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古寺》 第一章 序章起 天街小雨润如酥,扬州城迎来了初春第一场雨。 陶太守从闻之阁出来的时候,刚刚飘起了细雨。路上的小贩忙着收摊子,小厮松竹上前撑伞,陶太守摆摆手,摸摸年初开始蓄起的美须。 “哎呀,松竹,如此好雨,当漫步青街,好好欣赏才是。” 松竹嘴角稍微抽了下,上前一步,“老爷,今早出门时,夫人说,少爷今日要从书院回来,特意叮嘱,不要误了时辰。” 陶太守脸色稍微变了下,美须一不小心被拔下了几根,转过身,“还不快点。”松竹默默撑开伞,和着自家太守大人,一路小跑。 喧哗声渐渐抛在身后,路过几条街,绕过几个弯,不一会儿,太守府便到了眼前。 陶太守稍微停了一下,拍拍身上不可见的雨滴,才迈着慢腾腾的步伐,进了府。松竹收了伞,看门的小厮,迎上前来,“少爷可到家了?” “老爷今天回的早,少爷还未到家。”小厮连忙回到。 陶太守微微一顿,颔首,往夫人院里去了。松竹跟在太守身后,瞄了看门的小厮一眼,得到一个点头,才放心大胆的跟着太守进去了。 也不怪下人们之间,互换情报,实在是,扬州太守陶慎,是个人竟皆知的“妻管严”。 要说这陶太守,不惑之年,庆丰元年的榜眼出身,当年意气风发少年郎,眉清目秀,温润如玉。 一不小心,金陵街上遇佳人,杏花桥边许终身,温大将军府大小姐就这样嫁了。至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家讳莫如深。 只是这将军府的小姐,能文能武,但凡书生意气的陶大人,晚上回的晚了,又去哪里喝酒了,这府上的下人,就得跑断腿,千劝万劝劝回陶大人,要不然,连带着陶大人一起倒霉。 陶夫人整治的方法也是简单,书房呆一宿。偏偏这府上的书房,环境太过清幽,夏天喂蚊子,冬天捂石头。但能怎样呢?于是,陶大人每日按时出门,准刻到家。唯一的乐趣,不过逛逛闻之阁,囊中还羞涩。 毕竟陶大人寒门子弟,无权无势,能在不惑之年坐上太守的位子,虽然不乏陶大人的“英明”,但大将军府功不可没。府上的银钱都在夫人手里,换句话说,这一大家子,都是夫人养着,指望陶大人,陶大人能一下午呆在闻之阁里,为着几幅书画,挥金如土。再者,陶大人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就恰如某个午后,陶大人和挚友对酌,挚友促狭:“今日能饮几蛊?嫂夫人可有规定。” 陶大人笑眯眯的夹起一颗花生米:“今日有友,当浮一大白。”说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望着挚友,摇摇头:“你这千年铁树,这夫妻之间的情趣啊,你不懂,不懂。有妻如此,慎之幸也。” 刚刚上好菜的小丫鬟,摆好盘,一溜烟的跑到后院,立刻,陶夫人便甜上了心头,于是陶大人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松竹身上多了一千两。 陶大人一脸笑眯眯的进了闻之阁,买下了看中的一幅画,阁中刚好还遇见了挚友,拿着画,在老友面前显摆一圈,笑眯眯的绕去碧春坊,拿了几盒甜糕点,回了府。 哼着小曲,路过这街头巷尾的热闹人间。陶大人满意极了,他这一生,前二十载,安心读书,后半生,舒心过日子,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聪明的继承人,一个伶俐的掌上珠,还有一个安和的治下。陶大人觉得,退休计划可提前拉开序幕了。 回过神来,陶大人已经踏进了院子。 挂在檐下的八哥,上蹿下跳,“老爷吉祥,老爷吉祥”,陶大人笑眯眯的进了房,他家贤惠的夫人,刚好翻过一页账本,古嬷嬷立在一边,低声回禀着什么。 陶夫人听见动静,抬眸望了过来,瞧见悠悠闲闲的陶大人,翻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古嬷嬷立在一边,瞧见自家小姐的白眼,就差没翻上天,终了,陶夫人默默收起满肚子的牢骚,道:“老爷,今日回来的倒是蛮早。” 陶大人装作没听见,干咳一声,喝了口茶:“以衎是今日回来?” 陶夫人点了点头,头上珠翠碰了一下,声音清脆,陶大人一看,“夫人,今日的发簪倒是不常见。”陶夫人望着陶大人诚挚的目光,不太想说话,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看看池鱼。” 留下陶大人,一头雾水,很明显夫人不高兴了,陶大人很忧伤,松竹瞧着,上前轻声说道:“大人,那珠翠是上次公子送的,当时,您还说公子眼光好,衬肤色。” 陶大人,默默放下手中的杯盏,想着要不要去书房冷静冷静。 陶夫人穿过长廊,远远望见听风阁,檐下挂着几串风铃,伴着风声叮叮当当,“这小丫头,跟她爹一样,天天不知道琢磨些什么。” 古嬷嬷默默立在一边,望着夫人止不住的嘴角,选择充耳不闻。陶夫人望着,一个丫鬟的身影一晃而过。 那厢,丫鬟跑进去,“小姐,不好了,夫人来啦。”一颗松子糖凌空而来,砸中丫鬟的额头, “哎呦,小姐~”丫鬟捂着额头,望着罪魁祸首,翠绿色条纹间色裙的裙摆,从书桌下悄悄飘散开来,腰身被桌子挡住,只见上身的嫩黄窄袖衫,白嫩的双手从袖口溜出来,手腕上玉镯叮当,细看过去仿佛有游龙摇晃,手里拿着另外一颗松子糖,松子糖圆圆润润,滚动在手间,再往上瞧,一张芙蓉美人面,最动人的是那双眼,明明是妖媚的桃花眼,然而不知是谁,截止了星光划过夜空时的明媚,流进了这双眼中,才让人一眼望过去,看见满目灿烂。 这双眼如今睁大了起来,“我说,环儿啊,下次,通风报信这事,你让佩儿做就好。一副好画又毁了。” 这声音清脆,落地叮当。 这才望见,这书桌上还摊着一副画,瞧上去花团锦簇,色彩斑斓,就是半天认不出,画了个什么,这一团团色彩里,突兀里有一笔划了出去,环儿抽了抽嘴角,“小姐,你还是收一下吧,夫人马上到了。” “收拾什么?”有个声音问道,环儿转身,“自然是,”一眼望着古嬷嬷,环儿动了动嘴,没敢再说下去。 “古嬷嬷,我娘呢?”池鱼走了过来,环儿乖巧的躲到小姐后面。 “你今儿个又在房里做些什么?”陶夫人慢慢走过来,池鱼蹭到娘亲的身边,一脸乖巧,“亲亲娘亲,我真的不想学刺绣了”,小嘴巴嘟起来,伸过去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您瞧,我的手都被戳了多少个洞了。” 陶夫人瞧着,这双手,确实是红彤彤一片,还有几个针孔,仿佛要留出血来。 陶夫人眉毛皱了起来,有些心疼的神色,从眼底蔓延开来,池鱼趁热打铁,“娘亲~”一旁的古嬷嬷,瞅着小姐可怜兮兮的模样,“夫人,横竖也不需要小姐做多少绣活,不如学学做做香囊之类的。” 那边,池鱼喜上眉梢,道:“还是古嬷嬷疼我。娘亲~” 陶夫人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些收拾,一会儿,你哥就回来了。”“呀,哥哥回来了,我这就去收拾。”陶夫人望着小女儿,欢快的身影,“这孩子,一点都不像要及笄的姑娘。” 古嬷嬷扶着夫人,“夫人,小姐只是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心里明净着呢。” 陶夫人,望向窗外,天色阴沉下来,“这天气怕是要下雨,衎儿还不知到了哪里。” 扬州城外,城门口的卫兵,远远望着两道身影,飞驰而来。 “吁~”到了跟前,前面一匹马停了下来,马上是个年轻的公子,一身蓝衣,头发高高的扎起,有几缕头发不听话的随风荡着,有一缕糊上了脸颊,那公子不耐烦的伸手挥走,守卫这时望清了他的脸,轮廓鲜明,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肆意的笑着,铺面而来的少年英气,少年郎,该当如此。 这时,后面那匹马才到城门,英气少年侧过身,“衎表哥,这次可是我赢了,你得帮我负责和我母亲解释。” 后头的青年,状似无奈的点头,这人一身青衣,骑马过来时,仿佛带来了一城的烟雨朦胧,头发规规矩矩的束着,唯有一条青色的发带,随着微风飘摇,肤色白皙,他的眼眸望过来的时候,深邃迷人,就像被人捧在心间。 而这时,他这双眼正望着蓝衣的公子哥,随手递过一个水囊,看着少年郎咕咚咕咚吞下一大口,有那么几口溢了出来,沿着喉结,缓缓往下,青年目光微敛,“信,我早就寄给舅妈了。天色不早,还是快点进城吧。” 守卫这时听见他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初春时节的一股清泉,涓涓而流,清得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少年郎这才察觉自己又被表哥糊弄了,“表哥!”青年打马上前,“子御,你再不快点,娘亲的鸽子汤就没你的份了。” 天色在他们身后渐渐落下了帷幕。 这两人,无疑就是要回家的太守府大公子,以及非要跟来的温家表弟,温行,字子御。 守卫站在城墙边,听着换岗的钟声敲响,日复一日,岁月如居,时节如流。 第二章 行香子 大少爷回府,太守府可是热闹了一番。 池鱼看起来坐得端端正正的,然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 “娘亲,哥哥今天还回不回啊?”池鱼抱着娘亲的胳膊,陶大人自己捧着杯茶,回想起闻之阁里新展出的一副山水画。 突然门口一阵喧哗,“夫人,夫人,大少爷到了!”来福的话音未落,一身青衣的少年已经出现在了门口,那青年,作了一揖。“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身后的蓝衣少年,早就等不及了,“姨父,姨娘,你们可别怪表哥,是我非要跟来,才耽误了。” 陶大人,这才发现自家大儿子身后,还缀了个小尾巴。 池鱼撇撇嘴,“就知道是你要来,要不然哥哥才不会迟到。讨厌鬼。” 陶夫人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池鱼,跟表哥见礼。” 温行,边摇头便摆手,“没事,没事。表妹,这次是我对你不住。所以你看,这是什么?”温行递过来一个锦盒,池鱼打开来,却是今年正流行的金崐点翠梅花簪,正正好是池鱼喜欢的模样。 池鱼笑起来,“算你聪明,这次原谅你了。” 温行摸摸鼻头,朝陶以衎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陶大人,摸摸美须,“好了,人都齐了,快点开宴吧。” 饭后,陶夫人留下了温行,想来是要问些将军府的事情,池鱼也顺势留了下来。 陶大人带着自家的大儿子,进了书房。 甫一进门,以衎望着书房早早点起的熏香,略一挑眉,“父亲大人,您今日是又惹了母亲不愉快?” 陶大人清了清嗓子,走向书桌,“没有的事,就是这书房蚊子多,我让他们熏了一下。” 以衎点点头,陶大人望着儿子不动声色的样子,有点头疼。“你这半年,在书院里可还好?” 以衎站在一旁为父亲磨墨,“还算顺利,夫子说,明年可下场一试。” 陶大人听了,莫名停顿了一下,“你从来都有成算,若是决定了,便去试上一试。不论怎样,你总是我儿子。” 以衎抬头望了陶大人一眼,陶大人专心挥毫,“我还没想好,等在家里过了节再说吧。” 陶大人放下笔,“以衎,瞅瞅这字,怎样?” 以衎这才望见陶大人写的大字——上善若水。 “朗其明白。” 陶大人望着自家儿子,渐行渐远。 以衎踱步到后院,接了温行,回房歇息。 下午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有些疲倦,头顶几缕呆毛,明明是俊朗的面庞,偏生傻里傻气。以衎轻笑:“子御,可是累了?” 少年打了个哈欠:“表哥,咱们快点回去歇息吧。”边说边摆手,“池鱼,还说明日要上街,啧~”少年的脸,哭丧起来,“得多累啊。” 以衎负手:“哦~那明日可得辛苦子御了。” 温子御瞧着自家表哥,悠悠闲闲的模样,跑过来,一把拉住表哥的胳膊,“我的好表哥,咱们还是快些吧。” 以衎瞟了一眼紧挨在一起的双臂,不见衣服下的皮肤,却能感到肌肉的紧致。 以衎笑起来,眼波流动,顺势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借机抽出了自己的手,“瞧着是大了,其实还是个小泼猴,走吧~” 温子御哎呦一声,摸摸额头,想着刚刚表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回过神来的时候,“诶,表哥,你等等我~” 池鱼坐在梳妆台前,环儿拿起温行送的簪子:“小姐,表少爷送的簪子可真好看。” 池鱼往脸上敷着香露,递了个白眼:“我哥的眼光怎能不好~反正,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给温子御打掩护。” 佩儿上前整理池鱼的长发,松开簪子,长发飘逸而下,有桃花香气蔓延出来:“小姐,你该叫表哥。” 池鱼皱皱眉:“下次再说吧,我记得就叫,记不得就算了。” 月上柳梢头,扬州城的灯火渐渐熄灭。 第二日,池鱼去找哥哥的时候,温子御正在院子里练剑,一剑去时,激起梨花白一片,微风吹来,飘飘洒洒,池鱼就望见自家哥哥,捧着本书,立在窗边,有一片梨花,打了几个转眼见要落在书页上,一道剑气刺来,梨花瓣从剑刃上划开两片,以衎的发带被激起几圈波澜,捧着的书的青年,抬眸望了一眼,树下的少年,肆意的笑开。一眼万年。 然而,这静谧在一瞬间就被打破。 “温子御!”池鱼被这一剑吓到,回过神来,瞧着自家哥哥还在笑着,气得声音都在抖,她不愿责怪自家哥哥,火气全都冲着温行,“你能不能长点心?这剑是这样练的吗?” 温行转过头来的时候,就瞧见池鱼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自己。默默放下剑,正打算开口。 “池鱼,叫表哥。”是以衎开口了,池鱼瞧着自家哥哥的眼色,终是没再说什么。 温行瞧着池鱼应该是被以衎止住了,摸摸鼻子:“我去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以衎瞧着温子御回房,阳光从间隙里洒下来,被发丝反射出金光。 池鱼哼了一声:“哥!” 以衎招招手,池鱼不甘不愿的走到窗前,望着自家清逸的哥哥,以衎摸摸妹妹的头,发丝柔软,一眨眼,小女孩也长成了大姑娘:“池鱼,也长大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抵触子御的?” 池鱼不说话,扯着哥哥的衣袖,以衎无奈的望着小姑娘:“你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揪袖子。哥哥知道,池鱼最是聪明不过,池鱼也莫要担心,哥哥都知道的。” 池鱼抬起头来的时候,以衎望见小姑娘眼睛都红了:“不,哥哥你不知道。你总会被这温子御害死的。” 以衎闻言顿了顿,“池鱼是不相信哥哥吗?乖~”,伸出手,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终是揽进了怀里,“当你遇见的时候,也许就明白了,现下,池鱼就莫要跟表哥斗气了,哥哥会难过的。” 池鱼紧紧抱着哥哥,“我不想明白”,松开手,擦擦脸上的泪,撇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斗什么气。” 以衎笑笑:“是呢,我家池鱼是个大姑娘了。” 温子御再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哥哥妹妹,相亲相爱的模样。 池鱼瞧见温行过来,动了动嘴,瞧见哥哥笑意盈盈的眼眶,还是上前:“表哥,对不起,刚刚是我莽撞了。” 温行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个场面,一时慌了手脚,“没事没事,都是兄弟,不,不,我是说大家都是亲戚,唔~我是说,你是妹妹,是我行事不过脑子。” 池鱼瞧见温行手足无措,一脸懵懂的样子,实在是不忍直视。另一旁,以衎早就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咱们出门吧。”还好,以衎总是想起自己是个兄长,制止了温行继续傻里傻气下去。 春光正好。以衎瞧着身旁意气风发的少年,望着糖葫芦眼馋的小姑娘,眉目舒展开来,一瞬间的风华,迷了旁人眼。 第三章 风波生 一场雨过后,街头巷尾又热闹了起来。 以衎和温行跟在池鱼身后,温行瞧着这繁华的街市,望向以衎:“表哥,我想父亲戍守边疆十五载,是值得的。我也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为这万家灯火,为这和平现世,鞠躬尽瘁,再所不惜。” 以衎瞧见少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里,眼眸里全是坚定与意气,被这光华耀了眼,闭了闭眼,睁开眼,调侃道:“温小将军,自然是可以的~不过眼下,你还是先保保我这小家的钱财吧。” 温行望着以衎手指的方向,池鱼已经进了一家铺子,看上去兴致勃勃。 温行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发出一声惨叫。 “快点快点,表哥,你得去看看。” 等到以衎和温行进到店铺的时候,池鱼已经挑了一堆了。现下,她正拿着一个流苏步摇,一个凤步摇纠结着。 以衎走进店铺,那边的掌柜的瞧见了,连忙上前来,“公子,您回来了。” 以衎点点头,“池鱼,你和子御慢慢挑,我去对对账目。” 池鱼摆摆手,温行张着嘴,“池鱼,这家店铺是朗其哥的?” 池鱼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表哥,你不知道吗?这条街上,但凡店铺有兰花标记的都是哥的。”温行张了张嘴,“我是万万没想到,表哥如此厉害。”此刻,温行脑中已经被“这家店铺是表哥的”,“表哥是不是很有钱”,“我是不是以后出门送礼都不用准备了?”诸如此类的念头包围。 以衎翻着账目,掌柜的立在一旁低声回禀着:“公子,檀然传消息回来,朝廷派人来扬州查探余党的消息了。” 以衎不曾停下手中的账本,“怕什么,邱老,你安心做生意就好。” 邱老瞧着青衣公子,“公子,您要当心,您是她唯一的牵挂了。” 以衎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以衎出来的时候,只瞧见了温行。少年倚在门边,无聊的摆弄着剑穗,“池鱼呢?” 温行朝帘子后指了指,“她刚刚不知道遇见了哪个小姑娘,聊得可带劲了。” 以衎笑笑:“那让她们聊着吧,你过来。” 温行走过来,以衎手里拿着一枚新制的玉坠,以衎弯下腰,系在少年的腰间,“甚好!” 温行瞧着这玉,形状颇为新颖,也很是欢喜。 “表哥,这玉真不错。下次,我也送你一样。” 以衎笑起来,“你喜欢就好。” 而池鱼在这店铺里,却是恰巧遇见了一“知己”。 池鱼看饰品,大多时候,看的都是眼缘。逛着逛着,瞧见了一枚粉水晶,刚想拿过来端详一番,旁边便有人出声要了这枚,池鱼转身,便瞧见了一个丫鬟搀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 见惯了这扬州城里的娇俏姑娘,池鱼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清愁的女子,突然就想起了“病西施”这个称号,通身的风流气派,都压不住这眉间轻愁,池鱼想着,“我若是男子,真恨不得,将这世间的宝物,全都奉给她,只盼她能一展笑颜”,想着想着,被人抢先一步的别扭也就消失了,池鱼朝着柜台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瞧着伙计松了口气,也就往别处看去了。 然而,接下来,要么是池鱼抢先这姑娘一步,要么是姑娘又比池鱼快一步,基本上两人看中的,都差不多,第三次还是这样的境遇的时候,池鱼不得不停了下来,而那边,姑娘也刚刚开口:“姑娘,这枚玉镯,您可喜欢?”池鱼瞧着姑娘的模样,看来也是有些郁闷,池鱼笑了起来,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我瞧着今日,和姑娘倒是不谋而合,我名池鱼,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而后,两人便在这帘子里坐下来,好好聊上了一番,池鱼也就知晓了,这病美人,唤作薄德音,月初,才和哥哥来到扬州城。来扬州也是为了德音的身体,德音的身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虚弱,扬州城的天气舒适,适合休养。聊得越久,两人竟是有说不完的话,池鱼喜欢德音身上的落落大方,幽静淡雅,德音也觉得池鱼身上的娇俏,十分可人。两人又有同样的爱好,这样一交流下来,竟是觉得知音难觅。 若不是以衎敲门进来,两人怕是要说到天荒地老。 于是以衎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早就聚在了一起,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子,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护在姑娘身旁。以衎咳嗽了一声,池鱼望过来,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哥,你别吓着人家姑娘。”转过头,又跟德音介绍,“德音姐姐,这是我哥,陶以衎,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叫他以衎哥。” 德音站起来行了一礼,“陶公子。” 以衎瞧着这姑娘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姑娘不必多礼,”转头有些无奈,“池鱼,咱们今天出来玩的时间差不多了。” “呀”,池鱼这才望着窗外,这天色确实将要暗下来,心里想着,“没想不到和德音姐姐,居然聊了足足一下午。” 池鱼瞧着德音,“德音姐姐,今日天色不早,我和哥哥先送你回家吧,咱们往后再聚一聚。” 德音点头,“今日的确是晚了,你和兄长早点回去吧。我兄长只怕是也要来接我了。” 德音话音刚落,池鱼就听见,帘外有道温柔的声音传进来,像是微风吹皱一池碧水,像是清晨的露水从叶间滑过,像是静谧午夜一滴水从石缝里滴下,沿着这缝隙一点点渗透。 池鱼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可以因为一道声音,对一个人产生好奇。 那人站在帘外,轻声问着,“不知,德音可在里面?” 德音快步上前,“哥,我在呢。” 掌柜的掀开门帘,池鱼终于望见那人,她瞧见那人,一身白衫,池鱼想,原来白衣穿起来不是只像发丧的,还能是仙人之姿,腰间简单挂着一根玉笛,池鱼想这玉笛会不会有些许的重,压着这公子的腰肢,掀开帘子的风吹起公子披散的发,池鱼想这风也是温柔的,吹起来是青草幽幽,那双眼,睫毛很深,轻轻浅浅的望过来,池鱼想,君心如大道,我驻一时间。 然而,这些不过是一瞬间,池鱼听见哥哥和他交谈,听见哥哥唤他薄公子,听见德音跟在他身后和自己道别,听见自己一如往常的和他见礼,目送德音离去。 池鱼、温行和以衎饭后消食,月色正好,温行已经朝亭子走去了,她幽幽的望着自家哥哥。 “哥,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听见池塘的蛙鸣,闻见荷花的清香,瞧着月色在池塘里荡漾开来,碰到自己胸膛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今夜月色正好。 第四章 关雎曲 以衎讶然,转头看向自家妹子,月色温柔,她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以衎差点没听清池鱼到底说了什么,开口道:“是今日的薄公子?” 池鱼望过来,眼波流动,点点头。 以衎瞧着她,“我们今日才见到薄公子,池鱼,你喜欢他什么呢?” 池鱼欲言又止,以衎了然,“你喜欢他长得好?” 池鱼不好意思,揪着路旁的叶子,道:“薄公子,才不是仅仅长得好。” 以衎笑了笑,摸摸自家妹子的头:“食色性也,池鱼,你呀,不用不好意思。” 瞧着池鱼又不说话了,以衎接着道,“妹妹,在你看来喜欢是什么呢?” 池鱼歪着头,望着自家哥哥,道:“喜欢,大概是一眼万年,他来的时候,你眼里就只能装下他。” 以衎瞧着池鱼认真的神色,颔首,“妹妹,果然是大了。只是这喜欢,不仅仅是一眼之欢,也不单单是在刚刚好的时间,你碰巧遇见了一个你心欢喜的人。你瞧着薄公子好看,这是一时的心动。你可曾想过,怎样与他长长久久下去?” 池鱼脸色有些苍白,“反正,我就是喜欢他。” 以衎瞧着小姑娘,“这样,你不是和德音姑娘相处的好吗?我们邀着他们一起出游。刚好,母亲不是说要去白龙寺吗?池鱼,用你的心去看,而不是用眼。若是你接触下来,还是喜欢,哥哥帮你和母亲说去。” 池鱼瞧着哥哥的眼眸,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沉稳,池鱼扑进兄长的怀里,“哥~” 以衎拥着小姑娘,“人生的路,哥哥没办法一直陪你走下去,只能尽我所能,但愿你的幸福能在我力之所及之处。” 以衎抬眸,温行横坐在亭台边,手上拎着壶酒,向这边疑惑的望着,以衎瞧着自己宠出来的木头,心头头一次生出一丝怀疑,然而瞧着瞧着,又笑了起来,默默想着,“其实,我也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呐。” 第二日,以衎写了信,邀了薄绥之一起去白龙寺。白龙寺在这扬州城里,声名远扬,不仅是香火旺盛,而且白龙寺的地理位置也好,如今的季节去,刚刚好是个休闲的好去处,素食也是一绝,就是香客多也不太方便,陶家在白龙寺有供奉,还有专门休憩的厢房,如此也方便不少,德音本来就是来休养的,因此,薄绥之立马就应了。 池鱼帮着陶夫人收拾着行李,陶夫人瞧着自家闺女是不是走神,“池鱼,你最近怎么了?” 池鱼慌忙塞着点心,“没事啊,昨晚没睡好罢了。” 陶夫人抬手试了试池鱼额头的温度,吩咐古嬷嬷,“古丽,我记得上次老爷带回来一盘熏香,安神,你回头送到池鱼院子里去。” 池鱼蹭到母亲怀里,“娘亲最好了~”池鱼瞧着自家母亲的脸庞,保养的实在是好,和她出门时见到的夫人们不一样,池鱼忍不住,问母亲:“娘亲娘亲,你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呀?” 陶夫人望向池鱼,睫毛弯弯,遮住了池鱼眼中的神色,“池鱼是怎么了?可是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了?”后一句话,问着跟着池鱼的佩儿。 “没有没有,池鱼只是好奇,娘亲您和我说说吗?”池鱼拉着母亲的手撒娇。 陶夫人瞧着她和陶大人如出一辙的眼眸,嘴角勾起了笑意。 “当时啊~” 池鱼走在自家的长廊里,想着母亲说话时的神态,想不到自家母亲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的,才换来了如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现世美好。 二十年前,温馨是这金陵城里的一朵霸王花,生得好,家世好,还有一身好武艺。 装一装,还有一身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日常却不是绣花弹琴,而是男扮女装上街东游西荡,温家几辈子没出一个娇娇女,也由着她,宠着她。好在,温馨做事也不过火,度把握得好好,偶尔上街也不过是教训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这一日,照常上街,照常见义勇为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硬茬子,惹火了那人,一鞭子下来的时候,温馨想着,可千万别打脸上,然后,就见一个瘦弱的公子,挡在了自己身前。 听着这公子,一顿之乎者也,竟也说的那人灰头土脸。 而温馨瞧着这公子,手上被鞭子抽出了血,而他若无其事,“姑娘,下次行事可不能如此莽撞了。”温馨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伪装,这么粗略。而那人,挥挥衣袖,一走了之。 温馨第一次发现,自己一贯看不起的书生,小小的身躯里也有意气。 她想着,科举在即,这公子应当也是赶考的书生。她悄悄派人探寻,知道他独身一人,家徒四壁,上京赶考,装作不经意偶遇,让管家救济赶考举子,偶尔送去几盒糕点,偷几份书生的文稿,温馨不再上街见义勇为,也开始弹琴,学着吟诗。流言蜚语,渐起。 终于有一天,他约她见面。 月色洒在温馨脸上,惨白。她听他说,“姑娘好意,陶慎心领了。当时街上,实在是无意之举,姑娘不用介怀。陶慎一介平民,实在不敢高攀。” 温馨瞧着公子,气的说不出话。“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公子就这样瞧着骄傲的小姐,一走了之。 后来,科举之后,他竟一鸣惊人,是个才华横溢,容貌喜人的探花郎,拒绝了首辅的榜下捉婿。 后来,琼林宴上他被灌醉,温馨遇上醉酒的公子,他说,“我是在做梦么?” 后来,温馨被掳,被自家哥哥救下来的时候,瞧见文弱的公子立在大马身侧。 后来,中秋佳节,温馨拦着公子,“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公子面无表情,“小姐,多心了”。 温馨吻上公子的唇,瞧着公子无动于衷的脸庞终于破碎。温馨松开手,甩出一盒首饰,“有本事让我二哥送首饰,有本事你娶我啊”。 公子立在风里雨里,有些可怜的味道,“陶慎,无权无势,不通武艺,家无双亲,孤身一人,唯一真心尔,一生一世一双人,小姐,可愿怜惜?” 温馨头一次跟自家父亲说话的时候,有些扭捏,“父亲,咱们家是不是有些冷清?”书房里,温大、温二、温四,跟着自家父亲面面相觑。 温馨绝食了三日,温夫人哭着打开了门,瘦弱的公子跪在温府前,瞧见温馨的时候,摇摇欲坠。 再醒过来时,良辰吉日,凤冠霞帔,金陵城的霸王花,嫁给了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挑开红盖头的时候,温馨听见公子轻声说:“我今日,好欢喜。” 欢喜,再坚持了一下,没有错过你。 欢喜,遇见你。 欢喜,有你。 第五章 流光抛 白龙寺在扬州城外。如今时节正好,以衎和温行,骑马行在前头,池鱼陪着母亲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瞧着白龙寺掩映在山水之间,佛香袅袅,偶尔几只鸟雀掠过天际。 温行道:“表哥,你说求神拜佛,有用吗?若是有用的话,不妨拜上一拜,就求这江山千里,再无干戈好了。” 以衎回道:“信则灵。无子的求后继有人,无财的求家财万贯,无名的求金榜提名,人们求的往往是自己得不到的,做不到的。若真到了只能求佛的地步。” 后面的话,以衎望了温行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温行瞧着以衎的模样,重重抚了一下自己的佩剑,凑到以衎身边,道:“我总不会让表哥陷入这样的境界的,实在不行,还有我哥,父亲大人。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家,不至如此。” 以衎瞧着他的笑摸样,没忍住又摸了一下温行的小呆毛。 “哥!你又来~” 池鱼跳下马车的时候,以衎已经在和大和尚交流,温行在寺庙前,倒还规矩的等在一旁。 “阿弥陀佛”,大和尚双手合十低吟,“陶夫人,厢房已经备好了,可要先去休息。” 古嬷嬷扶着陶夫人,陶夫人向大和尚行礼,“先去休息一会,再去拜佛吧。今日的香客倒是不多。” 大和尚伴着陶夫人往后院走去,“前几日刚好办了一场大的礼佛,今日便少了许多人。” 陶夫人瞧着池鱼恹恹的样子,道:“池鱼,你们先去收拾下行李。瞧着就是坐不住,和哥哥们去逛逛,午时前回来。” 池鱼,连忙点头,“娘亲,知道了~” 池鱼瞧着以衎悠闲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吐槽,“坏哥哥~” “妹妹,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冷不防温行凑过来。 池鱼吓了一跳,“哥!你们都欺负我!” 温行一脸莫名,瞧着炸了锅的池鱼,以衎把他拉到身后,“看来池鱼是不想知道某人什么时候到了?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还一个劲的奔波。” 池鱼瞧着自家哥哥,就跟奸商一样的脸色,“哎呀,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温行望望表哥,又看看表妹,听见表哥说,“他们昨日便来庙里了,我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听小和尚说他们还在厢房里休息呢。” 池鱼忍不住笑起来,装模作样的咳嗽一下,“德音姐姐第一次来白龙寺,怕是不习惯,我的去看看她,哥哥,你带表哥四处转转吧。”话音未落,池鱼带着环儿已经转身走了。 以衎叹口气,“女大不中留。” 温行这时才发觉池鱼的变化,“她,她这是动了春心?” 以衎转头,瞧着少年,“子御,你也十七了,可有喜欢的人?” 温子御忍不住抓紧了佩剑,梗着脖子道:“我,我是要成为大将军的人,岂能耽于儿女情长。” 以衎笑起来,温子御觉得这笑声,声声入耳。 以衎不再打趣温行,“走吧,我们去看看风景。” 池鱼绕到院子里的时候,听见从竹林里,传来一阵笛声。 池鱼转过头,对环儿道:“我来得匆忙,忘了拿给德音姐姐的礼物,好环儿,你去帮我拿一下吧。” 环儿点点头,“小姐,我去啦,你别乱跑”。 “去吧,去吧”,池鱼瞧着环儿的身影不见,转身走向竹林。 半上午的阳光,从竹叶的间隙里,打下来,竹叶的清香弥散开来。 池鱼沿着小路向前,笛声悠扬,路的尽头,是自己偷偷描绘了许多次的身影。 有微风,吹起了竹叶。他还是一袭白衫,竹叶为它绘制出了竹影斑驳的刺绣。 池鱼一走神,揉碎了身旁的枝条,池鱼抽了口气,在这笛声中有些突兀,薄绥之,望了过来。 池鱼呆呆的望着他,瞧见他扔了个东西过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身影已近在眼前。 池鱼被他虚搂在怀中,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眼角生了颗痣,池鱼想伸手去探的时候,薄绥之已经将她放了下来,离得有三步远。 薄绥之站在碎笛旁边道:“陶小姐,失礼了。你可还好?” 池鱼这才瞧见,是条竹叶青。怕是刚刚跟在了她身后。瞧着这蛇的身体,池鱼脑子里的风花雪月,一下子没了。“啊!”脸色惨白,忍不住上前揪住了薄绥之的衣袖,这下子是真的不是揩油了。 池鱼人生中最怕的事物,一个是毛茸茸的事物,一碰就红彤彤一片,另一样就是这滑溜溜油腻腻的软体动物,池鱼瞧着就会想着,这东西沿着小腿、大腿往上爬,午夜梦回,被大蛇缠着透不过气。曾经,在院子里见着一条小蛇,那一个月,池鱼赖着母亲不愿回房,后来硬是换了一个院子,太守府也一年四季,都放着防虫的药。 而现下,这条绿色的蛇,大抵能够算的上,是池鱼十五载人生中,最可怕的经历之一了。 薄绥之瞧着自己的袖子被揪的一团,一团,眉头微皱,瞧着陶池鱼的脸色,提高声音道:“陶小姐,陶小姐,你没事吧?” 想着薄公子就在自己跟前,池鱼告诉自己要放松,放松,“薄薄公子,我,”池鱼一句我没事,没能说出口,想着刚刚这条蛇离自己不过一尺远,池鱼腿就有些发软。“薄公子,我有一点点怕蛇。”池鱼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比出一点点的长度。 薄绥之瞧着她逞强的模样,估计是走不了了,想着这是妹妹念叨了许久的知己,抿了抿唇,“陶小姐,这边偏僻,侍女不好找过来,绥之只能抱你出去,到院子前我就放你下来,你看如何?” 池鱼点头,一下子觉得又幸福又绝望。 薄绥之已经撕下了布料,隔在手中,将池鱼抱了起来。 池鱼瞧着他,目不斜视,望见了他右眼下的痣,想起母亲说,眼角有痣的人,是上辈子哭得太多了。不知道他,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忧伤。 这条小路,马上到了尽头,薄绥之放下了池鱼,离那条蛇远了,池鱼也缓了过来。 缓过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掐着自己的衣袖,“薄公子,这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别说出去?”大眼睛水汪汪的瞧着薄绥之。 薄绥之点头,池鱼连忙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拜访德音姐姐。”说完,人就一溜烟跑了。 薄绥之楞了一会,才笑出来。 望着自己的一身狼狈,快步走进院子。 第六章 春池皱 薄绥之有洁癖,如今身上的狼狈让他实在是受不了,一踏进院子,立马道:“去抬水来。” 等梳洗好了,一个黑衣的汉子,推门进来。 那人拱手道:“主子,我们盯的那人进了扬州城,就在街上乱逛。再没有其他动静。” 薄绥之把玩着玉笛,“又是扬州城么?爷爷有新的消息传来吗?” 汉子回道:“大人说,八月皇上要去避暑山庄,希望主子在这之前赶回去。” 薄绥之挥挥手,“我知道,你下去吧。” 那人拱手退下,薄绥之看着窗外,袅袅青烟,“不知这扬州城的繁华下,又藏着哪些恢诡谲怪。” 晌午时分,丫鬟来厨房端菜,瞧着那厨师,手一抖,一勺子盐竟全部倒进菜里。 瞧着是个出家人,丫鬟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拿了一份,回头跟小姐妹吐槽,“这庙里的和尚怎么也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恰好,以衎、温行随着一众和尚路过。 以衎朝着老和尚道歉,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心净自明。施主不必介怀。” 大和尚却是不平:“不妄语,不恶口,不两舌,不绮语。贵府规矩,着实不严。” 老和尚的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瞬:“明诚,你又着相了。众生即佛,佛即众生。施主,且先行。” 以衎拉着温行先进了院子,温行向后看了一眼,瞧着大和尚们围坐在老和尚身侧,老和尚瞧着像棵树,又像尊佛,满目慈悲。 池鱼倚着陶夫人,“娘亲,咱们在白龙寺多呆几天吧。” 陶夫人点了下池鱼的鼻子,“你这小滑头,又寻着什么好玩的了。我瞧着你最近也不锻炼,也不绣花了。” “她呀,怕是被这庙里的佛陀,度化了”,以衎顺口接道。 池鱼撇撇嘴,“哥~”。 陶夫人瞧着人都齐了,连忙说,“快坐下”,夹了块素鸡给温行,“子御第一次来着白龙寺,尝尝这里的素菜”。 池鱼尝了口菜,“今日的菜,尝着,有些失了火候”。 陶夫人接着夹了口,眉头微皱,“食不言,寝不语”。 池鱼吐吐舌头,再没说下去。 一顿饭,用的飞快。 池鱼放下碗,喝了口茶,道:“娘亲,我上次上街遇见的姐姐也在庙里,我下午去瞧瞧她。”得到了许可,池鱼挑眉望着以衎、温行,“我走啦,晚饭时候再回来”。 以衎、温行陪着陶夫人坐了一会,说起了今日上午和老和尚碰面。 陶夫人听见那句佛及众生,点点头,“若人了知心性,众生即佛,若人迷失心性,佛及众生。” 以衎点头,“方丈的确是得道高僧。” 那边古嬷嬷突然插口,“你说那大和尚叫明诚?可是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庙里正在做佛事,为了正是那明诚,听说是化缘的时候,遭了洪灾。” 以衎与温行,一个对视,“古嬷嬷,你记得可清楚?” 古嬷嬷回想了起来,“的确是这个名字,上次我去点灯的时候,刚巧碰上的。” 陶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瞧着两个孩子,以衎是个花拳绣腿,倒是子御,从小练武。 “子御,你用轻功出去看看。不要打草惊蛇。” 温行抓紧佩剑,就要出门。以衎拉住了他的衣袖,又松开来,“小心点”。 陶夫人又看向古嬷嬷,“佩儿呢?让她去把小姐找回来。” 佩儿拿着盒糕点就往薄家的院子里去。 半盏茶的时间,佩儿回来道:“小姐和薄小姐上山间的小潭子去了,我告知了薄公子,薄公子带着人上山找去了。” 这边温行也转了回来,“姨娘,这寺里的僧人除了方丈和几个大和尚,其他的都换成了会武的,我瞧着头都是刚剃的,庙里的僧人太多了。” 陶夫人手中的杯盖重重的砸在杯子上,“这群杀千刀的,到底想干嘛。” 以衎站起来,“娘亲,我想他们的目标大概就是您,我和池鱼了。您先去换套衣服,和温行一起,带几个人悄悄下山,找救兵来。我留在这里拖着他们。” 温行瞧着以衎说的郑重,显然是刚刚他出去的时候,已经想好的对策。 温行急起来,“你就是个文弱书生,刚走也是你走,我留着。” 以衎瞧着温行,头一次语气严肃,“子御!谁知道这院子里有没有监督。他们盯着的是陶府,我留下来才能稳住他们。你要做的是保护好我娘,而且得快点去搬救兵。下山的路,才是危险。” 瞧着温行红了眼,以衎笑着安抚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来救我们。” 温行终于点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我就回来,你等好。” 陶夫人听见以衎的法子的时候,就稳定了心神,瞧着温行被说服了,“朗其,你看好池鱼。” 一盏茶后,温行带着嬷嬷打扮的陶夫人出了院门,路上碰见个小和尚,“温公子,你们是要去哪呀?” 温行咧嘴笑道:“我回府一趟,拿点桃花酿过来。” 小和尚摸摸头,退到一边,“原来如此。温公子早些回来呀,到了晚上路不好走。” 温行和陶夫人,骑着马一路狂奔。 而这边。池鱼和德音刚刚到了小潭,这小潭的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清幽,透彻,还有几尾小鱼,嬉戏打闹。 也不知是谁在这小潭旁边,找了颗大树,利用石子,摆出了个小石台,还有小石凳。 德音闻着这林间的干净空气,听着鸟鸣,戏着清水,觉得心间的一口闷气终于抒发了出来。 池鱼瞧着德音眉间的郁气渐渐消散,招呼着环儿将拿过来的酒水糕点摆出来。 “德音姐姐,这个地方好看吧”,池鱼像个邀功的小孩子,凑到德音身侧。 德音瞅了小姑娘一眼,拿起桌上的糕点,塞了池鱼一口,“就你古灵精怪”。 又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天空,闭上眼,“不过这地方,真是让人欢喜”。 池鱼喝了口果酒,“姐姐喜欢就好。扬州城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回头带姐姐一个一个地方玩遍”。 德音瞧着小姑娘,笑出声来。 “那,就得看你们还有没有命去玩了”,一个粗犷声音突然响起。 数十个光头大汉,拿着弯刀,从林子里冒出来。 啪的一声,杯子砸在石头上,碎成两瓣。 第七章 笑无常 池鱼瞧着这几个汉子身上还穿着僧衣,“是庙里的和尚!不,你们是一群假和尚。” 为首的假和尚,抖了抖刀,“别废话了,陶小姐还是安静些,老老实实和我们走。” 池鱼挡在德音前面,瞧着几个仆从已经吓摊了。转身紧紧攥着德音的手,开口道:“好,我跟你们走,只不过,你们需放过别人。” 德音攥着池鱼的手不放,池鱼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先走,我会武” 德音瞪大了眼,池鱼已经向这群和尚走了过去,为首的大和尚,瞧着池鱼的模样,“没想到,陶家大小姐,竟是个讲义气的姑娘”。 一把拉过池鱼,低声在池鱼耳侧说:“只是你凭什么让我放了她们。” 刀光凛凛冲着德音,池鱼一拳打在和尚的手上,转身离了和尚三步远,一手已经拔下了鬓间的钗子,对着自己的脖子,笑起来,“你们的目标是我,我想,你们也不会想拿着具尸体吧。而且,你放过这些人,他们也不过是和你们一样的平民百姓罢了。” 假和尚捂着自己的胳膊,摸了下,隐隐作痛,瞧着那边的病小姐还有几个仆从,“陶小姐,倒是有几分巾帼气概。放他们走。” “城哥!”有两个和尚,不愿放手。城哥环顾四周,“怎么,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众人终是留出了一个口子,丫鬟扶着德音快步的走出包围圈,池鱼瞧着德音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才松开了手中的簪子。 两个假和尚,立马上前,紧紧绑着池鱼的手。 城哥上前,拿起掉在地上的簪子,瞧着簪子头竟是磨平的,一个巴掌甩在池鱼脸上,“陶小姐,还真是机智。带走!” 池鱼被两个假和尚拎着往上走,瞧着竟是还要往山里走,悄悄松开自己腕间的一串玛瑙,只能盼望着哥哥能早日发现,早日找来救兵。 另一边,薄绥之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德音。 德音这会子,瞧着竟是更加的憔悴了。瞧见自家兄长,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兄长!你快些去救池鱼。” 薄绥之,等德音的情绪安静下来,才知道,池鱼竟如此大胆。他按住德音的肩膀,“德音,现下寺庙里也不安全,你身子不好,我派人先送你回城,我会去救池鱼的。” 德音瞧着兄长坚定的语气,这才找回了主心骨,“兄长,你要快点找到池鱼,我瞧着那群人,不像善类。” 绥之安排人护送德音回城,转身,黑衣汉子已候在一边。“吴钩,走吧。” 薄绥之到小潭处时,只剩一片狼藉,石子处,竟还有血迹,瞧着刚干涸不久,想起德音的叮嘱,“难道竟是动手了,也不知这娇小姐可能承受。” “主子,右侧发现了一颗玛瑙珠”,吴钩呈上一颗色泽圆润的珠子。 薄绥之拿在手里,想起昨日不小心碰到池鱼手侧,那咯人的,应该就是这珠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收进怀中,“去看看哪里还有这珠子。” 这珠子丢起来的时候,倒是方便,找起来的时候,吴钩的眼睛差点看花。 日头渐渐掉了下去,最后一颗珠子在一处山林里找到。 “主子,这是最后一粒了。我刚刚向前探了探,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破土地庙,瞧着有动静。” 薄绥之走在山林间,瞧着日头落下,“日枷风,夜枷雨。看来今夜有场好雨。” 池鱼被这些假和尚,拎着进了处破庙,绑起来丢在在一堆破草上。 这些假和尚围坐在一处,很快烧起了火,竟还有两人出去打了几只野鸡,竟是调料都有,瞧着在这破庙里,呆的时间不短。 野鸡渐渐烤出了香味,这些假和尚竟都大口大口的嚼起来,瞧着一个又一个大光头,油光满面,池鱼有些不忍直视。 领头的和尚,拿着个白馒头,坐在了池鱼旁边,本想坐过来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和尚,低声咒骂了句,走向了另一边。 池鱼依旧被绑着手,闻着烤鸡的香味,瞧着这大和尚啃着馒头,肚子也有些饿了。 池鱼看向领头的和尚,“喂,你是不是叫明诚。我记得上午在老和尚旁边看见过你。” 大和尚闷声啃着馒头,池鱼瞧着这人竟不理她,“我说,你们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财?” 池鱼瞧着大和尚面不改色,继续说,“要是为财,不如我们商量商量,你们要多少,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大和尚喊了一声,“闭嘴!” 池鱼瞧着他望过来赤红的双眼,竟是要吃人一般。池鱼再不敢拔老虎毛了。 大和尚扔掉手中的馒头,走过来,粗糙的手挑起池鱼的下巴,微微用力,池鱼的下巴一下子就红了。 池鱼望着脸色阴沉的大和尚,“你,你想干嘛?” 大和尚嗤笑一声,“我还以为陶府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呢。再怎么装,这金银珠宝堆起来的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 池鱼实在是不懂这人怎地如此大的敌意,瞧着这人身上的确是沾了几缕佛气。 大和尚抚上了池鱼的脸颊,“瞧瞧这水嫩的皮肤,我的兄弟们可没碰过这么嫩的姑娘,你最好老实点”。 说完,大和尚丢下池鱼,手在身上蹭了蹭,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恰巧窗外一道闪电,池鱼刚好瞧见大和尚的脸,他是真的恨不得毁了她。 雨,瓢泼而下。池鱼缩进角落里,眉头紧皱。 “城哥”,有一道身影凑到明诚身边,“城哥,白龙寺里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我们该怎么办”。 池鱼瞧着这一屋子的光头又凑在了一起,明诚开口,“没事,有这丫头在,也没事”。 又有几道满怀恶意的眼神看过来,池鱼听见有嘈杂的声音。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陶慎!别让我抓到他”。 “妹妹,别怕,哥哥马上来陪你了”。 …… 池鱼心里咯噔一下,“这群人,只怕是那群灾民了”。 第八章 典恩仇 雨势越发的大了,池鱼瞧着这一屋子的人,越发嘈杂起来。 火势瞧着要暗了下去,大和尚,丢了根木头进去,火星四溅,人们静了一瞬,听他开口:“都别急。四儿,你下山去瞧瞧,有不对劲就立马回来。” 人群里一个瘦弱的汉子,应了声,套了件僧衣往外走去。 碎碎私语弱了下去,只听见火星“啪嗒啪嗒”。 过了一会,池鱼听见又有人出门。 “李狗子,出去放放水。” “诶,就来。”两道人影相携着出了门。 夜愈发深了。池鱼努力往窗外瞧去,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这山太高,竟有从头顶劈下来的错觉,紧接着雷声轰隆,一瞬间,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吴钩就在这雷声的掩饰下,摸了进来,身后,雨水泥泞里,胡乱倒着几个人的身影。 想来就是先前出门的几个人。 又过了一盏茶。 “李狗子他们怎么去那么久”,有人问。 “怕不是被雷吓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就说他胆小,天天供佛。” “咱们这些人,再供多少佛也没有救了。” 人群刹那间安静了一瞬。 大和尚往外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不安,戳着火堆,瞧着庙里的七个人。 “出去找找,发现不对就发信号”。 一个人影,应声出去。 那人出去不过一会,一道信号光闪过,庙里的人一下子站起来,向外看去。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就在这时,从窗子里跃进来一人,大和尚反应慢了一瞬,那人不知向火堆里扔了什么,一阵白烟。 庙里还剩下的七个人,一下子倒了五个。 只剩下大和尚和靠门的一人,还勉强拿刀撑着身子。 大胡子努力开口问道:“什么人?” 池鱼就听见一声轻笑,庙门一下子大开,池鱼晕过去之前,只瞧见一道白影从门外走进来。 池鱼再醒过来的时候,安安稳稳的躺在庙里,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只剩来勒出来的一道道紫痕,一碰就疼。 窗外雨还在下,可是身侧已经燃起了火,薄绥之,就在火焰的另一边,朝池鱼笑了一下。 是新燃的火,大概还是松柏树,有松柏的香气,可能还有些不干的柴火,烟火有些大。 池鱼琐琐碎碎想了许多,还是忍不住想:“你可别再笑了,你一笑,我觉得我大抵是要万劫不复了。” 池鱼半撑起身子,“薄公子,短短一日,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救命之恩”, 薄绥之手中把玩着玉笛,打断了池鱼的话,“陶姑娘不用介怀,若不是陶姑娘的回护,德音的病情怕是要更严重了”。 话落,瞧着池鱼眉头微索,薄绥之接着道:“不若,姑娘赠我一支玉笛吧。” 池鱼这才想起,薄绥之似乎时时带着这玉笛,上午的时候,还因为她打碎了一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等我回府,就给薄公子送过去。” 薄绥之,偶一抬头,瞧见姑娘,小小的一团,缩在火堆旁,满面狼狈,发丝凌乱,偏偏那双眸子瞧着他,明亮、滚烫。 薄绥之,假咳了一声,“陶公子他们应当是早早知道了消息,只是现下,月黑风高,雨势滂沱,委屈陶小姐在这庙里过一夜了”。 池鱼连连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说得急了,咳了起来。 薄绥之连忙递过来用叶子装着的水,看着池鱼喝了,视线掠过池鱼红透的耳尖,又从火堆里挑出来几个番薯,“先吃几个红薯,垫垫肚子,夜,还长。” 池鱼瞧着那红薯,冒着热气,闻起来更是香甜,忍不住道:“薄公子,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放手呢?”池鱼心里想到,“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回头我就和娘亲说去。” 薄绥之莫名觉得有些胆颤,手抖了抖,一道声音插进来。 “主子,他们醒了。” 池鱼这才瞧见,一旁还有位黑衣汉子,人高马大的,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而那些大和尚,如今都被反绑着双手,东倒西歪,躺在庙门下。真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才一个个转醒过来。 