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杂记》 第一篇 章一 木子花 楔子 烈日之下,热风侵袭。 刑场中那道倩影身着白色囚服,凌乱的青丝披散两肩,本该清秀的眉眼却被一道狰狞的刀疤覆盖,尽管命不久矣,依旧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平淡,那是久经沙场的肃杀。 “罪将花五!滥用私权,调动军马。虽解了东临之难,却拥兵自重,灭了兵部尚书满门,犯了大忌,其罪当诛!”随着锦衣太监的一旨宣下,场中的身影再也没了翻身之机。 正对的监斩台上,年轻的监斩官迟迟没有扔下斩令,望向花五眼中满是痛苦的挣扎,“你可还有未了的愿望?” 抬眼,花五讥诮的望向他,扬唇冷笑:“我只想问你此时是尚书大人还是木子颂?” (一)夫妻 一处荒郊,山野湖前雾气朦胧,寸草不生。 四野尽是老树昏鸦之态,唯一岸边一座墓碑似是孤坟。 枯叶落地为泥,碑前站着一位身着布服的年轻人,梳着书生髻,寂寂无声。 这一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了谁,只知道只知道隔日清晨他已经白了头。 这份意境带着凄意,似乎唯美。 彼岸,浅雾中缓缓浮现一道老妪的身影,雾气潮湿,头上笼着粗布。 此时,一眼便瞧见了对岸的年轻人,面色黑了下来,朽气的双手索性叉着腰,老迈的身体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吼道:“你这无用书生,赶紧过来!” “不就死了一只家猫吗!你以为你是当代大儒?寄情于物?附庸风雅?” 刚才的景逸若是如画,这位老妪明显就是画中突缺的墨点,引人不适。 闻声,木子颂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妪的话粗俗或者刻薄,苦笑不已。 一路小跑,顺便跑掉了身为文人的清高,到了老妪跟前,木子颂脸上的神情带着谄媚。 这老妪其实算是一个好人。 家中贫瘠,再加上要养活自己这个已经两次名落孙山的酸秀才,他已经劳苦了妻子,多亏她经常来帮衬了许多,奈何一脸凶相,而且不对自己妻子,只对自己如此。 原因,从言语中一切很明了了。 “你这酸秀才,也不知道花五姑娘造了什么孽,下嫁于你吃苦,真是替她不值。” 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的田间梗上,老妪手上提着满满的一桶墨汁,眼角的鱼尾半开半合,斜眼望向身边的木子颂毫不遮掩的嫌弃之色。 “也真不知你这书生什么毛病,明明是药师留于世上的独子,却去考取功名;明明精通药理,却治不好自己每日白发的毛病。” 木子颂闻言垂眼看向肩上的白发,没有回答,苦笑之意更深。 老妪知道自己也不是真要奚落这秀才,念叨了几句便不再多说,解下了头上的粗布,笼成裙摆,开口道:“你快伏下身子,我替你染黑头发。” 耳根可以清净,木子颂心中大喜,连忙照做,岂料她又突然开了口,木子颂心中满是无奈,可听后,心中五味陈杂。 “小姑娘估计又瞒着你去接了许多的杂活,每日老婆子早耕出门总能看见她一脸疲惫的归家。” “小姑娘对我的胃口,我这里有刚采的半斤野菜,你待会拿去。莫辜负了她。” 木子颂深深作了一揖,“谢谢张婶。” 田埂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河,河边建着一座简陋的木屋,似乎风吹可倒,岌岌可危。 今日,木子颂索性没有读书,搬了一条小木凳坐到了屋外,望着河边细柳发呆。 水墨未干,沾到了衣裳,看到墨点木子颂又陷入了沉思,心中洋溢着暖意。 这个家中,生活本就拮据,每日一桶墨水染黑白发的开销不可谓不大。 他曾与妻子协商过作罢此事,却不曾想一向随和的妻子却泛起了执拗,相公是读书人,不像我们这些粗鄙的妇人,怎么可以落人口舌。 说白了,就是花五宁愿自己苦一点也不愿木子颂被别人扯闲话难受,这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姑娘对他仅能做到的保护。 嘴角泛着笑意,他与妻子的结合还是取自于自己早时嗤之以鼻的婚约。 那时的年岁,木子颂还算是医药世家的大少爷,虽说算不上富豪,可也是颇有闲钱,而花五家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贫苦出身。 一日,木子颂的母亲犯了祖传的血疾,不久于世。 世上只有他的父亲一人能救,然父亲虽能救治却少了一位稀缺的药材,全城求购无果。 濒临绝望之际,却是花五的父亲深夜中送来了药材。 此番木母得救,木父大喜,遂与花父一场伶仃大醉之后,便有了木子颂与花五的婚约。 不料,木子颂对此颇为嫌弃,花家父女尴尬之后便没有再提。 几年之后,一场突至的灾厄降临木府,木父失踪,木母身死,木子颂家道中落沦为了行乞,他仍记得那一日周围冷漠的目光,唯有那一道熟悉的温润眼神。 屋后的小道徐徐走来一道倩影,说是纤弱单薄,肩膀上却扛着偌大的一袋白米,她的嘴角漾着幸福的笑意。 来到屋前刚巧也见到木子颂沉着心神在傻笑,一时眸中满是疑惑。 “相公,你在笑什么?” 咳咳! 木子颂闻声连忙恢复书生该有的儒雅,转头瞧见了花五,还有她肩膀上的一袋大米。 “这米?”木子颂扯开话题问道。 花五也没想那么多,回答道:“这是打工时东家见我干活勤快赏的。” 说完话,她眯着眼睛,眸中满是满足,小嘴上翘,煞是可爱。 木子颂却是站起身,甩着长袖,负手而立,雄赳赳气昂昂,语气有些苛责。 “还骗我,你是不是又去接了许多的杂活?张婶都告诉我了。” 花五闻言一呆,心虚的放下白米,以为木子颂生气了,眸中闪过慌乱,扯着脑汁解释道:“家中没米了,相公要读书自然不能饿肚子。我……只能去多找几份工。” 似乎为了更有说服力,花五慌忙摞起袖摆,露出干瘦的手腕,小脸满是讨好的意味,“我没事的,相公你看我有的是力气……” 看着腕上还留有少许淤痕,木子颂的眼神再也凌厉不下去,在花五错愕之下把她拥入了怀中。 花五没有挣扎,先前的委屈顿消,闭着眼睛满是享受,她只知道自己再苦都无怨,有他万般皆好。 拥抱的时间长了,花五难得有了少女的羞腆,也学着木子颂平时扯开话题的套路,呐呐出声。 “相公,你这几天为何老是到西瓜的坟前去?西瓜得病死了你很伤心吗?” 西瓜自然指的是那一只自己寻食把自己养肥的家猫。 木子颂依旧抱着花五,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是挺伤心的。它为什么是病死的呢?可惜了一身膘。” 花五随即古怪的看向他。 (二)妻入军伍,状元及第。 一日,夕阳西下,余晖不断。 花五做完工归家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了许多,推开了木门,木子颂依旧在浸神读书,临近傍晚他的头发又会奇异的发白。 