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本是天上仙》 第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梅疏已落万花中 脚踩着擦得能映出人形的青砖,目及之处尽是他魏国疆土,旌旗蔽空书写着鲜红的“魏”字。 一朝太子,皇后嫡出,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穿上了这玄色的龙袍。姬宏戎不屑的扬起嘴角,八年的争夺,胜出的终究是他。面前是九级阶梯,通往高台的玉玺金册,象征的是他九五之尊的荣耀和权势。 城门外,一声号角划破长空,仪官说着:“礼兴!”百官跪伏,姬宏戎手执玉圭放置胸前,抬脚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直到高阶之前,整整九步。 他得意于自己的谋算与眼光,预备着登上第一级台阶。 那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年桃花初绽,姬宏戎十四岁的少年,高坐马背。他随军作战,立下功劳,一路凯旋。疾驰数十里,他累了,马儿也累了。渐渐放慢了步子,摇摇晃晃地游历山间。 先是一声古琴,后是一阵幽香,他忘了,那日寻琴语花香而去的,是他还是马。 粉桃丛中,是两个豆蔻少女,一个抚琴,一个起舞。他和马只是远远的看,透过花枝的影影绰绰,他迷醉在那舞姿中,幻想着何日能抱美人归?沉浸于眼前的姬宏戎不知道,敌人悄然来到。那些敌军的余孽,尾随他至此。 转眼是一场厮杀,消没了琴声,毁碎了舞姿。那一天,十四岁的少年身中数刀,砍杀敌军数十人。他救下了这两个女子,昏迷的最后一刻,他倒在了那个翩然舞起的女子怀中。 他不知,一个是世家小姐,一个是卑微婢子,他不知婢子悉心照料朝夕相伴,他不知那夜迷离中,他拉住的是婢子的手,他问:“你是谁?” 那叫梅疏的婢女刚要回答,却被刚刚进门的小姐抢先说:“我是虎贲将军吴氏的三女。”声音渺然,他却记住了那个吴氏三小姐。后来,他病情反复,却用了奇药,不久病愈。只可惜,梅疏为他试药,毁了一张姣好的面庞。 皇上派人来接他回宫,临走他不曾再见到三小姐。哪怕她与辽王已有婚约,姬宏戎还是把她娶了过来。新婚之夜,红烛照亮了整个王府。新房之中,他满心期待的接下了王妃的面纱,他亲吻她,珍惜她,甚至为她种了满园的桃花。 第二年,桃花绽开,他要为她抚琴,他要再看那日的舞。可无论她怎么变化姿态,都不是那日模样。 “你不是她!”他愤然的推翻了古琴与香炉,挥袖离去。她挽留,乞求,解释。最后承认自己并非梅疏。 姬宏戎只差没有掐死她,那种厌恶感,只对她有。 “滚!本王与你此生不复相见。”可是,没过三个月,他就违背了这个誓言,他推开了她的房门,将那把刻了“辽”字的匕首放在圆桌上。 三小姐轰然跪地,他这是要她的命吗?当然不是,他说:“今日家宴,本王带你一同去,不过......”他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也许是疼,也许是惧,轿中的高阳王妃颤抖不住,她答应了他,因为他说:“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我们就还像从前一样。”然后,他笑了,那么暖,可以融化一切。席间,高阳王妃起身离开,片刻辽王跟着出去了。 那是顿颇不平凡的家宴,辽王欲对高阳王妃行不轨之事不成,竟将匕首刺进了她的心脏。面对高阳王声泪俱下的哭诉,魏帝放逐了他的庶长子,厚葬了死于非命的烈女子。王妃的头七,多了一个守灵的女子,她头戴白纱,看不清面庞,她叫梅疏。 想到此,姬宏戎登上了第一级台阶,他回头看,却不见头戴白纱的梅疏。是呀,他真傻,梅疏不愿做他的皇后,不愿当他的梅妃,三尺白绫梁上绕,陪着吴三小姐去了,就在他登基的前一天。 不知当哭当笑,他决定登上第二级台阶,那个台阶上写着的应该是辽王姬宏临的名字吧。他苦笑,第一次他陷害并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辽王放逐四个月后,率异族敌军来袭,何等气势,却被他姬宏戎止住。两军对垒,僵持月余不出兵。之后,他提着辽王母妃宣美人的头颅登上城墙,辽王果然沉不住气了,他冲杀出来,却中了埋伏,死在乱箭之中。 这一对可怜的母子,注定不是他的对手。说起来,那个宣美人真是蠢到家了。替刘皇后奔走多年,最后却载在她手里。 魏帝幽禁了宣美人,皇后身边的婢女偷偷给她开了门,说皇上赦免了她。她抑制不住的欢喜,出了冷宫门,疾步宫道。 长长的巷道,刘皇后亲自射了一箭,亦如年轻时那样精准,箭如闪电,直穿宣美人的胸膛,可怜的女人临死面上还挂着笑。她要去给皇后谢恩,她要去等儿子回来,真是傻。母子黄泉永相见,也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第三级阶梯,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惠夫人和广王姬宏骅。 这个女人太狡猾,一味装贤惠温柔,实际上后宫中谁不是杀人的好手呢?为了增加胜算,她不惜怂恿景氏胡作非为,一再惹怒魏帝,最终被降为七子,连她的儿子也成了惠夫人的。 只可惜,五年之后,魏帝重新启用景氏,晋其为慎美人,那个被剥夺了的儿子姬宏铎也回到了她身边。惠夫人终究什么也不剩下,除了那个跟她一样讨巧卖乖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真的很聪明,一年前带着儿子广王去了封地,至今没有出现过。姬宏戎忍不住手握成拳,他始终认定广王和惠夫人是他的阻碍,只要活着就是威胁,所以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绝了这个祸患。 他向上迈了一步,左脚在前,右脚还在第三级台阶上,他想不起慎美人和夏王去了哪里?可是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呢,江山是他的,迟早把他们翻出来。 一步步,都是一个曾经拜倒他脚下的敌人,一鼓作气,他登上了第七级台阶,第八、第九他觉得应该想想他的父皇和母后。 母后刘氏,不是魏帝的发妻,不过他刘氏一族于社稷有功,便只能委屈了发妻景氏,转而册封刘氏女为皇后。 他庆幸自己是刘氏的儿子,使得一切都这么顺其自然。但是,他讨厌魏帝。刘氏太强,连魏帝也惧怕他们,每日的朝堂上,魏帝就像一个木偶,被刘氏牵着线支配。 受了外戚的气,魏帝只能拿皇后出气,他无缘无故的斥责皇后,罚跪禁足不过是家常便饭。一次家宴,魏帝居然发作起皇后,高阳王愤怒的起身,却被皇后按下去。 事后,皇后跟他说:“母后不过是装给外公和舅舅他们看得罢了,皇上越是这样,我的父兄越是不会放过他。”他不明白,母后为何也如此针对魏帝,不是说夫妻同心吗? 想到这里,他暗喜还好梅疏死了,还好他对自己现在的皇后、宫妃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不然被自己的妻子算计,将是怎样的痛楚。 从一开始,他就断定刘皇后会杀了魏帝,却没有料到,自己也参与其中,最后一碗毒药居然是他喂下的。 魏帝卧病,却一再重用夏王姬宏铎,这让刘皇后十分不安。于是,她让父兄送了一个太医入宫,在皇上的药中参入微量的毒药,一天天杀死了魏帝。 那天下午,姬宏戎喂魏帝喝药,他却挣扎的厉害。似乎长期服药,让他逐渐察觉到药中的异物。但是,他始终是个病危的老人,姬宏戎身强体健,硬是把药灌了下去。 然后,魏帝死死盯着姬宏戎,直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第一次,他感觉到害怕,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畏惧的心理促使他猛然扔了碗想跑出去,离开这里,可是被刘皇后在门口截住。 他们一起回来,刘皇后白皙的手放在魏帝眼前,向下一抹,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姬宏戎看到刘皇后眼中的泪水一点点流了出来,刘皇后缓缓将魏帝抱在怀中:“你怪不得我,若不是你忌讳戎儿身上流了我刘氏的血,不肯把皇位给他,我也下不了这狠心,你安心去吧!” 刘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姬宏戎,他应声跪下,撕心裂肺的叫喊着:“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父皇......”连他自己今天也说不出,魏帝离世的那一刻,他心情是怎么的复杂。 魏帝身边的太监满福宣读了遗诏,姬宏戎以太子之尊继承了皇位。当然,昨天晚上,刘皇后告诉他那个圣旨是她逼着皇上写的。 姬宏戎停止了玄想,抬脚想往上走,却一脚踏空,从高台坠下。他看着自己掉下的缺口,原来根本没也第八、第九两级台阶,怎么会这样?猝然的坠落,令他心揪。他止不住的惊呼起来。 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却没感到疼痛,他缓缓睁开眼睛,原来是贴身的太监在摇晃他:“恭贺新帝,今儿是您的登基大典,可不敢耽误了。”姬宏戎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原来一切都是梦。那梅疏呢?父皇母后呢?还有该死的惠夫人和慎美人呢? 第二章 为子谋权弑新帝,皇图霸业酒一壶 启帘替他更衣的男侍耳语着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太后病体未愈,就不出席新帝登基典礼。他听着,神思却不在这些事上,他还在回味那个梦。他没有忘记,最后他从高台跌下的心悸,他失败了。 难道,今天的典礼不会像预期的那么顺利吗?男侍给他束好了纹龙的腰带,抬头却看见他狰狞的笑,心里怵然,却不敢多嘴,依旧低着头。 出门蹬车,一辆较小的马车里已经亮起了灯笼,太阳虽然出来了,天却没有亮透。他这真龙不出,连太阳也不敢发光。马车晃了一下,车轱辘开始滚动,到了契泰殿前,换了十六人抬的轿子。皇后脸上的白纱被风吹拂,漏出一个轮廓。他拉了一把,帝后同乘到了天台。 开始的一切,都像昨天的梦一样,只是这一次他可以看见梅疏,看到她因为紧张而一路颤抖的身子。他在轿子上就轻声的安慰梅疏,似乎成效不大。 不过,如此大典,对于一个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而言,略微的紧张也不为过。手执玉圭一步步向上登,他数过是九级台阶,不多不少。 眼前是梦中跌落的第八级台阶,他一脚踩上,用力,是那么实在。 “啊!住手!”他最后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叫,是梅疏?还是即将成为太后的刘氏?他还在想着给刘氏的封号“淑文”,正赞美的是刘氏的贤淑与才华。 可是,他的心口好痛。执着玉圭的手腾出了一只,摸了一下心口,是一个突兀的箭头。 不是这样的,他是九五之尊,是新帝。这一定是一个梦,他想醒过来。他开始挣扎,却轰然跪地,越是挣扎,越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往下滚落。鲜血从胸口渗出,染红了青砖。阖眼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呼喊的女人是母后。 她穿戴的很整齐,只是面色苍白。把儿子往怀里紧了紧,头上的金簪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松动、落下。一阵风起,拂乱了她的长发,扬起了她的长袍。人们看着她的身子在发抖,却听不到哭声,见不到眼泪。 随之而来的人,引起了更大的骚动,百官已经不在乎刚死去的太子,跪伏着三呼万岁,向他们曾经的皇帝。夏王和广王搀着他一步步走来,近了百官的视线,他挥了一下胳臂,让两个儿子退后,他要证明自己不仅活着,而且一切安好。 排山倒海的“吾皇万岁”,让他热泪盈眶。 “没有人可以谋算我大魏江山,儿子不行,妻妾更不行!”年过半百的老臣,衣袖湿润。这一刻,大家才发现,身边没有了刘氏父子,和平日里跟随他们的官员。 原以为刘氏连遭打击,是新帝畏惧外戚的作为,如今看来一切并非如此。 一道银光闪过,伴随着“护驾”的惊呼,刘氏皇后拔出了一把剑,直直刺向魏帝。却被近身的将士拦住,夺去了手中的剑。 刘氏仰天一呼:“我刘氏一族为你的江山,抛洒热血,可你终究是不信任我们,甚至连你自己的儿子也得不到你的信任!”她手指之处,躺着太子的尸身。 这些都是疯话,没有人听,她成了一个疯皇后,被撕扯着拖了下去。不是魏帝不信任她,只是她想要的太多,多得失去了本许诺给她的。 魏帝缠绵病榻九个月,有传言说,前三个月,皇后每日令人在他的药膳里加了相克之药。后来被略懂药理的长使察觉,偷偷告与惠夫人才破了皇后的诡计。 真有这般巧合? 深宫中事,素来没有根源可循。无论如何,惠夫人与广王是立了功,自然一个手握后宫实权,一个成了太子监国。 前太子死后不久,东宫被抄查了一遍,当梅疏的尸体从床底被拖出时,引得一片惊叫。她身前毁了容,本就长相骇人,加上死去数日才被发现,尸身早已发臭。 时间回到距离太子登基还有三天的时候,慎美人母子在宫殿里发生了争执。宫女太监全被打发出去,人们隐隐约约听见慎美人呵斥声,似乎是夏王纳了一个慎美人不太满意的妾。家丑不可外扬,自然打发宫人出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边争吵,边在纸条上写字。 “皇后大势已去,惠夫人一人独大,我们平日与她来往密切,今日之事难脱干系。” “你我母子大可请旨离开。” “天下之大,哪里可以安身?先顺了她的心意,孩儿再做打算。” 众人只见夏王摔门而去,当天就将那个烟花女子接入王府。然而,这个女子在太子登基的前一夜潜入了东宫。在梅疏呼叫婢女的时候,进入她的房内杀人藏尸,一气呵成。 然后,她穿上了梅疏的礼服,戴上了她的面纱,宽大的袖中足够藏下一张弩和一支毒箭。 太子登基典礼上死于非命,大家早就忽略了这个女子,她依旧回到夏王府,做他的妾。三日后,误食毒发生亡,夏王脸上的是歉意而不是悲痛。 多年之后,坐在龙椅上的夏王会不时的想起她,然后追封了她一个妃位,直到他驾崩都不忘嘱咐后嗣与她合葬。至于她从哪里来,有着怎样的身世,永远成了谜。 当然,此时此刻的夏王没有想到那么远的未来,他甚至没有想到他会将长剑插入姬宏骅的胸口。但是,当他的母亲险些被孝惠太后剁为人彘的那一刻,他没有别的选择。 魏帝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一直病魔缠身,又过了两年,便长眠地下。太子广王顺理成章的奉遗诏登基,尊生母惠夫人为孝惠太后。 慎美人还没来得及陪着夏王离开,就收到了孝惠太后送来的一杯鸩酒。 “先帝托梦说地下孤单,让慎妹妹下去作伴。”慎美人从来没有想过,当年的惠夫人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她不想死,她等了那么多年只为了和儿子远离这是非地,她反抗挣扎,怒吼:“你忘了当年你毒害先帝嫁祸刘皇后是谁替你瞒着的?也忘了你是怎么逼迫夏王的?这些事若是让百官知道,你以为你儿子又坐得稳这皇位吗?” 孝惠太后的额上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她当然怕,她也提心吊胆近十年,从宏铎回到慎美人身边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怕。怕她的儿子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怕自己会死于后宫的争端。所以,她一直装着贤惠,装着与世无争。今天,她赢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要除掉最后的威胁。 “住手!”推门而入的是夏王,他打翻了鸩酒,扶起母亲,自己却跪下:“太后养育儿臣五年,也是有母子之情的,儿子从来没有求过您一件事,今天只求您饶母妃一命,我们会永远离开这里。” 孝惠太后轻轻抚摸了他的脸:“哀家的儿子怎么不是你呢?”眼泪溢出眼眶,但是她不能答应宏铎的请求:“不急,她走了,哀家也送你上路。” 夏王抽动着嘴角,笑了出声,然后泪流满面,命运的安排他逃不过。 第三章 杀尽手足成霸业,刘婼腹内珠暗结 十岁那年,梅花开的很美很美,他和宏骅偷偷去折梅送给惠夫人,新年做法的大师告诉他们:“你们中的一个会成为将来的国君,只是要杀尽手足。” 宏铎吓白了小脸,宏骅拉着他的小手,踢了大师一脚,说:“弟弟别怕,老和尚骗我们的。我是哥哥,我会保护你的,我不要做国君,但是你也不要杀我好不好?”宏铎笑了,他以为宏骅真的会保护他。 “来人,哀家听闻吕雉将戚夫人作为人彘之事,却不曾见过,你们就将慎太妃做成给哀家看看。”孝惠太后告诉自己,时到今日她不能退缩。 脑海中回想起宏骅十一岁那年说的话:“我是哥哥,我会保护宏铎的,他也答应我,日后当了皇帝不杀我。”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死,只能帮他杀了最后一个兄弟。 夏王拉着颤抖的慎美人,一边安慰:“母妃不要怕,儿子在这里,就不会让她伤你一毫。”一边拔出了长剑,直指孝惠太后,步步后退,出了殿门,他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宏铎!”他听到有人叫他,警惕的转身,将剑指过去。 “才十月的天,就开始飘雪了,朕来的时候看见梅园中的红梅也开了,就折了一支过来。”宏骅晃动着手中的红梅,浅浅一笑。 宏铎看着这如血的红梅,却只剩下忍不住的泪,剑依旧指向宏骅:“你走开,走开!”慎美人感觉到宏铎也在发抖,不知道是户外冷还是他也怕。她想夺过宏铎手里的剑自刎,她不想让儿子为难。却在触到宏铎冰冷的手的一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低声说了一句:“杀了他!” 宏骅叹了一口气,他说:“其实,我不想做皇帝。”孝惠太后的脸色,顷刻凝住,她没有料到宏骅会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嘶吼:“胡说什么疯话!” 宏骅看了一眼太后,但他的话似乎是跟宏铎说的:“你还记得小时候学剑的时候吗?我笨学的慢,你聪明但是胆子小,还记得每次到你我比剑的时候,我们兄弟都会大哭一场。”他解了身上的大氅,随手扔到地上,让后从随从的身上拔出了剑。 宏铎变的很紧张,他怕自己成为兄弟二人中死去的那一个。又紧了紧手中的剑,看着宏骅的一举一动。“我们再来比一次吧,就我们俩,谁都不许插手。”宏铎试着放开慎美人,他不是没听见那句“杀了他”,而是真的下不了手。 雪越下越大,地上静静的躺着一支红梅,人群中两个男子挥剑相击。也不知过了多少回合,周围的人只觉得脚都僵住了,他们还在一击一挡。都有机会取了对方的性命,却都选择及时收剑。 突然静止的两个人,脚下印出一片血红。 “哥哥!”一声嘶吼,宏铎支撑不住他不断下压的身体,坐在地上,任着宏骅躺在他的怀中。孝惠太后想上前来,宫人想去请太医,都被宏骅阻止了。 “为什么?”宏铎嘶哑了声音,问着奄奄一息的宏骅。 “我是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别怕......”宏骅看着嚎啕的宏铎笑了,短短的一刻,笑便凝固在他的脸上,永远僵住了。 人们在龙案上发现了宏骅的最后一道旨意,他把帝位禅让给了宏铎,却不想孝惠太后逼宏铎母子如此之急,急的宏骅只能用自己的命来阻止。 那支红梅被宏铎拿走,一直插在白瓷瓶中,放在龙案上,看着它凋零枯萎,然后成为一支枯枝静静的陪在他左右。直到有一天,一个完全不明情况的女子扔了它。 “小祖宗,这回可全要死在你手里了。”姬宏铎下朝回来,看见全福气氛的责备着跪在殿门口的宫女,不时还将手中的浮尘扇打在她身上。 他轻咳了一声:“有什么事,不能下去清算?”他无意管理这些琐事,只是为全福的失态微怒,全福立马跪下请罪。看皇帝没有说什么,他用胳臂肘请搡那个宫女,示意她自己去交代。 小宫女本就一脸泪痕,如今魏帝过来,又是一惊,颤巍巍爬到宏铎脚边渴求:“皇上赎罪,奴婢是第一天当值,看着龙案头的花枝已经枯萎了......觉得不吉利,才把它扔了的。” 她这一说,宏铎才想起来宏骅离世半年多了,皱着眉头听她说完。只是一笑:“是朕心结难解罢了,你今天把它一扔,还觉得畅快了。” 他蹲下身子随性的坐在石阶上,突然想看清楚这个解开心结的女子:“把头抬起来。”清丽的脸庞挂满泪痕,眼神明明充满恐惧,却不敢闪躲。 姬宏铎拍拍身上的尘土,回了宣政殿,只留下一句:“罚你日日站在案头,侍茶!”他提高了“侍茶”两个字。 全福和小宫女都舒了一口气,“可以呀,洒家看你是福气来了。”全福说完也离开了,她却在地上瘫坐了许久。 她本是个杂役房的小宫女,调到宣政殿也只能做些粗活,今日却撞了大运成了侍茶女官。日头西斜,她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血红的宫墙披了红霞,却显的暗沉下来。 她仰起头,用手挡着最后的阳光,目送通红的太阳。 她比别人踏实,也比别人聪颖。复杂的茶道,在她的手下生出各种花样,偶尔也能换的宏铎一笑。魏国秋围,今年也如期而至,她自然在列。 “铎儿,这是国公家的嫡小姐,这是母后的内侄女,这是......”孝慎太后还打算继续,却被皇帝打断:“政务繁忙,儿臣告退。” 他并不是没有宫嫔,文美人也将后宫打理的很好,不过是差个皇后罢了。但他怕立后,怕他真正的妻会像当年刘氏一样算计自己。所以,他下定决心要立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子为后。 皇上气冲冲的进殿的时候,她正蹲在门口喂食不知哪里来的野猫,他停住了脚步,她却以为皇上是气自己不尽职。行礼后刚要说话,却被皇上抢先:“行宫不比皇宫,会有外来的小动物,也只有你肯给它们一口吃的了。”她红着脸没有说话。 净手泡茶,递给皇上。 “你叫贺芷,可是本名?”她没想过,皇帝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更不敢说出自己的本名,可是他是天子,不能对他撒谎。于是只能摇头,他又问:“那你原先叫什么?” 她噗通跪地:“皇上赎罪,奴婢本姓刘......”她抬起眸子看了一眼皇帝,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让她说下去。 “奴婢本名刘嫱,因刘皇后一事受牵连,因是庶族得天子开恩,只是发配到宫里为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家里的凡是14岁以上的男子都充军了,女子年满14也流放为娼。 她那时只有10岁,逃过了一劫。 “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宏铎说着:“不过,名字朕不喜欢,你看叫婼怎样?”她磕头谢恩,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刘氏血脉,终究会让皇帝忌讳。 虽然,不曾奢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皇宫里的主子,但也不希望自己小小的爱意,因为这个“刘”字而被剥夺。然而,事实如此她不能挣扎。 刘婼回到安寝的偏房,同居的宫女看见她眼中的泪花,问了一句:“姑姑怎么了?”她只是摇头,没有梳洗就把头蒙进了被子里。睡的太早,让她半夜就醒来,睁着眼睛无所事事。 “你会不会很厌恶自己这个姓氏,比如朕就很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姬姓的人注定要孤独,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他说完,笑着看向刘婼。 刘婼有一点不知所措,放下手里的茶盏,她说:“奴婢的姓氏是罪孽,但却不是奴婢能够改变的。” 那是第一次,他们聊了很久,她才知道原理做皇帝,看着前拥后扶,身边都是人,却是那么孤单。第一次,姬宏铎发现身边有人可以听懂他的话,可惜她姓刘。 枕着手臂躺在空荡荡的龙床上,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召幸任何嫔妃了,但是脑海里却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于是,他想利用自己天子的霸道,让她有一天能安睡自己的枕边。 时机来自一次危机,外出围猎,夜里只能住在帐篷中,一条到处觅食准备冬眠的毒舌潜入皇帝的帐篷,它饥饿而年老,没来的及注入所有的毒液,就被扯住了尾巴,狠狠的摔在地上,继而被砍杀。 刘婼把剑扔到地上,用嘴吸出了皇帝伤口中的毒液。太医赶到时,刘婼已经不再清醒。 皇上要纳刘婼为妃,太后却责备她服侍不周,导致皇帝受伤。秋围不欢而散,皇上与太后一直吵到了皇宫。 皇上以罢朝相逼,太后只能服软,但她有一个条件,要立自己的内侄女为后。 无论如何,刘婼成了皇帝枕边的人,共剪西窗烛,话春雨润万物。 却不料,春雨常为斜风残。宫闱盛宠,本就是一种错爱。宏铎从刘婼脸上看到的笑容总是伴着泪,直到她不再欢笑。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集各方怨孽于一身。 刘婼的聪颖不仅仅是用在茶道上,也有察言观色,她试图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宏铎,却往往被他误解。 “你顾虑的不过是朕没有能力保护你罢了,从今日起朕便遂了你的心愿。”他摔门而去,次日传来了一道圣旨:刘氏美人,罪臣之女,贬至杂役房为婢。 绕了一圈,她又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跪地擦着身前的青砖,听说,他明日选秀,他会坐在自己擦拭过的地砖上,阅着一个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然后佳人作伴。一滴泪划过脸颊,滴到脏水盆中。 一只手打起明黄的帘幕,他走过了每一个她曾经待过的角落,最后看着她擦地、哭泣。然后转身离去,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刘婼一阵干呕,她抚摸自己的小腹,而无助感却越来越强烈。 第四章 齐国嫡子入魏宫,刘婼产女名妁伊 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阵痛,妘知娴知道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了。为了齐国百姓,她满心希望自己这一胎是个男孩。因为,齐国每年向魏国纳贡已经达到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五千万两。这几乎是齐国半年的税收。再这么增长下去,老百姓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出于私欲,她多么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即便她要继续背负着不能生下嫡子的皇后,这样一个充满嘲讽的称号。或者,这一胎还是女儿,齐君就会废了她。这样一来,她也算是解脱了。 可是,这个孩子就是这么懂事。三十四岁的妘知娴不出一个时辰就顺利生下了他,稳婆抱到妘知娴面前时,她顾不得冬月的寒冷,掀起孩子的襁褓看了一眼。 心中顿时冷至冰点,无论身边的宫女怎么劝说,都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是个皇子,中宫终于有嫡子了,齐国也终于有可以送到魏国的人质了。 面对这两个天大的好消息,妘知娴怎么也笑不出来。按照齐君的打算,满月了就将孩子送走,这样还可以省去一年的纳贡。 “卿卿莫要多想,只当是生了个齐国的救星,送他走吧。”齐君并非铁石心肠,他只是习惯了对妘知娴冷漠。 这一次,是这个孩子不想走的。妘知娴无意的一掀,娇弱的孩子就染了风寒。尽管魏国的使臣已经进了齐都,也只能显示出仁慈的一面,容这孩子在齐国养病,待痊愈后再启程。表面上如此,实则是怕孩子死在半路,使臣两边不好交代。 弱子染疾,一病半载。 在这半年中,齐君曾来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他满月的时候,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天奴儿。第二次,可能是齐君想了许久,终于给孩子想好了一个名字——晏南珽。第三次,就是孩子出发前,册立他为太子的大典上。看罢那一眼,魏国的使臣便带着晏南珽出发了。 半岁的皇太子,在他还没记住父母容貌的时候,便被分离开来。白纸黑字写着,太子加冠,齐国无异方可回国。看似有归期,实则无归期。这二十年,魏国会怎么对待这个太子,又能否容他活到加冠之年? 为了迎接齐国太子的到来,魏帝命人腾出兴化寺旁的永安宫隆宝殿,这是魏宫里最偏僻的一处宫殿。鲜少有嫔妃入住,从来都是一个冷清的所在。此时,一群宫娥太监正在紧锣密鼓的打扫永安宫。 “刘婼,你去把醉薇楼打扫出来。” 于一群人中,周尚宫一眼便盯住了擦地的刘婼。 刘婼温顺的抬起铜盆,敛裾出了隆宝殿的门。 “站住,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 “说谎,我看见你在干呕,四次!” “昨夜积食,现在腹中还有些不爽利。” 醉薇楼在西跨院内,是一栋三层小楼。刘婼登楼远眺,魏宫一览无余,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跟我说实话,你从来骗不了我。” 周尚宫的声音就在耳旁,刘婼拍着栏杆,将视线放到最远,可怎么也出不了这四四方方的魏宫。 “姑姑,您再疼我一次,救救我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刘婼的脸已经麻木了,周尚宫应该打她,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索性自己抬手又连着扇了十来个耳光,她的脸很快红肿起来。 “你休要害我!”周尚宫一把抓住她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抬眼看着我。早在我将你留在身边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辈子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命,可你偏偏要去招惹他姬宏铎!他的心既然已经放在你身上,你又为何要去拒绝呢?现在好了,你的孩子出生之后,你打算怎么养活?” 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十岁那年,作为刘氏罪人入宫为婢的刘婼,在永巷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能得到周尚宫的青睐,选到身边教养,已经是她那时觉得最幸运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招惹姬宏铎,因为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是我不配,刘氏的人怎么能怀上魏帝的孩子,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刘婼声泪俱下,不是悔恨,而是不甘心。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周尚宫的问题,刘婼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这皇宫这么大,她相信一定会有他们母子的活路。 “姑姑......” 可是,刘婼终究年轻,她从没有想过,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该怎么在皇宫内存活下去。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只有周尚宫。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生下这个孩子,是个女孩还好,可以当个小宫女。若是个男孩呢?你忍心让他在宫里当个不完整的男人吗?” 若真是一个男孩,那样的结果令人不敢想象。可眼下,不是应该先考虑怎么生下这个孩子吗?刘婼听说,这永安宫里即将到来的,是齐国的质子,一个只有半岁的孩子。她曾经痴心妄想,求周尚宫让她留在这永安宫里伺候。这里即将成为魏宫最晦气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愿意来到这里的。 “姑姑,您就把我安排在这永安宫里伺候吧,唯有如此才能保全我们母子。” 周尚宫终究是心疼她的,刘婼从那天起便被调到了永安宫里。 一个月后,齐国的质子晏南珽抵达魏宫。齐国派出的使臣与乳母都被遣返,独留下了这个七个月大的孩子。 天奴儿,天生就要为奴!真不知道他的父皇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么个乳名,道出了他一出生就要背负沉重的使命。 刘婼不喜欢叫他这个乳名,当乳娘不在的时候,她便叫他晏南珽。世间没有莫名其妙的厌恶,却会有道不清楚的同病相怜。刘婼与晏南珽就是如此,都是不应该出现在魏宫中,却偏偏就在这里的异类。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知道很快还会有一个同他们一样的人诞生。 明粹宫云淰殿,朱之仪应该是除了周尚宫之外,第二个知道刘婼有孕的人。 “刘氏那贱人,也配怀有龙种?本宫入宫五年了,却始终不见起色。” 上月初一,朱之仪入兴化寺进香,却见刘婼走路时步态怪异。花五两银子才从永安宫乳母嘴里得知,刘婼确实有孕。醋海翻波,人就会做出许多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自命清高的朱司徒之女,也会起了杀人的心。 “把这个香囊放到刘婼床下,我就不信她有那么大的命。” 这一次,乳母得到了五十两银子,可是周尚宫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买她手中那个香囊。什么事都没做,便得到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这是多么容易的事。 一个月后,乳母暴毙永安宫内,周尚宫便重新挑选了一个乳母伺候齐国质子。朱之仪终究没能阻止那个孩子的出生,但是孩子出生后才是难题接踵而来的时候。 正如晏南珽出生时,他的母亲迫不及待的掀开襁褓看孩子一样,刘婼也顾不上浑身的疼痛,着急着要确认自己是否生了一个女儿。 这一次上天是眷顾她的,没有将两难的抉择抛到她面前。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儿。 “若是别的嫔妃生了个女儿,还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宫里可只有两位公主,听说他都很喜欢。”周尚宫抱着孩子没来由的感叹起来。 “我的孩子没有父亲,她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刘婼躺在床上无力地说道。 孩子没有父亲,便没有姓氏,从出生那天起她只有一个名,叫作妁伊。 第五章 五星连珠传大卜,紫宸受辱良人哭 星河闪耀,魏巍紫宸宫,一抹彗星从天际划过。 今夜蒙幸的是朱之仪,夜风之中,她看到彗星的陨落。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若是让魏帝知道天象有变,期待数月的侍寝又将化为泡影。 尚衣监的小黄门推门见到朱之仪还有些疑惑,昨夜天降彗星,魏帝竟未传天象司觐见?主子的事,他还没有资格操心,只低下卑微的头颅,将冠冕朝服举到自己头顶。 “为何眼神闪躲?”魏帝终究还是发现了小黄门的异常,穿罢朝服,散着发问道。 “昨夜天降彗星,奴才以为您会传天象司觐见,良人主子就不必侍寝了。” 魏帝面前不允许有任何谎言,小黄门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得罪了龙榻上的朱之仪。她只能静静的躺着,等待魏帝可能突然爆发出来的脾气。 “滚!” 在一声龙啸之后,两个小黄门躬身进来,又将朱之仪卷在锦衾之内,抬出了紫宸宫。莫大的羞耻感袭遍全身,这就是君王的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没有尊严可言。或许,是朱之仪还不够重要,若是像皇后或几位夫人那样,可以在自己的宫殿内等待魏帝到来。就不需要被从紫宸宫内,被咆哮着撵出去了吧。 可奈何,朱之仪只是司徒庶女,获封正三品良人,已经是破天荒的事。 天象司大卜,紧跟着皇后景葙之后进入紫宸宫。 “微臣参见帝后二圣!” 矮榻之上,景葙正在帮魏帝梳理着满头青丝。铜镜中的姬宏铎开口问大卜:“是朕为帝不贤,还是处事不仁,待友不诚?” 大卜摇头,道:“除彗星陨落之外,昨夜还现五星连珠,主女子为祸。” 灰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卜右边的面庞,他的右眼多年之前便已经只剩下空空的黑洞。传说,那是洞悉天机后的惩罚,就连独剩下左眼也鲜少有人敢直视,那阴鸷的眼神,就像锋利的刀片一样,给人留下痛觉。 普天之下,只有魏帝敢与其对视。姬宏铎觉得大卜的左眼才是天底下最好的镜子,照出妖魔万象,也照出真龙模样! “告诉我,那女子在何处?”姬宏铎试图从他的左眼中找到答案。 “宫中,永安宫!” 大卜已经收回了视线,跪伏在地。而姬宏铎依然冷冷的看着他,良久,景葙为他束起青丝。 “带朕前往!” 他的心中何尝不知道,大卜所言是谁,可他不死心,也许这是去见刘婼最好的借口。可他不知,“女子为祸”为何昨夜上天才给予明示?他们的脚步在永安宫门前停下,蔷薇花下,刘婼怀中分明抱着两个孩子。齐国质子,已到了学步的年龄,而襁褓中的又是谁? 最动人的是繁华掩映下的笑靥,看痴了姬宏铎。“回紫宸宫,大卜再好好算算,是天象还是世态?”他的话并不严厉,却足以让大卜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那一夜究竟是否真有“五星连珠”的天象?未来的十五年,姬宏铎都将生活在自己今天编造出的谎言之中。 “葙娘,你等一等!” 四下无人之时,姬宏铎总喜欢这么称呼景葙,这一刻仿佛他们不是帝后,而是人世间再平凡不过的夫妻。 景葙猜到姬宏铎想说的话,却不能替他说出口。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皇后,不是因为她聪慧过人,而是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顺从自己的夫君。 “朕是信任你的,不要再为难刘婼,你不可以,别人更不可以。”姬宏铎躺在景葙的腿上,拉着她的手轻轻一吻,希望她能懂得自己的心思。这一世,如果注定自己与刘氏一族不能两立,那就到他与刘婼为止吧。一个流淌着姬姓与刘姓血液的孩子已经出世,他即使贵为帝王也无能为力。 景葙俯下身子,亲吻着魏帝的额头。在魏帝看不见的角落,将对那个女人所有的嫉妒统统咽下,至少这一刻,她才是皇后。“葙娘给您按按头吧,后宫中的事,我始终不希望你太操心。” 栖凤宫内有芷吩咐宫女们,将开败了的花枝剪去,似乎已经忘了内殿中还坐着一个朱良人。 “女史,朱良人从中午就等到现在了,眼泪就没断过。”小宫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哭的人,真怕会出什么事。 “那你去劝劝她?”有芷笑着问宫女。 小宫女知道自己多话了,慌忙抬着剪下的花枝走开。这宫里的女人就像这满树的花枝,即便寒冬腊月也能开出幽香的梅花。人们从来不会缺少可以欣赏的对象,但是却没有一种花可以四季常开。 朱之仪就像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从进宫那天便是这样,五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莫说小宫女们看了觉得可笑,连皇后景葙都怕见着她。 “娘娘!” 有芷矮身给皇后行礼,皇后面容倦怠,看来这一天在紫宸宫并不舒坦。只可惜,还有不舒坦的事等着她。 “她又来了?”景葙目视内殿,问有芷。 “辰时就到了,一直哭,娘娘劝劝罢。”有芷从皇后手中接过凉扇,搀着她走入宫门。 “先去偏殿,本宫好歹换身衣裳。本宫多日未见锦钰,让敦夫人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有芷得令转身出去,有兰已经取了一件淡紫色绣芍药的织锦外衣出来,景葙挑剔地翻着里外看了看,明明是不喜欢芍药单薄,开口却道:“紫色啊?朱良人现在只怕听不得这个‘紫’字。把那件月白色牡丹团纹的拿出来吧。” 有兰应了一声,又折回去找,边找嘴里还说道:“咱们娘娘就是心太善了,什么都替别人想着。”说着便找到了景葙要的那件衣裳,又拿来比了比,说:“奴婢记得这件衣裳可有些年头了,还是您册封那年做的。” 景葙随手拿起眉笔添着眉脚,头也没回地与有兰聊着天:“衣裳还是旧的穿着舒服,老话说什么来着‘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本宫可算是这宫里的旧人了。” 穿上衣裳对镜一照,还是这么合身,仿佛多年来景葙就没有变过一般。有兰侧着头欣赏镜中端庄的皇后。心里想着,人尚且思念旧物,又如何能对旧人无情。 漆金的首饰盒中,挑选出一对剔透的翡翠镯子装好,景葙这才朝正殿走去。 好一个梨花带雨的美娇娘,可惜景葙不是魏帝,再喜欢这娇滴滴的模样,也是白搭。身上的衣裳显然是胡乱搭配的,湖蓝色的衣裙怎么能搭一双桃红色的缎面绣花鞋? “妹妹久等了,有芷她们修剪花草没有吵到你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是那般温婉的语气。朱之仪慌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起身行礼。景葙让有兰搀住她,又说:“瞧妹妹弱不禁风的模样,便免了这些虚礼。” 朱之仪再回椅子上已经没有了哭意,只剩下满肚子的委屈要跟皇后诉说。 “娘娘是知道,之仪入宫五年多了,盼了几个月才盼得昨夜一次侍寝,偏巧让妹妹我遇到了这晦气事儿,大早上的被圣上撵出了紫宸宫。今后,在这宫里不知该如何做人?” 