领头的大和尚明诚,一双眼眸狰狞,“奸夫**!无耻小儿!” 池鱼瞪大了眼,“你这人,说什么呢!” 话音未落,那黑衣男子已经甩了两巴掌过去。 池鱼摸摸自己的脸,一下子想到下午被打的一下,脸疼。 大和尚挨了打,竟是一声不吭,还是梗着脖子,瞋目裂眦,“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三人没人理会大和尚。 但是薄绥之起了兴致,示意吴钩上去询问。 吴钩一边擦着手中的剑,一边走了过去。 居高临下,瞧着大和尚。 “听口音,是南陵人?”大和尚目光凝了一瞬。 “看你如此喜欢这僧衣,你认识这庙里的人?”大和尚眉头一皱。 “他死在了洪灾里,你是来为他报仇?”大和尚瞪大了眼睛。 大和尚立刻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儿,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吴钩,点点头,“看来我猜的不错。说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耽误时间。” 大和尚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说给你听。” 吴钩面无表情,一剑砍在地上,轻声在大和尚耳边说道:“至少现在你在我手中,而你的兄弟们也在我手中。” 大和尚眦裂发指,“你!你敢!” 吴钩随手收好剑,道:“我敢不敢,不应该是看你吗?” 大和尚前倾的身子,坐了下去,瞧着自己身旁的伙伴们。 又有谁想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旁边醒过来的假和尚们,瞧着大和尚,纷纷开口。 “大哥!没事,来生再做兄弟!” “老大!黄泉路上,我们一道!” …… 池鱼听见这些汉子的声音,竟是接近嘶哑,仿佛像打开了一个华丽的盒子,从里面跑出来了一些千奇百怪的怪物,它,竟像是会吃人的。 四下安静起来,大和尚瞧着火堆,开口。 “好,我说。” 第九章 南柯梦 时间倒转回二十多年前。 庆历元年,嘉兴帝登基,百废待兴。 南陵小县城里,街头胡屠夫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接生婆打开帘子,满脸横肉的胡屠夫连忙迎上去。 “快,快去大夫来,你家娘子怕是不好了。”接生婆,急急催到。 胡屠夫一下子愣在原地,还是身旁的大儿子——胡安,连忙跑去找街角的大夫。 那晚月色实在苍凉,胡安回来的时候,父亲瘫在床脚,嚎啕大哭。 床上,早晨还为胡安打了一个荷包蛋的妇人,瞪着眼睛,双腿大开,血色漫延。 还她身旁,刚刚出生的婴儿,裹在干净的襁褓里,嚎啕大哭。 六岁的胡安,第一次意识到,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隔。 胡娘子,用生命换来的二儿子,长得实在是喜人。 可惜胡屠夫从没看一眼。 应该说自从胡娘子走之后,胡屠夫再也没了清醒的时候。 每日都在饮酒,胡家铺子的牌子再也没挂起来。 胡屠夫不管二儿子,胡安担心弟弟,只好放在身旁。 六岁的胡安,只能一个人,烧火做饭,烟火呛得喉咙疼,擦擦眼泪,胡安熬了一碗粥,端进房里给胡屠夫一碗,自己随便凑合一碗。 小弟弟乖巧的狠,胡安从邻居讨来的奶水不多,只能冲着水喂他,他也很少哭闹。 胡安一逗,他就笑出来,瞧着十分喜人。 胡安瞧着弟弟,吮着他的手指,喜笑开颜,心里一酸:“就叫你乐乐吧。乐乐乖~哥哥希望你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胡安抱着弟弟打起圈,弟弟笑得更开心了。 胡乐三岁,趴在哥哥背上,跟着哥哥上山挖野菜。胡安塞了个野果给弟弟,胡乐啃了一口,又给了胡安。 胡乐六岁,站在哥哥身旁,帮着哥哥生火烧饭。火候没掌握好,胡乐烧了个大花脸,胡安的菜也糊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胡乐九岁,瞧着哥哥要出门。“乐乐在家乖乖的,哥哥下工回来,给乐乐买糖吃。”十五岁的少年,身姿依旧瘦弱,却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小胡乐跑进厨房,烧着父亲和自己的午饭。 胡屠夫这一日,却是久违的没有喝酒。 胡屠夫踏进厨房的时候,小胡乐踩在小板凳上烧菜。 是炎热的夏天,小人还没胡屠夫腰高,汗水滴答滴答。 “乐乐?”胡屠夫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胡乐吓了一跳,这才瞧见是那个人。以往一直缩在房间里,不给酒就砸东西,好几次甚至打伤了胡安,如今,他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目光晦涩。 胡乐反射性的拿着锅铲,挡在身前,“我,我马上烧好饭了。” 胡安拿着一支冰糖葫芦,回到家。 堂前,胡乐一个人缩在桌子旁,厨房里传来阵阵饭香。 胡乐瞧见胡安,“哥!”像是一只雏鸟瞧见了母亲,发出一声啼叫。 胡屠夫端着盘青菜,出了厨房。 胡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了。剃掉了面目的胡须,身上没有挂着酒葫芦。目光第一次清晰起来,里面有着胡安和胡乐的倒影。 九年,壮年的屠夫,日夜浸泡在怀念、悔恨中,头发竟是已经花白。 “安儿~”胡屠夫,喏喏开口。 “好了,就吃饭吧。”胡安淡定的开口,递给胡乐冰糖葫芦,胡乐眼瞧着最后一颗山楂被捏碎。 “哥哥,是不是哭了。”胡乐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来。 接下来的几年,大概是最幸福的几年。 胡安在城里慢慢从伙计变成了二掌柜,还遇见了一位叫青姑的女子。 胡屠夫不再喝酒,时常出去找点小工做。 胡乐早已不再馋别人嘴里的糖果了,成了街头巷尾的小霸王。 如果,停留在这里,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 庆历十二年,胡乐十二岁,边疆战情越发严重。 小城里,也开始征兵役。 胡乐年纪小,倒是无所谓,可是胡安年纪刚刚好。 偏巧,胡安店铺里出了事,胡安被打得起不了床,胡屠夫在去找大掌柜回来的路上,失足摔进了河里。 胡屠夫被捞上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角碎银。胡安合上胡屠夫的眼,知道这是老父亲去讨回来的赔偿。 胡乐搀着胡安,匆忙将胡屠夫下葬。 夜晚,胡安咳嗽着,想起傍晚听见的,庙里僧人不用服兵役。 想到年幼的弟弟,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第二日,胡安告诉了胡乐,十二岁的胡乐,懵懂的问:“哥哥,那你还回来吗?” 胡安摸摸胡乐的脑袋:“哥哥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胡安不曾告诉胡乐,当僧人意味着什么。 青灯古寺,潦草一生。 十二岁的胡乐,默默跟着胡安,瞧见他进了寺庙,瞧见哥哥的一头青丝剃光,瞧见哥哥出门,与他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贫僧明诚”。 胡安进了寺庙的第二天,青姑找上门来,“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这克父克母的煞星!你还要把你哥害到什么地步。” 胡乐跑进寺庙,猫在檐角,瞧见自家哥哥打扫落叶,敲钟拜佛。 胡乐抹抹眼泪又回了家。 这寺庙是个小庙,明诚经常要出去化缘,顺势就能回家看看胡乐。 每次回家都能瞧见胡乐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自己也收拾的好好的,朝着明诚软软糯糯的笑起来。 于是,明诚也就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胡乐多少次被人打倒在巷子里,多少次瞧见妇人拉过自家的孩子,不让他们接近这个煞星。 胡乐打架越来越狠,偶尔他会想,不是说一辈子都照顾我的吗?你在哪里呢? 胡乐又一次打架打狠了,趴在巷子里,一动不动。 一只脚踢过来,“诶,还活着吗?” 小武馆的师傅捡到了胡乐,胡乐在武馆里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明诚从小庙到了白龙寺,回家越来越不容易,胡乐从一个瘦弱的小孩,长成了大汉,成了武馆的一把手。 明诚再一次来到小城,和胡乐道别的时候,很是欣慰。“乐乐,你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等你成亲生子的那天,我再来看你。” 可惜,他们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小城南崚邻近曲水,这条曲水养活了扬州城一半的人家。 这一年,新来的太守大人主持修建大坝。 这一年,梅雨时节,曲水大坝,崩了。 这一年,胡乐眼睁睁瞧着,安详幽静的小镇,一瞬间成了汪洋河海。 那些他曾躲过雨的屋檐,塌了。 那些骂过他救济过他的人,死了。 过去种种,如同一场空。 人们从美梦中醒来,只需一瞬间。 而做一场美梦,却不容易。 明诚在白龙寺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胡乐正带着一批人往扬州城里走。 可是,明诚不知道。 明诚和方丈说,“主持,我得回去。” 方丈敛目:“阿弥陀佛。” 明诚一去便没能再回来。 送来消息的妇人,哭倒在佛前。 她身旁跪着个小孩,“明诚大师,是为了救这孩子,被洪水卷走了。” 胡乐就站在一旁,身边的发小四儿开口:“大哥,我瞧着这小孩,和你小时候长得好像。” 胡乐咽下一口心头血。 瞧着怒目而视的金刚,“是这人间容不下我,不是我不容这人间。” 胡乐带着这批人,落草为寇。 这年夏天,胡乐来祭拜的时候,听到大和尚在准备太守府的厢房。 胡乐剃了头,瞧见镜子里的和尚模样,“哥,你等我。” 第十章 谁是客 胡乐完全以旁观者的身份讲完了整个故事,池鱼已经呆住了。 “所以,你绑架太守府的人,就是为了报复陶大人?”薄绥之说道,从一旁走到了胡乐面前。 这个健壮的男人,如今面如死灰。 “我就想让陶慎这个贪官,也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笑。 “你胡说,我父亲才不是这样的人!”池鱼一下子激动起来。 胡乐冷笑一声,“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只是不知你们日日夜夜,吃着喝着的都是我们的血肉,会不会不安。” “你这个疯子!”池鱼铺过来,薄绥之拉住池鱼,“陶小姐,你先冷静下来。是非对错,我们之后再论,如今不过是此人一面之词而已。” 池鱼泪眼盈盈瞧着薄绥之,“薄公子,我爹是个好官,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肯定是有人陷害的。” 薄绥之认真瞧着池鱼,池鱼缓了一会,擦擦眼泪,哽咽着说:“薄公子见笑了,池鱼冲动了。” 再转身的时候,池鱼已经平静了下来,她问着胡乐:“你在白龙寺里,还有什么布置?” 胡乐闭上眼睛:“那就看你们陶家人命有多大了。” 池鱼这次没再激动起来,“你已经在这里了,庙里留下的人虽然多,但不一定有纪律。我相信我哥。” 池鱼顿了顿,神色更认真了:“胡乐,你觉得明诚大师会希望你这样吗?他肯定是个温和又善良的人。如果,他知道他的弟弟,因为他,犯下杀孽,他会安心吗?” 池鱼的声音很轻,胡乐没有反应,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泻漏了些许秘密。 胡乐闭着眼,胸前有一个瓷瓶,紧紧贴着皮肤。 是明诚的骨灰。 有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渗出。 我知道他肯定不开心,可是没关系,他为佛,我为魔,也总好过阴阳相隔。 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好光景都与他有关,他不在了,我也早就死去了。 他生前告诉我,会永远陪着我,他失信了,我不会。 他若是气得狠了,就打我好了。 反正他这么善良的人,打人都不疼。 哥,你打我一次吧。 白龙寺里,天色早就黯淡了下来。 以衎正在与自己对弈,珮儿端了杯茶进来。 “珮儿,你怕吗?”珮儿,瞧了一眼公子,依旧是端庄的模样。 “不怕,珮儿相信公子。” 以衎又下了一子,心里想到,“我竟是怎么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厢房外一阵喧哗,有脚步声渐近,“公子,方丈有请。” 以衎点点头,瞧着天色,“两个多时辰了,珮儿待会瞧见异状,就和家丁冲出去吧。” “公子,那你呢?”珮儿急忙问道。 却瞧见自家公子,幽幽笑了起来,“我啊,我要去收自己的网了。” 那双眼里,装得满是志在必得。 “毕竟,我们陶家人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 以衎到方丈处的时候,几个大和尚正守着方丈。 方丈开口:“陶公子,你来啦。你们先出去吧。” 大和尚依次退出了房间。 方丈拿出一副棋子,以衎摇摇头:“大师还是饶过我吧,今日我们只品茗就好。” 方丈点头,为以衎斟了一壶茶。 以衎尝了一口:“白龙寺的新茶,果真是清新。听闻,大师善于看相,不知朗其是否有这荣幸,请大师为我看上一看。” 方丈为以衎又斟了一杯:“陶公子,想看什么呢?” 以衎喝完茶,把玩着杯子:“大师,不如就说说今晚,我能不能如愿以偿。” 方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陶公子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 以衎作了一揖:“谢大师提点。” 两人相视一笑。 方丈瞧着眼前的公子,开口道:“陶公子,公子与佛有缘。我却有一语想赠予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未免多情空余恨。” 以衎瞧了方丈一眼,大师依旧稳坐如钟。“多谢。” 方丈瞧着以衎的神色,道了声:“阿弥陀佛。” 公子不信佛,菩萨也难度。 夜色浓重,雨声哗啦。 厢房里,一群人围绕在一起,一个大胡子说道:“大哥,还没有传消息下来,不如我们去把陶府的人给抓了吧。” “会不会莽撞了?”有声音质疑。 “没事,我去看了陶府带的人不多,那陶公子还在方丈大师那呢。”一个瘦子说。 “我们抓了人,大师怎么办?”有一道小孩子纤细的声音传出来。 “伍儿,你怎么在这里?”大胡子把小孩拎出去,那个小孩身上套着和尚的僧衣,仔细一看,竟是下午拦着温行的小和尚,他在厢房外,跺了跺脚,想起入庙的时候,老方丈慈悲的怀抱,向后院跑去。 伍儿到了院子前,瞧见院子口有两个看守的大汉,一个汉子摸摸伍儿光溜溜的头:“伍儿,你怎么来了?” 伍儿笑起来:“大胡子叔叔让我把方丈带过去。” 大汉拍拍他的头:“去吧去吧,小心点。” 伍儿进了院子,回头看着汉子,眼里憋着泪,“明诚恩人,我到底做的对不对。” 院檐下,几个大和尚打坐着,伍儿冲到为首的和尚那:“明心师叔,快,我要见方丈。” 伍儿进到房间的时候,瞧见方丈念着经,那陶公子仿佛在发呆。 “方丈!” 方丈睁开眼,瞧着这孩子,怕是吓坏了。 “伍儿,别慌。” 伍儿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明心捏着衣角,轻轻擦着他的眼泪。 “方丈,你快跟我走,他们要来抓陶公子了。” 陶以衎瞧着这孩子,觉得有些意思。 他转身向方丈说道:“大师,你先随这孩子出去吧。不过,麻烦方丈派人通知一下我家家仆。免得祸及无辜。” 方丈倒也不是拖沓之人,知晓陶以衎必定是有后手。点点头。“那就此别过。” 小和尚擦干眼泪,领着方丈出了院子。 “方丈,我知道他们把别的师兄关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 以衎瞧着这雨势,越来越大。“子御,你可要来快点啊。” 第十一章 意与谁 脚步声靠近了厢房。 大胡子冲进来的时候,以衎瞧着窗外的夜色,神色莫名。 他拿着刀对着陶以衎道:“姓陶的,你居然骗我们!说,你把你家的人藏哪里去了!” 以衎瞧着大胡子:“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大胡子冷笑一声:“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死之前拉个垫背的。姓陶的,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我们走。” 大胡子挥挥手,几人出了房门。 有几个小伙子跑过来:“李哥,我们关着的和尚都跑了!” 大胡子瞪着小伙子:“怎么可能,钥匙呢?” “是伍儿,他说进去看看这些和尚,守门的没注意,就被人打晕了。” “这倒霉孩子!”大胡子咬牙切齿道。 院门在又冲进来一个小伙子:“李哥!不好啦不好啦。” 大胡子一脚踢过去:“喊啥呢?哭丧呢?又怎么了?” 后来的小伙子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他来时的方向:“那个温少爷回来了。” “他不是回家取酒?”话说到一半,大胡子上前一步,嘞着小伙子的脖子,继续道:“他怎么了?” 小伙子哭丧着脸:“我守在山下,瞧着一大批人马上来了。怕不是官府的人,这会功夫只怕是要上来了。” 大胡子瞧着围在身边的一圈年轻小伙子们。 这里面有从洪水里救出来的,有的是在逃难的时候路上碰见的,有的还未成亲却已满目沧桑,有的慌乱,有的沉默。 “干他娘的死老天!”大胡子抹一把脸,想着总不能让这陶以衎占了便宜,转过头指着几个青年:“一会儿你们几个带着小子们找大哥去,剩下的人跟我走。” “李哥!”几道声音响起来。 大胡子呸了口唾沫:“磨磨唧唧的干嘛呢!走!” 一伙人分成两路,开始行动。 大胡子跑到厨房找了几桶油,伸手摸了一把:“真是浪费这么好的油。拿些柴火跟我走。” 柴火浇下油堆在厢房门口,大胡子在门外吼道:“姓陶的,你家老头放水,我们放火。黄泉路上,可别找错了人。” 火把丢在柴火上,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马蹄声渐近,大胡子大手一挥:“我们走。” 一群人大摇大摆的从庙门口冲了出去。 “拦着他们!”有人喊道。 大胡子抽出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兄弟们,冲啊!” 厮杀声四起,有人倒下,有人叫出声来。 血色弥漫中,温行骑在马上不曾看见陶以衎的身影。 后院的火势越发大了,烟火冲上来。 温行一把长剑,势如惊鸿,杀出了一条血道。 大胡子倒在血泊里,瞧见那道蓝色的身影:“哈哈哈哈哈哈~静妹,李哥来了。” 温行差点直接冲进火里,火势太大了,有人拉住他。 “快,快打水来,救火!”那人喊道。 温行几乎是抢的,迎头一盆水。 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好在那人实在是亮眼,温行一眼就瞧见了那人一身青衫,手帕捂着口鼻。 火星四起,那人没遮住的眼睛里,有笑意弥散开来。 温行想,他大概是听懂了,他在说:“你来了。” 来不及解释,温行拽着陶以衎往外走,手紧紧的攥着。 以衎余光瞧见他紧紧抿着的嘴角,默默跟着。 “小子御生气了吧,其实腿有点疼啊。”以衎想着,“出去得找个借口讨回来,呀,我好像越来越坏了。”嘴角微微勾起。 “小心!” 温行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滚烫的身躯扑在了他身上。 “砰”的一声,重重在心口。以衎护着他,一根断掉的房梁压在他身上。 火势太大,温行甚至没有看清他到底有没有吐血。 温行只瞧见,他捂住口鼻的手放了下来,那片皮肤格外的白皙。 像只小花猫。如此搞笑的形象,温行想我怎么笑不出来呢。 有官兵冲了进来,挪开了房梁。 火势也被扑灭了。 温行几乎是爬过去,却不敢揽住以衎。“大夫呢大夫呢!” 温行终于看清了以衎。 青衫褴褛,边边角角都已烧焦,胸前一片血污,温行不敢去碰他的后背,被砸中的地方,血肉翻滚出来,被火烤过,呈现出一片狼藉。 可陶以衎依旧笑着,以衎的手摸到了温行的脸,有水迹,“傻子,没事的~别哭了,我心疼。” 温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要吐出来。 温行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一阵翻滚。 有什么在翻江倒海,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他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守在以衎身边,守着就好,守着他就不会闭上眼,守着他就没有受伤,守着他就还是那个清逸无双的公子哥,守着他就是那个永远胸有成竹的表哥…… 有人在说什么,温行听不见了。 还是陶以衎笑了笑,开口道:“子御听话,先去收拾一下。” 温行这次看向那官兵,这官兵被温行的眼神吓到了,颤巍巍的开口:“温,温温公子,先,先先让军医看看陶陶公子吧。” 有拎着医箱的老者,站在一旁。 温行黯淡无光的眼眸才亮起来,默默守到另一边。 有人来人往,以衎被抬进了房里。 有一盆盆血水往外到,有灯火通明了整晚。 “温公子,陶公子的伤势暂时控制住了,只是这边条件简陋,后续还需要好好观察,防止发热。”军医立在一旁。 温行脸色好了些,郑重作了一揖,“幸苦您了。” 这一夜,温行从未觉得如此难熬。 他瞧着以衎躺在床上,面无血色。 他一遍遍去拭以衎的温度,有轻微的波动,心就提起来。 他默默守在床边,没有去管没有去想心里波动的到底是什么情愫。 他只能想到,我不能让他离开我,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受伤,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应该永远都是那个潇洒的人,他是永远护着我的,他是陶以衎,他是朗其。 他,是我的,表哥。 温行红了眼,有什么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 那个打打闹闹的小公子,在这一夜生出了些大胆的想法。 第十二章 清平月 第二日,天气晴朗起来。 池鱼与薄绥之急匆匆赶到庙里的时候,官兵们正在清理着,被救出来的和尚们,也在忙碌着。 “我就知道哥哥肯定可以解决的。”池鱼笑着朝薄绥之说。 珮儿就在这时候来到了池鱼面前,“小姐,你快去看看公子吧。” 珮儿带着哭腔,池鱼再也管不了其他,向后院跑去。 珮儿告诉池鱼,以衎为了救温行至今昏迷不醒。 厢房被烧过的痕迹,残留在地面。 木头的灰烬味道,掺杂着庙里的香火气,直冲池鱼的脑子。 温行趴在床沿,陶以衎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池鱼眼泪腾地一下掉了下来,惊醒了温行,陶以衎却依旧毫无反应。 温行张了张口,池鱼低声喝道:“滚。” 温行紧了紧手,起身没站稳,池鱼眼色动了动,到底没开口。 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碰见薄绥之。 温行拱手道:“昨日在路上碰见了薄姑娘,薄姑娘身体娇弱,子御便派人先送姑娘回家了。” 薄绥之瞧着少年,神色仓皇,发色凌乱,衣衫皱巴巴的,道了谢,忍不住说了句:“温公子,还是先去休息下吧。” 温行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薄绥之进门的时候,便瞧见小姑娘趴在床沿,紧紧拉着陶以衎的手,眼泪唰唰的往下流。 池鱼听见脚步声,“我让你走,你没听见吗?” 薄绥之咳嗽一声。 池鱼转眼瞧见是他,擦了擦眼泪,背着身开口道:“薄公子,昨日多谢你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一张手帕递了过来,“陶小姐,保重身体。我刚刚听说,陶大人马上便过来了。你,别让家人再担心了。” 池鱼闭上眼,不让突如其来的眼泪掉下:“多谢。” 薄绥之,顿了顿开口道:“那,我先告辞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池鱼紧紧盯着陶以衎的脸,嚎啕大哭。 陶慎到了庙里的时候,三个孩子,一个躺着不知生死,一个哭晕了过去,还有一个傻了。 年过半百的陶大人,雷厉风行。 将胡乐一伙人押送进了牢房,奖励了及时救援的卫军,拜访了悲天悯人的方丈,顺带着点了夫人没来得及点的长明灯,大手一挥,将自家三个孩子带回了陶府。 回府路上,池鱼守着以衎,陶大人抹了把泪,转身将傻子温行拎上了马车。 “喝口茶,你今日可吃饭了?”陶大人坐在马车上,稳稳开口。 温行接了茶,摇摇头。 “子御,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是个大人了。”陶大人,缓缓开口。 温行在茶水氤氲里,瞧见陶大人带着关怀的眼神。“嗯。” 陶大人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人力不可逆的。池鱼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在心上。温家的孩子,要有志气。” 温行借着喝水,将滑落的泪一同咽下。“姨父,我知道了。” 陶慎望着温行策马崩腾的身影,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叠,“温家人啊,都是些吃软不吃硬的。” 到了陶府,陶夫人已经早早守在了门口。 一伙人立马将陶以衎搬到了房间里。 一贯威武的陶夫人,望着昏迷的陶以衎,一下子就心疼了。 她忍住了要流出的眼泪,转身看向温行,“子御,快回房收拾一下,好好休息一下。”边说着,边整了整少年的衣衫。 温行点头离了房。 池鱼再也忍不住跑到母亲怀里,“娘~我好怕。哥哥会没事的对不对。” 陶夫人摸了摸少女的头:“会没事的,娘亲已经派人去请神医了。池鱼,别怕,娘亲在呢。” 陶夫人将池鱼哄睡了,古嬷嬷扶着陶夫人到了以衎房里。 陶夫人挥挥手,古嬷嬷擦擦眼退下了。 “夫人,”陶大人进来的时候,自家夫人正在为儿子搽脸,“夫人,会没事的。” 陶大人上前揽住夫人,陶夫人紧紧抱住陶大人。 “陶慎,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有泪水浸透了陶大人的衣襟。 陶大人拍拍陶夫人,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的动作,轻轻稳着陶夫人的头顶:“阿馨,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们再出事的。” 七天,陶以衎清醒的时候不到两刻钟。 陶府的大夫,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一家子人的脸色都日渐消瘦下去。 陶大人在亭子里,摔碎了又摔碎了一个瓷碗。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就算是绑,也要把那个神医绑过来!” 客卿拱手道:“大人,神医本就神出鬼没,脾气古怪,功夫了得。恕小人无能为力。” 陶大人气的连连翻白眼:“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温行快步走过来,神色认真:“姨父,让我去吧。” “子御?”陶大人疑问。 温行拱手:“姨父,表哥是因为我才被砸中的,我想为表哥做点事。” 瞧着温行一意孤行的神色,陶大人终是松口:“那神医行事叵测,子御你要小心。” 温行和陶夫人到了招呼,收拾好包袱,往以衎房里走去。 池鱼刚好端着药过去,瞧见温行默默站在床边,将药放在桌子上,便径自过去为以衎擦拭。 温子御开口:“池鱼,我要出门一趟。” 池鱼依旧擦拭着以衎的脸。 “池鱼,对不起。” 池鱼擦到了以衎手上。 “我会找到神医的。” 池鱼微微顿了顿,将药拿过来,准备给以衎上药。 “我走了,池鱼,你保重身体。” 温行说完,转身便走。床上的人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幅度太小,无人察觉。 池鱼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温行的身影消失。 环儿在一旁开口:“小姐,你这样会伤了表少爷的心的。” 珮儿扯扯环儿的衣角。 池鱼放下药瓶:“我倒宁愿如此。” 与此同时,薄府里,薄绥之吩咐管家送了几盒珍贵的药材去太守府中。 吴钩守在一旁:“主子,你这是?” 薄绥之笑笑,“毕竟是在扬州,陶大人可是个有趣的人呐。” 至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面庞,薄绥之摇摇头,不再细究。 第十三章 长风荡 陶府收到了薄绥之送过来的药材。 陶夫人打开看了看其中一盒,竟是一颗千年人参。 询问着池鱼:“这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地出手如此大方?” 池鱼这才想起说好的上门道谢还没有去,倒是又花了薄绥之许多钱。 池鱼将她知道的告诉了陶夫人,陶夫人瞧着池鱼的神色,默然不语。 许久,想到温行也走了几天,随口道:“也不知,子御如今到哪了。” 池鱼不说话,陶夫人转头望着自家女儿,拉起女儿的手:“池鱼,你是不是还在怪表哥?” 池鱼望着母亲:“哥哥本来不必受伤的,若不是…” 陶夫人严肃起来:“池鱼!你怎么能这样想,前几天,你对温行不理不睬,我想着你担心以衎,便不说什么。但是,如今,你怎能将责任推卸到子御身上?” 池鱼梗着脖子不说话。 陶夫人瞧着女儿的模样,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继续开口道:“池鱼!以衎是哥哥,他为子御挡了这一房梁,必然是他愿意的。将温行唤作你,他必然也是为你挡下。这是他愿意的,你不能怪别人。子御心里也不好过,就几日的功夫便瘦了,若是可以,他必然愿意把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他自己。你,不懂吗?” 池鱼红了眼:“娘亲,我知道。我懂得的。我只是......” 陶夫人把池鱼搂进怀里:“好池鱼,我知道你与以衎感情深厚。娘亲不期望你有多么的优秀美好,只是娘亲希望你要成长,你要学会明白是非,你要学会冷静,谋定而后动,你要长成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姑娘。” 丁香花在窗前开放,香远益清。 池鱼躺在母亲怀里,安定祥和。 陶大人瞧着母女俩温馨的模样,挥退了众人,转身带着松竹去了牢房。 牢房的氛围沉闷、血腥,胡乐和一众人便被安押在这里。 看守牢房的官员,老早便守在了牢房门口。 瞧着陶大人到了,立马上前:“太守大人,您来了。这牢房气味不大好闻,大人可需要帕子。” 陶大人笑眯眯的摆手道:“呀,哪里需要这个,马龙你守着牢房幸苦啦。回头我让管家送些饭菜来。” 马龙点头哈腰:“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陶大人大手一挥:“无事。” 马龙伴着陶大人:“大人,您上次送进来的那些人,如今都好好的关着呢。这牢房坚固,保证连一只苍蝇都跑不了。” 陶大人点点头:“马龙你看着,我自是放心。” 马龙挠挠脑袋,接着说:“只不过,那胡乐倒是个硬茬子,怎么打,”陶大人眼神飘过来,马龙给了自己一巴掌,接着说:“呸,是怎么劝,都不开口。如今,也只知道他们是南陵城过来的流民,为了报复大人您。” 说到报复二字,马龙的声音低了下去。 陶大人依旧是笑眯眯的:“马龙你如实说便是,只是啊咱们对这些老百姓,没有证据还是不要随意动大刑,免得冤枉了人不是?” 马龙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大人说的是。” 陶太守和马龙终于到了胡乐的牢房前。 陶大人瞧着阴影处仿佛藏个人,但是又没有一丝动静。 马龙踢了一下看守的士兵:“还不快点开门,把这人带出来。” 有钥匙和锁链纠缠的声音,两个士兵进去,拖着胡乐往外走。 马龙引着陶大人去审讯室:“太守大人这边走~” 胡乐听见一声“太守大人”,神情清醒了一瞬。 等到审讯室的时候,他被按在木椅上,双手锁着铁链:“你是陶慎?” 陶太守瞧着这个被绑着的年轻人,听见他嘶哑的声音,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陶慎。” 胡乐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发丝凌乱,偏偏这双眼,明亮的吓人。 他紧紧盯着陶慎:“原来就是你这个畜生,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呸” 马龙听了,蹦起来,啪的一巴掌打下去:“住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污蔑陶大人!你们两个给我拿烙铁过来。” 陶慎咳了一声,马龙立马朝着陶大人哈腰:“大人,这小子嘴硬,我教训教训就好。” 陶大人瞟了马龙一眼,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马龙连忙凑上前:“大人,不可呀,这人罪大恶极,实在是穷凶极恶,大人,您的安危重要!” 陶大人瞧着这马龙上蹿下跳:“马大人,你先出去吧。” 马龙听着这语气不对,只好拱手,带着几个士兵退出房间。 “那大人,您小心,我就在门外守着。”临走之前,马龙朝胡乐的位置瞟了一眼过去,瞧见那人依旧瘫软在椅子上,心中暗恨,出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陶大人把这牢房转了一圈,瞧见一些新奇的牢具,还动手摸上了。 胡乐闭着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 陶慎突然开口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是我修建的大坝?” 胡乐沉默。 “那你又是从哪里拿到的武器?” 依旧沉默。 陶大人还是漫不尽心的把玩着烙铁,这烙铁被烧得通红。 陶大人开口:“可真是好看呐。肯定跟我儿经历的那场火一样动人。” 随手一挥,烙铁印在了胡乐胸前,滋滋作响,胡乐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陶大人暗暗可惜了一声,收回手,瞧着胡乐额角留下的汗水,接着道:“我去白龙寺的时候,瞧见了个伶俐的孩子,听说叫伍儿,那孩子挺可怜的,我想着领会家里养着也不错。” 胡乐瞪大了眼睛,看向陶慎:“陶慎!你敢!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陶大人瞧着胡乐怒发冲冠,笑了出来:“胡乐!你拿起刀对着我的子女的时候,又怕雷劈了吗?” 陶大人转了个身:“跟着你的那些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胡乐笑了出来:“苍天不公啊。” 陶大人盯着牢房黯淡的火苗,没有开口。 出牢门的时候,陶慎依旧笑眯眯的,跟着马龙几个牢房转了转,拍拍马龙的肩膀道:“马大人的工作做的不错,继续保持。” 马龙笑得眼睛都开了花:“哪里哪里,是大人教的好。” 陶慎摆摆手:“谦虚了谦虚了。我这就先回去了,马龙啊,好好努力。” 马龙目送着陶慎远去,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不过是个靠媳妇的软蛋,真是猪鼻子上插葱——装象。走,回去。” 第十四章 初长成 陶大人回府的时候,正巧碰见池鱼坐在亭子里。 瞧见了陶大人,池鱼站了起来。 陶大人摸了摸胡子,想到:“怕不是专门逮我的吧。” 夏末,天气闷热,亭子建在荷塘中央,荷花亭亭,婀娜娉婷,映得亭子里少女的脸色也多了些色彩。 陶大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吾家有女初长成,娇俏可人及倾城。” 池鱼瞧见陶大人满脸的汗,连忙让珮儿将准备着的绿豆汤呈上来。 陶大人接过汤,池鱼转身道:“珮儿,你们先下去吧。” 陶大人一口绿豆汤下肚,井水里窖出来的汤汁,带着透心的凉,绿豆熬得老,一口下去,满嘴的绿豆渣。让在外忙了一天的陶大人,觉得十分熨帖。 放下碗,陶大人擦擦嘴,看向池鱼:“乖女~你这一手汤汁熬的好!多跟你母亲学学。” 池鱼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双手揪着衣袖,望着父亲,开口道:“爹爹,那些流民说得都是真的吗?” 陶大人抬头望了一眼池鱼:“乖女,你不相信爹爹吗?” 池鱼摇摇头,“不是的,爹爹。我只是担心您。” 陶大人欣慰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我的乖女长大了,知道担心爹爹了。” 陶大人起身望着荷塘,负手,接着开口:“池鱼,你瞧着荷花可好看?” 池鱼瞧着荷塘,想起来,这塘荷花是池鱼十岁那年,娘亲瞧见某个府上的荷花开得正盛。回府的时候,娘亲说了好几次荷花好看,爹爹于是在自家府里也修了一个荷塘。 第二年,荷花便开满了整个池塘。那一年,池鱼吃了许多莲子,还有莲花糕、莲花酿、藕夹。娘亲也特别的欢喜,那一年开了几次荷花宴,扬州城里没有谁不知道陶府有塘茂盛的荷花。 如今正是盛夏,这荷塘里,荷叶连天,各色的荷花次第开放,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接近傍晚,夕阳映着晚霞,荷叶掩着莲花。一阵微风拂过,吹抚着立在荷花上的蜻蜓。此情此景,让人怡然。 池鱼嗅着荷花的清香,连连点头:“这荷花自然是好看,这里的品种还是我和娘亲挑的呢。” 陶大人笑起来:“是呢,我们池鱼挑的自然是好看。”语音一转,陶大人借着说:“那池鱼,你可知,这荷花长在哪里?” 池鱼立马接着说:“自然是淤泥,小时候我还背了‘出淤泥而不染’……” 陶大人伸手拉过来一只莲蓬,剥出莲子,塞进池鱼的嘴里:“这荷花呢,就像这盛世太平,这淤泥呢,就如同这世间种种不公。池鱼,世间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黑与白。一个盗贼,可能是个孝子,一个君子,也可能是个说着假话。但是,爹爹不是想你玩弄阴谋诡计。池鱼,你是陶府的大小姐,是温家的侄女。你有足够的骄傲,可以光明正大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爹爹、娘亲和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池鱼嘴里嚼着莲子,咬破一口,清香冲上鼻头,泪腺放佛也被刺激了。 池鱼瞧着自家爹爹,忍不住开口说道:“爹爹,池鱼也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陶大人瞧着小姑娘:“池鱼只要好好的长大就好了。爹爹最近总是在想,闺女呀,你出嫁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呢?幸好,老早我和你娘亲啊,就已经给你备好了嫁妆了。”陶大人说着,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想着自己省下去闻之阁的花销,实在是妙极。 池鱼不提防老父亲竟然已经想到了这里,忍不住红了脸庞,揪着衣衫,小声嘀咕:“爹爹,你怎么这样啊!我要去告诉娘亲,你藏在书房的私房钱。” 陶大人一激动拔下一根胡须,一边捂着下巴,一边瞧着池鱼:“我的乖女诶!爹爹明天给你带碧春坊的糕点。” 池鱼瞧着父亲一边叹气,一边嘀咕“家门不幸”去了书房。 瞧着父亲的背影,年过半百的父亲,永远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 衣衫总是整整齐齐的模样,就算是年纪大了也是个中年美大叔。 池鱼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时候,对着母亲永远是“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对”。 年少时,父亲还是小县令的时候。 父亲带着她逛街。 池鱼骑在父亲肩上,右手一根糖葫芦,左手一个大风车。 池鱼总是听见他笑呵呵的,跟街头巷尾的人们交谈。 “刘大哥,出摊啦。” “哟,婶子,这可不能要。” “阿馨上次就惦记着你家的糕点呢。” “乖女,叫叔叔。”“乖女,这是胡婶子。” …… 那时候,池鱼但凡做了坏事,父亲总是一把抱住小池鱼,拦住自家娘子的河东狮吼。 “夫人,池鱼还小。” 那时候,池鱼但凡被哥哥逗哭了,父亲总是一脸心疼的哄着池鱼,责备的望着陶以衎。 “以衎,你是哥哥,你要做小池鱼的好哥哥。” 那时候,池鱼但凡想要件什么事物,父亲总是一脸豪迈的掏出兜里所有的钱,大公无私的递给池鱼。 “乖女,这些够不够,还想要些什么?” 其实父亲也穷,毕竟母亲总是牢牢的把握着财政大权。 池鱼就这样被父亲捧在手掌心,从小城到扬州,从懵懂无知到豆蔻年华。 父亲说:“乖女不想学琴,咱就不学,都怪这琴,伤了乖女的手。” 陶以衎望着自己磨出茧子的双手,默默吐槽。 父亲说:“乖女今日背了多少书?记不得?记不得也没事,咱们慢慢来。” 陶以衎头悬梁锥刺股,背错一句,戒尺狠狠打一次,望着池鱼咬牙切齿。 父亲说:“乖女想去骑马?乖女你太矮了,不安全。好了好了,爹爹带你去。” 陶以衎被大马丢下了好几次,就瞧着父亲在一旁哈哈哈大笑。“乖女,快看你哥又摔了。” 池鱼想起这些过往,忍不住笑起来。若不是,家里还有娘亲大人压着,池鱼想自己大概是可以把这天都闹翻了去。 池鱼像只小狐狸,翘着小尾巴,去厨房端了碗绿豆汤送给了娘亲。 于是池鱼也没有瞧见远去的陶大人,转过身,便皱起了眉头。 第十五章 儿女债 陶大人和幕僚在书房里商量着该如何行事。 管家匆匆的进来,“大人,这是薄府刚刚派人送来的。” 陶大人拿起信封,“薄府?” 拿出来,却是一个令牌,刻着“林”字。再看这信里说明了,是那天晚上再那群人身上搜下来的。 陶慎瞧着这令牌,眉头紧锁。 一名幕僚上前:“大人,如此看来,这薄公子倒是是敌非友。” 剩下的一位也上前道:“大人,这白龙寺一事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推动。要提防这幕后之人,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陶大人点点头:“既如此,两位先生可有计策?” 其中一位老者,微微思索:“大人,这林姓的,在这江南地区,比较出名的,一位是扬州首富——金算子林晟,自古民不与官斗,况且这林府与陶府一向交好,自然不会是他。剩下一位便只有林司马了,只是司马一向管理武政,怎地插手扬州内政?” 另一位连连附和:“大人,这的确是需要多多考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如今,在下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这筑堤一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洪灾。” 陶大人瞧着两位幕僚陷入沉思,门外松竹又来催,陶大人开口:“两位先行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接着商讨。” 两位先生纷纷告辞,出了门,那位年老的幕僚对着年轻说道:“小子,巷口的胡娘子家来了新酒,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了不了,陶老,我可没有你的好酒量。” 陶老笑嘻嘻的摇着扇子出了府。 松竹进了门,陶大人却没有起身。 “松竹,铺子里可有动静?” 松竹神情一肃:“爷,铺子里并没有动静,只是知晓了公子受了伤,医馆里已经收集了许多药材,问爷,什么时候可以送进来?” 陶大人摇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他们有查到到底是谁吗?” 松竹愧疚得摇摇头:“南陵太小了,当初退下来之后,势力也缩水了不少,他们也只知道南陵遭了灾,却没有料到竟被有心人利用。” 陶大人倒也没有太大的失望,接着开口:“让他们动静小些,别被人察觉到了。” 松竹点头,又瞧着陶大人开口:“不过,上次大人你让我们查探薄府。檀然收到了薄公子的画像,传消息回来说,是薄太傅的孙子,先前一直跟着薄太傅学习,薄府传出来的消息的确是为了他妹妹来的扬州。但是他进扬州之后,一直盯着街上。老头们怀疑金陵的人就是他。” 陶大人皱起来眉:“居然是薄坚这老头,难怪瞧着傻里傻气的,薄府这些人都被孔儒之道残害了。要真是他,一个小屁孩行的君子之道,倒是不用担心。” 陶大人站起身,说了最后一件任务:“派人盯着我府上的两个幕僚,这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是。”松竹拱手。 陶大人抻抻衣袖,“走吧,回后院吃饭去。” 松竹又悄然跟在了陶大人身后。 晚饭,陶夫人弄了一大桌莲子莲花荷叶饭。 陶大人喝着莲藕汤,瞧着池鱼贼眉鼠眼的望过来,想来定是乖女跟陶夫人建议的。 陶夫人喝了几口,开口道:“不知道以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池鱼瞧着娘亲,眉间微愁,开口道:“娘亲,大夫说了,哥哥如今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等神医过来看看,找出昏迷的原因,便好了。温,表哥肯定可以带回来神医的。” 陶大人也接着说道:“阿馨,你莫太担心,若是以衎醒过来瞧见你又瘦了,指不定多么难受呢。”“说不定还要怪我”,陶大人心里默默想着,倒是没有说出来。 陶夫人是什么人?陶大人一个眼神,陶夫人就知道陶大人在打什么算盘。 实在没忍住,陶夫人撇了一眼陶大人:“没个正经,快点吃吧。” 陶大人连忙又喝了几口,池鱼悄悄笑出来。 “哥,你可要早点醒啊,再不醒过来,今年的莲藕汤,就喝不上了。” 陶大人给池鱼夹了块荷叶鸡。 这荷叶鸡首先将整鸡炸得酥脆,再用油炒出来葱姜蒜,各种调料,同整鸡一起放进砂锅里,加入卤料包,烧沸。最后荷叶用沸水烫透,摊放在烤盆内,将鸡收稠卤汁,包入荷叶中。撒点葱花、香菜,浇上热油,撒上芝麻,吃进嘴里,荷叶香芝麻香肉香混合在一起,是池鱼偏爱的一道菜。 陶大人瞧着池鱼吃的香,笑着问道:“乖女,薄府送了好几次药材过来,虽说咱们府不差这点东西,但是总是欠了人情,更别说,薄公子还救了你。” 陶夫人诧异的瞧了自家夫君一眼,静候事情发展。 池鱼微微顿了一下,又夹了一块肉,装作不在意的说道:“的确是的,也不知道德音姐姐有没有吓到。薄,薄公子人挺好的。” 陶大人又说道:“既然如此,池鱼,你觉得咱们是回礼好些,还是说邀他们上门来看看?” 池鱼埋头吃肉,陶夫人瞪了陶大人一眼。就听见池鱼说道:“哥哥还没醒,等哥哥醒了再要上门吧。至于回礼,我早就准备好了。” 陶大人没说话,陶夫人也瞧着池鱼,“自家从不耐烦打理人情往来的小姑娘,怎地如此积极。” 陶夫人恶狠狠的瞪了眼陶大人,没好气的瞧着池鱼:“别戳了,你饭都要戳没了。你一个闺阁女子,给男子准备什么回礼。” 池鱼这才反映过来,瞧着自家爹爹:“爹!爹!” 陶大人又给池鱼夹了一块鱼,“诶~乖女,快吃,你娘亲自下厨做的。” 陶府夜间的灯笼挂了起来。 正房里,雕花床上,陶大人正拥着陶夫人。 陶夫人一拳打在陶夫人胸前,陶大人一声闷哼:“哎呀,我说夫人,为夫老了,你再这样打下去,我怕不是要英年早逝。” 陶夫人起身,“你就装吧!你说,你晚上是在干吗?” 陶大人瞧着夫人:“夫人,只是瞧着池鱼最近魂不守舍,问问而已。” 陶夫人撇撇嘴:“这薄绥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陶大人瞧着自家夫人罕见的埋怨模样:“夫人,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池鱼吃亏的。” “就你鬼点子多,多大的人了。”陶夫人嘟嘟囔囔,靠着夫君睡着了。 “儿女都是债啊。”陶大人瞧着月色,感叹道。 另一处,夜半三更,有人密谈。 “牢里的那人没用了,处理干净。” 有人点头应是,夜色又重归平静。 “陶慎,希望你一直好运。” 第十六章 山有木 温行回来的时候,陶以衎已经躺了半个月了。 池鱼偶尔会碰见娘亲守在哥哥床前,暗自伤神。 连父亲也有些心不在焉。 请来的大夫,只能勉强维持着现状。 温行便在一个午后,悄然出现在陶府门口。 依旧是一身蓝衣,神色略带憔悴,不过短短几天,竟是瘦了一大圈。 守门的仆人,瞧见表少爷,连忙去禀告陶大人。 有人上前问道:“表少爷,神医呢?” 温行没有来得及回答,仆人就瞧见一个人影从眼前飞快的划过。 仆人愣了愣,“表少爷和少爷的感情真好!” 陶夫人带着池鱼迎了出来。 温馨瞧着自家侄子,伸手向温行的脸颊抚去,温行条件反射的要后退了一步。 温馨愣了一下,拉过温行的手,顾不得避嫌,往他身上探去。 温行身子抖了抖,还是任凭温馨探了一遍,开口道:“姨娘,我没事。只是太久没休息了,有些累。真的!”说着,担心温馨不信,还蹦了几下。 池鱼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拉回了娘亲,“娘亲,表哥都说没事了,还是先让表哥去休息一下吧。” 温行这才看向池鱼,池鱼和他对视了一眼,示意他哄好娘亲。 温行挠挠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陶夫人,“姨娘,这是从神医那里拿过来的药丸,神医去寻一味药材去了,但是他答应了半个月后便过来。” 陶夫人拿过药盒,药盒做的小巧精美,盒子雕刻着罂粟花瓣,这些引人痴迷的花朵中间刻着“春木”二字,陶夫人摸着这两个字,“春木?这药丸有什么效用?” 温行连忙回道:“神医说这味药极好,取的是枯木逢春之意,只要一日一粒,表哥便能坚持到他来,甚至说不定还能清醒过来。” 陶夫人激动道:“当真如此?” 另一边,陶大人终于赶回来了。 “竟有如此神奇的药?”陶大人的胡子都快翘了起来。 温行开口:“姨夫,不如拿一粒出去给府里的大夫试试。看看效果到底如何。” 陶大人连连点头,“子御的方法极好,松竹你拿一粒给大夫送过去。” 松竹点头,小心翼翼的捧着这颗药丸,去找大夫去了。 陶大人转头看着温行,“子御辛苦了!这神医究竟是何方神圣?” 温行摇摇头,:“不辛苦,只要表哥醒过来便好。” 陶夫人瞧着自家夫君竟是要长谈一番,连忙制止了这两人。“子御才刚刚回来,夫君,先让子御去休息吧。” 陶大人瞧着少年,强撑的模样,想来路上是基本没有休息。连忙开口道:“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子御你赶紧去休息休息。” 温行实在是疲倦,点点头,“姨夫、姨娘、池鱼,那我先回去了。” 池鱼这时候突然开口:“表哥,我送送你。” 陶夫人瞧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很是欣慰。 温行也有些惊讶,毕竟出门之前池鱼可是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 回过神来,“池鱼,走吧。” 池鱼与温行走在府里,荷塘的莲花已经开过了一搽,如今满池塘的莲蓬,光溜溜的,有着别样的风情。 池鱼走在温行身侧,望着这个比她大一岁的表哥。 “表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池鱼停在一旁,郑重的向温行说道。 温行楞住了。 池鱼没有管他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其实我一开始是喜欢你的。毕竟当时见到你的时候,都是些小孩子,你又比我大,到温家去的时候,都是你带着我玩。”池鱼说道。 温行在池鱼的描述中,也回到了那年少的时光。 池鱼三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回了一趟金陵。温行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毕竟温家全是大小伙子。 当时哥哥们都被父亲丢进了军营里,于是温舅妈便吩咐了温行带着池鱼。 温行每天上午都去找池鱼逗她玩。两个小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能干啥呢? 还不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然而事实上基本都是温行挨打。 谁让池鱼是温家罕见的女娃子,偏偏又长得可爱。 打着打着也打出了感情,至少池鱼走的时候,还想把这个小伙伴带回家,继续打。 后来,便只在父母亲的只言片语当中,了解童年的小伙伴。 这样的感情一直维持到十一二岁。 温家的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要出门实践,学习了。 