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情》 第一章 冥界之人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青瑶村青竹林。 “小贼！别跑！”四五个大汉正竭力追着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人。 在离几个大汉不到半里地的前方正是被追赶的中年人，听到身后的怒吼声他未作任何停留，只是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钱袋，大口喘着粗气更加拼命向前跑。 然，中年人虽已拼尽全力，但已年过半百，体力比不过身后几个青年壮汉。 半刻不到，他便被抓住了，中年人脸部着地流着大汗被身后人死死按着。 “放过我吧，求求各位好汉了，我家闺女病好几天了……”他带着哭腔求饶道，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一张脸布满了污痕水渍，着实又狼狈了几分。 不过，这几人是青瑶村出了名的恶霸。 “啪”的一声，其中带头的壮汉巴掌就呼在了中年人头上，“我叫你偷银子，你偷银子，偷银子……” 见了大哥的动作，周围几个人都齐齐将巴掌呼在了中年人的头上。 打着打着，地上的人慢慢没了挣扎，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一人看情况不妙，立马上前抱住了带头壮汉的手臂，“大哥，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剩下几人见状也停止了动作，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后，慢慢俯身审视着地上的人，他仔细观察着被散发挡住的脸，见中年人虽双目无神但眼角有微微颤抖，浑浊的泪水跟着眼角流下。 这人立马起身喜道：“没死！没死！” 听到此话，几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开始大力翻找着中年人的袖口，势要找回大哥被偷的二两银子！ 中年人趴在地上，已没了力气反抗他们，只是眼神中还有不甘，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沙哑道：“我闺女，再不请大夫就要死了，她今年才15岁啊……还未嫁人……” 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了这句话，却并未感动这几人。 这话在他们这几个莽夫心中听着十分刺耳，带头壮汉放开了他，蹲在中年人面前，俯视着他说：“我管你干什么，敢偷老子的钱，你就是拿去救天皇老子，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听了这话，那名中年人面色铁青，也终于死心了。 身后几人在他袖口里来回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钱袋，转而向其他地方搜找。 此时中年人斜眼瞥了瞥蹲在他正前方的带头大汉，此人正望向别处，而身后几人此时正搜查着他的裤管。 暗暗下了主意后，中年人悄声将手慢慢移到腰间，那里横放着一把用铁片磨成的匕首，趁这几人都还没有发觉之际，中年人一瞬便从腰口里抽出这把匕首，猛地刺向蹲在他面前的人。 此间不落一霎，带头大汉自然没反应过来，直觉腹部一阵刺痛，眼前变得模糊。 “大哥，搜到了！”身后一人捡起了落在中年人腰间不远处的钱袋，正要递给带头壮汉，却看到他眉头紧锁慢慢倒向一旁，“大哥，大哥！” 几人齐齐上前抱住了壮汉。 半炷香不到，壮汉已经没了反应，腹部伤口止不住的血流，四人早被吓得忘记了偷钱的中年人，只是抱着大哥大声哭喊。 但是，带头壮汉看着中年人愈来愈远的身影，大声呵道：“给我追，把他给我抓回来！” 四人像是没听到般继续在原地大哭。 突然，一直奋力挣扎的壮汉，竟从地上一下站了起来，他想也没想就朝着中年人的方向追去，跑了几步后，他慢慢察觉过来有些不对劲，身子似乎没了刚才的疼痛，身体也轻了不少，这天气也不像刚才那般炎热了。 大汉停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随即伸手捂了捂，他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壮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哆嗦着手来回几次都是如此。 这时，大汉身旁出现了一黑衣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随意挽着，鬓间的碎发随风轻扬，面容不错，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五，三十六岁，安元一百零八年六月初七，死于刀杀。” 沈五一脸惊愕，不懂这小姑娘在说些什么，“死？你在说什么？” 不等黑衣姑娘回答，他便看见了躺在不远处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地人，正被身旁的几个人围着，沈五手指颤抖地指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自己，“他是谁？” “你已经死了，那不过就是个躯体。”黑衣姑娘解释完，见他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猜他明白了大概，再未与他多费口舌：“走吧。” 沈五恐慌着退后几步，“你……你是谁？” “冥界之人。”黑衣姑娘说罢，冷言补充道：“也就是凡间说的鬼---” 第二章 昔日情谊一文不值 黑衣姑娘神色镇定，见怪不怪，一挥袖将地上晕了的阴魂装入了灵袋，起身离开了凡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黑衣姑娘到了阴魂入口---往生桥。 沈五的阴魂被放出灵袋后，愣了片晌，早已没有凡间的阔气，怯怯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往生桥，你一生的功德记录全在两岸，过了往生，就是孟婆，之后是妄渡大师，给你来世轮回。” “下一世，我还是人吗？”沈五问道。 “过了孟婆河，下一世是人是畜都是一样的，进去吧。” 沈五踱步进去。 看着他的阴魂没在往生桥的白雾之中，黑衣姑娘轻捏指尖，在面前一挥，戴在手腕上的铜制铃铛手环就化作一折书卷，见书卷上沈五的名字慢慢消失，她手腕一转，快步离开，半空中的书卷又变成手环戴在她手腕上，一路叮当直响。 十万多年前，仙界和凡间修仙之人在合力铲灭世间妖物时，便订下了规矩，为了世间太平，冥府之人不得私自上天界，打入冥府或飞升天界都必须要消去记忆，不然窥晓天机便会乱了世间纲纪。 其中缘由早已不得而知，到如今的影响便是冥府的用仙量极大，所以便立了规矩，凡是在仙界犯了错的仙者，皆要被洗去记忆，丢入冥界做差，看表现重回天宫。 黑衣姑娘便是鬼差之一，称号七七。 冥府曲幽路旁，七七边走边乐呵呵地笑着，步子轻快，这个月，她都非常准时地将阴魂带回了冥府，多积些阴德说不定就可以早日离开冥府了。 此时，有个女鬼差迎面向她走来。 “七七，今天又是去哪个野林？”这名鬼差讥讽道。 这人她并不认识，但认识七七不足为奇，因为她是冥府资历最老的鬼差，七七随意瞧了眼同穿黑衣服的此人，便捧着一张笑脸道：“比上次好点，劳烦挂心。” 这女鬼差原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心情不好，又看着她笑得刺眼，于是才上前挑衅，却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是来气，怒视着七七，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七七截了先。 “在这冥府当差，我们都够委屈了，皆是被天宫抛弃的人，何必还要相互找气。”七七说完未作停留，便走了。 留下这位不知称号的女鬼查一脸茫然。 匆匆到了冥界后山，远远便瞧着一头戴红木簪的黑衣女子在一处石头后面蹲着，七七立马向她跑去。 听见背后的声音，红木簪女子转身低声催促她：“你快点。” “冷了吗？冷了吗？”七七迅速蹲到她对面问，视线却落在地上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上。 红木簪女子边摇头边用手掌劈开了地上的叫化鸡。 一瞬间，香味扑面而来，两人都不觉咽了咽口水。 “还好还好。”红木簪女子专心地掰着泥巴。 七七啪嗒了两下嘴，不上心地抱怨道：“十五，你怎么都是去一些大城镇？我就是在非常偏的地方……我要那个鸡腿。” 称号为十五的红木簪女子，也是冥界的鬼差，她到冥府的时间不长，只有几个月，但收魂之事表现得不错，除了一次意外...... 有一次，她将阴魂送到往生桥后，没亲眼见那阴魂进入往生桥就走了，阴魂差点逃跑，幸好最后被七七截住了道。 才来冥府第一日，十五就听司官讲过鬼差放跑阴魂的惨烈后果。 所谓患难见真情，自那次之后，她们关系突飞猛进，只要在冥府，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十五扯下一只鸡腿，抬头瞧了眼她没出息的样儿，递给她，又埋头扯另一只腿，“听说我还没来冥府的时候，你丢过阴魂？” 怎么这件事连才来几个月的鬼差都知道？ 七七吃着鸡腿，含糊道：“那次是意外，而且之后我也找回来了。” 说完，她悄悄看着十五像是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心里略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沉到底，便听到十五悠悠道：“过几日召回令就要公布了，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我们。” 哎，又是一件伤心事！ “你是有可能的，但我是肯定不会被召回天宫的。”泄气说完，七七狠狠扯下一大块鸡肉。 “别这么说，你虽然是我们冥界仙法最低微的，待的时间最久的，但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嘛。” 这些话，也是七七安慰自己的话，但几十年过去了......她话不经脑，挫败道：“要不，你之后就不回天宫了，留在冥府陪我，我们做一对儿冥府姐妹花---”她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十五泛着油光的嘴角向被肉塞满的腮帮子一侧勾起，正十分嫌弃地凝视着她。 哼！昔日情谊一文不值！ 七七俯身扯下一大块鸡胸肉，“下次我想吃茶叶糕。” “不是前几日才吃过吗？” “叫我天天吃都可以。” 过了几日，快到月末了。 七七躺在床上，睁眼可见用树藤编的房顶，她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像棺材一样的地方，任命地哀叹一声后，便打开生死簿，这月她只剩最后一个阴魂未收了“李影，十九岁，安元一百一十四年九月初三，病痛死于破庙”。 安州城东八十里处有一荒废破庙，阴森得很，虽今日下着大雨，但大多赶路人都不愿进来躲雨，只有些胆子大的便在此处歇脚，也都没有久留。 辰时末，破庙外急跑进一书生装扮的少年人，身穿湿透素衣，怀中紧紧抱着一粗布包袱，看着像是穷苦出身，但却不像那些市井攀附钱财之辈，举手投足间倒显得有几分清贵，额边随意散落几缕湿掉的碎发，也难掩他的一副好模样。 第三章 灵差闯灵了？ 他就是李影，七七隐身观察着他。 她在破庙内随意逛了两圈后，坐到修痕对面，不禁摇头叹息道：“大好年华就因为淋了一场雨，然后生病就死了，啧啧啧。” 不一会儿，他生了摊火，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衫，动作轻柔地搭在一旁随意摆放的木杆上，然后坐在火堆旁，拧着淋湿的内衫和裤袜，七七看着他泛白的指节，突感呼吸不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没来由的酸楚。 呵，没想到她收魂无数，如今竟还有恻隐之心？自嘲后七七算着时间，还有半天时间，此人就要死了。 雨水击打着瓦片，时不时便会听到瓦片掉落到地上的声音，而外面如瀑布般的大雨自然是不会停的，一切安排都不过是要他性命。 这时门口跑进来一人，看装扮像是个乞丐，一进庙便“噗通”一声跪在李影面前，面色慌张声音哽咽道：“公子行行好，我娘生病了，没钱医治……” 还没等乞丐说完，李影就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两银子，乞丐正想去接，但李影却把装有银子的钱袋递到了乞丐的手里，低柔道：“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我只有这么多了。” 一旁的七七握紧双拳，哀叹一声：“笨！这一看就是骗钱的，所以你待会死，就是因为没钱医治。” 乞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拿着钱袋，对着李影连磕了几个响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他忙扶起乞丐，安慰道：“你快快回去救你娘吧。” 乞丐跪在地上犹豫一下后，起身拿着钱就跑出去了。 李影目送乞丐跑进雨中没了身影，转身坐下继续用木棍勾着火堆，咳嗽几声后打了个喷嚏，但他像是并不在意，只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然后安静地翻看。 坐在火堆旁，七七明知道他听不见她说的，却又止不住般责备，“哎，这里风大，你没感觉到吗？肯定会生病啊。”说完她突然对着庙口木门施了道仙法，木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七七！