景葙未踏入正殿之门,便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话。此时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理解与同情,若是再有一句称赞那就更好了。 “方才本宫还在与有兰说呢,良人已经入宫多年,从未惹出什么是非。只不过,遇宠之事稍稍欠缺。不过,就像栖凤宫的花,太多太杂,本宫也总是看不过来,每年都要修剪许多。若本宫是你,就应该未自己还能安坐三品良人之位而庆幸。只要位分还在,就还有遇宠的机会不是?” 这些话朱之仪只怕听了不下百遍,如今再听已经全无兴趣,反而觉得景葙是在敷衍自己。她虽是庶女出身,也是朝中司徒家的庶女,绝非小门小户出身。论样貌,也称得上明艳动人。可不知为什么,魏帝的眼里没有她。 “娘娘,你看看妹妹可是丑的无法见人?可是德行有失?” “本宫权且当你是在说些牢骚话,宫中也难得个说话处,你信得过本宫,肯跟本宫说说,那便索性说个痛快。可只有一条,这些话,这些怨气可不能朝着圣上而去。” 贤后果然是贤后,既理解宫中女人的不容易,愿意给她们一个发泄的途经,却又顾忌皇上的感受,不想让他被后宫女人的情绪牵绊。对于这一点,朱之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的。若说恩宠,皇后又怎能比得上宣夫人、华美人之流。可她就是能用自己的包容赢得魏帝的信任,独揽后宫大权。 大家闺秀,嫡女风范,大抵如此吧。 “别气恼了,你的夫君不是常人,莫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一般,斤斤计较。” 景葙一个眼色,有兰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奉上前去。 “妹妹昨夜受惊了,本宫替圣上给你压压惊。” 朱之仪打开盒子,乍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东西宝贵,想要拒绝,又听景葙道:“不许说拒绝的话,本宫可不想妹妹这么不开心。” 能够得到皇后的赏赐已属罕见,更何况皇后还亲自起身帮她戴上手镯。朱之仪满肚子委屈,也消散殆尽,浅浅一笑,脸上印出两个梨涡。比起先前的梨花带雨,又是一番别样的美丽。 第六章 遇夫人再遭羞辱,修玉镯尚工提点 一对翡翠的玉镯成了朱之仪今天最得意的物件儿,假装不经意的将衣袖往上拉了一点,露出手上的玉镯。平日里半个时辰就走完的路,她愣是在路上显摆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敦夫人慕容月卿抱着二公主锦钰,二人谈了两句便气得朱之仪没有了显摆的心情。 一个时辰之前,栖凤宫的有芷亲至昭凤宫时华殿内,月卿正在教锦钰识字,都没大注意。再抬眸,有芷已经笑盈盈的看了她们母女许久。 “女史,您来了怎么也不让他们传一声?” “奴婢是来替皇后娘娘传话的,正巧看到夫人正在教公主识字,不好打断。” 一听是皇后有事吩咐,月卿侧首问道:“不知娘娘有何事?” 有芷说道:“娘娘一回宫便说数日不见二公主了,很是挂念,让夫人您得空带着公主去陪陪娘娘。您也知道,咱们娘娘就生了两位皇子,可稀罕宫里的小公主们呢!尤其是二公主,怪机灵可爱的。” 慕容月卿原以为自己生了个女儿,在宫里只怕是要受冷落的。却不曾想,帝后都喜爱这个女儿,不仅四年内从八子晋升为夫人,还赐了封号。这些对于本就不是望族的慕容氏来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荣耀。 “有劳女史,本宫给锦钰更衣便去!” 有芷又说还要去给娘娘取送洗的衣裳,便不与慕容月卿同路。有没有人陪同,自然不是问题。子佩给锦钰换了身粉白色衣裳,重新梳了发髻。 锦钰嚷着要戴敦夫人的金步摇,敦夫人跟她说:“步摇是最能检验女子仪态的首饰,母妃十岁才开始戴步摇,你现在还小,不能戴,也不需要戴。” 说着,还是将粉色的绒花给小锦钰戴上。锦钰嘟了嘟嘴,跟母妃撒娇:“那锦钰十岁的时候,您可要送一副金步摇给我哦!” 母女俩说说笑笑,步撵已经走出很远。远远看见朱之仪走来,子衿低声问:“咱们要慢些吗?” “自然要的,她见了本宫本应行礼问安!” 二人同一年入宫,那时候只有朱之仪一人被封为良人,慕容月卿可是没少嫉妒过。不料,短短五年工夫,慕容月卿已经是她朱之仪高攀不起的敦夫人了。而她,依旧是那个不受宠的良人。 “听说昨夜就是她侍寝的,被从紫宸殿撵了出来。不是应该很悲伤才是,怎么看着倒是笑着的?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子衿的嘴是越来越放肆了,慕容月卿轻轻扣了扣步撵,怒视着子衿,碍于女儿在怀不好发作。 抬步撵的太监放慢了脚步,朱之仪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跟前与敦夫人行礼。看着慕容氏那高高在上的傲娇模样,恨不得转身就走。 “良人好兴致,出来赏花吗?” “原先是在赏花,不过现在看什么都不美了。” 两句话便已经针尖对麦芒,大家都不想吃亏,月卿抿嘴一笑,揽了揽怀中四岁的女儿,说道:“皇后娘娘想锦钰了,本宫带她去栖凤宫陪娘娘坐会儿。” 朱之仪不屑了看了月卿母女一眼,冷哼一声,似乎月卿正在说谎。皇后才与自己谈话完,怎么就会想见她的女儿了?分明是慕容月卿上赶着去的,这么利用自己的女儿,还真是个好母妃。 “良人也该注意自己的神态,咱们家主子是正一品的夫人,怀中的是魏国二公主,岂容良人轻视?”子衿虽是笑着说的,可却听得朱之仪心中冰凉。 敛裙跪地,伏首赔罪:“嫔妾知错,敦夫人恕罪。” 刚刚还让敦夫人光火的子衿,一下子又赢得敦夫人的一个笑脸。 “敦者,温仁厚下!本宫始终谨记圣上赐号的用意,自然不会为难良人。可是,良人也该记住,在宫里可不是谁都像本宫这般宅心仁厚的!”敦夫人靠着步撵说完这番话,又轻扣步撵,催促道:“走吧,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位高一级压死人,朱之仪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怎么就是放不下这一身的傲气呢?总以为还是那个刚进宫便位居三品的得意时候,却不想风水轮流转,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挤进上面的圈子,可是宣夫人清高,华美人张扬,皇后又总是一视同仁。绕来绕去,并没有人接纳她。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就连身边的清梦搀扶着也很难站起身来。 长长的衣裙,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绊住她的脚,只听得清脆的一声撞击,右手上的翡翠玉镯碎成了两半。 “血,主子您在流血!” 清梦慌乱的扯出手绢包扎朱之仪的伤口,可是鲜血仍旧止不住的流。勉强着走了几步,竟然因见了血而晕倒过去。 若不是一队侍卫从这里经过,还不知该怎么回云淰殿呢。 “你的身上全是血,这可怎么办?” 清梦对送朱之仪回来的侍卫千恩万谢,见他满身是血却帮不上忙。 侍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想要用手掸一掸,却越发不成样子。云淰殿不是他能久留的地方,他要赶紧去与卫队汇合,转身便跑,边跑边说:“不妨事,我与卫队长告假回去洗净即可。” 夜里,朱之仪手上的伤口终于止住了血。太医说还差一点点就割破了腕上的主血管,那时只怕血喷一丈外,神仙也难救。 这些话听得清梦很是后怕,碎了的玉镯现在就在她手中,凑近灯光仔细观瞧。不由感叹:“这东西还真是经看不经用啊,轻轻一磕就碎了。”她知道,等朱之仪醒了,见到碎裂的玉镯一定会感伤不已。 作为她的身边最亲近的宫女,她要为朱之仪做点什么才行。 叫了清欢替自己守着主子,清梦决定去尚宫局走一趟。她原先就是那里出来的宫女,跟几位女官都还算熟悉。 “你要找最好的银匠做什么?” 秋尚工好容易得空歇歇,泡了壶茶,对月小酌。白天她是尚宫局里说一不二的尚工大人,主管宫中一切衣裳首饰、家具摆设的制作与修缮。而到了夜里,她不过也是深宫中的一个寂寞人,只有自己跟自己打发时间。 她的工作需要她学会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所以渐渐的她也成了宫中最难说话的女官。可即便如此,人们又不得不求着她,因为这些活计除了她没人能干。 “大人,我家主子的玉镯今儿摔坏了,我想央您找个人给她修修!” 清梦说着,从袖中取出用丝绢包着的一个碎镯。秋尚工随手拾起来,一眼便看出这是不可多得的好货。宫中每一样东西的归所,她都清清楚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玉镯是前年皇上命人打制的。石料有限,总共就出了三对镯子。 成色最好的一对给了皇后娘娘,次之赏了宣夫人,还有一对分别给了华美人与敦夫人。奇怪,朱良人怎么会有这只玉镯? “你先跟我说说镯子的来历,可别框我,宫里没什么东西是我不清楚的。” “瞧大人您说的,咱家主子还能去偷不成。这是皇后娘娘今儿刚赏下来的,一对儿。可惜咱家主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不就碎了这一个。” 皇后竟然把这么好成色的玉镯赏给了朱良人?不知是真的赏识她,还是别有用心?只不过,皇后为人历来贤德,只怕是真的大方,没把这东西放心上,便赏出去了。 “这么好的镯子,自然需要最好的银匠,放心吧!半个月后来取就是了。” 依着宫里的规矩,秋尚工给清梦开了凭据,又盖上章。清梦这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起身告辞。 “你家主子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逮着机会另觅佳木吧,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清梦拉住秋尚工的衣袖亲昵的一笑,说了声:“秋尚工您疼我,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富贵有命,我不奢求。” 深宫中从来由不得人,有的人求不得,有的人推不掉,便是如此。 第七章 齐国减奉惹争议,吴衡朝堂要军饷 立州十四城,多年来横亘在魏国与齐国之间的一柄利剑,无数次的中伤齐魏两国的百姓。近二十年来,在立州问题上,两国各有输赢,僵持不下。若非十五年前,齐国的那次冒险进攻,也不至于到今天要交出嫡子为质的地步。 当日冢宰朱聪提出嫡子为质的建议,不过是希望可以牵制住齐国,为两国的百姓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可是交出质子,魏国就要依照合约,将齐国原来每年需要贡奉给魏国的一千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减至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 如果把两国之间的较量看作一场生意,朱聪觉得魏国始终是有盈利的,每年有贡奉可收,还有人质相要挟。至少二十年内,齐国不会挑起战争,实际上魏国所赚的远远多于每年减掉的贡奉。 以他为首,左中右更三位上卿皆主和。 这个建议姬宏铎也一直采纳,并将齐国质子接入魏宫之内。 然而,朝堂之上,没有谁可以一直独大,贵为百官之长的冢宰也不行。 吴衡,字己恺,虎贲将军,一国之将也,掌举国之兵。试想魏国二十年无战事,兵甲不修,疆域不固,又当如何? 军人的价值,就是通过战争来体现的。朱聪老贼,文官耳,妄图以民心诱惑魏帝,制造文贵武轻的魏国朝堂。简直做梦!魏国,北山立国,以武著称,怎可如此? “圣上,臣有本启奏!” 吴衡向右跨立一步,手执笏板,请示。 多日来,朝堂之上鲜有武将之言,今日吴衡奏本只怕有备而来。朱聪屏息凝神,细细听他说来。 “大魏佣兵百二十万,每年军费花销逾白银三千万两。今年缩减齐国贡奉,驷车庶长景淮昨日上报,本月军饷银钱不足。不知该如何处置?” 听罢此话,司徒朱敏心中一惊,不由得抬眼偷偷瞧了瞧兄长朱聪。可是朱聪却很淡然,抱手听吴衡奏本。 上位者轻咳一声,果然点名道:“司徒朱敏,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朱敏并非头一天为官,深知吴衡用意,手执笏板,上前一礼,道:“前日驷车庶长景淮到府库要银,下官已然明白告知,并加紧筹集银钱,确保后日军饷顺利发放。” 姬宏铎点点头,这样一来,似乎是吴衡小题大做。眼看势头有变,吴衡又道:“那敢问司徒,银钱筹集的如何了?” 府库银两确实不足,魏国收入主要来自耕田赋税,出海经商赋税。自从刘氏一族莫落后,盐铁经营收归国有,增加不少收入。零零总总,白银亿两。可是,这一年魏帝大修陵寝,便用去两千万两。后宫修缮、宫妃俸禄,各类开销又是一千万两。百官俸禄,三千五百万两。黄河水患,拨款赈灾一千万两。 “如此算来,连军饷都还差五百万两?” 在朱敏算完这些账目之后,吴衡斜眼问道。 “圣上,微臣的意思是先拨一千五百万两作为军饷,以作应急。眼下已经七月底,大可以等到九月地方收入收归国库,再补发剩下的一千五百万两。” 朱敏并不搭理吴衡,他只对陛下尽忠,无需与旁人多言。 “未尝也不是一个办法!” 姬宏铎是赞许的,今年情况特殊,齐国减少贡奉,黄河又出水患,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然而,吴衡完全没有被说服的意思。稍稍提高了语调,呼了一声:“圣上明鉴,司徒欺人太甚!” 原本还算平和的议事气氛,突然被吴衡弄得无比紧张。朱敏说了这么多,对方还不认可,自然脸上露出难看的神色。 “己恺何处出此言?” 魏帝对吴衡的称呼已经转变,就像称呼自己的兄弟手足一般,亲切的让人有些刺耳。 “司徒,百官俸禄发了吗?” “未曾,这里面也包括吴将军的俸禄,怎么发的您不清楚吗?” 剑拔弩张,既然对方已经如此不客气,那朱敏也不用跟他讲究什么。吴衡目视朱敏,踱了两步,然后说道:“百官俸禄按月发放,这个月少发一半,百官还有积蓄,顶个把月不是难事。可是,军饷一来关乎武器粮草,二来关乎百万士兵养家糊口,您说说怎么缓?” 朱敏哑言,抱手听他说完。 “敌人虎狼之心随时可能发起进攻,没有武器粮草,朱大人说说如何应对?救命的俸禄发不到手,一家人生计堪忧,士兵哗变,朱大人说说怎么镇压?” 朱敏哑言! 吴衡趁势追击,抱拳跪地:“圣上,军人难当,您也在行伍中数年,怎会不知?臣今日并非有意发难,也绝非小题大做,而是为大局着想,为国之安稳考虑,不得不......”吴衡回首看了一眼身旁的朱敏,继续道:“不得不得罪朱大人!” “呵!”朱敏无奈的一笑,一出好戏,难得一见的好戏。 “那依吴将军所言,本官该如何做呢?” 朱敏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朱聪一跺脚,心道这下完了,吴衡就是等他这一句话了。 果不其然,吴衡露出讽刺的一笑:“您才是魏国大司徒,哪轮得到我说怎么做?本将军只知道,在咱们军队中,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换人!” 朱敏慌乱的看向魏帝,如今只能凭文官的三寸之舌胡搅蛮缠了,可他这一步又是错。 “圣上,吴将军这是在替您做决定吗?他眼中可还有半点对圣上的敬意?” 两句发问之后,姬宏铎一拍龙头,怒道:“朱司徒,放肆!” 山崩地裂之势压了过来,由不得朱敏不跪下。朱聪眼看着龙颜大怒,知道此事无法再议,可是劝慰之人不能是自己,他得避嫌。数次看向中更陈君甫,他才站出来说道:“圣上息怒,微臣协助司徒主银钱之事,也知司徒从不敢在银钱上有所懈怠。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如此。均是为了国家之事,二位大人莫伤了同朝之谊,也莫给圣上添忧。府库会想出妥善的办法,协调此事。” 姬宏铎余怒未消,早膳也不曾好好用过。他倒是要找这个大司徒来好好问个清楚,银钱之事他究竟想怎么处理。 朱敏本也一肚子怨气,正与兄长朱聪直言皇陵工程浩大,花费过重。又说后宫中前些日子,才做了宫妃夏衣首饰,丝毫不见节俭。 “别忘了,你女儿也是宫妃,你跟我泄泄气也就罢了,别被人拿去做文章。圣上免不了一会儿要寻你问话,可不要再说出没头没脑的话来,惹得他生气。” 这边才宽慰了几句,魏帝的传见的口谕就到了。真是说不得,好的不来,坏的来! 夏日鸣蝉最是聒噪,小太监粘了半晌,还是听见圣上摔杯子的声音。 “你是说朕无能,被吴衡牵着鼻子走吗?” 这震天的动静,吓得手持长杆的小太监齐齐愣住了。成海赶紧催促:“小祖宗们,还听什么呢?那句话是你们这双耳朵能听的?干活,干活!” “微臣一时失言,还请圣上恕罪!”朱敏听了兄长的话,也不顶嘴,只是一个劲儿的认罪。 骂完一通,姬宏铎终于消气了。“明日,朕就要见到你的奏折,把事情处理好了。” 朱敏垂头丧气的退出去,一句“朱良人昨日割腕寻短见”传入姬宏铎的耳朵内。就因为被从紫宸宫里撵了出去,她就要自寻短见?好一对让人不省心的父女。 “来人,摆驾明粹宫。” 声音不大,却听成海回了一声“喳”! 第八章 旧伤难愈有隐情,永安走水香魂归 那句“朱良人昨日割腕寻短见”究竟谁是说的,已经不重要了,当姬宏铎见到躺在床榻之上,面白如纸的朱之仪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白色的纱布,隐约可见一抹渗出的血红。朝堂上朱敏的话还清晰闻,而现在朱之仪虚弱的模样,更是刺激着姬宏铎的每一根神经。九五之尊,外朝大臣否定他治国理政只能,深宫后妃要用生命来对他发起抗议。 疼,钻心的疼,不是手腕,而是下颚! “朱之仪,你宁愿死,也不做朕的妃嫔吗?” 姬宏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道了,朱之仪抬手想要挣扎,却又撕裂了手腕的伤口,鲜血浸染着月白色的衣裳。 “你一入宫,朕就封你为良人,逾制赐居明粹宫主位。因为什么?因为你的父亲是朱敏,你的叔父是朱聪!可是,朕恨透了你这张脸!” 朱之仪的眼泪无声的滑落,昏迷中惊醒的她,甚至无力睁开双眼看看这她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进了宫的女人,就是命好,就是人上人。可在这明粹宫中,她有做过一天人上人吗?若非选秀那年,朱家只有这一女适龄,她又怎么会踏进宫门半步? 十五岁,如花一般的青春,终究是错付给了这冰冷的深宫。 “住......住手......” 清梦一路从太医院小跑着回来,手中还拿着朱之仪的药,却看见一个男人狠狠掐住朱之仪的下颚。没有分辨出那男人是谁,她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成海一脚踢在清梦腿窝处,她重重的跪在地上。 此时,才看清楚,那男子的脸庞。狰狞的,丑恶的,暴躁的!都可以用来形容此时的姬宏铎。清梦忍不住一颤,她出门前嘱咐清欢好好守着主子的,可她跟昨夜一样,又跑去躲懒了。 “明粹宫良人朱之仪,意欲自戕辱上,着贬为宫女,发往永安宫。” 永安宫,自从那质子来了之后,便成了冷宫,无人问津,门可罗雀。皇上这是要永远抛弃自己了吗?手一松,朱之仪重重跌回床上,低声抽泣起来,继而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没有人发落清梦,她还不值得这高高在上的君主来发落。慢慢捡起地上的药,摔破了的膝盖艰难的支撑着清梦的身躯。 “嫔主,我去给您煎药。” “不必了,我现在已经连你都不如,我是永安宫的宫女朱之仪,不再是姬宏铎的良人朱之仪了!清梦,最后劳你一遭,送我去永安宫吧,这明粹宫我在够了!” 刘婼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这永安宫里还会来人。 当她第一眼见到朱之仪的时候,小小的下巴上是几条醒目的红色印记,本就煞白的脸色,此时看上去更加糟糕。衣服上沾染了血迹,应该是来自手上的手腕。 “奴婢,参见良人。” 刘婼单手抱着妁伊,跪在地上。另一只手,将晏南珽往身后揽,怕他冲撞了朱之仪,也怕朱之仪伤害他。 不知道为什么,朱之仪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什么良人不良人的,我现在也是永安宫内的宫女了,找个地方给我住下吧。” 初闻此言,刘婼有些诧异,抬眸怔怔地看了朱之仪良久。直到确定,她确实被贬了,才知道皇宫的血雨腥风,已然是欲来之势。 朱之仪初到永安宫的三天里,清梦每天都要来看看她,替她换药。可是手上的伤口总不见好,第二天便又翻开来。 “是不是太医院的人欺负我,拿些不好的药给?” 清梦无比懊丧,自从天降彗星以来,他们的日子就没有顺遂过。朱之仪全然没有了猜忌的心思,每日只由着清梦将纱布解开,敷上药又裹好。 第四天,清梦来的很早,早到朱之仪的房门还没有打开。刘婼将孩子讲给乳母,自己拿起扫帚清扫昨夜的落叶。若不是大门上还挂着永安宫的匾额,这场景完全就是市井人家早起的模样。 清梦并没有进来,她把一个小包袱交给刘婼,让她转交给朱之仪,便转身走了。 那一天,朱之仪没有同意刘婼帮她换药,只是把包袱拿了进去。在永安宫内,她就像一个隐形的人,从不与人说话,连吃饭也是每天刘婼给她送去。 “嘶!” 刘婼听到朱之仪房内传来一声痛苦的从嘴中吸入凉气的声音,为何这么痛苦?刘婼拎着食盒,透过窗棂偷偷往里观瞧。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之仪的伤一直不好了,不是太医院的人欺人太甚,而是她每天都在将愈合的伤口挑开。可是,她们还没有熟悉到刘婼可以过问原因的程度。待里面没有了动静,刘婼才轻敲门扉。 七月余下的日子,朱之仪每天搬了椅子坐在永安宫门口,眼睛始终盯着前方。她似乎在等人,等谁呢?清梦吗?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干涉她。在永安宫人的眼中,她还是曾经的良人。八月,朱之仪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整个人也愈加虚弱,薄薄的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可是她依旧搬了椅子坐在宫门口张望。 后来,也没有力气搬椅子了,索性坐在台阶上等。 等来等去,等到了周尚宫。 “传皇后娘娘口谕,永安宫女史朱之仪,调往浣衣局服役。” 周尚宫走后,朱之仪跪在地上,许久没有起身。夕阳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要不,去劝劝罢!” 晏南珽的乳母看着可怜,对刘婼说道。 可刘婼仍旧觉得自己与朱之仪没有什么话可说,低头一笑,说道:“劝人,我是最不会。” “你们还有蜡烛吗?我的快用完了!”这是朱之仪半个月来,跟她们说的第一句话。 “有!有!” 乳母抱着晏南珽,去柜子里给朱之仪找了三支蜡烛。 朱之仪惨然一笑,不知道是向谁说:“还真有啊。” 刘婼擦洗地板回来,乳母把朱之仪来过的事跟她随口一说。刘婼起初也未曾在意,只是抱着妁伊在廊下吹吹风。 “夜里风凉,回来吧!” 乳母招呼刘婼回来,也顺便侧首看了朱之仪的屋一眼,三支蜡烛还真是明亮啊,乳母不由的感叹道。 刘婼起身,见乳母正望向朱之仪的屋子,也顺势看了过去。 “天呐!走水了,永安宫走水了!” 这一夜,整个皇宫都被永安宫走水的事惊动了。连平日里不问宫中闲事的太后都赶了过来。这里虽说与冷宫无异,但是终究住着齐国质子,他若有个好歹,便又是一场遏制不住的齐魏战争。 “怎么样了,皇帝?” 太后原以为自己来的算快的,可是当她靠近永安宫时,才发现姬宏铎已经站在院内。 “朱之仪,殁了......” “就是朱司徒家的那个庶女?” 比起齐国质子的安危,朱之仪的死似乎并没有激起太多的涟漪。 姬宏铎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虽是个庶女,却也是朱敏唯一的女儿。况且哀家听说这段时间为了军饷的事,他也是四处奔波,又提出缓发文官俸禄的法子,才解决了你的燃眉之急,得罪了不少文官,也算是替你立了功了,实在不该寒了他的心。” 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姬宏铎听得清楚。担心太后年迈,夜里受凉,忙让成海送太后回宫休息。 “良人朱之仪于天成七年八月初六薨逝,奉皇太后谕旨:良人朱之仪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夫人,谥号温淑。” 皇后景葙在检查朱之仪尸首时发现,她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还有反复挑刺的新伤。心中大概明白了些什么,忙完她的丧仪,回到栖凤宫已经是深夜。 敦夫人慕容月卿,敬八子竺迟枝一路送景葙回宫。 “这个朱之仪也正是好福气,殁了还连晋两品,赐了封号。” 敬八子的话才说出口,敦夫人就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又想再做些弥补。 “只可惜,人都没了,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画蛇添足,景葙停下了脚步,怒视着敬八子,训斥道:“她才没了,你就在本宫面前议论,是存心让别人议论本宫治宫不严吗?她是本宫五年的姐妹,如今殁了,本宫心中悲痛,口不能言!倒是你伶牙俐齿?追封无用,待你百年之后连奉香的人都没有,你便知道有没有用了。” 竺迟枝闻言敛裙跪地:“娘娘息怒,嫔妾知错,以后绝不再多言。” “敬八子妄议宫妃,禁足一月,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敦夫人扶着景葙继续往前走,竺迟枝独自跪在风中抽泣。 栖凤宫内,有芷备下了热茶,给两位主子暖身。 “本宫跟你说过了,蠢钝的人不适合在宫中生存,这个竺迟枝自作聪明,早晚害人害己。” “是,月卿记下了!” “此外,朱之仪的死没有这么简单,这宫里有主意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景葙说罢,品了一口热茶,轻轻叹气。 第九章 凑银钱拟扩盐田,中秋夜人不团圆 “那天夜里,温淑夫人究竟跟说了什么啊,你不是去灭火的吗?反倒烧起来了。” “刘婼......谢谢你,我终于解脱了。” “刘婼......刘婼......” “哇!”一声婴孩的啼哭,还好有这一声啼哭,否则刘婼现在还困在梦魇中。 抱起身边的妁伊,在自己的小屋里踱来踱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被,希望她快点入睡。门外传来三更天的钟声,可妁伊丝毫没有入睡的迹象,哭得一声比一声大。 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到那间被烧毁的屋子。刘婼看得出了神,仿佛朱之仪就站在门外,还对她露出苍白的笑容。这一眼,吓得刘婼赶紧收回了视线,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确认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唉!哪有什么朱之仪,倒是风吹得芭蕉叶摇摇晃晃,只怕今夜是要下大雨了。 司空早在朝堂上说过要修缮被走水的永安宫,可是奈何银钱不足,又修建帝陵,今年宫内的开支已经远远超出预算。如今,官吏们还因为要凑军饷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哪有闲钱修宫殿。 “呵,我大魏建国以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缓发俸禄,真是笑话!” 虽说中秋佳节,正是用钱的时候,可那些官员也并非真到了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只不过是,找个由头羞臊司徒府罢了。 朱敏唯一的女儿死于非命,正是伤痛的时候,便也没有心思去跟他们争辩,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朱聪却坐不住了,已经连着来了三次司徒府。 “你当真聋了,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吗?” 朱聪没有了耐心,在他看来,失去女儿固然痛苦,但是在朝为官,关系一门荣辱,更关系天下苍生。如此颓废,简直不可理喻。 “说就说吧,这是圣上同意了的,又不是我逼着不发俸禄给他们。” 朱聪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从小就爱意气用事稍不顺心,就打退堂鼓。如今,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时候,越是数落他,反而适得其反。 “我的侄女没了,我不比你好过,之仪随时庶出,却也是我们从小宝贝一般看着长大的。可是,你现在得看清楚局势。吴衡摆明了要为难你我,知道圣上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不会耽搁军务,所以才拿军饷说事。你作为魏国司徒,是要开源节流没错,但是现在不是节流能解决问题的。想法子开源才是关键!” 看着朱敏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朱聪真相把主意直接告诉他,可是终究银钱政策要出自司徒之手,作为冢宰,也只能干着急。 “说的轻巧,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筹钱去?” 朱敏一甩衣袖,无奈的问道。 “大钱筹不了,小钱还不行吗?”朱聪此话一出,朱敏也侧首相望。 “国库里念念都有异国进贡之物,有的东西价格昂贵,却只能摆在国库里用是用不上,还占着地方。比如,那些名贵的木材,光香枝木一种就有五万斤之众。你大可上书皇上,把这些东西拿出一些去卖了,天下这么多豪商巨贾,还不能把修缮永安宫的钱解决了?” 这倒是个办法,朱敏粗略一算百万两白银是可以筹措得到的。也是自己一门心思沉浸于丧女的悲哀之中,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至于长远之计,你是司徒,你比我清楚!” 看着朱敏眼中又泛起光亮,朱聪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话了。 “长远之计,我是想过的!不过,经之仪一事,又放下了。” 朱敏愿意跟自己说说,那朱聪也不扫他的兴,品了口茶,说:“你讲来听听。” “刘氏一族,原先一直把控着海盐一项,如今收归国管,也该好好抓抓。若在原有基础上扩大生产,卖给他国,其中利润极高。只是......” 朱敏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困难之处。 “只是什么,你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朱聪着急的看着朱敏,秋老虎厉害,一会儿工夫,额头上就渗出汗来,他时不时要抬手擦一擦。 绕着会客厅走了一圈,朱敏将手一拍,下定了狠心一般说道:“扩大生产,就得扩充盐田的数量。现在海边盐田共有二十万亩,亩产量不足三十斤。这个规模,魏国自己还不够吃,更别提外销他国。所以,咱们得至少再扩出五十万亩盐田。俗话说一两盐,一两金啊!我的哥哥哟!” “可是,扩盐田,就会占到耕田是吗?”朱聪的眉头皱了皱,在百姓看来,占了他的耕田就是绝了他的后路,这样一来难免滋生矛盾。 朱敏也叹了口气,好像白花花的银子就在自己面前,而他却没办法拿到一般。 “在合计合计,你召集田税司,盐田司。不是不可行,只是要妥善处理百姓的安置问题,以免惹出大麻烦。”朱聪拍着朱敏的肩头,算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他了。 国事说完了,接下来该说说家事了。 “此番前来,还有件事想与你商议,但你肯定不喜欢听。” 朱聪这话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也得接受。唉,最近这段时间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听就能不听的。 “之仪殁了,虽给了追封,但是后宫之内终究是没有我们朱家的人了。反而,吴衡的那个侄女慕容月卿倒是很能说上话。” 外朝内廷本是一体,朱之仪最初入宫不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吗?家族之中真出了什么事,多少幕僚都未必敌得过后宫女人的一句话。只不过现在,别说朱家确实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送进宫去,就算是有,朱敏也舍不得送进去了。 “你怎么打算?” 先发制人,朱敏开口问兄长。 朱聪常常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嫂子娘家有个闺女,今年十七岁,说是长得落落大方,又知书达理的。我让她这几天回趟娘家,顺便看看姑娘如何,若合适就趁着今年选妃送进宫去吧。” “你拿主意吧,只是要人家姑娘同意才行。” 似乎,又想起了当日之仪进宫的场景,哭了一整天,眼睛都还是肿的,便被塞进了马车。从此,一年难得见一面,还是远远的看着她。父女俩说不上一句话,也不知道她开不开心。 中秋家宴过后,帝后同回了栖凤宫。月圆人团圆,可是姬宏铎的心总是空空的。他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倔强得像大雪中的红梅一般的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景葙:“她最近情况如何?” 今年的家宴,姬宏铎特意让人安排在离永安宫最近的昭凤宫内进行,还专门嘱咐人将齐国质子带来。当听到成海嘴里着“齐国太子晏南珽到”的时候,他抬起头定定的凝视着宫门。可最终,他失望了。带着晏南珽来的,是他的乳母和两个宫婢。并没有刘婼的身影,难道真的要他点名让刘婼跟着来吗? 自从齐国质子晏南珽进了昭凤宫,姬宏铎的情绪就变得很糟糕,对放错了杯子的宫婢大声叱哆。景葙以为是晏南珽的到来影响了魏帝,便低声附在他耳旁道:“若不喜欢质子赴宴,臣妾让乳母先带他回去?” “说得什么混账话?你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朕吗?” 景葙自己把皇帝的怒火点到身上来了,却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挨得近的几位宫妃,无不侧目,景葙尴尬一笑,算是罢了。 终于这场并不开心的中秋家宴熬了过去,皇上也觉得自己不该当众斥责皇后,私下里给他赔了不是。 可不曾想,一番甜言蜜语地认错之后,姬宏铎竟然问起刘婼的情况。回答他自己不清楚,那岂不是失职。可是,若告诉他实情,她也没有信心今夜还能留住姬宏铎。 景葙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旋即,又很关切的说:“永安宫走水那夜,兴许是受了凉,听说孩子病了。” “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她是怎么做母亲的!” 姬宏铎先是责备刘婼对孩子照料不周,沉默片刻,又转头问景葙:“你与朕育有两个皇子,都比别的皇子乖巧懂事,说明你教导有方。朕看你时常让敦夫人抱锦钰来宫中,可是喜欢女儿?” “是!” 景葙以为她心中期待的即将到来,可是羞红了脸低下头,姬宏铎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站起身来,徘徊着。须臾,一个几乎是惊雷般的问题从姬宏铎嘴里问了出来。 “把妁伊接出来,养在你身边可好?反正你是她的嫡母,也合规矩!” “啊?” 景葙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把那女孩养在栖凤宫,不就是承认了她的皇女身份,并且还是嫡出的? 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景葙伸手扶住额头,轻声道:“臣妾,恐是受了凉风,头疼得很。” 太医来了,姬宏铎却走了。他说心疼景葙,不想打扰她休息。但是景葙知道,是自己的反应让他失望了。堂堂中宫皇后,居然要被一个宫女为难,景葙觉得自己很是可悲。 第十章 增收入拟建绣房,耍威风大闹栖凤 中秋以后,石榴长得又大又红,有芷特意让司苑局的旬公公多送了些到栖凤宫。景葙一早起来,便看到铜镜前的红石榴,果然心中欢喜,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有兰看着来请安的嫔妃也到的差不多了,唯独宣夫人与娴夫人的位置空着。心里咯噔一下,才指了指宣夫人的位置,正殿内的小公公立马明白过来,说道:“回女史的话,昨夜是宣夫人侍寝,按制可以免了今早的请安。” 至于娴夫人苏玉笙,从齐国质子入宫以来,便一直称病。也不出锦绣宫的大门,仿佛避嫌一般,有兰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宣夫人那个座位,只怕一会儿皇后看见,又是一个心结。 这个宣夫人从来不会因为侍寝而不来请安,但是她总是会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才走进来,那架势仿佛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一般。前些年她还总是找些借口,可现在大家都习惯了。眼红又如何,还不是看着人家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每日的请安,只有一宫主位才能进入正殿之内,每张桌子上都按照各宫主位的喜好,摆上了花束。秋冬时节,真花没了,便用做得极其逼真的假花点缀。唯有皇后的桌面上,时时变换点缀,始终是真的。 似乎是在提醒主殿内的嫔妃,谁才是这宫中的掌权者。也让她们学会珍惜,毕竟能得宠的年月有限,等青春不再那就只能是个摆设了。 有芷将一部分红石榴摆在了皇后的桌面上,这是一个信号,告诉所有人皇后娘娘即将移驾过来。宫妃们也乖觉,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恭候皇后圣驾。 栖凤宫的主事公公王满一打浮尘,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其余所有宫人跟着一起附和:“皇后娘娘驾到!” “嫔妾参加皇后娘娘!” 无论是正殿中各宫的主位,还是分为两列站在殿外的其余嫔妃都跪地唱礼。 由宫中尚宫、尚仪两位女官陪同,皇后娘娘缓缓移驾到正殿主位落座。各局女官、主管太监栖凤宫外候着,随时准备着落实上面安排下来的事情。 有人说中宫请安并不亚于皇帝早朝,毕竟整个皇宫中的事务都要在此时上报处理。皇后也要拿主意,部署工作。 今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尚仪女官杜溪亭,她那边正处理着朱之仪丧仪的各类事务,今日算是告一段落,要给皇后汇报详实的情况。 “娘娘,温淑夫人停灵十四天,昨日已经下葬皇陵。丧仪共花费白银三千七百两,各项开支臣已经做好记录,现呈给娘娘过目。” 有芷从杜尚仪的手中接过文书,放在皇后身前的桌面上。皇后大略翻阅一遍,记录详细,并无逾制之处,于是赞道:“杜尚仪做事细心,当真名不虚传。” 从此,朱之仪这个人,便会像一阵风般,消散在庞大的宫廷之内,人们会淡忘她,如同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娘娘,臣这里有几件事情需要您定夺。” 周尚宫上前一拜,开口说道:“从去年以来,宫中修缮便没有停止过。这也不奇怪,魏宫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许多房屋老旧。可是,外朝却认为宫中修缮花费过多,需要节制。故而连永安宫走水超过半月,也一直搁置难以筹集银钱修缮。还请娘娘做主,此事是否需要再向外朝报备?”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的根源在于齐国交出质子后,大大减少了对魏国的贡奉。但是,却忘了齐国没有战败前,先帝又是怎么精打细算的。说到底,还是养坏了习惯,一味去依赖别人了。 “本宫也听说国库吃紧,开源节流已经成了势不可挡的趋势。咱们这些宫中的妇人算是走运的,一入宫便享受着齐国每年贡奉带来的好处,所以很多地方也懈怠了。如今齐国减奉,咱们也该想想法子,别总指望着外朝,他们压力也大。所以,依着本宫的意思,永安宫修缮之事,已经报备过,便无需再重复报备。同时,原先后宫中的绣房,该经营的还是经营起来。” 魏国是个尚武的过度,为了培养一支强大军队,军费开支一直很大。而国内商贸气息又不浓厚,重农抑商也限制了经济的发展。先帝在时,宫中本有一个绣房,常常招募技艺了得的绣娘,入宫刺绣。一来解决宫妃的穿戴问题,二来还可以拿出去卖,增加后宫收入。 可是,随着齐国贡奉越来越多,这绣房也就闲置了。 今日,听皇后的意思,是要重新开办绣房。周尚宫原来也管理过绣房的工作,重办倒是不难。只是,魏宫绣房技艺最精湛的那批绣工,如今已经四散在魏国之内。生死存亡,尚且不明。 若要招募新的绣工,那以前独门的双面绣、错丝绣技法可就失传了。卖出去的东西与市场上的无异,那就没有什么生意可言。 周尚宫将自己的顾虑一说,皇后也眉头紧锁,毕竟从她入宫时起,就已经没有了绣房。若要重建,还是得听周尚宫这些女官的意见。 “周尚宫,你今日回去先写个方案出来,明日再留下细商其中的困难。当然,这也只是本宫的想法,至于其可行性,还需要大家斟酌。” “哟,斟酌什么啊?” 皇后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张扬的质疑。大家齐齐向门口看去,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侍寝的宣夫人。说实话,景葙真的希望她不要出现,常言道眼不见心不烦,兴许就是这个道理。可她宣夫人贺轻眉不仅来了,还这么高调的来。 不少嫔妃正等着看皇后怎么发落她,以往她也会来这么一出。可是从未向今天这么嚣张,明知道皇后今早会穿红色的衣裳,大家都避开了这个颜色。唯独贺轻眉穿了一身红衣,金线绣的花样,也可谓富贵。 “如何,嫔妾这身衣服可好看?昨夜嫔妾就跟圣上说了,红色穿在嫔妾身上老气,可皇上就是要赏赐,还说是南楚新出的纹样。”