温行进了书院,刚巧,在书院里还有陶以衎,毕竟是亲戚,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 回忆到这里,池鱼接着开口。 “大概就是在你进了书院以后,哥哥每封给我的信上,都有你。他会帮你作弊,他会带你放孔明灯,他会瞒着父亲母亲赚钱给你买礼物,十四岁那年,他送了我一个玉佩,可是他也给你送了一个。我真讨厌你,抢走我独一无二的哥哥。” 温行听着池鱼的话,并没有反驳。 因为他也想起来了,那些离家的时光里,永远都有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 无论是考核时候的小纸条,还是中秋节时一起放飞的孔明灯,或者是十五岁那年他亲手雕刻的玉佩,还有许多--碗里多出来的红烧肉,练剑时的喝彩,想家时的拥抱,被排挤时的安慰…… 种种种种,一瞬间挤满了温行的脑袋。 池鱼瞧着天空,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你毕竟本来就是我的表哥,哥哥的弟弟。可是,让我生气的是——你让哥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池鱼转过头来,认真瞧着温行。“你知道,哥哥跟我说什么吗?他告诉我,他把你当做可以执手一生的人,当放在心坎的人。你凭什么,能让哥哥这样牺牲。” 池鱼笑了笑,而温行已经愣在了原地。“执手一生的人?这怎么可能?” “真可笑!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哥哥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劝了他几次,可是他不听。” 池鱼仰着头,“我应该劝住他的。可是我做不到。于是,我只能瞧着他回到家,借酒消愁。我只能做他的树洞,成为唯一一个知道他的秘密的人。我只能听他一遍遍告诉我,他又为你做了什么,你又说了什么。我只能瞧见他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温行,你何德何能呢?” 池鱼带着哭腔,接着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独自挣扎,瞧着他一个人吞下苦果。表哥,求你,求求你,看他一眼吧。” 温行已经完全愣住了,不能言语。 “池鱼,你让我缓缓缓缓。” 池鱼瞧着温行,踉踉跄跄往房间里走。 抹抹眼泪,“哥,我总是没你狠心。” 第十七章 闻之阁 温行几乎是逃似的回到了房间。 许多以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浮现在眼前。 那些藏在只言片语背后的感情,那些自然而又不自觉的小动作,那些被装饰成兄弟情深的章节,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布置出天罗地网,以情为线,以身为索,将他牢牢抓住。 温行摸着自己跳的飞快的心脏,闭目躺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万丈红尘,七尺之棺。浮世三千,唯你一人。” 温行躺在床上,嗅着熟悉的熏香味道,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路,他实在是太累了。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温行永远记得这一晚,张牙舞爪的小池鱼,用最直白的方式,将掩藏的真相,说了出来。 那时候,他在陌生的地方,竭尽全力,鼻尖仿佛又是熟悉的味道。 池鱼照惯例去看以衎。 以衎静静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是惨白。 丫鬟用布条沾着水,滋润着他的嘴巴。 “你们先下去吧。”池鱼吩咐道。 丫鬟出了门,池鱼坐在哥哥床边。“哥,你还不醒吗?你会不会怪我呢?” 丁香花摇摇曳曳,以衎无声无息。 大夫查验之后,确实是上好的滋补之物。 陶夫人急急给陶以衎喂了下去,过了几日,大夫来报:“夫人,少爷的脉象平稳下来了。” 陶夫人重重吐了口气:“万幸!” 池鱼也放了心,环儿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珮儿瞪了眼缺心眼的环儿:“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池鱼秀眉一挑:“珮儿,你别怪环儿,这样挺好的~” 环儿吐吐舌头:“珮儿姐姐,干嘛要这样严肃~你这样公子是不会喜欢的~” 珮儿瞧着环儿:“说什么呢?你急忙忙的进来有什么事?” 池鱼瞧着珮儿,若有所思,正打算开口。 环儿递过来一本请帖:“小姐,是薄小姐,她递帖子邀您过府呢。” 池鱼瞧着请帖上娟秀的字迹,“竟是忘了告知德音姐姐一声。珮儿,你去跟娘亲说一声。” 珮儿应声去了。 池鱼想到答应薄绥之的玉笛,眼珠子一转跑去找陶大人。 池鱼找到陶大人的时候,陶大人刚刚接到胡乐暴毙的消息。 池鱼凑上去:“爹爹,你今日不是休沐吗?要不要逛逛闻之阁?” 陶大人瞧着女儿娇俏的模样,压下思绪,摸摸小胡子:“乖女,你又打什么歪脑筋?” 池鱼拉着爹爹撒娇:“好爹爹,扬州最好的爹爹,你就跟我去嘛~池鱼想买根笛子,爹爹眼光最好了,池鱼万一看走了眼那可如何是好~” 陶大人点点头,转身从房间的花瓶里掏出几张票子,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势,开口道:“走吧。” 池鱼连忙跟上自家爹爹。 于是,陶夫人派人来的时候,只得到了父女俩出门的消息。 陶夫人无奈,吩咐古嬷嬷,往老爷花瓶里塞几张银票进去。 却说池鱼拉着爹爹进了闻之阁。 甫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太守大人,今日想看些什么?” 池鱼瞧着这伙计,倒是不卑不亢,让人徒生好感。 陶大人进了这闻之阁如鱼得水,随口吩咐道:“带我们去看看玉笛。” “诶,”伙计应声道,边引着陶大人往前走,边开口道:“陶大人,阁里前几日得了一副王惠子的真迹,一直等着大人您来评鉴呢。” 陶大人眼睛亮了一瞬,“在哪里?”池鱼咳嗽了一声,陶大人勉强克制住自己,“等看完玉笛,你再带我去瞧瞧,你可别让人截了。” 使了个眼色,松竹悄无身息的塞了个银锭子过去,伙计掂量了下,眉开眼笑:“哪能呢,肯定给大人您留着。” 陶大人心满意足的跟着伙计往前走,池鱼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 闻,知声也。闻之阁里,但凡是你听说过的事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闻之阁的设计也是精巧。一楼分了许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专门负责的人,里面摆放着一些常见的药材、书画、首饰、器械等等,瞧着五花八门,种类丰富。池鱼的进门的时候,便瞧见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接着往上第二层是专门的书籍类,门口摆着个大架子,上面挂着许多字画,水平参差不齐。池鱼再往里瞧,匆匆一眼,瞧见有许多孤本,摆放在货架里,墙上贴着画,还有一处则摆放着许多笔墨纸砚。 池鱼瞧见这一层,来往的都是一些书生,甚至还有些书生正在挥毫,写好了,有伙计上前拿着给众人传阅,池鱼瞧着众人喝彩点头,那伙计便将这幅大作摆到了进门的架子上。原来这架子是这个作用。 伙计瞧着池鱼感兴趣便开口道:“陶小姐,这架子是专门为这些书生留下墨宝的地方,每月都会选出最好的几幅挂在这大厅中央。马上变到了这一月评比的时候,小姐若是感兴趣可以来瞧瞧。” 池鱼点点头,原来如此。 再往上一层是专门的药材类,路过大门,变闻见一阵药香,一下子让人清醒了许多。池鱼瞧见有些老头聚在一起,围着一株药材吵吵闹闹。一旁的伙计安静的守着,显然是见惯了这一幕。 第四层是放置器械的。有凌冽的风从门里透出来,池鱼瞧见其中的人,大多打扮利落,有些还蒙着面,但是身上的气势让人不敢低估。 第五层则是为女子服务的,也是伙计的目的地。 门口有轻纱飞扬,池鱼进了门,瞧着这满目的琳琅,整层楼分成了五部分。 门口左边是衣裳,素纱、素罗、花罗、绮、绫,这些布料,闪烁着光泽。 右边则是胭脂水粉,深红、曙红、朱红、土红、粉红、橘红、焦红、酒红、朱砂色…各色胭脂,摊开着摆放。 再往后看,则是首饰了。华盛、抹额、花钿、步摇、珥珰、禁步,分门别类。 旁边则是一些器物。有瓷器、屏风、花瓶、香炉,无一不是精品。 伙计将池鱼带到最后一个区域,琴、棋、萧、瑟、琵琶,各种乐器,有序的摆放着。 “陶大人,这里便是玉箫了。” 池鱼瞧着这排排的玉箫,差点花了眼。 瞧见还有楼梯往上,问像伙计:“这顶上还有一层,是放置什么的?” 伙计笑着说:“最顶上一层,都是些孤品,只有在每季拍卖会的时候才会展出,小姐若是有意,可以随陶大人一起来看看。” 池鱼点点头:“闻之阁,果然是不负盛名。” 陶大人摸摸胡子:“乖女,你可知道这闻之阁是谁家的?” 池鱼摇摇头,陶大人笑起来:“这可是咱们扬州首富林府,便是与当初的乐家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自然是与众不同。”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太守大人谬赞了。乐家那可是商界的传奇,林府万万担不起如此称赞。” 第十八章 窃私语 池鱼朝着那人看过去,是个年轻的公子哥。 浑身上下莫不透露出“我很有钱但我很低调”的气息。 以池鱼的眼力,大概能看出,这一身锦衣的公子,头上插得,手中拿的,身上穿的,腰间系的,莫不是价值倾城。池鱼默默吐槽“不知是哪家的败家爷们”。 陶大人瞧着这公子倒是笑了出来,“林贤侄,你今日怎在阁里?” 这林贤侄听着陶大人的称呼,立马改了称呼笑了笑道:“还不是听说陶伯父来了,我可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 池鱼这才瞧着,这人身上的确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池鱼正打量着,不妨这林公子突然向她看了过来:“陶伯父,这便是令千金吧。” 陶大人这才让出池鱼的位置来,笑眯眯的介绍池鱼:“池鱼,这便是闻之阁的东家少爷——林天翊,别看他年纪轻轻,咱们扬州府可都靠他吃饭呢。” 这公子连忙说道:“陶伯父可是埋汰天翊了。这样,陶妹妹还是第一次来我闻之阁,今日妹妹看中了便当作我给姑娘的见面礼。” 陶大人假意摆手:“这怎么使得。” 林天翊笑着道:“伯父~妹妹别嫌弃这闻之阁的手艺才好。” 陶大人朝着池鱼说道:“池鱼,还不快谢谢林表兄。” 池鱼行了一礼,林天翊虚扶起池鱼:“妹妹,客气了”,转身朝着陶大人告罪,“陶伯父,我今日刚回来,现下还有些账目需要对,今日便不多陪了。伯父和妹妹好好逛。” 陶大人摸摸胡子:“贤侄快去吧!” 林天翊行了一礼,带着仆从上了楼。 池鱼没好气的望着自家爹爹:“爹爹,人都走了。” 陶大人笑眯眯的:“林天翊实在是个不错的孩子。长得好,又会挣钱,小嘴还甜,池鱼怎么样,看得中吗?” 池鱼瞧着自家爹爹越发不像话:“爹!他不就是交税交的多嘛,至于你卖女儿吗?” 陶大人不再天马行空,咳嗽一声,拉着池鱼去挑玉笛。 一边走一边心中叹气:“多好的女婿人选啊,人傻钱多好掌握。” 一行人来到这玉笛柜台前。 池鱼一眼瞧见了一支。通体造型如同一株枝干修长,凌霜傲雨的竹子,池鱼拿在手中,一抹清凉之意,徒然而生。 “就拿这根吧。”池鱼手中把玩着玉笛,满眼欢喜,爱不释手,想到这根笛子要送去那人。 心底的甜蜜,油然而生。 陶大人还在和伙计说着什么,瞧着池鱼已是下了决心,瞧见她手中的玉笛:“眼光倒是不错。” 池鱼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池鱼倒是没再要什么,陶大人实在是舍弃不了王惠子的真迹,打发池鱼早早回家。 回府路上,环儿瞧着自家小姐欢喜的模样,自是高兴。 做为一个成熟的贴身丫鬟,小姐房里的一等丫鬟,为小姐喜而喜,为小姐忧而忧,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小姐有了心上人,丫鬟也开心。 况且薄公子长得好看,秀色可餐,以后也不用担心挨饿。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环儿向自家小姐出了个主意。 “小姐,这玉笛看着孤零零的,不如小姐打个穗子上去?我瞧着别的公子都是这样挂的。” 池鱼瞧着池鱼,又看看玉笛,低声嘀咕着:“的确是少了点什么。” 收起玉笛,拍怕环儿的肩膀:“不错呀,环儿越来越贴心了。” 环儿傻兮兮的笑着:“小姐,开心就好。” 池鱼带着傻环儿,回府。 阳光斜射在主仆二人身上,环儿的影子牢牢护着小姐的身影,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无论是五岁那年,被小姐从街上捡回来的环儿。 还是十岁那年,打碎了小姐最爱的杯子,却被小姐担心手有没有受伤的环儿。 亦或者是十三岁那年,小姐偷溜出府,环儿打掩护,被陶夫人抓着正着,和小姐一同被罚跪,听着小姐道歉的环儿。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环儿曾经听小姐说过,有志不在年高。环儿觉得自己就蛮有理想的。从五岁一直到以后的很长很长的岁月里,环儿只有一个心愿——小姐要开心。 环儿不像珮儿做事永远都是妥妥帖帖的,也不像别人丫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 环儿大概最厉害的便是努力了吧。 为了留在小姐身边,活蹦乱跳的环儿其实是池鱼房里,刺绣最好的一个。 大概傻人有傻福,她就一个想法,留下来,于是刺绣的时候,心无旁骛,可怕的是,她还努力。 古嬷嬷无数次的瞧见,环儿房中的灯火彻夜通明。 “这个傻孩子” “傻环儿”是陶府上下对环儿一致的肯定。 环儿挺开心的,五岁之前,她没有家,五岁之后,她有了这世上最温暖的家。 为了保护这个家,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包括付出生命。 池鱼带着满怀的心思回了府,照例去看了看哥哥。 温行拿着本书,守在一旁。 池鱼诧异的瞧着他手中的《尚书》,一个整日剑不离手的少侠,某日突然对科举有了兴趣? 温行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放下书:“我,我在书架上随便拿的。” 池鱼点点头,瞧着温行的神色,看来昨日的话起到了作用。 瞧着温行一本正经的读《尚书》,忍不住拿了过来。 “表哥,你若是想看书的话,哥哥书架上应当有许多游记,上面有他的笔记。” “噢噢,”温行点点头,转身去换书。 池鱼神来一笔,加了一句:“这些游记,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了。” 温行目送池鱼离开,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的望着手中的游记,随手翻开一页,都是熟悉的字迹,仿佛陶以衎就在他面前和他交流一样。 池鱼走到院子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秀恩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回了房,环儿将准备好的彩线拿出来,池鱼开始了痛并快乐的打穗子。 修修改改,池鱼眼睛都快花了,废掉了许多线,才最终成功了一个。 “环儿,你瞧好看吗?”池鱼拿着穗子放在环儿面前。 环儿连连点头:“好看!” 池鱼将穗子放在胸前,“希望他也喜欢。” 第十九章 风幡动 池鱼第二日早早便起了。 换上昨晚珮儿配好的衣衫,嫩黄色的衣衫,衬得池鱼眉目愈加动人。 仔细收好玉笛,带着母亲备好的礼物,去了薄府。 德音早早候在门口,瞧见池鱼下了马车,立马迎了上来:“池鱼!” 池鱼瞧着德音姐姐,眼波流动,眼眶一下子红了。西子捧心,怕也没有德音动人。 “哎呀,好姐姐,你难道要我在门口站许久么~”池鱼拉着德音的衣衫撒着娇。 德音点点女孩的额头:“就你会说。快随我来。” 一群人往府里走去,池鱼悄悄望了眼,忍不住问道:“德音姐姐,薄公子呢?” 德音随口回道:“哥哥大清早便出门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说是中午回来。” 池鱼哦了一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盒子,产生了怀疑,暗自想道:“他是不是不欢迎我来?” 德音引着池鱼进了花厅。 池鱼一进门,便觉得凉意丝丝,为这夏季的闷热天气,平添了些许清凉。 “姐姐,这花厅好凉快~”池鱼忍不住说道。 德音瞧着小猴子一样的吃鱼,素手遮住嘴角,“是哥哥设计的冰盒。我身子不好,受不了热。哥哥便弄出了这个,只需定时放进冰窖里的冰块即可。” 池鱼盯着花厅中央雕刻着牡丹花开的盒子,赞叹不已。 德音接着说道:“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回头给你们府上送去两个。” 池鱼蹭过来,像只小猫,连连点头。 德音忍不住,偷偷摸摸池鱼的发髻。轻声问道:“陶公子,可好了些?” 池鱼点点头,瞧见德音峨眉微锁,开口道:“德音姐姐,你别伤神。哥哥已经好多了,神医也快来了,倒是姐姐你,那天可受惊了?” 德音瞧着池鱼,愧疚不已:“都是我连累你,若是我身体能好些便好了。” 池鱼连忙安慰:“这和姐姐无关,倒是姐姐受我牵连了。等神医来了,我便请他来为姐姐看诊。肯定是药到病除。” 德音无奈的笑起来,池鱼瞧着德音开颜,心里也松了口气,眼珠一转,开口:“姐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在金陵没有见过!” 德音被池鱼挑起了兴趣,“是哪里?” 池鱼勾唇一笑,“姐姐,你跟我来便是。” 德音身旁一位穿红戴绿的大丫鬟瞧见小姐竟是打算出门,正打算开口制止,旁边的嬷嬷瞧见小姐展眉,一把按住她。 池鱼若有所觉,抬头瞧了一眼,只看见几个人安安分分的守着,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德音立即吩咐人,准备马车。 不过两刻钟,两人便已经到了闻之阁门口。 德音脸上蒙着面纱,都是池鱼下马车之前,非要她带上。 池鱼本意是遮掩一下德音眉间风流,不妨带上面纱,再这样瞟了一眼池鱼,池鱼竟是觉得,如此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是诱人了。 池鱼笑嘻嘻的蹭到德音耳侧:“姐姐真好看,不知道回头便宜了哪家公子。” 德音一下子红了脸颊,一阵微风吹来,掀起她的面纱,这遮掩着的全貌便出现在了某人眼底。 三楼上,林家公子捂住自己乱跳的心脏,“顺子,你家公子完了。” 顺子面无表情:“哪家,倒闭?” 林公子摇摇头:“是比这更可怕的事,我竟然觉得挣钱没意思,不如娶媳妇。” 顺子瞧着兀自荡漾的公子,“噢”了一声,递过来一叠账本,“这些,今日。” 林公子恶狠狠的盯着顺子:“你到底听没听见我再说什么?我要娶媳妇!” 顺子递过来一支毛笔:“账本,第一。娶妻,随意。” 林公子抢过来毛笔,埋头苦干。 池鱼拉着德音进了闻之阁,德音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商铺,听着池鱼在身侧一一介绍。 瞧着这店里竟是天南地北,五花八门,各色事物齐全。对于这东家生出了三分敬意,二分好奇。 这边池鱼刚好说道:“我上次和爹爹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了他们少东家,瞧着可有钱了。” 德音忍不住笑了起来,陪在一侧的伙计,被这笑迷了一下眼,到底是经过训练的,很快恢复了。楼上,某位斤斤计较的少东家,瞧着这个蠢伙计:“把他这个月的奖金,扣了!” 回过神来,这女子正好开口:“池鱼,怎么就瞧见人家的钱财了,这份集天下众物的巧思与心计,才是最让人叹服的。” 池鱼点点头,“确实是呢!怕只怕尾大不掉,不过,林府有钱,怕也是不担心。” 林天翊看完账本过来的时候,便听见了两位女子的交流,倒是诧异的瞧了一眼池鱼,“想不到,这位竟是个妙人。” 不过,转眼瞧见另一位白衣女子,林天翊满脑子都只有她的笑了。 好在,林天翊装模作样惯了,跟池鱼开口打招呼的时候,一点都瞧不出异样。 于是,在池鱼眼里,这又是一次巧遇。 “陶妹子,真巧呐~今日又有什么需要?”林天翊彬彬有礼的开口。 池鱼瞧见有钱哥哥又来了,喜笑颜开:“林表兄,我带小姐妹过来逛逛。” 林天翊这才朝着德音望过去:“不知这位是?” 池鱼拉着德音过来:“这是城中薄府的小娘子,今夏才来扬州呢。” 林天翊行了一礼,德音取下面纱回了一礼。 林天翊面上还是一贯的冷静:“既是陶妹子的好友,今日的花销表兄包了。” 脑海里弹幕乱飞:“哇哇哇哇哇媳妇和我说话了”“不知道我今日穿的可好看”“媳妇皮肤真好”“媳妇笑了!!!我不行了!!!”… 德音微微皱眉:“多谢林公子,只是无功不受禄,这怕是不妥。” 林天翊略微思索,忙道:“确实,大概是最近太忙了,竟是唐突了姑娘,既如此,便给妹子和姑娘打个折吧。” 脑海里:“媳妇拒绝我了怎么办”“媳妇不会觉得我是个登徒子吧”“想给媳妇送礼物送不出去怎么办”… 池鱼瞧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皱眉望着这林天翊。 林天翊轻咳一声:“妹子,你们慢慢逛,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有需求告诉伙计就好了。” 脑海里:“我不想走啊”“好妹子留住我我送你一套好首饰”“媳妇再看我一眼。” 池鱼与德音点点头,瞧着林天翊上了楼。 池鱼拉着德音去看首饰,德音想着刚刚的公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是瞧着华美的首饰,很快便将这担忧抛到了脑后。 从古至今,女人花钱的兴趣,从来都不容小觑。 而这边,回到楼上的林公子,透过小孔瞧着自家“媳妇”,“顺子!我要怎么办才能娶上媳妇!!!” 顺子又端过来一叠账本:“花钱。” 林公子瞧着一本正经的顺子,眼神一亮,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顺子,你说的对!本公子,想要的就没有失过手。” 第二十章 笑多情 池鱼和德音两人在这闻之阁里好好逛了一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 “池鱼,我们快些回去吧。”德音瞧着这日头,心里暗暗道“想不到竟是误了时辰。” 池鱼连连点头,两人带着丫鬟回了府。 某位少东家光明正大的拿起单子,美其名曰,视察工作,暗地里,打听自家“媳妇”的爱好。 德音带着池鱼回到府上,薄绥之早已回了。 德音让人布置好饭菜,唤了自家哥哥过来。 池鱼乖巧的坐在一旁,瞧见公子从门外进来。 “陶小姐,”薄绥之唤道,池鱼连忙回礼。 德音瞧着两人尴尬对视着,悄悄抿抿唇:“哥,池鱼,吃饭吧。” 两人这才坐下,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池鱼埋头苦干自己眼前的一盘干子,吃到最后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引得薄绥之、德音看了好几眼。 德音瞧着,也夹了一筷子,是平常的味道:“池鱼,你很喜欢吃干子吗?” 池鱼抬起头,“啊?”傻呆呆的望着德音,“没有哇。”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嘴角沾着一颗米粒,像只小馋猫,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倒是没有笑出声来,薄绥之想着,“我若是笑出来,这小姑娘怕不是要恼羞成怒了。” 德音无奈的拭去她嘴角的饭粒,又夹了一块鱼肉:“来,尝尝这个。是哥哥特地买的刀鱼,鲜嫩非常。” 薄绥之倒是安然,开口道:“池鱼姑娘,尝尝可喜欢,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些到你府上。” 池鱼脸一下子红透了,也不敢去瞧薄绥之,心里想着,“好丢脸呐,怎么这么蠢。” 终是吃完了一顿饭,德音想起池鱼喜欢吃糕点,恰巧月初新得了一个香妃酥的点心方子,便去了厨房。 池鱼想要帮忙,德音连连拒绝,“池鱼妹妹,来者是客。” 大厅里只剩下了喝着茶的薄绥之,还有坐立不安的池鱼。 池鱼偷偷瞧着公子悠然的喝着茶,摸着自己袖间的盒子,不知如何开口。 “陶姑娘?”薄绥之突然开了口。 池鱼一个激灵瞧着公子,薄绥之轻笑起来,“姑娘,可从这地上瞧出了花?” 池鱼傻傻的摇头,连连摆手:“没,没。” 薄绥之饶有兴趣的瞧着炸了毛的小姑娘,“我可是很吓人?” 池鱼自暴自弃,低声道:“没有,公子生得好看。” 薄绥之倒是没想到,小姑娘不开口便罢了,一开口一鸣惊人。“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难怪德音喜欢她。” 薄绥之愣神的这一会,池鱼已经将袖间的盒子拿了出来:“薄公子,这是上次答应你,要赔给你的笛子。” 薄绥之这才想起自己的确是说过这话,瞧着小姑娘目光真挚的望过来,大大方方接过来,打开一看,瞧见这玉笛不凡,开口道:“陶小姐有心了,绥之很是喜欢。” 池鱼终是舒了口气,揪着衣袖:“公子喜欢就好。” 薄绥之摸了摸鼻子,“陶姑娘,你与德音交好,不如便和德音一起,唤我哥哥,或者绥之吧。” 池鱼略带惊喜的瞧着公子,连忙开口:“薄,绥之哥哥,你可以唤我池鱼。”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喜笑颜开,听她唤着“绥之哥哥”,轻咳了声:“池鱼。” 德音恰巧捧着糕点回来,瞧着两人交谈正欢,薄绥之不自觉的藏起盒子。 “看来你俩也挺投缘。哥哥,我就说池鱼可爱吧。”放下糕点,德音开口。 薄绥之若无其事的点头:“池鱼,确实可爱。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招待池鱼。” 池鱼听着前一句话眼睛亮了起来,再听着后一句话,又有些闷闷不乐。 德音还未从哥哥唤池鱼如此亲密中回过神,又瞧见池鱼脸色变化,一下子乐了。 瞧着哥哥已经出了门,德音塞了块香妃酥进池鱼嘴里,“我哥哥好看吗?” 池鱼吃着糕点,口齿不清但是说出话确实坚决:“绥之哥哥,自是好看。” 话音刚落,池鱼瞪着瞧着德音:“姐姐!你是我亲姐姐,这糕点太好吃了吧!” 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满嘴的奶香味,蔓延开。是甜口,池鱼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一把抱住德音:“好姐姐,好想把你带回家。白天吃你做的糕点,晚上抱着你一起睡。” 德音略带无奈的瞧着小姑娘,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个?德音点点小池鱼的鼻头:“小滑头,跟个小馋猫一样。” 池鱼躲在德音怀里,嘴角勾起一个狡猾的笑容。 “德音姐姐,怀里好香~” “池鱼!” 池鱼回家的时候,带着一盒子糕点,一本糕点方子,一筐鱼,还有两个让仆人抬着的冰匣子。 陶夫人目瞪口呆,瞧着自家闺女傻兮兮笑着的模样。 摸了摸额头,“我怕不是养了个傻子。” 倒是陶大人,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入口香嫩,连连点头:“不愧是我闺女。” 陶夫人对这两个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倒是对这薄家兄妹,好感不低。 想起自家夫君说过的话,又瞧着傻闺女,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气又不打一处来。 本来打算自己挑回礼,扔给了古嬷嬷,自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古嬷嬷无奈的笑笑,指挥着家仆将东西分门别类的摆好。 当天晚上,陶府便吃到了一道极为鲜嫩的茼蒿烧刀鱼。 薄府里,守在德音的大丫鬟,忍不住和嬷嬷说道;“这陶姑娘真是不知廉耻。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嬷嬷瞧着这丫头越说越不像样,低声喝止她:“石榴,你说什么呢?记住自己的身份,主子门的事情,容不得我们插嘴。” 这石榴显然就是上午穿红戴绿的丫鬟,被嬷嬷喝止了,依旧不忿:“她算哪门子的主子,那双眼就差没掉到公子身上了!” 嬷嬷瞪着石榴:“闭嘴!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再这样,我便去禀了姑娘。” 石榴脸色慌乱了一瞬,若是让小姐知道了,怕不是要被发卖掉,连忙求着嬷嬷:“嬷嬷,我刚刚是嘴快,嬷嬷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 嬷嬷叹了口气:“石榴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记住就好。” 石榴连连点头,瞧着嬷嬷远去,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老不死的,不就仗着是姑娘的奶娘吗?等我成了少爷姨娘,看你还怎么教训我。” 石榴扭着腰,往薄绥之的书房走去。 第二十一章 择一生 石榴端着汤,便到了薄绥之的书房。 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住石榴。石榴扯着一抹笑,道:“是小姐让我送参汤过来。” 小厮这才放石榴进了门。 推开门,瞧着公子坐在书桌后。 “有什么事?”薄绥之抬眼瞧着自家妹子的丫鬟。 石榴低着头,脸颊上恰好浮起一层薄红,任是无情也动人,娇滴滴的开口道:“公子爷,是小姐吩咐送来的参汤。” 说着,俯身弯腰端出参汤,她今日专门穿了件嫩绿的直领,松松垮垮,胸前一抹雪白。 薄绥之冷眼瞧着这丫鬟,在她故意打翻了参汤,往他身上倒过来的时候,一脚踢了过去。 “哎呦~”石榴撑着腰躺在地上,即使是这时候,也不忘故意掀起了裙摆,露出未穿体衣的大腿。 薄绥之显然是气到了,瞧着这矫揉造作的女子,开口道:“你给我滚出去!” 瞧着这人竟是不动弹,高声喝道:“来人!” 石榴这次是真的吓着了,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公子,公子,我是鬼迷心窍了。公子,我是真的仰慕你。公子!公子!!!” 小厮进来,将石榴拖了出去,可怜的丫鬟,这是已是吓得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把抓。 薄绥之坐在书房里,觉得这空气里,全是那丫鬟身上的劣质脂粉气,手指揉着额头,觉得气闷。也是后怕不已,这样的丫鬟留在德音身旁,怕是一不注意就毁了德音的清白。 薄绥之闭上眼睛,不经意的想到这丫鬟身上的嫩绿色,“这样嫩的颜色,大概只有池鱼穿着才好看。” 少爷从书房里打出来了一个丫鬟,不一会就传遍了整个薄府。 管家准备发卖了石榴,嬷嬷知晓的时候,管家已经联系好了人伢子。 颜色姣好的石榴如今是人伢子眼中的宝,这些被主家驱逐的丫鬟,身上有了污迹,自然是再也进不了好人家了。但是在青楼歌坊里,却是格外受欢迎。 石榴瞧见嬷嬷进来,顾不得这地上脏污,连声哀求:“嬷嬷,嬷嬷,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小石榴啊,说要给你养老的小石榴啊。” 如今的石榴已是泣不成声,一身的狼狈,平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脸上,一双杏眼肿得老高。 嬷嬷摸摸丫鬟的头,“石榴啊,这些钱你拿着。出去之后,凡事不要要强,不要抢着出风头。” 石榴愣愣的瞧着嬷嬷,手一挥,打掉了包袱,几副首饰掉了一地:“你不是来救我的吗?你在说什么?我不要在这里啊!你听不懂吗!!!” 嬷嬷瞧着这个疯子,叹了口气,没再管她,出了门。 石榴瞧着这个阴暗的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人伢子溜了进来,捡起了嬷嬷拿过来的钱财。 石榴一下子窜起来,跟人伢子抢了起来,“这是我的!” 人伢子一巴掌打在石榴脸上,冷笑一声,“在我的地盘,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 石榴还想说些什么,人伢子又甩了一巴掌过去:“我劝姑娘你啊,还是养好自己的脸蛋。有些人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人伢子拿走了所有首饰,石榴趴在地上,觉得今夜格外漫长。 嬷嬷回到了德音身边,德音上前问道:“嬷嬷,东西可给石榴了?” 嬷嬷瞧着自家姑娘,没有那些龌龊事告诉德音,只是点点头。 倒是德音,开口说道:“罢了,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她也侍奉了我几年。” 德音想去看看哥哥,习惯性的想带汤过去,才想起来不妥,便空着手去了书房。 薄绥之倒是没再看书,反而站在窗前。 德音闻着房间的味道,明显是刚刚打扫。心里明了,发生了这种事,哥哥的洁癖怕是受不了了。 “哥,你在想什么呢?”德音站到绥之身侧。 绥之转过头瞧着自家妹子,“并没有想些什么。你最近气色倒是好多了。” 德音笑起来,“扬州的水土的确是养人,就连姑娘都养的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话落,绥之脑海里自然而然的便出现了池鱼的模样。 无论是初见时,首饰店里的呆样,亦或者是竹林的可爱样子,再者是白龙寺里的聪慧伶俐,亦或者是今日的娇俏可人,总能给人意外之喜。 说她聪明吧,她总能不合时宜的走神、发呆;说她蠢吧,她又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斗智斗勇。像是一个宝藏,等在来人去探索、去发现,也许在不知不觉当中,便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德音瞧着哥哥明显走神了,这倒是难得一见的情景。 抿嘴笑了起来,守在一侧等着哥哥清醒过来。 绥之回过神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德音正瞧着他乐。 绥之倒是也坦然:“你怎么还没回去?” 德音打趣道:“我若是回去了,哪能见到这铁树开花——头一遭的场景。” 绥之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子:“胆子大了,倒是打趣起自家哥哥了。” 德音摊摊手,这样的姿势在旁人身上看起来,应是不礼貌,偏偏德音做起来,倒是好看得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德音说完也不管绥之如何反应,径直向外走去。 绥之瞧着妹妹,也笑了起来。 “的确是应当早做打算。” 夜色降临,吴钩悄然出现在薄绥之的书房里。 “主子,上次我们跟踪的人,最近在疯狂的收集药材,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薄绥之听着药材,倒是想到了陶以衎。 只是想着那个文弱的公子哥,倒也没有深思。 开口道:“吴钩,若是让你去截一个活口回来,你有几成把握?” 吴钩沉思了一会,回道:“六成。计划得好的话,八成也是可以的。” 薄绥之点点头,“那你便去准备吧。” 吴钩告退之前,忍不住问自家主子:“主子,可是有什么变动?”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怎地行事变得果断多了。” 薄绥之,坐在桌前,静心临帖,微微笑起来,一身气势如同雨后新竹。 “马上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神医谷(上) 夕阳西下,驿站旁的小茶铺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 “诶,你听说了吗?听说神医谷外又来了人呢。”一位大汉同同桌的人低声说道。 同桌人,听着这话,眼睛睁大了:“你可瞧清楚了?还真有不怕死的啊。” 那大汉得到了旁人的注意,显然很是得意:“那当然,我昨日去林子里“寻宝”,亲眼瞧见的。瞧那样子,大概是跪了许久了。” “嗬,还真是不得了,也不知道这回这位可能求动谷里的人。”同桌的人,显然很是好奇,这最终的结果。 大汉点点头:“我瞧这位有八成的几率。毕竟我瞧着这位,长的可俊了。跟上次那位少爷有的一拼。” 同桌的人显然更是惊讶了:“你这话,可当真?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又可以去林子里寻寻宝了。” 显然,大汉也是如此想的,搓搓手,笑得开怀:“来,咱们干一杯!希望这次还能再发一回财。” 神医谷,近些年才在江湖上成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神医谷,顾名思义,名在神医。 三年前,某个不知名的小谷里,走出一位华袿飞髾,衣衫飘飘的公子。 公子晃晃悠悠,走遍三千山川,五千江河,木屐在山林间嘎吱作响,束发带在清风里肆意飞扬。 公子到了长江,瞧见这江水奔涌,卷起的波浪狠狠砸在岸边,浪花点点,公子甚喜,取姓为江。 公子到了极渊,望着这深渊深邃,暗处烟雾缭绕,凝视之时,回望之,公子叹服,取名临渊。 公子随性而行,随性而为。 路过凌州府,瞧见一貌美少女,似有不治之疾,随手炼制一壶药丸,药到病除。 这家族之人感激不尽,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公子可有求?” 公子倒是直接,指着少女:“我喜欢这双眼睛。” 惹怒了家族,将公子赶出了凌州府。 一旬之后,少女双眼废。 路过万魔窟,公子瞧见一株未见过的药材,甚为欢喜。 可惜的是,这周围魔气从横,公子体弱,恰巧碰见一身材壮硕的魔头,垂涎公子美色。 公子开心的说道:“我喜欢你,你去帮我采了这株药吧。” 魔头大怒,公子不开心了,扎了魔头一针,“去,帮我采药。” 魔头跌跌撞撞采回药材之后,已是精疲力竭,似是被吸干了精气。 公子捂捂鼻子,拿起药材,发现不过是一株变异的当归。 长叹一声:“可惜了我的驱魔针。” 路过苗家寨,公子瞧见少寨主生的极为英俊。 夜半三更,偷潜进了少寨主的房。 一剂药下去,少寨主不妨,沦为傀儡。 公子瞧着傀儡,太过死板,又生不喜,碰巧苗寨举办养蛊大赛。 公子易容成少寨主,见识了苗寨风情多种的蛊,又成功赢了比赛。 不巧,被人发现了僵硬的少寨主,公子无奈的又走上了游历之路。 倒不是打不过,只是杀人,不是公子喜欢的方式。 公子行走江湖,渐渐引起了他人注意。 武林盟主年近不惑,一向身强体壮,不料被魔窟下了毒,一病不起。 闯荡江湖的小孙子,一下子急了。 年轻的面庞,急红了脸,瞧着甚是好看。 公子恰巧瞧见:“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呢?” 小孙子瞧着公子,彬彬有礼的模样,倒是一股脑的都说了。 公子笑了笑:“碰巧,我是个大夫。” 小孙子一脸怀疑的带回了公子,公子看诊,银针一套,老盟主立即醒了过来。 这下子,小孙子佩服不已。 公子这回实在是欢喜,挥挥衣袖,告辞离去,想着离家太久,想家了,该回去了。 却不料这小孙子竟是个痴儿,佩服公子,老盟主醒过来,小孙子天天在耳边念叨,老盟主说道:此乃神医。 于是,公子神医之名扬名天下。 公子居住的小谷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结果,小谷平凡,进却不易。 五步一阵,三步一毒。 等公子出谷的时候,谷外已是堆了好多人。 有人拖家带口,有人钱多人傻,有人恭敬有礼,有人不屑一顾。 公子实在不耐烦,召出少寨主。 空气不好,公子要回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些人对着一个傀儡,无可奈何。 你说:“在下突厥王子,拜见神医。”傀儡傻愣愣的瞧着你,不让路。 你说:“神医有何要求才能出诊?”傀儡傻愣愣的瞧着你,不让路。 你说:“神医难道就不怕我放火烧了这神医谷吗?”傀儡傻愣愣的瞧着你,不让路。 再后来,这些人不仅不走,还越来越多。 公子气急,下药迷倒一批,傀儡揍了一批,放蛊吓了一批。 来的人越来越多。 公子不耐烦杀人,杀人这些人也不知道好好清理,弄得谷前乱糟糟。 于是,傀儡贴了张告示出来:无美人,不救;不听话,不救;一人一生救一次。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又提防公子说话不算话。 万魔窟又给老盟主,下了毒,这次小孙子再怎样撒娇,公子也没救,小孙子单方面宣布武林与神医谷,势不两立。 江湖第一美女飘飘,被中毒,公子瞧着飘飘笑了下,一把拉起来,进了神医谷,一天之后,安然无恙。书刊新出了一部——神医与美女的不可不说两三事,火爆江湖。 咳,至于貌丑者,人们都刻意的忽视了。 于是,神医之名再次响彻江湖、朝廷。 三年,不长不短。 神医谷要救的人,虽说总能得救,但出谷的姿态千奇百怪,因为公子脑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生活在神医谷附近的人家,意外发现了这一致富之路。 每次等有人进谷,总会定时去谷外“寻宝”,公子似乎也知道,总之有一次,有人寻宝之时,亲眼瞧见了公子。 公子还好奇的问他在干吗,也是奇怪,公子一问,他便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公子知晓了之后,反倒夸他,生财有道。 于是,接下来寻宝的人发现,这些人,昏迷的越来越深了。 来求医的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神医出神入化的医术与他的变幻莫测的脾气同时名扬天下。 而这次来求医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第二十三章 神医谷(下) 跪在神医谷前的少年长的很漂亮。 虽说用漂亮来形容男子,有些奇怪,但这人却用着确实恰到好处。 眉如柳叶,一双眼睛如一泓清泉,鼻头小巧,樱桃小嘴。长得让人怜惜不已。 江临渊出谷的时候,瞧见此间少年。 果然看见美少年,心情都愉悦不少。 不过江临渊此时很是惋惜,傀儡上前,将少年丢到了一旁:“今日真是不巧,我还有事。” 摸了摸下巴,江临渊瞧着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生不舍:“不过,若是你等得及的话,等我回来吧。” 少年此时如同绝境逢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江临渊啧了一声:“竟还是个哑巴。小傀,把他捡进去。” 小傀有些委屈,江临渊只好拍拍傀儡的头,一米九的傀儡被一米七八的公子安抚着,瞧起来倒是有趣:“放心,小傀是我最喜欢的。” 傀儡这时才走上前,一个手刀劈晕了少年。 江临渊踩着木屐,径直往前走去。 路过小茶馆,还与老板讨了杯茶,这茶馆的红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走走停停,傍晚时分,江临渊便到了扬州陶府。 傀儡上前扣门,守门仆人瞧着这奇怪两人。 一个个子高大面无表情,一个衣着不整漫不尽心。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江临渊有些不想回答,走了一天他累了。 傀儡倒是知他心意,只是当时制作的时候,江临渊用傀儡试药,伤了嗓子,也无法说话。 傀儡眨眨眼,歪了歪头,打量了一眼这个大门。 守门的人便瞧见这个大个子,一掌砸在了门上,只听闷哼一声,这扇守卫了陶府十来年的 大门,轰然倒地。 守门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妈呀!快来人!!!” 这轰隆一声,实在是惊天动地,惊得隔壁人家纷纷开门望过来,瞧着大门倒地的陶府,还有门前两个来捣乱的人,悄咪咪的观望着。 江临渊有些不爽,“太吵了。” 傀儡一个手刀劈过去。 温行就在此时匆匆到了门口。 瞧着门口的两人,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觉的紧缩。吞了吞口水,这才迎了上去。 “神医~”温行拱手,跟在后面的仆从,傻了眼,收起乱七八糟的木棍、钢刀。 瞧着自家表少爷对着这个不羁的公子,喊着“神医”。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对这个一出场便惊天动地的神医,充满了好奇 毕竟人不在江湖,江湖全是他的传说。 被推到的大门,躺在地上欲哭无泪,有没有人来安慰一下它受伤的身心?我想离这个傻大个远一点! 江临渊瞧见温行,这才笑了起来:“小温,快过来,让我瞧瞧。” 温行抽了抽嘴角,认命的挪到了江临渊面前,江临渊的魔爪一把抓住了温行的手腕,瞧着这双美手,瞧着又多了几个茧子,心里很是不痛快:“小温,你不乖噢,瞧瞧这手,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出来的,看来你又去练剑了。” 温行无奈,瞧着这人怕是又要生气了,低声道:“先进府,我晚上去找你。” 江临渊这才放过他,带着小傀,大摇大摆,身姿飘逸的进了府。 守在门口的仆人,这时恨不得自己瞎了眼,聋了耳,没瞧见也没听见神医与表少爷之间的对话。 温行无奈的摆摆手,瞧着地上的木门:“行了,都散了吧。管家将这里处理好。” 管家老头应是,仆人各自散开,只是神医与公子不得不说的秘密在府内,甚至扬州府疯传,毕竟大家都在悄悄盯着在。 环儿一口气跑进了池鱼房里,池鱼这时正埋头苦练琴艺,只恨年少之时,只顾着游戏,这琴声断断续续,难以入耳。 环儿进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小姐!小姐!神医!神医他来啦。” “哗啦”一声,琴音断了,池鱼望着环儿:“果真?在哪里?快,给我更衣,我要去见他。” 珮儿这时才刚刚进门,瞧着这情景,环儿必定是和小姐说了这事,只好开口道:“小姐,表少爷传了口讯来,让小姐莫要心急,神医肯定是药到病除的,只是小姐最好别去见神医。” 池鱼觉察出不对来,疑惑道:“神医来了,不是好事吗?怎地不让我见他?可是有什么顾忌?” 珮儿咳嗽了声,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咳,少爷说,这神医有个癖好,喜欢美人,经常掳人。” 池鱼瞪大了眼睛,“爱美人?” 环儿这时开口道:“难怪今日跟着神医的那公子,长的可好看了。莫不是也是他掳走的?” 珮儿无奈的点点头:“正是,我听人说,那个好像是苗寨的少寨主,被神医瞧中了,做成了傀儡,随侍在他身侧。” 环儿吓得捂住了嘴巴,“那可真是个坏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叫神医!” 池鱼倒是对着神医,产生了好奇,“这人,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珮儿瞧见自家小姐,眼珠又开始转了,怕不是又要打什么主意,忙开口劝道:“小姐,这神医性情不定,若是惹怒了他,少爷该怎么办?” 池鱼这才泄了气,“唉,你说的有道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见这位神医。” 珮儿这才放下心,端了碟糕点出来:“这是根据上次薄姑娘的方子,做出的蝴蝶酥,小姐尝尝?” 池鱼这才从惋惜中回神:“珮儿,就是能干。” 珮儿笑笑:“小姐,快吃吧。” 扬州城里,一处庭院里。 有人开口说道:“陶慎竟请回了神医?” 跪着的人,点头称是。 这人再次开口:“倒是有点厉害,陶慎已经开始彻查了,时间紧迫,计划要尽早达成。” 跪着的人上前在这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隐约听见丫鬟,账本之类的话语。 这人道了声好:“你就按着这计划去做吧。顺便给薄绥之卖条消息,年轻人,做事就是需要磨练。” 清风拂来,跪着的人再抬眼时,身前的人已经失去了踪影。只余下桦木香,盘旋不断。 跪着的人起身,腰间的佩剑叮当作响,出了院门,吩咐近卫,回了府。 府门高高悬挂着“林”字。 第二十四章 惹喧嚣 陶大人回家的时候,瞧着自家的大门,目瞪口呆。 “松竹啊,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话音刚落,管家满含热泪地跑出来,“老爷,你可回来了。” 于是陶大人这才知道,神医到了。 管家陪着老爷往后院走去:“老爷,这门是神医大人砸的,听门房说,神医累了,不想说话。” 陶大人刚要诘问的话,卡在喉咙处咽了回去,道:“不想说话就砸门?夫人呢?” 管家擦擦额角的汗,接着说:“表少爷说由他来接待,就没惊扰夫人。” 管家缓了口气,又开口说道:“老爷,我瞧着神医也没带个服侍的丫鬟,便让杏花去了。结果杏花还没进门就被那傀儡打了出来,如今还在屋子里哭呢。” 陶大人甚是诧异,“这又是为什么?” 管家欲哭无泪,想着还在哭的女儿,解释说:“神医嫌她丑。” 陶大人抽了抽嘴角,想到杏花,不笑还好,一笑一口大龅牙,不知该怎样安慰受伤的管家。 陶大人试探的问道:“还有别的事情了吗?” 管家欲言又止,陶大人瞧着,管家又说了一句:“表少爷似乎和神医,关系颇为,颇为亲密。” 陶大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瞧着管家的神色,不太确定的说道:“神医,是男是女?” 不过这问题到底无需管家回答了,神医的厢房已经近在眼前。 陶大人想着关于神医的传闻,整整衣襟,向松竹问道:“老爷我今日,穿着可得体?” 松竹表示自己并不想回答。 陶大人进房门的时候,温行低声跟一人说着什么,脸色涨红,而这人正捏着温行的手,摸过来抚过去,把玩着。 陶大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想着管家的话,略带狐疑的用眼神扫了这人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神医?瞧着也太弱不禁风了吧。子御怎地喜欢这样的。也不知,我能抗住大舅哥几顿揍。” 还没看清他衣襟到底是怎样穿的,竟也不掉。 一个大个子突兀的出现在陶大人眼前。 “呦吼”陶大人望着这个面无表情的人,笑眯眯的说道:“在下来拜访神医,麻烦壮士通传一声。” 傀儡傻愣愣的瞧着陶大人,于是温行瞧过来的时候,一人尴尬的笑着,一人傻傻的看着。 温行嗖的一下,撤回了自己的手。“江神医,这是我姨父,你放他进来吧。” 江临渊转身,趴在榻上,“小傀,回来。” 陶大人瞧着年轻的神医,笑眯眯的开口道:“江神医,一路过来幸苦了。这些东西就当做你一路的路费。” 管家上前,不知该做出一个怎样的表情,只好木木的端着托盘。 江临渊打开一看,随意的把玩着。“行了,我的出诊费,小温已经付过了。晚上我要休息,明天就是治病。你出去吧。” 温行又听见小温的称呼,为了以衎,忍了。 陶大人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接的人,像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一般,不过,有绝对的实力,就有绝对的资本。 陶大人乖乖的带着管家出了门。 江临渊趴在榻上,这被子闻起来是拿百合熏过的,江临渊想睡觉了。 温行瞧着这个立马就入睡的人,紧了紧手,到底还是推门而出。 小傀安静的守在一旁,榻上的公子,一夜无梦。 整个陶府都安静了起来。 松竹匆匆的往书房里走去,恰巧碰见珮儿端着药从以衎房里出来。 “珮儿姐姐~” 夜色太浓,珮儿一时竟是没有认出来,月光露出了头,洒下来,珮儿这才瞧出来是松竹。 她感激的朝松竹笑了笑:“是松竹啊。上次多亏你的药了,我爹爹的老寒腿已是好多了。” 松竹憨憨的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事没事,珮儿姐姐还需要的话就说,我这边还有。” 珮儿摇摇头:“已是够了,小姐催得急,我先走了。” 松竹瞧着珮儿的身影消失,一道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来:“怎地,喜欢她。” 松竹直起腰,“哪能呢?人家可是小姐身旁的红人,我自是不敢奢求。” 那身影又说道:“我怎么有你这样没胆的孙子,跟在陶慎旁边这么多年,也没学到他半点。” 松竹又憨憨的笑起来:“爷爷!快点走吧。陶大人都等急了。” 老头进了书房,这才将斗篷拿下来。 陶慎笑眯眯的瞧着:“邱老,你怎地来了。” 邱老啧了一声,“你别笑了,丑的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我来瞧瞧公子,实在是不放心。” 陶慎被噎了一句,回了一句“不是有你们在吗”,瞧着邱老就差没火冒三丈了,这才正经了几分。 “神医已经来了,以衎应是没什么问题了。倒是你们可是查到了什么?”陶大人问道。 邱老点点头,“你上次吩咐的盯着你府上的人,我们发现那个老的,经常去胡家酒馆,与那寡妇幽会,本是没注意他们,结果查出来那胡寡妇是林司马一名副将的穷亲戚。