边人心寒,冷热交加着实不好受。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带去肃然阁,而是到了岱安峰不知名的一个犄角旮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一沉,浑身肌肉紧张,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潺湲剑。 那是一个山崖边上,崖边原本密布荒草,但如今都盖了一层雪,踩在上面更加软糯。远眺是山峦叠嶂,偶有飞鸟直上青天。十步之外便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峭壁上皆是怪状山石。 燕林心想,俞君见会不会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杀了自己?在燕林心里俞君见已经是一个权欲熏心之人,而且他人永远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若是往最坏的方向想,这样无人的地方,俞君见想要杀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这里会是一个绝佳的杀人场所。周遭杳无人烟,杀人之后只需投入崖底便可。对外只需报失踪,即便是找到尸身那也可以说成是意外坠崖。 燕林咽了口口水。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心寒万分,但还是想活下去的。正在他拔步要走的时候—— “燕公子。”俞君见走来,腰间挂着龙息刀。 走不掉了,燕林心想。 燕林迎上去,假意而笑:“俞盟主找晚辈?” “师门巨变,想看看燕公子状态如何。”俞君见和蔼地出乎燕林预料。 燕林道:“多谢俞盟主挂怀,除了此后无枝可依,心中怅惘,并没有其他不好的。” “好!”俞君见赞扬,“疏阔男儿当是如此。人总要往前看,不沉湎于过去才算潇洒,不是么?” 燕林笑笑,不置可否,问:“此间寒冷,俞盟主为何着人将我带至此处,有话不能在肃然阁说吗?” 俞君见走到崖边,临风而立,风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当然可以在肃然阁说,但鄙人觉得在这里说更好。” 燕林眉毛一挑,问:“俞盟主要对晚辈说什么?” 俞君见没回头,而是指着万座雪山道:“燕公子,你瞧瞧。天地如此广阔,我等却如此渺小。若当真无枝可依,岂不犹如江海一苇,过于漂泊零丁了?” 燕林站在俞君见身后,缓缓皱起眉头,看不透这位仙盟盟主究竟想做什么。俞君见好像在暗示什么,但不管俞君见刚才那番话究竟何意,燕林都不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于是他走到俞君见身边,道:“俞掌门说的是,但晚辈却略有不同看法。” “哦?”俞君见转头,身边的少年目光远至天边,不悲不喜,“洗耳恭听。” “天地广阔,我等虽渺小,但渺小却有渺小之乐趣。肩头无担则不需要殚精竭虑,心头无牵挂则不会为之提心吊胆。所以如今晚辈无门无派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江湖逍遥,最自在的莫过于此了。” “即便默默无闻,了此一生,也无所谓?” 他似乎在说燕林如今无门无派,今后无法一展宏图,会浪费了一身的修为和大好时光。可俞君见暗示这些要做什么呢? 燕林不解,戒备着道:“晚辈不懂,这有何所谓?晚辈的想法一直很简单。从前希冀与师父师姐欢度余生。年少时得师父师姐庇佑,等长大了便加倍报答。可惜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但却还是希望自己快活就好。” 见这个思路说不通燕林,俞君见又换了个思路:“你修炼的是《菩提经》,修为又高,你的内丹早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从此江湖逍遥?” 燕林大笑后道:“他们想要就来夺呗,到时候你死我活,看谁打得过谁了!不过晚辈还想多活几年,肯定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他们找不找得到就另当别论了。” 俞君见眉头微蹙,叹了口气:“燕公子是下定决心要舍下如今的所有远走江湖了?鄙人本想说让燕公子加入岱安峰,看燕公子此刻的意思是哪个仙门都不想待了。” “晚辈加入岱安峰?”燕林问。俞君见终于把来意说清楚了。 俞君见道:“为了表示诚意鄙人才让人将燕公子带到这山崖边而不是肃然阁。” “何解?” “既然是诚邀必然要互相走近。若是一味让燕公子来见我岂不是过于傲慢无理?” 燕林一愣,心想俞君见果然是仙盟盟主,所有事情都做得周全。若不是他心里早就对俞君见有所怀疑,肯定会被俞君见的诚意所打动。” 燕林拱手道:“晚辈有负前辈厚待,心中惭愧。” 俞君见道:“你再好好想想吧,不必那么快就给我回复。你想想万隐寺的仇恨,你若是就这样离去了,如何大仇得报?你加入岱安峰,届时我必定让你手刃仇人。” 俞君见说得燕林有些心动。无论俞君见是什么样的人,百里九寨是自己的仇人这一点绝对不会错。他自己力量微薄,但如果有了岱安峰的支持,报仇必然有望。可是俞君见真的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吗? 见燕林犹豫了,俞君见微微扬起嘴角:“燕公子好好想想,鄙人告辞。” …… …… 燕林在悬崖边上思索了很久,但却依旧迷茫彷徨。如果不是俞君见此人善恶难分,或许燕林立刻就答应了。此刻百感交集,根本理不清思路。只是燕林有一种直觉,就是俞君见这个人不能靠近。 他最终决定离开。 他托人给俞君见递了封书信婉拒,在屋内收拾行囊。 他收拾行囊的时候童淅坐在床角,一直看着他忙来忙去。燕林根本没让自己停下来和童淅说一句话,童淅想说话也找不到时机。她目光一直跟随着燕林,眼眶红红的。 燕林收着收着找到了一对银耳环,突然想起这是那会儿去苗疆时买下的。童淅很喜欢苗疆的花纹,雕刻在银饰上十分精致。在和一花大师回中原的某一天他看到了这对银饰,于是就买了下来。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就把这对耳环忘了。 他拿着耳环走到童淅身边:“忘记送你了,还好刚才找到了。” 童淅突然间痛哭流涕,拿着耳环抽泣。 燕林此刻很想抱抱她,但他自己也鼻子一酸,有种要哭的感觉。他假装没有看到童淅哭,又开始忙着收拾行李。 燕林走的时候只有童淅送他,不免觉得人心薄凉。他对抽泣的童淅笑笑,将行囊一甩背到肩上,手持长剑,腰别唢呐。 好在此刻他远远看到柱石边上站着一位女子,倩影婀娜,正是俞乔儿。他也对着俞乔儿笑了一下,从此天涯路远。 走在路上,燕林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突然想到有个人自己还没有拜别。那人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辞而别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折返,往小重山而去。 —————————————————————————— (终于把书封给换了,开心!) 34. 岁尽岁生(一) 燕林来到小重山的时候夜幕低垂,天边微微尚有一丝余辉,呈现猩红到酱紫到墨蓝的渐变。 雪未尽,纷纷扬扬。 雪山之上,燕林缓步走着。他有些落寞,有些悲愤,但那些情绪都只是在他体内荡漾,从外表看上去他只是沉着脸,眼神放空。不知不觉间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小重山的小木屋。推门进去,只有断念。 断念杵着拐杖,笑着迎接:“燕大哥,你怎么又来了?” 燕林徐徐抬眼,看到断念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觉得有些灼人,立刻把眼神转到屋内的炭盆上:“席前辈呢?” “啊?你找席前辈啊。席前辈午后就去后山了,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哦。”燕林轻声道了一句便往后山走。 “燕大哥你去哪儿?你去找席前辈吗?” 断念在身后叫着,燕林并没有应答。 燕林在后山找到了席云深。 席云深面前有着一个坟茔,坟茔上也积满了雪,牌面上写着“先室潇湘”。坟前摆放着两个碗,碗旁放着好几坛酒,每个碗里都盛着酒。 看样子席云深在祭奠那位名叫潇湘的女子,燕林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打扰,转身要走,却被席云深叫住:“来了就走,万隐寺的人这么没有礼貌?”席云深这语气里已经带着些许醉意。可能也正是因为他微醺吧,否则根本不会搭理燕林。 燕林走过去,拜了拜坟头,才道:“晚辈已经不是万隐寺的人了。此次也是特意来拜别席前辈的,晚辈要下山了。” 席云深抬头,眼神有些飘忽:“什么意思?” “被逐出师门了。”燕林嘴角一扯。 “哦?”席云深竟然笑了一下,“有意思。说来听听。” 燕林跪坐在坟前,将这两天岱安峰发生的事告诉了席云深。 席云深侧头看他,少年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把话说出来似的。少年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处,眼眶微红,却没有眼泪掉落。 席云深道:“你那师姐也是有意思。万隐寺左不过只剩下几个人,现在还赶走一个,这万隐寺的掌门就是个名号而已,有什么好争夺的?” 燕林道:“晚辈也不懂,晚辈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掌门之位,大家都好好的就是晚辈所有希求。这么多师姐妹都去了,剩下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相依为命?” 席云深道:“你重情重义,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来,喝酒。” 席云深直接把一坛酒扔给了燕林,燕林一愣,连忙道:“晚辈不可饮酒。”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受万隐寺门规限制,于是畅然一笑,接过酒坛晃了晃:“晚辈从未饮过酒,要是醉了怎么办?” 席云深道:“这是潇湘雨,老夫的珍藏,要不是看你凄惨,老夫才不会浪费在你身上。你喝不喝,要喝就别啰嗦。” “喝!”燕林笑叱了一下,一下子灌下了半坛子酒,苍白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席云深也将碗中酒干掉:“好小子,爽快!” 燕林抹了一把嘴边的酒,在酒精的催化下,好像所有情绪都开始变得浓烈。 他看向茫茫苍山,余晖下天地依旧。雪簌簌而下,轻落在雪山之上。他想:“瞧瞧这雪山,绵延万里,茫茫无际。万隐山就从来不下这种大雪。”想到万隐山,心中一阵痛。 可思绪不由人控制,万隐山上万隐寺,那些人和事竟然都涌上心头。他嗟叹:“哎……真是恍若隔世。去年冬日还在与大师姐一起挂红灯笼,而今却天人永隔。”说着几滴眼泪潸然而落。 再去看看小重山上的树。银装素裹,一片萧瑟。这段时间一直下雪,积雪已厚。他嘴角一扬道:“万隐山从来就没有这么厚的积雪。去岁初雪,雪人搭到一半就塌了,当时还觉得心痛万分,和师姐一起惋惜了许久。现在想想,那时的回忆,无论悲喜,竟都是最好的,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了。” 少年低下头,眼泪顺着他的羽睫滴落:“从小养育的恩情,也再也报不了了。就连此后每年万隐寺的祭扫,也都不会有我的位置。师父,师姐,我……”少年的肩膀上下抽动,泪水落在雪地上迅速和积雪融为一体。 “席前辈,你说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些苦难?人说善有善报,师父、大师姐、我们,不曾杀生不曾有过丝毫恶念,为什么苦难要落在我们头上?”燕林突然满含热泪,问席云深。 “善有善报?呵。”燕林的眼泪让人动容,席云深又灌下一碗酒,看着潇湘的牌位道,“从前老夫也相信善有善报,可现在老夫什么都不信。世道如此,你待何为?” “好一个世道如此!”燕林喝得很快,大半坛酒都没了,“席前辈,那您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不是要下山吗?挺好的。远离这些是非,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燕林蹙眉:“逍遥自在确实是晚辈今生所求,但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甘。如今仇人尚在,晚辈就什么都不做,任他享受成果吗?” 席云深拍拍燕林那张俊俏的脸。棱角分明,皮包骨头,硌手!席云深咂咂嘴问:“你能做什么呢?就你这点修为打得过谁?寒铸剑有百里九寨上千人为后盾,你有谁?就你这样,连仇人的一根毛发都抓不下来。有点自知之明吧,那些爱你的人难道会希望你用自己的性命来报仇?” 燕林问:“做不到就不做?” 席云深轻笑:“既知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做?” 席云深把一碗酒浇在地上:“何必要执着呢孩子,报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万隐寺还有那么多人。既然你那个师姐想做掌门,那报仇的责任就应该她来扛。人家明摆着就是嫌你管的事太多,想逐你出局。你呀,人生还长,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仇恨使人痛苦,忘了最好,快活得过完后面的日子不好吗?” 说着席云深给自己满上,端起酒碗:“来,喝了这碗酒,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重新开始。” 燕林拿起酒坛。 的确,心中怀恨的日子不好过,仇恨就像是一双魔爪,时时刻刻揉捏自己的心。开心之时,仇恨会蹦出来阻碍自己尽兴;悲伤之时,仇恨又会给悲伤添油加醋,把人往悬崖边缘拉扯。那样的情绪,要他何用? 他和席云深碰杯,心中阴翳一扫而尽:“前辈说的有道理,俗话不是还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吗?我这点本事强出什么头?哈哈哈哈来,干,把不开心都忘了!” 燕林咕噜咕噜把一整坛子酒都干了,人开始有些晕,身体也麻麻的。但他却感觉到久违的快乐和兴奋。他拿出唢呐,将唢呐在席云深面前甩来甩去,显然是醉了:“席前辈,晚辈好久没吹唢呐了。前辈想听什么,晚辈给您吹一首!” 席云深未语先笑,看了一眼眼前的孤坟,道:“《巫山云》吧,正合时宜。” 燕林不知他说的“正合时宜”是什么意思。但在酒精的催眠下他脑子也不怎么动了:“前辈说《巫山云》那就《巫山云》!” 唢呐之声飘荡在雪山之巅。 管他寒铸剑是不是活得好好的,反正段虹会处理! 管他俞君见是君子是小人,与我何干? 管他万隐寺人是危是安,既然不要老子管,老子何不管就是了! 从此江湖风雨,一剑一唢呐,任我逍遥! ———————————————————————— 这章的别名叫做《岳父劝我当咸鱼》,嘿嘿。 35. 岁尽岁生(二) 燕林喝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没亮,自己躺在雪地上。他迷迷糊糊睁眼,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乏力,一动就开始心跳加速。 雪未停,只是变得小了些。苍穹暗淡,星月无光。雪纸飘扬,落在席云深端着的酒碗里。 “前辈,您是喝了一晚上?” “你管我。你也太不能喝了,一坛就倒。”席云深眼角扫了一眼晕晕乎乎的燕林,嫌弃道。 燕林坐起来,把脸埋在手掌里,感觉身体都要冻僵了,连忙运功让自己热乎起来。他见席云深一直在和久眠与地下的女子喝酒,心中有些好奇:“前辈,故夫人名叫潇湘,而您这个酒又叫潇湘雨,难道有什么关联?” “这酒的配方是老夫和她一起做的。她可比你能喝,千杯不醉。” “前辈,这是晚辈第一次喝酒,能喝一坛其实已经不错了。” “诺。”猛然间燕林发现自己眼前又多了一坛酒,是席云深递过来了,“不喝酒别跟老夫说话。” “……” “喝喝喝。”说着燕林假装大口喝酒,实际上只是小泯了一口,“前辈经常来这里和潇湘夫人饮酒吗?” 席云深沉默,过了良久才道:“今日是她的忌日。” 燕林不敢说话了。他知道揭人伤疤的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席云深带着醉意自顾自地说:“十多年了,她已经离开老夫十多年了,老夫都快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燕林突然想起自己初见席云深的时候他似乎提过,潇湘死于十年前的一场瘟疫。燕林问:“天灾难防,席前辈节哀。” 席云深嘴角一抽,似是带了些怨愤:“十年前她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但等到她染病之时却无人接诊,真是人情凉薄!” “潇湘夫人是医者?” “她曾经是最好的医者。当年岱安峰脚下岱安镇爆发瘟疫,若非有她,必然无人生还。岱安镇是好了,她却倒下了。连个医治的人都没有,就在十年前的今夜闭目于老夫怀里。” “潇湘夫人修仙吗?” “她是老夫的师妹。” “晚辈曾以为修仙之人不容易得病?” “是不容易。但没日没夜和病人接触,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可既然潇湘夫人可以救岱安镇的人,那必然是配出了相克的药,为何自己会不治身亡?” “那场瘟疫想要痊愈必须要药材与针灸相配,且针法复杂,施针时还需注入法力,少有人学得会。老夫当年如果有现在的医术,潇湘也不会走了。” 燕林长叹一口气。救死扶伤之人最后落得人人惧怕、不治身亡的下场,也难怪席云深会脾气古怪,遁隐山林。 燕林不知道应该如何宽慰席云深,只好默默对着潇湘之墓拜了拜。 这时天边第一道光破晓而出,扯开苍穹黑幕,让人不禁回头去看。太阳还没升起,但光芒已经将天际照亮。燕林看得入迷,喃喃:“前辈,天亮了。” 席云深默默道:“新的一年又到了。” “嗯?”燕林不解,而后突然意识到原来昨日是除夕。他笑笑,一年前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他会在雪山之上和一位孤寂隐士共度除夕。他道:“前辈,新年快乐。” 席云深低着头给自己倒满酒:“快乐谈不上了,安康便好。” “是啊,不知此后多少腥风血雨,恐怕如今这覆雪万山日后都会被鲜血染红。”燕林改口,“前辈,新年安康!” 而低着头的席云深却喃喃:“腥风血雨,万山染血……”他沉思后道:“老夫那首萧与唢呐的合奏已经初有成果,一直苦思其名,今日你这么一说,倒觉得叫《万山血雨》甚为妥当。” “《万山血雨》?晚辈可否听听?” “不行。”席云深立刻否决,“还未作成怎么能给你听,岂不是要砸了老夫的招牌?” 燕林笑笑:“那等来日前辈一曲完成,晚辈再登门拜访。” 席云深笑着点点头,眼角的皱纹依稀可见:“可以,希望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 …… 燕林在下山之前于小重山的木屋里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还能再喝。屋内燃着炭火,暖暖的。一旁的断念睡得四仰八叉,上半身都没盖在被子里。燕林帮他把被子掖好后离开。 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走,但却被席云深给拦住。席云深像是还没有喝够一样,又拉着燕林喝了好几坛。燕林喝得烂醉如泥,席云深却不留客,让他赶紧滚,别打扰自己清修。 燕林知道席云深的脾气,左摇右晃地下山去。 喝醉了的燕林胆子极大,再大的鸿沟他都敢跳。寻常路是绝对不走的,硬是挑了些万一失足就一命呜呼的路走。他如果酒醒来后还能记起这一切,一定会后怕。 来到岱安山脉脚下还有些意犹未尽,望着岱安峰思索要不要再来一趟冒险。 这时他耳边感觉到剑气,反应有点慢,但好在还是躲开了。刚躲开一剑,又有狼牙棒向自己背后砸来。他立即右手撑地,双足一蹬,整个身体斜竖于雪地上,勉勉强强躲过了狼牙棒。躲过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人影憧憧,但却数不清到底有几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盘腿坐在地上的燕林问来者。 那些人对燕林是起了杀心的,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点也不惧怕,反而想套他们的话。 其中有人道:“你起来,好好打!” 燕林不想打架:“架有什么好打的?一点都不斯文!先师说过,做人啊要沉心沉意,最忌焦躁打斗,你们一点都不听话!” 那些人哪管慈一师太说过什么,燕林不起来又有何妨,拿了他的内丹才是关键!一群人乌泱泱涌过来,而燕林却在数到底有几个人。 倏忽间蓝光一闪,倩影微动,有人拿着鞭子和要向自己袭来的人打斗起来。拿着泛蓝光鞭子的人好像是一名女子,身材纤瘦而高挑,修为极高,身法翩跹。女子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坐在地上的燕林满头雾水,喃喃:“怎么都不听话,不要打架!” 女子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燕林感受到了,闭了嘴。 只见那女子一人对打数人,丝毫不落下风。 燕林是铁了心今日不打架的,静静坐在地上看,时不时还赞叹那女子几句。 女子终于将要取燕林内丹的人打退。燕林本以为她会走,却没想到女子向自己走了过来。他想:“哎呀哎呀,这女子真美。人曰:‘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洛神赋》),恐怕也不过如是了吧!” “啊啊啊她走过来了,我脸要红了怎么办?哎哎哎真的来了!” 女子走来,颦眉冷眼,打量了一下燕林,道:“还坐在地上?” 燕林挑起眉毛问:“姑娘认识我?” 说实话,女子真想一鞭子抽过去。她按压住内心的怒火,把燕林拎起来,斥责道:“你怎么能醉成这样?” —————————————————————— 今天最后一包螺狮粉吃完了。想到小燕同学还有酒喝,还能有恋爱谈,就觉得自己凄惨无比。所以大家记得匀一点推荐票给我哦哈哈哈哈哈! 36. 真心难解(一) 燕林清醒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想要伸手去揉眼睛,却发现双手被什么东西绑着。他凑近了去看,十分惊愕,因为绑着他双手的是怀悯神鞭。 如果是一般的绳子,可能一用力就断了,但想要挣扎开怀悯神鞭是万万不可能的。 燕林苦恼,同时又觉得略微有些忐忑。既然怀悯神鞭在自己身上,那焦疏雨一定也在附近。 想到这一点,他赶紧左右转头去找焦疏雨。