贺轻眉举起衣袖,让众人好好的欣赏一番。 众人只觉得气氛凝滞,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整了个哭笑不得。 “当真不适合,”敦夫人起身打量了一番后说,“没那个气质啊,穿着还真是老气。同样是穿红衣裳,皇后娘娘那叫母仪天下正宫风范,妹妹这个嘛......白费了这一身好布料。” “你想费这么块布料,也要费得着啊,敦姐姐!” 贺轻眉微微一笑,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倒是把顿夫人晾在了身后。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贺轻眉站在座位边,矮身一礼。皇后抬手笑道:“宣夫人平身吧,月卿平日里总把锦钰抱在身边,这蚕丝料子容易皱了,一会儿本宫寻一匹好的料子给你送去。秋天穿红衣裳,色彩艳丽,确实好看,女人嘛谁不想自己好看呢?” 话题又回到了绣房上来,宣夫人闹了一场,反被皇后戳了无子的痛处,安分了不少。 “娘娘,下个月初七是您的千秋,如何操办请您示下?”这是周尚宫今天要请示的第二个问题。 “今年国库紧张,不宜过分操办,一切从简吧。本宫想着,设宴请命妇们入宫一叙便可。” 外朝都在指责后宫花销过大,作为皇后,自然应当带头节俭。虽然,景葙还没有做出任何要求后宫众人减少花销的决定,但是苗头已经出现。心细的,只怕要在这方面做做文章了。 后宫早请安散了,景葙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出声。有芷找了一匹红色布料,拿到景葙跟前给她过目。景葙又指了指桌上的红石榴,说道:“石榴给各宫都送些去,就说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是中宫的一片心意。” “娘娘,这宣夫人是越发骄纵了。”有兰嘟嘴抱怨道。 “本宫育有两子,深得皇上信任,尚且要被她这么羞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又是否想过,一旦本宫失势,这宫里人将会怎么对本宫?所以啊,很多事本宫没有选择。” 景葙拉住有兰的手,轻轻拍了拍,又吩咐她更衣,太后还等着她请安。 第十一章 齐国嫡女苏玉笙,魏宫贤妃娴夫人 娴夫人苏玉笙,在这宫里人们更爱称她锦绣宫娘娘,因为这样显得亲切,在她手底下的当差的人没有一个不爱戴这位主子。说起来,原本她才是这宫里的皇后。只可惜,她是一个齐国人。 当年姬宏铎还夏王的时候,她作为齐国开国县公苏韫的嫡孙女送入魏国和亲。魏帝很喜欢她的端庄大方,在诸子中寻了与她性格最相似的姬宏铎赐婚,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夏王妃。 在那场皇权之争中,她陪着姬宏铎此处奔走,甚至在路途中夭折了姬宏铎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只活了一天的孩子,早上生傍晚死。姬宏铎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起一个名字。但是后来,宫人们提起这个孩子,总会说曾经有一位太阳王。 是啊,这个孩子就像太阳,朝升夕落。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苏玉笙一直没有能够怀上孩子。直到姬宏铎登基,重臣商议后做出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景葙入宫了,并且被册立为皇后,而她只是被封为夫人。 姬宏铎始终觉得自己对苏玉笙是亏欠的,她永远都那么懂事,从来不争。很快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是姬宏铎的第一个女儿。可是,大卜说她的命数冲撞了魏国的国运,只有把她寄养在宫外才行。 这个长公主今年已经五岁了,就寄养在太傅凤重霄府上。凤太傅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执兰,是希望这孩子能有像兰花一样高洁的品性,坚贞不渝。虽然寄养在外,但姬宏铎还是下旨封她为昭庆公主,昭告天下。 年初,娴夫人生下了五皇子姬锦休。她格外担心,再出现前面的事情。因此,轻易也不让人看到这个孩子。特别是齐国质子入宫后,更是称说自己身体抱恙,不再踏出锦绣宫一步。 “夫人,婉八子来了。” 婉八子颜漫诗是唯一与娴夫人同住一宫的嫔妃,她性格沉稳,不好张扬,又通诗书,平日里与苏玉笙很谈得来。其他的嫔妃都觉得锦绣宫像一潭死水,想着法儿的搬走了,只有颜漫诗留了下来。 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她的心就不在皇上身上,对她而言入宫与出家无异。与其去那些喧闹的地方,倒不如在锦绣宫里清静些,更何况这里还有个与自己谈得来的人。 “姐姐,妹妹上你这里来寻卷书打发时光。” 寻书是假,闷了找个人说话才是真的吧。璟雯把五皇子姬锦休抱到花园中晒晒太阳,正殿里就剩下苏玉笙与颜漫诗。 “到底是要找我借书,还是要给我说书啊?” 苏玉笙抿嘴一笑,将一盏热茶递给颜漫诗。 “今儿宣夫人又大闹栖凤宫了,昨夜侍寝,今早迟到已经是老话了。可她今天居然跟皇后一样,穿了红色的衣裳,还显摆了好一阵,说是皇上赏赐的。” “这么张扬?就不怕皇后日后为难她?” “皇后若要为难她,只怕早就为难了。可今时今日,宣夫人不好照样我行我素吗?不过,妹妹听人说,她今天这般张扬也是有原因的。大司徒朱敏提出扩建盐田充盈国库的法子,皇上采纳了,还叫宣夫人的父亲着手去办。” 苏玉笙细细品味了一番,说道:“历来,能沾染食盐一项的都是颇得皇上信任的人,这又是个肥差。看来,皇上确实很重视贺氏啊。爱屋及乌,也是正常。” “姐姐也觉得这样才正常?” 颜漫诗话中有话,苏玉笙抬眸向她,疑惑道:“莫非,你想说的不是宣夫人?” 颜漫诗轻轻一咬下嘴唇,似乎在顾虑什么,但很快又变得开朗起来,说道:“姐姐可有想过,提议是朱敏给出的,按道理圣上应该更赞赏朱敏。或者说,朱敏官居大司徒,一直都得到圣上的信任。可是,为何他唯一的女儿却惨死宫中呢?” “这......” 摇头一笑,苏玉笙知道今天是绕不过这个话题了。朱之仪惨死宫中,乃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按照苏玉笙的猜想,一切祸由也是从朱之仪而出。 “漫诗,你既然已经开了头,咱们也就当闲聊,说说这件事吧。”苏玉笙素喜以花果入茶,因此锦绣宫的茶也是出了名的香甜。此时,苏玉笙正举着一盏茉莉清茶,入口留香。 细细品了两口,打开了话匣子:“朱之仪入宫的时候,何等荣宠,虽是庶女却位至良人。那时候,一个月有十多天,圣上都要在紫宸宫召她侍寝。俗话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集万千仇怨于一身。那时候,宫里的女人谁不嫉妒她,谁不怨恨她。可是,朱之仪并不明白这一点。说起精打细算,她比朱敏可差多了。如此过了一年,朱之仪竟然半点没有怀孕的迹象,宫里也有流言说她不会怀孕。” 颜漫诗想起来这些流言,接着苏玉笙的话道:“所以,圣上厌弃她,对她的荣宠减减少了。可也不至于,到最后是贬为宫女的下场啊。” “是的,宫中可以养很多闲人,像你我这样的。可是,朱之仪的死牵扯到另外一个人——刘婼!” 刘婼,这个名字一说出来,颜漫诗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两年,可没有人敢议论她。朱之仪又怎么会跟她扯上联系呢?颜漫诗不解,疑惑地看向苏玉笙。 其中细节,苏玉笙当然也不清楚,只是直觉让她这么猜测。刘婼私怀龙子,本无人知晓。她每天在兴化寺中洒扫干活,把一切掩饰的很好。可是,阖宫之中,初一、十五会去兴化寺上香的人只有朱之仪。 她一定是发现了刘婼的异常,或者不仅仅是发现,她甚至对刘婼做过什么。因为,不久之后,与刘婼同处一宫的质子乳母就暴毙了。当时太医说是中毒,可是一个乳母而已,谁又会去关心呢。 因此,苏玉笙推测,乳母应该是误食了朱之仪原本想要毒死刘婼的食物,才突然暴毙的。可是,这恰恰提醒了圣上,永安宫内还有一个刘婼,并且刘婼有孕在身。 “所以,朱之仪无意中弄巧成拙,碰到了圣上的逆鳞,才最终惨死?”颜漫诗将苏玉笙的话加以总结,却不敢完全肯定,这毕竟只是她们的猜想,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刘婼人在永安宫中苟且偷生,却不知道宫外关于自己的猜想与谣言从来没有停止过。秋千架上,质子正在开心的嬉闹着。乳母与刘婼正在加紧赶制衣裳,质子自然是不必担心过冬的问题。可是,刘婼的女儿不行。 病了半个月,妁伊终于熬了过来。刘婼心中积压的大石头,也落地了。趁着阳光正好,带女儿出来透透气。也好做些绣片,好好地做些棉被棉袄。 “呀,还是洪嬷嬷你绣的好,两面看着就是不同的花样,完全看不见线头。”刘婼将洪嬷嬷绣好的绣片对着阳光仔细欣赏着,再看看自己绣出来的,压根看不成。 “我年轻的时候,还在宫里的绣房当过绣娘呢。那时候跟着老师傅们,可学到不少手艺。周尚宫找我入宫当乳母之前,都是靠这些绣品为生的。” 洪嬷嬷自豪的说道,凭借这一手绣工,她养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可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难得在刘婼面前显摆显摆。 “绣房?宫中原来有绣房?” 刘婼太小,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往事呢?于是,洪嬷嬷又跟她说了许多绣房中的事。比如有一次,绣房里走水,她是怎么救火的。 刘婼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说起走水,洪嬷嬷还是觉得那天永安宫走水很奇怪,便问刘婼:“我记得,咱们发现温淑夫人燃起蜡烛的时候,我们就进去了,那时候火很小,三两下就被咱们扑灭了。后面她说,要跟你说几句话,火又燃起来了,怎么回事啊?她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唉!”刘婼叹了口气,“都是可怜的女人。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的伤口不好,一直传太医,皇上就还会想起她的存在,难说等气消了就接她回去。所以,她每天都用簪子把伤口挑破。可是,皇上没等来,等来了要她去浣衣局的圣旨。便彻底绝望了,找你要蜡烛,打算烧了永安宫引起皇上的注意。” “啧啧,老身差点成了罪人!”洪嬷嬷摩挲着胸口后怕道。 “你还记得,清梦送来的那个包袱吗?” “当然记得!送的急,走得也急,听说后来清梦被调到其他宫里当粗使宫女了。” “嗯,那包袱里是皇后送给朱之仪的手镯,摔碎了之后清梦去求着秋尚工赶工修复的。她那天就是给我看了手镯,可能是火没有彻底扑灭,所以后面又燃起来了吧。” 刘婼知道,洪嬷嬷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不会懂得在这深宫之中知道的越少,就会过得越踏实。那一夜朱之仪确实拿着镯子给刘婼看,但是镯子却有问题。 第十二章 魏宫嫡子皆痴儿,弄巧成拙蠢三爷 秋尚工以为自己修复的是那三对上等翡翠中的一对,还感叹皇后对朱之仪不薄。 可是,匠人却越修越觉得不对劲。镯子的颜色在灯光下看不出差别,日光下则明显的可以看出浸泡过的痕迹。秋尚工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把真相告诉了清梦。 “什么?这镯子被麝香药水长时间浸泡过?它可是皇后娘娘送的呀!” 清梦不敢置信的看着秋尚工,不知道是有人要害皇后,还是皇后要害朱之仪? “皇后什么没有吃过见过,这对翡翠镯与别的镯子区别这么大她会看不出来?皇上赏赐的东西,谁又敢动手脚呢?” 刘婼的思绪再次回到那夜朱之仪说的话上来,她那笃定的眼神,绝望中又透露出不甘。可是,她是无助的。在宫里本就孤立无援,如今又遭此打击,朱之仪怎么还能保持着希望。她不再相信,皇上会来接她,她知道唯一的解脱只有死亡。 可是,在宫里嫔妃不能自戕啊,她只是摔碎了一个玉镯,割破了手腕,便被人诬陷自戕。皇上说过,这样是会株连九族的。可是,如果是死于意外呢? “刘婼,你让我死吧,这个世界于我还有什么意义?贵为朱府千金,我怎能接受到浣衣局受人侮辱?” 刘婼的心猛然一揪,朱之仪是朱府千金,刘婼曾经不也是刘府嫡女吗?可又如何,刘府倒了,她十岁便入宫为奴,正是在那长长的永巷中,在那永无天日的浣衣局里艰难度日的。 “若死就能解脱,我早就死了!但也许,是我没有你这份勇气吧。”刘婼站起身,将蜡烛还给朱之仪,“命是你自己的,是生是死,你自己说了算。” 京都从不乏庞大而宏伟的官邸,原来刘氏一族名扬天下。现在,宫里皇后换了人,景氏一族也在无形中崛起。景擎,因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称他一声三爷。他的名声大,不在于本事高低,而在于他是当今太后的弟弟,皇后的叔叔。 百姓家里有个说法,家中有三子,大儿子老实,二儿子受气,小儿子最受宠。三爷就是这个从小被景老太爷疼到大的小儿子,疼得多了,小聪明鬼点子也多了。只是,若说真本事,还真没有多少。转眼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仍然整天的不务正业。 闲来无事,便是抬了个鸟笼满大街转悠。实在让人说的听不下去了,大爷景淮靠着自己驷车庶长的官职,给他在手底下谋了份差事。嘱咐他,没事也必须得在府衙里待着,休得乱跑。 景掣倒也不乱跑,却也不干正事。每天就在几个衙门里蹿闲,这不,不出一天工夫便将围改盐田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么大个事,在他眼里就是难得的发财机会。当晚回了府,他便又来找到景淮,将自己的打算跟兄长商议。 “哥哥,你说围改盐田,原先田地的主人能同意?” 景掣找了个由头,手里攀着两个油亮亮的文玩核桃问道。 作为他的兄长,那真是他一撅屁股,景淮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趁着他还没有说出自己不愿意听的话,赶紧堵住他的嘴:“你少去参合,自己手里头还多少烂账没算清楚,你能搅得明白围改盐田那淌水?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来参你干事不力?” “嗨,我这没说句什么呢?您倒是骂上了!你常说我不关心朝政,好啊,现在我关心了,您又骂我。”景掣站起身来,脸上愠怒之色未消,愤愤道:“罢了罢了,我回自个儿府上去了。” 他这一走,景淮也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景掣。可是,这么些年了他都没有好好干过一件事,此事关乎国策民生,怕他捅出篓子来。 “老爷,怎么又气恼上了?” 大夫人安氏款步走了出来,笑着劝慰道。 景淮一回头,才发现安氏穿了命妇服,心中又添几分不悦,问道:“怎么在家里穿起这个来了?” 安氏在景淮眼前转了两圈,让他看看合不合身,说道:“皇后娘娘的千秋快到了,今日宫里送帖子来,邀我进宫赴宴呢!许久没穿这身衣服,可不是拿出来试试,不合适的地方赶紧去改。” 原来是这么回事,景淮最近怕是忙晕了头,竟然连自己女儿的千秋都忘了。可是,一提起这个女儿,他心中又泛起心病。他是外臣,自从女儿入宫便不能说上一句话,偶有见面也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安氏则不同,她每次入宫都可以陪女儿住上三天。于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与安氏:“你进了宫,仔细看看那两个皇子。我听说......” 景葙连着诞下两个皇子,大皇子今年都四岁了,可是仍旧不会说话。别说说话了,走路都不太稳当!二皇子如今两岁了,也是不太灵光的样子。 话总不好说得太难听,只是宫中的议论从来没有断绝,渐渐的竟连朝臣也开始偷偷议论此事。魏国嫡子虽有两个,但是两个都痴儿。 不消景淮再多说,安氏已然心领神会,每提及此都不免伤心落泪。 “哪个妇人不是怀胎十月,拼死一搏才诞下孩儿。可老天怎么待我们葙娘如此狠心,苦都吃了,孩子却不尽如人意!” 说着,又取出手绢擦着眼泪,全没有刚才试衣裳的喜悦。 景淮知道自己不该提这事,但是每次入宫,这都是迈步过去的坎。轻轻扣了扣桌面,怕下人笑话,宽慰道:“不要哭了,总得想法子才是。” “想法子,老爷觉得还有什么法子?”安氏委屈的问道。 有一个想法在景淮心中存在了许久,可是他知道以景葙的性子只怕是不会答应的。趁着这次安氏要进宫,不如就跟她说上一说,成不成都好商量。站起身子踱了两步,屋里的下人识趣的退下,将门一关。 警惕的四下里看了一眼,景淮才放心的说道:“夫人,明年开春不是要大选了吗?和不再族中挑选一个合适的女子入宫,生下个皇子,便让葙娘收在自己身边。这孩子将来大了,也算是葙娘的孩子。” “这......”安氏欲言又止,办法确实算个办法,关键是景葙傲气惯了,是否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老两口顾虑到一块去了,然而有的话是会落地生根的,这个主意在安氏心里种下了,她便会想法子做成。 景府内确有两个适龄的女子,一个是景淮妾侍秦氏所生的庶女景姿,今年刚好十六岁。另一个是二爷府上周氏所生的嫡女景妍,今年十五岁。入宫的人选,无外乎也就在这二人之中。 只是,若将来真的诞下皇子,她又不肯交给景葙抚养可怎么是好? 夫妻俩陷入了沉默,这是关乎景氏一族荣辱的大事,却又那么令人羞于启齿。 丫鬟合欢借口说秦小娘找她,便偷偷跑到了侧面,将夫妻二人的话都挺进了耳朵里。忙不迭地跑来找到秦小娘,事无巨细的再跟她重复了一遍。 “荒唐,她自己的女儿成不了事,倒想来祸害我的景姿?做她的美梦去吧!” 在秦小娘心中,景姿是要寻个国公子弟嫁了做主母的,怎么可以送入宫中去? “要不咱们也提醒一下周夫人,让她警惕些景妍小姐?” “胡说,咱家景姿不能入宫,那就只能把景妍推出去了,你再跑去告诉她,那岂不是自寻麻烦?” 景妍如何,秦氏可管不了,眼下要紧的是怎么给景姿年底前寻个好婆家,一回让景老爷死了这条心。 朝中围改盐田的国策最近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景掣也乐意听,凡是有人讲他必要停下来听两句。 “傻哥哥,发财的好事他不知道做,还训斥我!他不做,我做!” 说做就做,景掣亲自登门拜访少司徒贺寒云。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景大人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贺寒云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江南名士,自诩朝中清流,对景掣这样的门阀大族实则没有太多好感。尤其这个景掣,完全就是命好,蠢得猪一般,却仍凭借着皇后娘娘的裙带关系,官居高位。 “贺大人说笑了,景某此番前来,不过是想与您详细谈谈围改盐田的事情罢了。” “看不出景大人还关心这件事,您有何高见啊?” “高见谈不上,不过是有个发财的法子,跟您说说。” “发财的法子?” 贺寒云玩味的重复着这句话,又打量了景掣一番,真是觉得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睛。可是,有的时候高雅的东西欣赏多了,还真需要这俗气的来调节调节。 “景大人请讲,上茶!” 景掣用盏盖撇去浮沫,吹了吹,饮了一口。胸有成竹的样子,站起身来对着贺寒云就是一番指点。听得贺寒云频频点头,期间还不停为景掣的智慧发出赞叹。 可是第二日,这些话就变成了一本奏折,躺在了魏帝的龙几案上。写文章嘛,贺寒云还是有些笔法的,不说妙笔生花,至少生动形象是没有问题的。 第十三章 御览司谢致议政,栖凤宫皇子叫娘 魏帝处理政务的宣政殿内,专有一处名为御览司,司内均为阉人,他们的工作是协助魏帝批答奏章,传宣谕旨,同时也总管所有宦官事务。一个庞大的帝国机器运转,是需要这样一批人的。当魏帝每日还在阅读各地方送来的邸报时,这些宦官已经开始批答奏章。 凡是他们觉得重要的,才会挑出来给魏帝圣览。此处主管姓谢,单名一个致字,平日里大家都称他一声谢主管。在他手下还有三个副主管,十八位掌事。 “谢主管,您瞧瞧这道折子。” 谢致从副主管黄元手中接过奏章,看了一眼封皮,不屑道:“不是什么急奏,你过目批答便是了。” 黄元有些为难,踟蹰了会儿,还是说:“您先瞧瞧吧,虽然不是急奏,但所涉事务敏感,属下也不敢妄断。” 能有什么事,让跟了他二十多年的黄元都这么为难。谢致嘴里骂着“不长进”,自己翻开了奏章,看了一遍,只感觉太阳穴都突突直跳。抬眼看向黄元,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说景三爷真有这么大胆子?” 对于谢致的问题,黄元可答不上话,他只知道:“景三爷背后是皇后娘娘,这要真是闹开了,定然祸及中宫。” “说你不长进,你还觉得冤枉了你。”谢致叹了口气,他知道黄元与中宫多有往来,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这个时候提出这话,不过是希望谢致保全中宫。可是,贺寒云这道奏折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此番围改盐田的外派钦差,是要去啃一块硬骨头,这道奏折不过是为日后铺路。 “主管训斥的是,属下目光短浅,看不到深远,还请主管明示。” 谢致又翻开奏章仔细阅了一遍,指着其中的文字对黄元说道:“咱们先来说说景三爷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围改盐田涉及到东边沿海苏南州八个县,分别是云通、易安、熙中、顺化、安陆、上延、广渠、临中。其中云通与易安本就是产盐大县,共有盐田十万亩,此次围改他们只分配到五万亩的任务。而其余六县则需要承担剩下四十五万亩盐田的围改,平均下来每个县接近八万亩。 原本云通与易安百姓就因为粮食不足,时常向邻近六县买粮度日,若再要改出五十万亩盐田,只怕不仅云通两县粮食供给不足,其他六县也完全会陷入粮食危急。 谢致又与黄元分析道,苏南总共十县,其中八县都出现粮食危急,这个问题谁来解决? “如果你是贺寒云,你会怎么做?前面是整个苏南州百姓的生死,后面是国策重压,何去何从啊?”谢致追问道。 黄元想得满头大汗,仿佛陷入到一个死局之中。最后,他跳出了自己是贺寒云的假设,说道:“这件事,谁推荐他去的,那简直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谁?还有谁,冢宰朱大人!” 谢致微微一笑,说道:“贺寒云围改成功,国库增收,得益的是朱敏。贺寒云推行不力,遭殃的却是他自己。” 贺寒云自然看透了其中的玄机,正愁这件事没有法子向魏帝诉苦呢,景掣自己就撞上来了。不过,景掣也算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在苏南如此大的危机之下,还能看到金钱的诱惑。 “正常的土地买卖是什么样的,你可知道?” “这个属下知道,就像苏南这样的地方,土地买卖或给粮食,或给银钱。丰年每亩地六十石粮,银钱五两;欠年每亩地四十石,银钱三两八钱。” “若是,你家的田要被官府收改为盐田,你愿意要粮还是要银钱?” “这......属下要粮食,毕竟一家人的生计都在粮食上,拿着银钱也未必能买到粮食啊。” “可是,朝廷能拿出去换田的粮食是有限的,每亩地根本到不了四十石,约莫也就是十八石的样子。这个时候,若有人在别的地方低价大量囤积粮食,海运到达苏南,以二十五石每亩的价格收购田地,再趁着朝廷缺粮,提出折成三两八钱将土地卖给朝廷。他不就赚了吗?” 黄元听得愣住了,等他回味过来,一拍手掌:“这个景三爷,瞅准了百姓与朝廷都缺粮的当儿,打的却是朝廷买田那笔钱的主意。” “他为什么要去找贺寒云,现在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他这一方面中饱私囊,另一方面也能解决贺寒云买田缺粮的问题。”黄元一点就通,可是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主管,就算百姓今年拿到二十五石一亩的价格把田给卖了,也不够他们度过今年啊,明年又该如何?” 谢致合上了奏章,告诉黄元:“要想当皇上就站在皇上的立场想问题,要想当冢宰就站在冢宰的立场想问题,要想当平头百姓就像你刚才那么想,足够了。” 黄元接过奏章,大概明白了谢致的意思,请示道:“那奏章还是送去圣上过目吧,毕竟咱们都不是他老人家。” 其实,送与不送这道奏折都不会在魏帝心中激起足够大的浪花。他已经知道贺寒云在诉苦,有意告诉魏帝围改盐田的难处。可是,国库空虚,文官缓发俸禄的日子又何尝不让魏帝觉得难堪。 为了明年不再出现这样的事,他不得不牺牲一州百姓,保住魏国的稳定。至于贺寒云,到底会成为牺牲品,还是能够扭转乾坤,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九月初五,终于赶在中宫千秋之前,地方的税收汇总到了国库。靠着变卖国库木材,朱敏也艰难的度过了两个月。看着财务司报上来的收入明细,姬宏铎轻轻用指腹抚摸过上面的每一个字,精打细算便是今年的财政要务。 “葙娘,明日便是你的千秋,朕说个笑话与你听。” 景葙嗔怪道:“皇上就是小气,一个笑话就把臣妾打发了。” “你听了一定会笑的!” 魏帝说着,从成海手中接过一道奏折,递到皇后眼前。 “臣妾能看?” “司礼监的阉人都能看,何况你是朕的皇后呢。” 景葙打开奏章认真的翻阅起来,可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姬宏铎的性子她是明白的,才开始笑吟吟的,后面却暴怒打骂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颤巍巍地跪地,祈求他的饶恕:“圣上,臣妾的叔叔想歪了心,您......该罚!可是,这件事终究是没能做成,还望您从轻处罚。” 眼泪决堤一般倾泻出来,下一刻也许魏帝就会在中宫内摔摔打打,大声斥责。可是,这些都是她该受着的,谁让自己有个不争气的叔叔呢? “哎呀,倒是朕不好了,说好了让你笑的嘛!怎么还哭了?起来,起来!” 姬宏铎亲自搀起跪在地上的景葙,笑意未减,却让景葙觉得后背发凉。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手中紧紧握着那道奏折,羞愧难当。 “他是你的叔叔,还是朕的舅舅呢。不顾虑你,朕也该为太后想想吧!所以,权当个笑话吧,下不为例!” 姬宏铎说罢,便收回奏折带着成海离开了。景葙只觉得自己是沾了太后的光,否则难逃得过这一次。 “娘娘,明日就是您的千秋,可别再哭了,不然老夫人入宫看见又该心疼了不是?” 有芷提醒的对,明天她的母亲就要入宫了,母女俩一年就只有这一次见面的机会,可不能让母亲担心。取出手绢擦干了泪痕,对有芷挤出一抹笑意,又与她一同去看了给母亲准备的赏赐,才安心的回到栖凤宫内。 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个礼物一般,二更三刻才过,乳母就高兴地跑到栖凤宫内给景葙报喜:“大皇子会走路了!” “他终于肯走路了,本宫一直都知道,他是会走路的,他不是痴儿,不是!” 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儿子稳健的走出第一步,让一个母亲更激动了。何况,是一个一直以来被人说成是傻子的皇子。四年来,他的父亲都已经放弃了他,几乎不提这个儿子。 眼前的大皇子已经能够稳稳的走路,手中还抱着乳母给他缝制的小花猫。看到景葙,他站住了脚步,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羞赧的一笑。 今夜的惊喜还远不止于此,从大皇子口中竟然清晰的喊出了一句:“娘亲!” 景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紧紧地抱住大皇子,口里不停念着:“锦铭,你会叫娘亲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好不好?” 孩子终究是要迈出第一步的,也终究是会开口说话的,不管别人用什么法子去捆住他的脚,封住他的口,都是在制造假象。 “他们觉得我的锦铭是痴儿,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的景葙已经很肯定锦铭不是痴儿,那么她反而可以利用这个谣言,来反击那些一直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然而,作为母亲她心里的石头只算是落下了一半。二皇子至今都还没有得到魏帝的赐名,只有景葙偶尔会叫起他的乳名“雪朗”,即使浑身白得像雪一样,景葙也希望总有雪过天晴的一天。 第十四章 问禄银有芷现身,贺千秋清梦制钗 天赋异禀的人凤毛麟角,但刘婼绝对是其中一个。也就三两天的功夫,便将洪嬷嬷一生钻研的双面绣吃透了八成。也不知道她脑海里在盘算什么,白天的活还嫌不够累,夜里挑灯对着绣架又忙活起来。 洪嬷嬷抱着晏南珽来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终是忍不住,问刘婼道:“姑娘啊,你这花花绿绿的是个啥?” 刘婼将绣架一遮,忙推洪嬷嬷出去:“我这才起了个头呢,等出个模样,定然请嬷嬷指点。” 前十年,刘婼就像被人捧上了天的明月,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感恩,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后十年,刘婼就像被人踩在脚下的微尘,说尽了卑微乞怜的话。她无法判断姬宏铎对自己的是什么,男子的真心还是帝王的随情? 可是,妁伊的出生,让她知道自己原来活得有多么极端。因为,妁伊的笑是真的,是甜的。她不会因为刘婼是公爵之后而讨好,更不会因为刘婼是下等宫女而贬低。她对刘婼的每一次笑都是发自真心! 那么,刘婼有没有想对谁也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呢?该死,浮现在脑海中的竟然是那个手执梅花的男人——姬宏铎!刘婼摇了摇头,让姬宏铎的形象在脑海中消散。 “公公,这么多俸禄银子?您算错了吧?” 刘婼拉着发放俸禄的小公公问了又问。直到那个小公公烦不住了,将账本推到她面前指着问道:“你看看哪一文钱错了?你这人真是,给多少就拿多少吧,话这么多!” 心中略略有些不安,紧紧捏着自己与洪嬷嬷的俸禄银子,踟蹰了会,终于还是扭头离开。 “姑娘,你过来!” 叫住她的是一个着青色宫装的女史,样貌颇为端庄,一看便知是哪位娘娘身边的人。刘婼将银子往袖里一塞,矮身行礼:“女史安好!” “姑娘无须多礼,咱们都是一样的。我叫有芷,在栖凤宫里当差。今日专程奉娘娘之命,来找你的。” 有芷说话很有分寸,一点点铺垫,并没有引起刘婼过分的警觉。不知不觉,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只不过,皇后娘娘素来与自己并无来往,怎么突然派人来寻自己。她疑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虽不说一言一语,有芷却心下都明白了。 “姑娘,别多想。在这宫中,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住皇后娘娘,周尚宫帮衬着也不行。”有芷已经点破了刘婼的秘密,为了减少误会,继续说道:“同是母亲,皇后娘娘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却忍不下心放着你们母女不管。所以,往后的俸禄银子,都是这个数,你也别问发放的小公公,以免娘娘难做。” 原来如此,可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呢?她们母女的存在,不应该是皇后得威胁吗?皇后想要除掉她们,易如反掌,可是却没有这样做。 “我不明白……” 她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有芷的意料,有芷只是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解开刘婼的疑惑与不解。 “你在想,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需要刘婼回答,有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不瞒姑娘,皇上前些日子知道那孩子生病了,便有心想要皇后娘娘把她带到身边扶养。娘娘有多喜欢小公主,从她对二公主便可见一斑。但是,这宫里叫她一声母后的公主很多,叫你一声母亲的却只有那个孩子。” 刘婼的心猛然一惊,姬宏铎真的那么狠心?妁伊明明是她唯一的依靠,他竟然动了要把她夺走的心思! “我懂了,娘娘的大恩大德,刘婼铭记在心,一定好好照顾好妁伊,不给娘娘添困扰。” 有芷释然的一笑,道:“这就对了!时辰不要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对刘婼欠了欠身,刘婼矮身回礼,再起身,有芷已经只留下一个背影。 妁,媒也。这女孩,又是谁与谁的媒? 刘婼的思绪难以集中,手上的针线穿梭慢了下来。是妁伊的哭声将她唤醒,恍惚间,放下针线去抱床上的孩子。 “妁伊,你是饿了吗?娘亲在呢,一直都在呢!”刘婼被妁伊那次发烧吓得不轻,只要孩子一哭,她总要抱起来贴着孩子的额头。 夜幕深沉,孩子的哭声却一直不停,在寂静的夜里是那么引人注意。 清冷的秋月给大地镀上一片银色,姬宏铎肩头批撒着这一层薄薄的银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这个傻瓜,把朕的女儿弄哭了。” “那万岁爷怎么还笑了呢?” “因为……”姬宏铎低头看到成海笑开了花的脸,差点让他给戏弄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训斥道:“多话,明儿寻个太医过来看看孩子,就说皇后让来问脉的。” “前些天有芷跟奴才说,那孩子叫妁伊!” “她会取什么名字,朕还是觉得锦绣好听。” “您每夜都要来这里看看,为何不直接进去抱抱妁……锦绣公主呢?” “少废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朕的主了?”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女人哄逗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风吹树儿轻轻摇,月亮高高天上照……小小孩儿快睡觉,莫是夜半想娘抱……”。 周尚宫已有半个月没来永安宫了,皇后的千秋宴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首先要定下主题,因为皇后生于秋天,本就是万物萧条的时候。每年都是要集整个尚宫局的智慧,确定出千秋宴的主题。 尚仪提议用金丝菊为主题,可是秋尚工又觉得三年前就用过菊花主题,金丝菊会不会让人觉得重复?争执不下,周尚宫又责令各司明日报上一个主题,再由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是,大雁、桂花、红枫三个主题都很不错,周尚宫有些难以抉择。 “尚宫大人,您可否看看属下昨夜赶制的饰品,再决定主题?” 周尚宫抬眼望去,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约莫十五六岁,清纯得像朵洁白的茶花。模样讨喜,周尚宫也就不责怪她的鲁莽,招招手:“呈上来!” 年轻女史的手中抬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五只钗,颜色撘配大方得体,造型精巧别致,恰恰是一整套。 “你这套首饰可有什么说法?” “回大人话,属下的这套钗名为落雁。古有王昭君出塞,因其貌美倾城,飞翔的大雁也见之忘飞,落了下来。颜色以银灰佐墨,银灰乃稀有贝母之色,那一抹墨色用的是黑玛瑙。黑玛瑙又名长寿之石,佛家七宝之一,正与娘娘千秋节配上。一支主钗,四只辅钗,端庄而不失贵气,内敛含蓄,正是中宫风采!” 周尚宫一边听着,一边仔细观赏托盘中的发钗,做工皆是上乘。频频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你可是秋尚工手下的?” 女史看了一眼秋尚工,点头应道:“是!” “为何以前不曾见过你?” “回大人话,属下清梦原是在温淑夫人宫里当差,不久前才调到尚工局!” 如此一来,周尚宫便懂了,不再多问,只是吩咐其他各司:“今年以大雁为主题,大家抓紧时间准备。清梦,你再打制耳环、项链、手镯和戒指,到时候我们一起送去给皇后娘娘过目。” 清梦领命,方要离开,周尚宫又叫住她:“既然旧主已逝,名儿也该换了。让秋尚工给你起个好名儿吧!” 秋尚工沉吟片刻,方才对周尚宫说道:“属下听闻业业矜矜者,小心敬慎貌。宫中诸事,无不临深履薄。今日清梦打造这一套钗,可谓思虑周全,也希望她日后能够慎终如始。所以,取其中二字,慎如,大人觉得如何?” 没有人比秋尚工更懂得清梦的心思,这话说得委婉,却句句都在规劝,如今新起的名字,也在提醒着她。周尚宫很是认可,从此那极富诗意的名字——清梦,便在宫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尚工局女史慎如。 “谢大人赐名!”慎如跪地谢礼。 第十五章 繁华落尽终寂寞,夜半无人轻扣门 秋风初起的九月,天黑如墨。女官府六局的灯却一盏盏亮了起来,门外传来报时女史打更的声音。鼓打三声,女史们撑着懒腰,打着哈欠嘴里念叨着:“才寅时,怎么就上灯了?” 几乎就在同时,六局女官的声音一齐响起“贺娘娘千秋喽,贺娘娘千秋喽,贺娘娘千秋喽”!如此重复了三遍,整个女官府炸开了锅,原本还沉浸在睡意中的女史们迅速的起身,穿好今日的宫装。清一色的飞仙髻与宫女们的双丫髻区分开来,梳洗完毕,列队整齐,等待各局女官示下。 “尚服局,替娘娘更衣!尚功局,备好首饰跟在后面!尚寝局,备好銮驾仪仗栖凤宫门外听旨!尚仪局,礼乐就位!尚食局,命妇们一道即刻上膳!” 周尚宫逐一安排着,其余五尚点了名便应一声“喏”! 寅时二刻,六尚出府,浩浩荡荡前往栖凤宫。寅时三刻,尚服局与尚功局伺候皇后娘娘梳洗更衣,着新制礼服。大雁成双,绣于礼服之上。 景葙看一眼礼服,抿嘴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好意头,赏!” 有芷取出红包,尚服局女官跪地领赏退下。 钗环首饰一一添上,景葙让将灯抬近一些,看着铜镜中优雅端庄的面庞,被首饰衬托出无可言说的高贵之气,很是满意,又道:“尚功局手艺见长,本宫很是欣慰,赏!” 有芷又取出红包,分赏给尚功局众女官。 如此,五局今日表现均让景葙满意,也为了在千秋之日讨个顺心,便都赏了。 卯时三刻,周尚宫扶着皇后出了栖凤宫,按制她要先率宫中妃嫔到兴化寺上香祈福。 及兴化寺,众妃已经就位,皇后从方丈手中接过三炷香,持于手中,嘴里默念祝词,对佛三拜方可将香插入紫金香炉内。 “佛祖保佑,魏国风调雨顺,圣上龙体康泰,太后多福多寿!” 一拜! “啪!” “这......”有兰有些慌乱的看向景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手中的香就掉落在地。 方丈重新焚了香,递给景葙:“有道是,好事多磨,娘娘无需多虑。” 景葙沉住气,再次接过三炷香,握得更紧了些。拜了三拜,终于安稳的将香插入香炉,脸上才又露出笑意来。 辰时三刻,返回栖凤宫主持千秋宴。 这一行人走后不久,兴化寺中的小和尚怯生生地拉了拉方丈的衣袖。 “怎么了,广清?”方丈笑问。 “师父,娘娘方才上的三炷香,全断了!”广清低声答道。 “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命数!”方丈双手合十,也不去看那三炷香,只道是命该如此,不可强求。 虽然受到兴化寺内掉香的影响,但景葙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对入宫的命妇们保持着柔和的微笑。景老夫人安氏,看着女儿心情不错,暂无打算去扫她的兴。 尚仪局乐女们演奏的宫廷乐曲回响在整个栖凤宫的上空,精心安排的歌舞也赏心悦目。 姬宏铎今日免了早朝,专心陪皇后过千秋节。二人时而互相举杯对视,相敬如宾的模样倒是让命妇们很是羡慕。时至午时,尚食局开始布置午膳,命妇们邀着相熟的伴,同桌用膳。 崔壬刚刚从父亲手中承袭了关内侯,他的夫人陶氏也跟着从三品命妇晋为一品命妇。远远地看见朱聪的正妻吕氏,便加快步子走了过来。 “吕家姐姐,许久未见了。” “原来是商妹妹,你封了国夫人,我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贺,当真是失礼了。” 二人见面先是客套了两句,不过陶氏前来,定然不是为了跟吕氏客套。 “姐姐说笑了,我府上还没有设宴了。我家老爷说,过几日天气凉快些,便邀大家到猎场骑马射箭,好好的游乐一番。” 说起来,崔壬家的猎场确实出名的,光马球场就有三个,更不要说别的。 “那敢情好啊,到时候我带着家中的女眷一同前来!”吕氏说着拉起陶氏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话正和陶氏的意思,她家中有三个儿子,正愁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此番邀大家围猎,就是为了看看各府的女眷。 “皇后,你头上的发钗很是别致,看来今年尚功局是用心了。” 姬宏铎拉着景葙的手一起走到主位,面向所有宾客入座。被这么一夸,景葙也忍不住扶了扶头上的钗子,无论是从色彩搭配还是用料选材上,都很是不错。 “一会儿臣妾问问是谁做的,若是个得力的人,往后臣妾的钗环就都交给她做了。” “行啊,关键是你要喜欢。” 姬宏铎将这少有的温柔,全部给了景葙,双眼始终盯在景葙身上没有挪开。宣夫人今天也是特意备了新衣裳新首饰的,怎么不见姬宏铎看自己一眼呢?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有皇后母仪天下的气质。 可是,贺轻眉坚信,机会是自己去争取来的。宴席才开始,她便端起酒杯缓缓起身,给二圣敬酒。 “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嫔妾借这一杯薄酒,恭祝娘娘千秋圣诞,年年今日,喜长新。” 话若只说到此处,那便是极好的。可贺轻眉既然已经站起来了,怎么能不关切的说一声:“可不要被早晨寺里进香的事扰了心绪!” 姬宏铎看到景葙的笑意顿时消散,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太难堪,饮了杯中酒,垂下了眼眸。 如此,今日进香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顺的事情,可是姬宏铎并没有关心的意思。反正,早晚会有人把这些话说道自己耳朵里,何必着急着去追问呢?只是这贺轻眉,未免太口无遮拦了些。 在姬宏铎面前,她是个极善解人意的女子,怎么在皇后面前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也好,宫里已经有景氏的太后,景氏的皇后自然要受些为难。否则,朝堂之上,姬宏铎还怎么号令群臣。 送走了外命妇,景葙以为就是他与姬宏铎的独处时间了。很快忘却了贺轻眉带来的不悦,她多么想告诉姬宏铎锦铭会走路了,还会叫娘亲了。可是,她才说到“锦铭”两个字,姬宏铎就抱着她的肩膀满脸歉疚的说道:“葙娘,今天没有上早朝,只是让朱大人主持议政,朕还要赶回宣政殿看看他们的奏章,就不能陪你了。” “啊?” 景葙有些失望,有些疑惑,全在这一声中。可是,他是皇帝,自己是皇后,除了放他去宣政殿自己还能做什么?总不能像贺轻眉一般拉着他的腰带,传得阖宫尽知吧? “臣妾恭送圣上!” 她懂事的矮身行礼,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轻叹。 “今儿可是娘娘的千秋啊......” 就连有兰也觉得惋惜,可是景葙不能将这些负面的情绪显露出来,只能告诉有兰:“他是魏国的皇帝,没有什么可以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否则本宫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皇后。” 没有了姬宏铎的陪伴,景葙便独自领着两个孩子在栖凤宫内,摆了一些孩子们喜欢吃的糕点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 “母后,您能不能把灯灭了几盏?儿子眼睛有些疼。”两岁多的雪朗捂着眼睛说道。 有芷赶忙将就近的几盏等熄灭,景葙忍了忍眼中的泪花,摸着雪朗的头说:“是母后不好,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怎么母子三人吃好吃的,也不叫哀家?” 皇后的生母安氏每次进宫,除了看女儿便是到太后那里去叙叙家常。原以为姬宏铎今夜会留下来,她便又去广元宫探视太后。可话还没说几句,便说栖凤宫来人请老夫人回去。太后觉得纳闷,便跟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母子三人,太后的心中有些自责,当初自己执意要让景葙入宫,是否真的错了。她的孩子,一个个都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姬宏铎再也不留宿栖凤宫。因为,这些孩子除了折磨着景葙的心,也折磨着姬宏铎的心,他认定了自己不会与景葙生出正常的孩子,又何必再尝试呢? “母后,您怎么来了?” 景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太后伸手拦住;“哀家有的时候时常会怀念你叫哀家姑母的时光。”心疼的摸摸景葙的手,太后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来宽慰这孩子的心。 栖凤宫都已经落了锁,却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的是今夜当值的有芷。 “你是?”有芷从未见过这个陌生的宫女,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那女子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有芷,说道:“奴婢是永安宫的刘婼,感念皇后娘娘照顾多时,赶绣了一副绣片,贺娘娘千秋。” 有芷接过托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到偏远的永安宫,又问:“我让定泰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奴婢自己回去便可,还望女史将绣片转交给娘娘。” 回屋后,有芷将绣片随意的放下,便又睡着了。即使对方是刘婼,困意袭来她也无心去琢磨,这个常常活在别人口中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十六章 月色朦胧情朦胧,心有彼此愤难休 “风吹树儿轻轻摇,月亮高高天上照……小小孩儿快睡觉,莫是夜半想娘抱……”。 一夜未睡的刘婼抱着女儿一边哭,一边笑,时而亲亲她的小脸。 姬宏铎没有想到那么晚了刘婼还会出来给皇后送绣片,刘婼也没有想到姬宏铎居然就站在她的窗下听着屋内的动静。这两个世界上最不该见面的人,最终还是碰上了。 “参加皇上。”刘婼低着头,不去看姬宏铎的脸。 “啊!”姬宏铎觉得有些局促,仿佛小的时候偷吃被母亲抓到时一样,“平身吧,朕路过,就进来走走。” “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您先去哪里都可以。奴婢有事,先行告退。”刘婼起身,端着绣片就离开。 姬宏铎很确定,刘婼让他产生了一种看到任何女人都不会有的心跳。他在刘婼面前会紧张的像个孩子,而当自己得不到时,只能将异常的暴怒加诸于刘婼身上。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干活吗?”姬宏铎渴望保护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用他不太熟练的方式:“阿婼,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说话?” 如此轻声细语,还是姬宏铎吗?当初对刘婼的决绝与无情呢? 嘴角不禁抽动了两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跟姬宏铎说话,还能说什么呢?可是,她所读过的书,学过的礼,不允许她放肆,不允许她泼妇一般的对着姬宏铎咆哮。 “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奴婢手笨给她绣了一副绣片,刚才收针。现在送过去,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朕能看看吗?” “喏!” 刘婼将托盘递到姬宏铎跟前,他是皇上,有什么不能看得。唯独,刘婼这双眼睛,始终低垂着,不让他看见。 打开绣片,一面是一副凤穿牡丹图,另一面是七仙女下凡尘。姬宏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绣片,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针脚。可惜,这是送给皇后的。一刹那间,他竟然有些吃醋,刘婼要是在自己的万寿上也送这么一副绣片,那多好啊! 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地将绣片折好放回托盘中。 “奴婢告退。”刘婼感受到托盘中的重量,再次想要急着离开。 “阿婼!”姬宏铎终于鼓足了勇气,拉住刘婼的手,这双手已经不再嫩滑。 “皇上请自重!”刘婼甩开了他的手。 十五岁那年,刘婼的命运因这个男人而改变,即使那个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很多女人。可是,刘婼知道自己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朱之仪每日搬椅子守在永安宫门口的样子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是什么让自己死了心?朱之仪,是因为那个镯子。刘婼呢?竟然连一个具体的物件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 “自重?你跟朕说自重?快两年了,什么问题都应该过去了吧?” 原来,姬宏铎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时彼此缺乏信任,这种不信任感只会因为时间而逐渐加重。 “朕知道,这些日子你很委屈,自己生下孩子,承受了许多不该有的非议。明天,朕就昭告天下,她是我们的女儿,是朕的三公主。你要做什么?美人?夫人?甚至皇后都可以啊!” 若不是夜风还吹拂着刘婼的头发,她真的与雕像无异。 “在您眼中,我刘婼就是一个追求位分的人是吗?那我与您后宫中的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哪里值得您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紧紧是因为妁伊吗?” 身形高大的姬宏铎本就比刘婼高出许多,她总是要仰起头,才能正视姬宏铎的眼睛。而这一次,她甚至来不及转身,只是这么侧首回眸,眼泪便被月光照得发出微弱的光。那光被姬宏铎的眼眸捕捉到,就像利剑,刺得他心疼。 战争,这绝对是一场战争!姬宏铎不能输,他从来就没有输过。 “对,就是因为妁伊!” 冷静的人都知道,一国之君怎会因为一位公主而如此厚爱她的母亲。可是,冷静这个词,现在已经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您听好了,妁伊是我自己生,自己养的。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没有姓氏,没有父亲。” “啪!” “圣上......” 成海一直站在不远处,直到姬宏铎这一记耳光落在刘婼脸上,他才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有些遗憾,有些不解,但是他不能指责自己的主子。 “朕明天就把她送去给皇后,皇后是后宫里所有孩子的嫡母。低位分的嫔妃尚且不能将子女养在身边,何况你,一个粗使宫婢!” “皇上就等着送两具尸首去给皇后吧!” 刘婼气愤的扭过头去,抬着托盘向栖凤宫走去。 夜幕吞噬了刘婼的背影,姬宏铎气恼的蹲到地上,抱着脑袋一个劲儿的自责:“朕不想这样的,朕不想这样的!” 成海自然只能说些宽慰他的话,又好说歹说,将他扶上了步撵,抬回紫宸宫休息。 抱着孩子哼哼唱唱,妁伊已经醒来,可是她却不哭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哭肿了双眼的母亲,一个鲜红的掌印还在刘婼的左脸上。这就是那个男人,留给自己最实在的痛。 “妁伊,娘亲不会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的。” 那一夜甚是煎熬,无法入眠的刘婼抱了妁伊一整夜。 “姑娘,起床干活了。”洪嬷嬷准时叩响了刘婼的门。 可是,许久都没有人来给她开门。才开始,她只是觉得刘婼贪睡,想再赖会儿床。随着时间的流逝,洪嬷嬷才觉得不对劲儿。孩子的哭声从屋内传出,刘婼却丝毫没有动静。 “姑娘,你不开门,我可闯进来了。” 洪嬷嬷着急的开始撞门,惊得晏南珽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站在一旁张望。 “阿嬷,阿婼怎么了?” 刚会说话的晏南珽已经知道关心人了,他甚至还想凑过来帮忙撞门,被洪嬷嬷让人带了下去。也许是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刘婼终于醒来。全身就像被巨石压过一般,疼得不能动弹。面色苍白,浑身乏力。抬脚要下床,整个人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小小的妁伊除了哭,不知还能做什么。 “阿嬷,我没事。” 刘婼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着门外说道。可那声音细若柔丝,怎么像没事的。 “你先把门打开,别吓着孩子。” 她并不是不想开门,只能靠凳子支撑,一点点向门挪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门终于打开了。洪嬷嬷一看刘婼那样子,便知道她病得不轻。脸上还红肿着,眼中也几乎睁不开。刘婼的事,是自己不能过问的。 “你等着,我差人去请太医来。” 太医?太医还会来吗?这都不重要了,刘婼只是拉住洪嬷嬷,哀求她:“今日无论谁来抱走妁伊,都求您帮帮我,别让他们把我们母女分开。” 再哭,再哭这眼睛就要瞎掉了。 “好好好,我拼了老命也要帮你的。” 派出去请太医的小公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身后跟着的不是以往常来的许老太医,而是一个年岁尚浅的。 “你没有找到许老太医吗?”洪嬷嬷将小公公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小公公两手一拍,委屈道:“冤枉啊,我去找了。可是路过庆禧宫就让截住了,说是雅合殿华美人染了风寒,急等着医治呢。” 洪嬷嬷忍不住嘟哝了两句:“只怕她的病很快就好了。” 随口说说的话,却在下午就灵验了。皇上说批折子无趣,就打发成海接华美人过去,据说唱了一下午的曲儿。把华美人会的几套曲子,全唱了个遍,天黑了才回的庆禧宫。 第十七章 梦魇初醒大病愈,冬至飘雪入绣房 她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径直进了永安宫的门,直奔刘婼二来。 “把孩子交出来吧,咱们好话好说。” “她是我的孩子,你们谁都别想抢走她!” 刘婼把孩子抱得更紧了,她背过身去,多一眼都不想让她们看到妁伊。他真的这么做了,狠心如斯,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两位老嬷嬷呼呼喝喝的挽起了手袖,一个抓住刘婼的胳膊,另一个硬生生的把妁伊从她的怀中拽了出来。 “哇哇哇!” 妁伊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你们不要抢走她!”刘婼跪在地上不停的将额头磕向地面,直到头破血流。可是她们并不为所动,洪嬷嬷也被吓得躲回了屋里,不敢出声。 “求咱们可没用,你还是去求圣上吧!” 她们一脚踢开了刘婼,抱着妁伊夺门而去。刘婼在后面拼命的追,哭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人,无不驻足观看。 “哟,这就是圣上与那贱人生的孩子啊,看着还真白净呢!” “可不是吗?也不看看她母亲那样。” 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全都涌入刘婼的耳朵,可她丝毫不在乎,她只想把孩子要回来。终于她追上了那两个嬷嬷。 “把孩子还给我!” 这一抢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当她把妁伊抢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在从后脑勺流出,可是她顾不上这么多,因为妁伊被吓哭了。她抱着孩子不停的哄,那首摇篮曲又响起了:风吹树儿轻轻摇,月亮高高天上照……小小孩儿快睡觉,莫是夜半想娘抱…… “把孩子交出来!” 他终于出现了,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有脸站在刘婼面前。 “交出来?不可能的!要的话,就把我们母女的尸首拿走吧!” 话应刚落,刘婼猛然起身,抱着孩子冲向了长廊外的荷花池...... “妁伊,妁伊!” 心脏的超负荷,让刘婼在瞬间醒来。赶忙摸了摸身边的孩子,还在!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喉咙刺痛无比。坠入荷花池的真实感让她恐惧,可后来她发现是因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潮湿感让一切梦境变得逼真。 “醒了,命还挺大的,假太医也该请?” “周尚宫......” 大约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周尚宫了,可是刘婼并不懂她在说的话。 “什么假太医?” 周尚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刘婼,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经不再滚烫。看着刘婼喝下了整杯水,才跟她说:“洪嬷嬷看你病中,派小安子去请太医,许老太医半道被人截走了。小安子又跑回太医院,却只有一个年轻的太医当值,便请了过来。哪成想,是有人安排个小太监假扮的。胡乱给你开了方子,险些要了命。” “我昏睡了很久是吗?” 刘婼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险恶,最近总有许多威胁冲着自己和妁伊而来。 “四天,算很久吗?以前你不也随时被各种女史、主子责罚,昏睡几天也不是稀奇事了吧。” 周尚宫说的可不是假话,在遇到她之前,刘婼确实吃过不少苦头,几次险些丧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周尚宫保住了她这条小命,一次又一次。 “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不至于这么懦弱啊?你是怎么搞的?” “我也不知道,现在有了妁伊,顾虑更多了。” “顾虑?顾虑有用吗?能保护好你的女儿吗?你把宫里的人都看得这么友善啊?要不是我,你女儿只怕活不到出生。” 隐瞒了许久的话,憋在心里终归是难受,周尚宫今天决定把它说出来。 “什么意思?我怀孕期间一直很顺遂。” 刘婼仔细回忆着自己从怀上妁伊那天,到孩子出生时的种种。没有毒药,没有意外,没有难产,一切都那么顺利。 “顺遂?你忘了永安宫暴毙的乳母了?朱之仪出五十两银子就可以借她之手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而我用一百两银子才买回了她手里的药。” 懂了,刘婼懂了!所以,之后那个乳母暴毙了,当时就有人说她是中毒而亡。可是,周尚宫说死了一个乳母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说,她没有带害晏南珽已经是幸运了,就不允许任何人再私下议论这事。如今想来,那乳母的死十有八九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 “我该怎么报答你?”刘婼问道。 这些事情一旦被人翻出来,周尚宫难逃罪责,可是为了刘婼她还是做了。沉吟片刻,周尚宫语重心长的说了句:“好好活着吧,我想看你活着。” 刘婼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否真的有各种微妙的缘分,就像她与周尚宫这样。周尚宫就像命里欠刘婼的,总是要去为她打算。 “对了,皇后娘娘千秋那夜收到一副绣片,说是很是特别,让我找找是谁送去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尚宫不会说这么没来由的话,除非她认定了就是刘婼绣的。只是,她是从哪儿知道的呢?这件事,连洪嬷嬷都并不清楚,怎么周尚宫就如此笃定了? 总之,周尚宫不会害自己。刘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尚宫。 “你就直接问‘是不是你绣的’,不久好了?何必绕弯子!” “皇后娘娘让我年底前重建绣房,但是绣房设在尚服局内,一旦进了绣房,只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刘婼对姬宏铎的感情,周尚宫一直不是很肯定。有的时候觉得刘婼对他只剩恨,有的时候又觉得刘婼爱他入骨。究竟是什么样子,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一丝细微的变化出现在刘婼脸上,好像是失落。但是,又突然坚决起来。 “只要你觉得我可以,我就跟你去绣房。永安宫已经不安全了,妁伊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 周尚宫既高兴又不高兴,她多希望刘婼没有去绣房的念头。因为,这样的刘婼只会一味将自己藏起来,将孩子藏起来。可是孩子长大之后呢?在这宫里继续当宫女,当女官吗?当然,眼下能活命才是关键。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命数这种东西,反正周尚宫不会算命。只是直觉告诉她,刘婼一定会成为这宫里不平凡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却似乎离“不平凡”越来越远。 “其实,洪嬷嬷原来就是绣房的绣娘,只是现在齐国太子离不开她,否则倒是可以重用。” 这些哪用得着刘婼来说,周尚宫与洪嬷嬷曾经都在绣房做事,早就是旧相识。不过,有些话不说透也是好事。洪嬷嬷有更重要的差事,那就让她继续留在永安宫吧。 绣房定于冬至那日开工,在此之前刘婼更加用心的跟着洪嬷嬷学习针法。周尚宫说过,新招来的绣娘,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对绣法并不精通。可能刘婼到时候还要做老师傅,去一一教她们呢。 当然,这些都难不倒刘婼。她只是在担心姬宏铎会不会哪天又突然出现,将妁伊真的带走?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冬至如约而至。大雪纷飞中,刘婼背起一个小包袱,抱着裹在红色棉袄中的妁伊离开了永安宫。那天,晏南珽抱着刘婼哭了许久,好容易劝住不哭了,刘婼一走他又追着出来。 人都是有感情的,晏南珽已经来了大半年,从襁褓中的婴孩,长到如今学会了走路与说话。他不会喊爹不会喊娘,却会喊“阿嬷”“阿婼”,如今阿婼离开了,只剩下阿嬷还陪着他。 “嬷嬷,照顾好太子。” 深宫险恶,可刘婼只想到这句话,叮嘱了洪嬷嬷三遍,照顾好太子!稚子无辜,却背负了太多过于沉重的负担。所以,她希望妁伊活得轻松些,简单些。 白色的纸伞为母女俩遮挡出一片天地,刘婼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绣房。 “圣上,咱们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成海轻声提醒姬宏铎。 他已经跟了刘婼太久太久,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绣房的匾额之后,姬宏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第十八章 换住房司衣发难,出绣样绣娘瞠目 到绣房的第一天,刘婼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应。原来在永安宫还有个洪嬷嬷帮忙照顾妁伊,而现在她不得不与另外一位绣娘同住一屋。那绣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别说帮她照顾妁伊,只见刘婼抱着个孩子进来,就诧异得嘴都合不拢。 “王司衣,原先不是说好,我可以独自住一间的吗?” 如果只是刘婼一个人,她是不会在乎跟谁住的。可是,现在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很怕因为妁伊半夜哭闹而影响到那位绣娘。 “刘婼,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住哪里,跟谁住,都得听本官的安排,不是由你来挑选的。” 王司衣白了刘婼一眼,让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周尚宫原先是跟自己承诺过的,绣房会给她单独安排一间屋子。虽然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是累了些,但是好在绣房的活都可以领了回去做。冲着这一点,她才下定决心的。 已经迈出了永安宫的门,端没有再回去的路了。刘婼觉得有些委屈,但终究把眼泪忍了回去,王司衣不会因为自己哭泣而答应换屋子的。 “王司衣,什么样的身份可以单独住一间屋子?” 王司衣乍一听这话,以为刘婼是在质问自己,自然没有好气的回答她:“反正你不行!” “是因为我的身份低微,还是单单是因为我刘婼这个人?” 宫里的女人都喜欢赏人耳光,但凡是面对身份比自己低微的,似乎都可以寻着一小点由头,就动手打人。刘婼来绣房的第一天,就吃了王司衣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人,可以!但是问题必须回答。 “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刘婼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直勾勾的看着王司衣,那眼神中的倔强,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不知为什么,王司衣突然心里有些发毛,刚才打人的手疼得她忍不住揉了揉。 “按照原先的规矩,凡正八品掌衣以上都是单人单住。” 刘婼矮身一礼,就便是她的第一个目标,正八品掌衣。 “谢过王大人!” 看着刘婼离开时果决的背影,王司衣不屑地一笑,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人,以为那正八品掌衣还就非她莫属了?好笑......” 老远的就听到妁伊的哭声,要知道在这尚宫局内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孩子的。不一会儿,刘婼的门前就聚满了人,她推开人群走进屋内,同屋的绣娘正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很多话,只差没有明说了。 此时此刻,刘婼也顾及不上这么多,她只是抱起孩子轻声细语的哄着。一抹孩子的屁股,才知道是拉在裤子里了。也不去顾忌周围人的眼光,刘婼就像往常一般脱开孩子的裤子,只听得“啊呀”一声,那绣娘已经蹦了起来。 “你要恶心死了,就不能换个地方处理吗?” 刘婼并没有搭理她,将妁伊换下来的衣裤,洗干净晾起来。那绣娘已经看瘟神一般看着她了,刘婼微微一笑:“抱歉,孩子太小,这些事情无可避免。您若觉得跟我住在一起很难适应,可以去找王司衣调换。” 也不知道那个绣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还真去找了王司衣,同样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你陷害我!” 她回到屋内后跟刘婼说的第一句话。 刘婼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她:“我怎么陷害你了?” “你已经去找过王司衣,还被她打了一耳光撵了回来,可是却见我再去触一次霉头。原本我进宫,是想好好谋个仕途的,现在倒好,第一天就把上司给得罪了。” “我又不谋仕途,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也去找过了,你也去找过了。但是,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只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我还告诉你,这个孩子不光会拉在裤子里,还会半夜里哭泣,还会生病。这些,都要你跟我一起承受。” 那绣娘已经听得一脸生无可恋了,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当然,想离开这里有个办法,那就专心谋你的仕途,等你当上正品掌衣,你就可以一个人住了。” 比起刘婼,这个绣娘当上掌衣的可能性显然更大。这是一个家底清白的姑娘,不像刘婼。早就已经是宫里最大的笑话了,哪还有什么仕途出路。刚刚才定下的目标,现在想想,简直难如登天。 “其实,我娘亲也刚刚才生下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怎么又遇上你们了?” 其实,这姑娘很单纯,把一切都写在了脸上。 “呵呵!” 刘婼突然一笑,引得那姑娘疑惑的看着她。 “你笑什么?” “我笑你看待问题的方式,你始终觉得自己很倒霉,所以你就一直都倒霉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母女俩很可能会成为你成功路上的动力呢?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越想摆脱我们,你就会越快想办法当上掌衣不是吗?” 那姑娘听完依旧觉得很懊丧,这是还要谢谢她们吗?谁能想到,宫里还有女人带着孩子的。但是,话说回来,她真对这母女俩来了兴趣。什么样的人可以带着孩子入宫?她的绣艺很高超,亦或是什么大官家的女眷? 事实很快给了这个姑娘答案。 绣房接到的第一单活,是来自驷车庶长景淮府上的。原本只是应关内侯夫人陶氏邀约,赴崔府狩猎。可得知景淮想把庶女景姿送入皇宫的秦小娘,苦苦哀求主母安氏。 “姐姐,妹妹入府多年一直以您马首是瞻,不敢逾越。膝下不多不少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也是寄养在您屋里。葙娘入宫之后,都是她在孝敬您啊,您就求求老爷,让她寻个普通人家嫁了吧。” 秦小娘字字泣血,倒也说得安氏眼泪直流。一想起宫里葙娘的日子,她就揪着心的疼。景姿虽不是自己生的,却也养了多年,如今秦氏一说,她还真是舍不得了。 “景氏一族的荣耀,总不能全靠着咱们啊,二爷府上景妍不也能入宫吗?姐姐,您发发善心,就当给咱俩留个闺女吧。这逢年过节的,还有个人回来看看咱们。” 终于安氏被说动了心,那天赴宴独独带着景姿前往。也算景姿这丫头有些能耐,崔家小侯爷崔迁看见她就挪不动脚。才子佳人,流觞曲水,飞花令。更是互相倾慕,没出半个月,崔府就派人来说媒。 虽说,送女入宫的打算落空了,但终究一个庶女能嫁给关内侯的嫡子,也算是福气了。加之安氏劝说,景淮才算是松了口。 亲事就定在明年三月中旬,冬季正好是赶制婚服的时候。 “你们都回去绣个样儿,明儿国夫人和小姐会亲自过来看,挑中了谁的就由谁来主持制作。” 王司衣也想趁此机会好好探探底,把绣功扎实的挑选出来。 其他绣娘都没有出声,唯有刘婼开口问道:“请问大人,景府定的价位在多少?” 没有具体的价位就很难确定材料,婚服的档次也无法确定。刘婼正好问在点子上,王司衣却因为提问的是刘婼,而显得有些不悦。 但,碍于众人都在,不好太过苛刻,王司衣冷冷道:“定金一千两,婚服完成之后还有两千两。若大家做得令小姐十分满意,则另有赏钱。” “哇,三千两的婚服!” 从绣娘里发出的这声感叹,刘婼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三千两的衣服别说见过,她们可能连想都没有想过。 兴许是体谅母亲劳累,妁伊那夜异常的乖巧。就连一直不是很喜欢孩子的绣娘,也凑过来逗她玩。 “其实她还挺可爱的,只要不哭的时候。” 刘婼微微一笑,说道:“孩子嘛,哪有不可爱的。” 白天点名的时候,刘婼注意听了一下,这绣娘姓付叫绾心,涿州人,父亲是州上一个小官吏,说不上大家闺秀倒很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模样。 “你还不去绣样儿吗?”刘婼看她专心的在跟妁伊玩,开口问道。 “绣什么啊?三千两的衣裳,我爹爹的岁奉不过如此,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衣裳?” 当年刘琰还是魏宫里的太后时,别说三千两的衣裳,价值连城的衣裳,刘婼都见过不少。可是,现在已经都模糊了,连颜色都是暗淡的。 第十九章 深宫井水惹是非,窃为己有起私心 晓起,刘婼对着铜镜将发髻挽好,一支和田玉簪子是她头上唯一的装饰。可能是年岁渐长,她已经不再喜欢将宫中的绒花簪到头上。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总与她沉稳的神情无法配搭。 绾心打着哈欠坐在床上发呆,昨夜妁伊醒了两次,绾心也跟着醒了两次。她现在已经不再因为被吵醒这样的小事跟刘婼置气了,翻个身继续睡便是了。特别是昨夜赶制绣样到三更时分,更是睡得沉。 “我帮你大水,你帮我看着妁伊。” 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绾心便迷迷糊糊的点头答应。 天还没有露白,西北风一起,天地间刺骨的寒冷。刘婼打了个寒战,端着两个铜盆来到井边,先往绾心的盆里打了半盆水搁着,又往自己的盆内打水。 “哗啦!” 刚才打好的半盆水被人踢翻在地上,铜盆的响声引得过往的女人驻足侧首。 “哎呀,谁的盆啊?放在大路中间,磕到我的脚了。” 刘婼可以肯定自己的盆就紧靠着井台放着,她是故意踢翻铜盆的。弯腰打水的刘婼转过身,先看到的是一双粉鞋,上面绣着白色的桃花。视线渐渐往上移,是与自己一样的绣娘宫装。站直了身子,二人视线一碰,刘婼便感觉到了挑衅。 她不能辩解,不能生事,因为她有自己软肋。妁伊就是那根软肋,保护好这个孩子,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此时她唯一的选择,便是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往这里过。” “真是笑话,这条路我爱往哪里过就往哪里过,需要你注意吗?” 刘婼知道多说多错,不如就此作罢。将木桶里的水倒入盆内,打算抬着回屋。可是,她才把水倒进去,便又被一脚踢翻。 “我的鞋湿了,你说怎么办?” 那绣娘头高高地抬着,将脚从裙裾下伸了出来。刘婼明白了,俯下身子,取出手绢想替她擦去鞋上的水。绣娘却与刘婼手中的手绢玩起了捉迷藏,躲来闪去。可刘婼还是忍了,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那只脚,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帮她擦拭。 绣娘脚上用力一登,刘婼摔倒在清晨的冷水井边。这样还能忍吗? “你不是很喜欢出头吗?现在满意了吧,所有的绣娘都在看着你。” 愣愣地靠在井台边,刘婼始终不发一言,她的心并不比这冰冷的空气暖和多少。在宫中如此嚣张者,必然是有人撑腰的。她一旦得罪了这位绣娘,就一定会得罪她背后的人。 “让一让,让一让!” 绾心推开人群挤了进来,看见狼狈不堪的刘婼,捡起地上的盆,搀起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低着头离开了。 原来,自己只是多问了一个问题,就已经让人不满。那么,今后想要在这绣房中立足,还要面对多少考验呢?走出五六步,刘婼突然想起什么,抓着绾心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妁伊呢?” “哎呀,放心吧,她乖着呢!我看你半晌不回,就出来寻你了。” 放心?这里可没什么是能放心的。妁伊这些日子,几乎是长在刘婼身上一般。不是背着就是抱着,半刻都不敢放松。即使绣房里的人都笑话她,也没有动摇她带着妁伊去绣房的念头。 刘婼丢下绾心跑了起来,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确认妁伊安全,才能安心。 一路上追的气踹嘘嘘,绾心扶着门框问道:“怎么样,跟你说了没事吧?” 刘婼手中,只有妁伊的小棉被,她发了疯般的问绾心:“人呢?孩子呢?” 那一刻,绾心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很久才重新开始跳动。天呐,她还专门用这个小棉被把妁伊裹起来的,怎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把孩子藏起来吓我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了,抱出来吧。” 绾心怎么能相信是自己弄丢了孩子呢?她跪在刘婼脚边,希望刘婼可以原谅自己,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刘婼的一个恶作剧。可是,孩子真的不见了。 “我要去找妁伊,她不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婼的眼神是那么空洞,她仿佛看不见绾心,也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正拿着自己昨夜的绣样往绣房内走去。 “妁伊,妁伊!”从尚宫局开始,整个皇宫充满了这个女人发疯一般找孩子的声音。 “阿婼!” 绾心追了出来,却被绣娘们告诉她:“别管她了,今天是王司衣看绣样的日子,以后能不能在绣房立足,就看今天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那么远进宫的目的是什么,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是,当她把自己的绣样和刘婼的绣样放在桌面上对比时,她才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在这次比试中胜出的。如果,连王司衣这关都过不了,自己又怎么能获得景夫人的青睐呢?在这宫里,如果有一位像景夫人这样的国夫人点名只要你执针。那么,谁都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了。 这个诱惑太大,绾心最终还是藏起了自己的绣样,拿着刘婼的绣样匆匆赶去绣房。 “大人恕罪,属下来迟了。” “行了,下不为例!” 面对几十份绣品,王司衣可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花功夫。绾心窃喜,起身对王司衣微微一笑。却见早晨让刘婼出尽洋相的那位绣娘就站在王司衣身旁,很亲昵的样子。 “那位绣娘是谁啊?”绾心低声问身边的绣娘。 “你连她都不认识,她是王司衣的外甥女,名叫紫莹,可不是咱们能比的。” 绾心低低“哦”了一声,又抬眼打量了这个紫莹,果然跟王司衣有几分神似。看来,刘婼以后在绣房的日子真是难过了。 “交绣品!” 听得这么一声,绣娘们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绣品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所有的绣品又被女官们打乱,除了本人都不知道哪一片绣样是谁的。对于大家来说,这是一个很公平的过程,不用考虑身份资历。不过,对于王司衣的外甥女来说,就不一定了。 “这是谁的?” 王司衣看绣品的时候,有两个女官一直跟随左右,各自端着一个托盘。 绣娘纷纷抬头看,只见一个着水蓝色宫装的绣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矮身行礼:“回大人话,是属下的。” “嗯!”王司衣微笑着点点头,“花样虽然缺乏新意,但是绣工基础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听到这里,那绣娘眉头才舒展开来:“回大人,属下润月,沧州人。” 只见王司衣将绣品放入左边的托盘中,继续取出下一份绣品。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就放到了右边的托盘中,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这样,就算是没有入选的可能了。 规矩大家都懂了,期待着王司衣会拿着自己的绣品问出“这是谁的”。可是,这个声音久久没有响起,绝大多数绣品,都是被随意的丢在了右边的托盘中。很快,右边的托盘满了,换上一个新的托盘,而左边托盘却还只是孤零零的一件。 “这是谁的?” 这个声音终于响起了,一个绣娘喜上眉梢的从人群中站出来。 “回大人,是属下的。” “你绣的是什么?”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王司衣,这个语气和问法似乎不对。跪在地上的绣娘身子也微微一颤,道:“是......是凤凰。” “你可知道定制嫁衣的人是什么身份?便在本官眼前炫技绣凤凰?” 王司衣的眼睛一扫众人,大家都纷纷低下了头。 “你走吧,绣房不留你这样的人。” 原来,这次挑选绣品还有被赶走的可能。大家顿时都不再期待王司衣提问了,毕竟祸福难定。 稍后,紫莹的绣样顺利进了左边的托盘,又连续有两三个绣样被选中。桌面上原先小山似的绣样已经所剩无几了,还是没有看到刘婼的绣样,绾心有些焦急起来。 “这个很是不错啊,谁的?” 绾心睁大了眼睛看向王司衣手中的绣样,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属下的。”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绾心走了出来。 “跟本官说说,你绣这个绣样的用意吧!” 这本就不是绾心的绣样,她有怎么能洞悉刘婼内心的想法呢?跪在地上,绾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那句实话。良久没有发出声音,王司衣有些疑惑地看向绾心。周围一片寂静,似乎风吹衣袖的声音都这么清晰。 “妁伊!妁伊!” 刘婼已经喊哑了嗓子,可是她的女儿呢?魏宫怎么就这么大,让刘婼这么渺小无助。 第二十章 宫道内多番盘问,紫宸宫再见幼女 日落时分,刘婼坐在长长的宫道上,仿佛只是这宫道上的一块青砖,那么的不起眼。