另外一名,倒是安分,每日读书,要不就是去书馆,读读写写。” 陶大人啧了一声,“这老头还真是年轻力壮啊。” 邱老白了陶大人一眼:“再者,上周扬州城来了个大人物,没查出来是谁,咱们的势力到底不好暴露。” 陶大人倒是安慰了邱老一句:“左不过是来扬州寻欢作乐的,再说了金陵城里乱着呢,没人有精力专门来扬州。” 邱老倒是没反驳,看着陶大人开口道:“陶慎,以衎的病治好之后,将他交给我们吧。” 陶大人这次是真的笑不出来了:“邱老,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儿子,自是我来护着。” 邱老瞧着这人,仿佛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意气用事。 大概也正是这意气,才让家主选择了他吧。 陶大人瞧着邱老不再说话了,动了动嘴,还是说道:“盯紧司马府,我倒要看看这林司马到底是要做什么。” 松竹带着自家爷爷往少爷院子里去。 邱老往回瞧了一眼,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当初家主从哪里捡回来的,要是没有他,唉。” 第二十五章 说人间 翌日,江临渊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更。 江临渊舒舒服服的生了个懒腰。 小傀已经打好了水,温行早就在院子外等着在。 江临渊悠悠闲闲的,跟着温行去了陶以衎房间。 路上碰见了几个仆人,瞧着两人过来了,立马立在一旁,一人用手戳了旁边的人,“这就是神医?长得真俊啊,就是瞧着瘦不拉几的。” 旁边的人连忙捂住这人的嘴,小心瞧了没引起两人的注意,才低声喝止道:“不要命了?别人就是马上要咽气了,杀一个你这样的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你找死,可拉着我们。” 这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下子白了脸,砸了手上的木桶。 江临渊瞧着温行,目不斜视的望前走着,倒也不在意,倒是很好奇,“你不疼吗?” 温行不自觉地捏紧了剑柄,微微停顿了一下,“尚可。” 江临渊上前扒开他衣服,瞧着那根红线依旧还在,碰了一下,那红线似是碰见了极为亲密的人,竟像是活了一般,轻轻碰了一下江临渊的指尖,江临渊倒是笑的开怀,温行额头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陶大人站在长廊尽头,瞧见的便是略微单薄的身影压着自家的侄子,瞧着自家侄子竟没有半点反抗。陶大人眼前又回想起管家的话,一时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那边温行终于察觉到了,一把掀开江临渊,整好衣衫,江临渊瞧着这个小公子,笑道:“你可别动气,让牵丝线生气了,我可不管你那表哥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可要好好养着。” 陶大人刚好听见:“好好养着。”脸皮再厚的陶大人,此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临渊却没有理会这个中年大叔,虽然大叔不丑,但江临渊还是无法入目,江临渊径直推门,进了以衎房间。 陶大人瞧着温行依旧恋恋不舍不愿收回的目光,拍了拍温行的肩膀,郑重的开口道:“子御啊,不管你要做什么,姨夫都支持你。姨夫是过来人。” 陶大人拍拍衣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也进了门。“终于是说出来了,也不知道子御可能明白我的苦心。” 留下温行吓了一大跳,不明白自家姨夫又抽什么疯。 温行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瞧见江临渊饶有兴致的瞧着昏迷不醒的以衎,温行松了一口气:“感兴趣就好。” 陶大人瞧着江临渊半天没有动静,只盯着儿子笑,瞧着自家儿子即使是昏迷依旧俊俏的小脸,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开口问道:“神医,你看以衎可能治好?” 江临渊一边掏出自己的银针,在以衎身上比划着,一边开口道:“自然是可以,不过是卧蛇而已。” 卧蛇,江湖四大毒药之一。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宛如冬眠的蛇,一动不动。短则一个星期,长则一个月,中毒之人,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死去。然而,最可怕的是,卧蛇发作时,脉象如同常人,难以发觉。很多人正是因为此而丢了性命。 陶大人和温行对视一眼,陶大人的手抖个不停,一下子喊道:“这么长时间不醒?竟是中了毒?” 江临渊白了这个胖子一眼:“小温,把他捆出去。” 温行瞧着自家姨夫,陶大人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摆摆手道:“你就守在在这吧,我出去走走。” 陶大人刚刚离了房间,江临渊就开始下针了。 转眼间,陶以衎就被扎成了根刺猬,温行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瞧着这人紧紧闭着的双眼,暗自勾画起来。 江临渊插好最后一针,往榻上一坐,慵慵懒懒,指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给自己倒茶。 “一个时辰之后再喊我,今日没睡好,我得补补觉。”江临渊打了个哈欠,小厮应声道是的时候,这神医已经睡着了。 小厮瞧着这人白玉无瑕的脸颊,“倒真像个神仙,无拘无束。” 江临渊睡着了,温行却依旧守在一旁,瞧着陶以衎。 似乎这时候才想来,好像从没见过表哥,闭上眼睛,乖乖的模样。 不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大哥哥的形象,理所当然的承受着所有。 “总要让你乖乖的听话一回。”温行想着,笑了起来。 江临渊一脚踢在小温身上,“笑得这么奇怪想啥呢?时间到了,去,将这单子上的药都买了。” 温行接过江临渊手上的单子,瞧着一大面的药材,“这是做什么的?” “药浴,给你哥强身健体。”江临渊头也不回,去拔针。 温行瞧着单子上的蜈蚣、毒蛇、蟾蜍,打了个寒颤,悄然离去。 江临渊丢掉一根针,瞧着床上依旧闭目的公子,“人都走了,还不醒。” 床上一直没有动静的公子,却是睁开了眼:“不愧是神医,倒是以衎班门弄斧了。” 江临渊到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意思,只是对如今以衎的身子极为好奇,开口道:“春木,可不是白叫的。我救了你。” 以衎眼神示意江临渊继续说下去,神医拿出一根竹棍,朝着以衎笑了下,“借你的血一用。” 以衎昏过去之前,很是可惜,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温行,他该是开心的吧。 池鱼知晓哥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此时的江临渊正躺在竹筏上,摇摇晃晃不知去往何处,小傀安安静静撑着杆,偶尔有小鸟停留在他肩上,一片安详。“回谷吧,谷里还有个小可怜。” 以衎躺久了,暂时还不能行走自如,池鱼进院子的时候,一贯坚强的娘亲,眼泪哗哗的流,父亲、哥哥、表哥,手足无措的瞧着娘亲。 陶大人没再笑咪咪的,一把揽过了陶夫人,仔细拭去夫人的泪珠:“瞧你,妆都花了。都过去了,以衎好好的呢。” 以衎抓住陶夫人的手,池鱼上前揽住娘亲另外一边,温行嘴角带笑,有人偷偷伸过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池鱼瞧着一家子团圆的场面,忍不住红了眼。 只不过才两个多月,竟是比过往的十五年,都要跌宕起伏。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放。 陶夫人罕见的允许陶大人喝个尽心,池鱼也偷偷喝了几盅,以衎大病初愈,只能喝着粥,于是一桌子人,最后清醒的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病患。 陶大人抱着酒壶不撒手,连连喊道“别走,别走,娘子!” 陶夫人迷迷糊糊的应了声:“诶。不走,继续喝。” 池鱼摊在桌上,拿着杯酒,向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敬道:“哥,不许再吓我了。呐,这个好喝,你喝。”“薄公子~你也要来点”话音未落,脑袋已经砸在了桌子上。 温行喝醉了,极乖。 乖乖巧巧的盯着以衎,眼睛亮晶晶的,也不说话,以衎瞧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孩子,忍不住亲在他额头上,温行觉得温温柔柔的触感碰在额角,睁着眼睛,“还要”,许是喝醉了的缘故,说起话来软软糯糯。 以衎用手遮住眼睛,暗自想到“真是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再瞧见的时候,温行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以衎无奈的笑出来,瞧着满目狼藉,无声笑了起来。 小剧场(七夕特辑) 温馨怀池鱼那年的七夕,陶大人还在小县城当县令。 陶夫人这胎怀的艰难,孕吐不止,一会要吃辣酱,一会要吃甜橘子。 炎炎夏日里,说是要吃石榴,这时节哪里来的石榴? 急的陶大人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叫仆役瞧见了,个个在背后偷笑。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隔壁镇,跑断了腿,晒黑了脸,回到家,得,陶夫人喜欢上了吃葡萄。 那年七夕,却是不巧下了一场大雨,难得陶夫人今日没提什么要求。 陶大人松了口气,便出了门。 待他算着时间回到府里的时候,陶夫人笑盈盈的迎上来,叫他摸摸自己的大肚子。 陶大人瞧着这大肚子心里瘆得慌,想起上一胎生的艰难,却也抵不过陶夫人偏执,想要儿女双全。 “慎郎,你摸到了吗?” 陶大人感受着掌下,是血脉相连的胎儿,踢腿的动静。 陶大人傻了一样瞧着自家夫人:“夫夫人。” “都第二次了,还是个傻的。”陶夫人嘲笑起来。 陶大人却是不管,抱住自家夫人:“阿馨,阿馨,女儿踢我了,她动了!!!” 以衎捧着本书,装作路过自家娘亲的院子,瞧见父亲又在黏黏糊糊,撇撇嘴,继续读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便宜老爹。” 陶大人抽着嘴角想去揍一顿儿子,陶夫人却是笑起来,还打起了嗝,一边笑,一边打嗝。 陶大人瞧着自家夫人,挺着大肚子,一顿一顿的,吓得一身冷汗,一把抓过以衎,噼里啪啦一顿打。 以衎嗷嗷叫,陶夫人又气有笑,屋子里的仆妇乱成一团。 雨过天晴,天空挂起了一道彩虹。 人间真热闹。 晚间,陶大人在院子里架起了花灯,陶夫人爱瞧热闹,如今身子重了,不能上街。 陶大人自是不愿委屈了夫人,自己动手,做了花灯,制了灯谜,放了仆人的假,一起过节。 各色彩灯映红了县令府,陶夫人瞧着灯下的青年人,穿的还是那年初遇时的衣衫,一眨眼都这些年了。 年轻的陶慎对着温馨说:“姑娘,下次不可莽撞了。” 青年的陶大人对陶夫人说:“娘子,花灯可喜欢?” “喜欢!” 无论是街头的少年,还是灯下的夫君,都喜欢。 以衎被关在书房,瞧着满园灯火,嗷嗷叫。 “娘亲!这些灯,我也扎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二十六章 佳风月 已是夏末,天气反而愈加闷热了。 池鱼端着杏仁雪梨汤,去瞧以衎。 调养了一段时间,以衎血色也渐渐养了回来,神医给的药浴虽是看起来吓人,效果倒是惊人。 池鱼瞧着哥哥在习字,温子御安静的候在一边。 放下汤,说道:“倒是没有见着神医,下次肯定得偷偷的瞧瞧。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衎放下笔,瞧着自家妹子:“就你鬼点子多,能让神医出手的大多是疑难杂症,我可不想你再碰见他。” 池鱼盛了两碗汤,递了过去:“哥哥~” 温行喝了口,眼睛亮了亮,一口喝完了,说道:“好喝!” 以衎瞧着这人水汪汪的眼睛,有趣的很,随手将自己的汤,送到了温行嘴边,温行瞧了眼池鱼,池鱼早就转过了身,以衎还在端着,温行一把抢过,默默地喝掉。 池鱼眼珠子转了转,咕噜噜,放下一张请柬:“闻之阁送来的请柬,林天翊写的。说是这个季度的拍卖会要举行了,爹爹让我来问你们,去不去。” 温行还在拿着碗喝汤,以衎拿起请柬,通体朱红,还用金线勾了边,瞧着很是富贵,大大咧咧的写着请柬二字,以衎叹道:“倒是一手好字,矫若惊龙,入木三分。倒是想瞧一瞧这林少东家。” 池鱼瞧着是答应了,也省的她还要劝说,瞧着温行还是不敢看她,撇了撇嘴,“我走啦”,立马转身出了房门。 环儿追着自家小姐,“小姐,公子才醒,你怎么不多呆会?” 池鱼瞧着自己小丫鬟,一脸懵懂的表情,无奈的开口道,“环儿,这样。到了晚上呢,你去瞧瞧堂前的那株桂树下有没有兔子?” 环儿摸摸小脑袋,“可是这两个有什么关系吗?” 池鱼摆摆手,轻声吟着:“听尽笙歌夜醉眠,若非月下即花前。” 这边,瞧着池鱼出去了,以衎朝着温行走了过去。 许是刚刚习字时,沾上了墨迹,以衎点在温行鼻头,笑了起来:“子御。” 温行抬头瞧着表哥,大病初愈的人,脸色依旧是苍白,只是那双眼睛,满满的都是自己。 温行攥了一下自己的剑柄,熟悉的触感,让他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 以衎却是不想放过他,熟悉的声音在温行耳际响起,似乎是怕他人听见,这声音压的极低,却刚刚好,挠进温行心底。“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嗯?” 尾音带着缱绻的情深,挠得温行心底一痒。偏过头,就是他炽热的气息,喷在脖颈处。 以衎瞧着这人,鸡皮疙瘩都了一层。却依旧没有开口,正打算退去的时候。 “我,我知道。” 很轻,很轻的声音,像极了娃娃捧着易碎的玻璃,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渴望。 以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温行已是自暴自弃,闭上眼睛,囫囵的开口。 “表哥,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我不想看着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也知道,我听池鱼说的时候,心里是暗喜的。从小到大,都是你陪着我,我不想失去你。但是” 以衎捂住他的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心里想到,“这人啊,瞧着是长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但是,没关系啊,我可以等,无论是从十岁等到如今,还是从如今到以后。我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瞧着小孩子急红的双眼,以衎上前一步,将小孩抱进怀中:“子御,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解决好一切的。你好好的就好。” 温行被这人抱在怀里,一如既往的温暖气息,捏着剑柄的手,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他想起有一日,总是板着脸的父亲,少见的露出一抹柔情。对他说:“子御,咱们温家的剑,是为了这大好河山的盛世安宁而生,你这一辈子也不可以放弃它。” 话音一转,父亲爱抚着自己的佩剑,神情中露出了几丝怀念,接着开口,“但是温家人,都是痴情人。若是有一天,你遇见了挚爱之人,也要用这把剑去捍卫它。记住了吗?” 温行想着那日父亲的眉眼,是记忆里最温和的模样。 如今,他在以衎的怀中,细细听着这人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声,怦怦怦怦,他暗自想到:“表哥,谢谢你。我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但我知道我手中的剑,可以为你而挥。我为生而为温家人而自豪,但也许,我更想在这自豪里,有你在。” 这一刻,两人安静的相拥。以衎盘算着护着自己的小孩子,安然长大;而他的小孩,用自己的信仰,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这世上,总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但也总是会有人,前仆后继,再所不惜,因为人们啊,总是对着这罕见的美好,抱着最大的期待。 门外有猫咪一闪而过,“喵~”这只黑白相间的猫,瞧着自己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很是不爽,然而,也只能平白的多叫几声。 有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出院子,松竹远远的瞧着,连忙上前:“珮儿?” 珮儿抬头,一向从容的大丫鬟如今泪流满面。 松竹忙道:“珮儿姐姐,你是怎么了?” 珮儿不说话,一味的哭着,松竹瞧着这边人马上要多了起来,实在没办法,“失礼了”,一把抱起珮儿,往小亭子里走去。 珮儿也终是平静了下来,呆呆的望着水面,松竹陪在一旁。 “珮儿,可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松竹小心翼翼的开口,没去提及她出来的院子。 珮儿挪过眼神,瞧着这个一脸担忧的男子,她其实明白,这人喜欢她。但人年少时,总有些不切时宜的念头,而今,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空罢了。 珮儿摇摇头,瞧着松竹。 “我没事了,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忙不过来,便有些失礼。” 珮儿不好意思的望着松竹笑了笑。 松竹挠挠头,“你要是有事便说,反正我,不是是大家都愿意帮你的。” 珮儿朝着松竹郑重的行了一礼,“松竹,谢谢你。” 松竹更不好意思了,瞧着珮儿似是要离去了,连忙开口道:“珮儿,过几日是小姐公子们去拍卖会,你可去?” 珮儿点点头,松竹有些忐忑的笑道:“那我们一起吧。” “好。” 第二十七章 云脚低 珮儿回到池鱼院子的时候,池鱼正站在一株兰草前。 夏末的兰草只能瞧见它葱葱郁郁的叶子,瞧不见它未来的芬芳、 池鱼回头望了珮儿一眼,瞧着神情安然,便没有开口。 倒是珮儿上前一步说道:“表少爷正在和少爷习武,我便没有去打扰,将东西放在了小厮那。” 池鱼心里明白,珮儿是想开了,心里也好过了许多。 珮儿开口道:“小姐,我家里传信过来,我爹又犯病了,我想回去一日。” 池鱼想着刚好让她回去缓缓,便应了下来。“多回去几日吧,拍卖会之前回来就行。” 珮儿应下,便去收拾。想着自家小姐的良苦用心,只得无奈的笑笑。 “多玲珑剔透的人儿啊”,到底不再多想。 另一边,闻之阁里。 林天翊又毁了一张请柬,瞧着这次的字,收势时太平,眉头皱起来,很是焦躁。 “哎呀,怎么就是写不好呢。”一手抓上头顶,另一手拿着毛笔,叼在嘴里,困扰不已。 顺子默默的捡起又一片碎片,一张棺材脸依旧板着,开口道:“十二,二两,黄金。” 林天翊瞧着这个自家老爹丢过来的商业“奇才”,一口气没顺过来。 “顺子,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家少爷我如今可是焦头烂额,为了咱们这拍卖会。你怎能如此埋汰我呢!”话一出口,林天翊倒是发现越讲越顺,本是为了给薄府留个好印象,如此一说倒是说服了自己,心头的别扭早就没了。 林少东家,别的不好说,脸皮厚在扬州城倒是没得说,毕竟商场如战场,谁先要脸谁先输。 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顺子,很是光明正大的翻了个白眼,对于林少爷的话,显然是见多识广,左耳进右耳出。 从怀里又掏出一张请柬,“这张,可。” 林少东家接过来,一看,“哟,这不是自己写的第一张吗?瞧着还蛮顺眼的。”拍拍顺子的胸膛,“伙计不错啊。” 顺子习以为常,拿出摆在身后的账册,“啪”的一声,“今日,多做。会上,放你。” 林天翊一声哀嚎,任命的开始勾勾画画,一边勾着一边吐槽,“这东西你也会,反正我爹也不知道,还不如你来。” 顺子依旧安静的守在一旁,听见林天翊的话,也没有一丝反应。 大多数的人,一生下来,一生即定。 林天翊从账本里抬头,“这张请柬,你去送给薄府。再从库里挑个玉莲簪子送过去,诶,等等再顺便挑个桃花镯子给太守府,总不能让人起疑了。” 顺子瞧着自家少爷,到底没再反驳,就这样挺好的。 顺子拿着请柬走在扬州城里,这座城依旧是热闹非凡的模样。 一丁点也瞧不出曾有洪讯来袭,人们来来往往,总是喜欢安定祥和的生活,哪怕这种生活背后藏着不可见的阴霾。 顺子从小贩那买了几个糕点,送给墙角的小女孩。 那双手脏兮兮的,唯独眼睛亮的怕人,牢牢护住怀里的小孩子。 顺子起身,他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薄府的人,接到帖子的时候,倒是十分的淡定。 引着顺子进了花厅,呆在花厅的顺子,倒也安分,只是想着,“少爷,娶妻,难。” 瞧着这来往仆人的动作,步履轻盈,不慌不忙,显然是极为规矩的人家,这厅里摆着的,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怕也是底蕴深厚。 到也没有给顺子太多时间去思考,管家很快便迎了出来,一阵寒暄,顺子倒也送出了请柬和簪子,被客气的请出了府门,顺子回头瞧了一眼薄府的大门,朱门绣户,富贵家。 薄绥之接到帖子的时候,瞧着这尽显财气的帖子,还有这龙飞凤舞的字迹,瞧着倒是意气风发。再拿过这玉簪子,倒是与德音的气质相配。 管家瞧着少爷的脸色,立即开口道:“这簪子说是赠予小姐,因着上次与陶小姐一起去的闻之阁。” 薄绥之笑了笑,把玩着簪子,开口道“那他必定也送了根给池鱼了?” 再瞧着这字迹,倒有些张牙舞爪的样子。 “也不知这林家打的什么主意,簪子给小姐送去吧,瞧瞧她喜不喜欢。” 德音自然是喜欢的,毕竟是林天翊瞅着她上次买的东西,才送的。 薄绥之听着德音喜欢,倒是想起来也不知池鱼会不会喜欢。 拿着玉笛敲了敲自己的头,觉得有些魔怔了,这事还是得告诉爷爷一声。 只是敲了才发现,玉笛也是池鱼送的,这下子,薄绥之是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无处不在啊”,年轻的公子并没有想到,哪里是池鱼无处不在呢,不过是目之所及,皆心之所念。 吴钩恰巧这时候进来,“公子。” 薄绥之笑着望过去,“可是有了进展?” 吴钩稍顿点点头:“前日,在城外逮住了一人。似乎与那余党有关系。只是这人嘴巴硬,不太好撬出来。” 薄绥之叹道:“竟是连你都撬不出来吗?看来的确是个人物。” 吴钩又从身上摸出来一块玉佩日,雕着兰花样,“不过,倒是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他身上还有这兰花纹身。” 薄绥之接过来,瞧着这玉佩,做的精美。“这只怕是他们识别身份的东西,扬州局势倒是愈发紧张了,吴钩,你先将这人看着,再调一部分暗中查探,他们要做这玉佩,肯定也得集中定制。” 吴钩应是,薄绥之瞧着这日头,一日竟是又过去了。 顿了顿,还是提笔写了封信,“这信,你帮我寄给爷爷吧。” 一向稳重的公子,这时倒是露出了一分忐忑。叫吴钩诧异,不过作为一个属下,倒也不曾多嘴,薄绥之松了口气,瞧着吴钩出去。 算算日子,也快三个多月了。 这次拍卖会,林家肯定也递了帖子给陶府。 看来可以让德音约上池鱼一起了。 晚霞铺满天际,迎面而来的祥和。 陶大人拎着夫人爱吃的藕糕,带着松竹,刚刚踏进府门。 池鱼带着环儿,在院子里漫步,“也不知薄府会不会也去。” 温行在院里练剑,以衎守在一侧,倒是没再看书,泡了壶茶,瞧着少年意气风发。 林天翊还在苦干,为了拍卖会多去瞧瞧“媳妇”一眼,顺子安静的守在一旁。 咱们的江神医则是悠悠闲闲的,刚刚到了神医谷,那个漂亮的孩子还守着在,又将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第二十八章 起雨意 “啪”,是盘子碎掉的声音,环儿瞧着珮儿,自从回家了一趟,总是心神不宁的,偷偷拉过她,开口问道:“珮儿姐姐,你怎么了?” 珮儿瞧着这一地的碎片,忍不住红了眼,到头来还是碎了。 “我,我爹爹,怕是不好了。” 环儿瞧着珮儿伤心的模样,不好再说什么,她还记得以往,珮儿带着她一起回家时,那个总是憨厚的笑着的大叔,环儿也擦了擦眼角,上去抱住了珮儿,“珮儿姐姐,是你告诉我的,总会过去的,这一切总会过去的。” 珮儿趴在环儿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终究也长大了。 每个人也许都会在一瞬间,突然的长大,成为可以依靠的臂膀。 但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往往意味着那些你可以依靠的人,正在离你远去,而你除了自己坚强,毫无办法。 池鱼刚刚踏进娘亲房门,瞧见自家爹爹可怜兮兮的瞧着娘亲不肯走,看来是不好打扰了。 又去瞧瞧哥哥,以衎正手把手的教者温行习字,两人跟个傻子似的,你瞧着我笑,我对你乐。 池鱼咽下口中的一口血,自己坚强。 虽说,突如其来的有些失落,但是无疑是让人幸福的失落。 池鱼瞧着满塘的鱼儿游来游去,心里暗暗想到,“就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吧。” 这样的静好的日子里,池鱼突然有些想念。 不知那人在干嘛,是否偶尔也能想到自己。 这思念像是春雨,连绵不绝,灌溉万物,养出一片生机勃勃。 池鱼停下脚步,瞧着这夏末的日头,转过身,朝着环儿开口道:“走,找德音姐姐去。” 池鱼前脚出了门,后脚陶大人和以衎便知晓了消息。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偏偏都在打着马虎眼,竟也没让陶夫人觉察到什么。 温行瞧着以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退了来禀告的下人,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 以衎捂着胸口,倒是坦然:“孩子养大了,总得让她出去跑跑。再者,池鱼又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吃不了亏。我,总是希望她能如愿以偿的。” 温行瞧着以衎神情认真到也不再追究,不过是这人最近太黏了,让他有些无所适,借此发作一下。 以衎瞧着温行神色,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倒是认真的开口问道:“子御,你答应了神医什么?” 温行转过身,掩住了一瞬间的失措,用了攥着剑柄,低声嘟囔,“没什么。” 以衎再将温行转过来的时候,这小孩已经掩饰好了神情,看不出什么。 “你不能骗我,子御。” 温行瞧着这人竟是不得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模样,状作无奈的开口道:“不过是他试了几贴药,都是有增强内力有效的,不信,你瞧我如今可是内力大增呢。” 以衎看着温行笑嘻嘻的模样,将温行额前的一丝呆毛抚了下去,顺势捧住了他的脸蛋,轻声开口道:“疼吗?” 温行一瞬间笑不出来了。 有些委屈总是特别奇怪,一个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但凡有一人关心,这样一句浅浅的疼吗,就能让受不住。 温行上前抱住了以衎,牵丝线在胸前游弋,温行微微皱了下眉头,依旧开口道:“现在不疼了,已经过去了。” 以衎轻声嗯了一句,将温行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你听见了吗?它在疼。你疼一下,这里便百倍千倍的疼。疼得厉害。疼得我喘不过气。” 温行瞧着以衎的模样,轻轻亲了一下以衎的耳垂,“不会了,我不会让你再疼了。” 以衎察觉到耳际的温度,竟是被小孩撩了,可这时他已无心注意子御难得的一次主动。 满心的愧疚与懊悔,心里默念,“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你要护这盛世太平,你就是我的太平盛世。” 两人没再说话,在这寂静的时光里,悄然静立。 我心生欢喜,所以觉得与你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不舍得错过。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听着你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作响,便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乐曲。 回过神来的时候,松竹已在门口候了许久。 温行瞧着两人有事商量,便出了门,顺手还带上了门。 以衎摇摇头,瞧着松竹:“怎么了?” 松竹瞧着公子,眼睛都红了:“那些老人听说公子您好了,都想来看看您。” 以衎轻笑了一下:“慌什么,我记得我才发了消息出去才是。人老了,就别总是操心。” 松竹被噎了下,脸色倒是一点没变:“他们还打探了个消息,这次拍卖会上,会有跟乐家相关的事物。公子,我们可需要去查探一下?” 以衎又听见这个姓氏,没有立即回答,透过窗,刚巧能看见温行倚在门边,低声道:“若是,我只是陶府少爷多好。” 松竹倒是听见了这话,却也没开口。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珮儿的音容笑貌,不过这些都是他放在心间的秘密,无需别人知晓。 瞧着如今长成的少爷,松竹并没有开口劝解,毕竟是少爷,总能想通的。 以衎果然是回过神来:“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拍卖会我去。金陵那边还是要注意着。” 松竹低声应道是,又说道:“至于南陵那边,陶大人让您别插手,他来处理。” 以衎叹了口气应了,松竹出了门。 想着远在金陵的檀然,传信上的脂粉香,悄悄勾了下嘴角。 “最潇洒的还是他。” 温行在进门时,以衎脸上已是一片宁静。 到底让温行瞧出了些不同,太平静了些。 “怎么了?” 以衎望着温行,笑了出来。“爹爹,让我们准备去拍卖会的事情,我想着子御,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温行又被绕了回来,瞧着这人不复早前清逸的模样。 忍不住开口:“表哥,这毒可是还没清干净?” 以衎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温行咳了咳,“要不,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衎拿着笔,敲敲温行的额头,“好啊,还埋汰起我来了。” 温行大笑起来,拎着剑,愉悦的出了门。 “大概,因为有你。” 第二十九章 桃子甜 池鱼来的匆忙,薄德音才刚刚得知消息,这人便已经到了路上。 德音笑了笑,打发小厮,去和薄绥之打了个招呼。 本来两人是要去往郊外的庄子,如今倒不如等着池鱼一起。 薄绥之知晓之后,又低声吩咐下人在马车里,塞了许多糕点,担心某人路上乏味。 于是,当池鱼坐上马车,瞧着对面,坐得端正的薄绥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德音拉开暗盒,从里面拿出一碟糕点。 “这是新制的枣泥酥,里面放了红枣和豆沙,香甜可口,池鱼,你尝尝。” 池鱼拿了一个,入口松软,连连点头:“好吃。” 薄绥之瞧着她鼓着两颊,像只小松鼠,又拿出了一碟豌豆黄,一碟茯苓饼,“慢些,这边还有。” 池鱼瞧着这整桌的糕点,还有两个笑眯眯盯着她吃的人,一下子涨红了脸,“德音姐姐,你们是不是把我当猪喂啊。” 德音忍不住笑出声来,薄绥之抿着嘴,低下头。 德音摸着池鱼的头发,笑着说道:“哪有这么可爱的小馋猪。这些难道你不喜欢吃吗?可是哥哥特意吩咐的。” 池鱼抬起头,恰巧碰上薄绥之望过来的眼神,她又瞧见了他眼角的痣,着实好看的紧,这人也好看的紧。 “谢谢绥之哥哥。” 薄绥之摸着腰间的玉笛,到底忍住了想要摸摸她脸颊的冲动。 “喜欢就多吃点。” 池鱼埋头苦干,德音笑得温柔,薄绥之倒是不好意思,先行下了马车骑马去了。 德音瞧着小姑娘,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姑娘。 明事理又不肤浅,知世故又不世俗,天真无邪又不懵懂无知。 是让哥哥都另眼相看的人。 这些年来,她瞧着自家哥哥将自己绷得越来越紧,虽说他从不说,但瞧着他书房越来越晚熄的灯,府里进进出出的这些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帮不了哥哥许多忙。 爷爷在哥哥身上付诸了太多的心血,她能做的不多,但是独独这姻缘一事,她希望哥哥顺遂。 她又想起爷爷书信上的那句,“薄家子,言出必行,概无退路。” 她笑了起来,十七年的欢愉时光足够了,足够她后生慢慢回忆。 薄德音,年十七,有挚亲,有知己,足矣。 池鱼瞧着德音姐姐笑着笑着,眼中含泪,羞红了脸:“德音姐姐!你怎么还笑我啊。” 德音拭去眼角的泪,伸手勾了下池鱼的鼻子:“池鱼,你总是这样容易害羞,以后碰见了喜欢的人,可怎么办。” 池鱼瞧着德音,一下子又红了脸,瞧着眼前这张与薄绥之相似的脸,嘟嘟囔囔不好再说什么。 德音也没再为难小姑娘,反正水到渠成,倒是说起了这庄子:“前些日子,这庄里送来许多桃子,瞧着水嫩,你这次可又有口福了。” 池鱼开心起来,嘟了嘟嘴,说道:“那倒是,每次来德音姐姐这都是连吃带拿,我娘亲都不忍直视了。” 手还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次回去怕不是又要被追着跑了。” 德音一下子笑趴在了榻上,笑出了泪水,美人即使是东倒西歪,也是风情万种。 池鱼再次看呆了,傻傻的说:“也不知,姐姐最后会便宜了哪家。” “你个小色鬼。”德音凑过来,吐气如兰。 池鱼一下子扑在德音身上,恰好挠到了痒痒穴,德音笑的枝花乱颤,连连求饶,池鱼却不放手,两人在这小马车里打作一团。 于是,两人下马车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倒是德音瞧着气色好了不少,惹得薄绥之十分的诧异。 好在庄子里的周管家上前,询问自家少爷的安排,这才没有暴露出两人的胡闹。 德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池鱼,你跟着哥哥,我先去沐浴一番。” 池鱼还未来得及说话,德音已是带着丫鬟走了,素手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 薄绥之瞧着小丫头,傻傻的呆在那里,上前一步,抬手按下了她额上的呆毛,轻声问道:“刚刚怎么了?” 池鱼傻傻的瞧着薄绥之,瞧他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心中暗想,“应当不是故意的吧?只怕是想问问德音姐姐怎么样了。” 于是开口说道:“刚刚闹得有些过了,德音姐姐怕是要休息一下。” 薄绥之想起德音走前使得眼色,笑了下,拉过池鱼的手,说道:“跟我来。” 池鱼一下子懵了,瞧着身前这人,一身白衣,步履端正,可是却将自己的手包裹在掌心,“他的手可真大啊。” 薄绥之瞧着稳稳的往前走着,头发掩饰下的耳朵却已红透,池鱼还有些踉踉跄跄,嘴角却悄悄勾起。 心中欢悦无比。 “她没拒绝。” “他拉住我了。” 环儿跟在池鱼身后,瞧着这两人手牵手往前走,目瞪口呆,好在没让她发呆多久,周管家已经上前说道:“这位姑娘,你家的小姐的行李,可需要收拾?” 您的好管家,已上线。 您的呆丫鬟,已掉线。 薄绥之带着池鱼走了一阵路,引着小姑娘进了桃林。 池鱼一进去便瞧着这满园的桃树上,结着毛茸茸,白里透红的大桃子,瞧着诱人的紧。 薄绥之这才放开了牵着池鱼的手,掌心已经冒汗,藏在袖中,暗自摩擦。 “想吃吗?” 薄绥之负手站在桃树下,有风,他的青丝飞扬,腰间玉笛上的穗子也随风摇摆,正是池鱼亲手做的那条。 池鱼点点头,这才想起那人背对着自己,根本瞧不见,不由得大声的说道,“想”。 这一声,一下子吓跑了几只停脚的鸟雀。 池鱼捂着嘴,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好讨厌,又犯傻了。” 薄绥之望了过来,朝着池鱼笑了一下,傻池鱼被迷得七魂丢了八魂,回过神来。 那人拿着个大桃子,递过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那你要这桃子,还是我?” 这桃子真美啊,这人真好吃。 池鱼傻傻的,瞧着这人越走越近。 她听不见风声,闻不见桃子香,瞧不见这满园的蟠桃。 满心满眼,满眼满心,只剩下这一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第三十章 落一笔 陶夫人瞧着这大厅里,堆着满满的一大筐桃子,瞧着自家女儿,只怕是习以为常,竟是没有生气。 池鱼咧了咧嘴,上前拿起一个大桃子,扯着娘亲的衣角:“娘亲,尝尝嘛~可甜了。” 陶夫人瞧着自家姑娘,实在是无话可说。 偏偏瞧着这姑娘,又想起自己年少时,惹得父母无话可说的模样。 倒是笑了起来,接过桃子,递给古嬷嬷:“去多洗几个,给老爷和少爷送过去。” 池鱼这下子是放心了,扑进娘亲怀里,“是真的好吃,可甜了。” 陶夫人摸着姑娘的头,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时节最甜不过了。” 陶大人瞧着松竹拿过来的一碟桃子,刚刚咬了一口,满口香甜,就听着松竹说:“是薄府送过来的,说是送了好大一筐。” 陶大人嘴里的桃子,一时变得乏味无比:“你说是夫人让送过来的?” 松竹点点头,陶大人丢下桃子,“薄绥之,这个臭小子!瘦不拉几的,天天穿的跟发丧一样,板着个脸,就会弄些小手段。” 大概所有的父母,有一天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个境地。 自家养的白菜,有一天不知怎么就被猪拱了,偏偏这头猪还一个劲的刷存在感、 自家的白菜,也一脸大公无私,大声说道“我愿意”。 于是不能怪自家白菜太白,只能怪这猪真猪。 陶大人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情,心里难受,瞧见松竹还站在一旁。 没好气的问道:“可查出来这林司马到底要干嘛?” 松竹忍住了笑意,开口说道:“这林司马倒是没有参与这筑堤一事,也一直安分守己。只是他家的妹子,是南陵县县令的姨娘。林司马就这一个妹子,当初他投军的路费,还是他妹子卖身县令府赚的路费,因此他退伍之后,便想赎回他妹子,只可惜晚了一步。” 陶大人,难得沉默,“世道艰难,总是多情总被无情恼。查清楚南陵县令,找到证据,也给南陵百姓一个交代,至于林司马,总逃不过一个包庇之责。” 松竹点点头,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这薄府?” 陶大人听见这薄字,心里就有气,“他若是真是金陵来的也无妨,就他那点把戏,还得再练上几年。早点将他敷衍回去,一个世家公子,总是呆在扬州城,天天无所事事的,哪有出息。” 松竹点头,应下。“那我便去通知几位老人。” 陶大人难得叹了口气:“怎么偏偏就看上这个臭小子!” 气的笔一扔,今日不习字了。 让陶大人气恼的池鱼,如今瘫在榻上,脸色羞红。 最爱看的话本,也被冷落在一旁,一时想着他捧着桃子瞧过来的模样,一时又想到轻声唤她“池鱼”,一时又仿佛听见他说道“我心悦你”,捂着脸,满脸燥红。 珮儿将环儿拉出了房门,轻声问道:“你跟小姐去薄府,可是发生了什么?” 环儿挠挠头,“没发生什么啊,我一直跟着小姐在,不过德音小姐是真好看,我要是男人,我都想娶她。” 珮儿瞧着这丫鬟,没一句话有用,用手按了一下环儿的额头:“你竟是连我也不相信吗?” 环儿捂着头,委屈巴巴的瞧着珮儿:“珮儿姐姐,我不是想着你最近为家里事操心,便不想再让你费心了。反正,我也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珮儿瞧着这丫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起家里,心间又是一阵绞痛,“罢了,你长点心,往后,可别总是冒冒失失的。” 环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再说了不是还有珮儿姐姐你嘛。珮儿姐姐,你有什么困难,可要直接说啊!” 珮儿瞧着小姑娘,轻轻笑了笑,不再言语。 池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跑去找了以衎。 难得温行不再,“哥,表哥呢?” 以衎放下手里的书,说道:“舅舅来信了,子御怕是去回信了。” 池鱼饶有兴致的瞧着自家哥哥,中了一场毒,倒是神色越发精神。 “哥哥,看来表哥竟是比这神医还要有效啊~” 以衎瞧着小姑娘,拿着书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头,嘴角浮起一层浅笑:“你呀~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池鱼坐了下来,拿起碟子里的糕点,以衎没来得及阻止,瞧着小姑娘扔进嘴里,又马上吐了出来,“哥!怎么又硬又没味道。” 以衎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子御不爱吃甜口的,这糕点还是专门去铺子里运过来的。” 池鱼瞪着眼睛,瞧着这个有了媳妇忘了妹的负心汉,撇撇嘴,“你太过分了!” 以衎哄着池鱼,“好啦好啦,给你这个,回头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直接给你做。” 池鱼接过来,却是一枚兰花玉佩,“哼,要不是表哥,你这个小气鬼,才不肯给我呢。” 以衎摸了摸鼻子,显然对于自己有些自知之明,到底没让池鱼继续埋怨下去,“你来这干嘛呢?” 池鱼揪着自己的衣角,瞧着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帮我和娘亲说啊。” 以衎瞧着小姑娘,满脸春意,显然是满怀期待,心中暗想,“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怎么,你就瞧中薄绥之了?” 池鱼站起来,“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我现如今已是明白了,我自然是愿意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以衎坐了下来,终是开口。 “即使金陵扬州,相隔千里?” 池鱼点头。 “即使背井离乡,孤身一人?” 池鱼微微停顿,点头。 “即使相夫教子,囿于府邸?” 池鱼略微思索,这次没再点头,“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我欢喜他,他也心悦我。我爱的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皎皎君子,他自是爱的也是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我。我虽说不太懂,但我总清楚,爱需要尊重,而后才是包容与接纳,到相守一生。” 池鱼眼中,志在必得。 以衎倒是知道自家妹子,并不肤浅,却也没想到,竟能说出这一番话。 到底同意了她,“拍卖会之后,我会去和娘亲提的。” 池鱼喜上眉后,瞧着哥哥,提醒了一句:“你可不能再用自己的身体,算计表哥了。” 以衎摸了摸鼻子,瞧着小丫头:“知道了,不会了。” 池鱼巧笑嫣然,拿着玉佩往回走,转个身,瞧见温行堵在门口,再回头,自家哥哥的笑已经僵在了脸上。 池鱼砸咂舌,憨憨得道:“表哥,你回来了啊。我,我先走了。” 以衎瞧着这小丫头跑得飞快,再瞧着门口这人,面无表情,心里一紧。 “他怎么就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 由心喜 温行却是无意间,正好碰见的。 他瞧着自家表哥站在书桌前,神情略显狼狈,却是很快调整了过来:“你怎么回来的如此快?舅舅说了什么?” 温行瞧着这人,心里想着,“脸皮是真厚啊。” 却还是开口道:“爹爹说,边境如今不太平,我只怕月末便要去他那了。” 以衎的神色,这次却是掩饰不住了。 “一定要去吗?” “自然。” 以衎收回了视线,瞧着上午写的一篇策论,“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他努力回想自己上午写下的这几个字的时候,该是心甘情愿,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如今瞧着这有所为,有所不为,竟是心里泛酸。 以衎再次开口:“那次的毒,是我自己下的。毕竟,那些流民再怎样也拿不到这样的毒。” 温行在听到池鱼的话时,心里已是有了准备。却不料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温行开口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这酸涩来得猝不及防。不知是因为他的算计,还是担心,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期冀。 以衎瞧着少年,他记得年少时,第一次见到他,就像只小狼狗,又凶又可怜,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孩子,梗着脖子站在他面前,“喂,你就是我表哥?我告诉你,我爹是大将军,我以后也会是将军,所以你以后要跟我一起玩,我罩着你。” 明明还没以衎高的一个小孩,就这样横冲直撞,撞进他的生活,很新奇呢,居然是被保护的角色。 如今长成了大人,也依旧是只小狼狗,让他放不了手。 总是喜欢用虚张声势的动作,掩饰着心里的不安焦灼,就像如今他站在门口,紧紧按着剑柄。 以衎有些怀疑,若是他开口说他只是试探而已,那把剑大概就会架在他喉间。 但好在,以衎不会让这样的可能发生。 于是,他安抚的摸了摸温行的脑袋,笑了起来:“因为,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再也离不开我。 我想要你,只能在我的羽翼下自由翱翔。 我想要你,从此眼里心里唯我一人,一生一世。 我想要你,就只是你。 温行瞪大了眼睛,瞧着以衎。 “他,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一下子涨红了脸,以衎好笑的瞧着小公子,刚刚还是张牙舞爪的模样,一眨眼就变成了只小白兔。 总是这样,让他欢喜不已。 “我真是,十分欢喜你啊,子御。” 模糊的字眼,掩于唇齿。 温行闭上眼,瞧见春暖花开,莺飞草长,有第一尾鱼跃出初春的湖面,渐起一圈圈的涟漪; 瞧见老牛耕田,蛙声一片,有几只蜻蜓立上尖尖荷角,风过,滑过一道道轨迹; 瞧见桂香四溢,野菊芬芳,蜜蜂穿梭在花间,身上沾满了花粉,洒下一粒粒希望; 瞧见大雪纷飞,红梅傲然,有人立在梅间,上他眉间,下他心间,恍惚间白头偕老。 “真想将你拴住,牢牢锁在身边。”以衎将温行拥在怀里。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偏偏都不愿放手。 温行脸上依旧是潮红,“待你明年考中了,我让爹爹将你调到边境去。只是你可能习惯?” 以衎亲了亲他额头,“那,就有劳温小将军了。” 温行瞪了以衎一眼,眼里水珠流转,“表哥,你不能再骗我了。” 以衎点点头,将他剩下的话堵回了喉间。 “唔~” 这边闻之阁为了这次拍卖会,可是下了狠功夫。 三步一花,五步一画,连摆置在桌子上的糕点,都是碧春坊定制。 特别是少东家,可是狠狠的出了血,连藏在六楼的珍品也拿出来了几件。 林天翊摇着扇子,笑嘻嘻的瞧着闻之阁里,人来人往。 掌柜的跟在林天翊身侧,“少东家,你瞧瞧这布置可行?” 林天翊瞧着这排场自然是配的上,扬州首富的气派。 脚步一转,“咱们去雅间瞧瞧。” 举步便朝着菡萏阁走去,这自然是少东家特意为“娘子”准备的。 菡萏阁自然是以莲花为题,这房间门口便刻着一朵肆意开放的莲花,进门有白纱隔绝视线,林天翊倒是想到了初见时,掩在白纱下的面容,不自觉的笑出来。 掌柜的瞧着,自然是以为少东家对着装饰十分满意,还不等他说话,便听见少东家开口了。 “将这花瓶换了,我记得库里有对影青瓷的,拿过来。” “这摆什么?去拿库里的那套翡翠灵芝来。” “还有这套茶具,去拿我的紫砂壶来。” …… 掌柜的瞧着自家少东家,一顿操作,这件雅致不落俗套的雅间,一时间,竟是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求助的瞧了顺子一眼,顺子闻弦音知雅意,瞧着这位如今兴奋过头的少爷,开口说道:“爷,三思。” 林天翊白了顺子一眼,“三思个什么,德音姑娘自然该配上这最好的物件。如此才能美人名物,交相辉映。”甚至,还打算,再去搬几件过来。 顺子无奈,只好再开口道:“过犹不及。” 林天翊这才瞧了瞧这雅间,如今倒是富丽堂皇,只是确实瞧着不太雅致。 想着德音姑娘这样的姑娘,似乎确实不妥。这才无奈的挥挥手,撤去了几套,只是这茶具,确实不舍得撤下。 顺子倒也不再说什么,林天翊负手,装模作样的拍拍掌柜的肩膀,“布置的不错!这个月的月钱,都加倍。” 掌柜的自然是高兴不已,顺子默默的递给林天翊一本账本,“今日,两份。” 林天翊瞧着顺子,头疼不已。气呼呼的上了楼。 而目送着少东家离去的众人确实松了口气,他们家的少东家吧,谈生意是把好手,只是时不时抽场风,让他们这些下人,实在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抽风时往往意味着月钱加倍,恨的是,少东家你能不能清醒点,夏季制不出来冰,薄衣服不能抵寒,这水里游的自然是在岸上养不活…… 林天翊自是不知自己在下人眼中是如此形象,他一边看着账本,一边跟顺子吩咐:“今日可送了东西去薄府?” 顺子回道是,林天翊这才安心算着账。 顺子默默在心里说道:“送给薄公子,自然也是送去了薄府。” 第三十二章 我所求 转眼间,拍卖会的日子便到了。 陶府一家子坐在大厅里刚刚用过早饭。 陶大人喝了杯茶,瞧着陶夫人:“夫人,今日的拍卖会,你可愿去看看?” 陶夫人挑着珠子,瞧了眼陶大人,“今日金陵要来人,你们去吧。” 陶大人可惜的叹了声,“倒是好久没有与夫人出行了,下次休沐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泡温泉吧。听说这南山开了家新浴汤。” 池鱼听着娘亲不去可惜了下,又听见陶大人说到浴汤,自是欢喜。连连点头,“好呀好呀,下次我们一起去。” 以衎也笑着点头,温行倒是站起来,拱手说道:“姨父,姨娘,我再过几日便要出发去边城了,这浴汤之行,怕是不能参与了。” 陶大人摸摸美须,点点头:“男儿当如此!只是子御,这战场无情,可要保护好自己。” 陶夫人倒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瞧着少年,恍惚间瞧见了自家兄长,还有一直伴在他身侧的嫂嫂,温家人,是个荣耀,也是个枷锁。 她瞧着少年,只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也跟兄长说句注意身体。” 池鱼瞪大了眼睛,瞧了眼自家兄长,倒是一如既往、安安稳稳的喝着茶,瞧着是早已知晓的模样。若是这手不抖,到是让人瞧不出异样。 池鱼开口说道:“表哥,你可要注意安全呐,毕竟,你要是受伤了,可有的是人心疼。” 果不其然换来自家兄长的一个威胁的目光,不过,躲在娘亲身后的池鱼可是不怕。 话毕,几人孩子便各自去收拾了。 陶夫人瞧着以衎、温行并排而走,“他们兄弟俩感情倒是深厚。希望日后,一文一武,也能相互扶持。” 陶大人连连点头,“确实,两个都是好孩子。” 陶夫人瞧着自家夫君,难得的感慨了句,“想不到如今也二十多年了,都老了。以衎都该娶媳妇了。” 陶大人一直眼含笑意的瞧着自家娘子,“阿馨还和初识时一样的好看。” 陶夫人倒是没有嫌弃他油嘴滑舌,轻撇了陶大人一眼,上手拔了几根老头的胡子,“倒是你,越来越随意了。” 陶大人捂着自己的下巴,“娘子~” 一屋子的下人早就笑开了,陶大人与陶夫人,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 你瞧,人这一辈子,一眨眼一闭眼就过去了。 人生短暂,怜取眼前人。谁也不知道,你与他初见的这一面,究竟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阿馨,嫁给我,这辈子,你后悔吗?” “夫君,我也欢喜,遇见你,嫁给你,守着你。” 