她连忙放轻了脚步,奈何还是不小心挡住了一道斜阳,引起了木子颂的注意。 他疑惑的转过头来,却立马变得目瞪口呆。 站起身,怔怔的指着花五手上提着的东西,惊诧道:“这……这……是什么!” 花五本来俏脸上有些小得意,被木子颂夸张的表情弄的自己也开始疑惑了,提起自己手上的半斤猪肉,不确定道:“难道……这不是猪肉吗?” 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木子颂继续吃惊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猪肉啊!” “但是这东西出现在我们家正常吗?你哪来的?” 恩恩! 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跟木子颂学的,花五也开始没脸没皮的忽略了木子颂的疑问,径自道:“相公那日对西瓜念念不忘,我便知道你思了肉食,等下我切下一小半去送给张婶……” 木子颂打断了花五,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的阴森,“说,哪来的?” 花五知道搪塞不过,眨着眼睛嗫嚅道:“相公知道东临国要与我国起战事了吗?” 木子颂依旧不明白,国家爆发战事于他们这民家小户何干,与这一块猪肉何干? 花五嘿嘿一笑,捏着衣角继续道:“相公,你可知我们这烟雨城很靠近战场。” “而且,由于人员紧缺,国家已经不限女兵了。” 说到此处,木子颂哪还能不明白,面色大白,渐渐失去了血色。 “混账!这国家的战事也是你这小女子能够参与的?!” 这一次木子颂是真的动怒了。 花五也被吓着了,何时见过木子颂生过如此大的火,带着哭腔道:“城中由于战事,我已经再也找不到零活了。” “而且,我报名的是后勤的军队,很多村妇都和我一起报名了。我们只管洗衣烧饭,没有危险的。” …… 那晚,木子颂终究是没办法再对着花五生气,他只觉得自己亏欠的越来越多了。 隔日,他曾起了一大早偷偷的把猪肉送回去募兵处,想要取消花五的名字,却被那几名人高马大的士兵抬手掀翻在地,跌进了泥塘。 任是木子颂磕头祈求,换来的却是满脸的嗤笑:“废物东西,自己没办法养家,只能靠婆娘,我看不起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 那一日,木子颂浑身失了神一般,空空落落,整日没有归家。 待花五满是着急的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在了田埂上,发着高烧。 一烧便烧了三天,他清醒时,屋子中已经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一道佝偻的身影在不温不火的炖着药汤。 张婶瞥眼望了他一眼,浑浊的眸子散发着别样的意味,平淡道:“花五已经走了一天了,军中高官怜悯她,让她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替你治病。你也不用生离死别,她一个月可以归家一次。” 木子颂挣扎着下床,抖动着干瘪的嘴唇,想要作揖道谢,被张婶扶住,“你身体虚弱,就别来这一套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木子颂在张婶的照料下身体也渐渐转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了花五在身边,他比平时寡言了许多。 花五领的工钱有剩余,可以保他这个月温饱无忧,他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每日鸡未鸣早便起了床,攻于书,困乏了便伏桌而睡,饿了便煮些米饭,连伴菜都不需要。 军队中,后勤部队离前线并不远,若前线大败,后勤难免会殃及池鱼。 花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虽然勤恳干活,过得仍是战战兢兢,洗衣服时不时接到大桶的血衣吓得她小脸煞白,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好几顿难以入食。 过了几日,虽然她坚强了许多,洗衣的数量仍旧达不到军中的要求,心神不定,做饭甚至经常会放错糖盐。 因此,不少被埋头斥责。 后勤管事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村妇,发出警告,即日起你若再有一次洗衣不能达到规定要求,便滚出军队。 相伴的村妇心疼这个小姑娘,想要出手帮忙,花五却是倔强的摇摇头,白天达不到要求,自己晚上还有时间。 自己一定不能丢了这份工活,相公需要银两考状元的,她的信念单纯而简单。 我相公是要考状元的,这句话她曾和那些村妇也说过,不管他人有着鄙夷眼神,满是自豪。 一月之期,终是到了。 军中行伍放闲了半天时间。 木子颂一早便在小道路口的槐树下等候,这次是他这个月唯一一次出门,他自己用墨汁染黑了白发。 心上人如时而至,花五比先前清瘦了许多,她心中有些慌张,害怕木子颂还会生她的气。 等待她的却是木子颂红了眼眶,把她拥入怀中,久久不放,默默无言。 半日时间,终是不长,夫妻两人并没有大喜大悲,家常般小叙了许久,满是情意。 临别时,依依不舍,频频回头,都希望先望不见的是对面的身影。 与东临国的战事陷入了僵持,和约谈不拢,这场战事注定要持续好几载。 五个月后,国家三年一度的科考终至,木子颂临行前,花五为他跑了十里地求了一道红符。 两人惜别。 半个月后,国都来了消息,木子颂状元及第。 章二 木子花续 (三)一纸休书 木子颂中状元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刮遍了乡里,后勤军队中相伴的村妇自然也知道了消息,平日看向花五艳羡不已,甚至有人劝她辞了工活回家等状元归家。 花五心有甜意,却是摇了摇臻首,这个月做了半月了,要是撒手不干,可领不到这半月的工钱。 相伴村妇闻言,皆是哭笑不得。 又过了半月,花五竟是又收到了一封信,这次是张婶亲自送来,这老妇似是入了妖,遇到何事都是那副处变不惊的面色。 依旧是木子颂的信,花五先是面色大喜,认真的擦过手上的皂水才接过了信,入眼却变得面色苍白。 这是一封休书。 梦中她不敢梦木子颂八抬大轿,鲜花满盈的来接自己,却也期以后能常侍他的身边,此后白头。 她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是如此如戏的下场。 拆开信,她竟能大致看个明白,其实大多的字都是他教的。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此莫来寻,无缘相见。’ 