你在干了什么？ 回荡在庙内的声响拉回了她的思绪，七七木讷地盯着自己还没放下的手掌，仙界最忌讳的便是插手凡间之事，冥界更是最最忌讳的，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手捏成拳，愤愤放下。 如若今日此人没死，她罪过可大了！ 但，李影像是没被这动静打扰一般，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七七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人死得还算自觉。 没了风声，现下庙中就只有他翻阅纸张的书声和火堆中木材燃烧的“呲呲”声。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风早已将庙门吹开，李影伸着脖子望向庙外，像是见这天未有停雨的迹象，微微叹息后便在火堆傍铺了一地的茅草，合衣躺下睡了。 这人太过木讷，七七闭眼在一旁，她见不得这样的人。 李影睡着了，他是七七这个月的最后一个阴魂，也实在是无聊，便提前过来守着，早知道便晚些来了。 破庙漏雨，一滴两滴三滴……全都滴落在了李影身上，把他才稍稍烤干的内衫全都浸湿了，可李影只是睡得有些不踏实，却未有醒来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他醒来，面前的火堆也灭了，想重新生火，可包袱里的火折子进水了，李影边咳嗽边拧着湿透的内衫。 雨未停，风渐大。 门外路过两个赶路人，是对爷孙，老者虚着眼打量着庙内，迟疑了片刻，便抱着孙女走了进去。 他们沉默地坐在已经灭掉的火堆旁，听着李影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后，爷爷拉着小女孩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可这小女孩却一直笑吟吟往庙里看。 李影看着坐在门口的老伯，强压着身体的不适，缓步走过去，拿出了一两银子，“老人家可否帮我一忙？” 老人家看着银子，又瞧了瞧他面色苍白的模样，并未拒绝，但也没伸手接他银子。 李影见状，继续道：“可否帮我到最近的镇上去请一名大夫。” 七七在一旁，半眯着眼思索，这老人家会如何拒绝他？ 果然，这老人家听明来意后，不屑道：“最近的村都离这里三十多里，你这一两银子，谁愿意来？” 被拒绝后，李影拱手谢过，缓步走回原先的位置。 他唯唯诺诺的模样七七看着心烦。 “我说你笨了吧，让你把钱全部给出去！” 此时，门口的小女孩突然笑出了声，笑眼瞧着庙内，像是告状般朝着李影怯声喊道：“哥哥，你旁边的姐姐说你笨，怪你把钱全部给出去。” 第四章 好朋友登天了 七七一惊，仔细打量着这小女孩，随后便明了了，她应当是开过天眼的，生来便能看到鬼魂。 她朝着小女孩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睛，逗得小女孩笑得更欢了。 倒是李影像是被吓到了，巡视着庙内好几圈，脸色一阵惨白一阵晕红，随后便不解地看着小女孩，但见着她爷爷面露不喜的模样，他也知趣地没有发问。 老人家斜眼瞄了瞄里面，并没有看到有小女孩口中地小姐姐，当下就拽着小女孩的手就往外走，也没管外面的大雨，慌张吼道：“又在胡说八道！走！” 小女孩就被她爷爷拉入雨中走了。 李影望着那对爷孙雨中快步的背影，起身在庙里走了一圈，确定没有旁人，然后在离七七很近的位置坐下。 咳嗽声在空荡的庙内回响着，连绵不绝。 两个时辰后，李影死了。 “李影，十九岁，安元一百一十四年九月初三，病痛死于破庙。”七七对着李影的阴魂说道。 李影站起来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自己，然后才看向七七，他愣了一瞬，随即眼角微微弯出一丝笑意。 他是笑了吗？七七的心陡然多跳了一下，她摇摇头，定是头昏眼花了。 今日鬼差不宜出门，容易闯魂，七七匆匆对着李影的阴魂拂袖，便把李影的阴魂带回了往生桥。 李影站在往生桥前，像是不愿意进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是---”七七还未说完的话被他打断，李影淡淡道：“我知道。” 七七诧异地点了下头，随口安慰道：“不用害怕，你这一世是个善良的人，来世肯定是个有福之人。”她对于善良的人往往会多说几句。 李影浅笑，“万一妄渡大师与我有仇呢？” “你怎么知道有妄渡大师？” “我从小就听过这些话本子，猜的。” 原来如此，七七继续安慰他：“你放心吧，妄渡大师是最公正的人，他会根据功德薄来给你造化转世的。” “那我上一世肯定受了很大的罪，这一世才会如此。” 听着此话，七七有些糊涂了，李影这一世的命数绝对算不上好，准确说应是疾苦悲惨。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思考的事情，七七只知道将他平安收回冥府，那她可能就有一点点机会离开冥府了，遂道：“进去吧，过了孟婆河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影笑中带了一丝苦涩，看了看她就走进了往生桥。 七七望着李影的背影，照以往会马上变出生死簿的她，此时却像入了魔，站在原地，直至远处的背影消失，她还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没反应过来。 直到生死簿有些灵力异动，她才惊觉过来，立马大呼了几口粗气，今日真是闯鬼了？不对，鬼魂都是怕她的。 七七紧锁着眉头，望了眼周遭熟悉的景色，定定神后，打开生死簿，上面已经没有李影的名字了，正想回自己的小破屋，却见到了巡逻的小将。 小将见着她，一脸惊愕，呼声喊道：“你怎么哭了？” 七七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举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指尖微凉。 她霎时心神不宁，胡诌了个理由，“这往生桥风太大了。”说完起身就幻化走了，留下小将不明所以：“这往生桥何时有风了？” 召回令是冥界每月初七会公布的一个榜令，上面出现的鬼差序号，便可以离开冥府，重回天宫。 算算到今年，七七已经在冥府当了四十七年鬼差了。 她站在远处仰头目扫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榜令，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然后慢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黑鞋，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没有她的名字，虽意料之中，但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她一时间还是会失落，而且上面有十五的名字，她也马上要离开冥府了。 不管怎样，这都是好消息。 十五屋外。 “七七，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七七被猛地抱住，这姑奶奶的劲儿不是一般大，她被勒地连连咳嗽，“放开，咳咳……放开，你快放开……” 十五不舍地将她放开，然后傻笑着扬起了没有生死簿的手腕，看到七七神色有些暗淡后，抿了抿嘴角安慰她：“下次一定有你，我在天宫等你啊。” “你上了天宫，就不记得我了。”七七拉下她扬在她面前的手腕，继续补充道：“说不定，你还会把我当作当作你仇人呢！” 她心情很复杂，十五虽然和她相处只有几个月，但却是七七几十年里唯一的朋友，十五上了天宫，怕是也不会记得这冥府的一切了。 “你之前不是找到一种仙丹，说是可以抵挡飞天镜的洗髓吗？”十五笑着问道。 “没用的，上次我给了十九一颗，如若有用，便给我个信，但是都一个月了，还没有任何消息。” “也是，这升往天宫的飞天镜能是你一个仙丹就抵御得了的吗？”十五边说着边慢吞吞从虚包里拿出了样东西，继续道：“这是用蛊引线编织的手环，我们俩一人一个，混于气息，隐于皮下，以后你到了天宫，虽然我们不认识了，但还是会因为它走到一起的。” 七七小心拿起手环，刚戴在手腕上，一瞬它就消失了。 “有用吗？”七七疑道。 “当然有用，我收魂都是去的繁华之地，见的玩意儿自然比你多。”十五说完摸摸自己的手腕，又警惕看了看四周，凑近七七悄声道：“是一个高人给我的，说是不管发生何事……不行，高人说不能让别人知晓太多，你就戴着就行。” “好，那天宫再见。”七七抬手抱住她，然后低声提醒道：“这飞天镜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关闭，我们再说说---” “天宫见。”十五立马推开了她，转身就往远处跑去。 十五走了。 冥殿外一处大石头上，七七正躺在上面自怜。 哎，茶叶糕她怕是很久都吃不了了。 十五，她应该到天宫了吧。 冥府内没有光，如若不是空中挂了几个假星星，那这冥界就真像是个巨大的棺材，所以在冥界待久了，是会抑郁的，甚至暴躁。 越想越气！ 虽只是冥界的一个小鬼差，但七七她也是有骨气的！哼！这般被穿小鞋，天理何在？ 第五章 那件事 七七掐着时间，进了冥王殿，殿内守门的小将是见过她和阎王下棋的，并未拦她。 冥王趴在案前，睡得正香，七七稍走近些，低头一瞧，文书已经被他的口水污了半纸。 啧啧啧，七七皱眉嫌弃，这便是在凡间被传地凶神恶煞的阎王爷？ 她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衫，清清嗓子，大声喊道：“冥王，七七有事禀告。” “谁？谁？”冥王被这声音惊得立马在案前坐直，惊呼中便看到了七七正端正地站在他面前。 见到来人，冥王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声音阉了下去，眼神闪烁，起身挪步到一旁的坐垫处。 七七跟上去，坐在了冥王对面，“冥王，怎么这次还没有我？” “我怎么知道？这令又不是我发的。” 她，晓之以情：“我到这冥界都几十年了，表面上算是资格最老的，其实你不知道我现在都是冥界的一个笑话，他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 看着这坨冥界老山芋，冥王挤出一张笑脸，“好，我帮你收拾他们，让他们每个月多抓两个阴魂。” 七七龇牙看他，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压了压心中不忿。 她，动之以理：“冥王，我想让你给当初扔我下冥界的那位仙人求求情，让我回去吧，我不管我之前是怎样的，但现在的我经过在冥界几十年的洗涤，已经变得十分听话懂方寸了。” “不是我不帮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冥府和天宫不能私通。” 鬼才相信，七七低声道：“冥王，你当初喝醉酒，可说过我是不能得罪的人，那证明我在天宫的位置那还是不低的---” 还未说完，冥王就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厉言：“呸呸呸，我何时说过……我……我也从未喝过酒，处理这些文书的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干别的事，咳咳。”说罢用眼神威胁着她，而后又朝着上方扬了扬头。 七七挣脱他，磨了磨后槽牙，沉默了一会儿，颓然问道：“那人是否打算一辈子把我丢在冥界了？” 正在斟茶的冥王，一个手抖，杯子掉落在地上，他心虚地瞥了眼七七，转瞬就笑着捡起了地上的茶杯，“就在冥府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不管多久，我都想离开。” 冥王见她说这话时，神色有些飘忽，挥手将四周设下结界，迟疑了半刻，严肃道：“还在想着当初那件事？” 沉默。 七七偏头看着一旁。 冥王斟好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又慢吞吞给自己斟茶，也不看她，道：“当初，你刚来冥府不久，我能理解，但到了现在，你为何还在想着？” “我没有想着。”七七低声回道。 茶水在杯中冒着热气，冥王端起吹了吹，趁热喝了口，仰头间不经意看见了隔着薄薄气雾后的一双清明眼眸，然后盖上茶，自嘲一笑，叮嘱她，“以后，你不必在你的灵识上刻字了，也不要再去凡间找什么灵丹，到时，我帮你过飞天镜。” “啊？你说什么？”七七陡然大声，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为何意。 第六章 冥府之光 “啊？你说什么？”七七陡然大声，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为何意。 冥王不以为然道：“我说，你现在不要用你的修为灵力在你灵识上刻字，这是保存记忆最笨的方法，飞天镜，我帮你。” 听罢，七七反应了两秒，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她咬着下唇，抑制不住激动地看着他，“谢谢你！冥王！”此话已不足以表达她的感谢，七七随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大恩大德！” 说完，一饮而尽。 看她放下杯，强忍着的一张笑脸，冥王生气地将茶壶往后一丢，破罐子破摔道：“我知道难喝，别装了。” 这茶真不是一般人能喝的！七七用牙齿使劲儿刮了刮舌头，道：“光泡茶梗当然特别苦，你加些梨花在里面，特别好喝。” “不都是加白香魂吗？” “平常都是加白香魂，但其实没有加梨花香甜，你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冥王认真道：“好好好，你下次到了哪个山沟里，有梨花就给我带点回来。” 山沟里？七七整个眉拧到了一处。 冥王继续道：“反正你不知还要在冥府待多久，让你帮我带这些，最靠谱。” 