两人想着不同的话,倒是愈加的默契。 得妻(夫)如此,夫复何求。 今日只怕是扬州城都听说了这拍卖会的消息,一贯车水马龙的长街,倒是有些冷清。毕竟,凑热闹是人的天性。 行人三三两两,瞧着都是去参加拍卖会的样子。 “诶,你听说了吗?听说这次请了好几个大家呢?” “不止呢,听说这入场费就是一千两。” “听说,闻之阁还请了金陵的舞坊…” …… 以衎带着温行、池鱼走在扬州小街上,听着人来人往,交流。 池鱼砸砸嘴:“这林表哥还真有钱!” 以衎听着这称呼倒是有些好奇:“你怎地认识他的?” 池鱼随口答道:“还不是爹爹,带我去的闻之阁。”池鱼转转眼睛,瞧着自家哥哥,“哥,你和这林天翊谁有钱些啊?” 池鱼一直知道自家哥哥手中有着一些产业,就是一直不知到底是多少。 以衎瞧着温行也有些好奇的模样,轻轻拍拍妹妹的额头:“不多,养活你们两个还是够的。” 池鱼翻翻白眼,“又敷衍我。” 温行的眼神自然也是谴责的,以衎无奈,摊摊手,“半斤八两吧,这闻之阁倒是也有我的一份。” 这下子池鱼和温行两个人的眼神都呆了,池鱼瞧着自家哥哥,“咱们家什么时候出了个商业鬼才?” 池鱼摸着下巴,难得得怀疑起来:“哥,你别不是仗势欺人吧!要挟别人给的你分红。” 瞧着温行也在点头,以衎无奈的揉了揉妹子的头,“骗你干嘛~反正你有钱花就行。” 池鱼舔着脸凑到以衎身边,“哥哥,今天我要是看上了什么,你给我买吧~” 以衎瞧着小姑娘,“那可不能白买,也不知妹妹最近忙些什么,哥哥最近是连莲子汤都没了啊。” 池鱼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茧子,都是弹琴弹出来的,忙举着手,发誓道:“我以后天天给你做份汤。哥哥~” 以衎装作无奈的点头,池鱼得到了回应,拉着环儿便往小摊去了。 “你注意点安全。”以衎喊道。 温行走在以衎身侧,一身蓝衣潇洒无比,两人的袖口宽大,遮住了相牵的手。 两人慢腾腾的走着,“子御,若是有一天,你可愿随我隐居山林?就我们两人,建一栋竹屋,屋前种着青菜,屋后有池小水潭,可能还养着一条狗,一只猫,晒着太阳,打着滚。” 温行转过身,瞧着以衎。 以衎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温柔,这温柔和他与家人说话时温柔不同,那时是包容,这时是向往。 “他定时极喜欢的。”温行想道。 温行紧了紧手中的剑,“就我们两人?” “就我们两人!” “好!” 以衎睁开眼,温行一定不知道,此时的他在以衎眼中,多好看。 好看到以衎很想将他捆住,狠狠的吻上去,让他挣扎不开。 温行被以衎看红了脸,袖中的手被拽的紧紧的,有些疼,牵丝线又在火上浇油,好在以衎很快安静了下来。 “子御,我好开心。” 温行大概是听见了这句话,又仿佛没有听见。 实在是这声音太轻了,像梦一样。 以衎,没有再开口。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间流淌着怎样的浪潮澎湃。 他这一生,背负的太多了。 唯有这样一个赤子之心的温行,用一片赤诚之心,将他暖的不行,他想池鱼说的对,总有一日会被他害死,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独特的,温行的温柔,让人接触了一次,便再也逃脱不了。 多荣幸啊,有你。 我想和你看遍这山川河流,听遍这春秋夏冬,望尽这星辰大海,万物美好,而你在中央。 第三十三章 好时节 两人走得慢,池鱼回头瞧了眼,撇撇嘴,带着环儿径直往前去了。 到了街口,恰逢有玩把戏的,人群聚在一起,大声叫好。 池鱼眼珠一转,“呀!谁丢的钱啊。” 趁着众人捡钱的时候,挤了进去。 瞧见个老头,拴住几只猴子,钻火圈,跳舞,倒是新奇。 “环儿,你瞧,这猴子真灵活~”池鱼拉着身边人的手说道。 觉得这布料不对时,身侧的人开口了,“的确灵活。” 是日思夜想,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池鱼抬头,瞧见薄绥之站在身侧。 茫茫人海中,一眼瞧见了你。恰好,你也望着我。唯独瞧着我。 池鱼红了脸,想将手收回来,薄绥之却是顺势拉住了,双手相交,掩于衣袖。 大手牵小手,池鱼装着正经瞧着表演,却是什么都瞧不见了。 身旁是人来人往,眼前是玩把戏的,耳际是叫好声,她被他拉着,偶尔有旁人挤过来,他将她护在怀中,有好闻的松子墨香。 环儿好不容易挤了过来,瞧见两人,心里一甜,又被人潮挤走了。 薄绥之面上倒是冷静,耳际却是通红。 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和池鱼轻声说着话。 “你今日也去闻之阁?” 池鱼被他拥在怀中,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那人又凑了过来,只好低下头,埋在他胸口,“林表兄递了请柬。德音姐姐,也来了吗?” 薄绥之嗯了声,“我让她先去了,正往那边赶的时候,就瞧见了你。” 池鱼偷偷抬起头瞧着猴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闻之阁啊?” 薄绥之显然是被“我们”两个字取乐了,牵得紧了些。 “不急。” 池鱼没再说话,两人安静下来,默默瞧着这场“猴戏”。 终是散场,人潮散去,池鱼连忙从他怀中逃了开。 薄绥之觉得胸前一凉,手上的温度也将要消散。 瞧着小姑娘脸色通红,到底不好再有所举动。 耍猴的瞧着这边还有两人不走,瞧着模样,郎才女貌,转了转眼珠,端着铜鼓就上前:“公子,给小姐打份赏,积份福。保佑公子小姐,白头携老,百年好合。” 池鱼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跺跺脚,往一旁巷子里去了。 薄绥之瞧着老头,笑了笑,掏出块碎银子,扔进铜鼓,追着池鱼去了。 老头忙接了,大声说道:“白首不分离,恩爱两不疑。” 这声音直直传到池鱼耳际,薄绥之追了上来。 池鱼瞪了他一眼,眼波流动,“绥之哥哥,你也让他胡说。”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拉住池鱼的手,“没有胡说,我却是这样想的。” 池鱼瞧着公子,公子眼角的那颗泪痣,如今离她近得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分离。” 她听见公子,薄唇微张,说着情话。 这声音真好听,这情话真动人。 池鱼脸要烧起来了,薄绥之微微俯身,将池鱼逼在墙角,薄唇挨在姑娘的颊边。 “傻池鱼~” 薄绥之到底放过了她,瞧着呆着的姑娘,忍不住揉了揉姑娘的发尖。 “绥之哥哥?” “嗯?” “我不是在做梦吧?” “傻池鱼~” “这,这也太快了些…” “我却觉得慢了些。” 我却觉得这时光太慢了,等不及想将这宜室宜家的女子,迎娶回家。 也许,是人群中姑娘顾盼生辉。 也许,是怀抱中佳人羞色动人。 也许,是我太欢喜了。 池鱼倚着墙,抚着胸膛,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瞧着眼前的公子,面色倒是如常,只是双眼通红,发丝微乱,眼角的泪痣,凭添一丝魅惑。 瞧惯了公子,皎皎之姿,叫这动人心魄的一幕闯进心间,池鱼这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只瞧着公子,勾起了一抹笑颜,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公子说,“待我回了金陵,便请爷爷上门提亲。” “提亲?”池鱼,脑海里一瞬间闪现了娘亲的狮子吼,父亲的震惊。 “要不,你先等我和哥哥商量下?” 薄绥之瞧着姑娘,摸了摸姑娘的发,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好。” 池鱼觉得,这甜意从心间涌了上来,叫人昏了头脑,倒真是神魂颠倒。 两人终是出了巷子,池鱼远远瞧着环儿跟在以衎和温行一侧,慌忙抽回了手,着急赶薄绥之走。 薄绥之摸了摸鼻子,倒是想走,瞧见那青衣的公子,盯着自己的脸不放,突地想起刚刚一亲芳泽,霎时间尴尬起来,倒是不好走了。 果不其然,那公子转眼间便到了眼前。 瞧着也并没有用武功,池鱼条件反射的挡在薄绥之身前。 薄绥之忍住了笑意,陶以衎却是没忍住,讽刺的一笑:“怎地?八字还没一撇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池鱼第一次听见哥哥用如此语气说话,听着像个泼妇似的。 只是这关头,总不能嘲笑他,还得哄着人家,忙上前拉住哥哥的手:“哥~你都答应过我的。” 池鱼眨巴眨巴大眼睛瞧着以衎,另一只手作着小动作示意绥之快走。 只是这边,以衎也不是一个人,温行快步上前,刚好拦住绥之的步伐。 薄绥之倒是诧异了一番,这少年的武义,轻功却是俊秀。 眼见着走不了了,上前作了一揖,“在下薄绥之,金陵人士。上次倒是没来及拜见公子。” 薄绥之说的是上次寺庙的事情,倒是欠了他一情。 只是此时此刻,陶以衎却是懒得计较这些情分。 这可是他的妹妹。 以衎笑了起来,也是云淡风轻,君子风范:“原是薄公子,扬州偏僻,怕是怠慢公子了。不如这样,来日我做东,请公子一聚?” 一副好客的模样,薄绥之点头应是,若是不答应,怕又是一番祸患。 几人便结伴朝着闻之阁去了。 一路上,池鱼瞧着两人你来我往,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衎挑起事端,未免引火上身,选择了与温行走在一道,一路说说笑笑。 一时间,两人却是选择了偃兵熄鼓。 瞧着池鱼,以衎开了口:“池鱼年级小,不懂事,却是倔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从小被宠着,受不得一丝委屈,你若是负了她,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你生不如死。”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应了声是,“绥之德薄能浅,惟一真心尔。若有负,便叫我一生孤苦,一生伶仃。” 以衎不再说话,几人朝着闻之阁走去。 池鱼回头瞧了绥之一眼,正正好撞进公子眼里。 原来,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也一直在啊。 第三十四章 众生相 待到了闻之阁,才叫人真真切切感到了这一派热闹景象。 离得还老远,池鱼便瞧着闻之阁上拉起了红色的丝绢,迎在风中。人们往来,络绎不绝。 阁前,停着各式的马车,门口,站着招呼的伙计,迎来送往好不繁华。 池鱼几人步行过来,那管事的,倒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几位少爷,小姐,太守大人吩咐你们来了便直接去雅间。” 以衎点点头,说道:“辛苦了。” 转身便打算带着池鱼和温行去雅间,薄绥之上前一步,拦住以衎:“我便先回菡萏阁了,随后再去拜访太守大人。” 池鱼瞧了薄绥之一眼,刚巧他正瞧着这边笑,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以衎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便等着薄公子了。” 陶大人坐在雅间里,松竹陪在一旁。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陶大人放下手上的茶盏,瞧着楼下人来人往。 松竹上前添茶:“大人,南陵的事马上便要结束了,应是无事的。” 陶大人想起书房的那叠证据,终是放心了下来,“这事情,早些过去吧。” “爹爹~”陶大人转过头来,便瞧见自家乖女,瞧着倒是愈发的大了,大概是人老了,如今瞧着自家姑娘,满心酸涩。 池鱼坐在陶大人一侧,以衎和温行分坐下来,陶大人给自家乖女递过去一叠糕点。 “乖女,尝尝这是新出的海棠酥~” 池鱼瞧着这海棠酥,模样瞧着喜人,吃进嘴里也是香酥可口,忍不住赞道:“这拍卖会果然是名不虚传~” 以衎瞧着小姑娘:“你呀~瞧着这珍宝不赞叹,倒是因着这碟糕点欢喜不已,不知让这林表兄多伤心。” 话音一落,惹得几人都笑了起来,温行给池鱼倒了杯茶。 池鱼吐吐舌头,接连着吃了好几个,有些噎住了,这杯茶一进口,才发现竟是花茶,实在是对池鱼胃口。 “这闻之阁果然是做生意的~”池鱼摸摸小肚子,瞧着爹爹乐。 “傻孩子~”陶大人摸摸池鱼的小脑袋,以衎与温行相视一笑。 “大人,林公子来了。”门外有人通报。 池鱼便瞧着一位锦衣公子走了进来,与那日初见的时相比,今日林天翊倒是格外的精神抖擞,乍一眼瞧上去,倒像个翩翩佳公子,无一丝铜臭味。 “陶世伯,今日拍卖会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若不是陶世伯,这扬州城可不能如此繁华~”林天翊,话说的好听,池鱼眼见的瞧着自家爹爹,乐开了花。 “哪里哪里~是林贤侄眼光独到~”陶大人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一脸闲适,偶一眼,瞧见自家姑娘,开口道:“池鱼,还不快来多谢林表兄~你上次不是还说喜欢那桃花簪吗?” 一下子被点名的池鱼,咽下自己心中的吐槽,对着林天翊行了一礼,“多谢林表兄,你送的簪子,娘亲和我都很喜欢。” 林天翊依旧是彬彬有礼,“池鱼喜欢就好。” 陶大人很是欢喜,瞧着两人相处的和睦,又开口道:“天翊啊,池鱼来闻之阁不多,你带她出去转转吧~” 林天翊这下子诧异了,瞧着陶大人,望着大人眼中熟悉的乱点鸳鸯谱的神色,惊出一身冷汗,“媳妇,你在哪里啊!你再不来,你家相公要被人招上门女婿了!” 林天翊瞧着一旁的陶以衎,扔了个眼刀过去,一直瞧着热闹的陶以衎终是开了口:“爹,今日拍卖会林公子事情定是不少,还是等下次吧。”温行诧异的瞧了眼表哥,倒是没说什么。 陶大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摆摆手:“也是,林贤侄你先去忙吧。” 林天翊与池鱼对视一眼,均是长长舒了口气,瞧着两人默契的模样,陶大人很是欢喜,只要不是那个姓薄,眼前这个会赚钱的,也不错。 只是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很快又来了通报声:“大人,薄公子和薄小姐来了。” 陶大人眉头一皱,以衎喝了口茶,不动声色,温行倒是兴致勃勃,池鱼与林天翊均是精神一振。 林天翊假装咳嗽了一声,将要道别的话咽回了喉咙,媳妇来了,赚钱不要紧。 池鱼揪着衣袖,偷偷瞧了眼自家爹爹的神色,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那边,薄绥之已经带着薄德音进来了。 当先的公子,一声白衣,瞧着君子风范,任凭陶大人如何吐槽,也无法不承认,的确是翩翩佳公子,跟在身后的姑娘,也是通体风流,让人一见忘俗。 “真是不知这薄家的祖坟冒了什么青烟。”陶大人暗搓搓在心里吐槽。 回过神来,自家姑娘已经倚在了薄德音身旁,“德音姐姐,你也来了~” 池鱼倚着姑娘,眼神飘到了公子身上,薄绥之手负在身后,伸出一只手指摆了个一。 德音装作没看见,池鱼倚在德音身上嘻嘻笑。林天翊瞧着这姑娘压在自家媳妇身上,很是嫉妒,然而却毫无办法,一眼瞧见媳妇手腕间的玉镯,又是欣喜不已。她肯带着,自然是欢喜的。 “陶大人,几位公子~”那边薄绥之已经开始见礼了,德音也紧随身后。 陶大人到底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太守府的面子,叫了两人起来。 薄绥之示意随从拿出一卷画出来:“陶大人,冒昧来访,听闻大人对王惠子的画很是欣赏,小子有幸,得了一副,还望大人指教一番。” 陶大人瞧着画卷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心痒痒了,听说是王惠子的,更是心动不已。 只是瞧着这小子,总觉得不怀好意。 池鱼瞧着这场面有些不对,便打算开口,以衎一个眼神,池鱼吓了一跳,温行摸着剑柄,心里暗笑。 倒是德音上前一步,将画卷拿在手中,对着陶大人说道:“陶大人,这画是我先前跟随王惠子先生学习的时候,先生赠予我的,自古便是宝剑配英雄,陶大人喜爱王惠子先生,也是众所周知,这画,自是大人您来评鉴最为合适。” 说着,将画递给了陶大人,陶大人摸着美须,瞧着眼前瘦弱的姑娘,终是收下来。 “不愧是薄家女~” 德音温婉的笑了笑,退了下去,终是忍不住咳了一声,池鱼连忙倒了杯水,林天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倒是让以衎瞧见了,林天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想来,又是一件喜事~ 第三十五章 他可愿 陶大人打开画卷,是一幅山水画,画中人踩着木屐,姿态闲适,游玩山水。 陶大人叹了声“奇”,德音开口道:“这是先生近年所做,听闻是见一小友,兴之所至,挥毫而成。” 陶大人扶着画卷,叹道:“果然是笔法风流,人也风流。” 德音瞧着兄长笑了下,薄绥之显然要放松了许多。 林天翊这时上前说道:“拍卖会午后才开始,现下,各楼也都在展出精品,不如我们下去逛逛?” 池鱼听了,眼睛一亮,陶大人自然是同意,以衎瞧着父亲没有动静,便带着温行留下来陪着父亲,剩下的年轻人便出了门。 池鱼拉着德音往楼下去,林天翊陪着薄绥之说话,薄绥之瞧着这人不露痕迹,倒是心中有些奇怪,这人瞧着是在讨好自己? 只是前方池鱼悄咪咪的又回头看了一眼,薄绥之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 林天翊瞧着,心中有了数,难怪当时陶池鱼的反应与自己一样。瞧着前方的德音,心中有了计较。 不多时便到了五楼,这一层自然是女子喜爱之物。 今日,更是十分热闹,瞧着这一层小姐丫鬟,说说笑笑,香风阵阵,迷人眼。 顺子接到了公子的眼神,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一个管事的出来,说道:“陶小姐,薄小姐楼里新上了一种发簪,小姐们要不要试试?” 池鱼好奇起来,德音自然点头,薄绥之和林天翊便跟在身后。 掌柜的先拿出一枚累丝珠钗,德音接过来,瞧着实在精美,林天翊上前一步为德音讲解起来。毕竟是做生意的人,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德音倒是听得有趣,连连点头。 这边池鱼却是刚好发现,这发簪竟是在乐器的旁边,瞧着薄绥之腰间的玉笛,心中又有了想法。 薄绥之一直盯着小姑娘,瞧着小姑娘眼珠转啊转,装作随意的走到小姑娘身后,“在想什么呢?” 池鱼吓了一跳,瞥了公子一眼,瞧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忍不住伸手拉住了薄绥之,“你跟我来。” 薄绥之本打算与德音说一声,这下子却是好奇了起来,留下了随从,至于珮儿早早便被池鱼扔在了雅间。 池鱼拉住薄绥之,穿过人群,好在人多,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这种感觉让她幸福得几乎窒息,人潮汹涌,而你我相牵。 偶尔有人撞了上来,那些小姐瞧着薄绥之长得好看,竟是矜持也不要,直直往上撞,池鱼有苦难言,好看薄绥之瞧着斯文,做事却是让人欢喜,又一个姑娘“不小心”冲了上来,薄绥之手上用劲,池鱼便被他抱在了怀中,有呼吸砸在她耳际,“离我近些。” 池鱼红了脸,只记得直愣愣的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卖乐器的地方,池鱼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拉着的手却是不愿意松开,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一回事。 管事的上前,池鱼若无其事的说道:“我想看看玉笛。” “小姐,这边请~” 薄绥之才反应过来,池鱼是想干嘛,好笑的瞧着小姑娘拿起一个又一个玉笛,在他腰间比划起来。 “绥之哥哥,你瞧这个怎么样?”池鱼拿着一枚玉笛,仰着头,望着公子。 薄绥之没有去看玉笛,他瞧着姑娘的眼,轻声说道:“好看。” 池鱼在绥之的眼中瞧见了满满的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瞧着公子,低头,将玉笛亲手系上了公子的腰间:“可不能摘下来了。” 绥之拿起玉笛,瞧着姑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池鱼开心了起来,这才想起德音姐姐还在看发簪,终是有些不好意思:“绥之哥哥,德音姐姐不会怪我吧~” 绥之点了点姑娘的鼻尖:“没事的,我们回去便好。” 而这边雅间里,陶大人没再看那副画卷。 倒了杯茶水,这次是碧螺春,陶大人喝了口,察觉出来满口生香,才开口说道:“以衎,你们同薄府路上遇见了?” 以衎也喝了口茶,将一份糕点放在温行面前,“是碰上了。” 瞧着温行吃了一口,眉头微皱,这才递过去一杯茶,“父亲,薄绥之是个君子,池鱼瞧上他,倒也是理所应当。” 陶大人显然是知道以衎会说什么,只是到底意难平,“那可是你妹妹!才多大点人,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温行和以衎对视一眼,纷纷压住了嘴里的话,也不知是谁打从池鱼出生开始就在攒嫁妆,也不知是谁悄咪咪的打探扬州城里的青年才俊,不过这些,瞧着父亲红了的眼,到底没说出口。 以衎站起来瞧了眼窗外,向着温行说道:“池鱼她们也该回来,子御,你去瞧瞧她们在哪里。” 温行应声出了门,陶大人放下手中的杯子,瞧着以衎。 良久,以衎跪了下来:“父亲~” 陶大人瞧着跪在眼前的青年,一眨眼已经二十载了,从呱呱坠地到如今顶天立地,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傻孩子,起来!” 陶大人想着上前扶起儿子,以衎却是长伏不起。 “儿子不孝,怕是无法传宗接代。如今池鱼,也有了心悦之人,父亲,您便成全了吧。” 陶大人手中的杯盏到底没能稳住,啪的碎在脚边。 “你,说什么?什么叫无法传宗接代???” 以衎跪着,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父亲,您养我二十年,已经足够了,无需再为了那莫须有的恩情,再赔上池鱼一生。以衎,本就该孑然一生,此生为陶家人,已是足够了。” 以衎又重重磕了三个头,陶大人气急了,一脚踢在以衎胸前,留下难看的痕迹。 “你在说些什么!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你给我起来,你这个不孝子!” 以衎瞧着自己父亲,急的跳脚的模样,实在可爱的紧,“父亲,我欢喜子御。” 时间一下子凝固了,空气一下子稀薄了,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陶大人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瞧着自己的儿子,养了二十年,什么德行,他清清楚楚。 他知道自家儿子,瞧着温顺,实则从不听话。 心中有主见,想要什么,便会竭力争取,从小到大,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 重感情,又薄幸。 他看着这个儿子,说不出一句话,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子御,他可愿?” 第三十六章 乐府诗 子御,他可愿? 这声音砸在门外的温行耳中,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边是不知所措,一边是理所当然。 有这么一人将你放在心间,为了你,与父母相抗,与世间为敌,温行说不出话来,只是攥着剑柄的手,都在发抖。 他刚想冲进去,耳边又响起了以衎的声音:“他,自是不知的。是我痴心妄想,但我心意已决。” 房内再没有声音,温行攥紧了剑柄,终是放下来,转身去找池鱼了。 池鱼四人已经到了藏书这一层,几个读书人正在作诗,作画。 池鱼瞧着其中一位画了幅游鱼戏花,倒是欢喜,薄绥之瞧见了,忍不住在她耳边说道:“我府中也有不少,你若是想看,我让德音邀你。” 德音就站在一旁,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林天翊倒是啧啧称奇,想不到这薄公子竟是如此“不拘小节”,倒是更合他心意。 温行来时,便瞧见几人说说笑笑。开口招呼池鱼回房,几人终是分开。 池鱼跟着温行往雅间里走,脑子里还回响着薄绥之说的话,“过几日,我让德音去寻你。” 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过神来,便瞧着温行一脸的茫然,池鱼瞧着自家表哥,这个少年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变得稳重了起来,让人心疼。“表哥,怎么了?” 温行望向池鱼,花苞一样的女孩子,正值大好年华,没由来的心间一痛,“池鱼,我该怎么办呢?” 池鱼瞧着表哥满目仓皇,拉住表哥的胳膊,“表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哥哥怎么了?” 温行拉着池鱼躲进拐角,无力的靠着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对还是错。表哥,”似乎是很艰难,温行半天吐不出以衎的名字,终是说了出来,“表哥,他付出的太多了。” 池鱼瞧着少年,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终是开始成长了。 她瞧着他难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本该讨厌他的,可他又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甚至还是一个让人欢喜的少年。 她记得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她记得他以稚龄入书院,名动金陵,她也记得他带着她爬树挖鸟窝,她记得在金陵捣蛋被抓住时,他一人拦下的戒尺。 而如今他瞧着她,无助,不知所措。 池鱼蹲下来,瞧着温行,将他的手放在他自己胸口:“表哥,你仔细听听这声音,它在告诉你什么?” 池鱼瞧着少年,又开了口:“我瞧见绥之哥哥的时候,眼里心里便只有他一人了。不管他是美,是丑,是富有,还是贫穷,就只是瞧见了他。若是他受一点伤,我自是比他还要痛。自然,不如让这伤伤在我身,保他无虞。” 温行瞧着小姑娘,小姑娘拿出手绢,擦去了他额间的汗:“哥哥自然也是这样的,都是他愿意的,他可以的,他希望的。表哥,你只要跟着你的心走就好。” 温行瞧着外间的人流,许久没有说话,池鱼安静的守在一旁,良久,温行终是开口,“走吧,姨父怕都要等急了。” 池鱼瞧着温行已经冷静了下来,想着要和哥哥说一声。 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拐角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一个瘦削的青年,领着个貌美如花的仆从还有个傻大个,出现在了拐角。 青年拈花一笑:“不过为了株绝情草,倒是瞧了场大戏。走吧,小傀。” 风声,终于渐停。 温行与池鱼回到雅间的时候,倒是一派平静。 池鱼倒是发现以衎换了件衣服,眼睛一转,便大致猜到了什么,便凑到了爹爹身旁。 “爹爹,这拍卖会都有些什么呀?” 陶大人已是冷静了下来,拍拍乖女的头,开始了介绍。 “这拍卖会,每季的拍卖品八到十件不等,件件都是绝世之宝。比如说去年神医炼制的长生丹,便可以延长寿命一年,人们趋之若鹜。还有前年的焦尾琴,更是绝世名琴,引的名家大打出手。” 听着爹爹的介绍,池鱼倒是对这闻之阁愈发佩服。 “那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啊?”池鱼追问道。 陶大人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开口说道:“自然是闻之阁四处搜集的,有人变卖,有人交换,便有人需求。” 池鱼点点头,“那这一季呢?” 陶大人微微停顿,拿了份小册子出来,“这是这一季的名单,总共八件。除了已经在名册上的,还有两件是压轴出场,不知真面目,不过听说其中有一件事乐家至宝,才惹得如今如此多人前来。” 池鱼接过来,瞧着这册子上,从药草到服饰,皆有。不禁佩服起来,想到自家哥哥也有赚钱,自然是向自家哥哥抛去一个狗腿的眼神。 而以衎显然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池鱼的白眼抛给了瞎子看。 又听爹爹说道“乐家”,不免好奇,“那这乐家又是什么人家?” 这一次陶大人却是没有很快回答,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开口道:“林家是这扬州首富,乐家则是我们吴国首富,人们经常说,乐府金库,富可敌国。乐家人也是乐善好施,只是可惜被一伙强盗,灭了门。后来,咱们吴国也是休养生息了许久才缓过来。” 陶大人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以衎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陶大人接着开口:“传说乐府之所以富可敌国,正是因为他家掌握了吴国命脉。这命脉后来便传成了宝藏,据说藏着乐府三宝里。乐府三宝,一伞一珠一信。一伞是黄金伞,据说是千金所制,伞面绘画精美,伞骨玄铁制成,整个伞都有黄金镀边,机关密布。一株乃是明夜珠,夜间亮如白昼,还有养颜美容之效,最后一信则是信物,相传宝藏的地址就在这信上。这一次,人们怕也是为了这一信所来。” 池鱼点点头,从这乐府的故事中,回过头来,忍不住叹了声:“树大招风,木秀于林。” 温行点点头,以衎一贯不动声色,陶大人却是眼眶微红。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几人等着拍卖会开始。 第三十七章 拍卖会 终是开了场。 四下的帷幕拉了起来,一声琴音响起,“铮”的一声,将人们拉入不知名的场景。 有女子赤着脚,彩带环身,衣衫翩翩,凌飞而下。这一身衣物,若掩不掩,肆意风流,叫池鱼看呆了。 琴音渐快,女子的身姿也舞动的愈加快了,裙裾翩飞,素手肆意流连,一双妙目掩在面纱之下,欲语还休,琴音起,身姿扬,琴音落,背微垂,一曲小调里,仿佛带人看遍了这扬州风华,瞧他楼起,瞧他阁升,琴声减弱,女子伏在地上,再无动静。 整个大厅的人,放佛都被摄了魂,许久不曾有反应,还是主事的上前,敲起了台前的醒木,才叫人们回了魂。 自然是一片掌声雷动,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女子,“绿衣!是千金一舞绿衣啊!” “这闻之阁可是花了大手笔。” 池鱼再去看台上时,女子早已没了身影。 “真好看~”池鱼喃喃,想着刚刚女子的身姿,脱口而出。 以衎笑了笑,“金陵绿衣,一舞倾城,天下闻名,自是不凡。” 池鱼瞧着自家哥哥:“哥哥,你这么了解,你是不是认识她呀?” 温行也转过头来,以衎干咳了声:“听旁人说的,怎么你想要学?” 池鱼摇摇头:“我只是瞧她生得好,跳得美,练舞太幸苦了,我才不学。” 陶大人放下杯子,冲着儿子开口:“说什么混话,哪有闺阁女子去学这取乐之物的。” 以衎不再言语,刚好楼下的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台前站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人,醒木一拍开了口:“在下不才,忝为此次拍卖会的主持,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台下有人嘘了声,“竟是百晓生。传闻这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让他来主持倒是不用担心这物件不真实。” 中年人顿了顿依旧说了下去,“今次拍卖会总共八件物品,规矩不多,公平竞争,醒木三次,价高者得。” 有人问着旁人,“如何叫醒木三次?” 旁人说道:“便是大家一起竞价,待说道一个数字,无人竞争时,拍三下醒木,便叫这价高者得。” 那人点点头:“原是如此。” 旁边那人又开了口:“这拍卖会呀,我们差不多就是来凑个热闹,你瞧,这楼上雅间几乎满了,能叫闻之阁拿出雅间的人,无不是有权有势之辈,只能希望他们手下留情呐。” 那人瞧着楼上亮起来的灯盏,长叹一声:“唉,到底同人不同命。” 台上百晓生已经开始介绍第一件物品了。 侍从抬着一件蒙着红布的物品上了台,百晓生拿开红布,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池鱼吃了一惊,竟是一把长刀。 百晓生摸着刀柄,转身对着众人开口说道:“此刀,乃霸者。相传是名家睽异所制,名将白渊所佩。取玄铁所制,吹发即断。此刀出世之时,天地变色。” 说着拔了一根头发,放置刀前,不见踪影。 百晓生接着说道:“白渊用此刀,于灵丘斩万人,此刀经此一役,戾气冲天,随后不见踪影。此次却是闻之阁与人交换而来。起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五十。” 话音未落,大厅里已是有人开了口:“一千二。” 池鱼瞧过去,是个侠士打扮的青年人,佩刀,想来是看中了此刀。 池鱼回头瞧了眼温行,“表哥,这刀你可喜欢?” 温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倒是以衎开了口:“此刀却是不凡,只是戾气过重,极易伤身,不适合子御。想来白渊早逝,与此也有关联。” 池鱼点点头,陶大人哼了声,却没有言语,想来也是支持这一说法。 而楼下的竞价也一直在持续着,瞧着都是些习武之人,还有些人做平民打扮,池鱼瞧着却与大舅舅的气势相似,想来应是行伍出生,倒是有趣。 最终,这一柄长刀以三千两成交。 陶大人瞧着拿着刀的人,眉头微皱,“竟是林府。” 向着松竹使了个眼色,松竹便出了房,以衎瞧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楼下百晓生已经开始了第二件物品,却是一株草药,叫做绝情草。 听着名字的时候,池鱼便已经开始笑个不停,“这草药倒是跟话本里的一样,只是不知是不是真的断情绝念。” 温行倒是笑了起来:“这草药若是神医在的话,定是不会放过了。” 楼下的竞价已经开始了,因是草药参与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好奇,这草药是否和百晓生说的一样,可制成绝情丹,从此绝情绝念,于这武道一途,倒是有所益处。 楼下已是在等着最后一拍了,楼上一间雅间里突然传出了一声“一千两”。 这株草药自是落入雅间之人手中,池鱼听着这声音,倒是年轻,暗自叹道:“也不知是哪家的败家子,花个一千两,买了株草药。” 楼下的拍卖依旧进行着。 第三件是一套首饰,出自珍品阁,据说是珍品阁的大师亲手制作而成,一套首饰,华美异常,自是技艺精湛。 陶大人问着池鱼:“乖女,可喜欢?” 池鱼撇撇嘴,“中看不中用,不喜欢。” 第四件是一幅山川图,气势磅礴,出自名家之手,相传是前朝遗物,赏鉴意义极大,池鱼瞧着几个书生大打出手,暗自好玩,发觉自己爹爹竟是无动于衷,忍不住问道:“爹爹,这画你不喜欢吗?” 陶大人摸摸自己的美须,“这风格与王惠子不同,不是我所喜欢的。” 转眼间前面几样具已经拍出,各花入各眼,这楼上的雅间,除却那株药草,却没人拍一件,池鱼想起爹爹先前所说,怕是都是为了这最后一件乐家至宝而来。 瞧着爹爹与哥哥,具是一派从容,想来早有成算,便安心瞧着这百晓生妙语连珠,看这世间百态,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眼神不自觉便飘向了对面的雅间,也不知绥之哥哥和德音姐姐如今在干嘛。 心中的思念,缠缠绵绵,蔓延开来。 心神微动间,倒是瞧见几人往阁外走去,瞥见了一枚罂粟花纹,让人好奇。 当中的一人却是察觉到,回头看了一眼,池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只记得那人乌黑的眼珠,倒是生得好。 拍卖会还在进行。 第三十八章 乐府信 台前百晓生醒木一敲,开了口:“这季的拍卖会,除了先前的几样还有压轴的一件事物,现下,便是揭开这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了。” 话音一落,池鱼便瞧着这人群眼见的沸腾了起来。 池鱼瞧着自家爹爹,依旧摸着美须,哥哥低着头,瞧不见神色,温行依旧是百无聊赖的模样,瞧见池鱼的眼神,疑问的看来过来。 池鱼撇撇嘴,继续瞧着楼下。 只见,一名貌美的侍女,端着一个碟子走上了台子。 百晓生拿起一旁的白布,擦了擦手,将碟子中的物件拒了起来:“诸位请看,这便是传说中的乐府三宝之一——乐府信。” 众人的呼吸紧促了起来,池鱼瞧着这乐府信,瞧着便是极好的玉所制成的,光泽流动,动人心魂,只是这形状瞧着有些熟悉,像是一朵花。 池鱼吓了一跳,往哥哥处看去,却瞧着自家哥哥端着杯子,牛饮了一口茶,与平时的姿态大不一样。 温行自是觉察了,拍拍了以衎的背。 池鱼将嘴边的话,吐了下去,在外间自是人多嘴杂,还是回家好好问问。 楼下百晓生已经接着开口了:“乐家想必大家都熟悉,想当年这天下十分金,一半在乐府。可惜时运不好,遭了贼,可这乐府的财富却凭空不见了,相处这乐家老家主,早有先见之明,将这乐府一半的钱财藏了起来,而这地图便在这乐府三宝之上。”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当年乐府,富可敌国,这笔钱财可是让人心动不已。 百晓生制住了台下的喧哗,又开了口:“这乐府三宝,一伞一珠一信,伞与珠在那场浩劫中,早已破碎,唯独这一信,不知所踪。好在,闻之阁捡到了它,才让它重见天日。” 池鱼倒是好奇,那怎么就能证明这一信,便是乐府信呢? 自然百晓生也猜到了众人的疑惑,接着开口说道:“大家一看便知,这乐府所出的物件,都有一个印记,不常见,不易模仿。” 百晓生将这玉信沾了墨,压在纸上,却是印出了一个乐字,众人这才相信了。 池鱼瞧着这墨迹,顺着玉信留下来,摸着自己怀中哥哥给的玉佩,不知该说什么好。 底下又有人质疑了:“既是闻之阁得了这信物,怎么不自己去寻着宝物?” 百晓生倒是好脾气,如实说道,“只因委托人有要求,需要光明正大的拍卖。” 池鱼倒是对着委托人起了好奇,能让闻之阁也听话,瞧着便不简单。 如此一想,倒是觉得这拍卖会的味道有些不对。 而楼下,百晓生已经开始进行拍卖了。 “两千两起拍,每次加价一百两。” “一千五。”有人开口,大厅的人们一开始还在观望,瞧着有人出手了,便开始了叫价,百晓生倒是安然的站在台上。 “两千两。”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轻飘飘的说道。 “两千五百两。”旁边一位蒙面的男子接着开口。 …… “五千两。”雅间里有人出价。 场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六千两。”另一个雅间的人出口。 大厅的人再没有开口的,瞧着这几个雅间,你来我往。 “八千两。”池鱼瞧着自家哥哥淡定的说出这个数字,一时呆住了,转头瞧着自家爹爹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八千五百两。”好在,又一个雅间叫价,以衎没再开口,安静的喝着茶。 价钱上来九千,只剩下两个雅间的还在竞争,终是叫其中一个得了手,出价“九千九百两”。 这一场拍卖会变到了尾声,闻之阁又请了舞坊的歌女,一派热闹景象。 池鱼瞧了好几眼那个得手的雅间,“不知是什么人拍下来的。” 陶大人拍拍自家闺女的头,“乖女呀,别总是起些奇怪的念头,咱们该回家了。” 池鱼对着自家爹爹笑起来,点头应是。 眸光瞧见自家哥哥,她可是有事需要问他的。 还未出房间,薄绥之便带着薄德音过来了,想来也是来道别的。 德音拉着池鱼到了一侧,拿出一枚镯子,扣在池鱼腕间,皓腕凝脂,映得格外好看,池鱼连忙推拒,“德音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德音瞧着小姑娘,理了理姑娘的发:“池鱼,听话,收着。这镯子是我娘留下来的,如今你带着正合适。” 微微一顿,德音又接着说道:“哥哥也是知晓的。” 池鱼瞧着德音,她眼中满是诚恳,相似的脸庞,让她又想起了薄绥之,到底红着脸,收了下来。 德音点点池鱼的鼻尖,“过两天,我邀你过府,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池鱼连忙点头,两人就此别过。 林天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送着薄府两人出了闻之阁。 薄德音瞧着青年,施了一礼,林天翊笑得跟傻子一般,目送着两人离去。 以衎不知何时来到了池鱼身侧:“回神了,再不回神,爹爹就要打上薄府了。” 池鱼回过神来,一脚踩在以衎脚上,疼得以衎脸色一白,“你这个没良心的。” 池鱼吐吐舌头,追上陶大人。 温行就倚在门上,瞧着以衎疼得放弃了君子风范,直捂脚。 怕是真疼了,以衎抬头瞧了一眼温行,眼眶通红,神色脆弱,叫温行心中一动,上前,蹲在了以衎身旁。 “可疼了?” 以衎含着泪,点点头。 温行上前便想抱起以衎,这下子叫以衎到不知如何是好,瞧着这人来人往的,若真叫他抱了起来,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本来只想逗逗小孩的,却不想引火烧身。 连忙退了几步,站起来,“没事没事,已经好了。” 温行没有动,认真的瞧着自家表哥。 以衎拿着袖子掩着面,仰天长叹,实在拿这孩子没办法。 双手一摊,倒是干脆的叫温行背了起来。 临近傍晚,街上的人流不多,夕阳西下,以衎趴在温行背上,闲适的闭上了眼,于是,他便没有听见温行,低低唤了他许多声。 “表哥。” “朗其。” “以衎。” …… 一生一世也唤不尽。 第三十九章 不羡仙 回到府中,陶夫人早早便安排下了晚饭。 池鱼夹起一块糖醋鱼,酸酸甜甜,实在是好吃得紧,“娘亲,咱们家的厨子可真是了不起~” 陶夫人又给池鱼夹了块,“好吃你便多用些~扬州的鱼虽比不上刀鱼少见,味道却也是不差的。” 池鱼一口鱼含在嘴里,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以衎好心,给她盛了碗汤,只是嘴角的得意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池鱼只好埋头吃饭。 饭后,陶夫人命人端了些水果过来,院子里缠了根葡萄藤,如今正是好时节,藤蔓缠绕,缠出了一片好阴凉。 仆从点了驱蚊的香,将小桌子搬在葡萄架下,一家子便坐在葡萄藤下乘凉。 如今,正是初秋。 天气倒是适宜,池鱼拿起一颗葡萄,这葡萄个大味甜,转头问道古嬷嬷:“嬷嬷,这葡萄庄子里多吗?” 古嬷嬷点点头,“今年倒是收成好,说是结了不少,庄头送了许多过来。” 池鱼心中有数,又去缠自家娘亲:“娘亲,这葡萄我们也吃不完,不如给别人家也送些?” 陶夫人瞧着自家小女,心头有些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拿了颗葡萄丢在女儿额头:“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说说,要送哪家?这扬州城里,哪家没有庄子,又有哪家不种葡萄?” 池鱼捂着自己的额头,缠着母亲撒娇:“亲亲娘亲~回头我请德音姐姐过府,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陶夫人实在不想说话,陶大人倒是安逸,闭着眼睛,喝口茶,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翻个身,便瞧见以衎拉着温行站在葡萄藤下,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亲密。 陶大人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不去管。 儿女债,儿女命,他老了,只想安度晚年。 冷不防陶夫人一个葡萄扔过来,瞧见自家相公已是快睡着,气不打一出来,双手用劲,当着儿女的面,便拧上了陶大人的耳朵。 陶大人一下子跳了起来,蜷着身子,捂着耳朵,口中吸着冷气,一个劲的道:“哎呦,夫人,夫人~阿馨~馨儿~” 陶夫人置若罔闻,几个孩子都已经默默站到了一旁,身旁的仆役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池鱼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悄咪咪的溜出了门,陶大人余光瞧见孩子们走了,奈何耳朵疼得厉害,只好不停的求饶。 陶夫人显然这次没打算放过陶大人,可怜陶大人四十好几的人了,哭得惨烈,死的光荣。 好不容易等到陶夫人冷静下来,陶大人揉揉自己的耳朵,惊觉今日真是无妄之灾,这一趟闻之阁,他可是一分钱没花,想到这一点,才恍然大悟,莫不是没买礼物?试探的开口:“夫人?” 陶夫人显然也是累了,拧耳朵也是件技术活,陶夫人瞧着陶大人,深觉应当将这一技艺让池鱼传承下去,才不灭了温氏女的威风。 “怎么,你现下倒是有话说了?”陶夫人很是威严。 陶大人抽抽嘴角,很是委屈:“夫人,不是说好了,不再当着孩子们面前这样吗?” 陶夫人这才发现几个孩子已经没了踪影,没办法谁让陶夫人是个专心致志的女豪杰。 摊摊手,陶夫人开口了,“下次不会了。” 陶大人心中无奈,他记得月初的时候,陶夫人好像也这样说了一回。 奈何自己娶回来的媳妇,只能自己宠着。 “夫人,我今日瞧见那薄家小子了。”陶大人无奈,靠近了陶夫人,下人们很有眼色,纷纷退下。 陶夫人坐了下来,陶大人剥了个葡萄送进夫人嘴里。 这葡萄却是不错,叫陶夫人很是喜欢,陶大人剥着葡萄,喂着媳妇,接着开口道:“是个君子,长得好,薄佬教养长大的,学识手段自是不凡,还送了一副王惠子的画。” 陶夫人听着王惠子的画,眉头又皱了起来,陶大人连忙说道:“他说的是评鉴评鉴,我自是没有要。” 陶夫人这才放心下来,陶大人又接着开口:“阿馨,你我也都老了,以衎和池鱼也大了,儿女啊,留来留去留成仇,这薄绥之却是个好的,回头你去瞧瞧,也好放心。” 陶大人的手抚上妻子的发,瞧见几根白发,忍不住红了眼,陶夫人倒是没察觉,“夫君,我只是,只是放心不下,池鱼明明才那么点个人,怎么一眨眼便要嫁人了呢?” 陶大人叹了口气,将夫人拥入了怀中,忍不住笑了一下:“夫人,你说当初泰山大人是个什么心情呢?” 陶夫人显然也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倒也是笑了起来,这一笑倒是冲散了阴霾,脑子又转了起来,“夫君,不管怎样,池鱼都要留到十八,只是如今池鱼的事差不多了,以衎怎么办?” 陶夫人显然并没有考虑自家夫君的意见,兀自说着,“这样子,过几日我便让池鱼下帖,邀这扬州城的小姑娘们都出来玩玩,我的好好把把关,以衎的亲事,可不能再让他自己乱来了。” 陶大人瞧着如今已经冷静下来的夫人,到底无法说出以衎的心声,免得自己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只能在心内暗自祈祷,以衎可要坚持住,或许他心中也有些期望,期待自己的孩子可以如同他所期许的一样,成为光明正大的大人。 然而,对于孩子,父母的希望,不过是他们可以快乐的长大。 这世间,时有不公,他便只能在自己的保护圈内,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如今孩子们长大了,是风是雨,都要亲身经历了,他能做的不过是永远为他留一片净土,愿他无恙。 陶大人拥着陶夫人,站在葡萄藤下,瞧这一片夜色美好,宁静。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无人瞧见这高高屋檐下,暗地里藏着一人,这人瞧着庭前的两人,到底未出一声。 他也想啊,与这心仪之人,白头携来,两不分离。 到底回头又瞧了一眼,只剩下蓝衣翩飞,发丝飞扬,年少轻狂的少年,提着剑,寻着自己的远方。 第四十章 空折枝 翌日一早,陶大人便将以衎叫到了书房。 瞧着桌前长身玉立的儿子,到底不忍说出一些重话,只是叫了松竹将查到的东西交给了以衎。 “你看看吧,大抵是林司马在背后搞的鬼,只是他这人却是做不出如此栽赃陷害之事。”陶大人摸着胡子说道。 以衎拿起这叠纸,翻了翻,终是开了口:“只怕是冲着乐府来的。” 陶大人显然是不想承认这一事实,“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是不愿放下吗?” 以衎瞧着父亲,说了句:“怀璧其罪。昨日的拍卖会,朝廷已经将这乐府信拿到了手,总能喘口气。” 陶大人叹了口气,想起昨日的那雅间,开口说道:“罢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管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已经派了人去逮捕南陵县令,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以衎瞧着父亲,额角已是长出了白发,“父亲,我不会让陶府出事的。” 陶大人瞧着儿子,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单看秤的两边放了些什么。 “你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以衎瞧着父亲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将话题带到了薄绥之身上,“父亲,你如何看薄绥之?” 陶大人瞧着窗外的竹子,略微思索,终是说了句:“心有大义,不知能否容下小家。” 以衎微顿,想起自家妹子的嘱咐,还是开了口:“父亲,池鱼她…” 陶大人没让以衎将话继续说下去,他回过头来瞧着以衎:“昨日,我已经同阿馨商量过,池鱼喜欢就好,不管如何,咱们陶府总能护住她。” 以衎点点头,显然是明白了陶大人话语背后的意思。 陶大人终是没忍住,开了口:“温行,何时出发?” 桌前的公子,一瞬间变了脸色,微微闭眼,再开口时,已是瞧不出什么,“说是这两日。” 陶大人拿起一支笔,沾了墨,“你真的决定了吗?” 以衎没有停顿,“是孩儿不孝。” 陶大人眉头微皱,终是笑了,他瞧着公子,仿佛瞧见二十年前的温府门前,跪着的男儿。“以衎,你还年轻,年轻人做事总是不顾后果,但是你既是做了决定,变不能负了旁人。特别是温家人。若不然,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以衎郑重的跪了下来:“多谢爹爹成全。” 陶大人丢下笔,到底叹了口气。“我总是望你一生无忧的。” 以衎红了眼,没叫陶大人瞧见,低着头,出了门。 门外,池鱼早早端着汤等着在,瞧见哥哥出来了,将汤递给了松竹,追着以衎去了。 陶大人接过来松竹手中的汤,问了句,“池鱼来了?” 松竹半天才回过神来:“额,是。” 陶大人倒是诧异:“你今日怎么了?” 松竹摇摇头,回了句:“想来是昨日太忙了,今日有些疲倦。” 陶大人随意的放好了被子,“既是疲倦了,先下去休息吧。” 松竹到没有推辞,行了一礼,回了房。 他脑海中,浮现出珮儿昨日通红的眼眶,想着一会去找她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转个弯,便瞧见日思夜想的珮儿,俏生生的立在屋檐下,让松竹红了脸。 而另一边,池鱼追上哥哥,拉着哥哥的袖子,很是急切的开了口:“哥哥~你同爹爹说了吗?” 以衎瞧着小姑娘,大力拧了一下池鱼的婴儿肥,显然很是不满:“多大的姑娘了,不知羞~” 池鱼在以衎面前早就抛弃了这羞怯一说,只关心着自家哥哥有没有帮她开口,还在牵扯着。 以衎没办法,摊摊手,斜着眼撇着池鱼,开口道:“自然是说了的。” “那爹爹怎么说?”池鱼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瞧着自家哥哥。 以衎瞧着小姑娘,到底没再逗她:“爹爹说,咱家乖女喜欢就好。” 池鱼一下子欢喜急了,叫这胸膛中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甚至围着以衎赚了一圈,又拉着环儿蹦了几下。 这才消停下来,扯了扯了额前的碎发,不好意思的瞧着自家哥哥,声音也变得蚊子大:“爹爹果真是这样说的?” 以衎无奈的瞧着自家妹子,“我骗你干嘛?” 池鱼这才将心放回了胸膛,她自觉的倚在以衎身上,“哥哥,我实在是欢喜。” 以衎摸了摸池鱼的发,点点头,轻声说道:“池鱼欢喜就好。” 池鱼抬起头,瞧着自家清逸的哥哥,重重的说了句:“谢谢哥哥。” 以衎笑了起来,潇洒肆意,点了点池鱼的额头:“傻孩子~” 池鱼捂着额头埋怨道:“哥哥,你再多点几次,我就要长不高了。” 以衎有些无语的瞧着妹子:“池鱼,你如今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再也长不了了。” 池鱼终是放弃了这一话题,倒是想起了温行昨日的表现,有些担忧的开口:“哥哥,你最近可是同表哥说了些什么?” 