忙碌的宫女太监们从她身边走过,都没有时间看她一眼。巡逻的侍卫们,却不允许她坐在这里,不断的询问她:“你是哪个宫里的?” 刘婼并不理会,艰难的站起来,依旧往前走。从清晨到现在,她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就算是神仙也遭不了这样的罪,可是她不能歇着,因为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女儿。 “老天,我的孩子在哪里啊?” 她一遍遍的追问着上苍,若说她刘氏一族有罪,非要有什么报应,那便全部报应到她身上吧。只要能和妁伊在一起,她受尽羞辱又如何?可是,为什么要把妁伊从她身边带走? “咚咚咚!” 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却又越来越远。如果这还不足以引起刘婼的注意,那么接下来的歌谣,每一个字都引着刘婼向前走。 “风吹树儿轻轻摇,月亮高高天上照……小小孩儿快睡觉,莫是夜半想娘抱……”。 妁伊就在附近,刘婼想要开口喊她的名字,却嘶哑得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她只能在心里喊着妁伊的名字,追寻那个声音而去。可是那个声音若有若无,一度让刘婼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谁在抱着妁伊跑?她听见妁伊欢快的笑声! 脚上的血泡被磨破了,手掌也被粗糙的宫墙磨破了皮,但是她不能停下来,靠着宫墙的支撑一点点往前追寻。刘婼就像一块铁,而宫墙的那边有一块磁石在吸引着她。她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听到妁伊的笑,她也笑。 墙那边是什么地方?她已经无法判断。 巡逻的侍卫又折返了回来,她一把拉住为首的卫队长,问道:“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嘶哑的声音,连续问了三遍,卫队长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别是冷宫里跑出来的弃妃吧?” 侍卫们开始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卫队长打量了一下刘婼的穿着,摇摇头,更像是哪个宫里受了罪的宫女。这宫里啊,最受罪的就是这些宫女,脏活累活从不敢拒绝,还要被心气不顺的主子打骂。 卫队长生出怜悯之心,告诉她:“墙那边是紫宸宫,皇上在的地方,你还是别乱跑了,回你当差的地方去吧!” 紫宸宫! 她曾经就在那里当差,刘婼不自觉地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说不出话,只能矮身给卫队长行了一礼,卫队长看她的神情,似乎是要进紫宸宫去。 若真让她跑了进去,他们这些侍卫就要遭殃了,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又能做什么呢? “姑娘,我叫明不言,要不我送你回宫吧,若你们家主子再发落你,咱们帮你求求情。” 刘婼这才知道,他把自己当做是受了气的宫女,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真诚,也相信他会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她今天必须要进紫宸宫,不管谁出来阻拦。稍稍歇了口气,刘婼努力发出声音,告诉明不言:“我没事,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说罢,她微微一笑,扶着墙坐了下去。 “走吧,咱们还要巡逻呢,兴许她在等着主子气消了才敢回去呢。” 侍卫们催促了起来,明不言总觉得心中不安,虽然刘婼就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威胁。但她的模样让人心疼,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宫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人,你管得了多少?” 侍卫们再次催促,明不言只能捏了捏手中的佩刀,重整队伍,继续巡逻。 这一坐,刘婼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疲劳,艰难支撑着身体的双腿不住的颤抖。然而现在不是停下来的地方,这群侍卫是她今天遇到最温和的一支队伍了。她必须在第二支巡逻队到来之前,进入紫宸宫。 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紫宸宫门口也有十余名侍卫在把守,只要她有任何异动,很可能便人头落地。 “哦,爹爹给锦绣摘花花,锦绣喜不喜欢啊?” “不要这个是吗?要红色的?这个叫梅花,是爹爹最喜欢的花,平日里都不允许他们动的,只有你和你娘亲可以动。” 紫宸宫里的梅花开了,姬宏铎抱着妁伊的那一刻,心中的花也开了。他不停的给女儿摘花,哼唱着从刘婼那里学来的歌谣。说来也怪,原本一直哭闹的女儿,竟然在这简单的旋律中变得沉静,甚至还发出了笑声。 “圣上,人来了。” 成海走了过来,低声对姬宏铎耳语。 姬宏铎抱着孩子轻轻的晃了两晃,柔声说道:“咱们去看看谁来了?她若乖乖的听话,咱们就跟她玩,她若不听话,咱们就再好好教教她。” 棉袄里的妁伊,小脸红扑扑的,瞪着圆圆的眼睛,听姬宏铎说话,就像她能听懂姬宏铎的话一般,无比认真的看着姬宏铎一开一合的嘴唇。 “妁伊!” 刘婼一眼便认出姬宏铎怀中的孩子,即使更换了衣裳,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妁伊。 “不准动!” 侍卫们粗鲁的用刀把揽住刘婼,把她隔在离妁伊三丈远的地方。 “把孩子还给我!”刘婼不知道今天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姬宏铎能否听见,但是她仍旧尽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响。 “你们退下吧!” 成海看魏帝的眼色行事,吩咐那些侍卫都退下去。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圣意,纷纷退下。 乳母从魏帝手中接过孩子,就在离开魏帝的一瞬间,妁伊拼命的大哭起来。她扭过身子,眼巴巴的看着刘婼,伸出小手比划着要抱抱的动作。可是姬宏铎铁石心肠,对着乳母大声喝道:“抱公主下去!” 刘婼哪能让她把自己的女儿抱走,早就顾不上这里是紫宸宫,顾不上对面的人是一国之君。几乎是扑到乳母身上,一把将妁伊抱在自己怀里。 孩子哭,刘婼也哭,她亲了亲妁伊的小脸,这是一天来她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把女儿抱在怀里。 “把公主抱下去!” 姬宏铎再次大声的发出命令,乳母怔了一下,赶忙上来跟刘婼抢夺孩子。刘婼被乳母重重的恰在手上,可她就是不愿意放手。最后没有办法,才说:“咱们这么拉扯,疼的还是公主殿下。” 刘婼突然松了手,可再要去够孩子,已经够不到了。乳母抱着妁伊,飞也似的逃离了这混乱的场面。 “啊!”刘婼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放声痛哭起来,姬宏铎并没有很快赶她离开。就这么守着她哭,看着她哭。然后告诉她:“记住现在撕心裂肺的痛,如果不想再痛一次,咱们可以谈谈。” 姬宏铎感觉到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刘婼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唯有这样看着姬宏铎,用眼神告诉他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姬宏铎会因此而退步吗?不会的,他从一开始想要得到的就不仅仅是妁伊。 放长线钓大鱼,他一大早的不去上朝,将满朝文武晾在大殿里,跑到尚宫局。是因为安插在刘婼身边的眼线,急匆匆的来告诉她,王紫莹是如何欺辱刘婼的!他知道,刘婼不是这么软弱的人,是什么让她变得软弱,是妁伊! 抱走这个孩子,刘婼会不会就不再顾虑?她觉得自己照顾不好她,那么照顾女儿总没有问题吧。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孩子养在紫宸宫内,但是你每天必须来看她。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你可以选择第二条路,朕会把她送给娴夫人养育。” “娴夫人,呵呵!”刘婼突然笑了起来,良久才问道:“你欠她的为什么要用我的女儿去偿还?” 娴夫人生下的女儿,因命数冲撞了魏国的国运,便被送往太傅凤重霄家里抚养。娴夫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后来生下了五皇子锦休,却依然无法填补他们之间的嫌隙。也难为姬宏铎竟然能想到这么一个绝佳的人选,只可惜娴夫人对外总是称病,连太后都不见,又是否真的会抚养刘婼的女儿呢? “朕不欠她的,一切都是命。” 命只是借口,若姬宏铎相信这一切都是命,又怎么会在大卜有意引导着他,看到永安宫里的妁伊时,毫无反应?因为他知道,有人想把同样的手段再用一遍。 “把孩子还给我......”刘婼的喉咙里泛出血腥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说几句话,但这句话一定要说。 “等你养好了身子,再来找朕谈。”姬宏铎不想再折磨她,今天的游戏到此结束。 “成海,撵她出去!” 圣意已下,成海别无选择,微微一笑,嘴里说道:“请吧。” “我答应每天来看妁伊,别送她走......” 刘婼踌躇了很久,她挪不动步子,一把刀逼迫着她不得不快些做出选择,她太了解姬宏铎。今天的游戏绝对不是终结,若不满足他的想法,明天还会有更残酷的手段。 那高大的背影在刘婼说出这话的时候,停留了片刻,然后重新迈着高傲的步伐走进殿内。 第二十一章 窃绣样作茧自缚,吐真情山盟海誓 细细的针尖,在油灯跳跃的火焰上烧灼,直到它变的通红。散发出更加锐利的气焰,当它与脚上鼓起的水泡相遇的一刻,刘婼选准角度手腕用力,刺进了水泡中,向上一挑。一股淡黄色的液体,从被刺破的小孔中溢了出来。 “嘶嘶嘶!” 刘婼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是看看自己的双脚,这样的水泡还有还多。有的已经破了,有的油灯一照,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一想到明天还要用这双脚行走,便觉得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半个时辰过去了,刘婼终于将所有水泡挑破,抹上药粉,用白色纱布将创口较大的几个地方包扎起来。 “绾心姑娘,早些休息,后日景夫人与小姐就要入宫看纹样,您还有得忙呢!” “是啊是啊,不过对于绾心来说,应该不是难事的。” 听声音至少有六七个绣娘簇拥着绾心,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着她非凡的绣艺。刘婼还捕捉到了一个消息,那便是王司衣似乎把为景府赶制嫁衣的活交给绾心主持。 同住一屋之内,绾心的手艺如何,刘婼心知肚明。从她一进屋发现自己的绣样不见了,便猜出了七八成,如今再听得这几句话,那更是可以肯定了。绾心偷走了她的绣样,然后谎称是自己绣的。只是,刘婼没有想到,王司衣竟然这么好糊弄。 “阿婼,你的脚怎么了?我帮你上药吧!” 绾心一进门便讨好的朝刘婼跑来,见她双脚有伤又提议要帮她上药。刘婼将双脚一朝一边,淡淡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上好药了。” “你还在怪我吗?我不是有意把妁伊弄丢的。” 她的样子还挺委屈,似乎刘婼不应该责怪她一般。也是啊,这一天听了不少好话,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心里不好受。 “你以为我丢了什么?一件衣服?一双鞋?” 刘婼抬眼直看向绾心,她的嗓子已经有所恢复,却依然不能多说话。每一个字,都撕裂般的疼痛,血腥味还未散去。若想抱住嗓子,此时还是沉默为妙。至于绣样的事,刘婼只口未提,总之后天她倒要看看绾心怎么交差? 景夫人何许人也?皇后娘娘的生母啊,是那么好对付的吗?就连那位庶出的小姐景姿,只怕也是眼光极高的。一滩浑水,不碰也罢。 厚厚的棉被盖在了身上,二人之间仿佛建起了一道城墙。绾心站在她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药,回自己床上躺着。 “跟本官说说,你绣这个绣样的用意吧!” 绾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蒙混过关的,电光火石间她只记得刘婼告诉过自己:“这叫锦鸡,有诗云:高原濯濯弄春晖,金碧冠缨彩绘衣。石溜泻烟晴自照,岩枝横月夜相依。有时勃窣盘跚舞,忽地钩輈格磔飞。寄语人间用矰缴,瑶台鸾凤好同归。” 锦鸡虽是凡鸟,却与鸾凤齐名,因其色彩艳丽,寓意吉祥,作为主体绣在嫁衣之上必然引人注目。 而刘婼那晚只是试着绣了一只锦鸡,想看看配色是否夺目。又考虑花色搭配,在锦鸡周围绣了仙桃、梅兰等纹样。每一纹样运用多种针法,从而选择最合适的一种。却不想,最后绾心竟然窃走了刘婼的绣样。 只不过,她能说出所绣何物,却说不出所用针法。就连王司衣,也未必全看懂了。两人都是一知半解,互相愚弄,自然一下子将绾心推举了出来。 连同绾心在内的六位绣娘被要求两日内绘出嫁衣全貌,附上各类针法绣样的讲解,届时由景夫人与景姿小姐亲自挑选定夺。 才开始绾心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难题,次日清晨梳洗完毕,便铺开宣纸备好笔墨开始绘制。可是狼毫在手,如有千斤,她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整件嫁衣该是什么模样?哪里绘制什么纹样?她完全没有头绪。 原来一切都失控了,她以为自己只是窃取了刘婼的绣样,只要得到王司衣的青睐即可。然而,她确实也只是窃取了那副绣样,所有的设计全部在刘婼的脑海中,是她拿不走也想不到的。现在怎么办?狼毫放回笔架,绾心皱眉叹气。 不行就去给刘婼道歉,求她救救自己? 可是这么一来,整个绣房的人都会自己自己是个窃贼,是个无耻的人。以后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但,不这么做,自己又能否设计出令景夫人满意的嫁衣呢? 天还没亮,刘婼就出去了。从昨夜就一直在赌气,去哪里她也没有告诉绾心。她的孩子不见了,绾心却并没有因此睡个好觉,而是被内心深处的自责折磨得辗转反侧。 求求刘婼吧,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下定了决心,绾心出门在尚宫局内四处寻找刘婼的身影,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因为,此时的刘婼已经在紫宸宫内,守在妁伊旁边看她安静的睡着。 “别说,还真是你能哄得好她,昨夜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就是不睡觉,似乎是在找你。” 姬宏铎找来照顾妁伊的邓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孩子还是离不开娘啊,别人再怎么费劲儿都不如她母亲的怀抱。 刘婼不搭话,而是铺开自己带来的纸笔,勾勒出一件衣裳的模样。邓嬷嬷站在一旁看着,一会儿觉得灯光暗了,问她需不需要再添盏灯。一会儿觉得茶水凉了,问她需不需要重新换一盏茶。 可是,她专心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理会邓嬷嬷。 可邓嬷嬷还是站在那里看,因为那衣裳太漂亮,吸引得她宁愿受冷落也不愿意离开。 一对红腹锦鸡被刘婼细致的绘在嫁衣背面,曳地长裙,仿佛是锦鸡七色尾翼的延长。平日里见惯了的桃纹在刘婼笔下异常生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本就是对婚姻最美好的祝福。 “真漂亮啊!您这是要制衣裳?” 邓嬷嬷以为眼前这位女子是魏帝新宠,一定是在为自己设计衣裳。 “什么东西漂亮?” 下朝归来的魏帝大步流星的走进偏殿内,这里本就闲置,如今让妁伊住着正好。刘婼抬眸看了他一眼,搁笔不再绘画。跪地行礼,整个人突然变得很冷漠。 邓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成海也将偏殿大门一关,顿时偌大的紫宸偏殿只剩下他们三人。妁伊睡得正香,即便要吵,刘婼也不想吵到她。 转身出了寝殿,魏帝就静静跟随着她的步伐。 “你放开我!” 突然而至的拥抱让刘婼猝不及防,她惊恐的看着偏殿紧闭的大门,胡乱的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不行,她不能让姬宏铎得逞。 “放开你?可以啊,你答应朕本本分分的做个妃嫔,朕就放开你!” 姬宏铎的嘴唇里她那么近,近得让她无处可躲。刘婼心中但凡有一丝一毫,做他的妃嫔的念头,还用熬那么多苦难吗? “圣上,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刘婼几乎是哀求他。 “不能,那夜你就没有好好跟朕说话,今天朕也不要好好跟你说话。”刘婼感觉姬宏铎双手的力量在加大,本就娇小的她,被紧紧的勒住,有些踹不过起来。 “奴婢脚疼!” 既然脚疼,那就让它们暂时离开地面吧!姬宏铎调整了两只手的位置,一把将刘婼横抱起来。刘婼不禁惊呼一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殿门外,成海呵呵一乐,看来且等得一会儿了。索性擦了擦门槛,寻个干净处坐下。 “你回答朕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愿意做朕的妃嫔?” 姬宏铎抱着刘婼坐在椅子上,双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好像怕刘婼会突然跑了一般。刘婼始终侧脸相对,可是她能辨别出姬宏铎此时的话哪一句是认真,哪一句是玩笑。 “你答应我,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发脾气,不治罪我就跟你说实话。”刘婼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 “只要你别再跟我说什么你是刘氏的人,你生来就有罪这样的蠢话就行。” “好!”刘婼答应着,转头正视着姬宏铎的眼睛,她的手摸索着姬宏铎心脏的位置,然后狠狠地拍了三章,哽咽道:“因为这里不可能只住着我一个人!” 是啊,这里住了太多人,景葙、苏玉笙、贺轻眉、慕容月卿...... 姬宏铎的心随着刘婼的每一次拍打而痛,不是因为刘婼使了多大的劲儿,而是他试着将里面的其他清理出去,却无法挪动任何一个。 “就这样,每天来陪陪我好不好?有一天,当这里腾出来给你一个人的时候,我不许你再有任何犹豫!” 他的话就在耳边,他的手就拉着刘婼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是一个承诺,不是帝王的许诺,而是一个男人对他心爱女人的承诺。 第二十二章 父有功轻眉受宠,欲出头联手绾心 那是一句太重的承诺,根本不可能成真。可刘婼还是被这短暂的幸福感哄得开心的笑了,不管他的心是否能为自己腾出空来,不管做不做他的宫妃,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难道她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些年来受过的苦?当然不是! 她听到成海有些为难的在门外给姬宏铎报信:“圣上,宣夫人到了。” 那声是如此的轻微,似乎怕打扰到殿内的人一般。刘婼识趣地站起身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指了指殿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矮身一礼从偏门出去。 “圣上怎么一个人在殿内,都不上灯?” 原来天已经黑了,原来他们就这么坐了许久,说让话不多,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姬宏铎的胸口还是滚烫的,这是刘婼刚才触摸过的地方。他的腿有些发麻,以至于他只能坐在远处,等待着贺轻眉走过来。 转身钻进姬宏铎怀中,贺轻眉勾住他的脖颈,贴在耳边说道:“要不,今夜就不上灯了?”姬宏铎动了动发麻的腿,沉默了片刻,对殿门外喝了一声:“上灯,朕都看不清宣夫人的模样了!” “讨厌!” 宣夫人站起身,嗔怪道。 原来自己今夜叫了宣夫人侍寝,可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着?与刘婼的谈话已经彻底打乱了姬宏铎的思绪,他记得自己下早朝的时候很开心。是因为,贺寒云从苏南八百里加急送来折子,说围改盐田进展顺利,已经完成了三十万亩。此外,与南楚、齐国都达成了协议,每年向他们供应食盐。 对,就是这么事。回忆起这一切,姬宏铎慢慢动了动双腿,走到宣夫人身边,久久地盯着宣夫人的侧颜,沉醉了一般说道:“美人儿,还真是得在灯下看!” 走出来许久,刘婼才想起自己的绘稿还在紫宸宫内。现在若是折回去拿,只怕会扫了某些人的雅兴。可若是不拿,明日一早景夫人入宫看绣样和绘稿,自己便只能两手空空。一个绝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可刘婼却进退维谷。 “你就是个贱婢,休要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你们刘氏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本宫劝你清醒点!” 这些淹没于尘埃之中的话,不知道被哪阵风吹开了,不停地在刘婼脑海中回响。罢了,下次还有机会,就不要回紫宸宫了吧。 屋内已经点起了油灯,绾心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样子是冥思苦想了一整天,却毫无头绪的样子。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这一瞬间点燃了刘婼的希望,明天她可以两手空空的去。但却不一定没有机会参与到嫁衣的赶制过程之中,而能够帮助她参与其中的人,就是绾心。 “阿婼,你回来了!” 付绾心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极度渴望的眼神久久落在刘婼身上。以退为进,刘婼依旧不理她,拿着盆出去打了热水回来处理自己脚上的伤口。 “这是最好的金创药,我去找王司衣要的。”绾心说着把药瓶放在刘婼的床头,“你试试吧,我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解开脚上的纱布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许多皮肉已经黏在纱布上,刘婼只能小心翼翼的撕开。所幸,水泡都消了下去,创口也都很小。两瓶药放在刘婼眼前,一瓶是自己昨天去太医院要的,一瓶是刚才绾心给的。 转机就在这里,她将两瓶药拿在手中对比。绾心也无比紧张的偷偷观察着她的动作,终于她打开了绾心拿来的那瓶药,问道:“王司衣给你的不会是毒药吧?” “我说我的手受伤了,她怕我不能继续干活,所以才给我的药,她不知道是你要用。”绾心这么一说,刘婼才发现她的手上也缠着纱布。 好一出苦肉计,骗了王司衣,也解开了刘婼对自己的心结。 “你是故意划伤自己的手?” “没关系,反正这是一双笨手,受点小伤也无大碍。” 绾心的眼神中仍旧有愧疚,当然也有对刘婼的期待,不是期待刘婼原谅她,而是期待刘婼能够帮她化险为夷。 “你的手还能绘稿吗?” 绾心看了看受伤的左手,说道:“是左手,不妨事的。” 考虑到那张宣纸上的每一笔都必须要出自绾心之手,刘婼在处理好自己的双脚后,告诉绾心:“我来说你听着,然后按照你的理解把它画下来,我不能替你画,否则王司衣会发现你不仅绣工一般,画工也很一般。” 现在哪还顾得上刘婼是不是瞧不起自己,绾心点头如捣蒜,重新做回桌前,等待着刘婼说出嫁衣的设计。 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要的就是一种颜色的冲撞,绛红或青绿都是嫁衣的常选颜色。紫宸宫内的是一身绛红嫁衣,而这一身青绿嫁衣早就存在于刘婼的脑海中。她也是犹豫再三才落笔画下那身绛红。 长裙之上大量使用金线配上雕绣技艺,突出嫁衣的层次感。外面的纱衫采用纳锦绣法,使的嫁衣更加雍容华贵。喜鹊金竹,寓意祥瑞,又显富贵,想必能够入得了景夫人的眼。 绾心仔细听着刘婼口中说出的话,生怕漏掉任何一点讯息。待刘婼安寝后,她又细细地将脑海中嫁衣的样子,绘制在宣纸之上。 每一个纹饰,每一种绣法,刘婼都一一告诉了绾心,虽然很多绣法她并不懂。但是,只要有刘婼在,她就不会担心。 夜色阑珊,王司衣听得有人轻扣门扉,“姨母,您睡下了吗?”原来是紫莹来了。虽然王司衣对这个外甥女的绣艺并不看好,可是碍于血缘至亲,也不好出言责备。今夜让她来找自己,也并不是为了提点这事。 “进来吧,门没锁。” 得了王司衣的允许,紫莹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屋内。 “你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没有,我是等人都睡了才来的。” 王司衣听罢,将桌面上的一个小木盒推向紫莹,说道:“坐下说话吧,这是娘娘赏你的。” 紫莹与王司衣席地而坐,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木盒,取出里面装着的一对玻璃耳珰,对着桌面上的油灯仔细的观瞧起来,嘴里不时发出赞叹。 “你呀,真是没救了!一对琉璃耳珰就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姨母在宫中是好东西见多了,可是紫莹却是第一次见啊。” 王司衣看她这不思进取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进宫就只是来给那些娘娘们当抢使的。王司衣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若是再想往上进个官职只怕是难了。 “再有五年我就可以回乡休养了,知道为什么今年要趁着绣房重建的机会让你进宫吗?”王司衣先是感叹了一句,继而开口问道。 紫莹哪里想过为什么,总不过是家里有人在宫里做官,便进来了呗。如今又得了赏赐,她高兴还来不及。假装自己想过这个问题,然后又告诉王司衣:“姨母深谋远虑,紫莹不及万一,还望姨母明示。” 唉,是个没救的。还在看着手中的耳珰,王司衣忍无可忍,夺过她手中之物,呵斥道:“你怎么就这么蠢呢?”责备也责备了,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的:“趁着年轻,还不赶紧苦些功绩,将来也好谋个一官半职,在这宫里长长久久的享个荣华富贵!” 紫莹嘟着嘴,埋怨道:“享受荣华富贵是娘娘们的事,咱们就是伺候人的。” “胡说,你知道周尚宫一年的岁奉是多少吗?”王司衣压低了声音,伸出手比划了个四,咬着牙说道:“四千两!比个官大夫还有余。” 紫莹惊得瞪大了眼睛,可是很快她便想通了:“姨母您这么精明的人都只是官至司衣,我还能比您厉害去?” 王司衣气得直摇头,骂道:“蠢材,这不是在给你铺路了吗?” “什么路?” “什么路?”王司衣终于是狠狠地打了猪油蒙心的紫莹一耳光,问道:“你的嫁衣绘稿和绣样呢?” 紫莹捂着脸,怔怔地看向王司衣,良久才道:“我绣个鞋垫儿都费劲,您是知道的!更别说......还要绘稿,我哪儿会啊?” “不会就学,狠狠地学!总之,这一次赶制嫁衣的人一定要有你一个!” 一想起拿针绣衣裳,紫莹的手就隐隐发疼,嘀咕道:“前天的绣样都是您代劳的,我一去绣不久穿帮了吗?” 没有一技之长,怎么能够在尚宫局立足?难道紫莹只能去当一个粗使的宫女吗?王司衣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原本打算寻个人进来继承自己的衣钵,现在倒好,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付绾心都知道去偷,你怎么就不行呢?” 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更何况王司衣本就心怀叵测,抬举了付绾心。 第二十三章 选嫁衣绾心夺魁,闻啼哭妁伊暴露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从景府中驶了出来,红色灯笼上写着斗大一个黑色的景字。马车颜色偏红,应该是女眷乘坐的。 “一会儿到了宫里,你自己也拿拿主意,别总是什么都要我替你操心。” “是,母亲。” 景姿的脸上总是淡淡的,没有欢喜也没有哀怨,跟她的母亲很像,从来不是让安氏头疼的人。可嫁衣终究是她自己穿,嫁到崔府去也不好让人说闲话。安氏便寻着机会,就与教她如何做个当家主母。 “你也别想着抹不开面儿,你姐姐就是宫里的皇后,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提的,颜色、花纹、款式,尽管按照你心仪的挑选。” “嗯!” 一提起婚事,景姿总是很腼腆,说说嫁衣她也能羞红了脸。安氏没再说什么,眯着眼假寐,起这么大早让她有些不适应。 去栖凤宫请安之前,尚仪尚服聂大人还叮嘱王司衣抓点紧,把该布置的布置好,别怠慢了景夫人母女。谁还不知道这景夫人的厉害,得罪她可就是直接得罪了皇后娘娘,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哪敢怠慢。 这些话,王司衣不曾说,心里却明镜一般。 付绾心一遍遍打着腹稿,若是景夫人问起颜色怎么说,问题纹饰怎么说,问起寓意又怎么说。当然,最让她头疼的还是绣法,她硬生生记住了名字,却根本不知道怎么用针,怎么上线。刘婼要的,就是她这一份儿头疼,只有她寸步难行,才会足够依赖刘婼。 “把绘稿与绣样放在桌上,你们退立两旁!” 李典衣吩咐道,她要在王司衣把景夫人母女接进来前,让所有的绘稿与绣样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 “夫人、小姐这边请。” 王司衣的声音越来越近,绾心不由的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今日的流程并没有那日看绣样时缓慢,景夫人与景小姐巡视一周,把所有的绘稿看了一遍。若觉得还算不错,别稍作停留,又拿起绣样看看绣娘的针线工夫。 “绛红居多,看得女儿眼都花了。” “宫中绣娘技艺精湛,自然让你难以抉择。” 话是听得绣娘们心里暖暖的,殊不知景小姐这是在嫌弃她们没有新意。她们的脚步渐渐靠近绾心的绘稿,景姿骤然停下了脚步,一来青绿色的嫁衣在一众绛红色绘稿中很是显眼,二来嫁衣上的喜鹊金竹都让景姿觉得别致。 “似乎这件还不错!” 景姿捧起绘稿,递给安氏过目。安氏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扫视了桌上的绘稿,才说道:“这件确实突出,你喜欢就先取出来吧。” 身后跟着的李典衣忙将托盘递了过来,盛住景姿递过来的绘稿。绣样本就是出自刘婼之手,连王司衣都赞不绝口,景氏母女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绛红也挑一副吧,再好好权衡一下。” 安氏轻声提示道,可是景姿却有些为难,满桌子都转过来了,觉得大同小异,实在难以抉择。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王司衣见紫莹的绘稿就这么被淹没了,有些焦急起来。思虑片刻,只得自己拿到安氏跟前,还要做出一副替她分忧的模样:“下官也帮小姐留意了,觉得这个还不错,在众多绘稿中算是优异的。” 如何能不优异呢?这根本就是出自王司衣之手的绘稿。为了这个外甥女,她也是想尽了法子。景葙曾经跟母亲安氏提起过王司衣,只道这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尽管问她。 凭着这一层,安氏也要给几分薄面,接过手中来赞道:“方才我们都没有留心,确实不错。”景姿闻言睨了一眼,虽心中不喜,却也不驳了王司衣的面子。 安氏多少也吃准了景姿的心思,不过是随意拿来让她比较罢了。 “女儿还是喜欢这个。”说着,景姿伸出葱段般白净的手指,点了点绾心那副绘稿。 依着景姿的心意,王司衣挤出一张笑脸,面向众人问道:“谁的绘稿,还不快出来与夫人、小姐说说自己的想法。” 绾心拨开身边的人,款款向前,有绣娘低声道:“果然是她,真是厉害啊!” “绾心,首先你自己要相信这嫁衣是自己设计的,否则别人很容易看出破绽。” 刘婼把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很清楚,可是她怕绾心怯场,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一句。 “回夫人、小姐,这件嫁衣是属下所绘制。” 从看到那副绣样开始,王司衣也就猜到了是绾心,只是心中实在愤懑。 “我很喜欢你这件嫁衣,不知道能否如约完工?” 在绾心陈述了制作工序之后,景姿更是对这身嫁衣爱不释手,却又担心工期的问题。绾心微微一笑,保证道:“小姐放心,属下会精心挑选最得力的绣娘为您制衣,不出两个月一定能将嫁衣送到府上。” 现在算起来,离景姿的婚期也就三个多月,嫁衣送来要上身试穿,若有不合适的还可以调整。两个月时间,应该是最把稳的。 “那就有劳......”景姿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还没有问绣娘的名字,“姑娘芳名?” “属下付绾心!” “绾心,一切就由你做主了,我只要如约见到嫁衣便可。” 说着,景姿熟络的拉起绾心的手拍了拍。几句话便将嫁衣交由绾心全权负责,王司衣有一种被架空的不甘。 说话间,聂尚服也从栖凤宫回到尚宫局内,马不停蹄的就向绣房赶来。得知景小姐已经选好了嫁衣,又随口夸赞了绾心几句。 “绾心,那绣娘人选,需要用的材料,你三天之后一并报送到王司衣这里吧。” 聂大人嘱咐完,又亲自送景夫人母女离开。 她们这一走,王司衣的脸色立马大改,与绾心说话的语气也大不如前:“付绾心,我且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那怎么能让王大人失望呢?” 短短几日,付绾心也看出王司衣为人,凭着绣样,绾心看出她刚刚递到景夫人手中的明明是紫莹的绘稿。作为绣房主管,却没有一颗公平的心,日后怎么跟她客气只怕也没有出头之日。倒不如不去搭理她,另辟蹊径。 心中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她付绾心要在后宫立足,要成为一个女官! 紫宸宫庄严肃穆,从不敢有人在此大声喧哗,除了近些日子时不时传出的婴儿啼哭,就没有别的声响。 “哪里来的孩子?” 侍寝的日子,宣夫人从不深睡,这婴孩的啼哭将她浅浅的睡意驱逐殆尽。心中产生的疑问,并不敢开口问身边的姬宏铎。双脚踩在刺骨的地砖上,贺轻眉披了一件大氅就循着啼哭声而去。 “姑娘,你可算来了,这......” 邓嬷嬷只听到脚步声轻盈,便以为是刘婼来了。一抬眼,却见到贺轻眉冷峻而陌生的面孔,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谁的孩子?” 邓嬷嬷没有撒谎,她确实从来不知道刘婼的身份,但是她的那句“不知道”听到贺轻眉的耳朵里就成了挑衅与刻意。 能藏在紫宸宫的孩子,定然是姬宏铎的。可是,她的生母是谁呢?紫宸宫的女史?并不像,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听说姬宏铎宠幸过其他女人。 “贱人!” 贺轻眉已经猜到是谁了,刘婼两个字深深的烙在她心里,就像一种耻辱。若不是因为她,姬宏铎怎么会让自己独守空房?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入宫多年却始终难有身孕?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部,贺轻眉心中的那股恨意止不住的生发出来。她怎么配生下公主?她的女儿怎么能住进紫宸宫内? 她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贴身女史如雪就上前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叫华美人过来,就现在!” 再回寝殿,姬宏铎已经起身更衣,见贺轻眉衣着单薄,懒懒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昨夜飘雪,妾身想一醒来便去看看。” “你啊最喜欢下雪,可是天气严寒,还是要多穿些衣裳。” 说着把掌中的暖炉塞到贺轻眉怀中,道:“待朕散了早朝,一同用过早膳再回去吧。”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融化了姬宏铎心中的积雪,可是他却不能停下来与她说话。圣驾还得往前,刘婼只能跪在雪地中,送他远去。 第二十四章 嬷嬷大意失妁伊,美人狠心杀公主 红墙绿瓦,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刘婼打去身上的薄雪,才走进偏殿内。一股暖意袭上心头,并没有听到妁伊的哭闹,想来这孩子已经适应了紫宸宫的生活。 “快把孩子给我,外面冷坏了吧?” 邓嬷嬷笑着应了出来,伸出手要接刘婼怀中的孩子。 “孩子?”刘婼不禁疑惑的问道,“孩子不是在殿内吗?我刚刚从尚宫局过来。” 刘婼看着邓嬷嬷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旋即转为不可抑制的懊恼,一拍大腿:“哎呀!”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已经让刘婼心跳加速,一度无法站稳。跌跌撞撞的奔进妁伊的寝殿,空荡荡的床榻上,看不到妁伊小小的身躯。 邓嬷嬷追了进来,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次定然不是姬宏铎抱走了孩子,因为他们孩子宫道内相遇,姬宏铎坐在步撵上,手中空无一物。 “是谁抱走了妁伊?” 邓嬷嬷的衣领被刘婼紧紧抓住,谁能想到眼前瘦弱的女子,双手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这......”邓嬷嬷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觉得委屈,却又知道一切是个阴谋。 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邓嬷嬷试着将今天早晨的事情串联起来。一个陌生的女人来过妁伊的寝殿,但是她很快便离开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着墨绿色宫装的女史走了进来,说孩子的母亲要见她。邓嬷嬷几乎没有迟疑,就把孩子交给了那位女史。 当时的灯光很暗,她看不清女史的模样,精致的高髻与宫里任何一位女史没有区别。怎么办?她把孩子交给了不该交的人! “我没有让任何人来抱过孩子,每天都是自己走过来看她的。” 凄厉的冷风呼啸着,仿佛在撕扯着大地。刘婼,就是这天地间的沧海一粟,孤独无依。可与自己相比,年幼的妁伊又该怎么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雪里存活下去。 “不管美人用什么法子,我们家夫人只要她死!” 如雪的话语中有不可争辩的威严,华美人身子一颤,不知是冷还是怕。 “她是公主,谋害皇嗣是死罪。” 如雪,人如其名,从骨子里便透露出的寒意。双眸紧盯华美人,扬唇一笑:“美人别忘了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让假太医给刘婼看病这样的损招都能想出来,您这么聪明的脑袋就想不出弄死一个孩子的办法吗?” 华美人不敢直视如雪的眼睛,在这宫里,有的主子活得还不如一个奴才自在。原以为假太医的事可以在宣夫人跟前邀功,却不想成了今日受要挟的把柄。 “美人可想清楚了,那日唱了一天的曲儿,只是因为您半道截了许老太医。若是皇上知道,您安排了个假太医去给刘婼看病,只怕这辈子都唱不了曲儿了。” “行了,你别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如雪满意的离开,华美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思考了许久。“她只是刘婼生下的贱种,不是皇室承认的公主,我有什么好怕的。宫里死的孩子,还缺她这一个吗?” “春芝,把你的宫装给我,更衣!” 华美人想过来,一个小小的孩子,掐死溺死都不过易如反掌。可当妁伊小小的身躯被她抱在怀中,她几度想把孩子浸入盛满水的铜盆里,却双手颤抖得厉害。妁伊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用啼哭发出抗议。 “烦死了,我最讨厌孩子哭了!你给我闭嘴!” 除了对孩子啼哭的厌烦,更多的是因为妁伊的每一声啼哭,都在提醒华美人她正在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别哭了,祖宗!” 慌乱之间,华美人紧紧捂住妁伊的口鼻,孩子的啼哭声越来越小,呼吸也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没有了哭声,春芝怯生生地问道:“娘娘,她是不是死了啊?” 华美人一惊,松开了紧紧捂住妁伊的手,孩子双眼紧闭,脸上还有华美人的指痕。 “怎么办?春芝!咱们杀人了!” “不是咱们,是你啊娘娘!你捂死了她。” 果然,哪有什么忠仆,不过是利益面前团结,出了难题就巴不得撇开与自己的干系。 华美人一手抱着妁伊,一手狠狠地打在了春芝脸上。“你给我清醒点,今天的事情胆敢说出半个字,咱们都得死!” 春芝捂着脸呜咽起来,她内心并不想死,这些年跟华美人是得了些好处,可也受了不少气。如今,华美人杀的可是皇嗣,即使没有公主的封号,妁伊是姬宏铎的女儿的身份也是不容争辩的。 “娘娘,奴婢不想死啊,奴婢不想死啊!” 春芝跪在地上拉扯这华美人的衣裙,而华美人也难以再气定神闲,这孩子终究是死在自己手中,她比谁都要怕。 “送出去,把她送出去,不管扔在那里,就当她是冻死的。” 春芝翻出一个巨大的木质食盒,将襁褓中的妁伊装了进去。天刚亮,宫道上的人并不多,春芝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突然听到转角处有人讲话,她心虚无比。将食盒仍在地上,抬脚就跑。 “唉!” 颂兰转过墙角只看到一个女史跑远的背影,地上还静静地躺着她扔下的食盒。奇怪,难不成这里面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急着把它遗弃。这一掀,便给娴夫人苏玉笙掀出了不少麻烦。 孩子的身体还是温热的,颂兰不敢想象她被仍在这里的原因。可是,见死不救她终究做不出来,只得提着食盒回来锦绣宫。 脚才踏进殿内,嘴里便说道:“夫人,奴婢又给你捡了个麻烦,你尽管罚奴婢吧!” 颂兰把食盒打开,放在一旁,自己则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娴夫人只当是颂兰遇到了什么麻烦,抱着暖炉从寝殿里走了出来。本还笑着的面庞,在看到食盒中的孩子是突然僵住了。红色缎面的袄子上绣着吉祥团纹,明黄色的襁褓若还让娴夫人不敢肯定,那么孩子戴着的项圈足够让她肯定,这是姬宏铎的孩子。 一个小金锁缀在项圈上,锦绣二字镌刻在上面。 “这孩子与本宫有缘!” 娴夫人从逼仄的食盒中抱起孩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本宫住在锦绣宫,她也叫锦绣。”也许是娴夫人的轻拍和缓缓地踱步,一直憋着气的妁伊咳了两声,放声大哭起来小脸哭得通红,娴夫人又耐心的哄她。把锦休的小老虎拿来出来,告诉她:“这是哥哥的最喜欢的,现在给你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但是小脸上深深的指痕让她有些揪心。曾经有人想捂死这个孩子!会是谁呢?再如何不问宫中事,她也猜到这个孩子的生母。苏玉笙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刘婼要捂死她,若是有人偷偷抱走了这个孩子,还不知道刘婼现在会急成生母样子呢? “颂兰,你去外面打听着,今天宫里少不了要乱一场。” 正如娴夫人所想,此时的刘婼已经游走于崩溃的边缘之上,魏帝早朝的时候她又像那天一样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自己的孩子。雪越下越大,邓嬷嬷最后是在永安宫门前的雪堆里找到晕倒的刘婼。 紫宸宫内,刘婼被梦魇惊醒。她还要出去寻找妁伊,可是天怎么就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点灯,点灯!” 刘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想快点出现一丝光亮,照着她去寻找孩子。 “阿婼,你醒了!” 姬宏铎紧紧拉住刘婼的手,不让她去扯遮住双眼的纱布。 “妁伊不见了,妁伊不见了!” “朕知道,已经让人去找了。” “邓嬷嬷呢?我再问问她,如果抱走妁伊的女史出现在她面前,她是否还能认出来?” “她认不出来。” “为什么?” 刘婼以为即使每一位女史衣着打扮接近,但样貌确实完全不同的啊,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姬宏铎沉默了片刻,在刘婼的追问中,说出三个字“她死了”。 畏罪自杀?还是......姬宏铎赐死了她? “她弄丢了妁伊,朕已经命人将她杖毙!” “她弄丢了妁伊,我也想把她碎尸万段,可是她明明是唯一见过那个女史的人,皇上如此着急的想要杀死她,是因为您已经知道抱着妁伊的人了吗?” 为了袒护他心中的那些女人,一再委屈刘婼,已经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可现在妁伊下落不明,他又着急着杀死唯一的目击者,一切已经不言自明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就不能相信朕一次吗?” 刘婼的怀疑让姬宏铎觉得愤怒,以至于大声的呵斥起来。 “这不是皇上的惯用手段吗?” 刘婼话激起了姬宏铎的愤怒,也激起了他想要自证清白的决心。他拂袖而去,高声命令成海:“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妁伊找到,朕就不信她会凭空消失!” 第二十五章 苦熬严冬终不得,景葙罚跪雪地中 魏国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鹅毛大雪整整飘了一天。栖凤宫里燃起了最大的火炉,却已经抵挡不住门外的严寒。早请安时,风呼呼的直往大殿内灌,嫔妃们拢紧了大氅,却仍觉得寒意逼人。 “今年这天,怕是要冻死人的。” “呸呸呸!瑞雪兆丰年,咱们大魏明年一定能风调雨顺。” 有芷与宫女们站在回廊下聊天,时不时给殿内的主子们换上一盏热茶。只是苦了那些女官,就这么站在殿外,忍受着风雪肆虐。这么站上一会儿,回去得赶紧打盆热水泡泡脚,否则脚上要生冻疮的。 “女史,你看看我这手,这些日子洗洗涮涮的,都没法看了。” 小宫女将自己长满冻疮的手,伸到有芷眼前诉苦。有芷先是哈了口热气,捂着她的手搓了搓,同情的说道:“真是辛苦我们小蝶了。”可是,她的让这些小丫头们觉得自己能在栖凤宫里当差是种幸运,便又说道:“别忘了浣衣局的宫女们,还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浆洗衣裳,那双手只怕更不能看了。” 小宫女叹了口气,说道:“倒也是,她们可比咱们差远了。栖凤宫,是宫里最暖喝的地方了。” “女史!” 说这话竟没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直到那声音叫到第三遍,有芷才回过头去。松开了小蝶的手,有芷收起了刚才的笑脸,问她:“你怎么来了?” 又怕别的宫女多话,拉着她走到别处。 冬天东女们早就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冬装,可这宫女却还穿着秋天的宫装。有芷一拉她的手,就像拉住冰条子一般。 “求求您跟娘娘说一声,给奴婢换个宫里吧!” 清欢说着跪了下来,身子在寒风中不住的颤抖。有芷看着她也觉得可怜,毕竟朱之仪死后,她就一个人守着云淰殿。没有主子的宫女,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俸禄极低。冬装都没有按时发放,更别说炭火。惜薪司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可不会专门给一个宫女送炭火。 前些日子还能忍耐,可是这几天越来越冷,清欢实在冻不住了。今儿一早,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冷死在这云淰殿,无论如何也要来求皇后娘娘给自己换个差事。 “你在宫里也好些年了,开口怎么没有个分寸。一来,我几斤几两啊?说句话就能左右皇后娘娘?二来,你一个小宫女,皇后娘娘还要亲自过问你的差事?” 几句话噎住了清欢,她原本只是想来求求有芷帮自己说句话,好歹能熬过这个冬天。可哪知有芷这般打击她,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左右拼个鱼死网破。 “女史,云淰殿里的猫腻,这些年来可都是我帮你们隐瞒着的,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死了我,也好不了你们!” 自寻死路,可既然清欢都已经明白了这层,也不好再来硬的。有芷装出被误解的样子,告诉清欢:“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左右不过是想换个差事。就算要请示娘娘,不也得等早请安结束了吗?” 看她清欢神色稍微缓和,有芷看她那模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冻死在这栖凤宫里,那还不晦气了。于是,赶紧撵她回去:“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请示了娘娘,自然会顾念你的。” 再回到正殿内,早请安已经结束。皇后似乎找过有芷,见她进来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殿中敦夫人也在,看来正与皇后议事。索性都是大家做下的事,也不怕敦夫人有什么想法,便将清欢来过的事与皇后一说。 中宫的脸阴沉了下来,敦夫人的意思,反正她也会冷死在云淰殿,索性由着她自生自灭,还免得脏手。 “不可,她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咱们一个皇后,一个夫人折在小小宫女手中,岂不笑话?况且,开春皇上又要选妃,到时候还不知道谁会住进那云淰殿呢?留着她还有用处。” 景葙的话不无道理,敦夫人也直说是自己鲁莽了。眼下只能先顺着清欢的意思,反正她要的也不多,不过是暂时换个差事,安稳过冬罢了。 “不如让她先到妹妹那里去吧,既能盯住她,又能顺了她的心意。明年来了新人,再打发她回去伺候,您看呢?” 景葙心中盘算了一下,倒也不错,点头默许。 话还没说两句,便听得门外嘈杂,打发人去问,说是皇上在宫里找个婴孩儿,正逐一搜查呢! 这不是笑话吗?宫中的婴孩儿本就是个不好言说的忌讳,如今皇上又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是要让天下人看笑话吗?作为皇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让敦夫人先回宫去,景葙更衣前往紫宸宫。 平心而论,景葙对刘婼也有几分同情,她若不是刘琰的族人,只怕也不会命运如此坎坷。 “贵不可言,贱如草芥!” 这是大卜对刘婼命数的总结,可当景葙继续追问如何富贵如何卑贱时,大卜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但:“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景葙便只能按照自己猜想来参悟这两个词的意思。贵不可言,先帝在时刘琰贵为皇后,整个刘氏便是除了皇室之外的天下最高贵的姓氏。贱如草芥,刘婼十岁充入宫中为奴,至今也只是绣房里的一个绣娘,足以看出她的卑贱。 大概就是如此吧,景葙坐在步撵上,没来由的想起这些。却又想起,妁伊出生不久后的天象。本以为魏帝会有所忌惮,却不料他很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高兴,完全不像当年执兰出生时那样在意大卜的话。 不如今天就再提提这话,为了这么一个婴孩儿使得后宫大乱,不就是一场祸事吗? 紫宸宫内,姬宏铎满脸倦容,刚刚结束了与刘婼的争吵,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人说话。可皇后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不用多想,肯定是劝阻他的。 “不见,让她在外面等着!” 他奋力的将手中的茶盏扔向通传的太监,吓得那小太监连忙退了出去。瓷盏碎裂的声音,景葙在殿外听得真切,魏帝发怒的声音也不比这声音小。 不由得魏帝想不想见自己,一国皇娘,劝解皇上不就是自己的责任吗?景葙止住了即将开口阻拦的小太监,抬脚进了殿内。 姬宏铎都没有抬眼,便呵斥道:“滚出去!” “是臣妾。”景葙矮身一礼,以为魏帝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态度有所缓和,可她贸然的举动反而激起了姬宏铎的反感。 “管你是谁,滚出去!” “皇上,臣妾听闻了事情的始末,只是觉得如此搜宫会惹人笑话,咱们为何不从长计议呢?” 笑话?天下人笑话他的还少吗?从他登上这个皇位开始,各种声音就不绝于耳。太多时候,他都把自己装成是一个聋子,不去理会那些声音。 “何必你来提醒?朕再跟你说一遍,离开这里。” “皇上,那夜五星连珠,大卜就曾说过,主女子为祸,皇上也亲眼看到了天象所指的是谁。今日,如此大动干戈,谁又能知道是不是祸事的开端?” 委婉劝说已然无济于事,景葙便将步撵上所想的天象一事再次提起,却不想魏帝双眼微合,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压低了声音反问道: “皇后对天象道还真有一番研究,曾经的大公主是祸患,今日的刘婼母女也是祸患。可终究是你的祸患还是朕的祸患?” 景葙不免心中一惊,当年的事他都知道了吗?不会的!一切都那么巧妙,若真有什么也都是从大卜嘴中说出来的,他没有理由怀疑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一番复杂的心理挣扎之后,景葙只当自己完全听不懂魏帝的话。 “臣妾的祸是小,天下之祸是大。” “天下?你们都很喜欢用这个词来压朕,朕就好像是为这天下而生。” 他已经厌倦了,身上就像戴着一副看不见的枷锁一般,谁都可以来上紧这枷锁。只要加上“天下”二字,就足以让姬宏铎心甘情愿的承受这生命之重。 说了这么多,见姬宏铎并不为所动,景葙只能敛裙跪地,恳请他不要大肆搜宫。姬宏铎苦笑一声,用不了多久,整个皇宫都会知道,皇后是如何苦口婆心的规劝皇上。大家都会认为皇后贤德,而皇上呢?冥顽不化,为了一个私生女不惜搜遍全宫。 真好啊,这些女人都越来越厉害了。 “皇后喜欢跪,就到外面雪地里去跪吧,朕不想看见你。” “皇上!” 原本以为魏帝还是顾念夫妻情面,不忍心让皇后久跪,哪知他竟然如此狠心,要让景葙跪到雪地里。 “滚出去!” 第二十六章 虑深远玉笙献策,为自保美人哀求 颂兰从紫宸宫打探到的消息,皇后因劝诫魏帝已经被罚跪到雪地之中。事态渐渐严重起来,苏玉笙抱着刚刚吃了东西正在酣睡的孩子,在殿内不住的踱步。 “在这么下去,太后就该出马了。若真到那时候,只怕刘婼再想在宫中活命,都困难了。皇上心疼刘婼母女,却不知道女人的心思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夫人,要不奴婢还把她装到食盒里,放回捡到她的那个墙角?”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是个公主,跟她的执兰一样。 “执兰被送走的时候,还没有她大。本宫怎么忍心,让两个孩子都从这锦绣宫里被送走,从此生死未卜呢?”她心中犹豫,若自己不亲自去一趟紫宸宫,刘婼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可如果,今天踏出了这道门,自己的清净日子也就到头了。 “备撵吧,咱们去紫宸宫。” 苏玉笙与颂兰到紫宸宫的时候,景葙依旧跪在雪地中,有芷与有兰也跪在她的身后。看她那苍白的脸色,应该跪了许久,也应该支撑不了多久。成海正在组织第二批搜宫的人,见苏玉笙来忙跪地行礼:“娴夫人来了?小的这就去通传!” “公公这是要干什么呢?” 苏玉笙明知故问,是为了让他抬头看到自己手中抱着的人。成海一抬眼果然看见苏玉笙手中正抱着一个孩子,赶忙起来打去身上的雪,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这就去,小的这就去。”跑了两步,一个踉跄,狠狠摔在地上,又笑呵呵的爬起来。 有一种异样的眼光正盯着苏玉笙,那是景葙的嫉妒。快一年不见了,苏玉笙终究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她抱着那孩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景葙控制不住嘴角的抽动,不知为何,她现在只想笑,笑自己太高估了景氏一族在魏帝心中的位置。 “娘娘,娘娘!” 就在景葙晕倒的一瞬间,有芷与有兰挪动着僵硬的双腿,接住了她。 “皇上有旨,你们扶皇后娘娘回宫休息吧。” 整整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中姬宏铎没有出来看过景葙一眼,更没有下令让她停止罚跪。直到苏玉笙出现,她才免了这酷刑。想来也是讽刺,不是自己的东西硬抢了来,也留不住。 “臣妾先声明,没有理由跟圣上说谎话。” 苏玉笙早已洞悉了姬宏铎的多疑,于是在颂兰开始说怎么捡到妁伊之前,笑着做下铺垫。姬宏铎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笑脸。却赫然看到了那个指痕,早晨还是通红的,现在已经青紫。是谁这么狠的心? 因为患了雪盲症,刘婼的双眼还被纱布覆盖,她坐在一旁听着,她能听到妁伊嘟着小嘴发出的声响。这样,就足够了。 “奴婢早起去给娘娘取药,却在玉阳宫与明粹宫之间的宫道内,看到一位女史扔下这食盒便跑。样子有些惊慌,奴婢叫她不住,只得上前查看食盒,不想盒内竟然是一个婴孩。大雪纷飞的,怕她受不了这严寒,就先带回锦绣宫去了。” 他们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到妁伊口鼻上的指痕,就当是宽刘婼的心吧。一个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差点被人捂死,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如此,早晨抱走妁伊的女史无从查起,那扔下妁伊的女史也没有看到正脸,倒成了一桩悬案。现在仅留下的证物就是这个食盒,姬宏铎仔细打量了一番,却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传周尚宫与杨内官来,宫中所有东西无非出自他们两处,一一核查,务必找到食盒的主人。此外,”姬宏铎指了指妁伊脸上的指痕,对苏玉笙说,“应该是个女人所为,各宫里问问有没有听到过婴孩的啼哭,不用大张旗鼓,私下里问就行。” 姬宏铎猜想要么抱走孩子的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捂死妁伊,要么就是因为孩子哭闹,她心虚才会下意识的捂住孩子的口鼻。不过,这只是猜想,不宜摆在明面上查。能查的,还是只有这个食盒。 颂兰帮着刘婼把孩子抱回偏殿去,邓嬷嬷被杖毙了,暂时没有人能够帮助刘婼照顾妁伊。 “圣上,其实有两句话妾身在心里想了许久,说出来您别怪罪。” 苏玉笙从来不是莽撞之人,她既然开口如此说,定然是仔细想过的。魏帝颔首,让她直言就是。 “妾身很理解您想保护她们母女的心情,也能理解您爱而不得的心。但是,宫中并没有您想象的那般单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您的恩宠是有限的,刘婼得到的多,她们得到的就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魏帝的恩宠就像一桶水,刘婼是天上的明月,时时倒映在他的心窝。他巴不得把整桶水都给刘婼,可忽略了还有别的女人也希望多少分得一些。 道理很是简单,可是苏玉笙柔声细语,说得姬宏铎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爱而不得,这就是他对刘婼的感觉。苏玉笙一语中的,全都说到魏帝内心深处。 “如此困境,你是不是有法可解?” 苏玉笙却摇头,无法可解!爱,怎么解?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心仪。 “只能说,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方法吧。刘婼对您,本就缺乏完全的信任,经此一事只怕更难同意将女儿留在紫宸宫内。圣上也不必强求,您给她名分她不接受,是因为她有顾虑。可是,孩子总不能一辈子如她那样无名无分啊。她总会长大,总会懂事,也总会质问。” 这些,未尝不是苏玉笙对执兰的担忧,若执兰问起:“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凤重霄,又会怎么回答她。 “所以,朕应该给妁伊一个名分,她是公主的事实无可辩驳。但是,也应该给她们母女安稳的生活,是吗?” 一种挖心之痛,袭遍全身。看着眼前的苏玉笙,他第一次对当年的夺女之痛,感同身受。那时候,自己帝位不稳,满心都是借助外戚之力,稳住皇权。所以,他一再牺牲眼前这个女人,甚至将刚出生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是的,她的心应该比自己现在还要痛。她为什么将自己藏在锦绣宫内不愿见人,是因为姬宏铎一次次的让她失望,让她失去依靠。 “对不起,玉笙!” 苏玉笙不知道他的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陪着姬宏铎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动荡的岁月,当一切趋于平静,她却只能被辜负。 抬手为姬宏铎擦去眼泪,他们之间早已经无需如此。还是说回刘婼的事吧! “她在绣房应该也很艰辛,但终究是一份事业,让她去吧!永安宫,公主住在那里应该 更合适。咱们情愿将来有一位永安宫公主,也不能出一位绣房公主啊!” 苏玉笙故意逗姬宏铎笑,他一想到这些,觉得如释重负,拉着苏玉笙的手,笑得如当年 初见时一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西风悲画扇? “那你呢?还是不肯见朕,也不肯让朕去见锦休?” “您不肯去看罢了,锦绣宫的门就这么开着,可从来没有写‘不许圣上入内’的话啊。” 锦休已经一岁多了,算起来倒跟齐国质子晏南珽差不多大。只是晏南珽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学得快些,前些天齐国还派来使臣,专门送了过冬的东西给他,虽远隔千里,却始终是骨肉血亲,断不了那份牵挂。 “明天朕就去看看锦休,入冬天寒,你们都注意身子。” 周尚宫与杨内监都在查宫中食盒的话,很快传遍了全宫。华美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只有贺轻眉了。 玉阳宫,棠李殿内,华美人声泪俱下的哀求着宣夫人替自己想想法子。 “这事儿要是查出来,妹妹就是个死了啊!” “你也知道会死人的啊?”宣夫人白了华美人一眼,“你的女史春芝将食盒丢弃在玉阳宫外的宫道上,是想嫁祸给本宫吗?” 华美人着实觉得冤枉,一来她并没有指使春芝将食盒丢在玉阳宫外,二来分明是宣夫人想借刀杀人。如今,倒推了个干净。 “姐姐,我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这么做的啊!是,我是截下了许老太医,也确实安排了假太医给刘婼看病。如果真要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来了,您觉得我能不拉一个垫背的吗?” “你少来威胁本宫,本宫这手啊,干干净净的。你说破了天,也不过是想污蔑本宫!” 事已至此,华美人看着宣夫人冷冷一笑:“只要事情牵涉到的是刘婼,你觉得圣上又会相信我会无缘无故的供出你来吗?” 宣夫人知道,这个华美人是留不得了,可想出一个完全的局来,是需要时间的。于是,换了笑脸,稳住她道:“妹妹,何必说得这么生分呢?这么些年咱们同气连枝,多不容易啊,姐姐怎么会不管你呢?给姐姐一些时间,办法总得慢慢想嘛。” 第二十七章 见干爹成海欢喜,迎新年紫宸设宴 “哟,干爹!您老怎么来了?” “小成海啊?洒家当是谁呢?这威风劲儿的!” 一个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与成海攀谈起来,今天是除夕,成海刚才正安排各宫各司的工作,语气不免严厉些。 “干爹这不是羞臊儿子吗?儿子有几分能耐不也是您教诲的,当不好差岂不是失了干爹的面子。您坐,儿子给您奉茶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不能传宗接代的阉人,百年之后也需要有人养老送终,于是渐渐的在宫里有了认干儿子的习惯。虽说黄元平日里叫谢致一声师父,得他不少照拂,可真论起亲疏,谢致心里欢喜的还是这个干儿子成海。 成海本是梅东雁州人,遭了蝗灾,举家到京都投靠亲戚。半道上就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了,见钱眼开的亲戚自己的日子也过得艰难。见着小子机灵,便连哄带骗的送去净身换了五两银子。那一年,成海八岁。谢致一看到这孩子就喜欢,没两年收为义子干儿,把一生所学都教给了他。 果然,成海没让谢致失望,新帝登基他就成了御用监,掌管御前一切事务。虽说从权力上讲,内官监杨鸿在他之上,但毕竟不像他这般整天跟在魏帝身边受人待见。 谢致正回忆着往昔的种种,成海已经端了热茶过来。 “儿子刚才进去通传了,圣上让把自己的御前龙井赐给您。” 谢致打开盏盖,轻轻嗅了嗅那龙井的清香,得意的品了一口。 “这般好茶,洒家也是多年没有入口了,还是你小子有福气,每天都能闻个味。” 成海也嗅了一口,说道:“沾干爹的光,今儿的龙井味闻了个饱。” 龙井乃是南楚特产,每年魏国以高价从南楚收购,数量稀少,仅供皇家使用。皇帝自己留一些,太后那里送一点。其他的几乎都留着赏赐有功的大臣,就连皇后都鲜少见到。谢致能得这么一盏,可见其在魏帝心中的地位。 “行了,你去忙吧!今儿除夕,干爹知道你事情多。” 安排各宫打赏,筹备晚宴,还要给魏帝钦点的大臣家里送去御菜。就连哪位大臣的马车停在哪里,来几个人,坐什么位置都要成海亲力亲为,丝毫马虎不得。还好谢致体谅人,独自坐在外间等着,不拉着成海作陪。 “干爹疼儿子,您再稍等片刻,齐国使臣来访,圣上正在接待着。” 若是别人,成海大可不必说得这么清楚,可谁让来的是谢致呢?多说上两句,也是应该的。 除夕,绣房从今天开始收线闭门,一直要到十五才重新开工。家远的绣娘们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她们不像宫中的宫女,从生到死都不得离开这皇宫半步。 有品阶的女史也可以轮班回家过年,繁重的杂务就全都落到卑微的宫女身上。由于刘婼只能待在宫里,所以看守绣房的职责就落到她的肩上。 闭门之前,她细细的点数着绣房中的物件,一一做好记录,生怕有个闪失。今年东西尤其多,是因为要为景府赶制嫁衣。旁的不说,名贵布料、绣线就有不少。 “花锦一匹,彩织锦缎一匹,缂丝一匹,正红丝绸两匹......” 刘婼说着,绾心跟在后面记着,小道一粒珍珠都记录在册。清点完毕,所有参与嫁衣赶制的绣娘又按下手印,才得以离开。 按照绾心的计划,主要负责刺绣的绣娘有十位,配线的绣娘五位,打制流苏、滚边等杂活的绣娘五位,总共二十位绣娘参与其中。看似一切都由绾心负责,但实际操作起来,从剪刀剪下第一块布开始,都是刘婼在指挥着。 为此,紫莹没少抱怨。王司衣则充耳不闻,她早已经看透绾心与刘婼的鬼把戏,奈何景小姐就是喜欢绾心的绘稿,那便只能认输。 “烦死了,一样样清点就花了一早晨的工夫。” 紫莹盘腿坐在王司衣对面,嘴里不停地抱怨着。王司衣吃着宫里新赏下来的果脯,白了她一眼。 “哎哟,这杏干儿可真酸啊!没本事,就别硬往这桃堆里钻。” 紫莹听出姨母这是在讽刺自己,可当初也不是她乐意去跟着做嫁衣的啊,若不是王司衣强权相见,绾心的名单里根本没有紫莹的名字。 一进绣房还打算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现在大有看不对眼的感觉。 “姨母,这么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看王司衣有些不悦,紫莹很快低头,挪了过去,挽着王司衣的胳膊感叹起来。人都已经进了绣房,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王司衣脑海里盘算了许久,她推开了紫莹贴着自己的身子。 “办法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 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紫莹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的模样。 “现在到景府要求交嫁衣的时间还有两个月,赶制一件嫁衣时间绰绰有余,你若实在不甘心,不如......” 王司衣将嘴唇凑近紫莹的耳畔,那个大胆的阴谋就这么从她的嘴中,跑到了紫莹的脑海中。落地生根,无法挥散。 才开始,紫莹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低声问道:“行不行啊?” “怕什么,你们都签字画押离开了皇宫,出了事自然是看管的人担着。” “您觉得,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呢?” “嗨,宜早不宜迟!” 剩下的就看紫莹怎么抉择了,王司衣抓了一把果脯递到紫莹跟前,说道:“去收拾东西吧,早些回去家里吃顿团圆饭。” 谢致的御前龙井已经加了三次水,茶味淡了,却还是觉得没喝够。殿门开启的声音,催促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 出来的九个人均是齐国装束,可以肯定就是成海口中的齐国使臣。他弯腰恭送齐使出去,得了允许才走进殿内。 “等了好一会儿了吧?” 魏帝仿佛拉家常一般问话,谢致抬眼一瞥,看到的是一张无比疲惫的面庞。看来,齐国使臣除了带来贡奉,也带来了麻烦。 “奴才不敢说谎,等了约莫两个时辰了。” 他以来魏帝就赐了茶,若说没等多久,便是欺君,魏帝定然不喜。可要怎么去表达自己对魏帝的关心呢?谢致从袖中取出明黄绸布包裹的匣子,呈到魏帝跟前,跪直了身子。 “吾主圣明,御览司一年顺遂,今日将金印交归吾主。” 这是每年除夕必有的仪式,全国大小官员,除了轮值当班的都要回家休息三天。这三天内御览司是不收奏折的。但,如果有必须要处理的急事,则可以直接呈到皇帝面前,由他决策。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大魏建国两百余年也就只遇到过三次。一次是西北雪灾,一次是南楚突袭,还有一次则是多地大震。所以,都不是什么好事。魏帝,也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三天内用上这枚金印,从御览司主管手中接过来,大多是锁于紫檀盒中,上置累金香炉,日进三炷香,以求安泰。 交接妥当,魏帝又赏赐了一小罐御前龙井给谢致。如此恩赐,谢致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大过年的,公公无需这般,快些回去休息吧。” 除夕晚宴照例在紫宸宫的正殿内举办,魏帝居中,太后与皇后坐其左右。钦点的宫妃才可入席,名单会在未时由都知监到各宫内告知。 未时三刻,华美人今年未能赴宴的消息,便在宫中嫔妃间传开了。这似乎是一个预兆,华美人独自将房门反锁,不见任何人。与她不同,宣夫人依旧可以风风光光的赴宴。 “天不睁眼!” 哭了一通,华美人仰头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说道。 这是晏南珽在魏国度过的第一个除夕,魏帝专程派成海用步撵将他接到了紫宸宫。顺带的,还要把妁伊也接过去。 接连被吓了两次,刘婼现在更是不敢离开妁伊半步。成海好说歹说,她都不愿将让妁伊单独前去。 “姑娘,老奴会帮你好好照顾妁伊的。” 直到洪嬷嬷给刘婼打包票,刘婼才肯将妁伊交到成海手中。 “公公,怎么抱去的,劳烦您怎么抱回!” 看她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定然是不知道今晚皇上要正式册封妁伊为公主的事。可偏偏自己又不敢走漏了风声,于是抱着孩子嘴里只道:“好事,好事!您就放心吧!” 第二十八章 受欺骗百姓报官,顾私利京兆渎职 除夕,是新旧的交替,在这一天不管多么困难的人家,都会拿出最好的美食来款待家人。一家人围拢一张桌子,品尝美食,谈谈过去一年的收获,其乐融融。 为了这一天,百姓们从很久以前就要开始做准备,将钱一点点攒下,置办年货。早在八月份,聚宝钱庄的老板就突然挂出了一张告示,凡在钱庄存钱的金主均可购买一种券票。 以购买一千两银子的券票为例,第一个月没有收益,从第二个月开始每个月便可取得一百两银子的利息,小年开始便可以将本金全部取回。对买入的金主来说,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可是,聚宝钱庄怎么赚钱呢? 京中许多人都知道,聚宝钱庄的老板与赌场素有往来,只怕是从这边集了银钱,又借与赌场罢了。从中赚取利息,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况且聚宝钱庄在京中开办十多年,积攒下来不少信誉。告示一出,不少老百姓都来围观,有那阔气的大财主当场就十万八万的购买,看得人心里发慌。最令人心慌的是告示下方还写了一句“数量有限,购完即止”。至于,数量是多少,什么时候购完,似乎全没有人关心。 一时间,莫说手中稍有闲钱的百姓,就连许多官员也购入了券票。 第五天,那块告示被撤下了,原来持观望态度的人有些后悔起来。不过,也有人关心聚宝钱庄是否会兑现每月一百两的利息。九月,来领利息的人把聚宝钱庄为了个水泄不通,之前没有购入券票的人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是真的害了红眼病。 转眼,到了小年,人们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龙,准备着取回自己的本金。可是,一直等到如上三竿,却始终不见聚宝钱庄的大门打开。 “莫非是受骗了?” “不应该啊,前几个月的利息都原原本本的兑现了的,兴许是在准备银两,需要些时间。” 黄昏日落,排队的人等得口干舌燥,情绪更加焦急起来。 “怎么还不开门?” 有沉不住气的带头猛力的敲了敲门,可是屋里死一般的沉静,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 “嗨!只怕是上当了!” 一个老财主狠狠地把券票往地上一摔,瘫坐下去。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骚动,继而他们用无力砸开了聚宝钱庄的大门。除了空荡荡的柜台,连一文钱都没有剩下。 “怎么办啊?那可是我爹养老的钱啊!” “我家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一家人的生计全在里面了,这些杀千刀的!” 嚎啕大哭,低声抽泣,呜咽咒骂......各种各样的哭,都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呵呵!”倒是当初没买到还后悔的那些人躲在墙角偷偷的乐。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咱们去报官吧!” 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全涌到了京兆府衙,京兆尹正在用晚饭,被门外的嘈杂惊得慌忙穿上官府,点灯升堂。 混乱持续了三天,所有被害人全部备案完毕。府丞取出算盘一打,一千三百七十八万两银子,就这么被席卷而走。 “唉,这些无良的恶人,六千多户人家今年可怎么过活啊?” 府丞冷冷一笑,一来感叹当真是便宜莫贪,二来只觉得自己无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从来没有圣贤教过自己眼下这种局面该怎么办啊。 他亦不知,下了堂京兆尹也是与夫人抱头痛哭,他也折了三千两银子在里面啊。 “大人,属下以为此事应当及时上报朝廷。毕竟涉及人数极广,金额巨大。” “京中最近有齐国使臣来访,莫不是要让他国人看笑话?” 京兆尹明知魏国律例规定:凡官员者,不可参与民间集资,牟取暴利,否则罢免官职。视情节轻重,还要交由司寇卿判处刑罚。 他相信与自己一样吃了哑巴亏的人,还有许多。自己一个人折了三千两银子不要紧,一旦事情闹到朝廷,还会牵连出其他的大臣,这么一来自己可就把京中权贵给得罪了。 一个齐国使臣来访就把这年轻的府丞给打发了吗?不! “京兆负责的是国都稳定,如今数千人被骗了救命银子,只怕会发生暴乱。国都一乱,大魏如何安稳?大人使命所在,望您三思而行。” “本官只是顾虑齐国使臣在京一事,却没有说坐视不管,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行,那属下便将所有卷宗汇总成一本奏折,还望大人早些请示。” 次日清晨,京兆府丞挑灯彻夜所写的奏折摆在了府尹桌上最显眼处,连他签字的地方都留好了。可是姚舒文这三个字,从来没有这么难写过。他反复提笔,最终点墨未落。 “烦死了!这个风月白,他这是在逼本官吗?” 一股无名火起,姚舒文将奏折撕成三半,扔进废纸笼里。 “先生,且慢!” 倒废纸的杂役正打算将府尹大人的废纸笼清理干净,却被风月白一眼就看见了那封奏折。捡出来仔细一看,果然就是自己写的那份。 姚舒文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么多的百姓,他是不打算替他们伸冤了。个中原委,风月白也从旁人那里问来,原来是顾虑自己头上的官帽,罢了!为官一任,风月白不知道自己能为百姓做什么,可是现在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沉默。 于是,他私下里调查取证,决定自己把这件事弄个清楚明白,姚舒文顾虑的他可不怕。 紫宸宫点亮了华灯千盏,照得个灯火通明。雅乐悠悠,歌舞升平。姬宏铎沉醉其中,看一眼景葙,却见她依旧气色不佳,这样不能食那样不能吃,连姬宏铎端起杯子与她同饮,她也推三阻四。 “皇后若身子不适,不妨先回去歇息吧!” 索性,让她回宫去还好些。可让她走,她还不走,起身赔罪,姬宏铎却不为所动。太后未免气氛过僵,端杯同邀帝后共饮,才化解了这尴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成海送来要赐菜的大臣名单,姬宏铎一一过目,并无添删。成海按制派人送去菜肴,待人返回,这一环节就算顺利过关。 一轮歌舞罢,成海宣读圣旨,洪嬷嬷抱妁伊跪地听封。从此,妁伊在宫中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了,姬宏铎赐号玉贞,乃是希望她玉洁松贞之意。 敦夫人听罢,紧紧绞着自己手中的绢帕,她的锦钰至今也只是被人称一声二公主,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原以为,今年除夕魏帝怎么也会想起她们母女,给锦钰一个封号。却不想,倒是这婢女所生的妁伊得了封号。 一曲歌舞震天地,魏帝觉得有些飘飘然。支肘扶额,脸上似笑非笑,无人能洞悉他现在心中所想。 “咚咚咚!” 又是一支鼓曲?却见众人面面相觑,乐坊司的鼓面没有动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木讷、执着,这鼓声没有任何韵律,只是无比沉闷有力。 糟糕,有人在敲登堂鼓!成海率先反应了过来。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议论,乐坊司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大家就这么听着登堂鼓在宣政殿外被敲响。紫宸宫就在宣政殿后面,所以鼓声才会如此清晰。 “什么情况?” 姬宏铎突然大声问道。成海应声跪地,颤抖着身子道:“似乎有人在敲登堂鼓,奴才这就去看看!” 宣政殿外的登堂鼓,唯有王公大臣可以敲鼓鸣冤。先帝一朝从来没有人敲过,几十年了,它都已经快成了一个摆设,今天又是谁去敲鼓? “快停下来,大人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成海一路急奔,现在已经气喘吁吁,使出浑身的劲儿才制止了那敲鼓的人。 “本官要见皇上,见不到皇上,就一直敲!” 那人像头倔驴,他可不在乎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在乎来劝阻他的是谁,他只见皇上。 “您就算有天大冤屈,能不能初四朝堂上再议啊?” “初四?本官今日若不来鸣冤,只怕明年初四,也不会有人再议起此事。京中已经连续有上百户人家自杀的自杀,卖儿的卖儿了。就在今天下午,京兆府都让人砸了,皇上还能安心的坐在紫宸宫中欣赏歌舞,品尝佳肴吗?” 这没来由的话,听得成海头皮发麻,京中发生如此异动,宫里可是一点消息没有收到啊。 “您敲也敲了,跟奴才到厅里候着吧。” 第二十九章 宣夫人宫道受惊,风月白枯坐无果 “竟然是个丧门星,才赐了封号,就有人敲登堂鼓。” 洁白的雪花落在淡紫色的伞盖上,安静的躺下,听着行人的谈话。宣夫人慵懒的靠着步撵,仔细端详着昨日才染的指甲,如雪手艺见长,这红色无比纯正本该是很夺目的。如今,却只剩下自己欣赏。 她口中的“丧门星”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始终不敢搭话。自言自语也是无聊,宣夫人自觉地闭上嘴,却止不住脑海中的念想。她只要一想起妁伊差点被华美人捂死,就觉得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嘴角不禁上扬,于寒夜中露出一抹不屑地笑。 “妹妹......” 是谁在叫自己?大晚上的,这声音中充斥着冰凉,有气无力的,让宣夫人心中一紧,立马坐直了身子。 “是谁?滚出来!” 抬步撵的太监停下了脚步,如雪也谨慎地四处张望。一张苍白如雪的脸,从宫墙间的黑阴里透了出来。 “啊!” 宣夫人的惊叫声划破寂静的皇宫,如雪的脚也有些发软,可看着蜷缩在步撵中的宣夫人,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誓死保护主子就是她的使命。