其实根本不用找,焦疏雨就坐在桌子旁冷冷看着自己。她双手抱于胸前,嘴唇抿成一条线,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冷。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客栈内,想来是临近街道,偶尔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 燕林被焦疏雨的眼神吓得打了一个寒颤,举起自己被绑着的双手问:“焦……焦姑娘,这是为何?”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应该记得什么?” 焦疏雨脸上隐隐约约透露出坏笑,眉毛一挑:“昨晚你做了什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燕林受到了惊吓,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他他……他昨晚做了什么?燕林努力回想,但自己的记忆好像就只停留在和席云深喝酒了,他连自己怎么下的小重山都不记得了。但既然焦姑娘这么说,那自己昨晚一定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怪不得万隐寺门规不能喝酒啊,一喝酒就做错事! “焦……焦姑娘,我的错,你别生气。但……但我确实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可否请焦姑娘明言告之。” “你!你一个男子,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问我一个姑娘。”焦疏雨把脸扭过去,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委屈。 燕林这回吓得坐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来到焦疏雨身边,想要瞧瞧她是不是哭了:“我我……哎!”看焦疏雨的委屈样,燕林懊恼极了,甚至下定决心此后再也不喝酒了:“焦姑娘……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嗯?”焦疏雨略有诧异,但很快就知道燕林在想什么,又故作委屈,侧头问,“你要怎么负责?” “姑娘想我怎么负责?” “你又问我!”焦疏雨娇嗔。 “是是是,我做错了事是应该我来想。”燕林忙道,“姑娘如果愿意,哎……姑娘想怎样都可以,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万隐寺的人了,没有门规限制,我是可以娶姑娘的。” 焦疏雨此刻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丝毫没有委屈也没有娇嗔,语气又回复了之前的沉稳:“你不是万隐寺的人了?” 燕林怎么可能适应得了焦疏雨突然间的转变,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咽了口口水问:“我……被逐出师门了。” 焦疏雨蹙眉,拍了拍桌子让燕林坐下,正经道:“说来听听。” 燕林小心翼翼坐下,仔细观察焦疏雨的神情。焦疏雨看到他额头上因为着急而冒出来的汗珠不免有些想笑。 “姑娘不要我负责了?” “什么负责?”焦疏雨问。 “那……那我究竟有没有对姑娘做什么?” “你指得是什么?” 燕林难以起齿:“就……就是。” 看他满脸涨红的样子焦疏雨轻笑一下:“算了,不逗你了。”她斜眼瞧着燕林:“你想哪儿去了?别说你那点修为不能把我怎么样,你好歹也要对自己自信一点吧。我绑你是因为你昨晚嚷嚷着要把客栈的屋顶拆了,我总不能看你祸害人间吧。” “那……那姑娘刚才的委屈样,都是装的?!” 焦疏雨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却没有回答燕林的话,而是问:“你说说,上回见面你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被逐出师门了?” 燕林此时有些委屈,竟然被焦疏雨耍得团团转。但好在他是一个好脾气,叹了一口气之后就不再计较。 燕林把岱安峰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焦疏雨后,焦疏雨道:“上回见你那段师姐我就觉得她对你的态度不对劲,果然是容不下你。”她纤细的手指敲打着桌子:“那你之后就准备江湖逍遥,万隐寺的事不管了,连你身边那个小姑娘你也不管了?” “身边的小姑娘?你说童淅?”燕林道,“她跟着段虹虽然算不上好,但肯定也性命无忧。至于万隐寺,师父师姐的恩情我自然忘不了,但如今人家都不想让我管,我何必贴上去管呢?” “你若真这么潇洒,昨晚为什么一副悲愤的样子?” “我……?” 昨夜残月斜挂,月影婆娑,燕林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借着酒劲发泄了出来。他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发怒,一会儿不甘一会儿又一副万物于我如浮云的姿态。这些焦疏雨都看在眼里。他或许可以嘴上潇洒,但内心的焦灼与折磨哪怕是用表面的不羁也是强压不住的。 燕林道:“万隐寺毕竟曾经是我的家,我心有不畅也很正常。但我想通了,许多事不去想就不会烦恼,没必要自己苦自己。” “可如今发生的事绝对没有只关乎你万隐寺一家那么简单。”焦疏雨眼有星辰,“如今有三年休战协议,那三年之后呢?到时候战火纷飞,你也只想做一个局外人?” 燕林甩手道:“比我有能耐的人满地都是。而且你师父也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自己都管不好,如何去管他人?” 焦疏雨听到燕林这么说沉默了,她看着燕林,思索了许久后才说:“师父是被伤了心才觉得世间无情,而你……”焦疏雨想到燕林的经历,忽然觉得他也是个伤心人:“罢了,你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就这么做吧。” 燕林咂咂嘴,觉得口渴。忽看到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做工平平的瓷碗,里面装着一些汤药,问:“这是……?” “哦,”焦疏雨把碗推过去,“给你准备的醒酒汤。” 燕林眉毛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端起碗把醒酒汤一干而尽,抹了一把嘴道:“断念跟我说焦姑娘温柔体贴,我那会儿不信。不过现在仔细想想焦姑娘虽然面上看着冷漠,但于细枝末节中却都是柔情。” 焦疏雨虽眸色微寒,但好像欣然接受了燕林的赞美:“你这么甜的一张嘴,也不知道你的师姐怎么忍心对你这么狠。”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小小年纪,燕林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焦疏雨终于在燕林的央求下把怀悯取了下来。 解脱了的燕林揉揉手腕,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开客栈的窗户。窗户对着一条主干道,上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沿街还有不少小摊小贩。 燕林问:“焦姑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岱安镇。” “原来是岱安镇,上回我带着小童来过。” 燕林突然好奇,转而问:“焦姑娘不是跟着百里九寨离开了吗?怎么又来到了岱安峰下?” 焦疏雨起身,也来到窗口,两人倚窗而立。她双眉紧蹙,似有愁云在心中:“你没听说吗?《菩提经》要现世了。” “什么?”燕林霍然站直,“万隐寺师祖留下的《菩提经》?出现在那里?” “还不知道,”焦疏雨摇头,眉头却没有松开,“只是有传闻《菩提经》即将现世,说若是能找到神树菩提就能找到《菩提经》。现在中原和百里九寨休战,双方都可以自由进出对方的领地。盟主就派我们来中原寻找。我本来和寒归一路的,但他听说东海那儿有动静就赶过去了,我自己在燕北寻找。” “这传闻可靠吗?” “不清楚。但我琢磨着也并非没有道理。传说《菩提经》会在天下动乱之时重现于世,如今暗潮涌动,说不准哪天《菩提经》就真的现世了。” 燕林心里一阵动荡,问:“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焦疏雨忧心忡忡:“传说得之者可救天下。可如今最有可能得到《菩提经》的无非就是寒铸剑和俞君见。这两人无论谁得到,都难说是好事。” 燕林听到这心跳加速,这片大地真的很快就要血流漂杵了吗?他正担忧着,突然有个念头在心里嘲笑自己,那念头又开始质问他究竟有什么能力忧心天下。如此一想反而释然,安心看着屋外尚且安逸的一切。 37. 真心难解(二) 当一个人生活没有了目标,不同人会有不同状态。比如习惯于被目标激励向前的人,一旦没了目标会觉得心中彷徨,仿若一切都没了意义。严重者可能会心中抑郁,郁郁寡欢。但像燕林这样本身就心无大志的人,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如今天下之大,时间充裕,他只管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无需为了那些所谓的目标而奔波忙碌。 既然焦疏雨得了命令要在燕北寻找《菩提经》,燕林闲来也无事,就跟着她一起。说是找《菩提经》,实际上倒更像是游山玩水。近半个月的时间,两人都在燕北游荡。 焦疏雨在外会带着面纱,以防有人认出她是百里九寨的人。燕林也将万隐寺素白的僧服换下,挑了件青灰色的棉袄,披上雪白的毛皮披风。只是他依旧在腰间系上了一条白布,为逝者戴孝。 燕北这一带燕林从前从未来过,看山新奇,看水新奇,哪怕是看到山野间的动物也觉得新奇。虽然心里总觉得压着些什么,但美景之心旷神怡有时会让他忘了那些糟心事。 焦疏雨一开始对燕林这处处都好奇的心态不太适应。有一次,燕林追着一只慌张的松鼠上蹿下跳,追逐间还用上了法力。看着那松鼠怨念的眼神,焦疏雨奇道:“巴蜀难道没有松鼠?” “有是有,但毛色不一样啊!”燕林笑吟吟地道。 焦疏雨从小在燕北长大,对一切都十分熟悉。见燕林游玩开心,想到他经历的那些事,心中一软,好好帮他谋划了一下路线,一路带他往北去。 两人都身怀绝技,从不挑路。须知美景往往深藏于绝境,而若非有两人这般的修为,恐怕也到不了那样的绝境。 他们于山穷水尽之处领略了成片的雪松,于山峦沟壑间为晶莹冻湖醉心。二人有时会从铺满积雪的山岗一跃而下,任清风拂面,雪景从左右掠过。或在冻湖之上追逐,脚步轻盈快捷,犹如双蝶飞舞。 此间燕林时常看到焦疏雨畅怀而笑,这是从前很少见到的。从前的焦疏雨情绪内敛,即便笑也不过是嘴角微扬。有时看到这个绝色佳人于银装素裹的世界中盈盈走来,他会恍然间看得出神。这种时候自然会被焦疏雨狠狠打一下,但焦疏雨的脸颊上也会红晕顿现。 是日,二人从雪山之巅游玩结束,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那小镇实则是燕北的一个交通枢纽,客舍林立,旅客行色匆匆,街边满是卖纪念品的小店。焦疏雨似乎对那些小东西不感兴趣,于是两人径直去了一个酒楼,店家将他们引至二楼。 店家可能见二人相貌堂堂,气质不凡,起了讨好之心,于是给两人安排的位置也是堂中最佳。此时日子算下来已是初春,但毕竟是在北方,春风依旧料峭。于酒楼之上可以俯瞰小镇,远处迷雾间隐约可见雪山。 燕林兴致极佳,对小二道:“小二哥,热两壶酒。” “你还敢喝酒?”焦疏雨正色问。 小二见两人起了分歧,站在一边不知道要听谁的。 燕林双眼弯弯,一脸期待的样子,征求焦疏雨的意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喝了,就喝一点,怎么样?” 焦疏雨不情愿地点头。 二人边喝酒边聊,只觉得惬意无比。燕林道:“忽然间觉得段虹把我逐出师门逐得真好!要不是她,我哪能欣赏到这般景象。” “你现在是开心,也不知道仙盟的人都把你的名声传成什么样了。万隐寺出了一个动凡心的小和尚,你可能要青史留名了。不过——”焦疏雨眉梢一挑,拉了个长音,“话说回来,你对俞姑娘说你心中有人,是哪位姑娘啊?” 焦疏雨给燕林来了个措手不及,他一口酒喝到一半呛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怎么回答呢?或许他说话的当时确实只是编了个理由照顾俞乔儿的自尊,但这半个月下来,他真的能说自己心中没有人吗? 他心中的那个人面色清冷却内心柔软,纤细脆弱的身躯却有着坚强独立的内心。 但燕林不敢说。焦疏雨很少表露情感,燕林捉摸不透。如果贸然说了,或许如今这样美好的一切就都没了。于是燕林故作不屑道:“哎呀,我编的,还不是为了照顾俞姑娘的情绪。” “真的只是这样?”焦疏雨目光在燕林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小酌一下酒道,“你倒是受女孩子喜爱,不是师姐疼就是有姑娘表白的。” “嘿嘿,毕竟我侠骨柔情。” 焦疏雨差点一筷子甩过去。 然而这时他们看到楼梯口走来一群人。那群人各个手握长剑,上来之时脚步轻巧,身材结实而挺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们是修仙者,燕林和焦疏雨的修为算是佼佼者,自然看出了他们的身份。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闷头吃饭。 其中有一位长者,发髯皆白,也问店家要了酒,喝了一口道:“酒还凑合。” 旁边身材魁梧者道:“师伯,这毕竟是凡人酿出来的酒,肯定比不上我们的。”修仙之人若是自命不凡,往往会叫非修仙者作“凡人”。 “就是不知道岱安峰上的酒如何。” “岱安峰是如今第一大仙门,样样都是第一。晚辈听说岱安峰那一带最出名的叫……叫什么潇湘雨。也不知道岱安峰会不会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闷头吃饭的两人同时冷哼了一声。焦疏雨低声对燕林道:“潇湘雨是师父的,俞君见自己恐怕都拿不到,怎么可能招待他们?” “他们是要去岱安峰?难道岱安峰又发生了什么事?”燕林问。 “不清楚,听他们后面怎么说。” 长者道:“不过我们就算上了岱安峰也不一定有酒喝。这次去岱安峰是因为岱安峰协助万隐寺举办祭奠仪式。万隐寺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上山要是饮酒恐怕是要遭天谴的。” 听到“祭奠仪式”,燕林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闪烁着悲凉。焦疏雨看到了,在一旁沉默不语。 身材魁梧的人道:“非也。师伯,你想啊,万隐寺他们自己人还出了违反门规被赶出师门的,可见全门罹难对她们来说也不过如此。我听说啊,被赶走的是万隐寺那根独苗,好像是因为他动了凡心才被逐出师门的。万隐寺那么多小尼姑,也不知道是对哪个动了心。要说快活还是这人快活,皇帝老儿后宫也没他那么充裕啊哈哈哈哈!” 燕林差点拍案而起,这时焦疏雨握住了他的手,压制住了他爆发的怒气。燕林气得浑身发抖,眼见要是再听下去恐怕场面要一发不可收拾。焦疏雨叫来店家,立刻结账,然后拉着燕林离开。 燕林一语不发,任由焦疏雨把他拖到无人处。 焦疏雨道:“你别生气,以讹传讹传下来的话肯定不会好听的。” “我没生气。”燕林虽这么说着,但肩膀还是在颤抖。他又凭什么生气呢?他心里涌起一股自责。万隐寺落难,而自己这段时间却如此逍遥自在,似乎此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这样怎么对得起师父和师姐的养育之恩? 焦疏雨拍着他的肩道:“你准备怎么办?祭奠仪式,你去吗?” 燕林此刻已经平静了许多,心中的内疚甚至让他觉得那些人骂得对。 他握紧拳头,心头像是压着磐石一般难受:“焦姑娘,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找《菩提经》了。师父与大师姐与我有恩,就算不能参加祭奠仪式,远远磕个头都是好的。” 焦疏雨伸手去将他的拳头掰开,轻叹一口气,细语:“燕公子,她们一定希望你能快乐。” ———————————————————————— 掐指一算,好像已经连续更新一个月以上了,也算是个小小成就嘿嘿嘿。 感谢这周不xx弹、漫xx1、乌xx冰、白xxx天、xx月等小伙伴给的推荐票和打赏。非常非常的感谢你们对本幼苗的细心呵护~ 38. 风不止(一) 那日之后燕林和焦疏雨折返,目的地是岱安峰。 在他们在途期间,岱安峰上的人也一点都没有闲着。 入春后,岱安峰雪山上的雪开始融化。雪水自山巅而下,隐藏于郁郁草木之间,泠泠汩汩。山尖上的雪过厚,且山尖气温低,尚未化去,但半山腰的雪已然化得差不多了。万物复苏间,雪水清幽的声响很快就被敲打吆喝声盖去,那是岱安峰的人在半山腰建祭坛。 刘婵可以在几天之内安排人建好斗法台,自然也可以须臾之间组织搭建祭坛。岱安峰半山腰有一片极为宽广的空地,人称小南天门。岱安峰的防卫设施自小南天门往上建,小南天门之下一般不设防,即便是不修仙之人也可以攀登。 只见一恢弘祭坛平地起,仅仅十余天的时间就已经初步竣工,接下来只要再布置一下就可以拿来用了。刘婵看着不免心中有着些许满足感。 俞乔儿今日陪同段虹一起来看祭坛的建设,二人仰头望着祭坛,不住赞叹:“父亲能有刘师姑做帮手真是捡了宝,要是换成其他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一切安排得那么妥当。” 段虹感激涕零,道:“万隐山被烧了尚未重建,祭奠仪式无法在万隐山办。幸好有岱安峰相助,否则难安逝者的在天之灵。” “俞姑娘谬赞了。”刘婵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喜悦的。如果要问刘婵,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可以一直尽心尽力为俞君见办事,那么办事所获得的成就感一定会是其中之一。 “段掌门也无需客气,既然都是一个仙盟的,互帮互助是应当的。”刘婵又如是对段虹道。 段虹自燕林走后正式接任了掌门之位,掌门接任的典礼也会在祭奠仪式上一起办。 这时匆匆从小道跑来一名弟子,刘婵远远看到后让俞乔儿和段虹稍等,自己朝那弟子的方向走了两步。那弟子呈给刘婵一张纸条,刘婵展开阅读,眉头一跳。读后,她对俞乔儿和段虹道:“俞姑娘你带着段掌门在这好好看看,如果有什么要改进的尽管跟我说,我先失陪了。” 俞乔儿笑着微微欠身,然后将段虹拉走。 刘婵收到了一封密探的来报,密报竟然是与燕林相关。她拿着密报,一路上山,往肃然阁而去。 正是午后,肃然阁内点着淡香。柔柔的初春暖阳从天窗照射进来,俞君见斜靠在躺椅上,躺椅摆在有阳光润泽的地方。 刘婵进来的时候俞君见稍稍有些犯困,刚要闭眼就听到了传报,紧接着刘婵就进来了。 俞君见囫囵吞枣般喝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这让他晕晕乎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刘婵把密报递给俞君见:“掌门,是有关燕林的。” 俞君见提了提精神,慢慢悠悠读着这封密报:“燕林于雪松间和一素装女子同游。二人修为极高,我等不敢靠近,未能识出女子身份。唯一点可疑,该女子似乎携带神鞭。” 俞君见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这些孩子如今都学会模棱两可了。什么‘未能识出女子身份’,十有八九是识出来了,却偏要只说线索,让我来猜这女子究竟是谁。” “孩子们也是怕擅自下结论出错,只说线索不说推理反而不容易出错。”刘婵笑道。 “你说这女子是谁?” “前两天有报称寒铸剑派了手下人来中原,调查《菩提经》的下落,焦姑娘似乎也来了中原。修为极高,手持神鞭……”刘婵笑笑,恭敬道,“我怎么觉得孩子们给的描述和焦姑娘这么像呢?” “你也这么觉得了?”俞君见心里想的正是刘婵所说的,他道,“不过也真的是奇怪,燕林怎么会和焦疏雨凑到一块去了?” “掌门您还记得段掌门逐燕林出师门时,燕林曾亲口承认他心中有人。您看……会不会是焦姑娘?” 俞君见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如果是真的,那倒未必是件坏事。” “掌门此言何意?” “焦疏雨一个人在苗疆当暗探终归是势单力薄了些,燕林修为不错,我还挺喜欢他的。如果他可以去帮她,收拾百里九寨就会更加方便了。” 刘婵很少会跟不上俞君见的思路,但这次却有些疑惑:“燕林不是远走高飞了吗?他如何会愿意帮岱安峰当暗探?” “我只是有了一个粗略的想法,”俞君见蹙眉,看来这个想法要实施起来并不容易,“但一切的前提还是得让燕林先投靠我们才可以。我本以为只要他离开万隐寺他就会心甘情愿加入岱安峰,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我的邀请。” “是啊,我们又是旁敲侧击段掌门,又是安排俞姑娘身边的侍女作证的,没想到竟然输给了‘爱逍遥’这三个字。” 俞君见沉默了。他心中暗暗怀疑燕林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或许燕林已经知道焦疏雨曾经在万隐寺被屠之前传信给自己,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不作为间接导致了万隐寺被灭? 但他没有将疑问说出来,他和焦疏雨之间的情报连刘婵都不能看,是以刘婵对相关事宜并不知情。 俞君见问:“世上真的有只爱逍遥之人?人活于世不过数载,就算修仙也不能长生不老。总要留下点什么吧,只知享乐又何意义?” “或许有吧,您看小重山上那位不也是只倾心于作曲奏乐吗?” 俞君见不置可否,用手在太阳穴处揉了揉,慵懒地道:“无论燕林投不投靠我们,我总觉得他身上疑窦重重,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他师父内丹的下落?我问了段虹,她却说慈一的内丹遗失了。难不成慈一的内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刘婵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拉过俞君见的手,让他的手指蘸取了一点小瓶子里的药物:“拿这个在太阳穴处揉揉可以缓解疼痛。”说着又道:“其实掌门也不必执着于慈一的内丹。掌门已经有龙息刀了,只要寒铸剑不得到慈一的内丹,他铸出来的剑必然不会比龙息刀强。” 那药果然有效果,俞君见此时太阳穴处终于不涨疼了。他道:“话是如此不错,可慈一的内丹流落在外我总归是不放心,万一被寒铸剑找到了则后患无穷。” 俞君见又问:“说起万隐寺人的内丹,派出去的人有找到《菩提经》的下落吗?” “传闻是现世了,但那终究是传闻,且要找一段时间呢。” 