以衎神色认真了起来,“池鱼,你怎么这样说?” 池鱼将昨日的情形说了出来,以衎想起昨日他趴在温行背上睡着了的糗事,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想来是昨日太累了,竟没有注意到温行的变化。 以衎瞧着妹子关心的眼眸,将池鱼拥入怀中:“多谢妹妹了,我会注意的。” 池鱼被以衎抱着,嗅着熟悉的清冽香味,一时放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哥哥,表哥比我还倔,你可别欺负他。” 以衎放开妹子,摸摸自己的鼻子,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到底是拍拍池鱼的头,“知道啦,哥哥不会欺负他的,你这小滑头,叫我说你什么好?” 池鱼吐吐舌头,摆摆手,转身回了院子。 “哥哥,我去给你做汤了。你还是快去看看表格吧。” 以衎瞧着妹子活泼的身影,笑了起来,转身便想去找温行,却不料被告知温行今日出了府,便想着明日起床再说,却不知这一等,等了多久,横跨了多少流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四十一章 一念生 今日有风,宜出行。 曲水绕着扬州城,灌溉出一片杨柳林。春来冒出嫩芽,如今已是初秋,这柳叶渐渐染上暮色。 池鱼和以衎将温行送到了驿站口。 池鱼将自己做的糕点还有娘亲准备的物品,交给温行。 少年含笑接了下来,池鱼瞧着温行,撇了撇嘴,弹走他身上的灰尘,“表哥,你去了舅舅那里,可要注意安全。毕竟,刀剑无眼,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温行无奈的瞧着池鱼,摸摸池鱼的头,道了声是。 池鱼一下子弹开了,“喂,温子御,我的头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摸的嘛?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 温行没忍住笑了起来,少年的笑,就该如此毫无负担,一身意义,斗志昂扬,青春无悔。 池鱼瞪着表哥,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表哥实在是迷人,但是她的头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摸的。 以衎无奈的将池鱼拉了回来,“池鱼听话,先去茶馆那等我们。” 池鱼撇了撇嘴,“就仗着哥哥喜欢你。” 到底因着两人即将分离,带着环儿去了茶馆。 走到半道,又回头望着少年。“喂,温子御,我等着你变成大将军,保护吴国啊。” 温行和以衎瞧着小女孩,齐齐笑了出来。 环儿疑惑的瞧着自家小姐,想着这半年来,小姐没少吐槽表少爷摸,不懂就问是环儿的美德。 “小姐,你到底是喜欢表少爷,还是讨厌他呀?” 池鱼端起茶馆里的水,因着是迎来送往,旁人歇脚的地方,茶水自然没有什么味道。 吹去浮沫,喝了口,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远远瞧着那边的两道身影,一身蓝衣,一身青衣,都是俊俏男儿,瞧着倒是让人心仪。 池鱼回头瞧着自家小丫鬟,调笑着说道:“环儿,你觉得表哥怎么样?” 环儿瞧着姑娘认真的神情,到底说了真话:“表少爷自是英气,上次少爷生病,表少爷忙前忙后,大家伙都说表少爷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池鱼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低低叹了声:“自是好男儿。我怎么会讨厌呢?” 环儿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惊讶的瞧着自家姑娘,“小姐,你莫不是喜欢表少爷吧?表少爷好是好,但是他常年驻守边疆,可不是个好人选。” 池鱼无语的瞧着环儿,真傻的可爱。 无奈的开口道:“环儿,我与表哥之间,自是亲人的喜爱啊。” 环儿,这才应了声是,只是神情难免带上了些许怀疑,池鱼瞧着小丫鬟,眼珠子乱转,到底放弃了再次解释,只是后悔,没带上珮儿。 这厢,杨柳叶拂过温行的脸,以衎上前一步,将枝条折了下来。 温行有些可惜的瞧着这断枝,以衎倒是将这枝条递了过来。 温行听见以衎开口:“客亭门外柳,折尽向南枝。古人总是在离别之时,折柳相送。我觉得不妥。” 温行好笑的瞧着自己手中的一抹折枝,示意以衎。 以衎笑了起来,倒是少见的红了脸。 “虽是不妥,但是旁人有的,我自是不能让你空手。” 温行虽是知道这人嘴里,竟是糊涂话,哪里想到临别之时,以衎还来这一出。只是这一次,许是离别让人昏了头,倒是没有阻止。 以衎瞧着少年,接着开口:“我听闻边疆干燥,少有绿植,我本想将这扬州的满城绿意,都叫你带了去,”微微停顿了一下,以衎笑了起来,接着说:“只是,我突然想到,扬州城的绿意早已在你心间了。” 温行瞧着以衎,以衎将温行的手拿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胸前。 “这里,满满都是你。” 四下人来人往,温行却觉得万籁俱静。 让人想将这青年,狠狠抱住。 杨柳树在身后,温行用了巧劲,一个转身,将以衎压在了树上。 这杨树生的壮实,拦住了他人的视线,许是撞的紧了,霜色的杨柳叶,簌簌而下。 落在少年的肩上,头上,遮住了以衎的眼,失了视觉,只剩下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和味蕾绽放的美好。 许久,风过。 温行用下巴抵着以衎的肩,有些吐字不清,以衎确是听见了。 他在说,对不起。 风声缠缠绵绵,两片单薄的叶子,被卷起,又被抛下,终是消失在天际。 以衎透过少年稚嫩却坚实的臂膀,看清了天空的云彩。 他摇摇头,恍惚间想起温行瞧不见,微微偏头,亲在少年的耳际。 “没关系,来日方长。” 这声音,似一股清泉,涓涓而流,直直流进,少年心间。 温行了然,以衎知晓他的愧疚,不安,与难过。 于是,在他选择退缩之时,他选择墨守,一人等一心,从来如此。 以衎像一只辛勤哺食的蜘蛛,早早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猎物自己撞上来,耐心,又执着,且坚信。 温行放开以衎,站在杨柳树下,以衎无力地靠着树,眼眶微红,瞧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这幅画面,留在温行心间,经久不散。 “真好看呐。” 温行在心中默叹,一时红了脸。 以衎微微平稳了呼吸,上前一步,将洒在温行身上的叶子,一一抓了起来。 “你带走这枝桠,我便留下这枝叶。待我去找你的时候,可别让我找不到。” 温行拿着柳枝,一下子愣在原地。 半晌,傻乎乎的点头。 倒是逗乐了以衎,笑的弯了腰,笑得流出了泪。 “真不想,让你走啊。” 温行低下头,不敢再看以衎的脸。 到底是他擅自主张,将离期提前,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以衎摆摆手,重重一拳砸在温行胸膛,“保重!若是我去时,瞧见你缺胳膊少腿的,你知道的,我有法子治你。” 温行捂着胸口,瞧着青年头也不回的远去。 一如初见,骄傲又自矜。 温行扶着柳枝,到底笑了出来,笑声惊动了几只停脚的鸟雀。 “我等你。” 年轻的少年,翻身上马,一路西行。 他来时,带着满目好奇,少年意气,进了扬州城。 他走时,怀揣满怀期待,英姿勃发,朝着这边疆。 我将一生戎马,愿用这一世勋章,护你一生平安。 此一去,再相见,愿同行。 以衎,我的以衎。 将一人化作一生理想,以忠诚起誓,以鲜血浇灌。 这是,温家子御的念,一念生,再不及。 第四十二章 三醉花 温行走了几日,池鱼瞧着哥哥总是莫名其妙。 又一次瞧见哥哥差点撞上门前的柱子,池鱼终是忍不住上前。 拉住以衎,拖到一旁,“哥,你最近是什么了?” 以衎愣了一会,瞧着自己的手,硬是发了好大一会呆。许久,终是长叹一声。 “我只是,有些想念。” 声音轻扬,飘向远方。 彼时,稚嫩的少年,着上军装,扛起了这一整个国家的重任,守在边疆,朝着南方。 耳旁是一阵一阵的呐喊声,声声入耳,让少年无心顾及其他,终是在休憩之时,抚摸着剑柄的玉坠,想起南方的故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有牵连,才要无惧无畏。 池鱼瞧着自家哥哥,以衎说完这一句,倒是摇摇头,摸了摸自家妹子的头。 “没事了,不用担心。我听说薄府邀你赴宴?” 池鱼倒是没想到自家哥哥反应回来如此快,听到薄府的邀请,搓着自己的衣角,点了点头。 以衎笑了起来,“池鱼,去吧。” 池鱼瞧着自家哥哥,笑起来依旧是清逸无比的模样。 依旧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儿郎。 池鱼拎起裙角,环儿跟在身后,两人出了门,上了马车,以衎在门口远远望着,笑了笑,也出了门。 是初秋,薄府下的帖子说是府上的芙蓉花开得正艳,邀了池鱼前去赏花。 池鱼到了薄府的时候,德音早早守在府前,接了池鱼。 薄府的房子是早前薄老太爷买下来的,布置得格外的雅致。 德音引着池鱼绕过花厅,穿过画廊,便瞧见了院子里的芙蓉花,还有花旁的人。 芙蓉开的盛极了。 一大捧一大捧的花朵,紧紧的挨着,彷佛争先恐后的要出头,映着这满园全是绝艳, 花开的美,立在一旁赏花的人更是迷了池鱼的眼。依旧是一身白衣,眉眼温柔,眼角的泪痣,愈发的脆弱,薄唇微勾,荡开一层涟漪。 德音不知何时悄声离开,薄绥之站到了小姑娘面前,执着一朵醉芙蓉,递了过来。 “府上花开了,我想着你应当喜欢,便让德音邀了你。你,可欢喜?” 声音温柔,人也温柔,池鱼觉得自己只怕是醉了酒。 沉迷不悟。 池鱼接过花,傻傻的瞧着公子,“喜欢。”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的眼神,总是忍不住想笑。 他的姑娘,总是这么可爱,软软小小的一团,让人想将她带回去,捧在手心,严严实实的宠着,爱着。 他的姑娘啊。 “金陵府上,祖父养了许多花,开得极美,你定喜欢,再过几个月,我带你去瞧。” 池鱼听在耳中,甜在心上,重重点了点头。 “好。” 绥之笑了起来,伸手拉起姑娘,瞧起了这满园的芙蓉花。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池鱼跟在心上人身后,穿梭在花丛中,一朵一朵芙蓉花,都是见证。 极盛的花,极盛的情,让人心动。 “这株是醉芙蓉,又叫三醉花。一日三变其色,如今正是上午,瞧着是白中带粉,若是清晨,便是洁白,到了傍晚便是深红,极盛时凋谢。” 薄绥之指着一树繁花,望着池鱼开口,说道。 池鱼瞧着这株醉芙蓉,花枝招展,花瓣重重叠叠,忍不住开口:“果真是三醉。倒是像极了这世间,物盛而衰,乐极则悲。” 薄绥之瞧着小姑娘,心神微动,点点小姑娘的额头,“芙蓉随世间辗转,颜色渐深,是如人生,成长,长成。我所愿你一生纯洁,一生无恙。” 池鱼瞧着公子,神色认真,悄悄勾起了嘴角,这世间太过美好,让人不忍离去。 薄绥之引着池鱼去了亭子,德音早早备下了糕点。 两人快步上前,池鱼冷不防瞧见德音朝着自己这边笑,这才发现两人还牵着手。 薄绥之倒是无恙,池鱼一下子惊了,松开手,快步走到德音姐姐旁边。 薄绥之玩着笛子,与德英相视一笑。 德音拉着池鱼入座,将一碟山药枣泥糕放在池鱼面前,“池鱼,尝尝,这是厨房新研制出来的,味道鲜甜可口,想来你应是喜欢。” 池鱼瞧着着糕点,便做的好看,咬上一口,甜甜糯糯的,很合胃口,一口咬急了,有些噎住。 德音正打算倒茶,薄绥之一碗茶已经到了池鱼嘴边。 德音瞧着是哥哥常用的碗,想着哥哥的洁癖,没忍住笑了一下。 薄绥之瞧过来,有一丝尴尬,却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待池鱼平静下来,德音拿着帕子,为她擦拭。 薄绥之放下茶杯,开口道:“今日还有些杂事,我先走了。池鱼,你与德英好好聊聊。” 池鱼瞧着薄绥之的身影渐行渐远。 德音拿起一块糕点塞进池鱼嘴中,池鱼无知无觉的咬下去,才发现竟是咸口的,这才回过神来,德音便瞧着她笑。 美人笑,让人醉。 池鱼觉得自己若是男儿身,怕是个风流浪荡儿,日日醉卧美人膝,即使如今,她也欢喜德英姐姐的紧。 德音瞧着池鱼红了脸,到底不再逗她,小孩子逼急了总不好,只是瞧着小姑娘羞红的脸庞,终是明了哥哥为何总是喜欢逗弄池鱼,实在可爱。 德音拿了快枣泥糕,喂了池鱼。 又是熟悉的甜口,池鱼满足的吃了一口,这才抬头瞧着德英。 “德音姐姐,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德音忍住笑,“噢~那我是怎样的~” 池鱼撇撇嘴,勾住德英的手,“自是疼我的~” 德音捏捏池鱼的小鼻子,“难道我如今便不疼你了吗?” 池鱼皮肤嫩,轻轻一捏便红了鼻尖,倒是显得格外的可怜。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池鱼眼珠一转,挠上来德英的痒痒穴。 德音笑了起来,笑得枝花乱颤,摸了摸眼角的泪,连连点头。 “好池鱼,好池鱼,你快,你快,你快住手~”德英话都说不全。 池鱼这才笑嘻嘻的开口,“那姐姐你可不能再取笑我了。” 德音连连点头,池鱼这才罢休。 两人的发髻均已乱了,德音吩咐了人,带了池鱼回了阁楼,梳妆打扮。 发髻拆了一半,池鱼跑了过来,瞧着头发半垂的德音,看呆了去。 青丝铺背,光是一个背影便叫人心动不已,更不提那微簇的眉头,让忍不住想上前扶平,那欲语还休的眼眸,水光点点,叫人迷了眼,薄唇许是久病,倒是微白,却更叫人怜惜。 池鱼忍不住上前,开了口。 “德音姐姐,你有欢喜的人吗?” 第四十三章 唯一愿 欢喜的人? 德音挥退小丫鬟,将池鱼按在椅子上,为她梳妆。 一梳梳到尾,德英开了口:“自是有的。哥哥和池鱼都是我欢喜的人。” 铜镜映出来的人脸,有些曲折,让池鱼看不清德音的面目。 池鱼扭过头,认真的瞧着德音,“不是这种喜欢,我是说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喜欢。” 德音手上的梳子微微停顿,她瞧着小姑娘,笑了起来。 美人一笑,如梦如幻。 将池鱼的头发简单挽了一个垂云鬓,坐在了池鱼身旁。 “池鱼,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后来许久的日子,池鱼想起这一日的德音,只觉得有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叫人说不出话来,无力挣扎。 金陵是吴国的都城,天子脚下,一步一个皇亲国戚。 然而其中权势最盛的,有三处。 一是大将军府,掌握着吴国三分之一的军权,常年驻守边疆。 一是右相,权势在握,重要的是,深的皇上信任。 剩下一处,则是帝师——薄太傅。 所谓帝师,以三寸舌为帝者师。薄太傅在这位子上,一坐十几年,自是功力深厚。叫人佩服。 只是这世事,最叫人绝望的,不过世事无常。 薄太傅,不惑之年,方有一子。 少有大智,满腹经纶,是这金陵城里,独一无二的郎其独艳,是金陵城里闺阁少女的梦中人。 本该在这吴国朝廷上,大放异彩。 偏偏这孩子,及冠之年,说是要游历天下,五年为期。 薄太傅瞧着自家优秀的孩子,哪里会有半个不许。 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整整三年,每月都有信件,倒也不让薄太傅担心。 转眼,便是约定好的五年期限。 那一年,薄太傅没有等回自己的儿子,只剩下一枚玉佩,两个年幼的孩子。 没有一丝讯息。 薄太傅耳顺之年,也曾意气风发,却在一瞬之间,遍生华发。 白发人送黑发人,恨苍天无眼。 老年墓添少年墓,悲浊酒多情。 这两个不知来历的孩子,便在薄府住下了。 年幼的德音紧紧挨着绥之,“哥哥,这里好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彼时,年幼的薄绥之,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德音,不怕,等我们长大了,娘亲就会来接我们。” 薄绥之哼起母亲常常唱的歌谣,哄睡了妹妹,自己却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他瞧着窗外的月色,就和那晚洒在父母身上的月光一般,冰冷。 他不敢出声,他只知道,许是等不回母亲了。 那夜,被点穴之前,母亲沾着血的手,抚摸在脸上,叫人发寒。 他记得母亲的泪,母亲的话,“绥之,拿着玉佩,去金陵薄府。你是哥哥,要护着妹妹,待此间事了,我便去接你们。” 闭眼之前,他瞧见母亲吻在父亲脸上,这是最后一面。 如今,躺在薄府的小院子里,他夜不能寐。 他想着那个威严的老人,想着那些鄙夷的下人,到最后,他什么也不想了,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他是哥哥,他要护着她。 在薄太傅遗忘了这两个孩子的时候,薄绥之带着德音在薄府艰难生存。 夏季炎热,屋子里没有冰块,绥之便夜夜为德音摇扇,冬日严寒,下人自是不记得送煤炭,绥之便只好紧紧拥着妹妹。下人总是送些残羹冷饭,薄绥之挑来挑去,也能为德音挑出一碗干净的饭菜来。 只是德英生来体弱,需要好好休养。 两个孩子身上带的东西自是不多,从初春熬到初秋,已是极限,更不提下人们瞧着薄太傅完全不管两人,更是百般刁难。 将身上最后一件玉佩换回来一包药材。 薄绥之熬着药,眉间微锁。 德英在院子逮蝴蝶,这院子杂草丛生,倒是吸引了许多动物。 薄绥之瞧着自家妹妹的笑颜,到底也笑开了。 薄绥之生的好,字也写得好,有些下人有些余钱,便送孩子识识字,只是这些孩子心不定,哪会乖乖上学。 便叫薄绥之捡了便宜,为这些孩子写每日的作业,有些时候,还能偷偷去蹭蹭课。 大多数孩子便会拿些糖果,零钱,或者帮忙跑腿,买些药材回来。 只是其中有个傻大个,回回瞧着薄绥之,便嘴不是嘴,脸不是脸。 薄绥之到也不惹他。 只是一天,傻大个又被先生留堂了。出来瞧见猫在一旁的薄绥之,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头打过来。 薄绥之一下子被打的头昏眼花,刚想喊人,傻大个怕是慌了,将薄绥之拖进了假山洞里。 直直打晕了过去。 这才放手,薄绥之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一下子慌了,跌跌撞撞回了院子。 便瞧见德音小小的一团,蜷在廊上,薄绥之抱起妹妹,无声的哭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如何是个头。 德音被动静惊醒,瞧见哥哥,自是大哭出声。 兄妹两人,一人满脸狼狈,一人眼眶红肿,在这月色之下,无依无靠。 薄绥之紧紧抱住妹妹,“德音,对不起,哥哥回来晚了。以后不会了。” 德音瞧着自家哥哥鼻青脸肿,不再抽泣,小跑进房里,跌跌撞撞,端出来一碗凉了的米粥,凑到薄绥之嘴边,“哥哥,喝~” 薄绥之含着泪,自己喝一口,喂妹妹一口,这庭院深深,唯有两人,抱团取暖。 翌日,薄绥之早起,拦在了薄太傅上朝的轿子前。 “太傅,绥之有话说。” 薄太傅瞧着轿子前的小孩,想起了儿子,将绥之安置进了书房。 那日,天气很好。 德音终于搬进了大房子,还有许多丫鬟,还有几个总是皱着眉头的老婆婆,总是不让她出去玩,不让捉蚯蚓,不让扑蝶,也不让她啃手指,她讨厌极了。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回来,想要扑上去,也被老婆婆制止了。 德音撇撇嘴,绥之叫人退下。 德音这才开心起来,扑进哥哥怀里。 “哥哥,我们住进大房子了,娘亲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绥之亲亲妹妹的额角,轻声说道:“快了。” 这一年,德音六岁。 德音十岁的时候,便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只是日日瞧着哥哥越来越忙,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端上一碗汤,陪他坐一会,这一会,也常常没有时间。 一眨眼,就是十几年。 省去了与薄太傅有关的事情,德音回过神来,瞧着池鱼。 池鱼已是红了眼眶,轻轻拭去小姑娘的眼泪。 德音抱住小姑娘,开口说道:“你与哥哥,便是我欢喜的人。” 我这一生,唯有一愿。 哥,请你幸福。 第四十四章 云成雨 池鱼含着泪,瞧着德音。 “德音姐姐~” 德音瞧着自己怀里的的小孩子,拭去小姑娘脸上的泪。 轻启朱唇:“已经过去了。” 池鱼抱着德音,久久不愿说话。 德音没办法只好哄着小姑娘。 亲亲勾了一下姑娘的鼻头,“池鱼,可别哭了,你再哭,我走的时候,便不叫你来了。” 池鱼一下子抬起头,瞧着德音,“德音姐姐,你要走?” 德音放开小姑娘,拿起一根珠钗,插进姑娘的发间,瞧着这小巧玲珑的发簪,映衬着姑娘的脸庞,格外的娇俏可人。 德音点点头,“大概还有五日吧,我便要回金陵了。” 池鱼愣住了,瞧见镜子里的女子,一如初见时的美好。 “为什么?” 池鱼的声音砸在德音的耳际,叫德音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为什么呢? 大概是心疼。 心疼一人独自支撑的寂寥幼时;心疼那些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漫漫长夜;心疼那些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悸动与难忘。 德音轻声笑出来,安慰的瞧着池鱼。 “是祖父想念我了,不过是回去一时,日后,我们在金陵还能再见。” 池鱼瞧着德音笑起来,依旧是美好的模样。 这才放下心来。 “德音姐姐,你还记得林天翊吗?” “林天翊?闻之阁的少东家?”德音想了一下才不确定的开口。 池鱼瞧着德音的模样,显然是没有任何想法。 想起哥哥与自己说过的那人的小心思,终是白费。 德音说完之后,却是愣住了。 以前从未注意,叫池鱼说了出口,德音倏忽之间,才发现这人像是无处不在。 那些叫人送过来的事物,在闻之阁时呆的极合心意的雅间,还有阁里的相伴相随。 德音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些许的暗示便能叫她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推算出痕迹,直直弄到水落石出。 而这一次,从池鱼嘴中听到这人的名字,想起这人一本正经陪在一旁介绍事物的模样,德音觉得有些心惊与新奇。 原来,这便是喜欢吗? 德音早早便预料好了自己的未来,预算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却从未算到有一日,会有一人,捧上一颗真心。 这颗真心,叫人心怡。 在德音的人生中,开出一朵从未见过的花朵,灿烂无比。 尽管这是一朵不会结果的花,却叫德音的人生有了一抹从未见过的色彩。 知晓这世上,曾有人将你捧在心间,发觉自己也是被喜欢的一人,是叫人开心的一件事。 德音回过神来,瞧见池鱼,将她抱进怀中,“池鱼,谢谢你。也谢谢林少东家。” 池鱼瞧见德音眉眼间俱是释然,心中也明了德音的想法,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两人收拾了一会,便出了门。 临到傍晚,池鱼终是要回家了。 薄绥之却没出现在门前,德音问怎么回事,下人说是有急事。池鱼有些许失落,却也没再纠结。德音将小姑娘送上马车,池鱼紧紧抱着德音, “德音姐姐,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叫我。” 德音点点头,目送着小姑娘离开薄府。 人生中我们总会面临许多离别,有些有些预谋,有些毫无预兆,但终究都是一场告别,告别昨日心情,告别旧日好友,终不知晓下一面,该在何处。 马车上,环儿从暗盒里拿出许多糕点。 池鱼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是熟悉的薄府的味道。 不用问,便知道应是德音唤人放进来的。 池鱼吃着甜香的糕点,眼前浮现出与德音的一幕幕。 想起初见的惊艳,二见的相知,三见的相熟,德音就像是一场春雨,润物细无声。 池鱼少有伙伴,德音弥补了她人生的缺陷。叫她尝到了好友的体贴与关心,叫她沉溺于德音的温柔,然而如今,送别了表哥之后,又迎来了下一场离别。 “环儿,你说这世间的离别,到底是为何如此叫人难以割舍呢?” 池鱼倚在马车旁,呆呆的问着环儿。 环儿瞧着自家小姐,自从出了薄府便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如今又问出这样的话,叫环儿吃了一大惊。 “小姐,环儿也不知什么大道理,但环儿知晓,老人总是说,有缘再见。环儿却觉得,这就跟我喜欢吃板栗一样,不是什么有缘,而是我喜欢吃,我便会去买。只要想见,总有机会可以再见。” 池鱼瞧着自家的傻丫环,一本正经的说着话,倒是忍不住笑起来。 拍拍环儿的肩膀,说道:“环儿,说得对,喜欢吃便去买,想见便去见,这世间多的是事在人为。” 环儿瞧见自家小姐振作了起来,自然是欣喜不已,连连又端出几盘糕点。 “小姐,多吃点。吃饱了更开心。” 池鱼笑了腰,却还是拿起了糕点,往嘴里放。 这马车一路,驶向陶府。 德音回了府,问向薄绥之身边的仆从。 “哥哥呢?在哪里?” 那仆从回答道,“少爷在书房,午后便一直在了。” 德音微微思索,向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却瞧见房门紧锁,德音敲敲门,瞧见吴钩从房内推门而出。 吴钩拱手,向德音行礼,“小姐,少爷让你进去。” 德音这才推门而入,抬头便瞧见薄绥之站在窗前。 临近傍晚,暮色笼罩下来,叫德音硬生生瞧出一片荒芜。 地上还有杯子掉落砸碎的痕迹,叫德音从心底开始生出些许不安。 “哥~”德音的声音在这小小的书房里,蔓延开来。 薄绥之良久才转过身来,叫德音看清了他的脸。 这也许是第一次,德音真真实实的瞧见了不知所措,在她骄傲无敌的兄长脸上出现。 “哥,怎么了?” 德音不敢说得大声,薄绥之眼神动了动,瞧着德音,许久,在德音以为永远听不到回答的时候,薄绥之开了口。 “德音,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一句示弱的话,这是一句不知所措的话,这是一切不甘与不愿的开始。 叫人生生磨灭了生的希望。 第四十五章 不可为 你有没有深切的爱过一人? 将那人放在心尖,一丝一毫都不愿她被这世间沾染。 竭尽全力,不过为她一生无忧。 不愿她皱眉,不愿她心疼,瞧她落泪,哪怕是剜了心间血也无怨无悔。 很多人都曾问过陶大人这样的问题,“值得吗?” 陶大人摇摇头,这又哪是值得不值得的事呢。 是心甘情愿,是无怨无悔。 他其实也不过是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之一,即使再聪慧,也逃不过这情之一字。 于是,便机关算尽,只想留住这一人。 然而,世事变幻无常,若是有一日,护不住了。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池鱼端着汤进门的时候,以衎将将要出门,差点撞上池鱼,池鱼陶大人正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 “爹爹~娘亲熬的汤,快趁热喝了。” 池鱼将汤端了出来,陶大人摸着自己日渐膨胀的大肚子,无奈的摇摇头,“乖女~先放一会。” 池鱼摇摇头,“不行,娘亲说了,这汤是专门熬的,让我亲眼瞧着您喝完。” 陶大人眉头一皱,眼睛一闭,只好视死如归,喝掉了这碗汤。 陶夫人做汤,为了保留原始的营养价值,通常都是清炖,这腥味,叫两个小孩退避三尺,然而陶大人,却不能不喝。 猛灌了一口茶,陶大人擦擦嘴角,瞧着自家乖女,“乖女,怎么了?” 池鱼找个地方坐下来,揪了揪衣角,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爹爹,薄府有来人吗?” 陶大人闻言,顿了一会。 他抬头瞧着自家女儿,亭亭玉立,俏生生的坐在那儿,是个娇俏的大姑娘了。 如今神色羞涩,却也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像极了那年他心尖的姑娘。 他瞧着女儿,想起刚刚以衎来报的,丢失的信物,心间不安俞盛,却没叫姑娘看出来。 喝了口茶,陶大人笑起来,“怎么,薄小姐不是已经回金陵了吗?咱们府上与薄府哪还有什么来往?” 池鱼瞧着爹爹的神色,显然是打趣,跺跺脚,上前拉住自家爹爹,“好爹爹,你就和我说说吗~” 陶大人叹了声气,摊摊手说道:“没有。” 池鱼一下子愣在原地,口中喃喃,“怎会没有呢?怎会没有呢?他不是答应我的吗?” 陶大人没有去管乖女口中的他是谁,他摸着自家姑娘的发,无奈的笑了下。 “乖女~” 池鱼转过身瞧着爹爹,有些无力的靠着自家爹爹,“爹爹,都许久了。菊花都要败了。” 陶大人拥着池鱼,开了口:“池鱼,这世事并不简单。有些时候,不是你情我愿的道理。薄府,也不是薄绥之当家。” 池鱼红了眼,松开手,擦擦眼泪。 “爹爹,他会来的。我信我自己的眼光。” 陶大人不再说什么,目送着池鱼远去。 回到案前,拿起案上的一封信件,目之所及,隐约瞧见“乐府”两字。 陶大人瞧着窗外的风光,叹了口气。 “不知这场秋雨,何时能停。” 池鱼出了门,回了房。 呆在房里许久,畏畏缩缩等着他人来寻自己,彷佛不是池鱼的性格。 池鱼眼珠转了转,带着环儿便出了门。 陶府距离薄府,隔着三条街,两条巷子,一条青石板路,步行要三刻钟,马车则只需要一刻钟。 池鱼带着环儿到了薄府的时候,薄府大门紧闭。 环儿上前叩开门,许久之前见的看门大爷瞧见池鱼主仆二人,却是抵着门,“陶姑娘,少爷出远门了,估计月末才能回来。” “出远门?没听他说过啊。” 池鱼喃喃自语,环儿瞧了小姐一眼,池鱼垂下头,对着大爷说道:“既如此,便不必说我来过了。环儿,我们走。” 大爷瞧着主仆两人离了府门口,这才长叹一口气。 “李叔,幸苦了。” 有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着着白衫,垂着玉笛的公子,出现在府门。 李叔年纪大了,凡事总爱操心。瞧着这个贵公子,忍不住开了口。 “陶小姐是个好女孩,公子,你又是何必呢?” 薄绥之瞧着池鱼离开的那条道路,半晌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 这声音极轻,叫人怀疑,这公子是否有说话。 李叔摇摇头,到底是个下人,不再掺合了。 转身打算关门的时候,却瞧见自家公子手中的玉笛砸在了地上。 “公子?”李叔诧异的瞧着薄绥之。 顺着薄绥之的眼神,瞧见了路尽头的女孩。 “池鱼。” 一贯爱笑的姑娘,这一次没有了笑容。环儿气急了,却也拉着自家姑娘,担心姑娘做傻事。 池鱼却瞧着十分的平静,她甚至慢慢的走近了公子。 捡起地上碎成两瓣的玉笛,递给公子。 “你不要了吗?” 池鱼眼睛睁的大大的,瞧着公子,叫人心底发寒。 薄绥之避开姑娘的眼神,没有去接她掌心的碎玉。 “碎了,便碎了。” 这声音极冷,冷的池鱼一下子不知如何呼吸。 “那我呢?你也不想解释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劳驾您如此欺瞒?” 池鱼的声音一贯是甜甜的,这一下子,却有些刺耳。刺的薄绥之皱起了眉头。 “池鱼!待过几日,我向你说。” 池鱼瞧着公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当时爱惨了他的清冷劲,如今也是极厌恶这一点。 “薄绥之,你当真要如此?” 薄绥之,没来的及回答,门内已有人代替他出了声。 是道年轻又娇媚的声音。 “绥之哥哥,怎么了?不是说要出门吗?” 大门大开,一个娇娇媚媚的姑娘出现了门口。生的极好,一看便是娇养的姑娘,是人掌上珠。 薄绥之惊了,一下子紧盯着池鱼,池鱼没忍住干呕了起来,扶着柱子,泪流不止。 “这便是你的答案?真叫人恶心。” 环儿气急了上前拥住自家小姐,眼泪流个不停,“小姐,我们走~” 薄绥之再也管不了许多,“来人,将表小姐送回去。” 一下子来了几个丫鬟,带着这姑娘回了房。 薄绥之撇开环儿,一个转身,将池鱼拥进怀里,用了轻功,落到了花园里。 池鱼没来及反应,洁癖的公子已经吻了上来。 “对不起,我不能,放开你。” “唔” 池鱼用劲打着公子,公子却不放手,摇落一地的桂花,满园芬芳。 第四十六章 无妨否 池鱼记得娘亲曾经说过一句话。 “两人相爱,不是为了对方好而勉强自己,而是为了对方让自己更好。” 那日是个黄昏,娘亲站在灶台前,耐心的熬着汤,有昏黄的光,洒在娘亲脸上,池鱼当时只觉得这样的娘亲,格外的好看,她好像也说了一句话。 “我也想有个与父亲一般的人,白头偕老。” 那时,娘亲和古嬷嬷相视一笑。 “真是个傻孩子。” 如今,池鱼被绥之压在树上,瞪着眼睛,咬破了绥之的嘴。 这人却依旧不放手。 池鱼终于推开公子,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迹。 “薄绥之,你把我当什么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吗?” 桂花撒了满地,薄绥之在这一片黄色花瓣雨里,抬起头,瞧着姑娘。 “是我的心上人。” 依旧是好听的声音,却叫池鱼凉了心。 “到底是为了什么?” 守门的李叔问过,离去的德音问过,金陵的祖父问过,如今池鱼也问了出来。 薄绥之没有开口,许久,他从怀中拿出一根木簪,打磨的光滑,是一只兔子的模样。 将发簪插入姑娘的发,薄绥之这才上前抱住了姑娘。 “我想与你在一起。” 池鱼缩在绥之怀里,瑟瑟发抖,不知气的,还是不安。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薄绥之终究还是说了出口。 “祖父让我来扬州,是有任务的,如今牵连重大,我不想将你拖入这漩涡之中。至于那姑娘,不过是一障眼法,你若是不喜,我便将她送回。” 池鱼点点头,含着泪,将薄绥之送的簪子放在手心。 “你可不许骗我。若是有一日,你真不欢喜了。你要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担心受怕。” 薄绥之点点头,两人不再言语。 一人有意隐瞒,一人无心拆穿,在这人生的戏台上,合伙演了一场戏。倒叫台前的观众,看了一场好戏。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喜欢粉饰太平,也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全局,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到了这样的地步,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都是后话。情到浓时,总是一人愿打一人愿挨。 就像薄绥之不曾告诉池鱼。 吴钩查出来的玉佩是陶府大少爷的标志,而这玉佩是乐府的信物。 光是乐府这两字便已叫人头疼。 何况,还有陶大人牵连其中。 薄绥之想起祖父纸上那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闭上眼,闻着怀里姑娘身上的馨香。 池鱼,我该如何是好呢? 池鱼显然是听不见公子心中的话语,她就像晨曦的露水,明亮透彻。对未来依旧充满着满目的期待。 她笑起来像是一朵含着蜜的花,这朵花朝着绥之开出最美的姿态。 于是薄绥之便听见姑娘甜蜜的声音。 “那你何时去陶府提亲?” 声音温柔,充满着对来日的美好期待。 薄绥之将池鱼额前的碎发抚了下去。 “无妨无妨,来日方长。” 池鱼低下头,轻轻搓着薄绥之的衣角。 “你可要快些。” 薄绥之瞧着池鱼远去的身影,低头瞧见自己皱的不成样子的衣角无奈的笑出声来。 吴钩不知何时出现,瞧着自家少爷。 “公子,可要换一件衣服?” 薄绥之摇摇头,依旧穿着这件皱巴巴的衣服,带着吴钩出了门。 “吴钩,你可确定这人说的一定是实话?” “千真万确。” 半晌,吴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公子,你本不必如此。” 薄绥之抬头瞧了瞧将落的日头,“我愿。” 声音消失在空中,缠缠绵绵绕出一张巨网,网下着人生百态。 池鱼已是回了陶府。 接近晚间,院子里今日却没有点灯,池鱼招呼着环儿去点起蜡烛,灯光亮起来,一个转身,池鱼便瞧见陶以衎坐在桌边。 池鱼一下子叫起来,半晌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埋怨的瞧着哥哥。 “哥,你干嘛呢?吓我一跳。” 以衎到是笑了起来,瞧着自家鬼灵精怪的妹子,摇摇头,开了口:“去薄府了?” 池鱼将将坐下来喝了口水,眼珠子转了转,知晓瞒不过哥哥,还是点点头。 以衎叹了口气,起身弹了一下姑娘的大脑门。 “你还真是喜欢他。” 池鱼吐吐舌头,“你不也喜欢表哥吗?我就跟你们一样。” 以衎无语,顺口接一句,“哪里来的你们,我们。” 池鱼放下杯子,站到一旁。 “自是爹爹和娘亲,哥哥和表哥。” 以衎无奈的摸着自己的额头,深觉以往天真可爱的萌妹子不见了,不知何时还回来了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祸害。 他想起年幼时,将毛毛虫放到妹妹书上,吓得她哇哇大叫;想起拐着妹妹出门玩,将她丢在了大街上,举目无亲;想起怂恿妹妹逃课,害得她手被先生打肿。 想起一开始的几年,总是在使劲的祸害她。 大抵,是嫉妒的吧。 五岁大的以衎只知道,自从妹妹来了,爹爹娘亲便不亲近自己了。 十岁大的以衎还有些冲动,被惩罚了便只想拉着别人一起受罪。 十二绥的以衎渐渐看清了这真相,默默开始守护着这个小女孩。 一眨眼,这些年了。 还有些老父亲的心态。 这样想起来,想到一会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倒也坦然,就当作提前为妹子准备了嫁妆而已。 池鱼瞧着以衎许久没有说话,还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忍不住怀疑的瞧着自己这一身的装扮,“哥,我没穿错什么吧?你是怎么了?” 以衎无语的瞧着自家妹子,勾勾池鱼的小鼻子。 “自是没有,只是瞧着拿你没办法。” 池鱼撇撇嘴,暗自嘀咕。 “你也就拿表哥有办法。” 以衎彷佛听见了,又彷佛没有听见。 池鱼只瞧着他大步往外迈,心里倒是越来越奇怪。 “哥,你怎么了?怎么瞧着有种英勇赴死的模样!难不成,你做啥事惹到娘亲了?” 以衎摆摆手,“我去赚钱养家了。不去赚钱,怎么养的起我这如花似玉的妹妹。” 池鱼倒是点头,“你说的确实没错。” 以衎长叹一口气,终是离了院子。 他心里的话,没叫任何人听见。 “娘亲的债,我这一辈子,也还不清的。” 第四十七章 秋分时 人生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以衎以前可能会认为失之我命,得之我幸,如今觉得这幸该紧紧握在掌心,不叫旁人有触摸的机会。 他出了门,瞧着北方,他想念的人,就在那里。 挥挥衣袖,以衎深深瞧了一眼那个方向,终究是出了门。 陶大人坐在桌子前,微微叹了口气。 陶夫人耐心的熬着汤,池鱼数着手指头,想着秋天该何时结束,德音坐在金陵的院子里,瞧着这菊花灿烂,林天翊赶去了心上人在的地方,温行又一次虎口逃生,大笑起来。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中,每个人都为对未来抱有着一丝幻想或者期待。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生活最后的赢家。 很多被掩藏的事情,往往只需要一根线挑出来,就能牵扯出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这一日,秋分。 秋分时节,扬州是要吃汤圆的。 池鱼早早便进了厨房,美其名曰,做汤圆,只不过做的没有她弄坏的多。 一会觉得要做几个不同颜色的,拿着胡萝不,菠菜,便要染色。 一会又求着古嬷嬷教她做不同形状的汤圆,不一会便做出了一堆兔子,大公鸡。 倒是惹得陶夫人不知说什么好。 自家的孩子不宠着,还能干嘛呢? 打打闹闹半上午便过去了,午饭时,陶大人与以衎相携回了府。 走在青石板路上,陶夫人喜爱着小桥流水的乐趣,陶大人便在院子里铺了一条石子路,曲曲折折,蔓延开来,院子里还有假山,山上一座小亭。 本来这路旁栽的全是陶大人喜爱的花木,后来池鱼出生了,这个爱吃的姑娘非要种果树,陶大人哪里有说不的念头,隔年,这院子里边种满了果树。如今早已硕果累累。毕竟,已是收获的季节。 以衎陪着父亲,走在桔树之下,铺面而来是桔叶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以衎紧皱的眉头终究是松了下来。 陶大人顺手摘下一个桔子,剥开来放进嘴里,这才发现这颗还未熟透,撇撇嘴将剩下的给了以衎。 以衎瞧着怀里的桔子,无奈的摇头。 陶大人倒是开了口:“你前几日去了哪?” 以衎没有停顿,拿起一瓣送进嘴里,发现确实有些苦涩。 “我去与那些老人说了一下。” 陶大人瞧着以衎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笑了出来。 “你以为你说了他们便听?”显然是对他们这所指代的人,有些不满,陶大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瞧着凶神恶煞的。 以衎又咬了一口,习惯了倒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总归是为了我。” 陶大人这回倒是瞧不出什么了,他只是上前,重重拍在以衎肩上,这是才发现青年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了。 陶大人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以衎,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为了池鱼?你本不必如此的。” 以衎停下步子,认真的瞧着眼前的父亲。 不知何时起,一直笑眯眯的父亲,额间也有了皱纹,甚至不用做多大的的表情,便能瞧得清清楚楚。是何时,悄然发生的变化。 以衎不知。 仿佛记忆里,永远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一刹那间便佝偻了起来。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事物,将一切熟悉的面孔,改变成陌生的模样,而作为凡人的我们无能为力。 以衎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为何这世上总有人相信,真的会有长生不老之药,唯有这一执念,才能叫人愿意心甘情愿的付出。 而此刻,以衎瞧着父亲,到底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反而转身问起了另一件事。 “父亲,你无悔吗?” 陶慎这一生,有许多人曾经问过他这一句话。 无论是三十多年前,寒冬腊月被人在山间救起的一刻;还是二十多年,跪倒在温府门口,被温大打倒的一刹那;或者是听着妻子在一墙之隔为了儿女拼命的时候。 有人会问,自己也会想。 真的不会后悔吗? 然而事实是什么呢? 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坚持,超越了亲情爱情,超越了人间种种,只求一个公平正道。 尽管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徒劳无功,但陶慎甘之如饴。 而如今,瞧着自家儿子问出这句话。 陶慎反倒罕见的沉默了。他有一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瞧着这个院子,自己亲手铺上的石子,自己亲手种上的果树,那边的树下,曾经推着女儿荡秋千,那边的林子里,曾带着妻子流连,也在这院子里带着儿子比赛,他记得妻子的笑,是甜蜜。女儿的笑,是明媚。儿子的笑,是放纵。 这是他的归属所在。他这一生,所求不多,所有不多,唯有一家。 他眼前浮现出以衎年幼时的模样,回过神瞧着身前俊朗的儿子。 陶大人开了口:“有些时候,我总是会怀疑,这样对你是不是不公平。但到底是你自己的路,只有你自己走过了才知道到底该不该。” 以衎点了点头,“总归是我欠你的。” 陶大人回头瞧着儿子,“所以我才说,你比池鱼更像阿馨。” 以衎摸摸鼻子,“我若是能更像娘亲一点就好了。” 陶大人并没有立马接着说,反倒长叹了一口气。 “以衎,保护好你娘亲和,妹妹。” 陶大人神情慎重,如今又是这样紧张的时节。 以衎点点头,半晌,瞧着父亲:“父亲,若是有一天瞒不住了,你要先顾着娘亲。” 陶大人老脸一红,一脚踹在以衎身上,“知道了,快进去。” 以衎刚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了香味逼人,以衎抬眸,瞧见自家妹子俏生生的立在一旁,娘亲拿着勺子,看起来在洒调料。 陶大人搓着手便进来了,朝着自家娘子,笑得甜腻。 “娘子,今年的汤圆更好吃了呢!” 陶夫人瞪了眼陶大人,招呼着下人布碗。 陶大人没等放好,便夹了一个,自是好吃极了。 陶夫人翻了个白眼,陶大人舔着脸赔罪,池鱼与以衎捂着嘴偷笑。 什么都不用说,便已经很美好。 第四十八章 恋悲欢 可爱的我,终于出现了~ 最近开学,一直帮着整理检查文件,所以耽误了啦~原谅我啦~笔芯爱你们~ ——————手动分割线———— 池鱼小时候骑在爹爹肩膀,跟着父亲去看花灯的时候,瞧见过一盏花灯,画着个凶神恶煞的巨人,满目狰狞,追着光跑。 她瞧着可怕极了,去问爹爹。 “爹爹,爹爹,为什么这个这么丑啊?” 陶大人那时还年轻,没有留胡子,走在大街上,还是能惹的大街小巷的小姑娘红了脸的帅大叔。 他亲亲自家女儿的红脸蛋,猜中了灯谜,拿下了那盏灯,放在女儿手掌心。 “这是夸父,他啊,在逐日。看见没有这个就是太阳。” 池鱼摸摸小脑袋,“可是太阳不就在天上吗?为什么要追他?” 陶大人牵起自家姑娘的手,往夫人那边走去。 边走边说:“因为呀,光是温暖呀,夸父想将太阳放进每个人的心中。就像我一样,也想让乖女一生温暖呀。” 池鱼记得那日的烟火好看极了,那日娘亲的笑脸也十分好看,当时的哥哥还是半大小子,板着脸,学着父亲的做派,学出了个四不像,逗笑了大家。 那日,爹爹,还说什么? “爹!”池鱼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兜脸一盆冷水泼了上来。 打湿了娘亲秋分日为池鱼新做的衣裳,池鱼费力的抬起头,才瞧见四处阴森森,是间牢房。 点着昏暗的烛火,有人坐在房间正中央,一只手扯着胡子,翘着腿。身后立着几人,具是面无表情。 那人瞧见池鱼醒了过来,这才起身。 池鱼挣扎起来,“你们是谁!放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倒是笑了起来,一手捏住池鱼的下巴,一手拍上池鱼的脸。 “啧啧啧,这哪能忘呢?陶小姐可是太守的掌上明珠,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打坏了陶大人不得心疼死。” 池鱼被这人阴阳怪气的语气惊到了,拼命挣扎起来。 “既是知道,还不快放开我,要不然我爹爹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那人放下池鱼的脸,身旁立马有人端了盆水过来,池鱼瞧着这人假模假样的洗着手。 听见他说:“那是自然,小姐怕是记性不太好,不过没关系,马上就可以见到陶大人了,小姐自是能想起来。” 这人挥了挥手,立马有仆役出了门。 稍顷,有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池鱼不敢回头,她的确想起来了,只是不愿相信,她情愿这是一场噩梦。 “乖女~” 是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声音。 “乖女,别怕。爹爹在。” 池鱼转过身,瞧见了自己的老父亲。 身上缠满了锁链,锁链布满了血迹,蔓延开来。一贯整洁的衣衫早已看不出模样,破破烂烂,横挂在身上,伤痕随处可见。 那脸上,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 胡须沾满了脸颊,发丝凌乱。却唯独对着池鱼依旧是往昔温和的模样。 叫池鱼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 “乖女~” 那一旁守着的人,使了个脸色,立马有人一脚踢在陶大人身上,一个踉跄,陶大人好不容易装饰出的镇定,被人掀掉了遮羞布。 池鱼爬了过来,却不敢碰自家爹爹一下。 她朝着那人吼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声音渐近嘶哑。 那人嘴角挂了丝讽笑,往旁边的几人身上踢去,“哎呦,你看看这些人怎么做事的,不是说好了不能动陶大人一根头发丝的嘛?这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连忙请罪。 “大人,是属下的错。属下不敢了。” 陶大人摆摆手,顺着池鱼的力气,站直了身子。 “马龙,免了。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马龙停下了脚上的动作,站到了陶慎面前。 瞧着陶慎如今的模样,一掌拍在陶慎肩上。 “太守大人,这可是你家女儿的贴身婢女拿出来的东西,你若是不知道,那我们这些粗人只好问陶小姐了。只是我们吧大多粗手粗脚的,这要是万一失了手,划伤了划破了可怎么是好?” 马龙转过身,瞧着池鱼,笑了起来。 陶慎叹了口气,瞧着自家女儿。 看着她眼含泪光,彷佛是从儿时一点点长大,终归是心间肉。 陶慎转头,瞧着马龙,“我说。只是我夫人和儿子呢?” 马龙这次笑得开怀,“我就说陶大人是通情达理的。您放心,温夫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将军府,至于令公子嘛,我们还需要他配合一下。” 陶慎闭上眼,心中默读着“将军府将军府”,到底笑了出来。 “兜兜转转,往事如烟。” “将我女儿送出来吧,阿馨自是会来接她的。” 马龙习惯性的应了声是,倒叫陶慎难道的笑了一下。 池鱼眼睁睁瞧着自家父亲同这人说话,手里紧紧拽着爹爹的衣角。 “爹爹,我不走,不走。” 池鱼眼睛大,眼含泪水的时候总是叫人舍不得拒绝。 陶慎瞧着姑娘,“乖女乖乖的,你先出去与娘亲一起等着,爹爹很快回来。” 有人从后面上前,拉开了池鱼与陶慎。 “爹!” 陶慎没回头,也能想到自家女儿哭起来的模样,其实并不怎么好看呢。 陶慎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帮爷爷插秧,出了一身汗,变去河里洗澡,总能惊走几个年轻的小媳妇; 偶尔,他想到金陵街头那偶然的一瞥,瞧上了一姑娘,费劲心力将人娶回了家,甜甜蜜蜜; 偶尔,他又想雷电交加的夜晚,他从那人手里接过的新生生命,与曲水一起蜿蜿蜒蜒,蔓延开来。 他记起,曾经说过忙过这阵子要一起去泡温泉; 他念着,压在书房里某人送过来的庚帖; 他还想着,自家儿子彻夜不眠的书房; 还有,他的她。 阿馨啊,对不起啊。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与你相守到老的。 牢房的门,在池鱼眼前关起,于是她便没有看到陶大人一瞬间蹋下的腰板。 池鱼盯着眼前这扇门,记忆渐渐复苏。 “爹爹,你要回来啊。” 第四十九章 一场空 池鱼瘫坐在牢房的枯草上,紧紧抱着双臂。 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秋分那天。 本该是阖家欢乐的一天,当时的她,正端着自己亲手做的汤圆,当时的爹爹正摸着胡子,笑嘻嘻,当时的娘亲无奈的坐在一旁,当时的哥哥,摇头微笑。 就是那么突然的,管家大叔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 陶大人还翻了个白眼,准备呵斥这不稳重的管家。 池鱼便瞧见有衙役跟在管家身后,有人着着官服,走上前来。 那是谁来着?依旧是好看的人,眼角的泪痣依旧动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的确是很骇人。 即使穿着红色的官服,依旧是温柔的模样。 那红色出现过在池鱼无数次的梦境里,却万万不曾想到,第一次见着人穿红色却是如今的模样。 我曾对你抱有满怀的期待,却不曾想,不过是我一人痴心妄想。 池鱼亲眼瞧着那人,轻描淡写的从袖口拿出逮捕令,她亲耳听见那人好听的声音说道“全都带下去”,她眼睁睁瞧着那人从自己身旁走过。 她不知想伸手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留不住。 无论是欣慕,还是幸福。 最后一眼,她才瞧见了,那人腰间仿佛并没有带着玉笛。 池鱼紧紧抱住自己,嘴里喃喃,“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不是他,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 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打中手上的玉镯,池鱼擦擦泪,想起那日的递过来的时候的慎重,攥紧了拳手,一时无语。 