这和刚才说要帮她的是同一人吗？七七压着情绪，愤然起身，俯视着冥王道：“你原就没想过我会离开，对吧？” 冥王一挥手消了四周的结界，这才道：“别忘了我的梨花。” 七七长叹一口气，丧气地行了个礼，转身慢慢走出冥王殿，开心不过一刻，看来她真的要在冥界待一辈子了。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句话。 “七七，你可以装满你的功德录。”冥王些许也实在没办法了，才会说这句话。 七七转身恶狠狠地剜了冥王一眼，随后负气离开。 不带这么打击鬼差的！那功德录是个集攒福报的灵盒，做的好事多了，里面便会多那么一点功德化作的星点，而七七来到冥界这几十年，收的阴灵阴魂无数，也只集攒到一个半亮不亮的星点。 回到自己的小屋外，七七靠在石头上，抬头看着空中的假星星。 装满灵盒至少要装上万个星点，这五十年勉强攒了一个，五十万年？ 她就成老鬼了。 那假星星很是晃眼睛，七七闭上眼睛想着下个月要主动加工，争取三十万年后能离开冥府。 洪水干涸，绿退竹坡。 几年间，冥府的星星坏了两回，守门的大将换了五个，冥王的案前文官回天宫了。 但，七七依然是冥界资格最老的鬼差。 最近冥界传着一些话，说是南方冥府有个鬼差，五六年时间招了上万个阴魂，冥界少了这般励志的鬼，于是被传为佳话，更是被尊称为“冥府之光”。 七七站在往生桥边，变出生死簿，一个名字消失了，然后惯例掏出自己的功德录，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有两颗星点，其中那颗半亮不亮的慢慢发出了持续微弱的光。 呀！可喜可喜，终于有点看得见的回报了。 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七七变出生死簿，看着这个月最后一个阴魂“修痕”，然后安然入睡。 第七章 这梨不好看，就不好吃了 江安镇大土坡东面山脚下盖着一间黄土房，房子旁种了一小片梨树，硕大的梨子挂在树上，偶有散雀来啄食，屋内的年轻人便会像偷了他十两银子一般跑出来，用着竹子响刷把散雀赶走。 七七跟着此人进了屋，他的阳寿还未尽，自然是看不到她的。 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七七用手撑着下巴，观察着他，劈材、添火、切菜外加掌勺，此人都做得非常顺手。 生死簿上偶尔也会有纰漏，比如名字写错了、时辰写错了、或者死因写错了，七七作为冥界资格最老的鬼差，对于这些细节便没有那些新来的鬼差看得那么重，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将阴魂带到往生桥即可，这次修痕的生死薄上没有写死因。 “修痕，十九岁，东泽八十二年三月初七，午时末，死于---” 后面的字迹模糊到看不清了。 半个时辰不到，他已做好了两菜一汤，两个菜七七说不上名字，那个汤她倒是知道，里面加了梨子，闻着十分香甜。 修痕匆匆吃完饭，从屋子的一角拿了个竹篓就出去了。 七七在凳子上呆坐了一会儿，也走了出去。 出门看到此人在很吃力地爬那棵最大的梨树，那梨树不高，但他一副文弱书生样……七七瘪嘴摇了摇头，凡人多数都是死于不自知，她就不信他能……咦？他竟爬上去了。 修痕在够得着的枝桠处摘了两个土梨，轻轻地放进竹篓里，然后抬头望向树梢巅，微锁眉头半眯着眼扫视着，看到树尖正挂着一皮相甚好的土梨，便伸手去勾，但离得太远，他便往外面挪了挪。 突然，他脚下一滑。 “唔。”修痕背朝地直直地摔在地上，怯声痛呼，双手将装有梨的竹篓护在胸前，其中一只手还拿着个梨，一动不动。 早已经看惯各种死状的七七，蹲在他身侧仔细观察着。 修痕已听不到周遭一点声音，只屏息握紧手中的土梨，睁眼望着这棵他精心栽培的梨树，只是这个时节的土梨怕是还有些涩口。 一阵风吹来，惊扰了林中歇脚的飞鸟，修痕嗡嗡听见几只鸟雀的声音，许是老天见他可怜，没要他命。 他终于喘息过来，躺在地上休整了一刻钟，才挣扎着慢慢站起来，随后一瘸一拐地走进里屋。 还有一个时辰他就要死了。 七七坐在门口的石梯处，无聊得很，随手打开了修痕的命薄。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七七就想打瞌睡了。 此人不仅生活无趣，平生也十分无趣，出生在东部临海城镇沧州一个捕鱼人家，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在家里不受疼爱，爹娘不待见他，同胞欺负他，不过命理讲究来回可不一定要是来世，在修痕十二岁时，突发海难，一夜过后，整个村子都被淹了，他家人全死了，之后修痕便来到了这大土坡，开始一人独居的生活。 关了命薄，睡意来袭。 闭上眼，好像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梨花香。 一个时辰后，七七醒来，睁眼看到面前站了个人，回忆片刻，是修痕。 “这是死了吗？”七七仰着头嘟囔道。 修痕浅笑着，走向她，然后弯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石梯上拉起。 他拉着七七朝院外走去，边走边道：“这棵梨树结的土梨很甜，我摘给你尝尝。” 被他拉着，七七鬼使神差没有挣脱。 到了梨树下，见修痕挽起袖口准备爬树，她忙拉住他，“用杆子打就行，别上去了。” “这梨不好看，就不好吃了。” 一阵风吹过，七七又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这梨树已经结果，怎么还有梨花？ 她仰头望了望，没有梨花，再低头，面前的人却不见了。 “修痕……修痕……”她惊恐地四处张望，喃喃重复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 “修痕！” 惊呼一声，七七终于从睡梦中醒来，额间布满冷汗，她晃了晃神，环视了四周。 她还坐在石梯上。 第八章 将死之人的反应 天空突然放晴，檐下一缕斜阳顷刻落在了七七左脸上。 她缓了一瞬后，猛地从石梯上弹起，疾步往屋内冲。 见屋内的人还在，她松了口气，还好人没死。 修痕正在屋子里收拾包袱，七七看见包袱的一角，有葡萄果干、烤肉干、蜜饯梅子和刚才采摘的三个梨，他收好包袱，环视了这个屋，视线在七七的方向停留，嘴角带有笑意。 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此人已经死了？ 观察着他，七七慢慢挪到到了一旁，见修痕的视线并没有跟过来，她才稍微松了松心，想是不小心对上的。 不多时，修痕便背着刚才收拾的一堆好吃的出门了。 烈日当空，他背着包袱往大土坡坡上走，她在后方默默跟着。 冥界是见不着太阳的，而这凡间中午的阳光，是劲头最足的，她被晒得头晕眼花，抬头见前方的修痕还在不急不慢地走着，像是没有停下里休息的意思。 她只得继续在后面跟着，修痕大概还剩半个时辰了，平安收魂后，下个月的召回令会不会有她呢？ 七七想得入神不小心被地上横生的树根子跘住了，正欲用仙法起身，周身灵气刚刚聚集。 前人却抢先一步，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把她扶住了！ 七七愣着靠在修痕手弯处，自觉想到了刚才的梦，明明前一刻还热得汗流直下，此时却不禁打了个寒噤，把着修痕肩膀的指尖一震，缓缓抬头。 “你是死的吗？” 修痕将她扶起，温和道：“我还没死。” 对，他没死，他现在还是有形的！ “那你怎么能看到我？”七七挣脱他，不着痕迹退后两步。 “我小时候经历一场海啸后，便能看见些其他人看不见的。” “那你从开始就看到我了？”她试探般小声问道。 修痕点头。 不知为何，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七七心里就发虚，“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修痕神情并未有对她的害怕，反而…反而十分从容甚至多了一分欢喜。 “你刚才说过了。”修痕说完就往坡上走了，七七在后面快步走到了修痕的身侧。 “我说什么了？” 修痕垂眸道：“你说我该死了。” 她不记得她说过啊？七七摇摇头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根据你的命薄来的，不是我要杀你。” 说完担心他不相信，喘着气又道：“我是冥界的鬼差，你可能不相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此人原本就可看到鬼魂，如果不相信她，待会儿跑了……那她在冥府这几年的功绩就全毁了！ 修痕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山路十八弯，见身旁没有声音，边走边转头看了眼身后五官纠结的她，悠悠问道：“那我何时死？” “啊？” 她沉溺在自己思绪中，已经从他半路逃跑想到她老死在冥府小破屋了。 见她懵懂的模样，修痕失笑，转身继续往坡上走。 七七这才反应过来，暗叹自己在收魂路上草木皆兵，提裙跑到他身侧，老实回道：“午时末，不过你不要害怕，一下就过去了，马上就可以投胎转世。” 说完便看到修痕眼神变得暗淡，七七这才欣慰，这才是将死之人的反应嘛。 第九章 一个孤零零的阴魂 终于爬到了坡顶。 修痕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打开包袱，七七蹲在他对面。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能否陪我过？”修痕问。 七七想了想，“你命薄上显示生辰不是今日啊？” “那定是命薄写错了。” 接过修痕递过来的梨，七七点点头。 哎，生辰便是死期，这命数着实差了些，捧着梨咬了口，这梨表面看着并不怎么好看，但吃着却很甜，七七没话找话说：“你很喜欢吃梨？” 修痕浅笑道：“这梨过甜了，我本不喜欢吃，但偶尔想尝甜了，便只爱这梨。” “那你也不用爬上树啊，用竹竿打下树就好了嘛。” 正在斯文吃着梨子的修痕，咽下后回道：“不好看，就不想吃了。” “不好看，就不想吃了……”七七喃喃重复着他的话，突感背后一凉，难道她还在做梦？ 她悄悄掐了下自己小腿，“嘶……”七七哑声吸气，好痛！ 边揉着自己刚才被掐的地方，边疑狐地看着修痕。 是巧合吗？如果是巧合，那也太矫情了，七七微微瘪嘴不赞同般摇了摇头，这人真不愧长了副书生模样，如此好看，是她招的阴魂里少见的。 如此好看？这周遭一切，不知是何处突然让七七觉着有些熟悉，便细细盯着他看。 在她毫不避讳地探究下，修痕虽神色未变，但耳垂处却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像热的，更像是羞的，他忙轻咳两声。 “你今年十九？”七七问。 修痕点头。 见此，她了然于心，手撑地坐下，咬了口梨望向别处，七七刚还想着是不是他命簿出错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 修痕。七七像是见过前世的他，他还是这般，一个孤零零的十九岁阴魂。 不对，他现在还没死。 从来没见过轮回后命数还一样的，七七不知他是怎么投的胎，难道是妄渡大师江郎才尽，编不出本子了？ 修痕整理好包袱，“这些就送给你。” 她看着沉甸甸的包袱，知道他时辰不多，便不再同他拉锯这些没意义的事情，点点头就当谢谢了，回想着好像还剩有龙须糖、葡萄果干、烤肉干、蜜饯梅子和一个土梨。 远处林子沙沙作响，一阵山间风吹来，冥府之人都是喜寒不喜热，她虽是冥界之光，但仙法低微，也不耐热。 凉风习习，心里终于舒爽许多，七七沉下心来，望着远处静听风声，悠悠等着这个凡人死去。 风卷着山间气息袭向她后领口、发间、和鼻尖，她皱眉深吸一口气，“你闻见梨花香了吗？” 问完，七七转头看向修痕，他正站在她身后几步，两人视线相交一瞬，修痕眼眸已不着痕迹移向了别处。 “我在这山的坡脚种了些梨树，花还未谢完。”说完，他低声补充道：“可惜还未结果。” 七七想一探究竟，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向下一望，便看到了从半山腰蔓延到山脚的满地白花，这半山的梨树，颇为壮观。 最多等两个月，这半山的土梨得买多少银子啊！ “一个人种这么多干嘛？”七七问。 见她眼起涟漪，修痕先是目光炯炯，转瞬间眼眸暗淡，淡淡回道：“土梨可以去茶叶的涩味，做成糕点。” “这也太多了。”她感叹完，却见他双眸清冷，七七慢慢转过身去，望着那一片还未结果的梨树，懊悔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今日是怎么了？还和将死之人聊上了！ 身后良久没有声音。 时辰差不多到了，七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却无一人，她又凝神感受了这方圆一里，也无一丝人气。 而修痕虽看着像是文弱书生，可到底也是一十九岁的男儿，并没有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征兆。 七七犯了难，这人怎么死？ 第十章 他没死 半刻钟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打开生死簿“东泽八十三年三月初七，午时末，死于---”。 没错啊……真是怪了。 抬眼看了眼旁边的修痕，他正站得十分规矩，许是想死得好看些。 此番场景，她最担心这人跑了...... 看着他正要说话，七七忙抬手制止他：“相信我，我真的是冥界鬼差，并不是这山间小灵来戏耍你玩的，你别跑。” 她的严肃，惹得修痕轻声一笑，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现在怎么办？” 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如若他在之后的某天死了，阴魂没人来收，那便成了一缕可以炼化的阴魂，虽可能向善，变成庇护一方的活菩萨，但也可能变成一个厉魂，扰得凡间一方不得安宁。 七七下了决心道：“我先带你回去。” 