这是一封没有原因的休书,若是巧妇自可明官相辩,花五却是小心的黯然收起。 张婶扶着摇晃的身子,不知如何规劝,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自古位高心变的人数不胜数,如此不良人,早些认清面目也好,花五你还年轻。有资本再择良缘。” 花五蹲下身子,摇了摇头,埋首不再说话。 那一晚,张婶离开了,花五思绪良久,她想去寻他,不是泼妇骂街,只想要个原因。 可那一句‘此莫来寻,无缘相见。’又止住了她的脚步,她看上去天真,却不傻。 此后身份天差地别,他若不见就是去也见不到人,除非有了不弱于他的地位。 隔日清晨,花五的青丝花白了不少,一夜未眠,浑浊的眸子泛着决绝。 前线战事再度爆发。 一日,大军主帅来到了后军巡游。 花五趁他人不察觉,跪到了主帅的身前,以头抢地,“大人,民女也想要上阵杀敌,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亲军卫以为是刺客皆是拔剑相向,却不料是一名柔弱的女子。 她话一出,先是全场一阵寂静,然后便是哄堂大笑。 主帅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大汉,一脸虎相,也是哈哈大笑道:“小女,何故如此?” “沙场杀敌,这是我们男儿的事,这可不是你们能干的。” 花五没有回答,抬起头,再次重重磕了一头,“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瞧见了花五抬头时眸中的坚持,收起笑意,“你若执意如此,可是犯了军规。本帅可要把你逐出大军!” 花五依旧没有回答,又磕了一头,额头鲜红,“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大有意味道:“好!那本帅便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卸去了身上的武器:“给你三十个呼吸,你若能让本帅受伤,本帅便收你进大军行伍。”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古怪,大帅居然答应了,不过这如此娇弱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使身经百战的他受伤,这是调戏? 花五闻言,抬起眸子发出慑人的光芒,一挺身便扑了上去。 大帅并未把花五放在心上,抬手便把她掀倒,激起烟尘。 花五不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又扑了上去,一次,又一次。 围观的人有相伴的村妇,她们心中满是疑惑,这花五姑娘不应该是当状元夫人,享福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如此疯狂? 大帅的身手根本不让花五近身,奈何花五一次又一次袭来,尽管她身上已经伤口不断。 终于,大帅顿了下心神,花五找到了机会再次扑了过来,双手被挡住,张开小嘴便在大帅的铠甲上咬了下去。 众人看的心疼,好不容易有机会,居然咬在皮革铠甲上,这又怎么可能伤的到大帅。 然而大帅却是一脸的震惊,推开了花五,在众目睽睽下褪去铠甲,铠甲后竟有一排鲜红的牙印。 花五跪坐在地上,一脸笑意,小嘴中已经一片鲜红,不知崩断了多少牙齿。 (四)花帅 花五终究是伤到了大帅,大帅虽然被咬却是畅快的大笑,一道军令把花五升为了前锋行伍的一员。 此后与东临国的战事中,喷洒鲜血的战场,总是冲刺着一道悍不畏死的倩影。 无数次,她身上中了数不清的刀剑,却总是不甘的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 一月,又一月。 花五的身手从先前的笨拙,变得越来越冷冽,伤口遍布她姣好的身躯,她也收割了无数的生命,战功越来越显赫。 一日,战事告急,主帅提着泛着冷光的长剑冲锋陷阵,大振了士气,眼看告捷,不料被几名死士围杀。 身后的亲卫军救之不及,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奋勇杀敌无情,危机之时用身体挡去了他致命一剑。 那一剑她被砍中了面门,紧急救治之下,生死关前抢回了一命,留下狰狞的伤疤。 战事大捷,虎背大帅对昏迷中的她鞠了一躬,此后对她愈发的器重。 经年雪下,皇城中,一处大院府邸,一名锦衣年轻人院中冒着雪,望着寒梅出神,手中那一道红符被紧紧的攥住,深怕遗落。 “花五……” 这时,院门外仓皇跑来一名穿着官袍的官员,瞧见年轻人满是谄媚,大笑道:“恭喜子颂大人,您拜入兵部的拜帖有了消息。” 晃眼间,三年已过。 边城,大军中出了一名面留一道狰狞伤疤的女白起,敌军闻风丧胆,节节败退。 与东临国最后一战,原本的主帅不料中了暗算,垂死之际,将帅印交给了花五,花五埋葬了他,也挥军踏平了东临。 此后,班师回朝。 山野暮色如钻,帅帐中灯火通明,花五再也不是三年前呆傻可爱的人妇,满面的肃杀,可她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 案几上,花五花白的发丝绾髻,拿出一封已经干瘪的书信,心中愁绪万千,你如今已经官拜兵部侍郎,我也已经是边疆主帅,不知此次回朝可有机会问你为何负我。 “请见大帅!” “进来。” 花五收起了信封,望向来人,一身风尘仆仆,颇是疲惫之态。 “当年那场惨案可有眉目?” 来人是他的亲卫,早几日便被派了出去。 闻言,顾不得疲惫,躬身下跪,递上一纸卷宗道:“卑职已经查明,并备了卷宗,请大帅过目。” 京都皇城。 一处梅花院落,书房中,身为兵部侍郎自然也收到了边战大捷的消息,当看清快报中大帅花五的字样,木子颂不禁心神巨震,忙派人查明了这次即将荣归回朝的女巨将出身。 望着手中花五三年来的行军遭遇,木子颂只感到字字啼血,本以为从此已是路人,没想到她又顽强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这种痛,是锥心的痛。 深夜,书房中又来了一人,全身黑衣。 木子颂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抬首看向来人,问道:“准备的如何,那日他大宴之时,可否动手?” 黑衣是死士,闻言点头不语。 (五)木子花 又过了,两日。 这是举国弹冠相庆的日子,国家的英雄凯旋归来,带着大捷的号角。 甚至,皇帝都亲至城门,相迎这巾帼不让须眉之将。 木子颂于院中踌躇不定,到底要不要去暗中看她一眼。 三年了,是如此的想她。可,他哪还有脸面。 这时,依旧是那晚的黑衣,火急火燎的跑到了院中。 “大人!出大事了!” 