俞君见微微闭上眼:“我们必须抢在百里九寨之前找到《菩提经》。这本经书要是落在百里九寨手里,不知道寒铸剑会拿着它如何兴风作浪。” 刘婵问:“寒铸剑拿到《菩提经》会怎样?” “或许会抓人来练《菩提经》然后取其内丹铸剑?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恶毒的做法。” 刘婵听后毛骨悚然,问:“真的会有人这样心肠毒辣?” 俞君见幽幽道:“他为了能卷土重来,已经做出火烧万隐寺的事了,还有什么恶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刘婵心惊,却深觉俞君见所言不差。 39. 风不止(二) 燕林和焦疏雨一路没有停留,仅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来到了岱安峰山脉。他们走在盘山小路上,一前一后。小路狭窄,周围的草木肆意生长向小路中央歪斜,是以这条小路乍一看像是一条绿色的长廊。 但就在这条小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件怪事。 不知为何,树荫处总会有小石子掉落,而且只是落在燕林身上,时不时就往他衣襟里钻。如此几次之后燕林停下脚步,观察四周。若说是有鸟兽经过带落了石子,石子也不应该长了眼睛只攻击自己吧。 然而这时焦疏雨从他身边路过,淡淡道:“继续走,别理那石子。” 燕林三两步追上焦疏雨:“肯定是高手,你不怕?” 焦疏雨问:“你知道是谁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焦疏雨耸耸肩:“是啊,谁呢?别管了,继续赶路吧。”说着撩开挡在眼前的垂柳,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既然焦疏雨觉得没有大碍,燕林信任她,于是开始对小石子不理不睬。很快,低沉而洪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山神在此,报上名来。” “别理他。”就在燕林无语的时候焦疏雨拉起他继续往前走。 这时他们看到远处空中悬浮着一朵莲花,莲花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人。那人道:“娃娃嚣张,遇到山神竟不跪拜?” 连燕林都认出了来人,火气不知从何而来,微嗔道:“一花大师!投石子这种事符合您的身份吗?” 一花大师转头,粲然一笑,根本没有丝毫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像孩童。 三人一边前行一边讲起这段时间的近况和前来岱安峰的原因。 原来一花大师也是为了万隐寺的祭典而来,却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燕林和焦疏雨。 据他所言,他这段时间去了一趟漠北,领略了天地无际之壮阔,完全没有关注修仙界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收到了万隐寺掌门段虹命人传递来的请柬,他可能还要再往北去。 当他知道燕林竟然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反而显得不以为然:“无所谓的啦,只要你不把慈一师太忘了,没有万隐寺弟子的名号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花大师话粗理不粗,燕林心中觉得好受了半分。但他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可如今世人都觉得我是一个身处丧期便触犯门规的大不孝之人,恐怕连师父师姐的祭典都去不了。” “为什么?不是不设门槛,想悼念的人都可以去的吗?” “段虹是不会允许我去的,”燕林悻悻道,“如果我在祭典上出现,那便是万隐寺纵容不肖之徒,会引得物议纷纷的。” “那又怎么样?段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一花大师挑着眉问。 “我自然想去,但毕竟是万隐寺的祭典,段虹如今又是掌门,说话是有分量的。我想着或许可以溜进去……焦姑娘,你应该很熟悉岱安峰的地形,能帮我吗?” 一花大师抢在焦疏雨前面道:“溜什么溜?你就应该光明正大地进去。你跟着老和尚去,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拦着你。只是——”一花大师对焦疏雨说:“丫头,你是不是不能去?你的身份……” 焦疏雨如今对外身份还是岱安峰的叛徒,自然不能在祭典上露面,她颔首道:“我就不冒这个险了,你们去。” 一花大师把手搭在燕林肩上,大摇大摆往前走,好像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一样。 三人于第二天清晨来到岱安峰脚下,在一间客栈落脚。 来吊唁万隐寺人的仙门很多,有名的都住在岱安峰上,小门小派则自己在山下寻找住宿,是以几乎每一间客栈都人满为患,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间破漏的客房。 披麻戴孝之后,燕林和一花大师上山。 燕林从来没有觉得上山的路竟然那么漫长,每走一步都沉重极了。因为是吊唁,身边上山的人也都沉着脸,周遭气氛的压抑更是让燕林感到心里堵得慌。 一花大师当然是那个试图调动气氛的人,但无论他怎么开玩笑燕林都不笑。后来看到周围人奇异的眼神,他也放弃了,脸上挤出悲伤之情。 路上果然没有设路障,一路上通行无阻,直到来到小南天门。 一花大师作为世间修为前三,本应该是人人都认识的人,但由于他潇洒来去,许多岱安峰的人都不认识他,但他们却认识燕林这个“逆徒”。眼见燕林来了就有人偷偷跑去报告,不一会儿段虹就怒气冲冲而来,问:“你还有脸来?” “他怎么就没脸来了?”一花大师抢答,“徒儿吊唁师父天经地义,他如果不来才是真的不忠不孝呢。” 燕林没有参与一花大师和段虹的争论,他只是遥望着祭台。 乳白色的祭台上如今人烟寥寥,只留了一名万隐寺的小尼姑缓缓点起蜡烛。万隐寺一半人死在回山路上,另一半人直接一炬之间化为焦土,全都尸骨无存,能放在祭台上让人祭奠的只有排位。 二百余人,排位放得层层叠叠满满当当。那些鲜活的面孔竟然都成了死气沉沉的排位,想到这,燕林鼻子一酸。 争论间,一花大师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各大掌门耳中。俞君见和一介大师匆匆而来,寒暄过后,段虹对俞君见道:“盟主,燕林毕竟是在丧期违背门规,如果此时容忍他来祭奠先师,外人岂不会说我万隐寺纵容逆徒?” 一花大师当着俞君见的面和段虹又争论了一番。 此事毕竟是万隐寺的内务,一介大师觉得自己不可发言,因此一直沉默。 然而俞君见却似乎不这么觉得,在一花大师和段虹相持不下时,断然道:“一花大师所言亦有理,段掌门不必坚持了。” 俞君见这话一出,段虹想反驳却克制住了自己。这段时间,段虹深刻体会到了寄人篱下之苦。即便是像祭典这样本应该由万隐寺掌门做主的事,现在也都要看俞君见的脸色。 这些争论对于燕林来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眸色黯然而波动,犹如一汪湖水,涟漪渐起。 陡然间哀乐起,祭典正式开始。 …… …… 这边的燕林在参加万隐寺的祭典,另一边的焦疏雨已经倚窗读书许久。遥见一轮红日即将落入西山,残阳之光从窗口直射进来,焦疏雨放下了闲暇时所读的书本。 小镇上没有了刚开始的熙熙攘攘,想来都已经上山吊唁,焦疏雨正准备离开窗口,却发现不远处小巷子里有异常。她眉尖微跳,直接从窗口翻出去,快步来到巷子内,发现了百里九寨的暗号。 那个暗号指向巷子里的某一个角落,焦疏雨寻过去后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是寒归写的,说自己在东海并没有发现《菩提经》,约她在镇外竹林相见,一同回苗疆。 百里九寨传信往往会在对方可能的所在标记许多类似的暗号和纸条,对方只要找到其中之一便可。这张纸条应该是多天前写的,一直放在这里,好在自己发现了。 然而不幸的是,相约的时间正是今晚。 如果一花大师他们回来的晚的话可能这最后一面就见不到了,焦疏雨心想着,微微有些怅惘。她望着岱安峰主峰的方向,那个笑容常开的少年终于要正式面对亲人的故去,不知他现在可好? 40. 一腔孤愤 燕林并不好。 一花大师也不好。 一花大师不好是因为燕林自参加完祭典之后就一直扶着一棵古树不语。这眉眼弯弯的少年胸口起伏巨大,肩头微微颤抖,而那棵一人之臂难以环抱的古树也跟着他一起抖动,上面的树叶簌簌而落。 新月长挂,星辰闪烁。夜晚气温骤降,春寒料峭。 一花大师其实是能够理解燕林的心情的。燕林此刻心里不止是悲恸,更是一腔孤愤。他拍了拍燕林的肩膀道:“娃娃,你也不用气成这样。俞君见嘛,最喜权力的一个人,祭典在他手里搞成这样也很正常。” 燕林胸口憋着一口气,声音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的。这少年往常说话的时候会笑吟吟的,眉眼具弯,温暖而带着浅浅甜意。如今,他一声冷笑:“那哪里是什么祭典,分明就是俞君见借祭典的名头来彰显他的权威。” 一花大师看到了燕林眼角的那一份冷意,长叹一口气:“所有人站立于他之后,所有人的所有举动也以他为先,老和尚仿佛看到了帝王祭天时的场景。” 适才的典礼确如他二人所说,所有的安排都是围着俞君见转的。 最开始的时候俞君见安排了段虹致悼词。 悼词中的前半段充斥着对百里九寨的唾骂和恐惧,加之段虹似乎很擅长调动众人的情绪,悼词结束之时众人相互依扶,泪眼婆娑。许多人都看着俞君见,似乎渴望他可以保护他们。 悼词的后半段通篇是对俞君见的感激,讲完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就更是都在俞君见身上,人人称赞他是仙盟柱石。 此后的祭拜自然而然成了俞君见带领。他上完香后众人才能上前,他一个人绕排位三周之后众人才能表达哀情。明明应当是有段虹主导的祭典,却处处显示着万隐寺对岱安峰的依赖。在这样的暗示下,众人对俞君见的崇敬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俞君见在祭典之后还加了一场段虹出任掌门的桥段。 据段虹所言,如今万隐寺没有长辈,希望俞君见可以代慈一师太将掌门之位传给她。四大仙门之一的掌门竟然由他这个仙盟盟主来代授,实则是强调了仙盟盟主之位高于各派掌门。 燕林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心中更是悲愤不已:“段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配合俞君见?” “万隐寺如今不配合俞君见又能怎么样呢?你们的内丹为天下人所觊觎,没有岱安峰的保护,段虹如何能保万隐寺安全?”一花大师蹙眉答。 燕林拿拳头重重敲打了一下古树。他心中对万隐寺人越是怀念,对俞君见这般利用祭典就越是愤恨。一阵树叶散落,他问:“一花大师,您觉得俞君见是否真的收到了焦姑娘的情报?” 一花大师被燕林问得猝不及防。说实话,他这样一个逍遥的人,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道:“这个嘛……说不准。不过从如今这场景看来,他很有可能是收到了的。因为有了万隐寺被屠的前车之鉴,现在仙盟的人才会对俞君见那么依赖,一心希望他能护他们平安。为了这样人心所向的场面,俞君见还是有可能会放任百里九寨袭击万隐寺的。况且此番祭典,俞君见对权力的渴望昭然若揭。若说他是为了权力而对万隐寺当年之时不作为,也不是没可能。” “我本不愿意相信,他毕竟是仙盟的盟主啊。先师曾说勿以恶度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哪怕各种线索都指向俞君见我都不愿意这样去想他。”燕林哽咽,但依旧努力将情绪埋藏在心里。 一花大师道:“娃娃,你师父说的没错,为人向善当是如此,可即便是善意也应当有限度。” 燕林徐徐抬眼,望向一花大师。他嘴唇抖动,想来内心积攒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汹涌而出,他问:“那大师,我如今应该怎么办呢?我没有能力复仇,可俞君见又不是一个值得倚靠的人,而我想保护的人却又不接受我的保护,我该怎么办呢一花大师?” 一花大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燕林,挤出一个苦笑。他现在心心念念只希望焦疏雨能出现,好代替他安慰一下这个悲愤交加的少年。 正巧,另一边的焦疏雨拿到纸条之后不想不辞而别,于是就一直在客栈中等燕林。等到新月如钩的时候燕林都没有回来,她最终决定拿上怀悯,戴上面纱,往岱安峰的方向找过去。 见人群散去,知道祭典已经结束,她思索了一下,觉得燕林和一花大师或许会在林子深处。大约找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林中响起唢呐之声。焦疏雨识得那首曲子,是师父所作的《巫山云》,为民间丧曲。 她循声而去,在一棵古树下看到了蜷缩在树旁吹奏唢呐的燕林。 燕林修长的身材蜷缩在古树之下竟然显得有些弱小,唢呐之声犹如呜咽,看得焦疏雨有些心疼。 一旁的一花大师见焦疏雨找来了甚是喜悦,灵活地跑过来,把焦疏雨推到燕林身边。 焦疏雨缓缓蹲下,静静听着燕林吹奏《巫山云》。 一曲奏闭,焦疏雨问:“聊一聊吗?” 燕林把唢呐放下:“好。” 二人坐在树下。燕林把在岱安峰上经历的一切告诉焦疏雨,语气压抑,一如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全程焦疏雨都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焦疏雨可以感觉到燕林的愤怒,而且她也知道这次燕林不会再选择远遁江湖。 焦疏雨在最后问:“现在你想怎么办?” 燕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眸子中多了一层坚定:“我想加入岱安峰。俞君见曾经对我发出过邀请,我现在上山,他应该不会拒绝。” “可俞君见并不值得依赖,你投靠他做什么?” “这样起码会让我成为局中人。”燕林道,“我只有在他身边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对万隐寺的人的。如果他另有所图,我还能及时保护万隐寺人。况且我若想报仇,不借他的力怎么可能动得了百里九寨?” 燕林又道:“还有焦姑娘,若俞君见真的无视了你的情报而放任百里九寨火烧万隐寺,他犯下的罪恶与寒铸剑并无两样。我想查明真相。” “你这就要上山吗?”焦疏雨问。 “既然决定了,不如立刻就行动。”燕林眼里藏着一团火,焦疏雨看得到。 焦疏雨点点头。 想到自己也要离开中原,心中有了一丝离别愁绪。 她轻声道:“我也要走了。” “去哪儿?” “回百里九寨,寒归说我们该走了。” “啊……”燕林呼吸不畅,“这样。” 一时间都语塞了。 两人站起身来,互相后退了一步。 焦疏雨向远处的一花大师挥挥手以示告别,然后对燕林说了声:“那……我走了。” “好……” 焦疏雨转身,虽然心中满是不舍,但全都藏在心里。 燕林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却说不出口。等焦疏雨走出好几步之后,他突然道:“等等。”然后三两步又追了上去。 “嗯?”焦疏雨回眸。 燕林心跳得很快。要说吗?有些话不说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说。可从此天涯海角,别后难言重逢之期,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了?”焦疏雨在燕林心中纠结之时问。 “哦……”燕林回神,“我……我其实是想问,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焦疏雨莞尔一笑:“我也不知,不过等一切都结束了,一定可以再见。” 燕林心里空空的,总觉得气息吸不到底,从喉咙底部发出声音:“那,再见。” 焦疏雨此刻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微笑里又透露着丝丝苦涩。她突然“扑哧”一笑,张开双臂:“不如拥抱一下,也算是好好告过别了。” 燕林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把焦疏雨拥入怀中。不用言语,其实那些暗藏的心思只需要一个拥抱,双方心里就已经很清楚了。 燕林看着焦疏雨离开,当焦疏雨的背影在月影婆娑中消失时,燕林看向岱安峰。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 明天开始第二卷,嘿嘿。 41. 秋日归来(一) 又是一年深秋。 岱安峰万山红遍,霜叶灿烂,在萧瑟秋风中颤动,犹如漫山蝶翅翩翩而舞,不经让人想起万隐山的秋天。那里的峡谷之上有红枫无数,漳江自峡谷之间流经,湍流不息,一红一碧水。来者自会驻足矗立,感叹山川婀娜。 地处北燕的岱安峰水源并没有万隐山那般丰裕,唯有淙淙溪水挂红山。溪水时而静静流淌,时而遇到石阶则化为瀑布,自上而下一直流淌至山脚下的岱安镇。 数年前,岱安镇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几乎全镇罹难,饿殍遍野。幸而有小重山上仙女解救,才能有人幸存,得以繁衍后代,如今也算得上是燕北的一大重镇了。 岱安镇有一处酒楼十分有名,能做出一锅鲜美诱人的涮肉,调得一碗无人不爱的酱料。此酒楼名为崇湘阁,据说正是为了感念仙女之恩而取的名。 坐在崇湘阁里的一花大师对眼前的这一锅涮肉十分满意。他一直不喜仙山上的食物,过于寡淡无味,反倒是民间食物更对胃口些。虽名为涮肉,但桌上以素食为主,放着少量荤食。吃素食时狼吞虎咽,而啃起荤食时又细细咀嚼像是舍不得任何一种滋味。 唯一不满的就是这镇上竟然人烟稀少,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这个小镇自下半年开始,住户陆陆续续迁走。许多门户阶前铺满落叶,偶尔有辘辘车轮经过,往往扬起漫天的灰尘。 崇湘阁里的店家过来给他的铜锅添汤水,他忍不住问:“这岱安镇怎么都快空了?” “客官不知道吗?据传我们这里前段时间有几个人染上了病,都说症状和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一模一样,仙山上都下来人来查看了呢!这不,一听瘟疫又出来了,镇里一半的人都跑了。”店家说得一板一眼的。 “瘟疫?那你为什么还不逃走?” “小老儿觉得那都是谣传。十年前的瘟疫都被潇湘仙女根除了,怎么可能又凭空出现?镇上好多听风就是雨的人,我才不信谣传呢。” 一花大师也觉得十年前的瘟疫不可能复发,赞扬道:“说的对。”然后他又问:“那另外一半人呢?这谣传不至于吓走了整个镇的人吧?” 店家叹了一口气道:“这不和百里九寨三年的休战协议快要到了嘛。谁知道这一战谁赢谁输呢。都说住在仙山底下不安全,宁愿搬到荒山野岭也比在这里住着强。”他忧心忡忡望了一眼自家的阁楼:“要真的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为这儿,小老儿过段时间也要搬走了,客官若是再晚些来,恐怕就吃不到我这有名的燕北涮肉了。” “那我可得今天吃个够!”说着一花大师拿起一块豆腐往铜锅里放。 鲜味绕舌之间,一花大师不由得感叹:“一晃三年,等休战协议到期,不知这天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旁边一直坐着一个瘦小的少年,少年问:“难道到时候真的要打仗吗?” 一花大师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边吃边问他:“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来着的?” 少年长了个八字眉,眼睛圆咕隆咚的,引人同情怜爱。他笑嘻嘻地道:“断念,断念!” “哦对,断念。”一花大师说着又吃了点东西。总算是吃饱了,揉揉肚子,开始有些懊悔:“哎!说了要减肥的,减了三年也没减下来,怎么感觉肚子反而更大了?” 的确,三年后的一花大师似乎又圆润了一圈,不过也更加壮实了,应该是他勤加运动的原因。他对断念说:“这仗啊,总归是要打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操心也没用。”他又砸吧砸吧嘴道:“娃娃,你让我在这里多吃一会儿,等上了小重山就没有那么多好吃的了。” 断念实则已经在崇湘阁陪一花大师吃了两天了,再不把一花大师“押送”上去,席云深一定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力。自己在席云深的怪脾气下已经生活不易了,绝不能让席云深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于是他道:“席前辈备了上好的雨后茶,大师吃了那么多油水,上山喝点茶不好吗?” 一花大师挥挥手不愿意,断念嘴唇微颤,十分委屈,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哀求:“大师……” “哎,急什么啊……”一花大师话说到一半止住了,因为他从崇湘阁的窗口看到了一群人。 那群人一身白衣,素装无饰,虽是一身尼姑的装扮但却并未剃发,长发在秋风中飞扬。远看起来大约有好几十人,看不清面容。一花大师招来断念:“娃娃你来看看,你们年轻人眼神好,那群人是不是万隐寺的小尼姑?” 断念凑到窗口看,他也有些看不清,不确定地道:“应该……是?” “才三年段虹就招了那么多人入万隐寺?善哉善哉。”他说着拿了块布来擦手,随手拿起自己的神器——舍利子,“走走走,我们要赶在她们上山之前上山。” 断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花大师拉着离开了崇湘阁。一路上一花大师还嫌弃断念步伐过慢,干脆一把把他扛在肩上,飞速上山。 小重山上是没有红叶的,常年郁郁葱葱,山清水秀。也并不如主峰那般热闹,从前只有席云深一人居住,现在即便被硬塞了一个断念,却还是寂静无比,人迹寥寥。 来到木屋前,门敞着。一花大师直接走了进去,还没见到人就问:“燕林那娃娃到了没?” 席云深从里间慢慢踱步出来,手里摆弄着洞潇。他比三年前显得更加枯瘦,眼下的眼袋也更加显眼。见一花大师来了,随手将洞潇插在腰间,缓缓斟了一盏茶,递过去消一消一花大师此时的急躁。他道:“飞鸽传书了,此时当是在路上。” “嘿呀,”这时一花大师才开始气喘吁吁,“亏得老和尚火急火燎的上山,你们倒是慢慢悠悠的。” 席云深看着一花大师把茶一口闷掉,不紧不慢地道:“老夫还以为你要在山下吃个十日十夜才上来呢。” 一花大师畅怀大笑:“席老头,你懂我。” 这时断念端着茶壶过来问:“大师要再来点吗?