本想着他应该会害怕拒绝，但见他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七七发了善心安慰道：“如果是生死簿写错了，那到时我再送你回来。” 说罢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些没底气道：“那冥府便是属于仙界了，你现在是凡人肉胎，虽不至于灰飞烟灭，但肯定是不好受的。” 这自然是骗他的，凡人也能上天宫的。 不好受的原因是她法术低微，自己幻化飞行倒是很快就能到冥府，但现下因为修痕是有形的，带着他就只能实打实地飞回去，这一路颠簸是少不了的。 “你扶好我，不要跌下去了！”云雾中她大声喊道。 整朵云被她驶得七倒八歪。 没有听到回声，她低头看了眼坐在云上，抓着她裙边脸色煞白的修痕。 七七安慰他：“不要担心，没事---啊！”一个颠簸，她立马看向前方。 又一个急转，好险！差点撞到了不知哪路仙家布下的仙石。 微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不要看我，看前方。” 听这声音，七七打起精神看着前方，可不能在这凡人面前丢了冥界的脸。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载着修痕到了仙界，只是停的时候，没控制好仙法，一不留神他就被扔出去了老远。 伸手没抓住他，七七赶忙跑过去，扶起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修痕脸色青白，发丝凌乱，半眯着眼看着她，“没事，不---” 话还未说完，就晕在了她臂弯处。 七七急忙探了他的鼻息，有气，还活着。 将修痕扶到一旁背靠树干休息，并朝着他施了道仙法，这下他就不能离开她方圆半里地了。 而他的情况，七七用谜语传回了冥府，只是不知今日当值的司官会不会收到？ 冥府在南面，如今腾云她要绕着东边，飞一会儿歇一会儿地回去，至少也要三日。 幸好这是本月最后一只阴魂。 这是临东的横海，七七曾到过这里，却从来只是路过，那时也没有心情欣赏横河的美景。 夜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 她躺在修痕身旁，望着上空，许久许久。 这片繁星像是离她很远，不像冥府那般触手可及，七七向上伸直手臂，挡在眼前，缓缓转动手腕，虚眼看着淡白色的星点从这个指缝移到下个指缝，然后又移回来，乐此不疲。 不知这蔓延至天边的繁星有一万颗吗？ 第十一章 乌龟仙子 一，二，三……六十七，六十八，八十八，八十九…… 慢慢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天未亮时，修痕先醒了，手肘处的疼痛让他不自觉皱眉，巡视着四周，最后视线落到了身侧的七七。 而地上的人像是有感应般，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来，垂首揉搓着眼睛。 “你好点了吗？”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有些沙哑。 “嗯。” 七七醒醒神，这才抬头看他，繁星褪去，她看不真切，遂凑近他身旁。 嗯......脸色还是苍白，但要比之前好点了。 “饿了吗？”她懵懂着问。 没等回话，七七就将一旁包袱递给他，“你多吃点，不然会晕的。” “你呢？”他接过后打开包袱问。 看了眼那些香嘴，她将头瞥向一边，淡然道：“不用，你吃吧。” 她刚一说完，修痕就将一包果干放到她手中。 “味道不错，可以尝尝。”修痕道。 “那好，等你吃饱了，我们就赶路啊。” 两人坐在海边，吃着果干，看着寂静的海面。 仔细回想，这算是她这些年来少有的闲情雅致。 海边的微风吹着她的散发，修痕看着侧前方的人儿，眼眸中印着她的剪影，开心一下蔓延到苦涩的心底，五味杂陈，“多久了？” 七七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当冥府的鬼差多久了。 反正之后到了孟婆处，这人便不会再记得她了，七七真情流露，“几十年了。”唉声道：“不过是冥历几十年，凡间却是上万年了。” “幸苦吗？” 夜里静静的，天还没亮，七七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凡间的人都害怕他们，但他像是从开始就不怕，这人有些奇怪。 咦？难不成他不想投胎转世了！ “幸苦，当然幸苦，没有睡过一次安生觉，每次招魂都心惊胆战，太幸苦了！”添油加醋说完，她悄悄瞥了眼修痕。 果然，他面露不悦。 顺着他低垂的眼眸，看着装有糕点的纸袋被他松松拿着，却没打开，他应该是不饿吧。 她站起来催促道：“休息好了，就走吧。” 正欲起云，面前突然海中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晨曦之下的宁静，紧跟着海中冲出了一老龟。霎时间，刚才还平静的海面掀起狂风巨浪，海面阵阵涟漪。 七七迅速用衣袖挡住了飞来的海水，另一只手立刻将修痕护在自己身后，低头一瞧，她的鞋子被打湿了。 老龟站在海中央，化成人形，是个漂亮的姑娘，看了眼七七，轻蔑笑道：“原来是冥界的小丫头，为何在我横河久久不离去？”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只要不是劫人的，万事好说。 七七上前躬身行礼，“这位仙友，我因有些事，只得在此处休息，如有叨扰，还请见谅，我们这就走了。” “你一冥府小鬼，也敢与本仙子称友？” 此人不善，但她也没有怕。 七七是冥界的人，冥府虽在这仙界地位低，但人员多、组织大，也没有像天宫有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只要有鬼差被欺负了，那就有乌泱泱一群鬼差报复回去，也不杀人放火，就给带点阴气去，积少成多，即便是灵力再充沛的仙山，最后也会布满阴森之气。 不过。 她不像别的新来的鬼差有靠山就意气用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修痕带回冥府，所以不能和这乌龟仙子过多纠缠。 “是我的不是，还请乌龟仙子见谅。”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修痕的浅笑声，此时天已露白，这一笑惹来了乌龟仙子的注意。 “这凡人怎么到了仙界？” 第十二章 于帐中受辱而死？ “他是我招的凡间阴魂。”七七顿了顿，继续道：“我在凡间收魂之时，因着一些意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乌龟仙子像是不在意她说的，而且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不是刚才跋扈的样儿，像是换了个人，竟然……竟然有些娇羞？一双笑眼更是直直落在修痕身上，刚才还略带羞涩的表情转而一脸痴笑。 咳咳，七七迟疑片刻，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着身后微低着头的修痕。 “你叫什么名字？” 不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应该不是问她的。 身后没声。 眼见乌龟仙子脸色有些挂不住，七七退后半步，悄声劝道：“这仙子脾气不好，而且我打不过，万一……” 正说着她眼前突然变得模糊，一瞬又清明了。 哎，这次收魂太耗精力了…… 七七晃晃脑袋，整理思绪准备继续往下说，但总觉得有地方不对，万一……万一将你伤了？她在心里揣度正要说出口的这句话。 来回想了几遍，终于明白过来。 这榆木脑袋，差点误了大事！七七没再说话，只是不经意往旁边挪了一个身子的距离，让乌龟仙子能将修痕看得更真切些。 也许，修痕就是死在她手中。 但到死是一个过程，他是个有骨气的凡人，只当没听到乌龟仙子问的话，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一下。 啧啧啧，这般不给乌龟仙子面子，该打起来了吧？ 没想到，她见修痕如此冷待她，笑意更浓了，摆摆手对七七说道：“他留下，你可以走了。” “啊？” “我要将他收入我的帐内，马上就要。” 七七被此等风流话吓到了，凡间这种事情倒是有，但仙界却从来没见到哪路仙家像这般……真性情的，既然不是要修痕命，她婉拒道：“仙子真是为难我了，如若他到了时辰阴魂不归，冥王可是会怪罪下来的。” “你放心，我会让我们这的仙主水神和你们冥王说的，给他讨一个凡人，应当没问题。”乌龟仙子豪爽道。 这人也太过执着了，七七不忍地看向修痕，难道都是命数？难道是“修痕于帐中受辱而死”？ 两人皆沉默，她是内心同意但难以启齿，而他正在想一件事……鬼差怕冷吗？ 一时间除了海风声，再无其他响动。 过了半响，他终于开口，垂眸轻声道：“你的鞋湿了。” 黑色的鞋打湿不易看出，他也是仔细才看清她鞋腕处一条浅浅的水痕。 他的声音很小，饶是海风不大，七七听得也不清楚，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说什么，低头瞧着自己的黑鞋，这才感觉到两只脚已经冷到没有知觉了。 一瞬间，七七心中有丝道不明的情绪，还来不及回味，突然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她就晕了过去。 天宫，灵月泉内，一片光亮。 好香啊，是淡淡的药草味，七七慢慢睁开眼，这是哪？ 四周烟雾缭绕，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自己正趟在一处水中的石头上。 发生了何事？ 正欲起身，“嘶……” 痛！她疼地立马跌了回去，浑身筋骨每一处都在发难。 这时，门外进来一女子。 七七寻声，看清来人，反应了几秒。 第一反应，她是眼花了吗？ 又重新睁开了几次眼。 “十五！”激动地又想坐起身，“你……你怎么在这？” 第十三章 天宫？ “什么十五？”这姑娘疾言厉色道。 青色束腰，白色纱裙，冥府时候长长的刘海被梳了上去，除了这些不同，其他都和十五一模一样，甚至连声音都相同，但她眼眸中的疏离，又让七七觉得这不是十五，十五绝不会对她这般不耐烦。 七七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腕，凝神汇气，试了几次灵气都没法聚集，整条手臂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不禁让她湿了眼眶，真的是痛哭的！ 看来那条用蛊引线编织的手链没法给她看了。 “我是你朋友啊，你怎么在---” 略带挫败感的声音突然停住，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旋了几圈。 这里难道是天宫？ “你个小小鬼差，谁是你朋友，我自小便是这天宫之人，可从来不会去冥界那种地方。”青衣仙子冷眼斜视道。 “自小就在天宫？” “对，这里是天宫，你命好，被清元神君捡了回来，不然你这冥界的小鬼，怕是死后重新投胎再等个上千年才能上天宫。” 说了会儿话，七七脑子终于清醒了些，想起那日她突然晕倒，便急问道：“那你有见到---” 话说一半，就被青衣仙子急着打断了。 “这段时间你就暂住在灵月泉，清元神君说了，你醒后，再睡上七日，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这几日你哪儿都不准去！”她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头朝着别处斜眼看着七七，咳了两声后，口齿不清道：“我叫冷月，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 “救我时，可曾见到我身边还有一男子，长相---”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 冷月哼道：“没有。” 这敷衍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见过还是没见过，七七本想再问她，但脑中突然闪过了那日的场景，待她仔细一回忆，又头痛欲裂。 她晕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极力睁大自己的双眼，不再回想，决定先弄清楚当下是怎么回事。 “清元神君是？” 这只是七七随意想的话头，没想到却是踩了青衣仙子尾巴。 “你个冥府小鬼，休得打探天宫之人，你只当好运，养好了，就自觉回去。”冷月冷言道。 这话寒心，不管她是不是十五，这都是顶着她好朋友模样说的话。 七七刚才强行聚灵的手臂还没有缓过来，现下就像是每个关节都被人扭了几圈失去知觉后，又用针刺让人恢复过来一样，一阵一阵钻心的疼。 身体和心里都受了打击，本来就泛白的嘴唇更是没了一丝血色，她强撑着一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般讨厌我，但还是要谢谢你和清元神君的救命之恩。” 站在旁边的冷月，愣了片晌，看着七七微微颤抖的嘴唇，心冷不丁一软，勉强点点头，“知道就好。”她的声音小了些，“嗯……有什么事就找我。” 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七七压制住心中的喜悦，想着再问些什么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咕咕”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羞愧地闭了闭眼，眼神示意这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遂可怜道：“我饿了。” 冷月莫名，这人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果然是不能给她好脸色，“这没办法，我们天宫中人，不食杂粮，你就饿着吧。” 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七七不自觉傻笑起来，这人就是十五！