木子颂皱眉,有些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兵部尚书大宴,没有去迎将,被花五将军灭了满门!” “什么?!” 木子颂闻言,只感到一阵晕眩。 一切发生的笑话一般,皇城中大喜变成了一场吓人的惊变,国家英雄在龙颜大怒之下变成阶下之囚。 几乎所有人的想不通,花五才双十余一年岁,本该有锦绣的前程,难道就因为礼部尚书的不敬,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京中,礼部尚书被灭了满门,木子颂由于声望颇好,自然被推举为了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而此次,对于花五这个重囚的审判,成了他尚书后的初审。 三年的时间,怎么样的岁月才能彻底的蹉跎一个人。 案桌后,木子颂望着堂下凌乱长发遮掩眉目的白衣囚犯,怎么也不能与三年前的甜美小姑娘对上号。 当年她的嘴角常挂着笑意,眸中星点,幸福之下,眼睛眯起,煞是可爱。 可现在,却是面色狰狞的伤疤,似乎刺入了他的心脏,满面的肃杀再也不曾当时的憨态可掬。 “堂下人可是重犯花五?”木子颂声音很不自然。 花五闻言撩起额前青丝,看向他泛起了笑意,“难道你自己不认识吗?” 木子颂闻言一气上涌,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如当日她告诉自己参军时的愤怒,“你怎么如此糊涂!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犯下了灭人满门如此滔天的罪行!” 花五依旧笑靥如花,对于木子颂的愤怒置若罔闻,“世上本来就很多事没有原因不是吗?” 木子颂闻言一窒,他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当年的一纸休书。 他一脸的灰败,当着满堂的旁官苦涩道:“既然案犯执迷不悟,本官便判你三日后斩立决。以儆效尤。” 这是开堂前皇帝暗示他的意思。 花五一直笑看着他,哪怕他判处了自己死刑。 入夜,木子颂依旧是寒梅前入定,手中还是那已经褪了色的红符。 不觉间,唇间已经被咬出了鲜血,面色颓败:“到底怎样才能救她。” 隔日,边城快马加鞭来了急报,发现了东临的余孽,有死灰复燃之势。 朝中百官惊慌失色,被皇帝一举镇压了下去。 两日后,花五将午时处斩。 刑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群,对着场中的花五议论不休。 木子颂迟迟扔不下斩令,面目痛苦挣扎。 相反,花五却是轻松无比,扬唇冷笑:“当年,为什么?” 昨夜,木子颂又白了头,他早已经没了心思染回黑发,花五的疑问让他心中泛苦,突如一震,俯身呕出一滩鲜红。 血莲被案桌挡住并没有被花五看到,望着血莲,木子颂的神情蓦然释然了不少,终究是没有回答花五,手中斩令被他扔下。 “斩!” 刽子手扬起了手中冷冽的长刀。 “刀下留人!” 这场刑罚,最终被皇城的一旨急令打断。 边城东临的余孽举兵再起,势如破竹。 边疆,一日之内被破三城,朝中慌乱一片,举荐之下竟没有挡得住敌人的武将。 最终,百官劝谏之下,缓了花五的刑罚。命她率兵迎敌,功过相抵。 木子颂在府中得知消息,沉稳的他竟如为官前一般,庆幸的一蹦三尺有余,然后面色骤然苍白,张嘴又吐了一滩鲜血,这时连头上的白发也掉落了少许。 边疆的战事彻底爆发,此番并没有如先前的战役打了整整三载。 边疆大军有了花五的指挥,如有了灵魂一般,仅仅半年便展开了强烈的反扑,连战连捷。 捷报不断传到了皇城,百官再次弹冠相庆,高兴不已。 木子颂也是一直关注着花五的战报,虽然病情愈加的严重,身体日益虚弱,满头的白发掉落大半,他还是能如小孩般跳起来,开心喝彩。 终于,花五率兵攻打到了东临残军的末城。 这次依旧是捷报,可这次送报归来的信使,给自己额头缠上一尺白绫。 全军大胜,花主帅冲锋在前,不料中了埋伏,战死沙场。 得知消息后,全城之人虽有少许的默哀,大都庆祝不已,东临祸害已除,国家可保长久安定。 花五的死似乎只是水潭的涟漪,没人记得,京都一切都是一尘不变,除了朝中的一位权臣突然告老还乡。 尾声 处斩当日,行刑被阻,花五被皇帝召入了御书房。 皇帝负手而立,瞧见她面无惧色,满是讥笑,“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如此做是为了保全谁?” 花五闻言身形一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狐疑带着惊颤。 皇帝语气轻松,“你能查到的,朕又怎么会查不到。” “七年前,兵部尚书夫人染了血疾,到处寻医无果。” “造化弄人,他夫人身死的那一日,他在一处偏僻小城找到了能救治血疾的木尧石也就是木子颂的父亲。震怒之下,他差人暗中杀死了木氏夫妇泄愤。” “这事情被成为状元后的木子颂发现,此后他到处谋划报仇。前几日若不是你动手,这礼部尚书恐怕也会死在木子颂的手上吧。” 花五心中已经天翻地覆,死死的盯着皇帝。 皇帝笑看向她,嘴角弯起弧度,递过帅印:“你犯了滔天大罪,可你是开疆之臣,此番若是直接处死你会寒了许多老将的心,所以我需要你率兵帮朕挡下东临余孽,顺便战死在那里。此后朕会放过木子颂。” 花五闻言展颜一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帅印。 一年后,边陲偏僻小城。 依旧是河边的木屋,屋边不远处山野湖边,此处本来只有一座‘西瓜’的孤坟。现在又多了一座刚立的衣冠冢。碑前,一道身影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满头无发,身体颤颤巍巍。 对着碑,木子颂想要努力站直身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眼中满是温柔:“傻姑娘,母亲遗传了血疾,我早就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却不曾想,你走在了我的前面。我……就来陪你。” 月后,此处又多了一座碑坟,四野寂寂无声,只有一位老妪叹息中扫着墓边的落叶。 章一 卜翾城捕头 楔子 那日迎面刺来两把森冷的长剑,他本身手绝世无双,却被一剑刺穿心房。 (一) 卜翾,是一座青砖墨瓦之城,城中处处繁华喧嚣,闹市中人影络绎。 人多了自然也多了不古的人心。 频频发生的案件,难免忙坏了城中府衙唯一的一名少女捕头——素轻。 ‘唯一’一词并不是说她断案如神,而是府衙中其他的捕头除了她大抵都晋升了,活水又未补充,自然成了唯一。 可喜的是素轻瘦弱的身子却习得一身武艺,更可喜的是自知断案脑子不够用,挥挥手便把隔壁的发小书生拉下了水。 书生虽是恼怒,奈何武力值相差甚大,只能屈服。 