刚才喝得太急,只怕都没品出什么来吧。” “你也懂我。”一花大师赞扬了断念一下,将杯子递给他。细品过之后方觉得这茶清新无比,唇齿留香。他坐在坐垫上,道:“这山下的小镇都快搬空了你可知道?” “山中无俗事,我自然不知。” “放屁你不知道。”一花大师语言粗俗,断念被吓到了,而席云深却已经习以为常。一花大师问席云深:“我刚刚在山下看到万隐寺的人了,难道她们也是为了《菩提经》而来?” “不瞒你说,”席云深幽幽道,“这些事老夫的确不知道。每每都是你们把老夫这儿当成密室,硬是要说一些老夫不爱听的事,老夫不听都不行。” 一花大师要是再听席云深这么说下去肯定又要破口大骂了,毕竟席云深在潇湘去世前并没有这么“超凡脱俗”。他没好气地对断念道:“你出去看看燕林那娃娃来了没有?磨磨蹭蹭,跟大闺女上轿一样的。” 断念领了命出门。 席云深扫了一眼一花大师道:“年龄大了就应该静心,瞧你还是一副急脾气。燕林现在可是岱安峰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定被什么公务牵绊住了走不开,你急什么呢?” “不就是一个什么破首领吗?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 “岱安峰的首领手下带着百八十个弟子,上至领兵,下至芝麻大点的事都要管。不过话说回来,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可谓是岱安峰自创派以来最年轻的首领了。” 一花大师沉着脸道:“无端抬举,俞君见一定有什么阴谋,你提醒过燕林了没有?” “他自己心里清楚。”席云深没有喝茶,而是喝着潇湘雨,“他再也不是万隐寺里受万众宠爱的独苗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一花大师叹了口气:“明明心中戒备,但却要装作忠于俞君见的样子,他也是够难的。” 席云深想到了一个人:“我那徒儿不也是。说起来她暗藏身份,潜伏于百里九寨也有七八年了。这两个孩子……”席云深浅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席云深的徒弟是焦疏雨。那是一个看似清瘦纤细却扛着常人无法想象压力的人,因为她在百里九寨当暗探。三年了,自那日岱安峰脚下一别,就再也没有焦疏雨的音讯。对于她那样的人来说,或许没有音讯就是最好的消息。 正在两人沉默间,断念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来了来了,我已经看到燕大哥了,我去接他!”说着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和燕林这娃娃很熟啊?”一花大师指着空荡荡的门口问。 席云深淡淡道:“他们常喝酒。你要是愿意跟我喝酒,我们的交情还能再进一步。” “出家人不喝酒,你少忽悠我。”一花大师拒绝,拿手中的茶杯和席云深的酒杯碰杯。 这三年来断念和燕林积累了深厚的友情。席云深性情古怪,断念躲都来不及,根本没法交心。而燕林深知俞君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在岱安峰就不曾对任何人掏心掏肺。两个孤独的人正巧碰在了一起,成为好友。偶尔燕林会来小重山喝酒,席云深不想喝的时候断念就会顶上。 一开始的时候燕林因为怕被俞君见发现,还会偷偷摸摸地来小重山。但后来想到俞君见本就不是真心实意邀请自己来岱安峰,在另有图谋之时肯定对自己也已经有所防备。因此就算俞君见知道他和席云深相交,最多不过是更加防备。念及此处,燕林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拜访小重山,毫不忌讳。 这时断念笑呵呵地拉着一男子进来,夸张地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我们的燕首领盼来了!” 42. 秋日归来(二) 男子着墨蓝色华服,袖口用银线绣着松叶的图案,宛如深夜里、月光下的一片雪松。这男子腰间束着白布,白布处别着唢呐,明明孝期已过,他却依旧不肯将白布取下。 他有着浓而弯的眉毛,映衬着不大却自在笑意的眼睛。面容长开了,下颚线也更加分明。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长相甜美的男子周身隐约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 燕林带着浅浅微笑走进来,笑容着带着一份成熟,对着两位前辈拜了一下,说:“三年未见,大师可好?” 一花大师见到燕林的时候愣了一下。他知道燕林一定会成长,但没想到他竟然举手投足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若一个人每天都在思索身边人是否要害自己,每天都担忧自己要保护的人是否还安全,午夜梦回间又常常梦到火烧万隐寺的场景从而备受折磨。他又怎会还是原来那个笑颜常开的少年呢? 一花大师心里涌上一股心疼,招招手让燕林在他们身边坐下。燕林对断念微微一笑,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坐下。一花大师直接切入正题:“娃娃,你知道《菩提经》重现于世了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燕林心中的动容竟然比惊讶更多。三年了,如今也只有一花大师会把他当孩子看,但旋即这不经意产生的软弱与依赖就消失了。他皱眉问:“大师此话当真?” 一花大师道:“在岭南南海的海边重现了,那里一夜之间出现了万顷迷雾树林。有人从海上观望过,说是看到了一株参天菩提,五彩斑斓十分耀眼,看着像是圣光。我一听说就快马加鞭赶来了,就是想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燕林细细琢磨:“先师的确跟晚辈讲过相关传说。《菩提经》若是重现则会长于菩提树上,而那五彩斑斓的圣光恐怕并不是菩提树发出来的,应该是守护《菩提经》的神禽孔雀。” 席云深道:“西边圣人参悟于菩提树下,凤与凰育生孔雀,使之守护菩提。二者皆为神物,万隐祖师将《菩提经》藏于该地的确最为妥当。” 一花大师打断他们:“现在不是讲传说的时候。”他转向燕林:“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燕林早已眉头紧锁,他说:“不瞒大师,晚辈最怕正是这《菩提经》重现于世。这样一来,不仅万隐寺要遭难,许多无辜之人也难逃不幸。” 断念听不太懂,挠着头问:“燕大哥,你此话何意?” 席云深用他低沉的声音道:“如今万隐寺人所修炼的《菩提经》并不正宗,想要有所成果需要长时间的修行。世人皆想要万隐寺人的内丹,但万隐寺当年剩下来修为还不错的只不过五六人,哪怕从三年前就开始招募新人修炼,没个十年起,修炼出来的内丹对于炼铸神器的效用都不大。” “但有了《菩提经》就不一样了,”一花大师接着道,“《菩提经》可以使人的修为在段时间内得到提升,如果以内丹可以用来修炼神器作为一周期的话,这个周期在《菩提经》的帮助下可以大大缩短,或许两三年就可以培养出一颗有用的内丹。” 一花大师虽然语气并不寒冷,但说话的内容却让断念毛骨悚然:“大师您看您说的!说的好像修炼《菩提经》的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颗颗内丹一样的!” “如果《菩提经》真的现世,难保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燕林看上去甚是忧虑,“如果当权者得到了《菩提经》,然后抓一批人来练《菩提经》,等这批人练好了再取其内丹,那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菩提经》而遇难。到时候人们看到修习《菩提经》者时,心里绝不会讲起看作是人,而只是一颗颗内丹了。” 断念一把拉住燕林的手道:“燕大哥,我今天看到万隐寺的人也要上山了,可能就是去和俞掌门讨论《菩提经》的事的。俞掌门会不会成为你刚才描述的当权者?他若是拿到了《菩提经》,会不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这就不知道了。”燕林这样说着,但脸上还是流露出担忧。燕林看向一花大师,道:“大师,要不您去把《菩提经》先取了,这样就不会落到俞君见手里。” “老和尚去有什么用?”一花大师立马否决,“老和尚是可以把《菩提经》取出来,可取出来之后呢?老和尚又不是万隐寺的,这《菩提经》总归还是要物归原主的。还给万隐寺就等同于还给俞君见,最后的结果不是一样的?” “既然这《菩提经》这么危险,不如拿出来之后一把火烧了。”断念道。 一花大师更加不同意了:“先祖心血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这恶人老和尚肯定是不做的。”他转而对燕林道:“这事太难办了,老和尚不愿插手所以才来找你的。你现在好歹也是岱安峰有头有脸的人,难道不能做点什么吗?” “晚辈的处境大师难道不清楚吗?”燕林反问,“俞君见对晚辈半信半不信,寻找《菩提经》那么大的事他不一定会让我插手。” 一花大师有些为难,问席云深:“席老头,你觉得呢?” 听到这席云深缓缓起身,又将腰间的洞潇拿出来,慢慢踱步出门:“与老夫无关,不必问老夫意见。” 一花大师气得跳脚,但却拿席云深没办法。 一时讨论不出结果,在这里干说也是无用。 燕林起身,对一花大师拱手道:“既然段虹已经上山,那我还是去看看情况的好。晚辈就不多逗留了,大师告辞。” 说着他离开木屋。 燕林回到主峰之时,一身着岱安峰弟子服的男子快步迎上来。男子身型修长,几乎与燕林同高。脸型偏小,弯钩鼻,挺胸抬头竟然有着一种贵族气质。他脸上带着笑,对燕林拱手道:“首领,属下看到万隐寺的小姐姐们去肃然阁了。” “小姐姐们?”燕林扫了他一眼,嘴角一勾,无奈摇摇头,“林岸,你给我收敛点,别想着打万隐寺人的主意。” “我当然知道!首领你想哪儿去了?”林岸反过头来怪燕林,“我是觉得叫小尼姑不好听,小姐姐们感觉更尊重一点。” 燕林深深看了林岸一眼,嘴角还是带着笑:“别口是心非就行。” 林岸是燕林的手下,时时跟在燕林身边。林岸比燕林小了两岁,如果不是因为林岸是岱安峰的人,两人性格相合,或许燕林会把他当作弟弟来看。燕林喜欢他主要是因为林岸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勾心斗角中待得时间长了,虽然林岸这样的人有时说话会得罪人,但却让燕林觉得舒适,无需费神猜测他心中的想法。 来到肃然阁,外院站着许多小尼姑。燕林路过她们的时候扫视了一眼,竟然无一认识,都是新人。新人没见过太多世面,看到岱安峰巍峨的建筑觉得新奇,东张西望。正巧燕林和林岸这样挺拔的男子经过还朝她们打量,不由得一片脸红。 燕林驻足,对林岸道:“我现在进去,你在外面等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沾花惹草!” “放心!”林岸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抗议。 燕林知道林岸一定不会老实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进到肃然阁,走过两个不认识的小尼姑,看到了大殿上的段虹和童淅。童淅看到燕林十分兴奋,但燕林的眼神却一扫而过,落在俞君见身上。 三年的岁月没在俞君见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是偶尔会因为思虑过多而有些困乏。但这种困乏他很少显露出来,比如在这种场合下他就神采奕奕的。 俞君见见燕林到了,没有意外,反而道:“燕首领,我刚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后脚就到了。” 燕林对着俞君见行礼后道:“盟主找属下何事。” 相比“掌门”,俞君见更喜欢手下的人称他为“盟主”。 俞君见左手一抬,指向段虹:“段掌门,你来和燕首领说。” 段虹见到燕林的一刹那百味交错。那个曾经摇着师姐手臂撒娇的少年一转眼成为了岱安峰独当一面的首领。她和燕林之间的矛盾让她有些尴尬,但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好受了一点:起码小师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流落街头,相反,他过得还不错。 段虹果然说的是《菩提经》的事。她这次来是来寻求岱安峰的帮助的,既然《菩提经》是万隐寺的传世之宝,段虹当仁不让要去岭南寻宝。 俞君见听后缕着须髯道:“《菩提经》是万隐寺之物,物归原主是自然的。只是……” 燕林的眼角闪过一丝冷意,他知道俞君见后面要说什么。 “只是如今万隐寺初建,防卫不足,若真的拿到了《菩提经》还是存放在岱安峰较为安全,免得被贼人夺了去,段掌门你说呢?” 虽是问话但听上去更像是命令,即便如此,段虹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万隐寺如今也有百余人了,加上盟主派去万隐寺协助守卫之人,或许足以自保。” 俞君见抬手阻止段虹往下说:“此言差矣。越是珍贵的宝物越是激发人夺取的欲望,难道段掌门忘了火烧万隐寺之事了?暂且放在鄙人这里,等万隐寺重建完成再物归原主,如何?” 段虹欲言又止,只好答应。俞君见指着燕林道:“燕首领少年英才,让他带人和段掌门一同去岭南,好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句话燕林一愣,本以为要再三费功夫才能要来的差事竟然得来好不费功夫。但也就是因为得来这样轻易,燕林心中不禁疑云密布。 俞君见又安排了一些事后让燕林和段虹退下,两个曾经同门的人并肩走出肃然阁。 刚一出肃然阁,就正巧看到一小尼姑挥手重重打了林岸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巨响,小尼姑满脸通红。 段虹把那小尼姑吓退,回眸冷冷看着燕林:“难不成燕首领的手下和燕首领一样喜欢我万隐寺的小尼姑?” 燕林甩了林岸一个眼神让他退下,林岸知道自己惹了事,乖乖站到燕林身后。燕林淡淡道:“那些传言是真是假旁人不知道,难道段掌门也不知道吗?” 段虹冷哼一声带着万隐寺人离开。 待人都离开后,童淅才悄声来到燕林身边,隔着几步远,停下脚步。 童淅还是那般小巧玲珑,皮肤细嫩,惹人怜爱。她小心地看着燕林,既熟悉又陌生,甚至还有两份害怕。这时燕林也正对着她,眼眸深邃,似乎可以将人深吸进去。 燕林不说话,童淅也不敢说话。两人直直站着,童淅不知为何有些想落泪。 燕林突然间淡淡一笑,那笑里竟然还有往日的温柔和宠溺。 他张开手臂问:“怎么,生疏了?” 童淅这才小跑过去抱住燕林,那是最温暖的怀抱。她轻声喁喁:“燕哥哥,小童好想你。” 43. 迷雾森林(一) 五日之后,中原仙盟的人向岭南出发。燕林和段虹各带了近十人,林岸自然也同行。 送行的场面很庞大,不光是童淅这样的人来了,连俞君见和刘婵都露了面。 满山红叶为背景,秋日萧索作衬托,童淅的依依不舍之情更是让人动容。燕林答应会带些岭南的特产给她,她却始终不愿意这么快放燕林离开。 离开的时候童淅追了好几个弯道,刚重逢又离别,这便是世事无常。 童淅和燕林的感情俞君见都看在眼里,他站在山巅,俯视二人的别离愁绪,问刘婵:“段虹当年拿着两人说事也算是机智,这般不舍,硬说成是男女之情也未尝没有人信。” 刘婵笑而不语。 她似乎也没变,依旧在重要场合化着浓妆,并且更加精致。身材依旧婀娜,若是远看,绝对不会有人看出她已经历过不少岁月沧桑。 俞君见心中闪过一个想法,又问:“既然感情那么深,燕林应该很相信她。你说她会不会知道燕林的秘密。我真的很想知道燕林究竟知不知晓慈一的内丹所在。” 此时童淅还在向燕林招手,早就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刘婵看着,轻声道:“或许吧。不过问她应该比直接问燕首领要方便许多,她看上去还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俞君见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回头你安排一下。” 刘婵应下。 俞君见突然又道:“给乔儿准备的东西你给燕林了没有?” 刘婵抿嘴一笑:“知道盟主疼女儿,都交给燕首领了。” 俞君见却面露怅然:“也不知道把乔儿嫁到沧浪阁对不对。那会儿觉得正确无比,现在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 刘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两年前俞君见终究还是把俞乔儿嫁给了沧浪阁之子谢折枝。 当时俞乔儿不愿意,还是自己帮着俞君见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最后才生米煮成熟饭,硬生生逼着俞乔儿嫁了过去。 她不想提这事,她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清楚这样做会给俞乔儿带去多少伤害。她看着俞乔儿长大,虽然不是她母亲,但依旧对她有些许怜悯。同时同为女子,或许更加可以感同身受,越思索这件事便会更增心中的愧疚感。 刘婵想转移话题,想了想,问:“盟主究竟为何要派燕首领去找《菩提经》,他和段掌门之间有隔阂。这心不顺,办事也不一定有效。” 话题的突转也整合俞君见之意,为了岱安峰和沧浪阁的关系,他牺牲的是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到这里他也会心疼,但每次心疼之后都会更加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只有仙盟巩固,才能一扫百里九寨,还天下以太平。 俞君见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中开始有了些许倦意:“焦疏雨来信了,称百里九寨也知道岭南有异,寒铸剑派她前去夺取《菩提经》。她说三年协议即将到期,但寒铸剑对她依旧没有完全信任,这样不利于探取情报。她有个计划,让我派个得力人的去帮助她完成计划。我左思右想,没有人比燕林更合适了。” “什么计划?” 俞君见莞尔:“好计划。” …… …… 刘婵的担心是对的,一路上燕林和段虹很少说话。 段虹心中别扭,一直躲着燕林。 燕林对她不亲不疏,虽有些“冷淡”但却未曾显示恨意。 一行人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来到岭南。 岭南位于南部,气温高,一行北方人到了岭南都换上了单衣。单衣轻薄,将燕林紧致的肌肉线条都显露出来。小尼姑们没见过这般人物,都有些害羞,为了这事段虹还怒瞪过燕林一眼。 沧浪阁位列四大仙门,位于岭南南海之滨,正巧和此次菩提树所在很近,是以一行人最后要在沧浪阁落脚。刚进沧浪阁的领地,未见沧浪阁之面目,谢折枝就已站在道路中央迎接。 经过一个夏天,谢折枝稍微黑了些,但毕竟底子白,现在已有又要恢复白脸小生的架势。手里敲着折扇,眉眼依旧轻浮,见一众小尼姑款款走来,嘴角不禁微扬。 林岸在燕林耳边叨叨:“首领,你看看这谢公子的眼神,再对比对比我的。你说我招惹小尼姑,我实在是太冤枉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燕林一拳砸在他腹肌上。 谢折枝看到燕林了,眼神突变,语调也十分怪异:“是你?” 燕林装作没有察觉他语气的样子,拱手作礼。 谢折枝没有立刻将他们带去沧浪阁,而是应他们的要求先带他们出海去见那棵菩提。岱安峰和万隐寺的人都是修仙之人,不存在舟车劳顿身子疲惫之说,立刻去看菩提也算是满足了一路而来积累的好奇心。 未至海边,海风就已经呼啸而来,吹得头发乱扬。 谢折枝道:“现在还能出海,过几天风暴要来了,海浪滔天,想看菩提就绝对不能从海上走了。” 沧浪阁为他们准备了一艘大船,待众人均登船后,巨帆扬起,船离开港口。 海风猎猎,时而猛烈时而稍缓。在海风猛烈之时会有不少海鸥停留在船上。林岸起了玩心想要拿些食物来喂却被谢折枝阻止:“林公子恐怕不知我南海海鸥之凶猛。林公子要是拿食物挑逗他们,海鸥群起而攻之,不知林公子这些修为能不能挡得住。” “怕什么,我挡不住不还有燕首领嘛。是不是,首领?”林岸笑着说,但却把食物收了起来。 说起鸟禽之凶猛,燕林想起了苗疆的秃鹰,不由得也想起了焦疏雨。 分离时所感受到的情感一直在心中,三年来没有丝毫淡去,反而滋长得更加浓烈。这三年里做梦,一半是之前在万隐寺的场景,另一半就是和焦疏雨游北燕之时她的畅意欢笑。 不能想,一想到她就分心了,他这样对自己说。更何况思之无益,人在天涯海角。 燕林放目远眺,海天一色,浪花层层席卷。天际有黑云压来,远处的半边天已经呈乌青色,果然有风暴来临之前兆。 正看着,谢折枝指着北方道:“看,那就是菩提树外的迷雾森林。回头要取《菩提经》就得穿过这片森林。” 谢折枝手指之处,迷雾溢出海岸,茫茫一片,仿若有数层轻纱笼罩着,需要费点力才能认出北方那一片是森林,白雾里隐约透露出一些深绿。 海风很大,段虹放大声音问:“看上去阴森森的,为何一定要走那片森林,走海路不行吗?” “等段掌门看到菩提树近旁那片海就知道了。”谢折枝迎风作答。 很快他们就理解为何谢折枝说海路不适宜走的原因了。 船越往前开则波涛越大,渐渐的燕林就看到不远处海水变得深浅不一,定睛一看是大大小小无数漩涡,一旦船靠近则会被卷入其中,沉入海底。 “船只能开到这里了,再往前就太危险了。” 谢折枝又指着北方天边道:“看到那五彩斑斓的圣光了吗?菩提就在那里。” 果然,远处有圣光,圣光之下是几乎擎天的巨树,若不是因为迷雾过盛,早在百里之外他们就应该可以看到这棵菩提。林岸不由赞叹:“燕首领,此真乃天地之灵也。” 燕林笑而不语。 此刻他在思索究竟是要拿到这本《菩提经》还是要阻止大家成功。或许祖师将《菩提经》放在这样一个地方就是为了不让世人得到呢? 众人观望过后返航,此时黑云虽在天际,但海风很大,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深吸一口,一股海水的咸意会在胸口荡漾。 一行人在谢折枝的带领下来到沧浪阁。 沧浪阁临海而建,矗立于海崖之上。正对北方,背对汪洋,占去了南海沿岸诺大的一片空地。几十座阁楼林立,相互之间勾心斗角,朱红的屋檐在黑云之下略带了些历史的沉重,俨然是海崖边上建起的一座小城。 传言沧浪阁弟子人数不比岱安峰少,今日一见,此言不虚。段虹毕竟是四大仙门之一的掌门,按照礼数,沧浪阁阁主谢蓝田在阁楼前迎接,光是跟随着来迎接的弟子就有近百人。 见到代表岱安峰来的竟然是燕林,谢蓝田面露吃惊,但很快就收敛住了,拍拍燕林道:“小伙子有出息。” “被逐出万隐寺了还有脸来取《菩提经》,的确有出息。”谢折枝在一旁小声道。 燕林不准备理睬他,林岸却暴怒:“谢公子什么意思?” 两人剑拔弩张,燕林把林岸拉到一边,道:“他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气成这样,以后还想不想随我下山了?