不明情况的太监吓得将步撵就地放下,跑是不敢跑,止不住的浑身颤抖,立在原地,紧闭双眼,不敢往那张脸上看。 “妹妹......我是瑞文啊,你还没有身孕吗?” 每一个字都引导着宣夫人去回忆这个叫瑞文的女人,她死的时候是那么惨,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仿佛还在耳畔。 “你不要过来啊,你是不是在下面过的不好?要什么......我明天烧给你啊......” 宣夫人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那张脸,可她却一点点在逼近,一阵冷风袭来,后背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吞食着冷风,而宣夫人的灵魂就从这毛孔间一点点散开来。 “下面好冷啊,我的孩子也冷了......你抱抱她好吗?” 说话间,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递到了宣夫人的面前! “啊!啊!走开啊,走开啊!” 惊慌失措的如雪用伞把挥打着这身着白衣的女子,却怎么也打不着。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跌落在宣夫人的腿上,冰凉的液体透过衣裙渗到她的腿上。除了胡乱的用脚去踢,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克服自己的恐惧。 可是,那冰凉而粘稠的液体始终挥之不去。她疯狂地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多。 巡逻的侍卫被这宫道内的阵阵尖叫吸引过来,所有灯笼一齐照向宣夫人。太监宫娥因极度地恐惧而瘫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宣夫人昏厥在步撵上,再无其他。 “这是什么?”一个侍卫指着宣夫人腿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问道。 过去的一年对肖建琛而言意义重大,他当上卫队长,不再是宫里无名的小侍卫,发誓要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成长的他,算是收获不小。可也就是过去的一年什么都让他遇上了,自戕的朱之仪,宫道里找孩子的可怜宫女,今天算是什么呢?浑身是血的宣夫人? 那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一个敞开襁褓中,就着这个襁褓,肖建琛先把它宣夫人的腿上拿开。看来,宣夫人的晕厥跟这东西有很大的关系。 “你们四个,护送夫人回宫!” 有他们的护卫,小太监们渐渐平复了心绪,脚还是使不上劲,却比刚才好多了。抬着步撵走出几步,稳健了不少。 “你看着像什么?”肖建琛问身旁的侍卫,那侍卫仔细看了看,答道:“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可,又不完全像,这东西露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应该是什么动物被人剥去了皮,看着又恶心又瘆人。 “我觉得是猫,宫里多得是无主的野猫,捉一只来剥了皮,大概就是这样。” 侍卫们围着又看了一阵,觉得肖建琛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谁与宣夫人有如此深的仇呢? “这小得可是狠手啊,莫说是宣夫人这般弱女子,就算是咱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只怕一时见了这东西也吓得够瞧的。” 这倒是句实话,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呢?皇上已经被成海搀着去了宣政殿,不知何人敲响了登堂鼓,愣是搅扰了今年的除夕宴。 “圣上分身乏术,便只能先向皇后娘娘汇报了。不过,这东西还是先不要拿过去。” 肖建琛可以想象皇后乍见此物的场景,她这些日子一直有恙在身,还是少受些刺激的好。重整队伍,肖建琛带着他们向栖凤宫走去。戌时之后,侍卫不能进入内宫,只能将襁褓中的东西交给值夜的小公公,又将事情细说。 “哟,洒家方才也听得一阵惊呼呢,不想竟是这么个东西!” 看着地上的东西,值夜的小公公打了个寒战,厌恶的瘪了瘪嘴。肖建琛才离开,几个值夜的小公公也凑了过来看热闹,忘我的看着那东西议论起来。 “咳咳!” 有人清嗓子的声音传来,宫中的女人绝不会发出这样不雅的声音,小公公们顿时垂首立在一旁,嘈杂声戛然而止。 “老祖宗,您来了!” 领事太监赶忙迎了上去,搀着步态缓慢的谢致。 “没规矩,主子们要是看到你们这模样,不一个个发落了?”谢致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低头看向地上的东西,不免心中一惊。剥了皮的猫,应该是第二次出现在这深宫之中了。上一次,还是永安宫懿夫人产子那天。 那一胎是难产,懿夫人疼了三天三夜,最后是拼着半条命,由着稳婆将孩子硬生生拽出来的。先说是位皇子,可抱到魏帝面前时却是一个长了尾巴的怪物。 太医院为这事炸了锅,当时的院首缪净始终坚持有人用剥了皮的猫换走了皇子。可副院首许问青却说,懿夫人本就生下这个妖物。 事实如何,多年过去早已经成了悬案。谢致记得,缪净不久便乞骸骨离宫回乡,许问青则接手了太医院院首之职。元气大伤的懿夫人被认为是诞下怪物的不祥人,苟且活了十天,也咽了气。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魏帝下令捕杀宫内所有野猫。大约有两年的时间,宫中没有一声猫叫。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又来些野猫,太后说宫中杀孽太重,就没让再杀。 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谢致命人挖坑埋了那猫尸,临走前嘱咐众人:“今夜的事,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格杀勿论!” 等候在宣政殿内的风月白猛然站起身来,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你听到了吗?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喊。” 小太监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宫里有的声音,咱们听见了也不能说听见。” 都是被强权扭曲了的灵魂,风月白叹了口气,继续坐回椅子上。子时,若不是寒风吹开了身后的窗户,风月白还且醒不过来。脑袋在支起的手肘上滑了一下,风月白动了动麻木的胳膊,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在宣政殿内睡着了,多么失礼的事。即使,这里只是等候魏帝传见的一个不大的隔间。 “他还在吗?” “在这呢!” 两位公公攀谈的声音传入耳内,风月白拿起奏折,以为魏帝就要传见自己了。可成海踏进隔间,却是让身后的太监给风月白抱来一床棉被。 “大人,圣上除夕宴上吃醉了酒,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夜里凉,奴才给您送床棉被来。” 敲了登堂鼓,没有魏帝的批准,他是不能离开宣政殿的。自己手里拿着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可魏帝却因酒醉而睡下了。心中难免腾起一阵失望,可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公公,您可有向圣上说明此事干系重大?” 真不是成海没有跟姬宏铎说,而是酒劲一上来,他连路都走不稳,又如何处理政务? “大人且稍等,敲了登堂鼓的事都不是小事,圣上自然知道,可今日确实不凑巧。” 罢了,为难他也没有用,风月白接过棉被,寻了个避风的角落暂且休息几个时辰吧。不经这一番折腾,他可能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可自从成海来过之后,他便睡意全无,心中只剩下无奈与愤懑。 重重地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一扔,棉被加身却抵不过寒气逼人! 第三十章 初审问重案成疑,赏绿梅惊现死尸 奏折递进去后,风月白一直等在殿外,魏帝并没有说是否要传见,只能在殿外候着。脚踩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单调的声响,复杂的心绪已经足以填满心灵的每一个空隙。 “公公,圣上要见我了吗?” 看到成海急匆匆的从殿内走出来,风月白一把拉住他,顾不得什么失不失礼的。成海眉头紧皱,像极了暴风雨下不安的燕雀。赶忙掸开风月白的手,说道:“您再坐会儿,奴才这还急着去传几位大人过来呢。” 宫里来人的时候,姚舒文还在教大儿子如何解开手中的六子联芳。可他即将面临的难题,却丝毫不比令儿子摸不着头脑的六子联芳简单多少。 “待小官更衣,二位小坐片刻。” 姚舒文转身回了内院,管家给宫里来的公公奉茶,又试图将两个红包塞给他们。可却被二人毫不客气的拒绝,管家还以为是自己给的红包小了,宫里的人看不上。却不知道,姚舒文这次摊上的大事,别人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小小的红包收买,将来留为话柄。 摸着儿子的脑袋,不舍的离家。姚舒文把头仰起,他不想在这时过于脆弱。内院中,夫人已经止不住的哭泣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此去凶多吉少。沉重的家庭担子,日后只能自己一人承担。 魏帝仍在姚舒文跟前的奏折,有明显的粘痕,三半,刚好三条粘痕! “你之前可曾见过这份奏疏?” “见过。” 现在说谎,只会让死亡来得更快。人就是如此,当还有块遮羞布的时候,总觉得它无比重要,生怕再多露出一点点。可如今,姚舒文的那块遮羞布已经被风月白无情的扯去,他扭扭捏捏的还有什么作用? “为何不报?非要等着你手下的府丞,在昨夜那样的时候,以敲登堂鼓的方式昭告天下!” 从登堂鼓响起第一声开始,姬宏铎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为什么偏偏是他?当着前朝官员与后宫嫔妃的面,更当着齐国使者的面,让那登堂鼓沉闷的响声成为除夕宴最尴尬的配乐。 “是下官失职,一定会好好训斥风月白!” 平心而论,昨天夜里魏帝恨的确实是风月白,所以他又饮下了大半壶烈酒,宁愿让自己昏沉沉地睡去,也不愿让自己因愤怒而杀了风月白。因为,敲响了登堂鼓的风月白必然会被载入史册,多年以后他不希望人们从史册中看到一个暴君滥杀贤臣的模样。 他也庆幸自己昨夜做了那样的决定,因为当这份奏疏拿在手里的时候,他摸着上面的每一条粘痕,都像看到了整个魏国腐朽的朝政。是风月白粘起了奏折,也是风月白给他提醒。大魏还有这样良心未泯的官吏,是他姬宏铎的福气。 “朕说的是这个吗?” 姬宏铎高声呵斥,姚舒文垂首不语,即便知道姬宏铎不是责备风月白,他也不能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责。 “京都安宁,关系魏国社稷安稳,你这天下最大的地方官,就是这么考虑问题的?藏着掖着,就能过去了是吗?糊涂!” “圣上,此案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像下官这样的普通官吏,也不是臣当真不敢得罪朝中权贵,而是......” “而是什么?” “后果只怕不比京中少数百姓暴乱好到哪里,圣上又当真想知道吗?” 这算什么?威胁姬宏铎吗?那碎裂的奏折狠狠砸到了姚舒文的脸上,新年伊始,本都不想触霉头,却又沾染上了这晦气的事情。被击歪的官帽,被姚舒文重新正了正。一切要从他为什么买入券票开始说起。 姚舒文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混迹官场十多年,算得上实干型的官吏。若说爱民如子,他不比风月白差分毫,早年间还在皖州做郡守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清廉勤政。所以,一路走到了京兆尹这样的位置。 “臣自由丧母,唯有老父亲做些木工养活下官,三年前老父亲得了恶疾,每日汤药不断。下官的俸禄几乎一半用于给老父亲看病,一半用于全家人的生计,常常绞尽脑汁,才免得捉襟见肘,损了朝廷的颜面。故而,初闻券票之事,也是拿出家中全部积蓄投了进去,却不想血本无归。” 京官中还有这样清贫者,魏帝是断然没有想到的,他静静地听姚舒文陈述。 “下官知道,官员参与集资,是会被免职的,这确实也是下官的顾虑之一。一旦免职,下官一家将无以为继。可是,正如奏折中所言,购入券票的官员总计二十七人,如果都要罢免,如此大的官员缺口,朝廷一时如何解决?” 听到此处,魏帝不免长舒一口气,也许是乍闻时的意气用事已经过去,姚舒文提出的这个问题,才是一个真正头疼的问题。然而,难题绝不仅止于此,作为京兆尹姚舒文绝非徒有虚名,风月白私下里查实的信息,他也有所掌握。 “风月白就在外面等着您传话,一会儿您可以传他进来,看看所言是否与臣一致。奏章中从未敢提到聚宝钱庄幕后操纵者是谁,而这个人风月白已经知晓,下官也有确实证据可以证明。圣上,请您过目!” 姚舒文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无字的信封,捧过头顶高高地举起,呈给魏帝。还有比这奏折更让人震撼的东西?“呵!”姬宏铎抽动着嘴角,自嘲的一笑,当满目疮痍的大魏真的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竟然不敢去看。 他在怕,怕自己没有能力处理这一切,怕自己始终被朱聪、吴衡等人牵着鼻子走。眼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可真正左右朝廷中每一个决定的人,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所以,他只能一次次的怒吼,叱骂,从这些人手里抢夺一点点话语权。 但,这种办法多么的幼稚啊。一次可以,两次可以......用得次数多了,他也就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摆设。 不,他要看!究竟是谁可以这么大胆,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来骗取百姓的钱财? 信封从姚舒文手中,转到姬宏铎的手中。他们都屏住呼吸,好像每喘一口气就能吹走上面的字一般。可那白底黑字,一个不少,来往的票据往来,聚宝钱庄逃跑未遂的掌柜留下的口供,那些签字,红色的印章无不刺痛着姬宏铎的心。 姚舒文不敢作假,他也说了一会儿可以传风月白进来对质。 “朕知道了,你有你的难处,可现在最困难的,似乎是朕。” 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浮现在姬宏铎脸上,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景掣,是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也要叫他一声舅舅,按住了上次围改盐田的祸端,却没料到他还有这一出。 抬起双手,取下头顶的官帽,放在身侧,姚舒文对魏帝三稽首。 “圣上,下官可以死,但是求您放过下官的妻小与老父亲。” “你先回府中等候发落,传风月白进来。” 绕山绕水,已经没有意义。魏帝姬宏铎渴望单刀直入的发问,等了一夜的风月白也期待着能够让他一吐为快的畅意。 “除了奏章上的事,你是不是还想跟朕说点什么?” 疲倦的声音,无力的问着话,风月白尽管做好了康概陈词的准备,却也没有料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微微愣了愣,点头说道:“确实!” “你说吧,朕听着。” “下官冒死敲响登堂鼓,是因为查实了聚宝钱庄幕后的主使,乃是......” 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姬宏铎忍不住在心里跟着他一起说,可是风月白嘴里说出的那两个字,完全不是姬宏铎心中所想。 “崔壬?” 又落雪了,这算是开春的第一场雪,恰逢大年初一,百姓们纷纷邀约着出门踏雪寻梅。林岳的梅海,今年新栽了绿梅,听说是齐国引进的新品种,花香异常。 观看的人多了,厚厚的积雪也被踩得露出了泥土,一具冻僵了的尸首吓得赏梅人惊魂甫定。死者约莫四十岁,体型微胖,身着一袭银灰色锦缎棉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有认识的人说:“这不是聚宝钱庄的穆老板吗?” 第三十一章 杨鸿奉旨探中宫,轻眉癔症扰玉阳 进香的吉时已到,为了一年的风调雨顺,帝后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事,前往兴化寺焚香祈福。午时过后,声势浩大的皇家仪仗,随着车马悠悠从皇城内出来。魏帝从正门出太后与皇后从侧门出,其他嫔妃紧随其后。 登基多年,每年初一这一天,他们都要前往皇陵祭祖,用过斋饭后需要沿着京城的主街返回。届时,全城的百姓都会围拢过来,一堵帝后的风采,这也是皇家一年难得一次的与民同乐。 虽说,上元节彩灯初上的时候,帝后也会在皇城楼上设宴,与百姓共同赏灯,但那终究隔着很远的距离。仰起头的百姓,就像看天上的神仙一般。不像初一这一天,帝后的马车就从自己眼前驶过,他们会掀起纱幔,向倾巢而出的百姓挥手问好。 待回到宫中,已经是酉时,御膳房是不准备晚膳的,宫中的所有人都只能吃些水果,以此怀念祖先。而从初二一大早上开始,每一顿宴席都十分重要。宴请群臣,宴请后妃家眷,宴请国中古稀之年的长寿者...... 帝后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初三一早,皇后抱恙,栖凤宫派人来禀,请圣上示下。 “请娴夫人来!” 魏帝几乎没有作出任何思考,便如此吩咐成海。奉命办事的成海,面露难色,却不好在这个时候给魏帝添忧,这些日子他已经烦够了。 “娘娘,您的身子虽然虚弱,却不也不至于就不能与圣上并肩,出席今晚的宴席了呀?” 解开景葙长长的头发,用篦子一点点给她疏解头部的疲乏。有芷的手最拿捏得了轻重,这一点连有兰都无法替代。 “嘶!” 篦子缠住了一缕青丝,景葙吃疼的吸了一口凉气,却不理有芷的发问。有兰在一旁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刚取下来的簪子,很有些分量。偷偷地瞥了有芷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话。 “娘娘,杨公公求见,说是开春用度的事要同您商议。” 守在门外的小公公进来通报,景葙让他领人到偏殿等着,自己一会儿就到。 连穿了三天的红衣裳,当有兰又捧上一袭红衣,景葙只觉得看得厌烦。打发她重新找一身:“腻了,终究是腻了,本宫现在看着红衣裳就眼睛花。” 但,没出初三只能着红衣,这是宫里的规矩,有兰不敢去换,站在原地不动。景葙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轻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就在栖凤宫里穿穿,谁还能找话说去?” 原先的皇后不是这样,她谨小慎微,一点差错不敢犯,生怕惹得魏帝不悦。可是,现在的景葙似乎不再在意魏帝是否喜欢,她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性子来。也是,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为了一个宫婢,他就可以狠心罚景葙冒着风雪跪在紫宸宫正殿前。 这一次,换成有芷冲有兰呶呶嘴,让她赶紧去换衣裳。 红色不行,也不能太素吧?有兰这么想着,挑了一身紫色云锦的衣裳,凤穿牡丹的绣花,能让景葙在众人中显出不可比拟的贵气来。然而,当有兰将衣裳捧过来,又被景葙撵了回去:“素色,越素越好!” 这可不行,有兰噗通跪地,劝解道:“娘娘,您若是心中不爽利,打骂奴才们便是,可犯不着给人留下这个口实啊。” 留口实如何?只要皇后称病,他立马就能找到最心仪的人选。今日如此,来日他也可以轻易换人住进这栖凤宫,手执凤印宝册,主持六宫事宜。 “更衣吧,就这件!” 景葙心中有气有怨,可她知道今天她还是皇后,便只能妥协!即使姬宏铎真的看倦了她,也不能失了景氏的风范。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嘹亮的通传,杨鸿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能在栖凤宫坐着喝茶的太监,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掌管着整个皇宫的采办之权,也管理着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独立于他的部门只有周尚宫管辖的尚宫局,与谢致管辖的御览司。 尚宫局直接听命于皇后,凡是在宫中能称得上一句“女史”的,都是尚宫局内的人;御览司则掌握着更大的权力,他们只负责批答奏折,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从建朝那天起,这三处的矛盾就没有断过。御览司的主管通常都是从内官监主管提拔起来的,所以这二人一相见,便是针尖对麦芒。尚宫局则以女官自居,清高劲儿直逼得这些无法传宗接代的男人低下高傲的头颅。 “杨公公,开春用度你着人送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景葙说着话,在主位坐下。杨鸿盯着景葙这身衣裳看了许久,竟然没有听清楚她在跟自己说什么。 “杨公公?” 有芷觉得杨鸿失礼了,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哟,奴才这耳朵,上了年纪终究不听使唤了。” 杨鸿抬手用力扇了扇自己的耳朵,却又说道:“眼睛是不是也不灵了,怎么看不出红色还是紫色。” “哼!”景葙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公公眼睛好着呢,就是紫色!” “哟,那可不大合规矩。”杨鸿睨了景葙一眼,“开春用度可以着人送来,可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看望皇后,却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他们最笨,回去复命的时候,说不清楚话,一会儿惹的太后主子担心,那罪过就大了。” 哪里是什么小太监们惹太后担心,只怕是在说景葙故意让太后不悦吧。 “是吗?”景葙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衣袖,抚摸着袖口金线所绣的纹饰,线条流畅,质感极佳。杨鸿三句话不离太后,这是有心拿太后来压制自己。她偏偏不信,这身衣裳能惹出多大的祸患。 “正是呢!还要磨磨性子才行。” 景葙不搭话,二人对视一眼,竟没有了下文。杨鸿收起了老练的目光,本是景葙的不是,可不要成了自己的有意挑衅。垂首立了片刻,道:“差点又误了正事,还不知娘娘身子可有好转?” “许老太医老看过了,染了风寒,不宜出门。” “不巧,宣夫人也病了。” 她病了?为何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起。 “除夕宴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了?” 杨鸿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这里,似是无心的说道:“病来如山倒,谁知道呢?就是除夕宴那晚从宣政殿回来的路上染的病。” 老家伙话里有话,景葙不禁一笑:“宫道上染的病,说的就像这病专门在那里等她似的。倒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 “哈哈,”杨鸿陪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奴才听到这话也跟娘娘想的一样,又不是一个人,还能在宫道上等着。可是,太医都去了几波了,宣夫人至今还脚不能沾地。” 这么一说,景葙才想起来,从初一开始的所有活动都没有宣夫人的身影,大家都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她不记得究竟是没人跟自己提过宣夫人的病,还是提了又忘记。一个贤惠的皇后现在要怎么办呢?自然是去慰问这可怜的嫔妃。 只不过,景葙也病了。她刚才还说自己不宜出门,断然不能亲自前往。看了看身边有芷有兰,暂时没有作声。 “天不早了,老奴得回去复命。娘娘可得好生养着,三月先蚕礼还得您亲自主持呢。转眼的事儿,老奴会与周尚宫商议细节,娘娘大可放心。” 有芷亲自送杨鸿出去,把早就备好的红包递给杨鸿,又说了些好听话。杨鸿惦着手中的红包,看着有芷远去的身影,心中做着他不可告人的美梦。这么漂亮的女史,骨子里就与那些卑微的宫女不同,什么时候能成了自己屋里的人,那可是做梦都能笑醒。 “有芷,还得你亲自去宣夫人那里一趟,什么蹊跷的病,本宫倒要仔细过问过问。” 玉阳宫这几日已经乱了套,白天宣夫人就是自言自语,天一黑她便开始大呼小叫。所幸,这她原来说自己怕吵,这玉阳宫里之住着宣夫人一人。否则,这件事也不会一直没有传到栖凤宫去。 华美人好心,一日三次的往玉阳宫里跑,初二那晚还留下来陪着宣夫人。前半夜安静的睡了一觉,就在宫中宫娥太监以为今晚可以清静了的时候,她凄厉的叫喊声又响了起来。华美人怎么劝都劝不住,脸上还被宣夫人长长的指甲抓了两道血印子。 转眼,天又要黑了,玉阳宫大门紧闭,宫娥太监们都恐惧的等待着黑夜降临。 第三十二章 天衣难得偏要得,景氏难保必须保 “您看,这紫色的线也可以用来绣金丝菊,由花蕊到花瓣一点点渐变,是不是很漂亮?” 太后从刘婼手中接过针来,跃跃欲试,不是对这渐变的色彩感兴趣,而是被乱针绣吸引了眼球。看似无心的针法,怎么会拼出如此惊艳的纹饰。待字闺中时,她也曾做过不少针线,一搁数十年,如今重拾针线却觉得有趣。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她每天都要让刘婼过来,不是绘纹样就是教针法。 “呀,当真是出乎意料,哀家从来不知道刺绣还有这么多趣味。” “其实,这乱针绣更适合用于绣鸟雀,栩栩如生,色彩变化衔接自然。” 刘婼站在一旁看太后一针一线的绣着,动作虽然不熟练,却很是投入。一听最好是用来绣鸟雀,太后想起皇帝怕自己烦闷,送来了一只鹦鹉,整天学舌,颜色但是极其漂亮。 “流月,去把哀家的小老虎提出来,给阿婼看看,能不能绣?” 女史流月冲刘婼一笑,转身从回廊下提来一个鸟笼,一只鹦鹉上蹿下跳,一见了阿婼就欢快的叫:“阿婼!阿婼!” “小畜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学会了叫你的名字。”太后提着鸟笼,让它看向摇篮中的妁伊,“你聪明,你说说她是谁?” “公主,公主!” 殿里的人都笑了,太后指着小老虎道:“就数你最机灵,什么东西,听一遍就会。” “阿婼,绣它如何?” 刘婼侧着头看向欢快的小老虎,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不止一只鹦鹉。这艳丽的色彩,若是能在一整件衣裳上表现出来,那一定很漂亮。 “太后,它太美了,光绣个手绢或者扇面都不足以表现它的美。”刘婼跪到太后身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她:“咱们何不以它为蓝本,做一件独一无二的衣裳?” 太后闭着眼睛试着想了想,可是她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件怎样的衣裳。再想下去,也只是为难自己,有些沮丧:“哀家被难住了,压根儿想不出来这衣裳会是什么样子的。你得负责出个绘稿,再亲手做出来给哀家看看。即使,哀家已经不能再着色彩艳丽的衣裳,也忍不住想看一看。” 小老虎非凡的学舌能力,无数次的逗乐了太后,却也让它不得不被挂在远离人居的地方。因为,太后不知道哪一句话会被它听了去。它没有脑子分辩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最好就不要知道。 原本刘婼与妁伊可以陪太后到午时,然而宫门外的小太监来报:“圣上已经在来广元宫得路上了。”如此,刘婼只能带着孩子提前离开。 “流月,你帮阿婼抱着公主。流盼,你把哀家最大那把竹伞撑着。”嘱咐了自己最放心的人送刘婼母女回永安宫,太后久久站在殿门那里,不知道是目送她们,还是在期盼着魏帝的到来。 门外依旧风雪大作,璇玑将暖好的手炉递给太后,主仆无言,此般立着。 “她姑母当皇后那会儿,可没给哀家什么好日子过。哀家与铎儿整日都在谋划着如何自保,从来也不曾想过铎儿能继承大统,只想活命。” “那太后为何要对她们母女如此上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她才多大,哪一桩罪又是她犯下的呢?” 璇玑抿嘴一笑,忍不住点破了太后心中所想:“太后多半还是为着圣上着想,也为着皇后着想。真是难为您了!” 被人识破了心机,还好是自己身边的人,太后将手炉塞还给璇玑:“快拿走,得你一个手炉却被你好一番奚落。” 转身入殿,也不再需要手炉。璇玑的心真不知道怎么长的?什么东西她都能识破!若不是她来告诉太后,魏帝嘱咐皇后照顾刘婼,皇后压根儿没有用心,反而心存怨念。她也不会因为顾虑帝后之间的关系,而自己用心照拂刘婼。 真希望,那还不够成熟的皇后能够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别再因此而生出什么枝节来。 “来的路上,可有见到阿婼跟玉贞了?” 太后浅酌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这句话勾起了魏帝的内心掩藏不住的喜悦,全都挂在了脸上,起身拱手一礼:“儿臣谢过母后!” 太后有意要羞臊他,便问:“谢哀家什么?” “谢谢母后替儿子照料她们母子,没有怪儿子做错了事。” 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将盏盖合上。太后叹了口气,怪他又有什么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者,多矣!若世间人人都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哪还有这么多的烦恼?如今妁伊已经册为玉贞公主,那便是向天下人承认了她的身份,再闹得僵,只会大家难堪。况且,刘婼本身就不招人厌烦,太后也喜欢她那双巧手和不多话的性子。 “若是时机合适了,再封她个位分,这事就圆满了。有罪该罚,一切都已经过去,别让天下人说咱们没有气度。” 此话正合魏帝的心意,知子莫若母,大抵如此吧。 “只是,儿子此番前来,又是来给您添烦忧了。” 魏帝低着头,有些愧疚起来。 太后不知道这些日子能有什么令她烦忧的事,纳罕至极,侧首问他:“这几日能有什么不平静的吗?” “年前京中有一聚宝钱庄,骗取了百姓大量的钱财。”有了话头,魏帝就大略将聚宝钱庄如何行骗之事,再向太后说了一遍。 “可是,这都是外朝的事,着人去办了便是,怎么能说让哀家烦忧?” “京兆尹姚舒文呈递了涉案者口供,来往的票据都指向......”魏帝抬眼看了看太后,见其神色淡然,也只是试探着说:“可能景掣有牵涉其中。” 太后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觉得胸口闷疼,一口气喘不上来,跌坐回椅子上。璇玑帮她摩挲着后背,缓了好一阵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绝不是投钱购入券票,他骗人了是不是?” 压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字字掷地有声,魏帝却是无声地点点头。太后无疑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从上次围改盐田没有成功以来,她总觉得景掣还会做出点什么。果然,这天杀的,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那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如今,谁不盯着咱们景氏一族,他就全然不知道收敛,这个挨千刀的。” 鲜少看到太后如此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她现在是打翻了五味瓶,既希望魏帝能保住景掣,却又担心景掣的事威胁到魏帝的地位。她不是不知道,魏帝在朝中亦是举步维艰,后宫中的步步为营,许多时候是前朝的万不得已所致。 “太惹眼了,景氏终究是太惹眼了!” 魏帝怕太后如此气愤再伤到身子,忙把风月白说的话告诉太后:“可是,京兆府府丞风月白于除夕宴上敲了登堂鼓,却告诉儿子涉案者是关内侯崔壬。” “你别宽哀家的心,哀家知道这件事不管景掣是否真的参与其中,他都已经进了这趟浑水,再也洗不干净了。只要有人咬住他,再把你刚才所说的口供证词拿出来,他必死无疑啊。” 这也正是魏帝所担忧的,只要姚舒文在宣政殿内说的话传出去,那么就不可收拾了。唇亡齿寒,景掣被杀,就会牵扯出景氏更多的事情来。到时候,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姬宏铎也不得不去面对。 “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当真居心叵测啊!” 太后这一感叹,也道出她虽知道景掣胆子大,不守规矩,却万万不可能愚蠢到这样的程度。必然是有人想要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另一人是谁?” “崔壬!” 她们母子俩现在需要做出一个清醒的判断,在崔壬与景掣中必然要牺牲掉一个,该是谁呢?最终的选择显而易见,太后不可能拿自己的家族去冒险,更不可能拿姬宏铎的皇位去博。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景掣所为,都必须是崔壬做的!” 从太后缓过劲儿来之后,大殿内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这句话太后敢说,也必须说。作为一国之君,魏帝会有顾虑,有摇摆,而她不能有! “母后,儿子以为一切还得等查实之后再做决定。” 不出所料,魏帝已经开始摇摆。太后要让他放弃这种恐怖的念想:“儿啊,这支箭就是冲着你来的!谋划这事的人,你以为是真的冲着景掣吗?还等你查实,那景氏早就完蛋了。景氏一出乱子,你的皇位如何稳固?” “朝中绝大多数,是明事理顾大局的官员,他们不会被人左右的。” “那你今日还来跟哀家说这些干什么?” 这一问,彻底的难住了魏帝,他正是心中拿不定注意才来找太后的,现在却又否定了太后的意见,算怎么回事? 第三十三章 猫引回忆往昔情,佳人不再音容存 从太后的广元宫内出来,姬宏铎依然下不了决心就这么草草的发落了崔壬。而且,据风月白提供的证据所示,直接参与其中的也并不是崔壬,而是他的儿子崔迁,正是三月份景姿要嫁的那个崔迁! “圣上,回宣政殿吗?” 雪已经停了,宫道内拿着扫帚铲子的太监们正在认真的除雪。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野猫,喵的一声从姬宏铎步撵前跑了过去。这一叫唤,让成海刚才问的话白问了。因为,姬宏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只野猫身上,他心中的噩梦又来了。 他还记得稳婆怀里抱着一个蓝靛色的襁褓,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就在襁褓里静静地躺着,那该死的稳婆还把襁褓递给他,让他抱抱自己的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孩子?没有哭闹,双眼紧闭,他吓得把襁褓扔在了地上,一根细长的尾巴最先掉了出来。 “圣上!” 成海的呼唤,将他从恍惚间拉了回来。 “打死它,打死那只猫!” 他怒吼着,抬步撵的太监们都被吓了一跳,成海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空无一物,可刚才那只猫就是在那里消失的。成海明白了,让人赶紧去把宫里的猫都清理出去,并轻声告诉姬宏铎:“不会再有猫了,不会再有了。” “太后说宣夫人病得厉害,先去玉阳宫吧,朕去看看她。” 具体是什么病,太后也没有说清楚,只是在本就为景掣的事闹得不愉快时,草草说了几句,便打发他离开。 圣驾在玉阳宫外停了下来,如雪将魏帝迎到内殿中,贺轻眉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容易受惊。看到魏帝进来,她恐惧的拉被子盖住了自己,直到魏帝紧紧地抱住她,才止住了她不自觉的颤抖,将脑袋探了出来。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姬宏铎责问着看诊的太医,太医们面面相觑,这其中有许多忌讳,他们不能回避。最终许老太医无奈地叹气道:“宣夫人这是癔症,乃是由于受到惊吓所致。” “受到惊吓?什么惊吓?” 这个问题,太医自然回答不上来,只能由她贴身的女史如雪来说。如雪也知道,一旦提到肖瑞文,一定会勾起魏帝不愿再回忆的往事。可是,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无处可躲。 那夜没让吓死,已经是如雪的福气了,今天就算在劫难逃,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除夕宴后,夫人在返回玉阳宫的途中见到了懿夫人的亡魂,还......” 她说的每一个字姬宏铎都不愿意再听,他松开了抱着贺轻眉的手,指着如雪呵斥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亡魂?分明是你们伺候得粗心,使夫人染疾。” “圣上,如雪没有胡说,姐姐那夜确实是被懿夫人的亡魂所吓,她将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扔到了姐姐的怀中,姐姐的身上全是鲜血,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幕正好被前来看望贺轻眉的华美人看到,便冒死为如雪说了句公道话。可于姬宏铎而言,却只会加剧他内心的不安,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在今天提及懿夫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无比绝望中死去。 因为那个被人们说成是妖孽的孩子,她和她的家人背负了多少咒骂与羞辱。甚至,她的父亲还在自己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提交了辞呈。肖氏至此在魏帝国权力的中心消失,就像一场大风过境,什么痕迹都不剩下。 “是的,夫人身上沾染了鲜血,那血衣如今还在。当夜轮值的侍卫,也可以作证的。卫队长肖建琛拿走了那襁褓中的东西,不知如何处理。”如雪跪行向前,激动地向姬宏铎证实贺轻眉的清白。 建琛?瑞文的亲弟! 那一夜,通知肖氏入宫领那妖孽的尸身时,也是建琛领走了它。 “瑞文......” 姬宏铎无端的念叨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像一朵莲花,从不与旁人争风吃醋,她乖巧的在偏僻的永安宫等着自己。每次见她,都那么舒心,她总有办法让姬宏铎放下心中的杂念,沉浸在只属于他们的世界中。虽然,那时间很短暂。 贺轻眉在床榻上突然笑出了声:“她说下面好冷,那孩子也冷。那孩子怎么会冷呢?那孩子应该很热才是啊!” 所有人只当她在说胡话,又犯病了,太医们纷纷上前,观察贺轻眉的瞳孔,搭手号脉。隔着一层纱的缘故吗?她的脉象如此的乱,一下一下,仿佛要喷涌出来一般。 “治好她的疾病,朕可不希望宫里多一个疯夫人。” 姬宏铎才踏出殿门,内殿中又传来宣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多想捂着耳朵跑离这个地方,他一刻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姐姐,吃药了!”华美人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来到宣夫人的床边,舀了一口喂到她的嘴里,轻轻说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了。” 华美人看着乖乖吃药的宣夫人,露出了笑容,短暂的得意牵扯这脸上的抓痕,刺刺地疼痛感从抓痕处传来。 今天不是肖建琛值守,成海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了他。当得知魏帝要见自己时,建琛手足无措的穿上侍卫的制服,在腰间挂上了佩刀。成海一看,提醒道:“小爷,您不是御前侍卫,怎么能在皇上跟前佩刀呢?” 佩刀见驾乃是大忌,还好成海提醒,否则今天的宣政殿之行,便是有去无回的事了。赶紧取下佩刀,解释道:“是我鲁莽了,一时失误,公公见谅。” 不愧是亲姐弟,肖建琛的脸上挂着懿夫人的七分相,所以魏帝每每与他会面,总是努力不去看他的脸。有些不堪的回忆,当真是丝毫不能勾起。 肖瑞文、肖建琛,魏国大良造肖如海的一双儿女。当姬宏铎还是夏王的时候,肖如海就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入了王府为妾,内心痛到滴血。