此后府衙中便多了一名见血头晕,害怕尸体,胆小怕事,时有贱意的后备捕快。 …… 北城,一座豪华府邸,府门外已经围满了好事的人群。 “快让开!本神捕来了~” 随着一声娇喝,身着紫裙的素轻拉着身边白衣书生的衣襟,跌跌撞撞冲进了大宅。 “自己做自己的司礼监,呃……慢……慢点!”话未说完,白衣书生便被勒的面色泛绿,颇有与世长辞之态。 这是一件盗窃案,约莫昨日三更发生,厢房中凭空少了价值几万两白银的珠宝首饰。 “只是一件盗窃案啊?” 了解案情后,素轻跃跃欲试的热度少了几分,俏脸上可惜之色溢于言表,似乎在可惜这不是一件杀人放火的大案子。 这让身旁协助办案的受害者富商吓得肥脸直抽抽。 衙役保护好了现场,案件一经仔细调查便花去了几柱香的时间。 房中,素轻整理着案情,繁琐中不禁抓耳挠腮,黛眉越锁越深。 身边的白衣书生却是若无其事,有几笔没几笔的记录着案情。 案纸上,一道窈窕的倩影被一笔笔填涂而出,心虚的瞄了眼身边臻首长埋于案情的美丽少女,不禁扬起嘴角,泛着笑意。 黄昏时分的院落中,素轻笼着裙摆,白皙的小手拄着脸,坐在石阶上神情透着心塞。 “这盗贼的副业是变戏法的吗?” “屋子是反锁着的,明显是密室,贼人到底怎么盗的走珠宝?” “还有留下一撮狼毛又是什么名堂?!” 撩起额前青丝,她愁闷的吐了一口芳兰,又似乎是庆幸,得意道:“幸亏本小姐查出了他偷盗的目的!” 身侧,靠在长红石柱上用草根剔牙的白悟能,闻言之后一脸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随之,他哭笑不得的指着院墙上鲜红的四个大字,开口道:“如此显眼的‘劫富济贫’四个大字,肯定花了您很多的功夫才发现的吧?” 素轻斜眼,美眸白了他一眼,院中惊现慑人的杀气。 杀气中,白悟能无辜的眨着眼,调笑声戛然而止。 这一日终究是一无所获。 夜幕下所有衙役都退出了宅子,不少人心中唏嘘,盗也是门技术活,没那技术的只能来当衙役了。 卜翾城盗窃案发生过无数,大多掷地无声,随后不了了之。 百姓也是凑了一时的热闹,过上几天估计也会对这盗窃案兴致乏乏。 素轻却是难得留了一个心眼,因为绕是她也不禁感叹此贼技术高超,若有机会可与他把酒言欢探讨技术窍门,然后回手再是一闷棍带回衙门。 乘着夜色,素轻拎着白悟能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衙门,正苦于无法交差,却被告知府衙老爷这个月第九次出门探亲去了,归来时间不定。 对此,她已然见怪不怪。 一百年,白悟能却是单薄的身子倚着茶桌憋笑的颤动不已。 “府衙老爷一有案件便要探亲,而且探的亲戚都是不重样的。以后他的子孙这清明得多忙活,哈哈。” 素轻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莲步微起,径直走向侧堂。 白悟能收起笑意问道:“干嘛去?” “有些倦意,沐浴梳洗一番,怎么,要一起吗?” “真的?” 语落,还不待白悟能兴奋挑眉,便被一股熟悉的杀意笼罩,没来由心中一颤,正义凛然的摇了摇头。 次日,骄阳刚起。 府衙老爷不在,大堂上素轻索性摆着红裙,整个玲珑的身子侧躺在了案桌上,惬意的磕着瓜子。 堂前正门外走近一道单薄身影带着猥琐的笑意。 素轻眯着眼望着他走来,纤细的手指毫不费力的碾碎了瓜子壳,瓜子仁塞入小嘴。 嘎嘣~嘎嘣~ 和这书生打小便玩在了一起,称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她还记得幼时,这家伙哪有这般孱弱,身子更是灵活无比,为此邻里有不少的鸡鸭遭殃,倒也便宜了她一嘴油腻。 直到那年,已经不愿记起的年岁,亲眼目睹父亲躺在了血泊中。 那一日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周围那些冷漠的表情如此清晰难忘,除了……一双温润的眼神。 “榜文贴出去了吗?” 案桌上,素轻慵懒似太后。 白悟能看似瘦弱,却是眉清目秀。 闻言咧出一口素白的牙,得意洋洋道:“贴出去了,内容是我拟的,你瞧瞧。” 语罢,随手扔给素轻一张写满了字的锦帕。 素轻接过锦帕,坐起身,看了白悟能一眼,将信将疑。 ‘昨日民风不平,人心不古,盗者人神共愤,犯者天理不容。居衙思案,归为一执。案犯者,为黑衣也,为劫富济贫也,为狼毛盗也。 此贼猖獗,各家当明耳清目,得此贼消息者,赐金十文;得此贼踪迹者,赐金二十文;若全功而至,赐金五十文! 特此宣告,各宜凛遵。’ 读完了榜文,素轻黑曜石般的眼睛猛然睁大。 一抬手下了桌,她端详了白悟能一番,格外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没有缺心眼?” 沉默了半晌,白悟能终于确定自己被侮辱了,正欲辩驳,门外的衙役却又火急火燎的送来了一封信。 信笺有点鼓,一抬手,从中滚落出一锭十两银子,还附这一张信纸。 敞开来入眼便是几行漂亮的字迹。 ‘吾一生劫富济贫,却不想最穷的地方居然是府衙。这是吾的失职,特赠予十两纹银的改名费用。 盗者天狼’ 看完信后,素轻一掌把信纸拍在了白悟能的脸上。 穷!穷死你算了! 忽然间,她无比的庆幸,与如此丢人的人青梅竹马,自己居然没有悬梁自尽的念头。 白悟能吃痛的扯下黏在脸上的信纸,可惜上面已经印上了零散的字迹和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有些委屈:“府衙老爷都跑了,掏钱的可是我自己呀。我这不是勤俭持家嘛。” …… 天狼盗的盗窃案并没有像先前所有人所想的那样最终趋于平淡。 在短短的三天内,他竟是又犯了两起大案,还是密室,还是那撮性感的狼毛。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素轻花半个呼吸便定义完了这案件的恶劣性质,俏脸气的发红。 整理文案的白悟能挑起了眉眼,看向素轻心中狐疑。 这姑娘怎么对这案子格外的上心,以前办案也没见有这热情啊。 “出发了,八戒!” 剩下的半个呼吸,白悟能毫无违和的又被素轻拎出了衙门。 白悟能有些哀怨,“多少年了,我叫白悟能,不叫八戒。你就不能改改吗?” “好的,八戒!” 白悟能:“……” 章二 盗者天狼 白悟能从来没有怀疑过素轻赶路的效率,身后滚滚的烟尘便是见证。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人便从府衙赶到了西城的梨花苑,那是城中贵族的住的地方。 天狼盗似乎对珠宝情有独钟,这次失窃的依旧是珠宝,数量也是巨大。 可有一事,却让素轻很是不解。 这次案发地点是富人大房所住的厢房,昨夜失窃,却也碰巧在昨日,屋中下人在案发之前不慎弄坏了厢房的门锁。 可今日令素轻和白悟能诧异的是那间厢房依旧变成了密室。 两人观察了许久,只能定下天狼盗在犯案时为了自己的风格,格外修好了门锁。 素轻眨巴着大眼睛,唏嘘道:“这还真是一个有原则,还很执着的飞贼啊。” 