难听的话有的是,你要都气得面红耳赤?就当没听见不就行了?” 林岸胸口还气得一起一伏的:“你这么好的人,我容不得别人这么说你。” 林岸看到了燕林的眼神,知道现在并不是发脾气的场合,不情愿地承诺会控制自己的脾气。 燕林和林岸回到人群中,此时谢蓝田已经有意要让众人进阁再聊,于是一群人都进了沧浪阁。进阁之后燕林想到俞君见要带给俞乔儿的礼物,问谢蓝田:“俞盟主让在下从岱安峰带了些礼物给谢夫人,不知现在可方便送否?” “方便的。”谢蓝田招来人,“去请。” 一旁的谢折枝面露不快,一别三年,他似乎还在介意俞乔儿曾经爱慕过燕林:“一来就要问候人家夫人……” 可能是谢折枝闲言碎语说得太多了,连谢蓝田都听不下去,示意他住嘴。 —————————————————— 别忘了给我投推荐票哦! 44. 迷雾森林(二)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俞乔儿姗姗而来。 见到俞乔儿的第一眼,燕林心中一怔。 在燕林心里,俞乔儿一直是面若桃花、眉眼俱笑的,可如今走来的俞乔儿却脸色蜡黄,眼角带着些许忧伤和不忿。 燕林拱手道:“谢夫人安好,在下奉俞盟主之命带了些礼物送给谢夫人。” 俞乔儿见到燕林没有娇羞,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 她淡淡扫了一眼燕林身后由岱安峰弟子捧着的礼物,语气生冷:“我不需要。” “是盟主的一份心意,他让我问夫人好。”燕林道。 “呵。”俞乔儿一声冷笑。 两人尬在那里,谢蓝田给谢折枝使了个眼神,谢折枝立刻会意,来到俞乔儿身边拉住她的手轻声道:“给我点面子,毕竟是岳父大人送的,收下吧。” 俞乔儿用眼角瞟了一眼谢折枝,面若冰霜,转身离开。 谢折枝微显愠色,跺了一下脚泄愤,强压住怒火道:“段掌门,燕首领,请随我至内阁讨论取《菩提经》之事吧。” 燕林看到俞乔儿这样,心里不免有些哀叹,但什么都没说,跟着谢折枝进内阁。 取《菩提经》这件事本是万隐寺的事,岱安峰派燕林来帮忙,谢蓝田觉得既然岱安峰派了晚辈帮忙,为了不输岱安峰一筹,也应当派和燕林同辈的人帮忙,于是自己并没有参与讨论。 内阁的桌上放着一张地形图。 这地形图十分简陋,大致将海岸线和菩提树所在标记了一下,但对于迷雾森林只是画了一个大圈,大致显示了其占地多少后,迷雾森林里的细节却是空白的。 段虹指着空白的迷雾森林疑道:“为什么迷雾森林的部分是一片空白?还没有派人去勘探过吗?” 谢折枝面露难色:“不满段掌门,派了好几波人去了,却无一人生还?” 此言一出,在坐着都到抽一口气。 林岸问:“这是为何?” 谢折枝摇摇头:“一开始先派了一波进去,好几天都没出来,后来又派了一波去寻他们,最后也没出来。连续几波,最终却是连尸首都没看到,实在不知里面有什么古怪。” “或许是有巨兽?”段虹道,“传说曾载,菩提树下有神禽孔雀守卫,莫不是碰到了神禽?” “不会。”谢折枝道,“后面几波进去的时候我们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千万不要深入,一点一点往里面探便可。神话言神禽只守护菩提,可菩提在迷雾森林深处,我们的人根本不可能去那么深入的地方。” “那就是里面还有些别的古怪?”林岸听得毛骨悚然。 “总还是要派人去一探究竟的好。”段虹道。 “不如——”一直在一旁倾听思考的燕林道:“明日我去。既然迷雾森林危险,再派弟子们去也是枉然。” “燕首领要去?”谢折枝问,“迷雾森林危险,我们对其还一无所知,你进去不怕危险吗?” 燕林道:“弟子们去也危险,总要有人先去探路。” 思索了一会儿段虹道:“那我也去。” “段掌门也去?”谢折枝有些迟疑了。三人都去,自己不去似乎不太好。但之前拍去的人都没有回来,这迷雾森林当真古怪的很,让他有些害怕。要是他也去,三人最后都在里面丧生就不好了。于是他道:“那谢某就在外面组织人手,为二位凯旋作准备。” 燕林本来也没指望谢折枝会去,微笑着称是。而段虹,他心里清楚为什么段虹要跟着一起去。无非就是不信任自己,怕自己悄悄夺了《菩提经》走罢了。段虹一直以恶度他,燕林都习惯了。 次日出发,黑云在远处翻滚,空气极其沉闷,不知何时风暴就会降临。 燕林和段虹准备出发前,林岸还跟燕林闹了一通。 林岸委屈道:“为什么不带上我?” “迷雾森林危险,你那点修为,还是在沧浪阁休息的好。” “也没有燕首领你说的那么差吧!迷雾森林多神秘啊,带我去看看吧。”林岸这语气里竟然带着些许撒娇,仿若三年前的燕林。 “你在这里待着,等我回来,这是命令。”燕林不容他置疑。 林岸悻悻离去。 燕林和段虹入林。 还未进入森林,迷雾就已经将二人萦绕,根本看不到五丈开外之物。在迷雾之下,阳光无法穿透,光线变得阴沉沉的,更增一分神秘。踏入森林,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身边是棵棵树干需三人才能环抱的古树。古树生长姿势怪异、扭曲瘆人,犹如一个个做着鬼脸的人。 “这片森林两月前才出现,树木却好似生有百年之久,当真古怪。”段虹道。 “没错。”燕林说着脚下却不停留,“而且此处雾气甚浓,我们最好不要分开太远,否则容易走散。” 燕林本是好心,段虹却冷笑道:“怎么,燕首领胆怯了?” “是怕你丧生于此,从此万隐寺群龙无首。” “可笑,听起来像是你还想保护我?”段虹大笑,“你有那么好心?” 燕林此刻不想和段虹争论,抽出潺湲剑,轻轻一挥,将挡在前方的树枝砍去。 …… …… 迷雾森林的入口,一男一女驻足于雾中。 女子一袭雾蓝色罗衫,袖口和脚踝处都用绷带束紧,腰间配戴者一条泛着蓝光的神鞭。她道:“寒归,你如果进去三日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寒归依旧玉树临风,英姿挺拔。他道:“疏雨,我们派去的好几波儿郎都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是在里面碰到了中原仙盟的人而遇难的?” 三年之后的焦疏雨更加清瘦,延颈秀项,肩头棱角分明,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一般。 焦疏雨也思索不出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不会。毕竟三年休战协议期限未满,中原仙盟不应当对我们动手。” 寒归道:“可若是暗地里袭击呢?你看这里面大雾弥漫,人就算死在里面恐怕也尸骨难寻。中原仙盟之人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不出神不知鬼不觉违背休战协议的事。” 焦疏雨问:“你知道中原仙门带队来取《菩提经》的人是谁吗?” “万隐寺的段虹来了,另外岱安峰好像还派了一个年轻首领,以前没听说过他,好像是这几年才冒出来的。” 焦疏雨眉头紧锁:“反正此去小心便是,若是遇到中原仙盟的人也不必正面交锋,各走各的路,各凭各的本事。” 寒归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爱慕焦疏雨多年了,但这姑娘却一直不冷不热,自己一番心意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这回任务危险,来入口之前好几次他都想孤注一掷,把真心说出来。但一看到焦疏雨冷清的面容,他就觉得焦疏雨对他的心未必如同自己对她一般炙热。 许是时候未到,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寒归对焦疏雨笑笑,只身进入迷雾森林。 …… …… 此时燕林和段虹已经在迷雾森林中探寻了一段时间了。 他们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探路,而是了解这食人之林的秘密。他们细细观察沿路的踪迹,尤其注意脚印和折断的枯枝,希望可以找到那些去而不返人的下落。 沿着踪迹一路走,大约走了有半天的时间,燕林突然蹲下来叫段虹:“段掌门,你看。” 段虹凑近,发现枝桠上挂有黑色布料,布料上绣纹斑斓:“这是……百里九寨的服饰?百里九寨的人也到这里来了?” 燕林起身,打量四周。 万顷森林,杳无人迹,只有他二人说话的声音。他道:“寒铸剑对万隐寺人的内丹那么渴望,自然也会想要得到《菩提经》。” “绝不能让他们的手!”段虹怒道。 燕林知道她想起了他们那些惨死的“亲人”。 “继续走吧。”燕林将黑色布料攥在手里,将潺湲剑握得更紧。 又走了一段时间,燕林好像在迷雾深处看到有什么人躺在那里。他立时警觉,不敢出声,只是对段虹做了个手势。 两人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过去,才发现那里竟然躺了五六具尸体! 尸体应当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加上地处潮湿,腐烂之恶臭袭来。 段虹要去查看,燕林拦住她,自己捂着鼻子过去。 尸体都黑衣带绣,一看便知是百里九寨之人。段虹在燕林退到自己身边时问:“会不会是碰到了我们的人,打斗而死?” “不会。”燕林道,“这里只有百里九寨的人。若是打斗,应该还会有我们的人死伤才对。” 段虹此刻心跳的厉害,多少有些忐忑,她道:“我们走吧,看得瘆人。” 燕林见尸体已经腐烂成这样应当看不出死因,便随着段虹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一阵剑风。剑风凌厉,刺向段虹背部,燕林反应极快,用潺湲将剑一挑,帮段虹挡下一招。 紧接着数道光芒袭来,看不清面孔,但衣着却极好辨认。段虹转身之时立即认出那人的身份:“百里九寨!”说着和那人交上手。 来者正是刚刚和焦疏雨道别的寒归。 他一路寻迹而来,并没有任何禽兽袭击。进来这么久自己也没有任何不适,想来弥漫着的雾气也不似有毒。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将他和焦疏雨派来的人杀害了。 他心里本就怀疑,看到地上躺着数具自家儿郎的尸体,心中勃然大怒。又看到大雾中两人人影憧憧,没有多思,认定是这二人杀害了他们。暴怒之下,行动早于思虑,对段虹下了杀手。 45. 迷雾森林(三) 寒归使着一手精妙剑法,修为极高,力道充足。段虹三年也有所进益,身法温和沉稳,一看便是纯正的万隐寺修为。一时间二人的剑气将周围的树叶扬起,宛若绿色的屏障将二人包围。段虹驱使树叶,树叶像是一根根针一般向寒归扎去,一出手便显示出了万隐寺的上乘修为。 寒归见千片树叶蕴含杀意,自知若是硬碰应当阻挡不住。立时犹如轻燕一般绕着古木而上,身法卓绝,也非寻常修仙之人能及。他将段虹这一招躲了过去,而千片树叶撞击古木之时竟然将粗壮树干折断。 寒归见机对着树干施加剑力,只见他对着树干挥舞长剑,树干非但没有留下一丝刮痕,反而横向躺在空中,旋转着朝段虹甩去。 燕林深知这一下如果砸到段虹身上恐怕段虹要受到重伤,立刻飞身而起。运功之时迷雾从他身边驱散,左手捏诀,右手所持潺湲剑已经飞出,直直向寒归刺去。寒归眼前白光闪过,不得不躲,勉强翻身,在庆幸自己躲过之时却看到燕林已经一掌拍在了旋转的树干之上。 瞬间,树干旋转之力和燕林的张力碰撞,将周围近五里的迷雾都驱散了出去。寒归拼尽全力驱动的树干竟然在燕林一掌之间改变了方向,向寒归袭来。 寒归大惊,刚才那一躲还没站稳脚跟,又腾飞而起,脚踩树干,用身体的重力将树干往地上压去。 此时段虹已经落地,正好站在树干的正下方。眼看树干就要径直砸在段虹的天灵盖上,身影一闪,寒归发现潺湲剑已经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燕林竟然在一瞬之间将段虹救起,同时又制伏寒归,其修为之炉火纯青可想而知。 这三年来,燕林一直勤于修行,几乎到了没日没夜的地步。他本身修为底子就不错,在万隐寺的时候已是佼佼者。后来奇遇,得席云深相救。席云深在救他之时耗费了半身修为,其中有不少传到了他身上。在这三年的苦修中,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这般强大的修为,同辈之中自然没有可与他匹敌者。这么说来,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岱安峰的首领,也不完全是俞君见过度抬举的缘故。 冷意冽冽的潺湲剑架在肩膀上,寒归感觉自己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与寒归的紧张不同,段虹心中却不知道是怎么滋味。此时她在燕林怀里,感受到燕林身上温暖的温度。她曾经对燕林如此刻薄,而他却以德报怨?她心中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燕林如今修为变得如此深厚,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就把他逐出师门,否则如今坐在掌门之位的一定会是燕林。 燕林不用猜都清楚段虹的这些想法,他把段虹放开,嘴角带笑,微微瞟了段虹一眼,然后对寒归道:“转过身来。” 寒归转身,不卑不亢。 燕林觉得眼前这位黑衣男子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男子虽然如今怒火朝天,但面相温厚,气质儒雅。他问:“你是百里九寨的?” 寒归从来没想过数招之间就把自己制伏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年轻人。年轻人眉眼弯弯,若是笑起来必然惹人疼爱。可偏偏他没有笑,只是冰冷地看着自己。寒归觉得眼前这人像是周身裹挟了一层迷雾,令人捉摸不透。 寒归道:“不动手吗?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还差我一个?” “你跟他啰嗦什么,仇恨你都忘了吗?杀了这个百里九寨的人。”段虹怒道。 燕林还是没有动手,他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反而跟寒归解释:“尸体已经腐烂,明显已经死了很久。我们也是刚发现他们,人不是我们杀的。” 这时寒归才细细去看尸体,其实不用看,刚才如果自己没有因为看到死了那么多人而盛怒,空气中的恶臭就能让他明白这一点。 见寒归神情变得舒缓,燕林又道:“百里九寨有两位寒公子名闻天下,阁下如此修为,恐怕是其中之一了吧。寒遥的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莫非阁下就是寒归公子?” “你怎么会识得寒遥?”寒归皱眉,这时他也觉得燕林有些面熟了。 “与其说我认识寒遥,不如说我始终记得他给我灌下的‘无伤’。” 寒归知道燕林是谁了——在寒遥的重刑之下都没有招供的人。他听寒遥的描述,以为燕林不过是个坚韧的毛头小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百里九寨逼上岱安峰之时寒归也在,他在人群里看过燕林和焦疏雨的打斗。燕林此时的修为比之当时又进步了不知多少。 “我可是听说燕公子出自万隐寺。百里九寨火烧万隐寺,燕公子不杀我而后快?” 燕林嘴角一勾,想到了一个人,淡淡道:“我不是个嗜杀之人。” “废话太多!”燕林话音刚落,段虹一剑就要杀了寒归。 燕林挥手挡下。焦疏雨曾经跟他讲过寒归。在焦疏雨的叙述中,寒归并非恶贯满盈之人。他对段虹道:“段掌门,三年休战协议你忘了?” 的确,那协议段虹也签了。她忿忿然放下长剑,冷冰冰地盯着寒归。 潺湲剑还架在寒归脖子上没拿下,燕林道:“我看寒公子和我们来此地的目的应当相同,不如暂时放下仙门之别,携手共进。寒公子意下如何?” “你的剑都摆在我脖子上了,我能不同意?”寒归道。 燕林淡淡一笑,将剑移开。他问:“我们的人来了好几波但都无人生还。寒公子一路而来,找到什么可疑之处了吗?” 寒归抬头仰望了一下漫天的迷雾,刚才被燕林驱散的迷雾如今都悄然靠近,再一次将他们包围。他说:“暂时没有。” …… …… 迷雾浓重,日照变化不大,让人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但渐渐的,行走在森林中的三人也感觉到周遭变得越来越阴沉。在林中过夜并不是个好主意,三人决定返回,然而这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应当往何处折返。 “我跳上去看看方向。”说着燕林顺着参天古木而上。可谁想就算是站在古木的顶端,迷雾笼罩下依旧分不清方向。他跳下来后道:“上头也分不清方向。我们最好原地休息,再走只怕会越走越偏。” 别无他法,三人只好原地休整。周围枝干都过于潮湿,废了好大的力才点起一堆火,三人在火堆旁围坐。 在林中走了一日,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就算找不到食物,人也需要喝水。段虹起身道:“我去找水源。” “切记一路标记,不要找不回来。”燕林叮嘱。 段虹撂下一句“不用你管”之后离开。 燕林没什么话要对寒归说,本就是两个阵营的人,也没有必要刻意客套。他坐在古木的根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火堆,火光映射其中。他不愿说话也不喜说话。 寒归似乎对燕林有些兴趣,他看这位俊俏男子犹如雾里看花,怎么都琢磨不透。 寒归看到了燕林腰间的唢呐,自己也是个喜好音律之人,问:“燕公子会吹唢呐?” 燕林轻笑:“年幼时学的,闲暇时会摆弄一番。” “如今百无聊赖,燕公子若愿意,不如吹一首?” 燕林看到了寒归眼里的好奇,温和道:“好。”说着拿出唢呐,一曲《巫山云》顺着雾气在森林中弥漫。 燕林三年来不仅是修为进步了,连音律方面都已经可以称为大家。一首《巫山云》吹得让人淋漓落泪,寒归听得入了神。曲调每一处转弯都是一次情绪的转折,将听着的心牵得忽上忽下。 寒归不由得觉得眼前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丝丝悲伤,想到他曾经经历过灭门之祸,心中惨痛当是如此。 看燕林放下唢呐,寒归道:“《巫山云》?” “寒公子识得?” “曾经听过,不过不是唢呐版本。我认识一个人,善吹洞箫,她也曾吹过这首曲子。” “哦?许是知音,寒公子这么说倒让我想见见。” “你见过的。”寒归道,“你和她在岱安峰上还打过一架呢,这次她也来了,看来你们这回不会在打一架了。” 是焦疏雨。 燕林此刻心中翻江倒海,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而燕林只是不悲不喜地说了一句:“原来是她。” 寒归开始说起焦疏雨,如数家珍。寒归和焦疏雨的关系燕林是清楚的。寒归在百里九寨十分信任焦疏雨,最开始焦疏雨能够潜伏进入百里九寨也多亏了寒归。这么多年焦疏雨对寒归不冷不热,不冷是因为她需要得到寒归的支持,而不热则是焦疏雨对寒归的温存。 夜间迷雾变得更加厚重,丝毫没有光线的情况下若不是凭借着火堆的光芒,互相之间根本看不到对方。燕林偏瘦,古木根茎又凹凸不平,让人很不舒服,他换了个姿势听寒归说话。 寒归说了很久的焦疏雨,全然没有注意到段虹已经离开很久。 这一点燕林注意到了。他眯起眼睛,目光犹疑,缓缓起身,问:“段掌门已经离开多久了?” 寒归这才警觉:“恐怕有二刻了。” “不正常,她去找水也应该回来了。”说着燕林拿起潺湲剑,朝段虹适才前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46. 雾非雾(一) 肃然阁的门半掩着,刘婵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去往后殿的一路上没有弟子守卫,诺大的肃然阁空悠悠的,只听得她窸窣的脚步声。 秋日夜晚,书房内点着幽香,烛光昏暗,俞君见撑着头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刘婵端祥了一下俞君见的表情,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皮微动,像是在做梦。她悄悄放下那碗药,轻声唤了一声俞君见。俞君见并没有醒,反而在呓语,听不清说了什么。 明显俞君见陷入了梦境,而且恐怕是梦魇。她轻拍了俞君见一下,俞君见立刻惊醒。 “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俞君见活动了一下筋骨,“什么事?” 刘婵把药端给俞君见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关于《菩提经》的传说过于琐碎,各种说法之间又有些冲突,有些地方却过于离奇,所以把所有现有的传说都收集归纳了一下,请盟主过目。” 俞君见还未从刚才的噩梦里出来。三年来他时不时会梦到火烧万隐寺的场景,每个梦都是那样的真实,今日他竟然还在梦中看到了满地焦尸,实在触目惊心。他揉了揉太阳穴,扫视了一眼刘婵的总结:“做得好,有什么新发现吗?” 刘婵道:“其他没什么,只是有一点恐怕对燕首领他们取《菩提经》不利。” “哦?” “不知盟主此前可否听说过‘菩提神树食人’之言?” 俞君见皱眉:“食人?如何食人法?” “实际上并非真的食人。”刘婵道,“而是菩提神树需竭尽天地之灵气方能生存,因此神树周边方圆百里的水都会变质。人一旦喝了周边的水,若是无人医治,不出三日便会毙命。” “还有这么一说?”俞君见顿顿,“恐怕连万隐寺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刘夫人,你得传信告诉他们才是。” “是。”刘婵应下。 “也不知道他们进展如何。”俞君见又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了什么,又问:“刘夫人,那个万隐寺小尼姑的事怎么样了?” “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童淅那小姑娘看上去单纯无邪,但威逼利诱似乎都不能让她开口,我还在想办法。” 俞君见缓缓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手段,刘夫人,不可妇人之仁。” 刘婵知道俞君见意指什么,道:“要抓起来严刑拷问吗?” “她那样娇小的样子肯定受不住,不一会儿就会招了。寻得慈一师太内丹刻不容缓,这样逼问可以更快出成效。” “一定要寻得慈一师太内丹吗?”刘婵想到岱安峰的刑讯手段,不由得为童淅捏一把汗。 “寒铸剑也在找,万一被他找到用去铸剑,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多少中原仙盟的人要死于他手。只有我们先下手为强才能避免这些灾难。” “的确,慈一师太的内丹如果能存放在岱安峰一定是最安全的。”刘婵低声道。 俞君见觉得头还有些胀疼,今日不适合思虑过多,于是问:“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往往俞君见这么问的时候都是他要逐客的意思,刘婵十分清楚这一点,敛衽为礼,退出肃然阁。 …… …… 燕林和寒归在迷雾森林中飞奔,好在段虹留下了些踪迹,否则这漆黑浓雾中要找一个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凭借着踪迹和流水声,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身子疲软的段虹。