这间牢房,看起来倒是干净,有阳光从一个小窗户里射进来,池鱼抱着手,瞧着阳光下的尘埃,飘飘浮浮,瞧着他起,瞧着他落,瞧着他渐渐失去踪迹。 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 池鱼并没有发呆多久,不一会,便有人拿了盆饭过来。 池鱼瞧着这乱七八糟炖在一起的一盆,实在是吃不下去,那仆役瞧着这大小姐不吃,撇撇嘴,骂骂咧咧的走了。 “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死要面子活受罪。” 池鱼听了,倒也不生气,或许她所有的力气,早在那一日,便没了踪影。 她瞧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没有一丝动静。 “爹爹到底怎么样了?” 仆役到了点过来收碗筷,瞧着大小姐依旧一动不动。 到底是心底有一丝不忍,想起马龙这人,却是好心开了口。 “省点力气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池鱼眼睛动了动,细若游丝的说了句,“谢谢。” 也不知那人听见了没有,摇了摇头,拎起碗筷出了门。 这一处又安静了下来。 池鱼瞧着这日头渐渐落下,又瞧着这日头升起,霎时间,竟不知自己在这过了多长时间。 仆役再没有开口,这处牢房彷佛一潭死水。 终一日,有一大串脚步声传来。 有声音传过来。 “池鱼?” “池鱼!” 池鱼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才发觉已经僵硬了。 那人催着身旁的衙役开门,锁链稀里哗啦的响起来。 有人扑了过来,池鱼嗅到那人身上温暖的味道。 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娘亲!娘!娘!” 再说不出一句话,泪水浸透温馨的衣衫,叫温馨觉得透骨凉。 这世上她只有这一至亲骨肉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池鱼受苦。 大人的错误,自是应该让大人们来承担,和小孩子无关。 温馨拍拍池鱼的肩,将池鱼紧紧抱在怀里。 “池鱼,别怕,娘亲在呢,娘亲带你回家。” 池鱼许久没有听到娘亲如此温柔的声音,她努力瞧着自家娘亲。 这才惊觉,一贯保养良好的母亲,即使尽力掩饰,也叫池鱼瞧见了这妆容后的落魄。 “娘亲,我们回家!和爹爹、哥哥一起回好不好?” 池鱼太累了,没有瞧见温馨脸上一瞬间的僵硬,她只听见自家娘亲略带哽咽的开口。 “好,我们回家。” 家,多好的字眼。 池鱼坠入了梦乡,梦里有爹爹背着她四处跑,哥哥拿着风筝在后面追,娘亲带着古嬷嬷坐在一旁,看着几人笑。 池鱼在梦里撒开脚丫子跑,跑着跑着池鱼才想起这好像是六岁的时候,而如今自己已经十六了。 画面一转,又是花灯节的时候,池鱼终于瞧清楚了这夸父的模样,瞧着还有些蠢萌蠢萌的感觉,池鱼咧着嘴笑,那边爹爹偷偷给娘亲拿了个牛郎织女的走马灯,逗得娘亲羞红了脸,留下以衎一人对着自己的蛤蟆灯,欲哭无泪。 池鱼渐渐长大,有人走在她身旁,打着伞,风雨砸在他身上,池鱼倒是一丁点事都没有。那人拉住池鱼的手,紧紧握住,彷佛握住了整个世界。两人静静走在扬州城的青石板路,偶尔有熟识的叔叔伯伯瞧见,也是善意的微笑。有暖意从心间升起来。 画面突然停了,四周变成了黑暗。 池鱼站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身旁是黑暗,寂静。 突然有一处传来了声音,房间里的池鱼想要往那边去,池鱼心里却一直都在阻拦。 “别去,求你,别去。” 池鱼显然并没有听见,她已经走到了房间尽头。 喧嚣的那头,满目鲜红。 池鱼瞧见爹爹的头颅掉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子留在那,他身旁还跪着一人,依旧是一身青衣却沾满了血迹,是哥哥! 那双好看的眼睛变成了空洞,平台上还坐着一人,往下扔着什么。 牌子落地,池鱼瞧见一个“斩”字。 池鱼大惊,一下子冲了出去,恍惚间瞧见台上那人,正是薄绥之的模样。 “不要啊!” 池鱼大喊一声,睁开了双眼。 触目是温柔的兰色床帘,是陌生的地方。 “小姐,你终于醒了。” 池鱼转过头,瞧见自家的傻丫头环儿正守在一旁。 刚想开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环儿立马端来一杯水。 池鱼夺过来放进嘴里,”小姐,您慢些,温夫人马上就来。” 池鱼刚刚咽下一口水,“你说什么温夫人?” 第五十章 若别离 池鱼瞪着眼睛瞧着环儿,环儿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她万万不该在这时候提及这事,如今倒叫小姐抓住了。 池鱼的手抓住了环儿,这几日在牢中的辛苦也不及这一刻的无助,环儿瞧着小姐手上青筋狰狞,实在不忍说出口。 池鱼却不愿放过她,“环儿,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求求你了。” 环儿眼角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她瞧着自家小姐,多么娇俏的一人,如今却是满面仓皇。 环儿将小姐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抚了上去。 她轻轻抱着自家小姐,开了口。 “秋分那日,是薄绥之带了人,抄了家。他拿的是圣旨,说是老爷贪污,造成了曲水泛滥。那天,我们都被带走了,后来不知怎么夫人被放了出来,听说是温家人接了信来的,还拿了放妻书,是老爷老早就写好的。再后来,小姐,你便被夫人救了出来。” 池鱼听着环儿说话,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她都认识,拼凑在一起,她却什么也不懂了。 什么叫薄绥之拿的圣旨?什么是爹爹贪污腐败?什么是放妻书?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池鱼倒了下去,瞪着眼睛瞧着床顶,这床帘一看就是上好的苏绣,绣着游龙戏凤,绣着春秋大梦。 环儿,好不容易听见了小姐的声音。 “你是说,爹爹与娘亲和离了?” 池鱼没有再听环儿的回答,“你先出去,我自己静静。” 环儿担心的瞧着小姐,到底不敢再留下。 关上门,以往会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佩儿,如今也不知踪迹。 她想起那日,眼睁睁瞧着佩儿从老爷房中拿出了账本,竟不知是如何心境。 那脸上是她陌生的神情,每个人仿佛都藏着一个秘密,一旦被发掘出去,都叫人心惊。 池鱼呆呆的躺在床上,她大概已经明了,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若不然,爹爹怎会舍得放开娘亲,他那么热烈的爱着的人。 爹爹,哥哥,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只是,娘亲,娘亲该怎么办! 池鱼挣扎着下了床,高声喊道:“环儿,环儿,娘亲呢?” 温馨去了哪儿? 她去找了她的负心汉。 陶慎被关的牢房,倒是整洁,温馨去的时候,陶大人正躺在枯草上,翘着腿,望着天。 同样有个小窗户,陶慎瞧着光射下来,直直入了眼。 “陶慎。” 陶慎听见这声音,翘着的腿停止了摆动。 过了半晌,他才转过头,瞧着栏外的女子。 “瞧着,憔悴了些啊。”陶慎有些心疼,但到底没说口。 倒是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自己的胡须,这几日在牢里并没有时间打理,想来定是狼狈极了。 虽说陶大人后来中年发福,但在夫人面前却总是衣衫整整齐齐的模样。 他打从心里知道,温馨喜欢好看的,无论是首饰还是人。 陶慎理着理着,突然就停了下来。 笑了声,又躺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陶慎不笑的时候,说话还是蛮难听的。 温馨已经有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了。 大概还是那年,在柳树畔,他也是这样色厉内荏。 仆役上前打开了门,温馨从古嬷嬷手上拿过饭盒,进了牢房。 她洁白的鞋底踏在泥泞的地上,陶慎习惯性的想制止,手伸出了,瞧着自己手上的污渍,又放了下来。 温馨没瞧见,却也没什么想法。 毕竟她人生前十几年,一直都在这泥糊里打滚过来的。 只不过后来,遇见了一人将她捧在手心。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世间的黑暗了。 古嬷嬷已经铺好了桌子,也不知温馨从哪里弄来的,倒是刚刚好,两人盘腿坐下。 拿来的饭菜里有一道糖醋鱼,陶慎瞧着这与以往颜色不同的鱼,大抵明白是温馨自己下的厨。 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夹了一大块。 温馨瞧着陶慎往嘴里塞,也不制止又为陶慎添了碗汤。 陶慎瞧着自己碗里的肉丸汤,尝了口,却是鲜美,忍不住扬了扬眉。 “好喝吗?”温馨这才开了口。 陶慎点点头。 “阿馨的汤,一直都好喝。” “那你为何不想喝了呢?”温馨头也不抬,又为陶慎添了碗汤。 陶慎手上微微晃动,闭上眼,喝下了这一碗。 “阿馨,是我对不起你。” 温馨终于抬头,她瞧着这个陪伴了她三十年的人,从翩翩佳公子到落魄囚犯,这些年来,他守着她,没叫她吃一点亏。 别人升官发财纳妾,他升官发财养媳妇。 别人催着要孩子,他听着媳妇喊疼连孩子都怨上了。 ……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不要她了啊。 “就因为你觉得护不了我了?”温馨没有迟疑,抛出了这句话。 陶慎瞧着眼前一如既往一根筋的女人,还是一样的好看。 “阿馨,你就当是这样吧。” “陶慎,你叫我阿馨的时候,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呢?” 温馨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些什么呢?陶慎问自己。 大概是想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年轻时,可以宠着她,让她肆无忌惮的挥霍。 年老时,可以伴着她,让她在一群老太太里依旧光彩熠熠。 是他曾经向往的日子。 他想与她——他的阿馨,平平淡淡过一生相濡以沫的生活。 陶慎许久没说话,叹了口气。 “阿馨,听话。回去吧。” 温馨瞧着这个男人,即使在这一刻,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像极了她的父亲在战场杀敌的最后一刹。 温馨曾听父亲麾下的将士说过,“温大人不再有表情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胜券在握了。” 而如今,瞧着陶慎,温馨也是这同样的感觉。 恍恍惚惚,她觉得这一生仿佛是个笑话。 从她从父亲手中接过密函的时候,从她从厨房里端出这碗汤的时候,从她亲眼见到陶慎的这一刹那。 浑身冰凉。 她或许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罢。 “陶慎,你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要与我说的吗?” 温馨的声音在这小牢房里回荡,古嬷嬷心疼的瞧着自家小姐。 谁又能想到呢? 这一场盛宴,竟会这样结束。 第五十一章 道有情 陶慎从未见过他的温馨用这样的神色瞧着他,他心里一慌,莫名产生一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感觉。 “阿馨,你都知道了什么?” 温馨倒是坦然,她端端正正的坐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她张扬的模样,一如既往。 “你说的是哪件事?是你编造的身世,或者你设计的相遇,又或者是以衎?” 温馨说这些话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维持住自己的稳定。她这一生,从来都是骄傲的。没道理临了要被人摆这一道。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呢? 她不怕困苦,不怕艰难,唯独这欺瞒一事,无法让她释怀。 她隐隐约约之间,瞧着阳光下的陶慎,恍然间,仿佛是那日初见,他着着白衣,伸手拦住了那恶霸的鞭子,转过身对她说教。 “姑娘,下次可不要再莽撞了。” 是年轻的陶慎跪倒在温府门前,倒下的一瞬间却对着她笑。 “还好等到你了。” 是中年的陶慎,亲手做了花灯,提灯微笑。 “娘子,你可欢喜?” 是日渐发福的陶慎,每日将她抱在怀里。 “娘子,你可不能因为我胖了,便不喜欢我了。” 温馨眼里渐渐蓄起了泪水,她的人生到如今不过四十余年,一大半的时间都与这人有关。 从遇上他的第一眼,到如今。 她本觉得是缘分天定,本觉得姻缘美满,却不妨,被人掀开了这褥子,瞧见了这满床的虱子,触目惊心。 陶慎许久不曾说话,他低垂着头,没有去看温馨。 或许是不知吧。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知该如何继续说我爱你。 如果所有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一场骗局。 你要如何说服别人只是因为爱情呢? 陶慎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他没办法开口告诉他的夫人,他只是无法割舍。 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的人,触碰到的第一束阳光,到了手,便无法放开了。 牢房里,安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小窗户射进来,刚刚好打在桌子上。 “阿馨,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陶慎终于开了口,温馨仰着头,望着窗户没有说话。 陶慎久久看了眼温馨,低低开了口。 南方有个小镇,与世隔绝。只有一条小道,弯弯延延,探出触角,与外界相连。 每日清晨,这条小道上都有个小孩子,背着大篮子,赶着牛,迎着晨光,赶回家。 他的家在村子里的一角,有些破旧,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待他将牛赶进了村长家,村长大叔笑眯眯的拿出一晚杂米,“阿牛啊,今天来得挺早,快回家吧,你阿娘怕是等急了。” 阿牛挠挠头,捧着这碗米,“谢谢村长。” 小孩子一蹦一跳的出了门,没有听见门后有个大婶的声音。 “给给给,总有一天我得家要被那狐狸精搬空了。” 村长进了门,恶狠狠地瞪着妇人。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你这脑子但凡能用在做饭上,我们也不至于天天吃糊饭。” 阿牛跑回了家,妇人从厨房里出来了。 头上裹着碎花布,站在黄土墙下,晨光洒在妇人娇媚的脸上,美好如画。 阿牛将米端给妇人,“娘亲,这是今日的~” 妇人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拭去阿牛额头的汗,“娘的阿牛,真厉害。” 两人进了厨房,阿牛在灶下为阿娘生火,娘亲在灶上忙活。 阿牛生火,生的一脸的黑灰,娘亲笑起来,“阿牛,你这个样子,明日可怎么去学堂。” 阿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娘亲,我可以去学堂了?” 娘亲点点头,“昨日我绣的一副花叫人买了,娘亲可以供阿牛上学堂了。” 阿牛高兴起来,过了会,又开了口。 “可是,娘亲,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娘亲笑了起来,“阿牛,你把娘亲当小孩子呢。” 米粥很快弄好了,娘亲从坛子里摸出来一叠腌黄瓜,两人快快乐乐的吃起了饭。 第二日,妇人便将阿牛送去了学堂。 买了拜师礼,见了师父之后,妇人便去了裁缝铺,又接了几单。 裁缝铺的老板娘倒是个热心肠的,她瞧着妇人一人,开了口。 “我说,陶家的,你丈夫也走了几年了,你可有什么别的打算?我这,可有好几个人打听你呢。” 妇人听到这话,一下子红了脸,“掌柜家的,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想供着我儿子长大就好。” 说着,匆匆忙忙的拿着帕子便走了。 过了会,帘子后,出来了个老爷,挺着个大肚子。 老板娘摊摊手,“许掌柜,你可听见了,这陶家娘子,你怕是娶不成了。” 许掌柜蓄了胡子,他摸着这长胡子,瞧着远去的妇人窈窕的身姿。 “到真叫人可惜了。” 妇人匆忙赶回了家,日头快落了下去。 她连忙锁上了门,到了晚间,她缩在房间里,听着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一动不敢动。 她躺在自家的床上,瞧着自己先前绣的戏水鸳鸯,到底有些崩溃。 如此过了几日,阿牛终于回了家,妇人罕见的做了顿五花肉,叫阿牛吃撑了肚子。 “娘亲,真好吃,你也吃。下次回来,你还”,说到一半又止住了话头。 妇人却对着阿牛点点头。 “下次还给你做。” “娘亲,夫子夸我了,说我聪明学的快。” “娘亲,你不知道,我同桌长得有多胖。” “娘亲,我一会去村长家,去瞧瞧大牛,好几天没见了,它肯定想我了。” “娘亲……” 日头渐落,阿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叫妇人脸上挂上了笑容。 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阿牛紧紧抱住自家娘亲,嗅着熟悉的香味,陷入了梦乡。 模模糊糊里,妇人还听到阿牛说着“夫子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能一直缠着娘亲了。我下次回家要自己睡。” 妇人连连道好,她轻轻摸着孩子的头,瞧他熟睡,自己也陷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万事安宁。 第五十二章 也无情 转眼间,娘亲又送了阿牛上了学堂。 妇人拿着绣好的绣品,去了裁缝店。 那老板娘今天忙得很,好不容易瞧着妇人拿了单子将将要出门,瞧着日头,说了句,“瞧着这天色要下雨了,若不然你明日再回?” 妇人右眼跳了下,谢绝了老板娘的邀请,“没事,如今是夏日,日头还长,再说我家里还有饭热着呢。” 到底没留住妇人,老板娘瞧着这少妇出了门,今日可不是个好天气。 夏至日,雨降。 阿牛,正在学堂里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的背着书,夫子媳妇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学堂门口。 夫子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略带惋惜的敲了敲阿牛的桌子,“你随我出来。” 阿牛瞪大了眼睛瞧着夫子,心里好奇,“昨日的书我都背好了呀,夫子还找我干嘛?” 雨后,天空被清洗的各位干净,阿牛一出门便瞧着这晴空万里,格外舒畅。 “阿牛,你回家去吧。你娘亲,昨日去了。” 夫子瞧着依旧是和善的模样,有些可怜的瞧着小孩子。 阿牛却是愣在了原地,“夫子,你说什么呢?我阿娘昨日才送我回学堂的。” 夫子摸摸阿牛的头,“阿牛,你回家看看去。昨日大雨,山体滑坡,你阿娘被流沙冲走了。” 阿牛半晌没有说话,夫子耐心的等着,“阿牛,虽说你如今年岁小,但世事无常这个道理我也说与你听,世事无常,但人间有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便来找我。” 阿牛抬起头,夫子瞧着小孩子红了眼,“回去吧。” “谢谢夫子。” 哽咽着,阿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出了门。 “阿娘,你不要骗我了。” 日头从初生,到了头顶。 阿牛跑出了一身汗,才挤进了自家的院子。 往常冷清但干净的院子,如今热闹非常。 人们来来往往,阿牛听见那些往日嘴碎的婆娘,轻声细语,“这人啊,真是可惜,她要是愿意改嫁,哪里会这么可怜。” 阿牛听着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们,略带可惜的瞧着一个方向,“可惜了,年轻又好看,怎么就想不开呢。” 阿牛听着几个癞皮,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真白,人都死了,还遮这么严。” …… 人世纷杂,阿牛冲上前,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的那人。 往常笑意盈盈的娘亲,如今被一块破布包着,随意的扔在地上,村长媳妇正帮着梳理。 阿牛冲上前,那媳妇一把拉住他,“可怜的孩子,想哭就哭吧。” 阿牛听不见她的话,他瞧着自家一贯整洁的娘亲,如今满身泥泞,美丽的脸庞都有些肿胀,走了样。 阿牛这才发现,娘亲,他的娘亲再也不能对着他笑,为他做饭,为他制衣,为他嘘寒问暖。 这世间为何总与人过不去呢? 阿牛跪在娘亲身边抽泣不止。 身边人来人往。 这一日,终于到了下葬。 村长安排了几人帮忙,阿牛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块碎银子,是娘亲存着的他的学费。 他还能想到娘亲绣花时,眼里的期待和憧憬,“等阿牛学成了,考上状元,阿娘就享福了。” 而如今,一场空。 泥土砸在棺材上,一捧又一捧,阿牛眼睁睁瞧着这些肮脏的泥土,掩埋了他的至亲。 他再也流不出泪来,他冲了下去,抱着这冰冷的棺材,想象着娘亲的怀抱。 “娘亲,你骗我,你说要给我做红烧肉的,你食言了!” 阿牛在坑里大喊大叫,叫旁边的妇人使劲抹着眼角,村长再也看不下去,将人带了上来。 “阿牛!阿牛!你冷静下,让你娘亲入土为安。” 阿牛埋在村长怀里终于哭出声来。 “这世间,终究只剩下我一人了。” 娘亲被埋了几日,阿牛在坟前便守了几日。 日日村长媳妇都来送饭菜,倒叫阿牛心里产生了一丝感激。 “婶子,谢谢你。” 这日,村长媳妇又来送饭,阿牛终于开了口。 倒惊得这媳妇手一晃,碗掉了下去,汤撒了一地。 这妇人双手摩擦着衣角,瞧着孤苦伶仃的孩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阿牛啊,婶婶和你说件事,但是你别往心里去啊。” 大概是这暮色渐重,叫人瞧不清旁人脸上的神色。 阿牛低着头,没有说话,大概他也想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到来。 村长媳妇摩搓着手心,不敢抬头瞧着这个孩子,“那日,我是从婆家回来,谁想到路上突然下了大雨,挑了条近道,我真不是有意的,谁能想到那深山老林里,大雨瓢泼还有人在做那事,我只是好奇去瞟了眼,我当时离得远,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你家娘亲,还是只是衣服像。” 村长媳妇瞧着阿牛没有反映,这才接着往下说,“我瞧着那人的身形像是个富家老爷,旁边还守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咱们村的几个无赖,我当时吓坏了,只敢偷偷瞧了眼。我真不知道,第二日你娘亲就没了。” 村长媳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瞧着阿牛的神色不对,这才反映过来,一把抓住阿牛,“阿牛啊,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别冲动啊,估计是婶子看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阿牛被婶子抱在怀里,他努力挣扎开来,“婶子,谢谢你。没关系的,我没事,谢谢你告诉我。” 婶子瞧着阿牛神色确实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她拍拍自己的围裙,将饭菜端到阿牛眼前,“先吃点,已经七日了,快回去吧。” 阿牛将婶子送来的饭菜吃进肚子里,将空碗递过去,“谢谢婶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 婶子这才收好碗筷,拍拍阿牛的头,回了村。 阿牛转过身,跪在娘亲的墓前,“阿娘,你疼不疼?没关系,阿牛马上就来找你了。” 夜色渐渐深了,整个村落里安静了下来。 这一日之后,村里的几个无赖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尽都喝多了,摔进了河里,丢了命。 婶子再也见过阿牛,她每月初一十五都往庙里添香,这个乡村的妇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这世间,有时真叫人无可奈何。 第五十三章 因缘起 陶慎停了下来,他瞧着眼前的温馨,默默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我本不想与你说这些的,只是有些担心,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温馨瞧着眼前的男子,早已不复当年的俊俏,却叫她放在心间这些年。 “你当时可怕?” 可怕? 曾经也有人问过陶慎这样的问题,当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是一个冬日,江南小镇里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模样。 正巧是集市,小商贩们彼此叫卖,来往的人们络绎不绝。 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拿了商贩摊上的大包子就跑。 那小贩正忙,回过头来的时候,气得大骂,“小兔崽子再拿你王大爷的包子,王大爷叫你断子绝孙。” 那小孩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王大爷正觉得晦气的时候,不一会一个大点的孩子拎着刚刚的小孩子回来了。 “大叔,这是你的包子吗?” 这大点的倒是衣帽周全,只是瞧着也是破破烂烂的,一双手长满了冻疮,却小心翼翼的拿着这包子,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望着人,叫王大爷心间一软。 “乖孩子,幸苦你啦。这些,你拿着。” 说这从一旁的蒸笼里又拿了两个大包子赛到啦孩子怀里。 这大孩子红了脸,小孩子也红了眼。 王大爷叹口气,“快趁热吃吧。” 大孩子拿着包子对着王大爷道谢,又分了一半给小的,那小个子瞪着眼睛瞧着手里的包子,不好意思的瞧着王大爷,说了声“对不起”。 王大爷挥挥手,接着忙活去了。 旁边茶楼里坐着一大一小两人,那小公子瞧着这一幕,叫到:“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乞丐。” 老人瞧着这一幕却是笑了起来,“走,老幺,我带你去瞧瞧更有趣的一幕。” 楼下的大乞儿若有所觉,只是回过头,却又没异样,这才与小乞儿分开放心走了。 两人跟在这乞儿身后,小公子一个劲抱怨,“爹,这地方又破又旧,你非要来这干嘛。” 老人不语,继续跟着。 过了一会,乞儿终于停在一户破旧的危房前,敲敲门,不一会就有人上前来开门,这时小公子才瞧见竟是被抓的那个小乞儿。 小公子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竟是串通好的。 “这……” 老人微微一笑,“是个有趣的孩子。” 小公子涨红了脸,“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老人微笑不语,小公子撇撇嘴跟着老人进来房。 这处实在破旧的狠,只有一个小厢房勉强才能住人,小公子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大大小小竟挤了数十位。 这冬日,气流不畅,叫一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差点没叉过气去。 老人却是镇定的踏了进去。 那大乞儿刚好拿着包子出来了,一眼瞧着院子里格格不入的两人,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抵在众人面前。 “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 小公子瞧着这人一脸意气,撇撇嘴,心中暗道:“你以为我想来啊。” 老人却是笑了起来,“陶阿牛?” 大乞儿一下子紧张起来,“你找陶阿牛么?这里并没有这人,请回吧。” 老人依旧不生气,继续娓娓道来,“我有一好友,是个教书先生。他今年去世了,走之前与我惋惜了一个学生,本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谁能想到,世事无常,这孩子娘亲走之后,他自己也音讯全无,我这好友,好为人师,弥留之际,还特意嘱咐我,找到这孩子。这位小友,不知你可知这人如今在何处?” 这乞儿听着这人说道教书先生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头,他想起那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先生的谆谆教诲,告别之际的教导,他如今已没有什么面目去见先生了,先生是个好人,定会有个好来世。 乞儿再抬起头的时候,依旧摇头,“若你是找这陶阿牛,你确实是找错了。” 老人瞧着这人固执,却也并没有生气,反倒拱手,“既如此,那便是我打扰了。” 言罢,带着小公子便出了门 小公子跟着老人往外挪,很明显,这人便是陶阿牛,这人竟不承认。 他转头瞧着爹爹,“爹,这人好奇怪哦,他若是承认了,我们肯定会给他钱的啊,怎么这么傻。” 老人摸着幺儿的头,“是啊,他就是傻,幺儿,若不然你来劝劝他?你若是能劝动他,我便许你一匹大红马。” “当真?”幺儿眼睛都亮了,这大红马是他想要好久的了,爹一直觉得他还不能骑这大马,如今竟如此简单就拿到手了。 幺儿到是仔细想了想,“爹,你跟那小子没什么关系吧?” 倒是逗得老人无话可说,“你这鬼小子,还不快去想法子。” 幺儿回头瞧了眼这破旧的小巷子,蜿蜿蜒蜒,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 今日的幺儿与阿牛都没有想到,这一见,冥冥之中,到底为他们的人生牵扯上了什么样的瓜葛。 小破屋里,阿牛烧了壶热水,兑了包子,端给卧在最里间的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喝了水,“阿牛,你该和他们走的。” 阿牛没有说话,“葛老,你教我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葛老摇摇头,“我不过是个落魄账房,哪能教你许多,你该出去看看外面。不要一直沉溺于过往,并不是你的错。” 阿牛没有说话,哄着葛老入睡。 “我知道,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这夜,夜凉如水。 大乞儿的生活从这日开始发生了变化。 每日出门,还没到往日行讨的地方,小碗已经满了,去捡些物事,竟是些全新的,还是整套。 又一次不小心在路上踩到一块碎影子,阿牛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瞧着躲在身后小贩背后的小公子,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小公子刚刚探出头来,人就不见了,急得他立马唤人。 还没说出口,就有人在他耳边问到,“小少爷,你在找我吗?” 吓得小公子往后一跳,两人离得更近的,小公子这才瞧见,这人长得剑眉星目,竟是十分的好看。 “你……”小公子指着乞儿,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五十四章 少年人 后来的陶慎想起那段时光依旧是苦笑不得。 青春年少的少年,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殊不知年少轻狂的少年,最美好的就是这一身放纵的气息。至于,这万事,该有个子高的人挡着。 于是,当少年被劫匪绑住的时候,被顺带要挟的阿牛,只能无奈的在心中想到,果然如此。 这样一只初出茅庐的小肥羊,怎么会不被人盯上呢? 于是幺少爷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被绑在一侧的阿牛,他自己也被丢在一旁。 瞧着自己手臂上的绳索,少爷瞧着阿牛,“阿牛!阿牛!居然是绑架!我真的碰上了。” 阿牛瞧着这少年,这一刻更是什么话也不想说。 无奈这人竟是越发的激动。 忍无可忍,阿牛瞧着少年,“你家的护卫呢?” 少年倒在枯稻草上,“我让他们回家去了。爹爹新的了一件好事物,我想着拿给你看来着。” 阿牛瞧着这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到底将内心的吐槽压了下去。 他瞧着这少年,被随意的丢在一侧,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零散,衣衫估计是被搜了一遍,露出漂亮干净的锁骨来,然而这人在被困之时,依旧是一脸无惧无畏的模样。 叫他想起某个夏夜,某个少年,某个村庄,某些狰狞的脸庞。 阿牛不知怎么就开了口,“你不怕吗?” 少爷,皱皱眉,开了口,“你叫我南迁吧,总是你你你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阿牛一下子没跟上少年的话题,瞧着少年不说话。 “切,不仅是个胆小鬼,还别扭的死。”少年瞧着阿牛,着模样,开了口。 阿牛瞧过来,“你不说就算了。” 少年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不是要钱就是要命。再说了,谁能从我乐府拿走一针一线,我都佩服他。” 阿牛瞧着这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本来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公子,还不太懂得这世间的生存,有多不易。 南迁瞧着阿牛的模样,大抵能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乐老爷曾经说南迁,“就是个鬼灵精怪的,不找个人压压气焰,总有一天会把乐府的房给掀了。” 南迁到没有什么感觉,自他从乐府太太的肚子里钻出来,一出生便是家财万贯,千娇万宠,这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但凡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于是,于这万物他实在是看淡了。 这世间不过如此,但他到底没叫老爷子瞧出来,老爷子还指望着他幺儿继承他的衣钵,别像他前面的几个哥哥,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泡在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叫老太爷急白了头。 “诶,大乞儿,你当时杀了人,怕不怕啊?” 南迁这时候又开始躁动了,相当初他第一次从老太爷手里接过这人的资料的时候,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乞儿那么年少的时候,是如何杀了人,又全身而退的,南迁心里也在吐槽他老头,是真的放心让我跟着这人吗? 阿牛听到这人问出这样的话,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本就该如此。 他被人随意的丢在角落里,日头渐渐低沉下去,阳光从小窗户里逃进来,有几束打在阿牛的发上。 这头发瞧着疙疙瘩瘩,有些粗糙,与南迁的自是不同。 阿牛就在这日光里,突然的想起了娘亲。 想她会拿着皂角一边为他洗身子,一边给他搓澡,阿娘不知用了什么香,洗了头之后,总是格外的好闻。洗好了,换上阿娘晒干的衣服,又是熟悉的阳光的味道。 当时只顾着和村口的小孩子们玩耍,总是穿好衣服便跑掉,没有想起来回头好好瞧一眼阿娘,如今是再也瞧也不见了。 南迁瞧着阿牛走了神,却也不急。 反正如今在这里,不过是等待。就看是等人来救,还是等什么别的。 “自是怕的。” 卡在了南迁数着脚下的蚂蚁,数到七十六的时候,阿牛开了口。 南迁吓了一跳,他觉得阿牛这人就是别扭,比如说,明明特别欢喜听到先生的消息,却假装不在意,非要自己跑去打听。比如说,这劫匪明明就不想绑他,他却偏偏跟来。 南迁本以为他是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的,如今他却开了口。 南迁略有些诧异的瞧着阿牛。 “阿牛,你刚刚说什么?” 阿牛转过头来,认真的瞧着南迁,又开了口,“我说,自是怕的。” 南迁又一次瞧清楚了藏在他长长头发下的眼睛,好看得紧,叫南迁晃了神。 “一个大男人,长什么桃花眼。”回过神来,南迁依旧是吐槽。 阿牛却没有在意,他瞧着这少爷,又一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又是些碎碎念,他懒得去顾及这些。 他刚刚想起来娘亲,想起来她彻夜不眠的灯火下,赶制出来的书包,想起来她在黄昏里瞧着日头,摸着一块碎布,说起来爹爹。 阿牛很少听娘亲说起爹爹,他从旁人嘴中,知晓爹爹是个书生,知晓爹爹从山间捡回了个女子,成了他的娘亲,知晓阿娘很爱很爱爹爹。 知晓阿娘希望他读书。 他瞧着这个少年,很是慎重的开了口,“我跟你走,你能让我读书吗?” 南迁翘着晃荡的腿,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瞧着乞儿,“你是认真的?” 阿牛没有迟疑,“当真。” 南迁略微思索,“自是可以。别说读书,你想考状元都行。” 略微停顿,南迁瞧着阿牛,“只是,你若是要跟我走,过去种种,皆如云烟。你可愿意?” 阿牛没有停顿,“愿意。” 南迁又换了个姿势,滚到了一旁,“既如此,就不要叫阿牛了,多难听。你是爹爹挑来挑去,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就叫慎吧。陶慎,以后,你可要帮我对付我爹。” 阿牛没有说话,他缩在角落里,轻声开口,“陶慎,陶慎。” 南迁撇撇嘴,“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等人来救我们,命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新鲜出炉的陶慎,无语的瞧着南迁,“你刚刚不是说不怕吗?” 南迁撇撇嘴,“刚刚不是要在你面前装一装吗?人命关天的大事,谁能不怕。” 陶慎闭了嘴,他瞧着这个公子,也不知自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对不对。 但愿,如吾所愿。 第五十五章 又南迁 后来的事情解决的十分的顺利,南迁老爹派来的人功夫的十分的俊俏。 以至于南迁瞧着这人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时候,就紧紧抱住了这人的大腿。 “就你了,我回头跟我爹爹说,你以后就是我的首席护卫了。” 陶慎亲眼瞧着这侠士,眉头一皱,眼神仿佛要杀人一般。而南迁还是笑眯眯的打量着这人。 陶慎觉得这侠士心里头大概是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是第一个进来的人。叫这狗皮膏药一般的公子缠上了。 后来,也不知是南迁如何和乐家老太爷说的,过了几日,这侠士抱着一把剑,就进了南迁的院子。 彼时,南迁躺在橡树下的摇椅上,身后站着几个丫鬟,捏着肩,捶着背。 陶慎坐在一旁的书桌上,写着字,南迁时不时瞧一眼,然后很嫌弃的撇过头。 “你这字,出去了不要说是跟在我身旁的。” 陶慎没说话,他照着书桌上的一堆字帖仔细临摹起来。南迁虽说是个公子脾气,但确实习得一笔好字,一手字写得眉飞色舞,瞧着像个风流侠士,一点骄奢贵气的公子哥气质都没有。 南迁瞧着陶慎不说话,只闷头写字,实在是无趣,拿起丫鬟的手把玩着。 过了好大一会,陶慎终是临完了一章,这才瞧见旁边还杵着一人。 陶慎瞧着南迁要睡不睡的模样,恶从心间起,一腿踢在南迁的椅子上。 叫南迁,吓得惊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拍拍屁股上的灰,南迁怒斥着陶慎,“我说姓陶的,咱们到底谁是爷啊。你还真是胆子不小。” 陶慎拱拱手,“公子,有人呢。” 南迁这才回头瞧见这侠士,一见就欢喜的不行。 “欸,这不是我的首席大护卫吗?快快快去给大护卫端茶倒水去。” 陶慎瞧着这人又扒上着侠士,自己默默继续临摹了。 那侠士瞧了眼陶慎,向着南迁行了一礼。“公子,你唤我檀然就好了。” 南迁瞧着这人一身正气,心中欢喜。 “好好好,你以后就跟我吧,我肯定比我爹爹对你好。” 檀然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见公子这样话,依旧面不改色拿着剑,守在南迁身后。 那日,天气是明媚的。 南迁躺在摇椅上,逗着小丫鬟,时不时的朝着陶慎和檀然问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陶慎习着字,亲眼瞧着这字迹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檀然安静的守在一侧,瞧着这日头,瞧着这些人们热热闹闹。 乐府是个有钱的府邸,在答应跟着南迁之前,陶慎就知道。 只是不知有多有钱。 直到瞧着南迁挥挥手,自己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以前的案底全部销毁,甚至还能进最好的学堂学习。 直到跟在南迁身后,瞧见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在南迁面前畏畏缩缩。 瞧见南迁又一次踢倒了一位贵公子,陶慎皱皱眉,上前一步拦住了南迁,“公子,别闹大了。” 南迁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白了陶慎一眼,“活该你一辈子都直不起腰。” 陶慎无奈的拍拍南迁的头,将倒在地上的公子扶起来,“公子,没事吧。” 那人瞧着眼前白衣少年,红了脸,连连摆手。 南迁转身就走,陶慎无奈的安抚好人,跟了上去,“公子,别气了,听说花满楼新出了酒,要不要去尝尝?” 南迁白了眼陶慎,“去,你请客。” 挥一挥衣袖,南迁潇洒离去。 檀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你可知公子为何踢那人?” 陶慎转过头,“为何?” 檀然瞧着这人姣好的面容,开了口。“断袖之癖。” 陶慎一贯冷静的脸庞终于变了色,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冷面侠士。 手指了指自己,“我?” 檀然难得一见这人这副模样,抱着剑,很是肯定的点了头。 陶慎摆摆手,“疯了疯了疯了。” 檀然瞧着眼前人影渐渐远去,摸着手中剑,“阿一,你开心吗?我很开心。” 晚间,南迁果然带着两人去了花满楼。 花满楼也是乐府的产业,是一间酒馆。 明叫花满楼,用檀然的话说,布置的花里胡哨,妖里妖气。 用南迁的话说是纸醉金迷,英雄冢、温柔乡。 用陶慎的话说是他日日都要跟在公子身后处理后事的地方。 南迁最爱这里,檀然无所畏惧,陶慎敬而远之。 今日,南迁倒是安安静静,没有出去惹事。 叫檀然与陶慎两人面面相觑。 陶慎为南迁斟了一壶酒,“公子,怎么了?” 南迁抓过酒杯在手中把玩着,“陶慎,你今年多大了?” 陶慎瞧着公子,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十六。” 转过头,南迁瞧着檀然。檀然乖巧的回答,“二十。” 南迁又喝了壶酒,“我都十八了啊,我爹什么时候才能想到为我娶亲!才不会被别人说是龙阳之好!” 陶慎一句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口,檀然一贯冷静的面庞有些破碎。 南迁却是不管不顾,“不行,本少爷今天就要入洞房。” 陶慎使了个眼色,檀然自是立马出了门,回府搬救兵。 瞧见檀然走了,南迁一下子跳起来,“快点,快点,一会檀然就回来了。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我爹放的眼线。” 陶慎目瞪口呆,瞧着南迁掏出一个大包袱。 “公子?” 陶慎晕过去之前,只记得南迁说到:“我的慎儿,对不起啊,我要是不走,我爹就要逼我成婚了。你记得跟我爹求情啊。我要去找我的真爱了~咱们江湖再会!” 南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被敲晕的陶慎,心里一阵骂人的话,不停翻滚。 人们年少时,总是向往江湖,总觉得天大地大,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或许,只是描绘的太过美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年轻的南迁,一腔热血。 是乐家少有的反骨,但是少年人本该如此耀眼,让人欲罢不能。 只是,南迁忘记的是,乐家横遍天下的生意,满布江湖的眼线,你以为的自由,不过是有人为你遮风挡雨而已,生为乐家人,幸与不幸,冷暖自知。 第五十六章 南迁难 南迁在外跑了一个半月,陶慎去接他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客栈的床上。 瞧见陶慎来的时候,还格外的欢喜,“我的陶大哥欸,你终于到了,你是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有多难熬。” 陶慎没说话,将额前的刘海翻了上去,露出一道刚刚愈合的口子。 南迁搓搓手,“哎呀,这不是没把握好力度吗!下次不会了。” 陶慎瞪着南迁,南迁摊摊手,“走吧,回去了。” 回去的南迁,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打打闹闹,还经常参与到自家爹爹的酒席上。 陶慎扶着又一次喝醉了的南迁,回了房,忍不住开了口:“少爷,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酒席吗?” 南迁倚在榻上,瞪着眼睛瞧着陶慎忙前忙后,文不对题的突然问了陶慎:“陶慎,你想参加科举吗?” 陶慎拿着茶水的手突然就停顿了一下,半晌,他点了点头,点完之后,才发现南迁是瞧不见的,又开了口,“想。” 南迁撑起身子,用手撑着下巴,瞧着陶慎,“那我明年送你去金陵吧。瞧瞧这外面的世界。” 陶慎将毛巾搭在南迁的额角,“少爷,先休息吧。” 南迁没有再言语,过了半晌,陶慎瞧着南迁是睡熟了,这才出了门。 檀然守在门外,陶慎瞧着檀然,十分的不解。 “少爷这一个半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檀然放下手中的剑,不知从哪拎出来一壶酒。 “少爷喜欢上一个女子,被拒绝了。” “咦,哪家的?” “皇亲国戚。” “原来如此。” 受了情伤的南迁,显然是收了心,正是乐府老太爷欢喜看到的模样。 陶慎读书越来越用心,南迁显然是对陶慎读书的事,上了心,时不时就要检查,搞得陶慎觉得少爷比娘亲还要热情。 时间不急不忙的往前走。 老太爷说要给南迁娶得媳妇也提上了日程。 南迁大婚前两天,躲在花满楼里喝的酩酊大醉,陶慎与檀然两个人都劝不动,反而被南迁灌倒了。 陶慎也是这次才知道,一手长剑耍得漂亮的檀然居然是个一杯倒。 一口酒刚下肚,檀然就啪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叫陶慎和南迁看傻了眼。 南迁被檀然逗得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了两行泪。 陶慎默默不说话,南迁抹抹眼泪,自己唾弃自己,“真没用。” 南迁拿着一杯酒在手中把玩,陶慎瞧着南迁娇生惯养的玉手,瞧着比女孩子还要娇嫩,只不过这手的主人,四脚八叉的斜坐着。 “慎儿,我怎么就碰上这样一个女子呢,矫矫柔柔的,感觉碰一下她,都会把她吓哭。遇见事情就只会哭,你别说,哭得还挺好看的。” “你说她的眼睛不疼吗?还问我疼不疼,我自然是不疼的。” “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太凶了,慎儿你以后碰见了这种母老虎,可要避得远远的。” “我听说她喜欢兰花来着,我想把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兰花都送给她。” “可是,我送不出去了。” …… 南迁喝了许多,陶慎默默的陪在一旁,到了最后,陶慎也趴在了桌上,只剩下这个落寞的公子,独自祭奠着他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 “如果,我不是乐家少爷多好啊。” 这世间从来都不公平,有些趋之若鹜的,偏偏是有些人弃之不顾的。 但人们总是如此贪心。 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大婚那日,陶慎瞧着南迁,笑脸相迎,瞧着他进了洞房,瞧见了那个一脸羞涩的新娘子,瞧见了她眼里的憧憬,瞧见了南迁眼里的落寞。 乐府,太小了。 容不下一个少爷的自由,容不下一个少爷的爱情,容不下一段有损无益的婚姻。 乐府,太大了。 它似一只潜伏的蜘蛛,埋藏在吴国的角角落落里。叫人忽视,又叫人不可置疑。 它需要一个清醒的掌舵者,带他避免盛极必衰的结局,带他继续繁荣昌盛。 陶慎本以为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南迁已经清醒过来。 但是这世间事,有些时候,只能叫人叹息,无法辩驳,其中真假。 乐府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引起了朝廷的关注。 偏偏与南迁接触的王爷就是那人的爹爹。 本来,南迁已经将许多业务偷偷转入了地下,本来,南迁从不带檀然与陶慎出门,就为了有备无患,本来,陶慎已经看见了那个一脸羞涩的新娘子,脸上绽开了笑容。 偏偏,南迁又遇上了她。 偏偏,那人嫁了一个伪君子。 偏偏,叫南迁碰见了她独自垂泪。 有些缘分之所以叫孽缘,大概便是你想逃也逃不掉吧。 南迁将陶慎送往金陵的时候,陶慎还记得他眼底得笑意,是真正得开心。 陶慎劝诫得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少爷,你要保重。” 昔日朗朗少年,如今已经撑起了这座府邸。 南迁瞧着陶慎,“慎儿,我很开心。” 陶慎再回头得时候,南迁已经进了首饰店,陶慎瞧着首饰店前熟悉得马车,心中暗自叹息。 若是时光一如既往,便万事大吉了。 终是有一日,叫人逮住了差错。 陶慎在金陵接到檀然传过来得消息得时候,竟是不敢相信。 “你说少爷,杀了人?” “你说乐府的店出了问题,全都锒铛入狱?” “你说乐家全灭?” 陶慎在金陵的街头,茫然失措。 他想起那个懵懂的少年,他想起那少爷趾高气昂。 他想起那少爷骄傲的模样,气死人不偿命的行为,他想起他说,好,我等你考状元。 他想起他在花满楼喝醉酒嚎啕大哭,他想起他说你是我的好兄弟,一辈子的。 他想起他撅着屁股让他挑刺,他想起他对着他微笑说他真开心。 他想起他朝着他说,那你就叫陶慎吧。 他的少爷就这样不见了吗? 檀然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手中流下的血叫陶慎终是回了神。 “陶慎,报仇。” 咬牙切齿的四字,叫陶慎不得不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 他的人生似乎容不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安宁。 第五十七章 与君别 “所以呢?你是怎样报仇的。”温馨发现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十分的平静。 她甚至还能带着微笑,朝着这人耐心的问道。 陶慎端正的坐着,他从来没有与人说过这些,如今说起来,倒觉得恍若隔世。 然而其实不过是十几年而已啊。 从二十岁到如今,竟是半辈子的事了。 “乐府的事,本不该是如此下场的,不过是有人眼红乐府的钱财,联合山匪做了这一出好戏。