说着她美眸古怪的看向了身边的白悟能。 白悟能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素轻皱着黛眉,径直道:“我实在是想不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如此的无聊。” “说,你到底是不是天狼盗?你承认吧,我会让府衙老爷从轻发落的。” 白悟能嘴巴张大,似乎是小姑娘被轻薄了一般,郁结的便要拂袖离去。 院角一名衙役却是在他之前高喊出声:“捕头大人,这边有些字迹!” 素轻没有再理会白悟能,走了过去。 白悟能也是表情瞬间变换,一脸正经跟了过去。 与上次的‘劫富济贫’不同,不知是不是天狼盗济贫多了,这次字迹小气了许多,而且还被下人清早抬来的盆栽险险的挡住了一半,能被发现已属庆幸。 素轻看似阅读字迹内容。 …… 卜翾府衙。 大堂之上,素轻一阵龇牙咧嘴,气的腮帮子鼓鼓的。 “这贼子好大胆!这件事他居然也想要干!” 白悟能摸不着头脑,“你是在担心?” 素轻一拂袖,去沏了一杯茶,柳眉上翘,翻起白眼,“我又没见过他,干嘛担心他。” “哦。” 白悟能点了点头,面色又突然又变得怪异,这逻辑,难道见面了就要担心? 跟上了素轻的步子,他早已经抛去文人清高,一脸的谄媚。 “案子那么多,你怎么对着天狼的案子如此上心?” 素轻的脚步随之停顿,不过没有回头。 她沉默了半晌才语气清冷道:“因为……我父亲。” “难道天狼二字你不熟悉吗?” 白悟能面色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待素轻快要离开大堂时,他突然开始出声。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 素轻回首,一脸嫌弃无疑,“笨手笨脚的我要你何用?” 白悟能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没准哪天我就变成了绝世高手咧。” …… 这一日,夜色渐深。 城外一匹快马如箭,城门处素轻一袭粉裳,柳眉轻弯,有些迫不及待。 终于,那匹快马掠至,她开心一笑,小心的扶下了马上的锦衣中年人。 “四叔,三年不见了,你被调去京中就失了消息,轻儿好想你啊~” 素轻抱着中年人的臂弯,撒起了娇。 这一幕若被白悟能瞧见必定瞬间石化,然后去抱一只母猪放到树下,并且呼喝着,快,快上树! 四叔也是笑着看了素轻许久,一脸怀念:“是啊,我也没想到在六扇门一做便是三年。” “此番若不是此次办案路过卜翾,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这当年当捕头斗志昂扬的地方,可惜这里的府衙老爷是个怂包。” 素轻掩嘴一笑表示了赞同,开口道:“四叔,我已经安排了客栈,我先带您过去吧~” “好。” 四叔点了点头,看她的目光中满是宠溺,虽没有亲缘但也喜欢这后辈。 途中,素轻似乎想起了什么,眨着眼睛对着四叔开口道:“四叔,六扇门有如此庞大的备案文库,轻儿有事您可得帮帮我。” 四叔闻言,侧耳过去,半晌之后满是苦笑。 “小丫头,多少年了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好吧,等下我便修书一封,约莫半月,一定会有驿使过来。” “谢谢四叔!”素轻大喜。 此时,卜翾西城梨花苑。 苑中央坐落着一座高雅阁楼,圆月之下,俯瞰整个卜翾城。 阁楼顶层,冷风扑面,栏边一位年轻人负手而立,锦衣玉袍,丰神俊朗无比。 身后一位老妪躬身而立,“少爷,明日您真的要去吗?木府老爷虽只是城中的贵族,却也是洛阳城礼部侍郎木一年的表亲,若是惊动了他,少爷怕是不好应付。” 年轻人没有回答,反倒是看着身下的卜翾城,嘴角泛起邪邪的笑意。 (三) 卜翾城坐落在国之南方边界,在这里府衙老爷的地位远没有城中贵族的地位高,只因那些贵族大多与洛阳中的高官沾亲带故。 因此,这里更像是皇亲国戚安养亲人的后园之城,城中的府衙更是得如孙子一般地位低下。 不过,至少素轻两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今日天色阴寂,城中南街口却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因为南城最大的贵族,木府老爷正在举办寿辰大宴。 府门前院内更是架了一座无比华贵的高台,到时便是歌舞笙箫。 西边厢房,人影相对少了一些。 一处艺人打扮相聚的院角,素轻浓妆艳抹,着一身大红花衣。 她对着身边乐师打扮,正在努力推敲竹箫用法的白悟能抱怨道:“这木老爷过个诞辰为何如年轻人娶亲一般大张旗鼓?” 说着手上一用力,竹箫被掰出了裂痕。 忽的,他变了嘴脸看向素轻笑道:“其实呢,我更期待等下你在台上扭动身姿。”瞄了一眼素轻的衣服,竖起拇指,“好一个地道村姑。” 咣! 又是熟悉的杀气! 先前素轻便派人知会过木老爷天狼盗的目的,奈何在他眼中府衙之人实在是身轻言微,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前院中,高朋满座,很快便喇叭唢呐一片,临行上台时,素轻的美眸中斗志昂扬。 这不是一场表演,是一场战争! 幕布后,白悟能换了一把长笛,此时倒是吹得有声有色。 盯着前台婀娜的身影,他眼睛不由一亮,这彪悍小妞居然也是广袖开合颇得人垂帘。 一切有声有序,除了台上,最招人眼球的便是座位中央,木老爷高帽上那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不少人捏了把冷汗,这木老爷每逢诞辰便要顶着这珠子,虽是明晃晃的炫耀,但他就不怕扭了脖子。 众人沉浸时,不知哪里窜出一道黑影,快到极致,只从木老爷身边掠过,木老爷便感觉自己的脖子压力少了不少,摸了摸空荡荡的帽顶,顿时一气上涌,白眼上翻,岔过气去。 章三 曾经天狼 台上素轻先前的柔美顿时消失殆尽,脚下一用力便追着黑影出了府门。 “小贼!今天姑奶奶一定把你绳之以法,你的密室呢!你的狼毛呢!” 素轻怨念颇深,可他身后撒丫子跟着已经气喘吁吁的乐师似乎怨念更深。 一路疾驰,身边风景不断变换,脚下乘风,不觉间便已经出了城到了山野山道。 四周芦苇浪起,身后杀猪般高喊不断,黑衣人骤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忍受不了身后‘有本事你站住’般的低能字眼。 素轻喊的兴起,黑衣人的动作让她身形一滞,也是呆在了原地,狐疑的盯着前方。 “你真停下来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入眼的是一名身材挺拔的黑衣,未绾未系的深色长发披散肩后,戴着黑色的面罩,露出俊冷的豪眉。 