段虹一头砸进了水里却没有力气爬出来。庆幸这条小溪很浅,踩进去水只没过脚踝,从而不会引发溺水。 燕林把段虹从小溪抱出来,粗粗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段虹身上有明显的伤口,但还是问:“是有东西袭击你吗?” 段虹此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寒归,道:“不是……没有东西袭击我。” 寒归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虹依靠着燕林,气息短浅,指着小溪道:“似乎是这水……水有问题。” 寒归蹲下,用手舀水查看,正要尝一尝,燕林阻止他:“别喝!” 寒归道:“不尝一下怎么知道究竟有什么问题?” 燕林道:“不知道毒性,不可轻易冒险。” 燕林问段虹:“你喝了这溪水?” 段虹没有力气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燕林思索了一会儿,对寒归道:“有劳寒公子沿着小溪看看有没有其他遇难者。如果有,恐怕派来的弟子有去无回就都是因为这水的缘故了。” 燕林在寒归离开后把段虹抱到树下。 段虹显然很不舒服,轻微呻吟。燕林见她上身都已经湿透,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想到段虹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冷笑:“这里又没有他人,何必假惺惺的?” “人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似乎在段掌门身上不适用?”燕林虽然语气寒冷,但还是帮她拭去额头上的水。 “你难道不恨我吗?”段虹冷眼瞧着燕林,“你难道……不盼着我死吗?” “当然恨。”燕林眸色凛冽,脸上似笑非笑,“不过我恨的人多了。他们都还没死,还轮不到你。”说着张望了一下四周,想看寒归回来没有。 “你指望他能回来?”段虹嘲笑,“你真的相信他会摒弃仙门之别和我们合作?别天真了。” 然而这时寒归从迷雾之中一阵小跑而来。 他面色凝重,道:“前面有一队尸体,看衣着像是你们的人。” 燕林眉头皱起,略显焦虑:“等天亮就得想法子出这个森林,这林子不能待。” …… …… 三人夜宿林中,半夜时段虹难受异常,想要运功将自己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却一点力道都使不上来。这时她感觉一股法力输入体内,应当是有人在运功帮自己疗毒。 此后段虹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天亮之后她感觉自己被人背着,可他们却一直在林子里绕,完全找不到来时的路。 渐渐的,背着自己的人似乎也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紧接着,欢快的唢呐声竟然划破云霄。段虹微微睁开眼,其实不用看就知道只有燕林会吹唢呐。 “如此时候竟然吹这样欢快的曲子。”段虹心想。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首什么曲子,是《抬花轿》。 曲调一下子把段虹拉回了三年前。 天阴云青之时,万隐寺朱红的檐廊之下,小师弟在师姐们的怂恿下,腼腆拿出唢呐,一首《抬花轿》将大家都乐得开颜。 燕林吹这首曲子是因为寒归一直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丧失了希望,只有一首欢快的曲子才能打破此时的绝望。长时间的饥饿与饥渴让两人疲惫不堪,寒归瘫坐在地上。 寒归稍稍心情愉悦了些,笑问:“这吹的是什么东西?!” 一曲奏闭,燕林回答:“《抬花轿》,够喜庆吗?” 寒归却还是叹了口气:“无论喜庆与否,如今我们精疲力竭,这林子又七拐八绕。若是走不出去,再喜庆也没用。” 燕林给他打气道:“我感觉我已经摸清楚这森林里的路了,再走一会儿我们肯定能出去。” 寒归对着雾气甩了两下剑,道:“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寒归擦掉额头上的汗,靠在树干上,语气里均是绝望:“走不出了。本以为入林不深无需处处留记号,却没想到偷懒一下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寒归有些颓废,但燕林不同,他有未完成的事,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他踢了寒归一脚:“你想想焦姑娘,都还没有一个结果呢,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想我什么?”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 …… 那一瞬间,雾非雾,树非树。 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周遭变得更加寂静,她的声音破开迷雾,穿过万林,直抵燕林心中。 “是她。”燕林在心里对自己说。 所有的疲惫都不是疲惫,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好像也一瞬间消散。在心里藏了三年的人,一夕之间竟然就在自己跟前。 “没什么!”寒归霍地一下站起来,迎上去,“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听到了……乐声,”焦疏雨的眸光落在依旧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的燕林身上,“寻声而来。” 燕林起身转头,心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没错,是她。” 那一刻,四目而对,只转瞬间,二人就同时把目光离开,装作并不相熟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 焦疏雨她好像是一路飞奔过来的,鬓角的发丝黏在清瘦的脸庞上。略有些气喘,带动着如削的肩膀上下浮动。 “这林子又大又复杂,你一个人来的吗?”寒归问。 “儿郎们在后头呢。他们……”焦疏雨不为人知地看了燕林一眼,“他们脚程太慢,我先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细细嗦嗦来了一群百里九寨的人,跑得气喘吁吁。 见到此情形燕林心中一暖。若是自己的感知没错,焦疏雨一定是听到自己的唢呐声后不顾他人飞奔而来。虽然焦疏雨把面上的急切都隐了去,但燕林可以感受得到。 这时寒归在想起来燕林也在场,把焦疏雨带过来引荐:“这是燕公子,你还记得吗?岱安峰上你们还交过手。” 焦疏雨淡淡拱手为礼。 “燕公子,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焦姑娘。” 燕林还礼之时心跳加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 感谢本周投推荐的票的小伙伴~感谢你们的支持! 47. 雾非雾(二) 焦疏雨来得突然,燕林一时间不知道应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按说他们之间在外人看来应该有些矛盾,毕竟在千鸟阁的时候焦疏雨审讯过他,在岱安峰的时候焦疏雨还打伤了他的同门师姐妹。 根本无须燕林斟酌,段虹就替他把态度想好了。段虹就算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但却依然记得焦疏雨的模样,即便她依靠着树才能勉强坐起身来,她依旧抽剑对燕林道:“燕林你到底还要和多少仇人结盟?!” 蓝光一闪,焦疏雨一鞭子把段虹手上的剑打落,段虹的手上立马显现了一条红肿的鞭伤。焦疏雨提着鞭子要靠近段虹,燕林面露苦色,站到段虹身前,手上的潺湲剑亦闪着微光。 焦疏雨在燕林身前停下脚步,和燕林离得很近,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燕林那双弯弯的眼睛似乎在对她呢喃说“算了”。 她冷笑一下,声音绕过燕林,讽刺段虹:“段掌门倒是一点都没变。三年过去还是一副不中用的样子,报仇报不了,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段虹气得一股气不顺,咳嗽不停。 燕林虽然眼睛看着焦疏雨,但却是在对段虹说话:“段掌门,如今还是出了这林子比较重要,留着性命才能报仇,不是吗?” “贪生怕死之徒,”段虹把在焦疏雨那里受的气都撒在燕林身上,“幸好没留你在万隐寺。” 段虹这话一出,燕林心中像是有一块石头砸下一般难受。 焦疏雨显然反驳的话已经到了舌尖,但她看到燕林的表情后没有说出口,而是给了段虹一个白眼,一脸轻蔑。 寒归非但没有看出燕林和焦疏雨之间的那一点微妙,反而觉得此刻的氛围过于僵硬。这一两天的相处之下他有些喜欢燕林,虽然让人捉摸不透,但总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温暖。 寒归做人向来看人不看立场,已经有了想要和燕林一同取《菩提经》的念头。于是略有些虚弱地走过来拉住焦疏雨,转换话题:“你有没有喝这林子里的水?” “没有,怎么了?”焦疏雨语气依旧不好,盯着燕林身后的段虹很是不爽。 寒归松了一口气:“全是因为林子里的水,那水里有毒。” “水里有毒?是何缘故?”焦疏雨总算是把关注点从段虹身上移开。 “不知,但段掌门就是因为饮了林中的水才如此这般虚弱的。” 焦疏雨蹙眉,思忖了一下,问燕林:“我略通医术,想去给段掌门诊一下脉,不知燕公子允不允许?” 燕林知道焦疏雨是想通过诊脉了解水之古怪,他是愿意的,但就是不知道段虹愿不愿意。 燕林侧身让开,焦疏雨走到段虹身旁蹲下。 “妖女滚……”段虹话说到一半就被焦疏雨一指指在哑穴之上,瞬间没了声音。 焦疏雨一边诊脉一边对段虹道:“段掌门这张嘴,该是撕了才好。” 燕林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半晌后,焦疏雨抬头问燕林:“你给他疗过毒了?” 燕林道:“昨夜见她难受异常,在下胡乱折腾了一番,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焦疏雨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这可……” 段虹以为焦疏雨要说“这可如何是好”,顿时心沉,心想果然燕林不安好心,于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燕林。 就连燕林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刚要追问,焦疏雨就幽幽道:“这可算是救了她的小命。” 燕林顿时反应过来焦疏雨这是在故意吓段虹,摸了一下下巴,拿潺湲剑在树干上敲了两下,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 焦疏雨对段虹道:“若非他昨夜给你疗毒,此刻你恐怕已经不省人事了。”她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这么说来还是燕公子的错,你这般聒噪,根本就不该让你清醒着。” 得,焦疏雨和段虹算是杠上了,燕林也不想管了,双手抱于胸前,倚靠在古树上。反正段虹现在也说不出话来,而且段虹也一直对自己出言不逊,焦疏雨爱怎么怼她就怎么怼她吧。 焦疏雨虽然嘴上一直在怼段虹,但手上却没停,给段虹扎了几针之后对燕林道:“之后还需静养几天。” “好,多谢焦姑娘。”燕林谢礼。 寒归见焦疏雨并没有对中原仙盟的人有过多的敌意,觉得日后合作的事情妥了,虽然身体虚弱,但脸上却挂着笑,问焦疏雨:“你知道出去的路吗?我们在这里迷路了。” 焦疏雨反问:“进林难道不知道要做标记?” 寒归有些羞愧地低头道:“是我过于自信了,还以为很容易就能出去。” “我命人一路上做了标记,跟着标记出去就行了。”焦疏雨眼神灼灼,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这么多年了,连进林子做标记都不知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笑容在燕林脸上荡漾开。这么多年了,焦疏雨还是逮住机会就要教训自己两句。 说了这一会儿话,刚见到焦疏雨时的兴奋已经散去,疲惫和饥渴感再一次将燕林包围。 燕林顺着树干滑着坐下来:“焦姑娘未雨绸缪,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要带水进林。若是带了还请赏一点给我们。” 寒归也干脆坐在了地上:“是啊,再没水喝,恐怕要劳烦儿郎们把我们抬出去了。” 焦疏雨轻笑:“没带水。”但她却没有愁容,而是指了指天空笑道,“别急,老天帮你们带了水。” 众人不解,焦疏雨对身后百里九寨的人招了招手,让大家都席地而坐。 焦疏雨道:“先休息一会儿再走吧,要出去还得走个大半天。” “什么叫老天会给我们带水?”寒归问。 “等着就行了。”焦疏雨答。 一行人在迷雾森林里坐着,各自靠着一棵树不语。燕林一直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注意力却一直在焦疏雨身上。焦疏雨但凡动一下他也会跟着动,这些焦疏雨都看在眼里。 大约半个时辰后,突然间狂风大作,像是要将人吹走一般。雨水和海水的气息在风中交融,将森林中的浓雾吹散了些。 燕林缓缓起身,想要弄清楚这又是什么古怪。 紧接着,几滴雨水穿透迷雾落在脸颊上,清凉无比。 燕林意识到了,这是海上风暴即将来临的前兆! 旋即,暴雨倾盆,与呼啸海风一起砸向众人。 一时间,雨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狂风卷带海浪拍击岸边岩石的声音、还有风将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的簌簌声都融合在一起。 燕林在全身湿透的同时仰头,贪婪的喝着这无根之水。 先前的颓势一扫而去,觉得这雨水无比甘甜。喝饱之时心中畅快,竟然有种喝了酒之后如痴如醉之感,笑着大声问焦疏雨:“焦姑娘还懂天象?” 焦疏雨此时用手挡着雨水,可这般狂风骤雨又怎么可能单凭手就能挡得住:“闷热了好几天了,风暴也该来了。” 燕林在雨里放肆而笑。天地之淋漓尽致最能激发人的内心,尤其是像燕林这样的人。他心中一直藏着事,压抑着一股孤愤和思念。突然间遇到这样极端天气,便觉得内心底处的那些情绪都释放了出来,大雨的浇淋将情绪冲淡,只留下本性中的那一丝潇洒与狂野。 他眼角一扫,看到寒归已经开始帮焦疏雨挡雨。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燕林笑得更加放肆。飞身而上,从树尖上取下几片树叶,寒归惊愕,在下面叫喊:“你不怕被雷劈了?!” 燕林放肆的时候才不会管那么多,大笑着取了树叶落地,接了雨水给段虹灌下。他勾着嘴角对段虹道:“师姐啊,你也不用一直忌惮着我。什么权力地位,什么掌门不掌门的,你看我在意过吗?师弟我最喜欢的,还是此时的逍遥洒脱。” 焦疏雨透过雨水看着这样的燕林,挡在双手之下的眼里透露出脉脉温情。 等燕林和寒归体力恢复了,在暴雨中,燕林背着段虹,跟着百里九寨的人出了迷雾森林。这时段虹已经不省人事,需要卧床休息。于是燕林想要告辞,但却被寒归叫住。 大雨冲刷着万物,为了不让雨落在眼睛里,寒归眼睛微眯:“燕公子,既然大家都是来取《菩提经》的而这迷雾森林又这般古怪。依我看不如我们两方携手,先一起拿到《菩提经》再说,你看怎么样?” 在燕林犹豫的时候,焦疏雨先发了话:“和他们合作什么?” 听焦疏雨这么说,燕林更加犹豫了。一开始犹豫是因为他本身也不是很想把《菩提经》取出来,后来犹豫是因为焦疏雨拒绝合作很是让人奇怪,怕焦疏雨心中另有打算,自己若是表态会打乱了她的计划。 寒归对焦疏雨道:“仅凭我们一己之力,穿越迷雾森林已是困难,更何况里面还有神禽孔雀。” 焦疏雨道:“大不了让盟主再派些人来。” “百里九寨与这里相隔千里,再派人来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既然有中原仙盟的人在,何必要等?” “只有一本《菩提经》。”焦疏雨指出,“若是合作拿到手,到时候《菩提经》给谁?” 寒归思索了一下:“大不了再抄录一本。《菩提经》本就是经典,福泽众人也未尝不可。” 焦疏雨有时候真的觉得寒归单纯地让人不可思议:“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燕公子,你说呢?” 燕林还在犹豫,等着看焦疏雨的态度,因此还是没有表态。 焦疏雨道:“行吧。具体的事项日后再谈,今日先各自回去。” 寒归大喜,问燕林:“如何?” 燕林道:“好,日后详谈,告辞。” 说完背着段虹离开。 48. 雾非雾(三) 燕林在沧浪阁门口碰到了林岸,想来这个少年一直在门口等自己。 见燕林疲惫不堪,林岸连忙接过段虹,快步把段虹送进去。 段虹奄奄一息被燕林背着回来这件事引起了沧浪阁里一阵混乱。跟着段虹来的小尼姑们见掌门如此都一下子群龙无首,有的竟然开始哭泣。 小尼姑们把路围得水泄不通。 背着段虹的林岸求她们:“姐姐们,别光顾着哭啊,救人要紧。” 这时作为沧浪阁女主人的俞乔儿迎上来,冷扫了一眼哭泣的小尼姑:“哭什么,又不是不能救了,让开!”立时一条道就让了出来。 见林岸带着段虹进去,她转而问燕林:“发生了什么?” “边走边说。”燕林跟在林岸身后。 一路上燕林大约说了一下在迷雾森林里发生的事,和俞乔儿一起进到段虹房间。俞乔儿张罗着人去取食物来,又觉得小尼姑们叽叽喳喳甚是扰人,火气一上来就把她们都赶走了,留得一片清净。 沧浪阁的医师来给段虹诊脉。 燕林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站在一旁,边喝着粥边应付林岸。 林岸一直在他耳边唠叨:“你看,要是带上我,哪有那么多的事,我肯定知道迷雾森林里的水不能喝。” “你少说两句话没人会觉得你是哑巴。”说着燕林喝了一口粥。 “首领你就是不承认吧,以后你出去还是得我把这个机灵鬼带上。” “机灵鬼?” “没错!就是我!”林岸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燕林差点没把喝下去的粥吐出来。 这时医师已经诊断完毕,所言与焦疏雨说的相差无几。 燕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有劳大夫悉心照顾了。” 医师还礼后出去。 俞乔儿对燕林柔声道:“去休息一会儿吧,段掌门这里我来照顾。” “好。”燕林走时还把林岸也叫开,免得他在里面扰人。 …… …… 燕林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小憩了一会儿,一直睡到夜里才醒来。觉得肚子一阵叫,准备去寻些吃的。刚一开门,发现林岸就笑眯眯地等在门口。林岸笑起来时他的鹰钩鼻就十分明显,不大的眼睛也只剩下一条缝。 “你又要干什么?”燕林张口就问。 林岸捧上食物,笑吟吟道:“知道首领会饿,我等你醒等了好久了。” 都是些稀软的食物,正适合多日未曾进食的燕林。二人在燕林屋外的石阶上坐下,燕林边吃边觉得不对劲,他放下食物,严肃打量林岸:“无事献殷勤。说吧,我才走几天,你又犯了什么事?” “什么?”林岸先是疑惑,旋即又露出委屈的表情,“我没有!” “那你……”燕林指了指林岸帮他准备的一切,“这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孝敬一下您老人家。” 燕林放下吃的,重重拍了一下林岸的脑袋:“说实话!” 林岸揉着头,这才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哎!我觉得我没有错,是他谢公子太过分!” “你做了什么?”燕林压着声音问。 “我没做什么!”林岸双手举于头顶,一副坦然地样子,“下午你睡着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谢公子和谢夫人的争吵……然后我气不过,我就……” “他们为何争吵?” “因为……按照谢公子的话是这样的。”林岸装出一副谢折枝目中无人的样子,“为什么燕林一回来你就凑上去?段掌门中了毒轮得到你来照顾?你不是对他心念旧情是什么?” 原来争吵是因为自己,燕林暗暗叹了一口。其实谢折枝大可不必这般多疑。俞乔儿如今看自己的眼神早就没了当日的心动,所剩的不过是旧日相识的一点点情分罢了。 林岸道:“还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听不下去,就路见不平了。” “人家争吵,与你何干??”燕林说着已经右手握拳,举在林岸眼前。 林岸动若脱兔,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想来这些年俞乔儿过得并不好,看她整日愁容、面色蜡黄的,争吵必定不休,燕林叹了口气。 …… …… 在沧浪阁医师的照料下,段虹在三日之后得以下床。又养了几日,法力就都恢复了。 百里九寨欲意合作的书信也呈了上来,段虹看了之后并没有反对,反而愿意和他们交谈。 双方都对对方抱有些许怀疑,不愿踏足各自的领地,于是选了城镇里的一家酒馆商讨。商讨之时焦疏雨全程没有参与,她不在,燕林反而能够专心一些。 商讨的过程出乎意料得顺利,无论是派人探路还是物资储备,只碰了几次面就决定了下来。 甚至连抄录一份《菩提经》都能达成一致,这让燕林感到十分意外。《菩提经》本是万隐寺之宝,段虹真的会心甘情愿拱手分享? 燕林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而且事实证明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怀疑段虹的动机。 最后一次商讨结束后的那天夜晚,在林岸再三确定燕林下次进入迷雾森林一定会带上他之后,燕林听到枯枝折断的声音。他立刻随手捡起脚边的小石头朝声源掷去,却没想暗器竟然被接住,而接住暗器的人是蒙着面的焦疏雨。 焦疏雨指了指北方,翻身离去。 燕林也没有犹豫,朝焦疏雨所去方向一路找了过去。 在海边的一个山坳里,燕林找到了焦疏雨。 焦疏雨一身夜行衣,窈窕婀娜,月光添彩,满地杂草泛着涟漪。她缓缓将面纱取下来时候,燕林带着浅笑走到她身边。 岱安峰一别,这是第一次两人独处。 燕林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在措辞的时候,焦疏雨开口就是公事:“你那个段师姐在想什么?我不信她是真的想将《菩提经》与百里九寨分享。” 燕林有些懵,但很快接上焦疏雨的话:“我也不信。