一个人的小习惯是不会变的，十五梳发就偏爱用杨树木质的发簪，发尾喜欢用扁状的铜圈束发，这人也是如此。 还有一点最像的，十五这人也特别心软。 “冷月……”她喃喃重复着这两字。 竟然在天宫重逢了十五，她比在冥界的时候皮肤红润了些，也不像之前那么瘦了，看来在天宫过得不错。 但，开心不过片刻，就忧从中来，不知那阴魂怎么样了。 缓缓闭上眼睛，休息好后，她要弄清怎么回事。 头痛慢慢缓解，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她从来没经历过的回忆。 第十四章 回忆（上） 脑海深处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你的鞋湿了。” 七零八落的画面，慢慢拼凑在一起。 她不是晕倒了吗？怎么还站在……修痕身旁。 乌龟仙子朝他们走来，越来越近。 她看见修痕拿出了一把匕首。 他是要杀谁？ 旁边的七七，木讷地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他，她一动不动，脸上更是没有一丝生气。 “砰”的一声，一柄黑剑凌空划来挑飞了修痕的匕首。 “何人？” 这是乌龟仙子气急败坏的吼声。 头好痛！七七躺在石床上，手指紧紧揪着袖口处的衣衫，额间有些许汗珠，拧紧双眉挣扎了一番，却怎么也醒不来。 远处飞来一穿着凡间道服的男子，单手接回了空中盘旋的黑剑。未发一言，就朝乌龟仙子飞去，还没在水上站定，就向她杀去。 此时天已大亮，明明那两人的打斗如此激烈，但石床上的七七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回忆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像是过了很久，一道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不去帮忙？”是修痕在说话。 七七眼神涣散，盯着前方，没有回答他。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修痕问：“你怎么啦？” 依然没人回答他。 不知何时，那二人打到了离他们不远处。 乌龟仙子愈来愈大的怒骂声，扰得石床上的她心神不宁。 “你个臭道士，我不认识你。” “看姑奶奶把你大卸八块，丢到我海里喂鱼！” “你奶奶的！” 仙法缭绕，一片雾蒙蒙的。 石床上的七七抿紧双唇，双眉紧锁，修痕呢？她找不到要带回冥府的阴魂了。 “修痕……修痕……”她大声喊着。 过了好一会儿，浓雾淡去，才终于看到了他。 修痕站在她面前，“你说话！”声音不大，却克制，却……恐慌。 回忆里的七七，自始至终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自然没人回答他。 半刻后，乌龟仙子败下阵来，放了句狠话，骂骂嚷嚷中仓皇逃回了海里。 道士将黑剑收回剑鞘，大步走向他们。 这人要干什么？不会是来抢阴魂的吧！ 回忆里的七七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盯着那道士，眼眸一刻也不落旁处。 道士假意咳嗽了两声，“这位仙子，还是快快带着你朋友离开这里，那人虽然被我打跑了，但肯定会再回来的。” 七七终于说话了，“多谢今日救我朋友之恩，还不知仙友出于哪座仙山？什么称号？得空了，小仙定来拜会谢恩。” 这是她说的话？她最怕收魂路上遇上别家仙君了，怎么可能同他说这些话！ “我是凡间九灵阁的一名弟子，蒙上天怜悯，让我坐化成了真人，后在凡间捉妖，修成了一名散仙，在仙界并无称号。”他顿了顿，“若仙子不嫌弃，可叫我凡间的名字王真。” “仙友是去哪个方向？不知是否同路？”七七殷勤问道。 “现正要去南边捉拿一只祸害过凡间的兔子精。” 薄雾中，她对王真说：“我和朋友也去南方。” 朋友？那是阴魂！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到冥府！ 王真笑道：“那正好同路。” 三人腾云穿梭在薄云中。 “王真道长，你是多少年坐化的？” “三百年。” “那你定是九灵阁资质很高的弟子，才三百年就成真人了。”她的语气有些谄媚。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王真脸一红，“我天资不高，只是想着收尽天下妖。” “你可有娶妻？” 石床上的七七，渐渐平静，沉溺在回忆中。 “我师从九灵阁，便断了凡情，自然不会娶妻。”刚说完，本来平稳的云床突然颠簸了一下。 霎时间，云床突然散开，三人齐齐掉落下去，半空中，七七反手抓住了修痕衣领，一跃飞到了一处峭壁中凿出的小路上。 “怎么回事？”七七问。 刚一言毕，身后突然传来放肆的大笑声，顷刻，声音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回荡在两山之间，连绵不绝。 他们还来不及说话，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虾兵蟹将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子走到了王真面前，嚣张道：“你就是伤我姐姐的臭道士？” 七七面容严肃，双手握拳。 王真紧盯四周，手握剑柄。 只有修痕没理那男子，他只是转头看向身侧之人，冷言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小乌龟哼声道。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在这峭壁中尤为突出，但却始终没引来修痕的注意。 自始至终，修痕都只盯着一人，他慢慢逼近王真，阴沉道：“你是谁？” 第十五章 回忆（中） 他的声音决绝，但王真并未理他。 一旁的小乌龟神色慌乱了一下，又立马镇定下来，朝着王真呸了一声，“你就是那臭道士？”说罢又瞥了眼修痕，冷哼一声，“一个凡人而已，你们今日给我赔礼道歉，再让我将这凡人带回去，我就放你二人离去。” 王真拔出黑剑，指着小乌龟。 顷刻间，惹得周围的虾兵蟹将皆举起了武器，目光仇视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人。 这时，一直安静的七七，突然扬起了自己的手环，“你个乌龟老王八，还想我给你道歉，也不怕折了你这老乌龟的寿。” 一瞬间，他们就打成一团，不过奇怪的是修痕身在其中，却没人伤他。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倒地吐了口血。 突来的红色侵染了回忆，加重了几分凄凉。石床上的七七猛地朝空中踢了两脚，这人不是她！那手环是生死簿化作的法器，她不会这般不爱惜。 终于有醒来的迹象。 但入梦太深，她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也忘记了还身处梦境，隐隐约约只有个记忆，世人都不要她了，他们都和那个与自己相貌相同的女子说话。她像个孤魂一样站在他们身旁。 “你不是我……她不是我！”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试图阻止女子，又试图唤醒旁人。 但没人理她。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被道士扶着，嘴角有道鲜红的血迹，沿着脖颈浸湿了领口，最后隐没在黑色的衣服上。 刚才拦住他们的那帮人早已消失不见。 “王真，王真，你怎么啦？”那女子口齿不清喊道。 她的声音带有哀怨，七七这才发现王真后背竟然被灼烧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甚至还有隐隐的青色火焰在燃烧着。 血肉模糊，黑色的灰烬粘连在上面，不知是衣衫烧的还是皮肉烧的。 谁这么残忍？ 不觉叹息间，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光线，七七一抬头，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女子，现在竟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横于胸前，另一只手的二指抵在王真眉心。 她在干什么！往王真身上渡灵气她会死的。七七想阻止她，过去拉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触不到她。 “没用的，别浪费了。”王真终于开口阻止她。 但女子拼命摇头，哭喊道：“我一定会救你的，不管怎么我都会救的，就算你内丹被毁了，我也定要把你救回的。” 看了整场戏的修痕，猛地后退一步，定神后快步走到那女子身边，“或许他已经没有救了，又或许这不过是一个化身---” 女子又说话了，“对，不过是早一点步入虚无，一切都不要当真罢了。” 她擦干眼泪，将王真扶到一旁的石壁处靠着。 “我叫七七，是冥府的鬼差，或许你不信，在见你第一面时，我便把你敲进了心坎里。”女子望着王真道。 “我才是七七，你不是，你到底是谁！” 七七的声嘶力竭自然没人听见，现在没人能看见她，他们只会当给别人渡灵力是她。 她围在女子身边干急地转悠，眼见女子灯枯之际，突然听到修痕说了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 “你不是她。” 她是出现错觉了吗？或者这人能看见她？ 修痕慢慢走到那女子面前，和七七擦肩而过时，拂袖被风吹起穿过了她的手臂。 “你不是七七。”他又重复了一遍。 第十六章 回忆（下） 女子并没有理他，继续渡灵力给王真。 她是笑了吗？ 七七刚才不经意看到了她的一丝浅笑，就在修痕说完话的那一瞬。 女子又重新抬起头，再看仔细些，就只看到女子紧抿嘴唇，面色苍白，满脸愁容。 但她不会看错的，她刚刚明明就笑了。 修痕已经退到一旁。 “你我虽认识一天不到，可我心里却有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王真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如果我不是九灵阁弟子，你不是冥界鬼差，那我定会上你家来提亲的。” 女子惨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话了。” 看着王真灵力一点点消失掉，女子突然原地打坐。一只手提气，另一只手捻诀，七七看着她的口型，无渺决---用于仙阶提升的口诀，可以让仙者减轻内丹被强大仙力冲撞的痛苦。 一个不好的想法出现在七七的脑海，她是要拿自己的内丹吗？ 但有一人比她还着急，修痕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 对！快敲晕她！内丹不能被她毁了。上面还有她这几十年来刻的字，忍着内丹碎裂刻的字。 突然--- 一霎过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随之金光一闪而过。 山谷的薄雾慢慢散去，耳边慢慢多了山林里的鸟雀声，还有谷底的溪流声，风轻轻吹过燥热的午后，阳光照在了小路边的野花上，还泛着露水，晶莹剔透。 此时，小路上就只有了两个人，修痕和七七。 “我们怎么在这？”七七正准备起身，一下没站稳差点倒在了地上，还是修痕扶住了她。 他的眼神在一瞬探究后，变得明亮，就像突然放晴的天空一样，“你怎么样？” “我是被乌龟仙子打了吗？好痛！”她勉强站定，轻轻扭着自己的胳膊，探出头去望了望天，声音变得严肃，“走吧，我需马上带你回冥府。” 不等修痕回答，就忍痛拉着他，驾云走了。 她脸色煞白，身体越来越不舒服，担心误了大事，最后只花了一天，他们就到了往生桥。 “可否帮我叫来今日当值的司官？”七七对着往生桥的看守说道。 看守打量着她，又扫了扫她身后的凡人，呵斥一声：“这是冥界，怎是活人来的地方，趁现在没人发现，你们快走！” “他便是这次要死的人，因一些意外，到现在还活着，劳烦通禀。”七七咳嗽了两声，咬牙说道。 看守拿出双刀对着二人，“你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大喝一句后，双刀就朝七七劈下。 强打的精神早已支持不住，她用最后的力气攥紧手心，咬住后槽牙，等待刀刃劈上身。 不过，不是刀刃先触到她。 七七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双肩，凌空一转，再站定时，她已经没了力气，靠着身后的人，才没有跌倒。 一片静默，她慢慢睁开眼，看见了交叉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臂。 是修痕护住了她。 她想转身，但却突然没了身后的支撑，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同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守卫从她面前一溜烟跑了，七七撑着地，慢慢转过身。 修痕侧倒在地，还在留血的背有两道伤口，血从他的腰间蔓开，慢慢往她的方向流，她的膝盖被血浸湿了，带有温热。 七七也没靠近他，就这么呆呆看着，眼神空洞，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片刻后，修痕断气。 生死簿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慢慢变得清晰“东泽八十三年三月初七，午时末，修痕于往生桥处为救钟灵而死”。 修痕的阴魂离开本体，慢慢蹲在她面前，未发一言，看着她左肩的一大片血渍，突然苍凉一笑，转身不带任何迟疑地走进了往生桥。 她望着愈来愈远的背影，还来不及看生死簿，修痕的名字就消失了。 最后，那道背影化作一个黑点，淹没在了白雾中。 几乎同时，修痕的本体慢慢化作了白色的星点，就像那晚的繁星一样，多到她数不过来。 