黑衣没有理会素轻,双方沉默对峙了半晌,直到后方转角的芦苇后传来了厚重的喘息之声。 在素轻惊色之中,黑衣竟是自己扯下了脸上的面罩,如墨的眉眼泛着邪邪的笑意。 素轻一怔马上恢复过来,沉下心神道:“十多年前,也有一名为天狼的盗贼,杀人掳掠无恶不作,更是在本城犯下灭人一门的滔天罪行,此后销声匿迹。” “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黑衣闻声看向她,笑意更甚。 “如若我说我不是天狼盗,你信吗?” “当然了,就算你不信,你若有本事一样可以抓我回去拷问。” “不过,在我看来你的功夫实在是花拳绣腿。啧啧。” “放肆!今日无论如何,本姑娘一定抓你回去问罪!” 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功夫! 今次,素轻真的怒了! 长剑出鞘,泛着冷光,随着剑鸣便刺向了处变不惊的黑衣,黑衣星目轻蔑之色一闪而逝,也是拔剑迎了上来。 顿时,刀光剑影一片。 此时,来路的芦苇转角缓缓浮现一道人影,伸着长舌,于地上匍匐,一副精疲力尽之态。 对战中,黑衣瞧见了那道人影,唇边低语呢喃:“是他吗?” 骤然间,素轻震惊的发现面前的黑衣长剑比先前凌厉了太多,自己竟开始隐隐招架不住。 她有些不可置信,难道自己的功夫真的是花拳绣腿? 几个呼吸之下,素轻劣势更甚,剑影掠过,身上更是挂了彩,血色的液体掠过指尖。 瞥见对手见血,黑衣剑意更胜,眸中隐隐有兴奋之色,素轻见此心中有了苦意。 这时她才知道对面黑衣是刀口舔血的高手,远不是自己能敌。 也恰恰是这时,素轻刚巧瞥见了身后路上匍匐而前,累的人之将死的白悟能。 这么长远的路,他竟能追到这里? 顾不上心中惊诧,她心中大急,对着他娇喝道:“八戒赶快回去!我打不过他的!” 到了此时,黑衣再也忍不住笑意,大笑了三声,荡起一剑便直刺素轻的面门。 盯着来剑,素轻自知已经躲不过,心中有些不甘。 可生死之际,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心中的不甘竟是不能再坚持半刻,让那个文弱书生有机会逃走。 嗷呜! 生死刹那,惊雷忽然乍起,林间狂风大作。 随着一声不可思议的狼嚎,一道身影快若闪电,眨眼间便来到了素轻的身前,抬起手便崩断了那柄夺命的长剑。 素轻怔怔的望着身前的身影,哪还有先前的滑稽之感,哪怕入梦她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幕。 黑衣缓缓收起笑意,扔掉了断剑,大有深意的看着白悟能:“天狼疾影手,你果然是天狼盗的传人。” 此刻,白悟能哪还有书呆子瘦弱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身上一股阴冷的气息如修罗一般,鬓发翻飞,把素轻护在了身后。 今日,看见芦苇转角一幕,他知道自己被触了逆鳞。 “我曾发过誓,守护她一生。你今天差点伤害她,那我便要你的……命。” 简单的言语充满了不容质疑的味道。 对于白悟能的威胁,黑衣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汴君礼。” “十三年前,天狼盗灭门惨案,一家灭门,还牺牲了一位查案的捕头,我却是那场案件唯一的幸存者。幼时贪玩逃出门,不曾想逃过了灾劫。” 闻言,白悟能与素轻都是不自禁出现了讶色。 汴君礼目光灼灼的盯着白悟能:“我知道以你的年纪并不是当年的天狼盗。” “不过我查探了十年才查出你的身份,希望你能告诉我真正的天狼盗在哪?” 白悟能抬起眸子回望汴君礼,身上的气息愈发的阴冷,摇了摇头不着一丝感情。 “你在拖延时间,你的麾下无数侍卫正在赶来。来日,我必取你性命。”说罢,也不待汴君礼的反应,拉着素轻便消失在了芦苇海。 汴君礼没有阻止,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府衙后衙的庭院内,两道身影如风而至。 素轻的面色变得极为的不自然,有怨恨也有迷茫,任身上伤口淌血也是不管不顾。 对着那道已经无比陌生的身影颤声问道:“你真的是天狼盗?” 白悟能背着身子没有说话。 素轻再次不甘的呼喊,眼中泛着雾气。 “你可知当年遇害的捕头就是我的父亲!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却被你们这些败类所害!” “你告诉我那凶手在哪里?!我一定要替我父亲报仇。” 言语间,她自己多希望能撇去白悟能与天狼盗的关系。 白悟能转过了身子,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修罗之态,又变成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素轻却是再也不会相信。 他嘴角满是苦笑:“素轻,他已经死了,得到了报应。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不好吗?” 素轻俏脸上满是不甘:“那你便告诉我他的坟墓在哪里!” 白悟能苦涩的摇了摇头:“知道这些对你并没有好处。” 至此,素轻心中愈发的不忿,爆发的边缘,又要张嘴,却发现白悟能把先前乐师用的长笛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眨眼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白悟能,你给我出来!” 素轻满是着急,找遍了整个院子无果,半晌后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檐上空空落落。 章四 心目中的英雄 卜翾城中,木府老爷的夜明珠虽然只是汴君礼的引人之作,却也急坏了木府老爷的苍老白胡,每日以泪洗面。 似是不够,白日有了闲暇,便到府衙闹上一闹,带着家仆好不热闹。 每每三句,便有一句‘我侄子是京中礼部尚书,若找不回我的珠子,你事情大了。’说的多了,那些家仆也开始跟着摇头晃脑,没事补上一句‘你事情大了’。 素轻本就愁肠百结,被木府老爷闹的更是心绪烦乱,今日他又来了。 素轻心中第一十七次有了杀木老爷灭口的想法。 后院中,素轻已经不愿迎客,拄着小脑袋,脸上满是呆意,时愠时笑,脑海中全是与白悟能查案的画面。 依旧是上次捡到信笺的衙役,此次又是火急火燎的小跑到了素轻的身边,“捕头大人,卑职今日不慎又在府门前捡到一封信。” 不慎? 素轻回过神来,哭笑不得,接过了信笺。 是汴君礼的信,素轻柳眉皱了下去。 ‘素轻姑娘那日多有得罪,希望能够原谅。想必姑娘清楚,此番我们都是同一路的人,身为人子家仇怎能不报?而且,我们都有同样的目的,怨在老狼。我有一计,虽是简陋但必能使白悟能现身,不会伤他,只求能得一消息可好?