段虹不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怎会把《菩提经》分享给百里九寨之人?” “那她究竟想做什么呢?她是怎么跟你说的?”焦疏雨问。 “啊?她说迷雾森林已然凶险,神禽必然更加难以应付,单凭我们这些人恐怕难以成功。《菩提经》是先祖留下的瑰宝,只有得到《菩提经》才能真正重振万隐寺,因此得到《菩提经》才是最重要的,需要两方的合作。”燕林答。 焦疏雨又问:“她就没有密谋其他的?” 燕林笑笑:“她如果要密谋也不会找我,她有多讨厌我焦姑娘看不出来吗?” 焦疏雨也无奈地笑了一下:“亏得你还一直好脾气,她那般出言不逊,你竟然能容忍。” “哪轮得到我跟她吵?有姑娘一张利嘴在,段虹的出言不逊不都被姑娘给怼回去了?”想到迷雾森林里焦疏雨言语上的维护,燕林嘴角不禁上扬。 焦疏雨瞧了燕林一眼,看到他暖暖地笑着,心头一颤,竟然有种想要脸红的感觉。但立时觉得两人说的话不在主题上,清了清嗓子道:“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会在击败神禽之后出手抢夺《菩提经》。她或许也觉得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应付神禽,不如先假意合作,待制伏神禽之后再撕破脸。” 燕林揉搓着下巴思索后道:“可她修为没有你高,而你又有寒归帮忙,她如何能与你抢夺?” “她会不会找了谢折枝帮忙?” “有可能。”燕林也不敢确定,“虽然我目前并没有发现段虹和谢折枝之间有什么事瞒着我,但我会留意段虹的动态的,一旦有消息就会告诉姑娘的。不过焦姑娘,到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 “如果到时候大打出手,你会帮谁?”这是一个有点蠢的问题,焦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出口。 “我……”燕林下意识的反应是“我当然会去帮姑娘”,但转念一想后道,“还是得帮段虹吧,我如果帮姑娘的话会引得众人怀疑的,对姑娘的安危不利。” 焦疏雨“嗯”了一声,她能从燕林的语气里听出关心,心里暖暖的,脸上不自觉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燕林捕捉到了焦疏雨表情上的变化,脸颊微微泛红,摸了摸鼻头。 气氛诡异,焦疏雨决定说点什么,于是道:“若她真的要在击败神禽之后大打出手,那便又是一场恶战。本就无须合作,各凭本事就行,寒归也真是的……” 说到这,燕林正好有话要问,正了正颜色,道:“我正想问焦姑娘呢,那日在森林出口,焦姑娘是为何一开始不愿意合作,但后来又答应了呢?我当时看姑娘犹豫,寒归问我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后来答应是因为想到段虹,她一定不会让合作成功的,我答不答应都无所谓。”说接下来的话之前焦疏雨让燕林靠近一些,神情有些神秘,“至于为什么不想合作,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出现一本抄录的《菩提经》。” “这是为何?”燕林疑惑。 焦疏雨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计划,与《菩提经》有关。” 49. 雾非雾(四) 夜晚的小重山格外幽静,山巅一木屋,木屋中几支蜡烛燃烧,勉强撑起微弱的光。木屋里传来洞潇之声,曲调稍有凌乱,或许是席云深又在创作。 俞君见踏着石阶,慢慢悠悠上山,见到此景,不由得心里一阵安宁。 他的脚步刚踏上小重山的平台,通宵声边戛然而止。从木屋走出来一位少年,对着自己行礼道:“席前辈说今日困乏,有劳俞掌门白跑一趟了。” 俞君见温和地对断念道:“你去和师兄说,我来是想和他谈谈焦姑娘的事。” 断念匆匆去报信,又匆匆回来:“席前辈说请您进去。” 俞君见快步走入木屋,木屋里炭盆烤得暖暖的。他环视四周,端祥了一下各种挂在墙上的乐器,笑道:“师兄当真是爱乐之人,这些可都是绝世之宝。” 席云深邀请俞君见坐下,道:“掌门披星戴月而来,是老夫那徒儿出了事?” 俞君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后道:“没出事,只是她自己想了一出计划,要小弟来提前告诉师兄一声,免得计划被打乱。”他喝了茶之后道:“师兄果然雅致,这随手倒的茶都比小弟那儿珍藏的要好。” 席云深问:“她要老夫帮什么忙吗?”紧接着轻笑一声:“老夫当年说过,她要做暗探随她去,别给老夫添麻烦就行。如果是要帮忙的话,掌门就不必说了。” “这么多年了,师兄还生气呢?”俞君见笑问。 席云深声音低沉:“乱管闲事,一点也不像是老夫教出来的。” 俞君见道:“那师兄可以向小弟保证无论疏雨碰到什么事,师兄都不会关心则乱吗?” “掌门何以?”席云深眯起眼,皱纹清晰可见。 “师兄当知这些年疏雨在百里九寨如履薄冰,可就算如此,寒铸剑也并非完全相信她,总是对她有所保留。”俞君见道,“她前段时间来信,称大战在即,必须获得寒铸剑全部的信任才能真的做好暗探的差事,所以想了个计划要我们配合执行。” 席云深不语,等待俞君见说下去。 “她想用苦肉计。” “苦肉计?” 俞君见道:“小弟派了燕林同万隐寺人一起去取《菩提经》,想来师兄和这孩子相熟,听闻他经常来师兄这儿喝酒?”俞君见顿了顿,道:“疏雨也去了,此时二人就在岭南。疏雨会向燕林坦白身份,从而让他配合自己顺利拿到《菩提经》。” “掌门也希望《菩提经》落在百里九寨人手中?” “非也,这只是第一步。”俞君见道,“等百里九寨的人拿到《菩提经》,我仙盟众人必定不会同意。很快就要到年下了,三年协议即将到期,有疏雨在,百里九寨的人不会在到期前顺利回苗疆。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小弟会派人将他们截住。疏雨对外身份是叛徒,会在岱安峰当众审判。” 席云深眉头紧锁:“那她会被怎样?” “不会怎样的。”俞君见立刻安抚席云深,“不过皮肉之苦肯定是要受一些的,否则苦肉计又怎么会成功?回头必然会有百里九寨的人来救她,只要小弟稍稍放松岱安峰的防备,疏雨就会被救回去。疏雨说,只有我们对她无情,寒铸剑才能真的相信她。” “掌门所言皮肉之苦,意指何为?” “师兄放心,疏雨毕竟是我岱安峰的人,不会下手过重的。只是……”俞君见道,“只是师兄到时候莫要出面阻拦就好,否则可能会让她的心血功亏一篑。” 席云深此刻心中不知为何又冒出一团怒火:“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小重山清修着不好吗,一定要管这一篮子破事。”席云深满面怒容,长出一口气。 …… …… “你要做什么?!”月华如练,一袭墨蓝华衣的男子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气从何处来,浓眉紧锁。 焦疏雨道:“若我手里握有《菩提经》,中原仙盟的人肯定不会安然放我回去百里九寨。《菩提经》是个引子,关键还是要俞君见派人来抓我。” “这点我明白,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若是寒铸剑不相信你,你退出就行,何必要使这苦肉计?” “燕林,我没法退出。”焦疏雨道,“岱安峰在百里九寨的情报网涉及甚广,我要是退出了,一干人都有可能会因此而遇难。我只有获得寒铸剑的信任,大家才能都安全。这么多年在百里九寨,寒铸剑始终对我存疑主要还是因为我曾经的身份,他终究还是介意我是岱安峰出来的。只有让岱安峰对我无情,寒铸剑才能真的相信我。” “可这苦肉计过于凶险。但凡双方对峙,叛徒最为世人所唾弃。你若被抓获,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焦疏雨轻笑:“我倒是希望他们会下手狠一点,他们下手越狠,寒铸剑就越会信我。” “俞君见要是敢下手狠我就……!”燕林一想到焦疏雨会被用刑就气愤不已,但看到她那双秋水剪瞳住了嘴。 “你就怎样?”焦疏雨冷冷问。 燕林的浓眉一直锁着无法释然,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能怎样呢?都是你自己求来的。” 焦疏雨拉住燕林的手肘,让他正对自己,道:“你若是破坏我的计划,我必定饶不了你。” “我不在乎你饶不饶我,如此凶险的计划你还是要三思。”燕林说得也很坚定。 焦疏雨看他这样,叹了口气,柔声道:“燕林,我们也算是朋友。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没有办法后退。战火不知何时会起,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你理解我吗?” 燕林转身背对着焦疏雨,调整心情。他理解,但他却不想让焦疏雨受这个苦。看着眼前山岗绵延,月光为其披上白纱。想到焦疏雨会受罪,燕林就又些心疼。他喃喃:“俞君见会对你做什么?” 焦疏雨走到燕林身边,望着他望过的山岗:“我不觉得他会手软。” “你不怕疼?” “燕林。”焦疏雨抬头看月光下的他,“你可以为了保护你师父的内丹而忍受‘无伤’的痛,怎知我不行?更何况俞君见手里还没有‘无伤’。” “先师于我恩重如山,我自当如此,你又是为何?” 焦疏雨轻声道:“不知道。当初觉得应该去做暗探就动身去了,现在也回不了头了不是吗?” “那你要我做什么?” 焦疏雨道:“你只需要到时候把《菩提经》让给我,其他的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行了。” 燕林与焦疏雨对视,目光便如同双河之水汇聚相融。面对焦疏雨的决心,燕林自知说不动她。但那一瞬间他很想把她拥入怀中,他想保护她免受所有的伤害,但他心里也深知她不是平常需要保护的女子。 漫天星辰,密布闪烁。 星辰之下,山坳之处,他们互相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意,但却都没有说出口。 …… …… 和焦疏雨分开后,燕林始终觉得心里不痛快。好像焦疏雨还没有开始受罪,他的心就已经开始疼了一样。 滨海之处总是阵风不断,习习晚风吹动他的衣袂,同时也撩起他腰间束着的白布。新月如钩,云淡星明,是风暴之后平静与安宁。如此良辰,燕林心中烦闷,决定在沧浪阁走走。 沧浪阁有一处胜景名为龙头。所谓龙头,实际上是在汪洋上修建了一条廊道,与沧浪阁主体相连,一直延伸至海里。龙头就地取材,由岸边的岩石经过处理堆砌而成,成棕红色。海水拍打龙头,站在龙头,偶尔可以感觉到溅起的浪珠。 燕林在这条道上走着走着,发现龙头的尽头坐着一名女子。女子双腿自由荡下,面朝大海。燕林走近了发现那人竟是俞乔儿。俞乔儿也听到了燕林的脚步声,回眸一下,起身与燕林见礼。 重逢之时二人再不复当年少年,两人相隔甚远,像是在避嫌。 燕林打破此时的沉默:“经年未见,夫人可好?” 俞乔儿看向大海,茫茫无际:“明知故问,我看上去就不太好。” 燕林不知该如何回答,既然之前俞乔儿就因为他的事和谢折枝吵过一架,那现在他就不应该在此处逗留,准备离开。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声音而来的是谢折枝,他一把抓起夫人的手,怒问:“我就知道,你们俩在这里私会,是不是?!” 谢折枝一脸愤怒,一看便是认定了心中所想。俞乔儿的手被他抓着甩也甩不开,也怒道:“正巧在此处遇到,如何能叫私会?” 燕林不想引起二人争吵,连忙道:“谢夫人在此处看海,是在下冒昧打扰了,就此先行离去。” “你走什么?”俞乔儿叫住燕林,看上去气愤极了,对谢折枝道,“只是说了句话你就怀疑成这样,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信任?”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究竟值不值得我信任?嫁给我之前就说爱慕他,现在还和他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左不过说了两句话,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两句话?我看你们是卿卿我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吧。”谢折枝怒指燕林,“还有今天下午,他一回来你难道不是立刻就凑上去了?” “那是因为段掌门受伤,身为女眷,我不该去照顾她?” “你你你,说什么你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你现在跟我回去!” 谢折枝强行拉着俞乔儿要走。俞乔儿暴怒,不知从何处抽出匕首,在谢折枝手上一划。谢折枝吃痛,鲜血淋漓,立刻放开了她。 见俞乔儿动手,谢折枝更是失了理智,一个箭步就要上去和俞乔儿扭打。没想俞乔儿竟然跳跃至龙头边上,匕首指着喉咙,对谢折枝歇斯底里地怒喊:“你给我滚!” 谢折枝和燕林同时愣住,燕林手已握拳,要是俞乔儿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就要出手。这样的争吵一定不是偶尔发生,若非积怨已深,情绪的恶化不会这么快。 谢折枝气得跺脚,但他也从没想过要把夫人逼死,指着俞乔儿,半晌才说出话来:“好好好,你不如就跟他走!你个贱妇!” 突然一阵怒火燃烧在燕林心中,好在谢折枝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否则他此番出言恶劣,燕林或许会和他干上一架。 水花微溅。 匕首落入海水的声音。 俞乔儿背对着燕林,缓缓在龙头尽头坐下。 她没有哭,只是望着残月,情绪不稳,肩头起伏。 为了俞乔儿的声誉,或许燕林此刻应该转头就走。可俞乔儿现在满腔悲愤,不清楚她会做出什么,若是一时想不开自尽了,那就是他燕林过于无情的错。 于是燕林没有走近也没有走开,只是坐在廊道的栏杆上,左手抱着廊柱,静静守着龙头尽头的俞乔儿。 前方是浪潮汹涌的汪洋大海,头顶是无尽的苍穹,瘦弱的女子无声而坐,显得格外娇小无助。 无人说话,只听得海风呼啸,惊涛拍岸。 良久,俞乔儿情绪稍微平稳之后,她打破了宁静:“你也不用同情我。” “我……”燕林道,“没有这么想。” 俞乔儿脸上带着些许桀骜:“我也从不同情自己,终究都是自己做的决定。决定做错了,这些就是后果。” “……” 俞乔儿道:“你知道我错在哪里吗?” “……” 俞乔儿自顾自说:“我错在当别人都告诉我‘生米煮成熟饭就应该认命’的时候我就真的认了命。错在无端相信刘婵。错在以为父亲真的事事都为我着想,相信他做得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我好。” 俞乔儿一声冷笑,转头问燕林:“是我的错,对不对?” 燕林心下惨然,他知道为了让俞乔儿出嫁,俞君见和刘婵都做了什么。若是俞君见看到他的女儿是如今这般光景,不知他会不会心酸懊悔。 其实俞乔儿也不是真的想问燕林,她回眸望海,幽幽道:“天地广阔,为何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天地旷阔,只要俞姑娘还有当年的勇气,处处都是容身之地。”燕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曾经那般心有丘壑的女子,若是真的满心幽怨,不免过于可惜。 燕林和俞乔儿当夜没有再说一句话。 俞乔儿在龙头坐了许久后,对燕林道了一声谢之后离开。 —————————————————— 今天有点忙,没时间查错别字啦,如果有的话请原谅我~当然,如果有人捉虫留言我一定会马上改的hhhhhh 50. 菩提经书(一) 既然已知迷雾森林凶险,再次入林之前众人显得格外慎重。 水和食物是必然要准备的。此外还他们派了好几波人去探路,一路上做好标记,画好地图,以防再次在里面迷路。 在准备期间,中原仙盟的人收到了来自岱安峰的书信,信中解释了迷雾森林水中有毒的原因,和他们原本猜想的差不多。 本以为一切都准备就绪,最后一波探路队却遇上了神禽孔雀,仅两人生还。那二人将神禽说得法力无边,口吐火焰,且竟有操控雷电之能。这是之前传说中没有涉及的,于是一干人等又凑在一块商议如何对付神禽。 等一切都妥当已是半个月后的初冬。这离三年休战协议的截止日期已经很近了,等他们将这里的事情办完,恐怕三年协议就会失效,届时俞君见抓焦疏雨就更加顺理成章。 燕林带着林岸在沧浪阁门口和谢折枝、段虹汇合。他们没有带其他人,毕竟对付神禽,并不是人多就会占优势的。但令燕林吃惊的是俞乔儿竟然也跟了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才说服的谢折枝。 五人又在迷雾森林的入口和焦疏雨、寒归见面。一行七人,一同进入迷雾森林。 此时没有海上飓风,迷雾甚浓,一进去林岸就突然抓住燕林的胳膊肘子,燕林被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我怕我走丢了。” “……,你多大了这么胆小?” 林岸老老实实回答:“反正比首领年轻。” 段虹白了他们一眼:“嘘!住嘴!” 一旁的焦疏雨轻笑一下,将怀悯的一端递给林岸:“你可以抓着我的鞭子,放心,不会丢的。”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说着林岸放开燕林,抓住焦疏雨鞭子的同时对燕林粲然一笑。 燕林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叹了口气往前走。 众人在林中行走的第三天听到了第一声神禽的啼叫,以为是神禽发现了他们,立刻各自躲到一棵树后,实则是虚惊一场。燕林从树后张望,迷雾过大,几乎看不到前方有任何异常。 他向前走几步,对尚躲在树后的人用唇语道:“我去前方探一下。” 说完就觉得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发现是焦疏雨:“走,一起去。” 燕林和焦疏雨小心翼翼靠近,没走几步,身后的迷雾已经将其他人隐得看不见了。焦疏雨道:“今日的迷雾比上次来更浓一些。” “但这也有助于我们靠近神禽。”燕林神情紧张,眼睛盯着前方道。 焦疏雨这时把怀悯神鞭的一端递给燕林。燕林不解。焦疏雨道:“别走散了。” 二人由怀悯连接,缓缓向前,此时又是一声鸣啼,两人立刻贴在树边上。似乎又是虚惊一场,燕林长长舒了一口气。 焦疏雨笑着打趣他:“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燕林立刻脸红了起来,看着自己身边带着浅笑的女子:“焦姑娘这种时候还要嬉笑?” “越是危险越是不能紧张。小心就好。” 燕林探头看了一下,又贴在树边:“焦姑娘跟我一起来探路,不会被人怀疑我们认识吗?” 焦疏雨道:“中原仙盟出了人百里九寨肯定也要有人跟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做暗探得自然点,太过于小心了反而会被怀疑。” “是是是,你比较有经验。”脸上一直紧绷着的燕林慢慢笑了出来。 两人又悄声前进了一会儿,他们终于看到了神禽孔雀和菩提树。 燕林倒抽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神禽竟然如此庞大。神禽在菩提神树之前站立,能看清的只有它的一双爪子,锐利如刀,深深扣住泥土。赤红的爪子之后是它的尾屏,五光十色散发着多彩的光芒。除此之外,其余的部位由于其身型过于巨大,都隐没在白雾之中。 焦疏雨指着迷雾中极高的地方道:“你看,那里似乎闪着光。” 燕林也看到了,光源看似是来自于天上:“会不会是它的羽冠?” “是蓝绿色的光,有可能。”焦疏雨颔首。 燕林拍了拍焦疏雨的手臂:“走,回去告诉他们。” 燕林和焦疏雨回去后将看到的情形告诉了一行七人。他们将之前制定的作战方案又改进了一下,若众人都按照这个方案各司其职,不愁不能打败神禽。 段虹有些迫不及待:“走吧。” 他们分散开来走,在各自商定的位置上等待哨声。然而在分散时候俞乔儿找了一个机会靠近燕林,对他悄悄道:“小心谢折枝。”说完跟着谢折枝去往神禽的左侧,留燕林在原地疑惑。 “怎么了?”林岸蹑手蹑脚走过来问。 燕林回神:“没事。” 燕林和林岸一组,两人早早就把剑拔出,一前一后,等待哨声。仿若空气凝滞,连林岸都不敢再说话。 哨声突起,紧接着是神禽孔雀的一声鸣啼刺破云霄。只见半空之中,七人同时飞身跃起。霎时间神器之光驱散了近处的迷雾,整个神禽都显现在眼前。 神禽周身羽毛雪白,背部隆起,好似一座雪山。细长的颈部像是一根神鞭一样甩了一圈,强大的冲击力带着疾风,七人都不敢硬接,各显神通翻身躲开。 七人都还没站稳,团团火焰就从神禽口中喷出,灼烧之感顿起。火焰所到之处,古树立刻化为焦土。燕林根本没有机会看清身边站着的是谁,他快速道:“一起去戳瞎神禽的眼睛。” 话音刚落,两人就腾飞在空中。只见燕林的潺湲剑闪着泠冽的白光,在一片火海中拨开黑雾,整个人如同一支刚离弦的箭一般刺向神禽的眼睛。可令燕林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潺湲剑要刺到神禽之时,和自己一同跃起的人竟然突然间改变了方向。 那人的剑指的竟然是燕林! 和燕林一起跳起来的是谢折枝。俞乔儿早就已经提醒过燕林谢折枝欲对他不利,只是燕林没想到谢折枝会在本应该齐心协力的时候陡然动手。 半空中的燕林没有办法改变方向,大惊之下几乎就要听天由命。这个时候怀悯身边突然将谢折枝手上的剑缠住,焦疏雨一声怒斥:“卑鄙!”手上一用力,在夺取谢折枝宝剑的同时又对着谢折枝身后踢了一脚。 燕林来不及看结果如何,因为他的剑已经刺到了神禽的眼睛。神禽嘶吼一声,突然间头上的羽冠变成了三根巨刺,直直像燕林射来。燕林一脚蹬在神禽的喙部,努力将剑拔出,而整个人却失了重心从空中坠落。 须知神禽身形巨大,高于森林中绝大多数的树木,燕林这样坠落至少受重伤。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背部被轻轻带了一下,发现是寒归给了他一些力。有了寒归的这一推,燕林得以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他在空中翻滚了两下,落在一棵古树上。 他没看到谢折枝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已被焦疏雨制服。转念之间他就知道谢折枝恐怕还是因为怀疑他和俞乔儿有说不清的关系才动了杀机。 来不及细想,周围的人都在努力在神禽的暴怒之下搏斗。 林岸在地上翻滚,因为神禽的羽冠正向他刺去。 半空之中,焦疏雨和神禽打斗着。怀悯神鞭忽而将神禽的颈部缠绕住,焦疏雨手上一用力,神禽便没法再喷射火焰。 这是对付神禽的最佳时机,燕林就要提剑而起,他却突然看到焦疏雨的背后寒光一闪,是段虹在背后袭击焦疏雨。 这些人心怀鬼胎,没想到段虹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杀百里九寨的人! 这个场面不只燕林看到了,离得更近的俞乔儿也看到了。俞乔儿心中大怒,就要在从背后拉住段虹的袭击。 就在这时,只见神禽突然开屏,十色光芒耀眼无比,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光芒将乌云染成彩色。