看着它们向远处飘去，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才缓缓闭眼，晕倒在一片白色星点中。 第十七章 她是冥府的人 缓缓睁眼，呆呆地望着上空灰白的一片，回忆里桩桩件件都是如此激烈，可到了现在，她却是什么感觉都没了，没了开心，也没了伤心，如果真要说空落落的心里有剩什么，可能只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凄凉。 良久。 七七突然痛心疾首地闭上眼，她算是想明白了，真的有阴魂如此大胆，竟敢上鬼差的身，奇耻大辱！ 额--- 那天还有一个人。 她缓缓睁眼扰断了回忆里的血色。 好在他并未逃跑。 她的救命恩人，不知转世后过的怎么样？ 又回想起了之前的怪事，七七眉心微皱，眼珠子转悠着狐疑地扫视着四周。 难道她真的被某个恶灵缠上了？ 躺了会儿，她起身下床，虽身体还有些僵硬，但并没有痛处了。 踱步走到屋外，是个长廊，七七向外走了几步。 突然一只飞鸟从她面前掠过，带起了一阵风。 再一睁眼，她便看到了凌空之下，蔓延到天边的仙宫，不像凡间唱的那般“金光玉地”，而是一片绿野之态，仙气环绕在其中，大小仙宫错落排着，上空低低飞着一些彩色的仙雀。 难怪每个仙君都向往天宫--- “你终于醒了！” 还未感叹完，她就看见冷月板着脸向自己走来。 七七有点模糊地点点头。 在她面前站定，冷月忍着心中的不满，提醒她，“你睡了，整整一年。” 这么久？七七瞪大眼睛，讷讷地问，“那我还怎么回冥府？” “我怎么知道！” 沉默。 刚才的激昂之情全都消失不见，心里寒到了极点，手心更是冰凉。 她浪费了一年的时间，生死簿上的阴魂怎么办？ 功德录里积攒的星点，还在吗？ 冷月被她悲壮的表情唬住了，语气轻缓地告诉她清元神君找她，又指了指一座仙宫的位置。 也没管她有没有反应，就挥袖走了。 七七走在路上，像丢了魂一样。 这地方虽然很大，但除了她之前睡的屋子，就只有一间仙宫了。 门外，她举手刚准备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正前方坐着位仙君，看起来要比她年长一些，想来这就是清元神君了。 她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天宫中称号带神字，那必定是地位极高的。 悄声进屋，站了半响，可面前的清元神君却一直没睁眼，好在她在冥界也听过很多关于天宫的传言，这天宫的规矩，她懂，跪就对了！ 噗通一下跪在清元面前，七七正言道：“拜谢清元神君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惊扰了他的冥想，这在天宫应是大罪，但清元并不与她计较。 “你先起来。” 七七慢慢抬头瞧了瞧，看他面色并无不悦，才起身跪坐在他面前。 清元问：“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很多了。”她如实回道。 “那就好。” 见神君说完话，又要闭眼，七七忙开口，“清元神君，小仙何时回冥界？” 清元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过了半响，才开口回答她。 “你现在内丹虽然保住了，但灵力低微，还入不了冥界。” 话一说完，七七又受了一次打击，她现在竟然连冥府的门都入不了了…… 她萎缩在原地，回不了冥府，也不能安心在天宫这么待着啊。 “可我是冥界的人---” 第十八章 天宫养伤 冥府之人私逃出去，还私自上了天宫，待了这么久。 她轻轻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恢复后，我送你回去。”清元知道她担心什么，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冥府鬼差众多，凡间事物不差你一人。” 七七眼眸一亮，清元神君的语气虽然淡漠但笃定，一下让她绷紧的心弦松了不少。 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其它感觉就回来了，她捂了捂干瘪的肚子，哭丧个脸，道：“我之前失了灵力，现在仙法地位，扛不住不吃东西，小仙有些饿。” 说完，抬眼看了眼面前的神君，不经意瞥见了他闭眼一霎清冷的眼神，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她却心里直发憷。 自然没敢再问什么。 匆匆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在冥府的这几十年，收魂无数，见过各种阴魂，好的坏的，无辜的有罪的，数不胜数，死因更是花样百出，但根本上来说，大多都是因为贪，贪得无厌。 清元神君救她，已经是她这么多年修来的福气了，如果还要要求别的，那和凡间那些贪得无厌的阴魂有何区别！ 躺在石床上的她，心里不平地又翻了个身。 想想别的事情，也许就不饿了。 冥王曾经说漏嘴过，说她是不能得罪的。 思来想去，可能有一种可能，她之前便是这灵月泉的人，犯了个事，被罚贬到冥界，而清元神君可怜她，不忍看她就那么死了，便把她带回了天宫。 思绪乱飞，倦意四起，正要入睡。 突然。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冷月板着一张脸朝她走来。 “你起来。”她呵斥道。 七七忍住被吵醒的怨气，闭上眼本不想理她，可看在叫花鸡的面子上，还是起身，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刚一落地，手里就被塞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面纱。 “你本是冥界中人，是清元神君私自救你上来的，而我们灵月泉从来只有我一个仙官，到时你就说是高帮子仙山仙主送来一株杂菜，到了时间，你就会被清元神君入药，现在要在这灵月泉吸收灵气。” 她之前就想问，难道这天宫中人看不出她是冥府的鬼差吗？还是说清元神君替她隐去了。 另一个是扫帚。 冷月秀眉一挑，道：“我灵月泉不养闲人，你需得每日打扫，门窗、石板和花木都不能沾了灰尘。” 这灵月泉就单是走完都要用上半个时辰。 七七瞪大双眼，直言：“你给清元神君说，让我回去吧，就说天宫我呆不惯。” 冷月没想到她都寄人篱下了，还会拒绝，又想起了神君的嘱咐，只得撇撇嘴咳了两声，小声道：“那你就打扫这间屋子便是，别的不用管。” 哼，她七七可是在凡间讨生活的小鬼，却不是受气鬼，听到冷月这样说才勉强同意。 突想起一事来，七七问道：“我看这里不像个屋子，倒像是个专门养病的地方，平时这灵月泉的仙友多吗？” 冷月笑颜舒展，“怎会多，清静得很。” 翌日，七七在灵月泉门外长廊的一角扫着地，带着面纱，黯然叹气。 清静个鬼。 第十九章 她莫不是先夫人 身后，是三五成堆，排队进泉的仙君们。 场面好不热闹。 不过，众仙君吵闹归吵闹，但这灵月泉突然来了个打扫仙子，还蒙着面，也不由引起了他们的侧目。 离七七稍近些的一位穿黑色仙袍的仙君，终于压不住好奇了，踱步到她面前，问：“敢问仙子是何时到的灵月泉？之前不曾见过。” “我是高帮子仙山仙主送过来的一株草，要沾足灵气，时候到了，便要被清元神君拿去入药。”七七微微低头回道。 黑袍仙君听完直摇头，皱眉不忍，“你已修成人形，再拿去入药，这也太过残忍。” “清元神君只要我一片叶子，并不会要我性命。” 听了她的话，黑袍仙君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刚才一直在旁边侧耳听他们谈话的白衣仙子，嘴角带笑对着七七微微颔首，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清元神君乃仁厚之辈，怎会要了仙子的性命，这药多半也是清元神君入到灵月泉中的。” “仙子说的是，我虽刚到这天宫，但也觉着清元神君绝不是坏人。”七七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他们的话，被旁边的一位白胡须白头发老者听到了耳朵里。 听他们说到这儿，老者突然捻着胡须大笑起来。 “五口药童，你笑什么？”黑袍仙君问。 老者笑道：“你们这些娃娃还小，说的话有趣，甚是有趣，哈哈哈。”刚说完，灵月泉的门一打开，一个闪身他就溜了进去。 “这位是？”七七问。 “是元道圣手的炼丹童子。”白衣仙子朝着遂又关上的门轻声道，“我出生时，他便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她说完掩手打了个哈欠。 七七侧目看了看屋外这众仙云集的场面，问：“这灵月泉每日都会来这么多仙友吗？” 黑袍仙君摇头，“之前一年的时间，清元神君都闭关在灵月泉，外人不得打扰，今日清元神君出关，来的人自然就多了。” “哦……”七七心虚地应承着，又见这二位像是不着急被别的仙子插队一般，她开始没话找话说：“两位仙友，还不知称号是？我叫七七，才到天宫，但很多天宫规矩都不清楚，想请二位给小仙说道说道。” 白衣仙子掩面而笑，温言道：“我是无心夫人的坐骑‘天下第一快’的饲养仙婢莘花。” 七七被逗笑了，“天下第一快？” “就是一只白猫，但御风御水都极快，无心夫人便取名‘天下第一快’。”莘花解释。 黑袍仙君抱拳向七七行礼，“我乃漠北将案前司官下的一名武将文殊。” 泉口门开，文殊打算进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回头对着七七说了一句：“你在灵月泉可千万不要穿紫色衣衫。” 见七七皱眉，文殊凑近小声道：“那是清元神君先夫人爱穿的颜色。”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眼，见没人偷听，才继续说。 “我也是听说的啊，说是因为先夫人犯了天规，本要当众诛心的，清元神君却提前杀了他。”说着，他眼神也配合着变得凶狠起来，之后声音更小了，“之后几十年就再也没人见他笑过，想必是还没走出来，你就记住，切莫犯忌就行。” “真的？”七七压着心惊，忙问道。 “都是这样传的，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说完，就进去了。 七七拿着扫帚，原地沉思，几十年没笑过？ 莘花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天灭，七七打扫好灵月泉后，躺在石床上，还在想着文殊白日说的话。 闭了闭眼，本想休息，可突然脑子里冒出个想法，惊得她从石头上坐起，低头看了眼放在一旁的面纱，她莫不是先夫人？ 第二十章 饿肚子的第十一日 有了这个想法，翻来覆去，七七一直睡不着，最后平躺在石床上，睁眼望着半圆不圆的月亮。 然后心烦意乱地朝空中踢了几脚，平静后，长长地哀叹一声。 四周静静的。 她脑子里也钻出了一些别的思绪。 今日是她醒来之后，饿肚子的第十日，一闭眼便觉得肚子空空。 心里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修为无法支撑自己活下去了，再不吃东西就要翘辫子了！ 她可不能在这么饿下去，会出人命的！ 七七很少做梦，许是入睡前想得太多，竟梦到清元神君了，七七跪在他面前，头发凌乱，泪流满面，样子十分凄惨。 清元神君站在她面前，怒道：“你虽是我夫人，可我也是天宫的清元神君，今日我便要砍了你这藐视天规十恶不赦之人。” 七七抬眼泪落，眼眸清明，哼声道：“几万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一个馒头，我不过是在天宫吃了个馒头！” 清元神君并未再说什么，提起一把大砍刀，双眸含冰，眉头紧皱，刀就朝着她砍了下去。 “馒头！”七七突地被惊醒，心心念念的东西破口而出。 反应过来是梦，她大口呼吸稳定了心神，手本能捂了捂肚子。 可怜啊，没吃饭的第十一日。 伴随着一声讥笑，她看向门口。 冷月拿着扫帚走进来，冷眼看着她，又翻了个白眼道：“今日开始你就到清元神君那里去伺候，白日里就不要到灵月泉来了。” “冷月仙子，小仙真的饿得不行了，之前我受了伤，本来我的修为就不及你们天宫之人，我怕在这么下去，可能就会饿死在灵月泉了。”七七咬紧嘴唇，眨了眨眼可怜道。 旁人她可能还会顾及面子这些，可她对面前这位趾高气扬的仙子有天然的好感，就不觉得丢人。 冷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天宫本就没有杂物，唯有王母的蟠桃和漠北将的果树，可这两位你就别想了，你如果真受不了，就和清元神君请令，回到冥界即可，倒是你想吃什么都有了。” 现在她倒是想回去啊，可是她的修为怕是连驾云都会散，回到冥界做小鬼都恐没资格。 哎，昔日情谊一文不值。 七七丧气般走出屋子，驻足片刻后，抬头挺胸，震了震自己的精神。 她这般叫去案前伺候，前夫人的身份看来没错了，虽不知她之前是犯了什么错，但清元神君能瞒天过海将她救回来，那也真是个情种，不知会不会对她旧情复燃？ 到了清元神君屋外，见大门紧闭，除了长廊上放了一把扫帚外，空无一物。 “轰”的一声，身旁的门开了，随即清元神君走出来。 “本尊要去天山闭关一段时间，你好好休养。” 七七立马躬身行礼回道：“谢清元神君关心，小仙定会好好养病的。” “本尊不在这几日，白日灵月泉人多，你就在正殿，自己寻间没人住的屋子，到了夜里，再去修养。” “是，小仙明白。”她恭敬说完，马上赔上笑脸继续道：“清---”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门一关，紧跟着清元神君也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七七靠着门框慢慢滑下，席地而坐。 西王母她倒是听说过，凡间的话本子里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此人惹不得。 漠北将她倒是不了解，正想着，陡一抬眼，远远见到了文殊仙君正从灵月泉的石梯走上去。 第二十一章 天宫初见 不假思索，七七快步走了过去。 “文殊仙官今日也来吗？” 见到来人，文殊挠挠头，憨厚笑道：“对啊对啊，我近日可能会上升闲阶，现在要加紧提高自己的修为。” 