此番……’ 看着信笺,素轻有了自己的心思,虽是十分反感汴君礼,但白悟能毕竟身手高超,这几日皆寻不见他,这次尽管逼他现身也肯定伤不到他。 这几日,卜翾城大事此起彼伏。 除了已经闹的沸沸扬扬的木府老爷宝贝被盗之外,才过了几日又兴起一件大事。 西城梨花苑一名神秘的富豪有天大宝物需要交给城中五福镖局押送至洛阳。 五福镖局不知是真缺了人手还是胆怯了这桩大买卖,聘请了城中府衙的唯一的一名女捕头一起随行押送。 临行前一晚,依旧是后衙庭院,桂花花香,香盈满月,一道娇躯伏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用刻刀摧残着一根长笛。 完事后她才满足一笑,把长笛挂在了桂花树上,进了闺房歇息。 夜色渐深,随着一道清风掠过,随风消逝的还有那杆长笛。 偌大的圆月下,府衙另一处阁楼之顶的房檐上,白悟能依旧一身书生打扮,沁着风望着笛子上刻着的生动猪头与八戒字样哭笑不得。 次日,清晨一早,天色灰蒙,押镖一行人包括一身劲装的素轻押着镖便出了城门。 合吾~ 一路口号随行,随着路程越来越偏离城镇,进了荒野,不时的枯藤老树昏鸦让素轻精致的黛眉跳动不已。 此时,她想起了以前常说的一句话,此乃大凶之兆,可每次倒霉的总是那个滑稽书生。 终于。 路遇一处紧张的地点,入了峡谷两边均是陡坡,若真有盗匪这里是劫镖极好的地方。 “杀啊!” 还不待素轻祈祷一番,两边骤然涌出的几十上百的人影,飞沙走石。 而素轻这边包括一直在旁边乔装打扮成随行小厮的汴君礼也只有二十多人,一时间人数形成了巨大的差距。 一开始,素轻还曾怀疑过这些盗贼是汴君礼的人,可当两边人马交锋,招招皆是对命,她便心中一沉,可能遇到真的山贼了。 终究是寡不敌众,镖局这边劣势越来越大,主要还是靠着汴君礼苦苦支撑。 素轻也是面色一肃冲了上去,帮他分担压力,心里却是委屈极了,要是今日死在了这里,以后在下面哪还有脸面对父亲。 双拳难敌四手,汴君礼由于承受的压力最大竟是最先受伤,剩下包括镖局一起的七八人绝望之时,漫野间竟是又响起了慑人心魄的狼啸之声! 嗷呜! 一道身影,如鬼神一般,从谷外一路掠来,眨眼便到了素轻的身边,挥手间掀翻了素轻身边的盗匪。 素轻眼中以往胆小如鼠的白悟能,此时竟有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之势。 期间他回过头来看着素轻,面色颇为无奈。 “先不说你们如此简陋的计策引我现身,再怎样,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有重宝要押送吧。山贼简直随叫随到。” 说罢,迎敌中的白悟能还额外瞥了一眼素轻姣好的身材,嘀咕了一声:“怎么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呀?” 声音虽轻却恰好被素轻听见,本来心中欣喜无比的素轻一时便脸黑了下来,面色愤愤,转手回身便是一剑对着白悟能刺去。 “好一个登徒的书生!” 白悟能大笑一声便要躲去,却也在这时他看到了另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 素轻也以为白悟能可以轻易躲去自己的剑,可他的身体只是偏离了分毫,便再也没有躲开,此时素轻已经收不住手,怔怔的望着自己剑刺入他的胸膛。 而他,也在同一时刻,抬手崩断了一柄刺向她的冷剑。 入眼的是已经衣衫染红的白悟能与面色狰狞的汴君礼,刚欲呵斥,她才发现包括山贼与镖师在内上百人竟全部对自己两人抬起了武器。 中剑之后,白悟能嘴角鲜红,面色苍白。 将要倒下之时,被素轻慌忙扶住,她看向汴君礼愤恨质问道:“这全是你的局?” 汴君礼没有理会素轻反而断剑指向两人,“告诉我老天狼的消息,我便放你们离开。” 白悟能摇了摇头,“先不说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即使告诉你,你这心性也不会放我们离开。” 汴君礼闻言大笑不止,看向素轻,眼中满是嫌恶之色。 “这个女人愚蠢之极,今日我便帮你先杀了她如何,当然你如果给我想要的,没准我会改变心思。” 随着他一挥手,四周的杀手全都近身而来。 此时素轻竟没有丝毫慌乱,不自知樱唇被咬的一片鲜红,她觉得汴君礼没有说错,自己真的是一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女人。 她捡起了地上的已经有了许多缺口的长剑,站到了他的身前。 四周无数刀剑袭来时,身后的身影不知何时拿过了她手中的缺口长剑,再次挡到了她的身前。 胸口的长剑被掰断,鲜血直流,浑身浴着嫣红,恍然间白悟能又恢复了那日阴冷的修罗模样,满面肃杀。 “我发过誓……守她一生。” 迎面皆是死士,尽是悍不畏死的冲来。 “杀!” 冲杀声如雷鸣,呐喊不断。 那一日,鲜血洒满了整片山野,顺着溪流而下。 夕阳如血,余晖不断。 厮杀过后,鲜红铺满的山坡,只剩下一道跪坐着的嫣红倩影,双眸失神。 白悟能心脏停止前,她曾问他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他用生命去守护,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吗? 他则只是把断剑递给了她。 一个月后。 府衙后庭,月前桂花虽有香意,却是枝芽刚露,但怎么也赶不上现在香花满盈的惬意。 院中,桂花树下,一张加大的青竹躺椅上,一道人影全身上下被素白的绷带缠的如缚茧的白蚕一般。 尽管如此,此人依旧是使尽浑身解数扭动身子,毫不安分。 屋内,素轻把两把断剑小心的放在一处锦盒中,珍藏了起来。 出了屋子,瞧见了白悟能的动作,久违的杀气再次溢出,白悟能身子一颤,立马安分了下来。 素轻坐到了白悟能的身边,眼中满是柔意,可还是拍了白悟能的伤口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 她掩嘴一笑,“你的生命真是顽强,心脏休息了那么多时间竟能再次跳动。” “对了,那日芦苇浪海边,你崩断汴君礼长剑之时,面容为何如修罗般吓人?” 白悟能刚欲得意,听到后半句,立马一脸的悲愤。 “那日我端详了汴君礼许久,最后无奈发现他面容比我俊秀几分,个子比我高,家室也比我好!若我武艺方面出场不唬人一些,岂不是满盘皆输。” 果然油腔滑调,字句不可信。 素轻一愣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笑意,臻首轻抬望向了内屋,那放置断剑的锦盒下层还放着一封信,那是半个月前,四叔遣人送来的书信。 原来,十三年前的惨案,受害者只有汴府一门,而真正的天狼盗已经在现场伏诛。 衙门为了官仪封锁了消息,而这滑稽书生却是用生命保全她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