突然间数到闪电竟然从屏端射出,密密麻麻一圈。那一瞬间,闪电之光几乎让人瞬间失明,燕林只能凭借着听力感知是否有危险袭来。 他听到身边有惨叫声,或许是被闪电击中。他根本来不及细细辨认就感觉自己也在危险边缘徘徊,立刻躲到一棵树后。紧接着是闪电击中树木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燕林立刻向前扑去离开树木,哪怕是晚了那么一瞬他就会和树木一起在闪电的冲击下被灼烧。 落地的那一刹那燕林有些恍惚,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待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刚才的惊险全都是一场梦。 燕林挣扎着爬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受伤,那其他人呢? 这时迷雾又围绕在身边,似乎整片森林就只有他一个人。 “焦姑娘。”他突然间喃喃,扶着树林开始寻找。 茫茫白雾,诺大一个森林,寻人谈何容易?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附近似有女声的呻吟,他急急循声而去。迷雾重重,依稀可以看出是两个人坐在树下。 燕林直到声响很近的时候他才能看清。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是焦疏雨和俞乔儿。 51. 菩提经书(二) 焦疏雨和俞乔儿两人依靠着一棵巨树,那棵树枝叶茂盛,如一把墨绿色的大伞为两人遮蔽。茫茫白雾缭绕,要走近了才能看出两人的情形。 焦疏雨手臂上受了伤,血流不止,那件雾蓝色的罗衫上也沾染了些许血渍。 俞乔儿应当是没事,一言不发地从内衬里撕下一块布料,紧紧按住焦疏雨的伤口,以防失血过多。但俞乔儿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燕林十步并五步走过去,想要去查看焦疏雨伤势如何。 燕林蹲下来柔声问:“怎么样?伤得重吗?” 焦疏雨看到燕林过来了,不由得冷笑一声,带着些许愤怒:“你们中原仙盟的人还真的都是心怀鬼胎啊。” 燕林坚持问:“没事吗?” 焦疏雨语气疏远地回答:“不妨事。”这才让燕林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表现得太过于关心她了。 焦疏雨目光落在俞乔儿身上,道:“刚才真是一出好戏。谢折枝要杀燕首领,段虹要杀我,就连这位谢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自杀。既然根本不想合作,何必如此假惺惺去商讨?” “俞姑娘你刚才想做什么?”燕林惊讶极了。 俞乔儿眉眼低垂,一直盯着焦疏雨的伤口,缓缓道:“我没有想自杀,我只是想让谢折枝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想到让焦姑娘误会了,姑娘好意出手救我,我反倒连累焦姑娘受了伤。” “你不想死?那你往神禽的火焰上扑?” “总要做得像一点才能让谢折枝相信,焦姑娘,实在不好意思。” 焦疏雨皱着眉头问:“你为何要如此?” 俞乔儿不回答,咬着下嘴唇,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她突然转头看向燕林,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光芒:“燕公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燕林知道俞乔儿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猜到俞乔儿后面的话。但他没说出来,安静地等她的后话。 俞乔儿取出一根簪子,轻放到燕林手上。那簪子像是被孔雀之火灼烧过,丑陋不堪。她盯着那根簪子道:“刚才谢折枝看到火焰烧向我的场景了,烦请公子回头再告诉他你在林子里发现了这个簪子却没有找到我的人,他应该就会以为我已经身亡。” “你想离开谢折枝?”焦疏雨看看簪子又看看俞乔儿。 俞乔儿坚定地道:“我想离开他,哪里都比在他身边来的好。” 燕林犹豫了一下,问:“既然想离开,不能和离吗?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离开?” 俞乔儿望着其实并看不了多远的深林,眼里尽是向往:“谢折枝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是不会和我和离的。而且如果和离,我还是要回到岱安峰,我不想回去了,那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 “岱安峰也不回,从此远遁江湖吗?”燕林问。 俞乔儿眉眼俱笑,笑里又带着从前的甜意:“乔儿从前一直困在岱安峰,嫁人后就一直在岭南,这世上还有好多地方乔儿没看过呢。江南小桥流水,巴蜀奇峰秀壑,都让人十分向往。做这个决定前我想了很久,燕公子可以成全我吗?” 燕林眨眨眼:“一个人不怕危险?” 没等俞乔儿回答,焦疏雨代劳:“俞姑娘这一身修为还怕什么危险?”焦疏雨转而问俞乔儿:“只是好歹我也为姑娘受了伤,姑娘总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谢折枝?” 俞乔儿既然决定离开,就没有什么立场顾忌。她将这些年的经历都告诉了焦疏雨,所有的困苦她已经消化好,所以说的时候轻描淡写。然而焦疏雨作为听者却极其愤怒,听完之后道:“走,千万别回来,都是些什么人?” 俞乔儿笑笑,问燕林:“不知燕公子是否原因帮这个忙?” “当然要帮。”焦疏雨脱口而出,根本没等燕林回答。 燕林也微微扬起嘴角,把俞乔儿的簪子收好,郑重地道:“姑娘放心去吧,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 俞乔儿莞尔一笑,这下她心里的事都放下了。心里煎熬了那么久,没想到一朝离开竟然会感觉这般轻松和痛快。站起身来对着燕林万福,从语气听上去就知她心情不错:“多谢公子,来日方长,江湖再见。” 燕林起身回礼。 俞乔儿正要离开,脚步踟蹰了一下,对燕林道:“焦姑娘是百里九寨的人,百里九寨又是万隐寺的仇人,燕公子不会在我离开后对焦姑娘不利吧?” 燕林和焦疏雨对视一下后道:“这不还有三年的休战协议吗?我还不至于像段虹一样被仇恨蒙了心智。” 俞乔儿有些迟疑。焦疏雨道:“姑娘快走吧,若是此番犹豫之下又碰到了谢折枝,我这伤就白受了。” 确如焦疏雨所说,而且俞乔儿也没在两人之间发现敌意,于是欣然离去。 燕林看着俞乔儿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一种羡慕之感。 他的心思被焦疏雨看了个透,焦疏雨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可以浪迹天涯。” 燕林回神,缓缓坐在焦疏雨身边:“姑娘怎知我也想浪迹天涯?” “你也不想想上回游览燕北你那开心自在的样子。” “是。”回忆涌上心头,“一晃三年了。” 燕林边说话边打量焦疏雨,确认她确实只有手臂受了伤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焦疏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燕林:“金创药,恐怕又要麻烦燕公子帮我上药了。这回燕公子不会还想拒绝我吧?” “姑娘竟然还记得。”燕林轻笑,接过瓶子,轻柔地帮焦疏雨上药。 那似乎是火焰的灼伤,看着就很疼的样子,燕林不由得咧着嘴,眉头紧锁。他一心都在焦疏雨的伤口上,并没有注意到焦疏雨一直盯着他看。 燕林突然觉得眉间一凉,抬头发现是焦疏雨的指尖挨在自己的眉头。 “嗯?”燕林疑惑。 焦疏雨“扑哧”一笑:“怎么回事啊你,整天苦大仇深的?” “什么?” “你都没发现你现在很爱皱眉头吗?”焦疏雨问,“一别经年,性子都变了?” 燕林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从前笑起来那么甜,现在全没了。你要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 “笑一个吧。” “……” “快一点呐。” 燕林一把把焦疏雨的手从眉间拿下:“别打扰我上药。” 说着又开始十分认真地上药,处理好伤口之后又一言不发地帮她包扎好。包扎的时候他一直在想焦疏雨说的话,最后打上结的时候他突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包扎成果。眉眼弯弯,笑得自带甜意,好像之前那个笑颜常开的少年又回来了一样,他问:“姑娘可还满意我这个大夫?” 这回轮到焦疏雨愣住,然后笑吟吟看着松紧不一的包扎,皱着眉头问:“要听实话?” “不想听实话。”燕林歪着头笑,“只想听表扬。” “不谦虚。”焦疏雨的笑意更浓了。 “我不管,就是要听表扬。” 听到这儿焦疏雨自己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违心地道:“特别好,极度有天赋,可以入我门下当个学徒。” “那就有劳师父教导了。”燕林立刻拱手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忽而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并不可怕。 就在这对璧人肆意而笑的时候,燕林神情突然紧张,和焦疏雨对视了一下。 焦疏雨立刻会意,手握着怀悯细细聆听。 刹那间蓝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不远处的草丛抽了过去。草丛里猛地窜出来一个人影,那人费劲全力才躲过了焦疏雨那一鞭子。可就在他刚要站稳的同时,燕林的潺湲剑也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那人双手高举过头,一脸惊恐,连连讨饶:“首领别别别……是我!” “林岸?”燕林的眼里的确略过一抹杀意,“你在偷看什么?” “我没有偷看!”林岸十分惊慌,连忙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个草丛里,头晕目眩,只想在这里躺一会儿。不一会儿焦姑娘和谢夫人就互相搀扶着过来。我想我又和她们不熟,就没有现身。后来首领来了,我本来想出来的,但首领就一直在和她们说话,我又不好打扰。” “所以,你都看到了?”燕林冷冷地问。 “看到什么?”林岸试图用手指将潺湲剑推开,却导致燕林进一步推进了潺湲剑。剑尖已经刺穿了衣服,他若是稍微再动一下就会留有伤口。 焦疏雨走了过来,在燕林耳边道:“我们刚才的对话他一定都听了去,这人可信吗?” “可信!我真的是非常可信!”林岸几乎是叫了出来,“首领,我对天发誓,不管是谢夫人的事还是你和焦姑娘的事,我一件事都不会说出去的。” “嗯?我和焦姑娘有什么事?”燕林缓缓问。 “你们俩……刚才笑得那么欢,难道没有什么吗?不过话说回来,焦姑娘是百里九寨的人,首领你为什么会和她这么熟?”林岸指着二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 燕林眼睛微眯,如今没有必要辩解他和焦疏雨的关系,需要决策的不过是要不要留下林岸这个人。 焦疏雨想的和他一样,她又问了一遍:“他可信吗?” “说不准。” “那……你想留他吗?” 燕林沉默不语。 林岸的一双眼睛在燕林和焦疏雨只见徘徊,两人都冷着脸,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什……什么意思?首领……你,你不会是想杀我吧?” 燕林深吸一口气,带着杀意的眼神徐徐落在林岸身上。 林岸瞠目结舌,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乘燕林不注意双脚连续蹬地,人如同飞燕一般向后飞去。正要撒腿就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被踢了一下,猛地就跪在了地上。踢自己的人手里握着闪着白光的剑,剑就在自己耳旁,剑里散发的寒气让他汗毛竖起。 燕林举着剑道:“你是我教出来的,还想在我面前逃?你要是再逃,别怪我下手无情。” 燕林说的没错,自己一招一式都是燕林教出来的,他一抬手燕林就知道自己的后招是什么。肯定是逃不掉了,谁知林岸突然间靠近燕林,保住他的腿,哭诉:“首领你都说了我是你教出来的,你真的下得了这个狠手吗?” 燕林一愣:“你……松开……” “我不!我不信首领会杀我。” 焦疏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迟疑着问:“他……这是在对你撒娇吗?” 燕林面露难色:“好像是?” 焦疏雨尴尬笑笑,和燕林对视一下后对林岸道:“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一个让我们相信你的理由。若足以令人信服,我们可以不杀你。” 52. 菩提经书(三) 林岸曾经不止一次跟燕林说:“首领,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这种时候燕林都会从眼角扫视一下面前这位鹰钩鼻、背挺得笔挺的少年。这少年心直口快,心思单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自己有一种盲目崇拜。按说岱安峰上功成名就者甚多,自己虽然位列首领,但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在别人看来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燕林始终觉得林岸的崇拜有些盲目,但却似乎很真切。听到林岸这么说,燕林往往会黯然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成为什么的人往往和他的经历有关?” 林岸答:“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觉得首领是值得尊敬的,哪怕经历黑暗,首领也一直站在光明的一面。” “说的好像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似的。”燕林轻笑。 林岸道:“我知道,你的事迹啊岱安峰上都传遍了。” 燕林白了林岸一眼:“传言你也信?” “那要不首领跟我辨识一下哪些传言是真,哪些是假?” 燕林甩着他的潺湲剑,脸上笑眯眯,嘴上却恶狠狠:“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这么闲?要不再加一份?” 林岸讪讪,把脖子缩在肩膀里,往后退了两步:“我就再说一句话就滚。” “说。” “听说首领心有所属,是不是真的?” 燕林长剑出鞘,林岸却跑得没了影。 林岸时常还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说着一些孩子气的话,时不时地跟燕林撒撒娇。可能因为燕林之前也是类似的性子,对他就极度能容忍。 迷雾森林里的林岸抱着燕林的大腿,声泪俱下,说了不止一个原因试图让燕林和焦疏雨相信他。当然,想想就知道林岸说的都是些什么,无非就是对燕林的崇拜和自己的忠心。 焦疏雨听着听着挑起眉毛,带着怀疑问燕林:“他说的……真的是你吗?” 燕林嘴巴一抿,头一歪,笑吟吟地问:“很难听出来吗?” 焦疏雨笑着道:“要点脸吧。” 闹归闹,到底留不留林岸依旧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或许这件事放在他人那里都不会那么难,但燕林和焦疏雨都是内心柔软之人,这个问题就显得又些难以决断。 最后燕林道:“你如果逃跑,我必不会留你,你懂吗?” 见燕林十分严肃,林岸也郑重点了点头。 林岸刚要站起来,燕林的剑又架在了他脖子上:“我和焦姑娘并不熟,你没有在林子里看到我们俩说话。袭击神禽失败之后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们在林子里谁都没有碰到。” “没碰到!谁都没碰到!”林岸连忙复述。 燕林又对焦疏雨道:“疏雨,你觉得呢?” 燕林突然间换了称呼,焦疏雨微怔,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她道:“先留着他,看看情况也好。” 燕林这才把剑移开。 林岸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泥土,谄笑着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菩提经》还要不要取了?” “自然是要取的。”焦疏雨转而对燕林道,“我去看一下其他人是否还在周边。” …… …… 只剩燕林和林岸两人在原地。 燕林拿出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水,静静等焦疏雨回来。林岸想说话又不敢,看上去竟有些扭扭捏捏的。燕林全当没看见,林岸还是开了口:“首领……你刚刚是真的动了要杀我的念头吗?” 燕林皱眉,冷着一张脸不语。 “原来是真的。”林岸盘腿坐下,双手抱于胸前,耷拉着脑袋。 燕林不理他,他就径自喃喃:“也是,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首领和百里九寨的焦姑娘竟然关系这么好,谁能想到呢?要是让别人知道肯定会有人怀疑首领的。马上三年协议就要终止,要是落个通敌的名头就不好了。等等,首领你这是在通敌吗?” 燕林还是不理睬他。 林岸道:“别人通敌都可信,首领以前可是万隐寺的人,肯定是不会通敌的,我绝对是相信你的首领。但如果首领不相信我要杀我也算是理由充足,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燕林低头扫了他一眼,并不阻止他的叽里咕噜。 “就是有点伤心,我以为首领是相信我的,毕竟我那么崇拜你。”林岸语气里有着落寞,头埋得更低了,“不对,我不能这么想。首领还是值得我崇拜的,首领最终不还是手下留情了吗,所以也不是完全不信任我,对不对?”林岸抬头,脸上又带着些许喜悦。 这时焦疏雨回来了,她问燕林:“他在那里叽歪些什么?” “听不懂。”燕林淡淡回。 焦疏雨把周边的情形告诉了他们,称没有在周围找到其他人,或许知道此次行动失败,已经折返。听她说完后燕林道:“就我们三人想要制伏神禽更是难上加难了。” 焦疏雨道:“我看是有你们那一帮子人才是难上加难吧。心里打着各种小算盘,不对付神禽,反而各有所图。” “也是。”燕林无奈,又思索了一下策略道,“我已经戳瞎了它的左眼,如果我们只攻左侧,或许可以有胜算。” “还……还要对付神禽吗?”林岸忍不住问,“它一开屏,密密麻麻的电闪雷鸣,覆盖面极广。“就算两只眼睛都瞎了,它只要一开屏,我们就拿它没办法。” “要不然就算了?”燕林问焦疏雨,“本来《菩提经》现世就不知究竟是好是坏,留在此处还免了许多隐患。” 焦疏雨道:“就算我们不取,回头俞君见和寒铸剑都有可能亲自来,《菩提经》是一定会被取出来的。倒不如我们取出来,这样我那个计划还能继续执行。” “寒铸剑?你们百里九寨的人都是这样直呼盟主名字的吗?”林岸疑惑地问。 燕林和焦疏雨同时冷冷看着他,林岸知道自己应该闭嘴。 “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燕林靠在树边,陷入沉思。 三人一阵安静。燕林和焦疏雨都在思考对策。林岸并不想动脑经,拿了片大树叶扇着身边的迷雾。各想各的,各做各的,林子一片阒静。 不知过了多久,燕林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正经危坐:“西方圣人是在菩提树下顿悟的。[1]” “然后呢?”焦疏雨问。 “传说是这样的:西方圣人在菩提树下冥想,期间纵然有邪魔诱惑,有雷电风雨袭击,西方圣人自归然不动,历经七天七夜方才大彻大悟,最终修成正果。” 林岸道:“嗯……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可这个故事和我们取菩提经有什么关系呢?” 燕林边思索边道:“你们说,为什么那七天七夜邪魔雷电都不能近西方圣人的身?” “那是圣人啊,金刚不坏之身,法力早就已经出神入化,一般世间之物怎能侵扰到他呢?”林岸道。 “可圣人是在冥想之后才修成正果的,冥想期间他还不能算是圣人呢。”燕林质疑。 “所以你想说什么?”焦疏雨问。 燕林道:“圣人冥想期间会不会是受到了菩提树的保护呢?” 焦疏雨眨眨眼睛问:“你是想说,菩提树可以保护在其之下的人免受邪魔雷电等的袭击?” 燕林一拍大腿:“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你们回想一下,我们之前和神禽搏斗,神禽口吐火焰。火焰是不受控制之物,但凡是可燃之物都有可能被火焰所摧毁。但你们想想,是不是周边的树木都毁了,但菩提树依旧完好无损?” 林岸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像的确是这样。” “万隐祖师会将《菩提经》存放于此处,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神禽驻守,更是因为菩提本身就是最好的保护层,即便风雨侵袭也不能损害《菩提经》半分。”燕林又道。 “所以……” “所以我们其实根本不用击败神禽,只需要从它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等到了菩提树下自然就安全了,是不是首领?”林岸看上去也开心极了,跳起来说。 焦疏雨琢磨着道:“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但是就算是要溜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你这套理论没有经过验证,贸然行动会有些危险。”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燕林笑吟吟地道。 “你想试试?”焦疏雨问。 燕林道:“我自己先溜进去试试,如果成功,你们再进来。” 林岸一甩脑袋道:“可以啊,值得冒险。” 焦疏雨轻挑双眉:“燕林如果想溜进去,那就需要有人把神禽引开。你既然那么赞同,不如就由你来当这个诱饵吧。” 林岸嘴角一抽:“我??” 燕林抬头看他:“怕了?” “我不行的!我这点修为,回头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林岸蹲下来,一副可怜样。 燕林才不理睬他:“就这么定了,检验你是不是真的忠心的时候到了。” 林岸整个脸部的肌肉都有些微抖,努力咽了口口水。 [1]改编自佛教传说。本文全架空,请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