嗯……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 “小仙有一事想请文殊仙君帮忙。” 七七也不与他兜圈子，虽只见过一面，但眼下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你说，能帮我一定帮！” “那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在来到天宫之前修为极低，到了天宫本想吸收点仙气，可到了现在修为也非常低，做不到天宫中人不食杂物，再饿几日怕就的命陨灵月泉了。”她用了十足的惨腔说道。 不料，文殊却豪迈一笑，“放心，你住在灵月泉，便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天宫灵气最足的地方。” 七七神色变得更加严肃，解释道：“这也要看人，我本身修为就低，仙法就弱，再足的灵气我也沾染不了多少，我吃点东西，比每日吸收灵气，修为要提高得快。” 文殊沉吟片刻，点点头：“也是，那你在上天宫之前，带有吃食吗？天宫是没有的。” 七七暗自叹了口气，这人就是根木头啊！ “自然没带，我是突然被送到天宫的，所以想请文殊仙君帮忙。” “最近凡间并无妖魔作孽，凡间我也去不了。”文殊道。 哎，七七咬咬嘴唇，不想墨迹了，看着文殊说：“听说漠北将？” 文殊忙往后退，直摇头说：“不行不行，我刚上天宫时，司官对我说过，漠北将的东西不能碰。” “你不碰其他的，就只拿吃的就好了。”说罢，见文殊有些犹豫了，她继续劝说：“你就挑不起眼，如若被发现了，便说是我指使你的。” 文殊此人受不得激，立马言道：“被发现自当我受着，我现在就回去，晚上你在此等我。” 说完他就拂袖走了，七七拉都拉不住，现在还是白日，应当正黑的时辰去啊！ 如果那漠北将是个小气的神仙…… 想到此，七七追出去了，问了一路“漠北将的仙宫在何处”。 终于到了一座名为“长音”的仙宫前面时，正看到文殊闭着眼神情严肃在门口站立着。 像是在做心理建设。 “文殊。” 她上前将文殊拉到一旁。 此人正提着胆子，被七七这么一拉险些叫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七七看了看四周，压着嗓子说：“现在天还未黑，再等等。”说罢她便要走。 “嗯，今日布天宫心情不错---” 什么心情不错？ “我先走了，如若被发现就推到我身上啊。” 文殊正迷糊着，突然，从前方来了两人，堵住了七七的归路。 “发现什么？” 一道声音传出，七七心中暗叫不妙。 就在那二人走近的功夫，刚才还大亮的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她忙躲在文殊身后，找机会开溜。 文殊见状，也顺势挡在七七前面，躬身行礼道：“没什么，属下参见漠北将，莫羽司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为首那人稍稍颔首，就进了仙宫，留下莫羽司官一人。 莫羽司官伸着头看了看被挡在身后的七七，玩笑着问，“这位仙子是？” 文殊垂首悄悄瞥了眼已经进殿的漠北将，这才抬头看着莫羽，然后立马侧身。 七七与那司官打了个正面，虽戴了面纱，可她一个外来仙，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心虚。 沉默。 文殊在一旁看着，直言：“她是灵月泉新收的仙官，七七。” 被出卖得坦荡，七七无奈闭眼。 莫羽打量着面前的二位，见他们紧张的神色便明白怎么回事了，文殊是个直肠子，什么都藏不住，想来是有爱慕的仙子。 莫羽笑着正欲开口，突地一阵风拂过，面前落了一人。 “漠北将。” 司官和文殊对着这人躬身行礼。 七七也悄悄扫了眼来人，霎时，如铁锤凿心。 她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之前的回忆不觉间已布满了脑海。 这不是？ 恍惚间，她的手腕就被来人抓住。 第二十二章 修痕？ 七七被吓到了，下意识捏紧拳头，怎么在天宫还能见到他？ 而剩下的三人是惊到了，不过又各有不同。 漠北将是不相信；莫羽是惊讶漠北将也会有这种惊讶的表情，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他几乎都是视别人如空气的；而文殊是在惊讶，漠北将怎么知道他们要拿他院里的东西…… 一时间，四个人各怀心事，都沉默没说话。 不自觉间，擒住她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腕被他捏地生疼，她却是怎么扯也扯不出。 文殊在一旁干着急，“漠北将，七七只是让小将来拿些吃的，并无其他过错。” 他也是着急地口不择言了，说完自知失言，向被抓住手腕的人投去愧疚的目光。 瞬间无力，七七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挣脱被束缚的手腕，面纱下，她扯了扯嘴角，审视着文殊，见此人一脸单纯愧色难掩，便丧气般抬头看了眼漠北将。 这下好了，她的来历坐实，罪证也坐实了。 “你为何想偷？”漠北发问，一旁的莫羽暗暗握紧了剑柄，准备随时劈了她。 七七听见这个字“偷”，又听见了莫羽拔剑的声响，更被吓得一哆嗦，面纱下紧抿嘴唇，心里想着各种出路。 “七七仙子本不是仙宫之人，修为尚不可不食杂粮，还望漠北将看在小将的份上---” 还没说完，莫羽司官就将文殊从后面提了起来，然后将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的玄剑收好，认真道：“属下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先告退了。”说罢，便拎着挣扎的人走了。 望着同伙消失在墙角，有种被抛弃的委屈，她立马按紧自己的面纱，摒住呼吸，双目瞪着他。 片刻后，漠北将浅笑一声，便放开了她，“你叫七七？” 她摇摇头，眼神坚定：“那是随口取得称号，小仙还没有名字。” “灵月泉的？” 七七伴随着叹息再次摇摇头，“我是高帮子仙山仙主种的一株灵草，清元神君与我家仙主是开元时期的好友，清元神君炼制的仙丹还缺一个药引，仙主便将我带来了。” “是吗？” “我一个小仙，虽有清元神君……护着我，我也不敢骗你啊。” 说到清元神君，她忽然想到，关于馒头的那个梦，一下，额间又冒出些许冷汗。 “对啊，你有清元神君护着，怎还如此胆小。” 漠北将这话倒是说得严肃，让她好不容易才镇定一点的心，又敲起了密密麻麻的鼓点。 “小仙本来胆子就小，什么话都是只敢说说，像是那种偷东西的事，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做的。”她的声音怏怏的。 漠北将见她额间布满的汗珠，语气变得温和，“那你既然现在在月灵泉，可否帮我给清元神君带些东西回去。” 啊？七七正打算措辞拒绝间，便见着他走进仙宫，她也故不得太多，跟着唯唯诺诺也走了进去。 仙宫不大，假山绿树倒有一点凡间的味道，她不敢多看，紧跟着他穿过外院，到了内院，一颗梨树下。 梨树上已开始结实，七七不禁咽了咽口水，又赶紧低头，开始在心里念叨“人为财死，我不可为食亡，人为财死，我不可为食亡，人为财死，我为食亡，呸！” “带两个梨回去。” 什么？七七猛一抬头，这是什么神仙请求。 不过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用最后一丝理智，老实回道：“清元神君近日闭关了。” 说完她悄悄看了看漠北将，一抹浅笑晃得她由眼入心。 前世的记忆他怕是忘了吧…… 还不知道他称号是什么？ 七七从思绪里挣脱出，见漠北将还看着自己，神色自若，没半分见过她的模样，便知道了此人为何会如此了。 他既然是天宫的大将，又岂会看不穿她的真面目，又岂会不知道清元神君闭关，当然也会知道她是清元神君前夫人，虽已是前尘往事，到底不忍心看着故人饿死。 想到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七七大胆言道：“清元神君最是疼我，我吃和他吃都是一样的。” 听此，漠北将愣了下，转瞬便飞到与梨树同高，摘了两颗，又轻轻落在她面前。 “我这里还有一些，本也打算给清元神君，要不你一起吃？”漠北将说。 装傻骗吃这还不简单！ “小仙谢过漠北将。” 于是七七抱着两个梨，跟着漠北将走进了仙宫内院正中间的那件屋子。 进了屋，他去拿东西，她随意坐在了一个蒲垫上，环看了一圈，开始啃梨。 十天不进食，突然来了一口，香甜的汁水瞬间席卷口腔，口中的还没咽下去，又急忙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就说是快干死的鱼儿再次回到水中也不为过。 这梨的味道倒是可口，细细回嚼，越吃越慢，越吃越慢…… 又环视了四周，还没发现漠北将的身影，七七闭眼摒息凝神，片刻，听到了身后一些动静。 “修痕？” “嗯。” 第二十三章 就是他 问完，两人都没了动静。 “砰”的一声，打破了安静。 她手中的梨滑落在地上，一直滚一直滚，滚到了一个黑绸鞋边，停下。 七七咽了口中的食物，看着被啃掉半边的梨，慢慢往上打量，黑蓝色束腰，黑色直边衣颈，边缘分明的喉结，一张和凡间修痕差不多的脸，她立马坐直后背，心中暗自悔恨。 修痕咳嗽了两声，坐到对面，把一篓吃食放在了她面前。 七七双眸收缩，后背发凉，她可没忘记这人之前是怎么死的。 “漠北将，您还记不记得大土坡？”语气小心谨慎。 “那里种的梨确实比天宫好吃。” 猜想被证实，七七一下瘫坐在地上。 怪不得会对她这么好，刚才咬的两口梨怕不就是毒药？ 抬头打量了眼修痕，又低下头，视线落在桌上的梨上，心一横，将面纱一掀，拿起就开吃。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修痕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偶有笑意。 左右开工，吃着坚果，啃着梨，一炷香后，七七终于有了饱腹的感觉。 凡间有言“狗急跳墙”，这便是刚才的七七，而现在她饱了，也并不在一个很惨的死胡同里，突觉得生活多么美好，不管是饿死饱死她都不想死了。 一下就跪在漠北将面前，她哭道：“漠北将，之前您在凡间那次，小仙如果知道是您，是拼了最后一丝灵气也会把你推开的。” 第一步表明真心。 “小仙一直是在凡间游走，招的也是凡间阴魂，并不知道何时天宫之人的阴魂我也去招了。” 第二步推卸责任。 “但小仙之前让您受了苦，今天又骗了您，实在是小仙的错，漠北将怎么罚小仙，小仙绝不说半个不字。” 第三步积极认错。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才想起面前的人一直没回应。 她抬头打算看一眼他的反应，结果抬眼一瞬，四目相汇，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你为何刚才不认得我？” 七七的内丹猛地抖动了一下，忙低下头，哈哈笑了两声，谎话随口就来：“小仙虽只在冥府当值几十年，可在凡间差不多是几十万年，轮回转世，相似的人太多……但是没认出漠北将，就是怪小仙眼拙，凡间之人怎能和您相比呢？小仙真的知错了，任凭漠北将处罚。” 修痕想了一番。 “那好，罚你抄写梵文一万则，如何？” 七七立马磕头：“谢漠北将，小仙这就回去抄。” “不急，每日到我这来抄一则就可。” 她摆摆手，语气诚恳：“小仙可以拿回去写，早日写完，只需给我个原本就可以了。” 刚说完，漠北将手一挥，面前便出现半面墙的闪着金光的书架，“难道还要我每日送去灵月泉吗？” 这么多？七七压着心中的不忿，笑脸回道：“怎能劳烦漠北将，小仙明日起，每日都来。” “我自幼不喜这些文字，你若能帮我，就算拉上前世因果，我都要感谢你的。” 原来这漠北将竟是肚子里无半点墨水的武将，她心里不由松了许多，笑着对他说：“放心，小仙每日都早早地来，定会帮漠北将您抄好的。” 第二十四章 杀了你 此时，天色已暗了许久。 “我送你回去。” 七七笑着，乖巧地摇头：“小仙自己能---” 修痕抬手一挥。 “---回去。”说完这句话，她眼前一黑，已经回到了灵月泉门口，愣了片刻，便急急跑进了住处。 躺在石床上，想了会儿，又回想起之前在凡间的事，更加心神不宁。 世间轮回消亡，从来都是各司其职。凡间轮回有南方冥府，也是仙者口中的冥界。 仙界有仙劫司，开元时期，也称为北方冥府，只是现在很少这般叫了，负责仙者死后，内丹渡化之事。 两处都是做知别人天命的事，一直谨慎。 怎么他一个天宫中人渡劫魂归会让南方冥府管？ 实在想不通，七七趁着月色，来到冷月门外，只敲了一声，门就开了。 她还没开口，冷月迎头便是一句，“白日你去哪儿了？” 七七已经习惯她的态度。 “我在漠北将的仙宫。”她老实回道。 话音未落，冷月一下拽住她的手腕，皱眉悄声问道：“你被发现了？” 七七点头，但这不是关键的。 “我有事情没想明白，漠北将之前离开过天宫吗？”语气中带着疑惑，像是自言自语般，“不管他是凡间渡劫，还是其他，怎么能归南方冥府管？” 她还想将心中的困惑全部抛出，就见冷月皱眉，眼中带怒。 “不是说让你不要出去吗？”此人吼道。 七七自知理亏，也没在这方面辩解，面带歉意道：“小仙知错，我就想不通，他怎么---” “别说这些没用的，不想连累神君，就好好想想怎么办？” 七七神色镇定，心中早已想好了法子。 “是这样的，当时我蒙着面，他虽见过我，但旁人并未见过。白日我藏在寝宫内，真有人问起之前的蒙面仙子，就说不在天宫了，我晚上再回住处。” 冷月思索片刻，将她拉进屋，左右看了眼外面，没人后，将门关好，转而向她，认真道：“不行，这行不通，如果漠北将来查人，一下你就被发现了。” 查人？！ “我今日看他，仙宫里只有两个仙君，仙阶像是不高，他还能查人？” 冷月冷哼一声，“那是他喜静。” 听她说完，七七也被她连带着，神色变得紧张。 漠北将虽然表面上对她挺好，但她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之前在凡间他没有记忆，怕是现在回了天宫，也会后悔。 七七摇了两下头，便把抄写经文的事，抛在脑后。 “那，还有其他地方能躲吗？” 冷月咬唇纠结了会儿，虽不愿，却也没别的办法，“你先去天山，跟着清元神君闭关，漠北将肯定不会去打扰的。” 