后来我与檀然查清楚了是谁,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陶慎说完之后,甚至有一种长出一口气的意味。 温馨依旧很淡定,“如此,倒是你知恩图报了。那么,我呢?我又在你们的计划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馨的声音终于开始有些凌乱了,陶慎瞧着眼前这张脸,与他朝夕相伴二十年,其实岁月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改变每一个人。 初遇时,骄纵的少女,如今已是满目苍凉的夫人了。 陶慎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温馨。 “少爷喜欢的女子,你也认识,是夕华郡主。当时,我与檀然在金陵,举目无亲,乐府的人脉也被打压。想要接近夕华郡主,实在不易。好在,你是她的好友,又时常出现在街头巷尾。于是,我们便打算从你这入手。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一次,竟是一辈子。” 陶慎闭着眼睛,微笑起来。 “其实,我见你的第一面,并不是那次你教训人。而是前一个多月,我们一直在观察你。瞧见你天天在大街上打抱不平,瞧见你喂那些流浪猫,瞧见你跟那些小姐斗嘴,我当时心里就在想,怎么会有如此鲜活的女子。这样的你,叫人无法不喜欢。” 温馨紧了紧拳头,“所以,那次初遇,是你设计的?” 陶慎睁开眼,“是也不是。我们本想设计与你相遇,却不想那一日,你竞真的碰上了麻烦,我没有办法,只好露面。” “那后来呢?”温馨接着问道。 陶慎闭上眼,“不过是情之所致。” 温馨瞧着陶慎,“嫁与你之前,大哥与我说过,他发现你经常出现在我附近,我当时说,这就是缘分呐。大哥希望我想清楚,但当时我没有去细想。大哥说,你身上太干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却是不信,如今却是打了自己的脸。想想也真是可笑啊。” 陶慎瞧着温馨,“阿馨。” 温馨没有回应陶慎的话,她站起来,很认真的瞧着陶慎。 “陶慎,若你对我还有一丝丝愧意,你便老实告诉我,以衎,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以衎,他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一句话,震耳欲聋,叫陶慎一时之间瘫坐了下来。 他瞧着温馨冷静的面庞,这一刻无比深刻的了解到,过去种种,皆是虚无。 他与阿馨再也不能回头了,如今还有日头在,他却觉得这凉意,一丝一丝的从脚底升上来。 他转过身,望着小窗户。 “我第一次见到以衎的时候,他被随意的包在一块碎布里,吸着自己的手指,发出猫叫声,明明是三个月大的孩子,却瘦弱的不像样子。他娘亲,拖着残破的身子,躺在一片废墟之后。一直挨到我与檀然到,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陶慎低着头,瞧着这地上的尘埃,浮浮沉沉,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尘埃,被遗落在这冷漠大道,无力反驳。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娘亲的时候,她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朝着我们看过来,后来她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南迁也时常提及她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只是缘分这东西,真妙不可言。” 温馨眼里渐渐蓄起了泪,她往牢外看过去,一眼见不到头的黑暗。 “陶慎,那我的儿子呢?” 陶慎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许久才开了口。 “阿馨,你当时怀的是个死胎,大夫说必须尽早生产,你当时太期待这个孩子了,以衎又刚刚好来到我声旁,我们才做了这个决定。” 温馨的泪,一刻也不停的往下掉,滴滴砸在地上,砸在对面那人的心上。 温馨想起来,第一眼瞧见以衎时的心情,她当时生产太疼了早早晕了过去,醒过来的第一瞬间,就瞧见了那么小小的一只守在她声旁。 她当时有多心疼,如今就有多难过。 她想起她第一次笨拙的开始为孩子缝制衣物,她想起她在大街小巷搜寻孩子的玩具 她想起她听见孩子第一声叫出娘亲的惊喜,她想起孩子第一次站起来扑进她怀里的温暖 她想起她含着泪送着孩子去学堂的场景。 …… 她在一瞬间想起许多,又在一瞬间忘了许多。 人生,真像是一场玩笑。 于她,于他。 牢房里,安静了许久。 陶慎低着头,温馨瞧着日头开始往下落。 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自己做的汤。 其实腥味还是很重,她又想起,大夫说,陶慎年纪大了,要多喝些滋补身心的汤药,于是,她开始天天在厨房里琢磨。 这份感情,从怦然心动到相濡以沫,从众里寻他千百度到不如相忘于江湖,叫温馨这一辈子都够了。 爱够了,欢喜够了,疼够了,痛够了。 她回过神瞧着陶慎,“陶慎,你是爱我还是因为责任和愧疚呢?” 陶慎的手微微颤抖,“阿馨,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温馨听到回答,神色并没有改变。 大概这几日的泪,早已经流干了。如今,她甚至有些想笑。 将最后一碗汤放在陶慎面前,“喝汤吧,陶大人。” 陶慎瞧着温馨离去的身影,其实快四十岁的温馨,身姿已经开始有点走形了,只是她一贯注重保养,倒是和池鱼瞧起来一般大。 他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娇小姐,站在日头下,得意洋洋的笑起来。 与眼前的身影渐渐融合,陶慎惊觉自己有些看不清了。 过往许多年,他其实真的很幸福。 第五十八章 一朝离 池鱼再见到娘亲的时候,温馨正跟古嬷嬷交待着什么。 池鱼躺在床上,听见了娘亲的声音,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喊了声“娘亲~” 温馨站在门口,微微停顿了下,方才抹了抹眼泪,进了门。 瞧见池鱼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躺在床上,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起来。 “池鱼,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池鱼听见娘亲熟悉的声音,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娘亲,我没事了。只是,爹爹和哥哥,他们怎么办?” 温馨将池鱼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池鱼的头,“不用担心,娘亲会救他们出来的。” 池鱼嗅着娘亲怀里熟悉的味道,终于安定下来,她想要开口问娘亲与爹爹之间发生了什么,瞧见娘亲平常的神色,又不愿开口,不愿打破这安宁的场面。 “池鱼,我与你爹爹和离了。”温馨平平淡淡开了口,池鱼一下子僵在娘亲怀里。 “和离?”池鱼抬头瞧着娘亲,温馨神色平静,她轻轻将池鱼额前的发丝揽到耳后。 “池鱼,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是我们人力无法控制的。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段路,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当你告别的时候,不要太过苛求。” 温馨轻轻抱住池鱼,她没有去说陶慎的对与错,没有说以衎的身世,她只想让这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姑娘,依旧可以明媚如阳,依旧对这世间保佑极大的期待与美好。 “阿娘,是爹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池鱼用手紧紧拽着温馨的衣角,想从她的嘴里知道更多的讯息。 温馨没有迟疑,她满怀怜爱的瞧着女儿,“没有错,你的爹爹是这世间最爱你的男人,他或许在小事上有些马虎,但是他的为人却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如今这地步,他害怕连累你我,便选择了和离。只是,他总是这样算无遗漏,叫人总觉得有些难过。” 池鱼瞧着娘亲轻声细语的说话,她碰碰娘亲的脸颊,“阿娘,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们还一起去泡温泉吗?” 温馨为池鱼盖上被子,“好。”温柔的对着池鱼说到。 为人父母,总是希望为自己的孩子,撑起一片天地,保她无忧无虑。 温馨出了门,古嬷嬷心疼的瞧着自家小姐。 “小姐,你真不与小小姐说吗?” 古嬷嬷上前扶着温馨,温馨借着古嬷嬷的力,慢慢的往前走着,这几日对她的消耗太大了。 已有许久不曾有过如此劳心劳力的生活的。 温馨摇摇头,“无论怎样,陶慎总是池鱼的爹爹,至于以,他,他是个好孩子,对池鱼他总会好好照顾的。现在,你陪我去一趟刺史府。我总得试试。” 古嬷嬷欲言又止,温馨止住了她得话头,“没关系得,古丽,我可是温家大小姐,这点小事怎么可能打垮我。” 古丽扶着小姐走出了府门,曾几何时,娇俏明媚得大小姐,也渐渐开始懂得体贴人心,为他人着想了。 这世间,最让人猝不及防得大概就是岁月与光阴,总是让人无话可说。 薄绥之刚刚与刺史大人用过午饭,刺史府上得厨子,今日怕是手抖,用的料又辣又重,叫薄绥之拼命得灌酒。 他许久没有用过辣味了,从前德音不能食辣,后来她也是个嗜甜如命的人。 别的没有改变,倒是叫薄绥之悄悄变了生活习惯。 想起习惯,薄绥之心头一哽,他有些不开心。 尽管刺史大人一直在夸赞他,年少有为,夸赞他,算无遗漏,夸赞他,处事周全。 吴钩守在少爷身后,瞧见他离了席,扶着他往房里走。 刺史府的装扮与大多的扬州城里差不多,绕过回廊就是花园。 各种假山,流水,如今秋季,桂花开得灿烂,沁人心脾。 薄绥之有些别扭的瞧着吴钩,“去,把开得最盛的一株摘下来,这个香甜,我要拿回去做桂花糕,她肯定爱吃。” 吴钩微微迟疑了一瞬,薄绥之立马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拿老太爷的钱,就不听我的话了吗?” 吴钩无奈,放下薄绥之,一下子纵身上树,摘了一大捧。 薄绥之,这下子开心了。 手舞足蹈,猛地一下子扑进了花朵里。吴钩吓了一跳,没接住,眼睁睁瞧着薄绥之砸到了地上,半晌没动静。 “少爷?少爷?”吴钩放下花,蹲在薄绥之旁边,轻声询问。 薄绥之过了一会,才翻了个身,吴钩这才瞧见,他脸上被划了一道,碰巧就在他那粒泪痣那里,瞧上去触目惊心,仿佛流了血泪一般。叫吴钩吓了一大跳,偏偏薄绥之这时候又一句话也不说了,呆呆的坐着。 吴钩从未见过薄绥之喝醉过,从他十五开始跟着少爷,一直都是稳重的模样,这一日却是叫他心惊。 他想起老太爷的脸,想起老太爷说,“年青人,总是不清楚自己有几分几两,总是满怀期待。可惜啊,这天下暂时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他想起老太爷脸上连褶子都是温柔可亲的模样,却叫吴钩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瞧着少爷的模样,他觉得有些胆寒,又有些心疼。 “少爷,您清醒了吗?” 吴钩轻轻问着薄绥之。 薄绥之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就这样看着日光撒下来,叫他身上总归有了些热度。 他有些难过。 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起那日池鱼震惊的脸,那日陶大人了然的神情,那日以衎不屑一顾的语气。 他想,德英只怕也是难过的。 他还是太弱小了,无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也没有办法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他只能祈求那些人能给他一丝余地,但往往并不能如愿。 若是,若是! 薄绥之没有说完,他心中的意愿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 从为了活下去,从为了德英,从为了池鱼,从为了自己。 有什么在心中落地生根。 许久,他捡起地上的桂花,“回去酿一碟桂花酒,时间越长,越好喝。” 第五十九章 秋风凉 池鱼一直觉得自己的心上人,应当是个盖世英雄。 顶天立地,善解人意。 就像往昔,她瞧着自家爹爹和娘亲相处时,甜蜜能从一言一语当中渗透出来。 只是时光有些时候,最会的就是说谎。 不过恍惚之间,心上人成了泡影,娘亲与爹爹也不见了。 池鱼在床上躺了几日,终于忍不住,求了娘亲想要见见哥哥。 温馨迟疑了会,终是开口,“池鱼,咱们再等等。” 池鱼拉着娘亲,“阿娘,爹爹和哥哥会没事的吗?” 温馨点点头,“没事的,会没事的。” 彼时,温馨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却没叫人看出来。 池鱼乖乖听娘亲的话,好好养身子,她想啊,不能让哥哥出来的时候,看着她,看见她还嘲笑她,又瘦了。 池鱼没有去问薄绥之的任何消息,就好像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一样。 温馨不知是何缘由,也没有提及。 她总是还有那么一丝奢望,不愿叫自己的女儿,早早见到这世间的残酷。 为人母,总是有丝奢望是放在儿女身上的。 温馨又一次去了刺史府,那大人倒是笑眯眯的,只是一直与温馨打着太极。 与这人交谈的时候,温馨在心里莫名就想起了往昔,她在街上闯了祸,爹爹与哥哥却转身将那人狠狠揍了一顿,现在想起来,如今安安稳稳坐着与人交际的自己,好像不一样了呢。 温馨最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步步,慢慢的变老,许多事不愿意去想,去提及,每日总要让自己变得很忙碌,如此,才能不去想,不去念。 但是偶尔停留了下来,一刻,两刻,心间的疼痛就止不住的上涌。 就像那日,她听着陶慎说个不停,其实呢。 不过是些她早早知道的故事,可是她还是强撑着听他讲完。 好像不过是为了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个结果,于自己有个交代。 但是如今这后劲,仿佛上来了。叫温馨的难过,像滋滋不停的溪流,源源不断,浸没咽喉。 四十岁的温馨,其实还是个孩子。 大概往昔多甜蜜,如今就多难堪。 她想起自己的梳妆台,一件一件都是那人精心置办的,有在中秋节、花灯节,各种各样的节日里送过来的,也有那人瞧见了便随手买下来的。 有温馨喜欢的,有他喜欢的,各式各样,如今头上的这件发钗,温馨记得还是以衎去学院的时候,他瞧见自己忧心,专门去买的。 发钗叮当作响,温馨又想到了以衎,这孩子,她眼瞧着他从黄发垂髫到长成如树临风的少年,她瞧着他欢喜,瞧着他难过,瞧着他一人出门,瞧着他变得温柔,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如今却叫这真相打得她猝不及防。 温馨的头一下子又有些晕了,刺史瞧着这夫人揉着额头,到底叹了口气,“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温将军知道了,会心疼的。” 温馨叫这句话,打在了心上。 四十岁的温馨,遇见问题的时候,还是想回家,但不能,她如今不能。 她也做不到,这世间的无奈总是叫人猝不及防。 “大人,您便与我交交底,他们还能出来吗?” “夫人,您先回吧。” 秋风飒飒,这个秋天,温馨觉得有些太凉了。 说点题外话吧 我觉得失恋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会让让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动力。没日没夜的难过,身边人来来往往,瞧起来很热闹,可是一旦闲下来,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除了想念。 你在的时候吧,觉得无所畏惧,可是你突然就走了,感觉人生不过如此。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艰难痛苦呢? 我觉得现实中很难有温馨这样的人,二十多年,轻轻松松放下。 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我来说不行。 所以,尽管我很喜欢他们两个人,可是很难过,他们的结局并不是多么美好。 我尽力写出来他们是因为种种无奈的原因不得不分开。 陶慎爱着她,让她离开是为了保护她。 温馨爱着他,但是也有自己的骄傲。 但是,现实中呢,不过就是不爱了。 哪里来那么多理由。 于是,你就能发现,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有朝一日,只剩下些礼貌的问候,甚至是破口大骂。 实在是太难堪了。 不是说好的吗? 可是好像并没有坚持下去。 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举目所见,都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物件。 你喝口水,想起杯子是一起买的,你晾个衣服,发现他曾夸过好看,你习惯的发呆,突然想到他叫你啊呆,甚至你玩局游戏,都能发现对面有对情侣,还打爆你的头。 ...... 好艰难的事情啊。 越长越大,越来越孤单。 像是吞了一块碳。 有时候就会很恶劣的想,凭什么只剩我一个人难受呢? 想要报复,想要骂人。 但是那个任劳任怨的人,早就不见了啊。 好像对于他们来说,放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就想通了,一瞬间就决定放下。 这也太不公平了。 无论男女。 但世间按,并就没有公平可言。 有时候,就会想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生活,依旧在继续啊。 大家都要努力啊。 我希望池鱼你也要努力幸福啊。 第六十章 与父别 你人生当中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 你有没有经历过一次很大的挫折? 你相信这世间能有否极泰来的一天吗? 池鱼最后一次见到陶慎的时候,恰好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她偷偷摸摸躲在人群之中,瞧着自己的父亲,被押解在囚车里,一路到了菜市口。 那些往昔和善的面孔,这一日,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们拿着鸡蛋,拿着烂菜叶往父亲身上扔着,池鱼想要冲出去,却叫环儿紧紧的拉住了,“小姐,小姐!” 池鱼回过头,泪眼婆娑看着环儿,“环儿,那是我爹爹啊!我爹啊!” 环儿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的拉着自家的小姐。 那些人们手里扔着杂七杂八的事物,嘴里不停的骂着。 “就是这个贪官,贪图钱财,大坝没修好,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是啊,我还听说这人年轻时还勾引了不少富家小姐,啧啧啧,害群之马。” “还好这次薄大人年轻有为,没有被蒙蔽。” “欸,不是听说这薄大人与太守小姐一向交好吗,我瞧见过几次,当真是郎才女貌啊。” “你也不想想,薄大人怎么拿到这证据的,听说啊,是那小姐身旁的一个丫鬟拿出去的,你说,咱们薄大人年轻俊俏,这证据是怎么拿的?” 人群中传出来了几声心领神会的猥琐笑声,环儿担心的瞧着自家小姐,池鱼却是傻傻的,“娘亲去了金陵还没有回来,我要怎么办呢?为什么偏偏刺史大人非要娘亲回金陵呢?是不是他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池鱼喃喃自语,人群突然传出了一阵喧嚣,行刑的台子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人,穿着大红的官服,叫池鱼红了眼。 尽管一直在刻意的忽视,但到底让池鱼耗尽了心力,憔悴不堪。 那人端端正正坐在台前,身边的刺史大人与他低声轻语些什么,薄绥之若有所感,往人群里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倒是惹得旁边的人,一声惊呼,“这个青年眼神太吓人了吧,啥都没有。” 池鱼低下头,藏在了帷幕里。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午时已到。 刺史大人扔下来一块牌子,“罪人陶慎,年四十五,幼时残害同村四人,手段凶残,心性狡黠。官至扬州太守,在职期间,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白银三千万两。致使曲水两畔,受灾百姓五千户,罪不可恕,判,斩!立!决!” 最后三字落地有声,人群里爆发了一阵欢呼。 刽子手喝了一口白酒,喷在了刀刃上。 池鱼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冲进了刑场。 “小姐!” 有官兵上前制止,刺史瞧着薄绥之。 “罢了,不过最后一面。” 池鱼终于靠近了陶慎,将爹爹额前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陶慎瞧着自家女儿,没有去问你怎么在这,只是忍不住开口,“乖女,又瘦了。” 池鱼的泪簌簌往下掉,“爹爹,再等等好不好,娘亲去金陵搬救兵了。我们还要一起泡温泉。” 陶慎手被绑着,只能用脸颊碰碰池鱼的脸,“乖女,相信爹爹,爹爹没有做坏事。你以后呀,凡事要和娘亲商量,多陪陪你娘,是爹爹对不起她。你哥哥,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可以,和你娘一起回金陵,不要追究了。” 池鱼哽着泪瞧着陶慎,“爹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陶慎眼里一如既往的温柔,“乖女,每个人都会经历离别的,分别是人生的常态,爹爹不过是先走一步,不管你在哪,你在做什么,爹爹都会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陶慎抬头瞧了一眼薄绥之,心头微叹,不过世事无常。 他总是放心不下池鱼与阿馨,他现在有些后悔,那一日没有叫够她的名字,但是本就是叫不够的一辈子都不够的。 他瞧着日头,想起新婚之时,不知怎么谈及了生离死别这一事,那时候的阿馨,神采奕奕,像是仙女一样,站在前的大树的枝丫上。 “陶慎!我告诉你,以后你可不能在我前面走,你得陪着我,我可不要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那多寂寞啊。” 当时的他,只能无奈的笑,伸出手,哄着自己的娇妻,“知道啦,我的阿馨,快下来,今天给你做糖醋鱼。” 那时候的阿馨就和池鱼一样,瞧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那时陶慎还是个穷小子,但是好在还会几个菜,只是好像他又许久不曾进过厨房了。 零零碎碎的又想起了不少,陶慎突然的很想见到温馨。 对不起啊,我又食言了。 这一辈子,你受委屈了。 可是下辈子,我还是不愿意放过你啊,阿馨,奈何桥边,黄泉路上,我总要等你一起走啊。 你一个人,肯定要害怕的啊。 虽然想了不少,回过神来的时侯,却不过一瞬。 陶慎瞧着池鱼,“乖女,你这一辈子会遇上很多人,有些人会一直陪你走下去,有些人可能会半路告别,有些人会伤害你,有些人爱着你,还有些人爱恨交织,作为父亲,我不希望你活在复仇和恨里,可是如果你撑不下去的时候,爹爹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下。爹爹很对不起你,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了,我也不知这前十几年到底做的对不对,但我知道,乖女,你很好。爹爹对不起你,但是愿你百岁无忧。” 池鱼抬头瞧着爹爹,没来得及答应,便被士兵拉了下去。 正午时分刚刚好,陶慎抬头瞧了瞧今天的好天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 一道鲜血,溅在这肮脏的大地上。 池鱼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爹!”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尽,薄绥之低声跟刺史吩咐着什么,刺史连连点头,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环儿抱着池鱼,怒目瞧着薄大人。 吴钩上前,直接劈晕了小丫鬟,薄绥之一把接住池鱼。 怀里是温香暖玉,心底是暗无天日。 薄绥之瞧着池鱼睡梦中蹙起的双眉,他好想将她带回去,藏起来,不叫这世事羁绊。 你,还愿意吗? 第六十一章 再相见 池鱼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房间里一片昏黄。 池鱼呆了许久,才扶着额头想要起身。 “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带着男子特有的温柔腔调,她曾经最爱的他温柔的话音。 池鱼这才将目光投向榻上,昏暗的房间里,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即使是如此的境地,依旧是君子端庄的模样。 这暮色勾勒出男子的轮廓,黑白明暗之间,叫池鱼晃了好大一会神。 薄绥之起身,走到了烛台旁,没等他点亮,池鱼已经开口制止了。 “别点灯。” 薄绥之点灯的姿势卡顿了一会,依旧点亮了这烛火。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薄绥之好看的脸,他转过身,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池鱼。 睡梦中流的眼泪,花了妆容,肿了眼眶。 有些不好看。 那双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眼,盯着薄绥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薄绥之看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移了目光,望着窗外出了神。 两人都不曾开口。 良久,薄绥之终是开了口,“你休息会,过会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池鱼攥着被子的手,抓得太紧,几乎筋挛。 “薄绥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猫哭耗子吗。” “你真叫人恶心。” “薄绥之,你会有报应的。”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有反应,薄绥之迈着步子,出了门。 即使是背影,也依旧是好看的。 池鱼撑到再也看不见薄绥之的时候,才乱喊一通,砸掉了房间的杯盏,叫进来服侍的环儿吓了一跳,以为薄绥之又做了什么。 池鱼拦住了要去找人算账的小丫鬟,有气无力的说道,“走吧,我要带我爹爹回家。” 环儿扶着池鱼一步一步往府外挪去。 莫名的,池鱼觉得这一步一步走下去,大概就像她与薄绥之一样,一人往外,一人向里,曾经热烈而又美好的相遇,到最终惨淡收场。 这一步一步,走在扬州城的土地上,走在洒满了陶太守鲜血的泥沙里,走在这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愚昧又无知的百姓中,迎着暮色,葬送了池鱼美好的过往。 这人心,总是最坏的一件事物,裹着人皮外衣,有人在上面勾勾画画,画着这江山如画,岁月静好,画着春江水暖,水调歌头,叫人向往,沉迷。到了,掀开这外衣,依旧是血淋淋,冰冷冷的白骨内脏,叫人不寒而栗。 池鱼想着想着,脸上的泪渐渐收了起来,脚步匆忙,她要去找陶太守,她还要带他回家,她还要接哥哥回家,她还要等娘亲回来,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容不下儿女情长,容不下悲春伤秋,容不下爱恨情仇。 环儿瞧着池鱼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慌乱。 “小姐,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池鱼转过头,瞧着小丫鬟,将环儿凌乱的发,整理好。 轻轻开了口,“环儿,我没事。我们走吧。我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暮色渐浓,环儿瞧见帷幕下小姐的脸,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坚毅。小姐的神情狼狈,环儿却觉得格外的好看,“小姐,听挺过来了。” 瞧见这两人进了衙门,吴钩这才折返回了薄府。 薄府灯火通明,吴钩的进府的时候,管家略带不安的带着吴钩进了大厅。 “吴大人,少爷下午一直在听曲,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吴钩脚步不停,直直进了门,“无事,阿叔您先下去歇着吧。” 进了门,瞧见薄绥之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台下几个舞女略显僵硬的跳着舞,倒是唱小曲的歌女,一双眼睛,脉脉瞧着薄绥之,勾人得紧。 吴钩行了一礼,薄绥之却放佛没瞧见,瞧着歌女,走了神。 直到一首歌了,薄绥之才抬抬手,叫几人下去了。 那歌女走的时候,瞧了薄绥之一眼,倒是情深,吴钩心中一声冷哼,薄绥之却毫无反应。 “少爷,陶小姐去了衙门。瞧着,神色稳定。” 薄绥之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手中把玩着。是扬州特有的酒,唤作“风情”,就跟扬州城一样,多情又薄义,叫人舍生忘死,叫人纸醉金迷。然而,再美的风情,都不过是一场虚幻。 吴钩安静的立在一旁,也不催促、 薄绥之终是一饮而尽,酒液污了衣衫,习惯性的去抚腰间的玉笛,才想起来已经放进柜子里收起来了。 他的手却依旧停留在以往的位置,发了会呆,张了张口。 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吴钩却又开了口,“陶小姐心性坚韧,定会安然无恙的,倒是少爷您太执着了,容易伤身。” 薄绥之听了这话,嘲弄的笑了,拿着酒杯抵着吴钩的下巴,凑了近前,“吴钩,是不是陶太傅给了你太多特权,到叫你愈发胆大了。” 吴钩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抬眸瞧着薄绥之,“并不是太傅,是少爷你。” 薄绥之瞧着吴钩,将杯中酒递给了吴钩,吴钩瞧了薄绥之一眼,接过一饮而尽。 薄绥之负手站了起来,“下去吧,明日收拾行李,回金陵。” “是。” 出门的吴钩,嘴角牵起一抹笑意,“薄府的继承者,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呐。” 夜色渐浓,薄绥之站在窗前,瞧着这扬州的月色。 依旧是一地清凉,洒在地面,像是流动的波光。 恍惚间瞧见那人的笑,那人的小脾气,那人的眉眼,那人的身姿,那人的诘问,那人的眼泪,不过短短几月,放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薄绥之瞧着月光,又想起了那年母亲带血的笑,他这一生,绝不会与父亲一样,保护不了自己的家。 大概世事,不过有缘无分,有始无终。 但总有一天,他可以将这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 但这一切里,没有池鱼。 大概有些可惜吧。 薄绥之拿着杯子,鲜血掉落在地上,瞧不见一丁点涟漪。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求这莫须有的情爱与美好。 这世间,也不仅仅只有情爱。 是吧,绥之哥哥。 第六十二章 秋日里 第六十二章 环儿关上池鱼的门,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 “虽说小姐没胃口,但总得备上点吃的。若不然,没等夫人回来,小姐便熬不住了。”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池鱼睁开了眼。 如今,她又怎能睡得着。 爹爹已经不再了,娘亲还未回来,哥哥还在牢里,她要想法子去看哥哥一眼。 想得远了,眼泪又控制不住,湿了枕巾,伤了心。 翌日,环儿过来的时候,却叫自家小姐给吓了一跳。 暮秋,天气渐凉,池鱼却只薄薄的套了件外衫,坐在梳妆台前。 “小姐?”环儿小心的唤了一声。 “环儿,你看我今日的妆容可好看?”池鱼转过身来,朝着环儿笑起来。 短短几日,池鱼脸上的婴儿肥已是不见了踪影,没了稚气,却有一种介于纯真与魅惑之间的动人之色,今日上的妆,也是恰到好处,遮住了脸上的苍白。 环儿连忙拿了衣服,给池鱼披上,“好看,我们家小姐自是好看的。” 池鱼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暮然想到那日,德音笑着为她上妆,他在门外等着。 往昔,真叫人沉迷。 若要俏,一身白。 池鱼套了件白衣,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的好看。 “环儿,我要出门一趟,你让管家备车去。” 环儿诧异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您是要去哪?” “傻环儿,自然是找人救哥哥。” “可是小姐,自从我们家出事,这扬州城的各家各户也没见一家愿意为我们出头,您这时候上门,”瞧着小姐坚毅的脸色,终是答应了下来。 果然不出环儿所料,被最后一户拜访的人家拒之门外的时候,池鱼终是卸下了脸上的笑容,日色渐渐浓重,池鱼瘫在马车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又弄丢了。 巷子里,“公子?”“我们去看看。”看字还未说出口,池鱼的马车却是被人拦下了。 巷子里的公子瞧着那人,到底笑了出来,“到底是放在心上的,走吧。看来陶兄这次不需要我帮忙了。” 却说池鱼这边,瞧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环儿拉开车帘,“怎么回事?” 池鱼瞧着环儿卡了壳,探出头来,瞧见熟悉的白衣。 薄绥之今日也穿着白衣,他自然是适合白衣的,“与其求别人,不如求我。” 声音依旧冷清,池鱼久久的瞧着这人,沉默了许久,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好啊,那么薄公子,你要我怎么求你呢?” “跟我回府。” 薄绥之骑着马,走在前方,池鱼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中央,环儿小心的盯着自家小姐。 这种时候,池鱼却是突然笑了一下。 她想着这场面可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梦里其实也有过这样的场面。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穿着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的她,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只是如今,皆服丧服。 这段路,终究到了尽头。 池鱼下马车的时候,薄绥之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旁跑出来一个仆人,“陶小姐,公子吩咐您跟我来。” 池鱼瞧着眼前的小仆人,转过身瞧着环儿,“环儿,你先回家等我吧。” 没等环儿答应,这小仆却是立马开了口:“陶小姐,不用担心,公子也吩咐了,这位姐姐会有安排的。” 池鱼挥了挥衣袖,“我倒是忘了,他向来处事周全。带路吧。” 薄府的景色却是没有变化,只是曾经含苞待放的花儿,早早凋零在秋日里,只剩下些枯枝残骸,莫名觉得不喜,池鱼想到这,却是突然的自嘲了一下,“其实我才是这座宅子最不喜的成分。” “陶小姐,到了,您在这等会,公子马上就来。” 被突然拉回了思绪,池鱼瞧着眼前的院子,让小仆退了下去,自己推开门,这才瞧见了这院子的原貌。 院子布置的清雅,还有一汪活水,养着些睡莲,小鱼,瞧着有趣。 池鱼却也没细看,随意挑了个石墩坐了下来,眼前刚刚好还有盘残棋,瞧着白子已是走投无路了,池鱼却是最烦下棋,以往爹爹,想到这,池鱼干脆将这棋局毁的不成样子,这样才好。 推了这棋盘之后,池鱼这才想起来,怕是不好,想将他归了原位,到底是没记住。 薄绥之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她一身白衣,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眉头紧锁。 一下子让他晃了神,这不像她。 等他凑近了,瞧见是她在努力的复盘棋局,却也没出声,抓住池鱼的手,将一枚棋子放回正确的位子,池鱼觉出不对,抬眸瞧见薄绥之的脸,近在眼前。 大概是这个傍晚太安逸,两人都没出声,一枚又一枚棋子,重新布置着棋局。 最后一枚棋子放了上去,薄绥之松开了池鱼的手,坐了下来。 “饿了吗?” 池鱼诧异的瞧着薄绥之,呆呆的回了句,“有点。”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池鱼稀里糊涂的跟着薄绥之吃了顿饭,都是她爱吃的,糖醋鱼、荷塘小炒、狮子头……池鱼有些食不知味,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叫薄绥之按了下来。 夜色不知何时降临了。 池鱼跟在薄绥之身后,回到了院子。 她觉得今日的薄绥之有些奇怪。 一路回到了房间,薄绥之喝了口茶。 “我可以帮你去见你哥。” 池鱼紧紧盯着,“你想要什么?” 薄绥之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开了口。 “你。” 池鱼往后退了一步,忍住了要掉下来的泪,“你你可要说到做到。” 薄绥之没有言语,池鱼定了定神,“明日,我便要见到我哥,你若是说话不算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 池鱼有些颤抖的躺上了床,不一会熟悉的熏香味道传了过来,身侧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轻轻浅浅的呼吸打在池鱼脸上,她有些发抖,薄绥之抱了过来,月色温柔,池鱼紧紧闭着眼,于是便没有瞧见少年脸上的绝望与害怕。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小男孩紧紧抱着妹妹才逃过一劫。 薄绥之的手紧紧攥着池鱼的手腕,他突然有些疯狂,狠狠咬了上来,月色掩藏了一切,无论是爱,或者美好,或者我们期待的希望。 第六十三章 两相见 晨光总是带给人光明的感觉,池鱼醒过来的时候,阳光从窗缝里偷偷溜了进来,一时晃了神。 “你醒了,起来吃些东西,用过之后,我派人送你去见他。” 薄绥之拿着本书,坐在桌前,桌子上摆了些糕点,若不是时节不对,池鱼竟然觉得像是新婚夫妻。 终究没有纠结太多,池鱼乖乖巧巧的吃了一大碗白米粥,不知是何时,薄绥之放下了书,出了房门,池鱼依旧吃的开心。 他到底没有食言,坐上薄府的马车的时候,是管家大叔出来送的行。 老人小心的扶着池鱼坐上了马车,“陶小姐,你别怪公子,公子他也不容易。” 池鱼瞧着老人,再抬眸瞧见硕大的“薄府”二字,到底没忍住,“多谢管家,只是这世间,又有谁活得容易呢?” 马蹄声起,人已远行。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府邸,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薄绥之倒是安心的处理着事物,管家上前汇报,他也不过轻声嗯了一下。 环儿扶着池鱼下了马车,不小心碰着了池鱼的手臂,惹来池鱼一声轻呼,“嘶~” “小姐,你怎么了?昨天薄公子到底做了什么?” 池鱼摇摇头,瞧见自家丫鬟着急的模样,“没什么,不过是撞到了。没事,回头等我娘亲回来了,你也别说。” “小姐!”环儿急了,只是瞧见自家小姐坚定的语态,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了,我们进去吧。” 池鱼瞧着眼前森严的牢房,终是又一次踏进了这里。 依旧是马龙守在门口,“哟,陶小姐您来了呀~薄大人老早就吩咐了,我这就带您去见陶公子,您当心脚下。” 池鱼瞧着眼前这张谄媚的脸,实在与先前那副嘴脸联系不上,忍着不适与他进了牢房。 牢房依旧是黝黑的,充斥着叫骂声、血腥味。环儿紧紧靠着池鱼,池鱼轻轻拍了拍小丫鬟的手,两人互相依靠着往前走着。 穿过一层又一层走廊,池鱼脑子里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个岔路口,马龙终于停了下来,拿出了一串钥匙,挑了一个,打开了最后一道铁门。 “陶小姐,您别介意,当初啊您住的地方在上面,贵兄身份不一般,我们可是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房子,你可别当心,这里面环境可好了。” 边说着,“晃荡”一声,铁门被踢开了。 池鱼瞧见里面有个身影端端正正的坐着,来不及说什么便一下冲了进去。 是哥哥啊。 马龙拦住了环儿,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诶,小丫鬟,你就在外面守着吧。”又转身朝着池鱼喊道:“陶小姐,虽说是薄大人亲自吩咐的,但毕竟这是扬州,还望陶小姐注意一下时间,一炷香之后,我再来接陶小姐。” 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下来。 “今日又想问些什么?” 没等池鱼开口,嘶哑的声音已经传来。 池鱼颤抖的抚上青年的肩膀,声未出,泪已缀。“哥!” 以衎这才睁开了眼,瞧见眼前的女孩,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艰难的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女孩的脸,却瞧见自己指缝里的血迹,连忙藏了起来。 却叫池鱼一下子抓住了,轻轻的放在自己脸上。 池鱼扑进以衎怀里,以衎闷哼一声,池鱼连忙退后一步,以衎牵起一个笑脸,想要安慰自己的妹妹无事,只是衣衫里渗出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池鱼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她瞧着眼前的青年,即使明显是打扮过的模样,依旧掩盖不住憔悴,脸色苍白,胡子拉碴,血迹从胸前蔓延上来,渐渐红了眼眶。 “他们怎么敢。”池鱼一边颤抖着,一边从身后的篮子里找出些药膏,想要为以衎上药。 以衎脆弱却坚定的拒绝了池鱼的举动。 “池鱼,乖,把药留在这就好。” 池鱼抬头,以衎依旧坚定的瞧着她,池鱼转身擦擦眼角的泪,找出杯子,倒了口热水。 以衎想要自己拿,池鱼却不放手,没办法只好就着池鱼的手,喝下了这几天以来唯一一口水。 进来时,以衎端正的坐在草床上,池鱼想要将哥哥扶着睡下,以衎却没让她再做些什么。 “池鱼,辛苦了。” 哥哥的话砸在池鱼耳边,叫池鱼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努力的不想在哥哥面前流泪,却到底没能忍住。 “哥,我好想你,想爹爹,想你们。” “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哥,到底是为什么呢?” “哥,你不知道我晚上多害怕,我好怕一睁开眼,你也不再了。” “哥,我该怎么办啊。” …… 池鱼哭得稀里哗啦,以衎生生咽下一口血,轻轻将女孩拥入怀中,不过短短几日,便清减了许多。 “池鱼,对不起。” 池鱼哭得更大声了,叫在门外的环儿红了眼,叫这见惯了生死的衙役,也觉得心酸。 “好好保重自己,等娘亲回来。”以衎轻轻落在池鱼额上一个吻。 像是许多年前,他要外出游学时一样,给了池鱼一个希望,一个寄托。 那年,年少的以衎将抱着他大腿不松手的池鱼,拎了起来,同样的轻轻吻在额角,“池鱼乖,等哥哥回来给你带礼物。” 一转眼许多年了,青年的以衎轻轻吻在池鱼额角,“池鱼乖,不哭了,等哥哥回来。” 送走池鱼,有仆役懂事的端了杯热茶,“马大人,您怎么对这陶家小姐这么客气?她不过是个落魄千金罢了。” 马龙啧了一声,瞟了一眼眼前这个仆役,“哼,所以说你才永远都是个跟班。没瞧见她是大将军的外甥女,只要大将军不到,她依旧是千金小姐,再说了,今儿是谁下的命令,那可是太傅的孙子,这年轻人啊,就是容易被这情爱耽误,先捧着吧,反正谁来不是捧着。” 仆役赶忙上前为马龙垂着腿,“大人果然机智。” 马龙揪着自己的小胡子,安逸的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四章 鸳鸯泪 第六十四章 “小姐,小姐~”环儿的声音远远传来,池鱼转过身来,“怎么了?” 环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夫人回来了。” 池鱼原本瞧着院子里发着呆,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亲?”眼泪一瞬间砸在地上,“娘!” 温馨一路风尘仆仆,瞧见的就是自家女儿泪流满面的模样,她想起自家大哥的嘱咐,压下心间一口甜腥. “乖乖~”温馨抱着池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环儿在一旁瞧着,抹掉眼角的泪。 好不容易将池鱼哄着去睡了,温馨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瞧着亭下站着的环儿,“小姐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 环儿瞧着夫人,往常总是笑眯眯的妇人,如今也生了几缕白发,神色却是坚毅。 “小姐没去哪,就是去了一趟郡守府上。” 温馨瞧着手中的杯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叫环儿退了出去。 “小姐~”古嬷嬷担忧的瞧着温馨,“夫人,你一路也没有休息,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温馨转头瞧着古嬷嬷,这位陪在她身边几十年的老人,如今满目的担忧,“嬷嬷,我好恨呐。” “小姐。”古嬷嬷上前将小姐抱住,夫人走了许多年,温馨在父亲和少爷的宠溺之下长大,在古嬷嬷看来小姐就是自家女儿一般的存在,她从来都是骄傲的人呐,她本该一世无忧,本该是这金陵城里俏女郎,谁能料到遇上这样一个人,温文尔雅谈笑风生,葬送了她一世的风光。 “小姐,都会过去的,你还有小小姐。” 温馨擦干净眼角的泪痕,“我要去看他一眼。” 古嬷嬷松开了手,“我现在就去安排。” 秋末,扬州城里依旧是往常热闹的模样。这世间的风云变动与平明百姓的生活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 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出了城。 温馨与古嬷嬷上了山,树叶泛黄,越往上,寒气越重,古嬷嬷担忧的瞧着温馨,温馨摇摇头,依旧往上慢慢走着。 她从未来过这地方,也不曾想到会有如今的境地。 她要来这里才能见到他一面。 她有许久要求自己不要想到他的名字,但朝夕相伴三十年的岁月,早已将他深深埋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连呼吸里都是痛。 定了定神,她瞧见了他。 在一片荒凉的墓地里,远远瞧见他。 仿佛有谁在心间狠狠敲了一下,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再也等不到他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他穿着青衣,站在花灯之下,对着她笑,“温小姐,别来无恙。” 还是那样的年轻,还是那样的好看,她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抱着孩子,傻傻的乐,“阿馨,你看他对我笑了。阿馨~” 她瞧着他来不及拭去额角的汗,将藏在衣裳里的发钗拿出来,“阿馨,看看这个可合适。” 她埋在他怀里,掐着他腰间的赘肉,掐的他直疼,“阿馨,阿馨,我错了,你快放手放手。” 许多许多,又仿佛瞧见他衣衫不整,端庄坐在一旁,“阿馨,我对你不住。” 瞧见他身上的血迹,却朝着她笑,“这一世我还不起了,下一世你可愿再等我一等?” 温馨紧紧攥着手,嘴角咬出血来,定了定神,一个人走上了前。 她拿出来一壶酒,敬了亡夫一杯,为自己斟了一杯。 “从前总是不愿你喝酒,总是心疼你在宴席上喝了太多伤了身,如今想起来,竟是没让你痛痛快快喝上一次,如今便多喝点吧,我陪你一起。” 温馨轻轻抿了一口,干脆坐了下来,“我本不想来的,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今瞧见了到时心里踏实了些。” 她瞧着这青白的墓碑,“或许,你早早便知晓这结局,却依旧不愿放过我。” 她又喝了一口,皱皱眉,“这酒着实难喝。” 不知哪儿飞来一只乌鸦,呜呜的叫。 温馨皱着眉,趴在了地上,“陶慎,你一点也不守信。” 过了一会,她又开了口,“池鱼如今大了,叫她经历了薄绥之这一事,也不知以后可该怎么办。” 温馨有些焦躁起来,“还有那小子,也不知在牢里怎么样了。你说你走就走,为什么还要给我留下这样的烂摊子。” 温馨嘲讽一笑,“你是吃准了我啊,知道我会帮你的,但你知不知道我好疼啊。你以往一点都舍不得我疼的。” 温馨哭了起来,“你个骗子,骗子。” 日色暗了下来,古嬷嬷过来的时候,便瞧见一向整洁的小姐,趴在地上,早已醉了过去。古嬷嬷心疼的抱起来小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小姐瘦了许多。 深深叹了口气,瞧了这块墓地一眼,“老爷,你若是在天有灵,便保佑保佑小姐和小小姐吧。” 这片墓地,又变得安静下来。 人世间,纠缠许久,到了不过是黄土一抔。 恩恩怨怨,情情爱爱,纠纠缠缠,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但总有些遗憾与不舍,在这世间,回荡不休。 温馨从这里回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 池鱼还来不及从父亲去世的悲伤中缓过神来,便守在了娘亲的床前。 温馨一直在昏迷之中,偶尔清醒一下,便瞧见池鱼憔悴的守在床前,她费力的摸摸女儿的头,想要安慰她,却依旧是有气无力。 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小姐,夫人这是偶染风寒,但这段时间积劳成疾,按道理好好将养便可,只怕是夫人郁结于心,心存死志。” 池鱼听着大夫的话,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古嬷嬷心疼不已,“小小姐,你先去休息一下,我来照顾一刻” 池鱼没有回头,她瞧着这院里凋零一地的花叶,“嬷嬷,她为什么不想想我。难道女儿在她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吗?” “小小姐,小姐是爱你的,只是情之一字,难解。” 世事无常,相爱的相离,相见的不见,相许的相弃。 “舅舅,可说了什么?”池鱼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古嬷嬷摇摇头,“将军大人,也没有办法。” 一日又将过去,这世间又失了一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