七七面露疑色，“清元神君会答应？” “清元神君本就是无欲无求之人，救你乃是无心，你去不去他根本不关心。”说罢，话锋一转：“不过，你去了之后不可打扰清元神君修炼！” “那你和我一同去便是。” 冷月扬了扬下巴，讥讽道：“本仙子是天宫之人，并非你这冥界无事之人，今日我帮你，自然不是真心，如若我知道你去天山惹了，或是之后连累了清元神君，本仙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七七听着她话里的意思，悠悠道：“如果，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 第二十五章 天山 她的眼眸含冰，七七知道她并非吓自己。 把握着自己的手腕，来回摩挲着，七七沉沉道：“冷月仙子，这是我随身带的东西，送给你。” 冷月低头看着被塞过来的白色手环，一时语噎。 “这次如若连累清元神君，最后还是被发现，我就说是我是私自跑来天宫的，一定不会拖累你们，清元神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不是白眼狼，你切莫担心。”每个字掷地有声，听起来倒是七七在安慰她。 冷月瘪瘪嘴，抬眼望向别处，声音有些别扭，“嗯，那我现在就送你去天山，也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黑夜里，两人疾步穿梭在各家仙宫间。 出了灵月泉，还未走出几步，就迎面走来一众仙子。 七七聚神屏息，蒙着脸，快步走着，低头与他们擦肩而过，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她才凑到冷月身旁，目不斜视压低嗓子问：“好险！为何不用法术变过去？” “天宫各仙家的仙宫、寝殿大大小小都会设结界，误闯结界，后果不堪。” 这番解释，让七七的脚步变得更轻了。 还在一路有惊无险。 两人终于穿过重重仙宫，到了一处天门。 七七用余光打量着四周，见着前方有个大的石盘，中间有个铁针，像是凡间的钟盘，走近了看仔细些，却看到钟盘上方裂了一个口子。 正要看得更清楚些，一阵疾风吹过，将七七连着吹退了好几步。 饶是非天宫之人，也知这风起得怪异。 前面的冷月虽站定了身子，但也无法前行，伸袖挡住了脸，“怎么风这么大？”嘀咕一声，双手合实设了个结界，转身看向身后，面色凝重道：“我们快走。” 七七不敢怠慢，快步跟了上去。 终于出了天门，冷月念诀驾云载着她往天山的方向去了。 站在云上，七七回望着天门，问道：“刚才怎么啦？” “不知道。” 天宫离他们越来越远，她略松口气，看向前方，“那我们路过的那个大石盘是什么？” “天击钟，自天而出，天宫的镇守法器，你不要碰就行。” “那为何会裂那么大的口子。” 虽说是个很厉害的法器，可都破了，天宫之人还留着？ 冷月些许是被她问得不耐烦了，回头审视了她一番，讥讽道：“与你何干？” 七七低下头，心里默默哀叹一声，这冷月当初绝对是因为这臭脾气被罚到冥府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天山。 冷月领着她到了洞口，正要跪下，里面的声音就传来。 “进来。” 七七惊叹，“说我吗？” 冷月朝着她，扬起下巴道：“当然是你，清元神君是高人，我们不用说，清元神君就会知道。” 听了她的回答，七七才躬身对着洞口一拜，大声道：“多谢清元神君，小仙这就进来。” 说完，她就见冷月正施法集云，突然话不过脑，小声说了一句：“冷月仙子，多谢。” 听到此话冷月只是动作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并未有迟疑地飞走了。 进了洞，清元神君正盘腿坐在玉石中央，七七跪到他面前，“清元神君，小仙又给您添麻烦了。” 清元神君缓缓睁眼，“无碍，你到天山，我倒也放心些。”说罢，清元神君闭上眼，嘱咐了一句，“到了天山切莫再有别的念想。” 七七点头，她学着清元神君的模样，盘腿坐在玉石底座旁，月光透过上方的空隙漏了进来，洒在七七脸上，不一会儿她便昏昏欲睡，在不觉间她已悄然趴在清元神君的玉石边上睡着了。 天亮。 晨光刚好打在她眼上，七七睁不开眼，喃喃作息间，她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强睁开眼睛，扒开了用来遮挡强光的绸纱，抬头望了望，才看到自己手中正拽着清元神君的衣袖。 见此，她一把丢开，察觉到清元神君闭上的眼珠转了转，犹豫了片刻，赔笑道：“小仙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十六章 久违的名字 清元神君微微颔首。 “清元神君，小仙可以到洞外去看看吗？”七七问。 “嗯。” 得到准许，她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扶着洞壁站稳后，对闭着眼的清元神君行完礼就一瘸一瘸走了出去。 这天山，荒凉得很，她仅用半个时辰就逛完了。 就这么走走睡睡，一过便是三日。 天快亮时，她坐在清元神君旁边，仔细观察着他，这几日他一直盘腿闭眼，不睡不动。 看着他入神，七七心里盘算着一些想法。 知道清元神君虽然闭眼但并非睡觉，她直接开问了。 “清元神君，小仙有一修行上的事不明？” 清元神君点头。 七七小声地开口：“清元神君，您这几日就一直坐在这儿，内急怎么办？” 清元神君恍若未闻。 过了片刻，她继续说：“清元神君，您年岁是？” 见清元神君睫毛微颤，却未回答她的话，七七将腿伸直，揉捏着脚腕。随即望向洞顶的缝隙，看着漆黑一片的上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水滴沿洞壁一滴一滴滴着，慢慢的，水滴声间隔越来越长，她含笑静待，霎时，阳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四周变亮。 水滴声没了，四周重回寂静，七七低头，继续问他：“冷月之前是从冥界来的吗？” “这天宫的人，是一生下来就不吃饭？” “都是像您这样修行的吗？” “您和漠北将，谁的修为更高？”问完这句，她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就在七七准备继续问些其他问题时，清元神君突然开口。 “他。” 还未待她有什么反应，他又开口说了句，“你想问他，便直接问，何须问那些你早就知道的。” 没想到被他一眼看穿了心思，七七咬着嘴唇，神色变得慌张，好在凡间几万年的经历，她很快镇定下来。 “小仙听不懂，清元神君在说什么。” 洞中安静了片刻，清元神君缓缓睁眼，望向她的眼眸如镜面般无波。 随即闭眼，而就在他闭眼一瞬，洞外突然起了一道神鸟嘶鸣的声音。 一霎，贯彻长空。 一声、两声……外面的嘶鸣声越来越多。 “清元神君……”七七看向洞外，不自觉呢喃。 这声音很渗人，听着至少有几百只神鸟在四周鸣叫。 这是关山少有的繁杂。清元神君不说话，她识趣没再问。 良久，清元神君豁然一笑，“无事。” 这两字带着安抚，让她被突然惊着的心稳定下来。 “这是怎么啦？” 七七抬头，通过洞顶的缝隙望向上空，看着七彩的神鸟整齐地从那片白色划过。 成群结队，又飞向别处。 声音慢慢变小，随着最后一声鸣叫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了寂静。 “天宫有大事发生。” 大事？她有自知，大事绝不是关于她的，但也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什么大事？” 清元神君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倒是突然说了一句。 “近来有天宫大将，去凡间剿灭望灵阁。” 七七揪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装作不在意，可那三个字还是让她晃了神，再加上神君闭着眼睛，眼眸中的慌忙更是收敛不住。 望灵阁？久违的名字。 陷入回忆之前，身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过，去的大将没回来，之后又派了好几元大将，都消失在了密林之中，霜雪之巅以下。” 七七的手放松了些，捻起自己的裙纱交织着，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就是天宫大事？” “你知道望灵阁？” “听过，望灵，亡灵，凡间孤魂的栖身之所。”说罢，又摇了摇头，“他们一个凡间之地，应当算不上天宫大事吧。” 清元神君语气带着劝诫，“虽在凡间，可却收揽了上万的孤魂，天宫中人去的全都无一生还，这不是小事。” “天宫上，凡间之事，不都是小事？” 清元神君默然，无奈道：“确实与望灵阁无关。”他顿了顿，表情终于起了一些波澜，“望灵阁虽不害人，却乱了世间纲纪。” 呵，又是世间纲纪。 她心里不忿，脸上却是一丝都没表现出来。 “对啊，希望天宫中人能差人将这伙人找出来，维持世间公正。”这句话不觉间带上了一丝嘲讽之意。 说者不觉，听者却明了，“之前漠北将也去过。” 第二十七章 那你可愿做我仙侣 “哦？后来呢？”七七立马问道。 “他说没找到。”说到这，他睁眼看着七七，“不过，按照他的修为，不该。” 她不觉握紧的拳头又松了松，打定主意不能再和他谈这件事，“漠北将修为很高吗？他看着倒是很年轻。” 清元神君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不过也不同她计较。 “他命运坎坷，少时就受苦，一身修为都是一身伤换来的。” 七七好奇了，继续问：“看着他，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 “之前你是躲他？” 她点头。 清元神君轻声一笑，“想必你是误会他了。” 七七哀叹一声，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之前我在冥界当鬼差时，招的阴魂正好是漠北将，他差点被一只乌龟抢去当了男馆，后又被冥界的当差给砍死。” “正因为此，他才可以历劫完成，回到天宫。”清元神君道。 她直摇头，微微皱眉，故作疑惑道：“话虽如此，但小仙有些事不明白。” 清元神君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漠北将怎么会被南方冥府的鬼差收呢？本来应该是仙劫司的事，遭受的这番本是不该的。” 清元神君眼中起了一丝异色，原来她犹犹豫豫这么久，想问的是这事。 “仙劫司知天命为一日，冥界为一年。” 七七嗯了一声，听着他继续说。 “漠北将渡的是无字劫。” 清元神君极慢的语速，让她心里渐起焦躁，当下急急问道：“不曾听过这劫难。” “仙劫司只给一个结果，过程是空的。” 没有过程？凡间之事横生的枝节众多，“那万一没等到结果，就死了呢？” 说出这话，七七才自觉失言。 清元神君表情严肃，过了很久，才道：“这便是冥冥注定，难有定数，所以，无字劫的神仙一直都由冥界来管。” 他的语气笃定，不像是骗她，可她在冥府这么久，却从来没听过有这回事。 清元神君许是知道她的困惑，又加了一句，“天宫之人，渡无字劫的寥寥无几，开元时期以来，不超过三个。” “那为什么？” 她兴头正起，可却没了回应，她抬头悄悄观察着他。 清元神君闭着眼，眉毛有些微颤，额间起了微汗。 半响过后，他猛地咳了一声，睁开眼，神色慌张。 “清元神君？”七七忙站起来拍着他的背。 清元神君摆摆手，“无妨。”他顿了顿，看着前方，眸中却空无一物，“我知他为何，却想不明白。” 七七已经垂手站在一旁，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说的是漠北将。 “清元神君，刚才怎么啦？” 清元神君越发苍白的嘴唇，一勾，带着笑意，语气宽慰道：“开元文道、东洲经文、观云阁九十六卦图，或是凡间的儒文，我全都悟了一遍，却也想不通他为什么。” 不知他在是说什么，七七听得云里雾里，悠悠回了一句。 “可能是他想吃凡间的梨。” 说完她就后悔了，哪有人专门为了吃梨搭上自己性命的！ 她吐了吐舌头，正要圆回刚才的话，却听到清元神君哈哈大笑。 七七愣住了，甚至背脊发凉。 清元神君一直都是没什么表情的，现在却因为她的话，大笑...... 半响，笑声停歇，清元神君恢复神色，侧头一脸慈笑地看着她。 七七刚才就被他笑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现在又被他盯着，不觉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送你回天宫吧。” 清元神君话一说完，她就连忙退后一步，跪在他面前。 “小仙就在天山修行吧，安静不受打扰，到时和清元神君一起回天宫。” 刚才清元神君的反应，让她下意识不敢单独回天宫。 而且，万一碰到了漠北将，他或许不在意凡间的事情，但天宫上她却是正正经经戏弄了他。可能真的小命不保。 清元神君没说什么。 七七就当他默许了，为表现自己想法真是如此，也闭眼跟着修炼。 不过，半个时辰后，她打了个哈欠，就自觉趴在玉石上睡了。 白日，她在外面转悠，晒着太阳，微风吹着虽有些惬意，但她心里还是牵挂着一件事。 清元神君，他像是对望灵阁不喜...... 只是她现在的修为，怕是也驱使不动传音哨。 日复一日，半个月过去了。 此时，她躺在树丫上，看着面前的几只鸟一直在冲撞着结界，甚是有趣，不过那几只仙雀来回闯几次后便离开了，等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她才收回视线。 这些时日她确实霉了些，竟会对着几只鸟发笑。 七七正欲闭目养神，就听到洞里传来的声音。 “七七。” 一听，她立马屁颠屁颠地疾步走回洞中。 盘腿坐在一旁，恭敬问道：“清元神君找小仙何事？” 清元神君睁开眼，目视前方，“你在冥界或凡间可有心悦之人？” 她是听错了吗？ 七七掏了掏自己耳朵，探头望向面前的人。 两人视线正巧撞在一起。 她见清元神君眸中有些探究的神情，便知不是幻听，老实回道：“没有。” 清元神君眼角含笑，道：“那你可愿做我仙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