但是,瑞文已经对姬宏铎着了魔,她跪在父亲的跟前祈求,发誓此生非姬宏铎不嫁,即使入府为妾她也心甘情愿。 新帝登基,瑞文产子,却被人们说成是妖孽。疼了三天三夜的她怎么能够相信,她一直在等,她要等着姬宏铎亲自来告诉她那孩子是个妖孽。可是,姬宏铎始终没有来。十天,这已经是她等待的极限。曾经满眼都是他的瑞文,如何在绝望中烧掉了关于他的诗画,就当是提前把这些东西带走,陪自己在地下度过一个个寒夜吧。 最疼爱的女儿一生都在苦熬着,付出自己的青春与生命,整个家族还要因为宫中的丑闻蒙羞。肖如海不得已递上了辞呈,魏帝免去了他的职务,却保留下了大良造的爵位。 与他不同,鼓起勇气去皇宫内领回那孩子尸体的肖建琛,却始终坚信长姐的清白。他整整看了那尸体一夜,然后告诉父亲:“它不是一个孩子,它是一只剥了皮的猫!” 但是,谁会相信他呢?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信任,他只想知道自己的长姐拼死生下的孩子究竟去了何处?是死是活,他都要找到一个真相,告慰长姐的在天之灵。 接生的稳婆一出宫就全都被灭了口,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于是,别人眼中锦衣玉食的小爷,放弃了优越的生活,进宫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侍卫。 “建琛,你过来坐!” 姬宏铎是如此疲惫,拉着建琛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在肖建琛到来之前,他试图打开自己的回忆,去怀念那个温婉的女子。从她第一次进府,到入宫为妃,最后到她的死亡。在她生命最需要姬宏铎的时候,姬宏铎是懦弱的,不敢与她一同面对。否则,现在瑞文应该还活着,他们应该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也不能全怪他!景葙先是生下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大皇子,又生下了一个浑身雪白的二皇子。他满心期待着自己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孩子,可是老天爷却把瑞文生下的妖孽递到了他手中。 一度认为是上苍在惩罚他,直到二公主锦钰的出生,他才算是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孩子。不会早夭,不会被送去寄养在宫外。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异常宠溺锦钰。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坐了许久,大殿内空旷而沉闷。 “你会梦见你姐姐吗?” 姬宏铎缓缓的开口问建琛,似乎长姐就在自己的眼前,建琛微微一笑:“会啊,回到小时候的模样,她坐在海棠树下看书,我就在一旁不懂事的烦她。她总是笑着摸我的头,就像真的一样。” 滚烫的泪从建琛的眼眶中滚落,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却感受不到长姐的温柔。 “朕不敢梦见她,因为愧疚吗?” 姬宏铎转过头,一双红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建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第三十四章 姚舒文妻离子散,风月白无处鸣冤 圣旨是初五那天到的,姚舒文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打从宣政殿返回以来,无论妻子与父亲问自己什么,他都尽量宽他们的心,总说一切都好。日子平静地过去,大儿子仍然没有学会如何解开六子联方,姚舒文则不再强求。人生嘛,偶尔蠢钝一点,也是一种幸运。 “不解了,你没有这个天赋。”看着眼前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的儿子,他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似乎是认命了。 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觉得以往严厉的父亲今日完全变了模样。母亲和妹妹抬着午饭过来,家中还剩下的最后一块肉,被父亲让母亲做成了肉羹,全家人聚在一起安静的吃着午饭。姚舒文时刻做好接受处罚的准备,丢官弃职抑或锒铛入狱。 午饭未毕,成海便捧第三十四章着圣旨走进了姚舒文家的小院。 “这是一个清官。”成海再次看到这个略显萧索的小院,不禁感慨道。可惜,他不能为姚舒文做什么,姚舒文的命运轨迹也注定要走向绝境。 放下了粗瓷大碗,肉羹的香味还在唇齿之间,他似是祈求:“公公,家中妻小可否回避?” 按道理,接圣旨是必须全家跪接的,可是成海手中拿的是一道死亡判决,看着眼前七八岁的小小子和五六岁的女孩儿,他们也眨着天真的眼睛看向自己。 “我可以留下来。”老父亲微微一笑,他知道大事不妙,却有勇气与自己的儿子一起面对。妻子竭力控制着眼中打转的泪花,拉着一双儿女走回里屋去。此生,她不后悔跟了姚舒文,即便日子过得从不富裕,她也没有过半分怨恨。可是,姚舒文,今日你若有个好歹,我定用余生怨你恨你! “圣上有旨,京兆尹姚舒文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纵容聚宝钱庄欺诈百姓钱财,酿成大祸。更制造假口供印章,污蔑朝廷命官。罪不容赦,按律当斩,即刻执行!” 天是蓝的,也是灰的。白云会被染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朽老朽,早就该死了。” 姚老爷子在儿子被抓走的那一夜,悬梁自尽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身的病,儿子不会参与到这场骗局中,家中不会陷入绝境。他记得,丹桂飘香的时节,小院里来了贵人,他们骑着黑色的大马。轿中走下来的老爷,给了儿子一千两银子,让他去买券票,这样就有钱给老爷子看病了。 那一千两银子被骗走了,儿子说会偿还这笔债。可第二次再来到小院,那老爷就变了脸色。他以罢官入狱相要挟,儿子都没有低头。可偏偏自己不争气的发病,儿子才会连夜去求他们,当了一辈子清官,终究为了自己这行将就木的人,走上了歧途。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的故事原来真的存在。儿啊儿,咱们父子俩一块走,只是黄泉路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这辈子欠你太多,老父亲还有何面目见你? 初六午时,才一夜的工夫,姚舒文就脱了像。深深陷下的眼窝,凌乱的胡须,占着几根稻草。由于还在过年,没有人来看这杀头的热闹。以往熙熙攘攘地刑场,此时只有穿着一身丧服的母子三人。 大儿子的手中还捏着六子联方,“阿爹!我知道怎么解开了!”大儿子大喊一声将这六子联方狠命的往地上一摔,解开了......什么都解开了。姚舒文滚落下来的人头,还挂着一丝笑意。 “家属领尸!” 主刑的官吏在红伞下高声喊着,姚舒文的妻子抱起他的人头,这才放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自那天后,这母子三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认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回来。 十五年后,魏帝国终究会为今天的冤案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叫蒙巽的齐国悍将,会骑着浑身铁甲的汗血宝马,血洗魏都! “冤枉的,他是冤枉的......”风月白在宣政殿前喊出了血。 雪,血,白的,红的! “风大人,圣上下令,您再出一声,就杖毙庭下!” 成海俯视着跪在雪地中的风月白,脸上是风霜般的冷峻,不可一世的姿态,风月白要使劲抬起头,才能看到他遮盖在伞下的双眼。 宣政殿已经不再是能够喊冤的地方,是他明白得太晚了。姚舒文已然身首异处,再也没有人可以说出其中的真相。 吴府,他要去找吴衡,是他的“好心”引导着自己一步步找到崔迁头上的。他与姚舒文呈上同一套口供证物,而一个指向景掣,一个指向崔迁。他仿佛看到有人正在做出选择,最终姚舒文是被放弃的那个。 既然选择了自己,他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将军,风月白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 吴衡发现书法可以让自己沉下心来想事,每天晚饭过后,他都会在书房中练上一个时辰的书法。尚恩,既是他的幕僚,也是指导书法的先生。落下最后一笔,尚恩低声地提醒他,外面的雪天里还有一个倔强的风月白。 “这些酸腐的文人,倒还真有几分骨气。” 吴衡不屑的一哼,却忘了身边的尚恩也是文人出身。铜盆内净手,又抬起热茶喝了一口,才冲着管家招了招手。 “怎么样,他还如才来时那般气盛吗?” “小的偷偷观瞧过,正在门槛上蜷缩着呢,哪还有什么心火啊?” 人都快冷死了,所有的气焰也熄灭了。极度的寒冷让风月白突然开了窍。他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也根本撼动不了这将军府的一砖一瓦,徒然送命,与姚舒文何异? 夜风中挂着“虎贲将军”字样灯笼的马车悠悠驶来,铜铃叮当作响,不知是谁的马车停在了风月白跟前。已然顾不上什么狼狈,只求这人赶紧下了车,进府去吧。 “小姐慢些!”马车上先下来的粉衣丫鬟将一个矮凳放在地上,马车的门打开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后面伸出一只小巧的手,腕间的翡翠叮当镯清脆的一响,风月白将头抬了起来。 下车的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当,头上钗环时不时相撞,声音很是悦耳。 “打灯过来。”跟在身后的婆子吩咐提灯笼的丫鬟,两个小丫鬟小跑着将灯递了过来。 “呀!” 目光突然落在门口的风月白身上,惊得那女孩儿不禁一喘。婆子上前踢了风月白一脚,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窝在这里!” 女孩儿接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风月白,不知为何,竟然噗嗤一笑,止住了婆子:“妈妈别踢打,兴许是哪个来求外祖父的学子。看他也挺不容易的,不用为难了。” “是,小姐!” 婆子没再打骂风月白,女孩儿的眼睛始终盯着风月白的脸庞,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了他:“你是来找我外祖父的吗?” 风月白看着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不知道该不该接,也不知道她说的外祖父是谁?婆子又攮了风月白一把,他重重地撞在木门上:“你这个人真是,咱们家孙小姐问你话呢?跟个哑巴似的。” 女孩儿手一松,暖炉不偏不倚的落在风月白腿上,僵硬的身子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如此失礼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真是难堪极了。想站却又站不起来,衣裳上满是泥泞,风月白不禁低下了头,轻声道:“在下风月白,前来求见吴衡将军。” 嘶哑的嗓音,听到耳中并算不上动听,却满是男子的粗犷。 “我就说是来找外祖父的,扶他进来先暖和暖和吧。” 得令的家仆搀起风月白,几乎是架着他往吴府内走。他手中还握着女孩儿留下的手炉,淡淡的香钻入鼻中,应该是女孩儿残留在手炉上的。 两杯热茶下肚,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般。宽敞的候客厅里,只剩下刚才搀他进来的家仆。怀中的手炉还是暖的,女孩儿却已经不再。 “你小子好运气啊,遇到了咱们家最菩萨心肠的孙小姐,否则今夜得冻死你。” 家仆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调侃着。 “孙小姐?” 在风月白的印象中,吴府的小姐早都已经出嫁,而这位孙小姐更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子嗣。看他那呆呆地样子,家仆多嘴,说道:“咱们这位孙小姐,乃是二小姐的女儿,名叫萧落落,因将军宠爱,一直都养在府内。” 还有这样一位小姐,却是风月白从不知道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暖炉,小巧精致,像极了那个孩子甜美的脸庞。 第三十五章 少年才俊收麾下,先订未娶夫已丧 管家在门口找了一遍,却不见风月白的身影,又问了守门的家仆才知道,风月白被人搀扶进了候客厅。 “风大人,实在抱歉!将军刚刚才与几位大人议完事,劳您苦等。” 风月白已经不想去计较究竟是故意避而不见,还是真的有事。一路随着管家来到书房,吴衡与尚恩都在。 “下官风月白参见虎贲将军!” “老夫记得,你是去年的新科头名,一入职便是京兆府丞,是这样吗?” “将军记得没错,下官去年才入官场。” 吴衡站起身来,在风月白身边踱了几步,看这模样风月白今天是遭了不少罪。可自从往这里一站,他一举一动都颇有风范,即使吴衡就站在他眼前,却能始终目视前方。 “本将军二十来岁的时候,比你还狂,年轻人嘛,在所难免。” 一眼扫过去,吴衡便觉得风月白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再细看,是一个女孩子用的暖炉,心中还想一个大男人怎么用上这般东西,走近才从花纹雕工上认出,那是落落暖炉。于是,他改变了自己盛气凌人的话锋,竟然与风月白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承蒙圣恩,下官十六岁便一举登科。” 此话一出,吴衡与尚恩对视一眼,尚恩虽不言语,却表露出对风月白才华的赞赏。去年阅卷,尚恩就是其中之一,他记得风月白那纵横捭阖的文风,慷慨陈词,一时还成了阅卷官们争相背诵的佳作。 “四海未平,苍生寥寥,帝王一怒天下惧,君子发奋帝王安。夫社稷者,天家之责,百官之任......” 风月白不由的将目光转向这个正在背诵自己文章的男人,他并不知道尚恩的身份,自然觉得奇怪。当整篇文章背诵完毕,尚恩缓缓起身,一躬到地:“敬佩啊,十六岁的少年,竟能写出这样的奇文!在下九章院尚恩,今日有幸目睹才俊真容,还是托将军的福。” 九章书院?那就不奇怪了,三年一次的科举,阅卷官多从九章书院中抽调。可是,让风月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文章竟然会从这样的大学士口中诵出,不禁有些惭愧。 “可惜了,可惜了!少年郎,你若是意气用事,折损在了这件事上,那就真是我大魏之憾事。” 尚恩的烟雾弹放得恰到好处,风月白已然有些飘飘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六岁的少年怎会没有几分远大抱负?他也想有一天能位极人臣,做出真正能影响这个国家的决定。可是,眼下他连为姚舒文伸冤尚且不能,又能做什么? “风大人,您久侯门外是为了什么来着?” 吴衡想试探一下,风月白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他看见风月白眉头皱起,眼睛中正义的光芒再次燃起。便知道,还要再花功夫与他说理。 “将军,您是否曾经出资,让姚大人购入券票?” “姚舒文一家的生活如何,你比本将军清楚,不过是尽同僚之谊帮他一把,哪知道竟然是个骗局。” 三言两语,便将一切说得像是一场无妄之灾,但是:“聚宝钱庄卷款逃走后,是您帮他找到了聚宝钱庄的二掌柜,又搜出了他与景大人的往来票据。这些不假吧?” 吴衡摇摇头,爽快的承认:“确实如此!” “可是,您又为何要让下官找到崔迁与聚宝钱庄往来痕迹呢?一个二掌柜,骗了姚舒文,又骗了下官?” 他们找到了同一个证人,却拿到完全不同的证词,两人都没有怀疑。 “这话说得,那个二掌柜作伪证,本将军又如何能左右呢?大不了将他捉拿归案,大刑伺候,终究能问出实话。” 话应刚落,风月白无奈地一笑:“他死了,连聚宝钱庄的穆老板也死了。这个案子已经死无对证!可是,下官却知道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尚恩觉得风月白太不通人事,着急地朝他走来,可吴衡却伸手挡住了尚恩,凝视着风月白的双眼问他:“幕后黑手是谁?” 喉结上下一动,风月白两个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他笑了:“就是崔迁,还能是谁?” 书房中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尚恩眼中难得的才俊,终究没有让他失望。风月白转身离开前,吴衡告诉他:“把暖炉留下,落落很喜欢这个暖炉,我可不想再花钱给她打制一个。” 一个少年的成长,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轨迹进行,为官半年,他终于明白了姚舒文一生都没有明白的道理——低头! 魏帝好歹给了姚舒文一个痛快,崔迁则成了此次事件最终的牺牲者。割去了舌头的他,进了站笼,全城百姓都可以肆意的辱骂他,而他却不能出一言以复。 所谓站笼,看着只是一个木制的笼子,却内涵玄机。人站进去,往往脚不能平放,只能垫着脚站立,脖子被拉长变形,人也在疲劳中站着死去。 死亡不是手起刀落这么迅疾,而是一天天的熬着。 “小姐,咱们回去吧,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您偷偷跑出来,一定会责打奴婢的。” 小丫鬟苦苦哀求,可是景姿却始终挪不动脚,她每天都要来看看站笼里的崔迁。 “他是我的夫君,我来送他最后一程有错吗?”景姿诘问那个胆小的丫鬟,小丫鬟两头为难,不敢应答。 崔迁是无辜的!没有人跟景姿提起过事件的始末,可她就是知道崔迁是无辜的。她深深爱着的男人,是个明事理的儒生公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上天害理的事。只可惜,崔迁的父亲是个懦弱的男人,他继承了关内侯的爵位,却丝毫没有关内侯的魄力。 现在好了,魏帝下旨褫夺了崔府关内侯的爵位,这无能的崔壬,终究是成了崔家荣耀的终结者。崔府始终没有登门拜访,景姿的婚事也一直这么悬着。 宫里来人问询:“景小姐的嫁衣还要继续做吗?” 景淮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铜镜倾倒在地,瓷器花瓶化作碎片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唯有景姿坐在床头,不哭不闹,她只有一句话:“我要那件嫁衣,崔迁是我的夫君,死了也是!” 丧门星!景淮指着景姿破口大骂。她虽是庶出,却自幼养在主母房中,从来也不曾受过半点苛待,景葙有的景姿也会有。景淮对这个庶女是疼爱的,重话没说过一句。直到今天,他竟然将景氏一族所受的屈辱,加诸于景姿身上。若不是与崔迁的婚事,只怕他们也不会陷入京都舆论的漩涡之中。 “老爷,景姿的这门婚事,当时您也是欢喜的啊,谁又能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怪也只能怪咱们做爹娘的辨别不透,她一个闺中女子,能做什么?”就算是为了景葙,安氏都没有与景淮拌过嘴,今日说出这番话,不得不令景淮面色大变。 妇人之见,景淮不想再去纠缠此事,他现在只想要景姿一句话,那件嫁衣不做了。一向顺从的景姿,表现出异常的倔强。不知道她本来就倔,还是仅仅为了崔迁而倔? 如果那件嫁衣不够红,便用自己的鲜血去染红它吧!她像所有戏中的女子一样蠢,以为在袖中藏一把剪刀,就可以威胁到景淮。冷眼扫过女儿白皙的脖颈,锋利的刀口就贴在那里。 “做,做!”安氏着急得惊呼起来,养一花狸在身边,十多年也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乖巧懂事的人? “好,你们执意如此,那便让宫中做完吧。但是,我不会让你穿的,三月选秀,我会去向陛下讨要一个名额。” 三月再做三月的说吧,现在才一月,只要还可以看到那身嫁衣,幻想嫁给崔迁的那一刻,便足够了。生或死,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区别。跪地叩首,感念安氏在此时还能护着自己。虽不曾生下她,却也是一颗真心扑在了她的身上。 “母亲!” 二人相拥而泣,比起景妍,安氏更希望景姿入宫。景葙要的只是一个聪慧而有胆识的帮手,最好不要对姬宏铎有一丝一毫的念想,景姿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安氏的心,终于踏实了。 第三十六章 施小计平定后宫,圣旨下景掣远走 整个新年,从除夕开始就没有一件称心的事情。宫中接连听到的都是死亡的消息,无形的阴霾笼罩在皇城上空,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在此时称病,一向低调的娴夫人仿佛被魏帝推着一般,走向了后宫的中心。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集中到了锦绣宫上。 也许从一开始,苏玉笙就不应该管刘婼的事,由着玉贞公主冻死在冰雪之中。那样的话,就不会出现紫宸宫送女的事,魏帝也会渐渐将她淡忘。如今再要称病,岂不是惺惺作态。 “景府传来准信,那袭嫁衣仍需做完。” 漫诗解下披风,抖去上面的寒气。话语中充满了讽刺,景氏可真是闹了个大笑话,原本以为那位二小姐是个懂事的,可以让这件事快些过去,以达到他们息事宁人的目的。却不料,她对崔迁是真动了情,以死相逼,要绣房将嫁衣做完。 “快过来这里,外面风大。”苏玉笙笑着伸手拉漫诗来自己身边坐,虽说已经开春了,但天气仍没有放晴的意思。一拉颜漫诗的手,无比的冰凉。便将自己的暖炉递了过去,给她暖暖手。 苏玉笙称病的日子里,颜漫诗就像她的眼睛,时刻盯着宫中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们仅仅停留在讨论的层面,从不插手其中。世事弄人,再过不了这样袖手旁观的日子。 几个大事摆在苏玉笙跟前,后天就是上元节,宫中彩灯的布置安排须得她与杨鸿商量。可那杨鸿最是个难相与的人,依仗着太后的权势,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那里讨便宜。大不了全权交给他去办就是了,不就是他要贪上几笔,也出不了大乱子。 “可,姐姐是皇上钦点的人,不做点什么又怕得罪了皇上。” 就是这么个道理,过于消极的态度,只会让皇上不悦,届时惹气皇上与太后的矛盾,那才是百口莫辩。如何找个万全的法子? “不如姐姐先去给太后请安,问问她的意思?” 可这又怎么能行呢?自己一样主意没有,开口就去劳烦太后,别说太后本就因为景氏的事而在气头上,就算是平时,她也未必会与苏玉笙多言什么。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除非我这边先有个详细的安排,可是上元节彩灯安排,我从来没不曾留心过,一时半会儿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此时,才觉得景葙的不易,每天宫里千头万绪的事情,她都要过问,纵使有三头六臂尚且不一定能做得周全。 这还只是苏玉笙跟前诸多事项中的一桩,还有玉贞公主册封的赏赐,上元节宴席的安排,宫中上下的打赏......苏玉笙倒是有心,一样样的拿了个册子记着,可先办哪件,规矩如何?都是令她头疼的问题。 终究是颜漫诗脑子转得快,内官监的杨鸿虽有太后这个靠山,却也是有死对头的。谢致主管御览司,对宫中之事,自然不会多费心。但是,他有个干儿子成海,还是可以请来帮帮忙的。再者,尚宫局的女官们也多不买杨鸿的账,何不把周尚宫也请来商议? 苏玉笙左右权衡着,虽然顾虑成海会不会到魏帝跟前说自己无能,也顾虑周尚宫是否听命于皇后,而从中作梗。但是,几方聚在一起议事,总是可以的。难说,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有额外的收获呢。 事不宜迟,立马让锦绣宫中的人去请这几位过来,一同商议。 “诸位也知道,本宫是个没主意的人,为着皇家的差事,只能多劳烦三位了。” 苏玉笙这边说着,颂兰领着三个小宫女抬着托盘,站到三位身边。盘中各放着一封红包,杨鸿侧首看了一眼,立马笑得眯起了双眼,手还没有摸到那红包,便听到周尚宫道:“娴夫人过谦了,圣上点您协理后宫,自然是您有过人之处。什么地方需要下官出力的,您尽管说。”推开了宫女手中的托盘,继续道:“下官做事,自有俸禄,再拿夫人的红包,不合规矩!” 成海也一样的动作,接话道:“奴才在御前当差,夫人这不是为难奴才吗?有什么事是奴才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杨鸿不是不识大体了。僵硬在空中的手迟疑了片刻,也推开了宫女手中的托盘,学着他二人的模样说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 杨鸿贪财,周尚宫清高,成海会看势头。简单一试,才知道外界的传言一点不假。娴夫人也不再与他们客气,从颂兰手中接过记事的册子,逐一说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三个人并排坐着,自然都要表现出自己的风范,完全没有了推诿扯皮的模样。至于杨鸿,也算是识破了苏玉笙的良苦用心。 这个女人嘴上说着自己什么都不会,实则下足了功夫,除了十分细节之处没有顾及到,其他各项安排得清清楚楚。成海与周尚宫都不是蠢人,明账当前,他已然是贪无可贪。皮笑肉不笑的领下了宫中彩灯排布的工作,还要保证做得最好,压压其他二人的士气。 每年宫中的赏赐都要过周尚宫的手,什么规矩她自然清楚,苏玉笙才说,她也就应下了差事,没有多话。今年贺寒云的三十万亩盐田有了三百万两银子的收益,分拨宫中一百万两,解决了许多迫在眉睫的事。核算下来,如今也还有七八十万两,足够宫中的打赏。 上元节的宴席,依旧落在了成海肩上,一来他除夕宴安排的妥当,魏帝很是满意。二来,这是御前讨好的差事,他也乐意再操劳一番。 “诸位,本宫还算识得两个字,一切账目务必分明,每日午时与酉时都须到锦绣宫内报银钱用度,这样也是为了避免日后旁人找话说。弄得三位,出了力还不讨好。” 说得倒像是为了他们考虑,实则断了有人偷天换日的念想。 “还是夫人思虑周全!”成海不禁赞叹道。 回了宣政殿,将今日锦绣宫所见所闻一一说与姬宏铎,他只是一笑:“论人情世故她不敌景葙,可是谨慎盘算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便是魏帝对娴夫人的评价,而后又与谢致商议景掣之事,不再与成海搭话。从二人的对话间,成海也隐隐感觉到,景掣此番只怕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景府宣旨的事没有让成海去办,一切也都是上元节之后的事了。谢致亲笔起草了圣旨,又交给魏帝御览,盖上玺印后才骑快马向景掣府中而去。圣意明确,贬景掣至边塞扶离任军中参军。这几乎是一个闲职,不过是让他暂时远离京都,待上几年。等着这件事过后,再做打算。 “兄长,我是冤枉的啊!” 谢致走后,景掣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景淮府中喊冤。景淮避之不及,勉强见他已经是看在手足之情而冒险,哪里还管他什么冤不冤的鬼话。 “留着一条命你就庆幸吧,崔迁站笼而死,崔壬又被削了爵位,你能比他们更冤枉?” 景淮说罢,让管家送客,自己回了书房。 “这是一盘大棋,有人要开始下手了,我说得没错吧?” 书房中等候的是冢宰朱聪,景淮无奈的叹气,与朱聪共对一盘棋。无论是朱聪或者吴衡,他都不想与他们为敌,也不想与他们为伍。可现在还由得他去选择吗?好在,景掣经此一难保住了一条命,只望他能够在边塞谨言慎行,赶快平息事态吧。 “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边塞也是吴衡的人说了算,你那兄弟只怕早晚还要闯祸。”朱聪执黑落子,双眼注视着棋盘上的变化,口中却说着当世的事。 清脆的墨玉敲打着棋盘,景淮执白半晌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是一盘死棋,不知道何时自己又中了朱聪的圈套,被套得死死的。 “唉,我又输了!只是,可怜我那二女儿,这几天都快魔怔了。” “可怜,我朱家的侄女就不可怜吗?殒身宫火,一生求而不得。” 朱聪无奈的一笑,他们是外朝的男人,哪里又知道宫中的女人们究竟在演着一出什么戏呢?乐声起,大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你;幕布落,你领你的忧愁,我领我的悲伤。 第三十七章 教诲宫女字字真,嫁衣受污无可辩 春回大地,枯木也抽出了绿枝,鹅黄的嫩芽迎风而笑。 齐国使臣几天就要返程,乳母洪嬷嬷抱着晏南珽来到宣政殿内送行。回永安宫的路上,恰巧遇到给玉贞公主送赏赐的队伍。八名宫女四名太监手里都捧着魏帝的赏赐,最前面的是周尚宫,神色从容,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除了公主册封应有的赏赐,魏帝与太后都加了东西。 这条长长的队伍,在朱红色的宫墙掩映下,可谓惹眼。宫道内的宫娥太监都驻足观看,有知道的不免感叹魏帝对这位玉贞公主的宠爱,简直胜过了二公主姬锦钰。大多数则不敢说话,垂首立在一旁,待周尚宫他们走开了才小跑着离开。 “给齐太子请安!” 周尚宫远远看到晏南珽,跪地行礼。晏南珽不住地望向洪嬷嬷,“该说什么?嬷嬷跟你说过的啊!” “免礼!” 晏南珽稚声稚气地说罢,又跑到洪嬷嬷怀中。就连周尚宫都不禁感叹:“齐太子学说话真是学得快,年前还只会见你和刘婼呢。” “小孩子嘛,学东西自然快。”洪嬷嬷有意地避开了晏南珽聪慧等词语,她只希望这位齐太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在魏宫中等到成年,回到齐国便是最好。 此番前来,周尚宫也算是假公济私。请示了娴夫人,往永安宫里拨了两个女史,四个宫女,说是照顾玉贞公主的起居,实则是想着为刘婼分担些事情。这六个人自然是没得说,周尚宫可不敢把自己信不过的人往永安宫里送。 两位女史年岁稍微长些,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小宫女都不大,八九岁的模样,看着很是机灵。认新主起新名,这是宫里的规矩。名字,对这些女孩儿而言早就成了一个代号,叫什么全凭主子们高兴。 “都还没有起名字,你自己看着起吧,这些小事就别叫我操心了。”周尚宫说罢,不禁一笑,“现在你可算是日子有些起色了,不过,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别觉得从今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刘婼抬眸凝视着周尚宫,她说这话是认真的,说是提醒也罢,指点也罢,刘婼心中已经明了。此番妁伊册封为公主,已经让有的人眼红不已,说不定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路上呢。她哪里又敢掉以轻心?矮身一礼:“谢尚宫大人提醒,刘婼必然留心照顾公主。” “你们原来都叫什么名字?” 六个女孩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音,从入宫那一刻起,教习嬷嬷就告诉她们要忘记自己的名字。所以,不是她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而是不敢再提起。 “不怕,永安宫跟别的宫殿不一样,咱们这里没有主子娘娘,我与你们也是一样的。”看了一眼那两位女史,“甚至还不如你们呢!” 得了这话,小女孩儿们鼓足了勇气,也只是怯生生地说了一句:“真的吗?” “我叫明珠!”宫女中一个女孩似乎不再顾忌,说完自己的名字,瞪大了眼睛看向刘婼。 “还有呢?”刘婼扫视了其他几个女孩儿一周。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的人也会跟上。“我叫云裳”“我叫花名”“我叫惜若”......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第一个开口的女孩脸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惩罚,她愣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她却不敢伸手摸一摸。 “跪下!” 六个女孩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她们的眼中是错愕,是惊恐,是不安,是怀疑。这个刚才还低声细语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嘴。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凶极了,比刚入宫时见过的任何一位嬷嬷都凶。 “我今天告诉你们在宫里活命最要紧的一条,那就是守规矩!什么是规矩,教习嬷嬷们教给你的叫作规矩,主子们教给你的也是规矩,让你受罚受辱的都是规矩!你们刚才守了吗?”l 刘婼猛然回头盯着地上的六个女孩,她们都犯了错般低下了头,眼睛里噙着泪,拼命地的摇头。“第二条,不被诱惑。宫中人心险恶,你把她当朋友,她却把你当敌人,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不要因为我笑着跟你们说话,就被引诱。” 周尚宫嘱咐刘婼要谨慎,她也必须要教会这些小姑娘们谨慎。否则,威胁就将有机可趁。跪在地上的女孩儿们已经听懂了刘婼的话,都被吓住了。是时候说出第一三条生存之道了,刘婼俯下身子,说道:“第三,忠心!如果做不到,你随时可以提出离开,永安宫宁可无人伺候,也绝不会留一个有异心的祸患。” 什么是忠心,对宫中的女史和宫女来说,这可能是要用一生去参悟的道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让刘婼看到这刻骨铭心的忠诚。 “最后,学会感恩!能活着,就要感恩。” 洪嬷嬷在屋里听着刘婼的每一句话,她给女孩子们上的这一课,只怕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就是宫中极不守规矩那个,也是宫中最没有经受住诱惑那个。所以,她今天举步维艰,她是把自己失败的教训告诉这些孩子。可是,她们还太小,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刘婼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血泪的。 “中午,没有饭吃,算是对你们的惩罚。” 刘婼转身回屋,妁伊正在把玩着手中的拨浪鼓,发出“咚咚”地声响。时辰不早了,她还要去绣房,景府的嫁衣还等着她去一针一线的绣制。 绣房的春天也来了,门口种着的各色叫不上名字的花,都打起了花苞,不需要多久应该就会绽放开来。 “阿婼!” 绾心昨夜回来,今天才刚刚安放好自己的行礼,将屋子打扫干净。她见到刘婼是那么高兴,拉着刘婼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你知道吗?景府二小姐的那门婚事已然不了了之,可是她还是坚持要把这件嫁衣做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是一件多么喜庆的事,现在扯上了人命,真是不吉利。” “还有啊,宣夫人病了,听说是被吓病了的。” ...... 绾心不停地说,刘婼只是面带微笑的听着,她找来之前大家签字画押的册子,擦去上面的灰尘。终于,她脑子里已经被绾心的话灌满了,再也不能思考。才摇晃着绾心的肩膀说道:“好绾心,你饶了我吧!我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但是眼下咱们不还是得做嫁衣吗?别议论了,小心隔墙有耳!” 她们话应刚落,其余的绣娘也渐渐聚了过来,她们可能不曾弄清楚过刘婼的故事,但是关于刘婼的女儿被封为玉贞公主的事,早就已经在她们之间传开了。现在与刘婼说话的语气态度,全然发生了转变。 “我先点一下人。” 刘婼按照名单,一个个叫着绣娘们的名字,可是叫到紫莹时,却半晌没有人回答。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刘婼执笔在她的名字后面写下了“未到”二字。 “诸位,咱们一会儿先开了绣房,今天暂时不锈嫁衣。想必这几天大家都没怎么摸过针线,所以咱们就先绣一些别的绣片,待适应过来,明天再开始绣制嫁衣。” 大家都深以为然,看着刘婼取出钥匙开门的模样,还有些莫名的期待。她们走的时候,考虑到折叠会令衣料褶皱变形,故而就由嫁衣挂在木架上,然后用红布将嫁衣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门往两边一推开,高大的木架就映入眼帘。红色的布上有些灰尘,其余似乎与之前并没有区别。刘婼与绾心一起用力,才揭下了红布,细尘飞起,门外传来紫莹的声音:“我来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吸引,都转过头去看,再回首,之间那嫁衣上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墨点。 “啊!” 绾心捂嘴惊呼,那一刻刘婼的脑海中也一片空白。是谁在嫁衣上泼了墨?绣娘中爆发出了一阵议论,原本就因为新郎丧命而取消的一场世家亲事,此时更是蒙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晦气。 撇了撇嘴,绣娘们都不再想继续这项伙计,尤其是新年伊始的时候。仿佛只要沾染了这身嫁衣,大家都会变得晦气似的。 “刘婼,我没记错的话,这绣房可是由你负责看管的,钥匙也唯独你才有!” 紫莹趾高气扬的责问,一时间,刘婼也无可辩解。确实,这钥匙只有自己才有,能做出这事的人,似乎只有自己。 第三十八章 痴心女求母入宫,泼墨案百转千回 时过五更,天蒙蒙亮。屋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昨夜景淮宿在妾侍屋内,倒是省了安氏今早服侍的工夫。上了年纪本就少睡眠,又思虑景葙在宫中的处境,故而城楼上更鼓一响,安氏就睁开了眼睛。 那门外有人晃动,分明是谁在外面踱步。看模样不是很高,身形又似女子,安氏问道:“可是翠屏在外面?”翠屏是她的贴身丫鬟,兴许是猜着时间来伺候自己梳洗的。 黑色的身影迟疑了片刻,开口唤了声:“母亲,是我景姿。” 安氏还在纳闷这丫头怎么早早地在自己门外候着,转念一想,今日十六,是绣房开门的日子。叹了口气,她的心思已然猜到了七八分。顾虑着门外风大露寒,先招呼她进来。 果然,景姿撩裙跪倒说的就是入宫的事。安氏为难的咂咂嘴,想了半晌才道:“我的儿啊,你这不是为难母亲吗?你父亲那倔脾气,若知道我带你进了宫,还不打断我的腿?” “姐姐不是病了吗?您就说是入宫去看姐姐就行,届时您去栖凤宫,女儿独自前去绣房便可。” 主意是早就想好了的,她就是想去看一看那件嫁衣,似乎那是她唯一的期盼了。安氏的难处她也是清楚的,家中从来都是景淮说了算,如今出了这丑事,一向注重声誉的景淮更是注重家中女眷的一举一动。 见安氏仍旧为难,景姿拉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自幼母亲待我与姐姐都是一样的,您疼惜女儿,就帮女儿了下这桩心愿吧。”话到伤心处,低声抽泣起来:“崔迁已经亡故,女儿还能有什么指望,左不过是留个念想。” 拗她不过,安氏只得应下,又嘱咐道:“回来你爹问起,可别说漏了嘴。” 如何伺候安氏梳洗,这里不再赘言。只说一进了宫,母女俩便先往栖凤宫赶去。若说起来,此时正是各宫各局前来请安的时候,怎么栖凤宫会这般冷清?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觉察出了异样,心中越发觉得不祥。安氏最先考虑的,是否景掣的事影响到了景葙?可宫中还有太后在着呢,只怕不会坐视不管。再者,老爷回来也隐约说了些远谪景掣是太后的主意的话,只怕是景掣一人承担下了。 “可是姐姐身体不适,皇上心疼,便免去了早请安?” 身前便是引路的嬷嬷,景姿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贴着安氏嘀咕了两句。侧首看了一眼景姿,心中暗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姬宏铎是怎般模样她还会不清楚?早请安是不会免的,只会换到别人宫里去,如今的景葙只怕大权旁落,正是懊恼呢。 这时节,才意识此番来得唐突,莫在宫中闹出笑话,回去后才是有的吵闹。索性紧走两步,谦和的问那引路嬷嬷:“不知今日栖凤宫为何此般清静?” “这几日都是如此,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宫中事务便由娴夫人代理。”这嬷嬷何等人物,怎会不知道安氏的身份,于是宽心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奴婢看着皇后娘娘身子大好,过不多时又有的忙了。” 安氏连连点头道谢,不一会儿就进了栖凤宫内。 景葙见了母亲与妹妹,板着脸就是一顿数落:“你们好生没有规矩,入宫也不先递帖子,若是让那些说闲话的知道了去,还不知道要编排本宫什么呢?” 可是人已经站在跟前了,景葙难不成还要把她们撵出去?三人对视着,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主殿外步撵已经备下,景葙早起本是打算到太后宫内请安的,现在却是不能了。 看出女儿的为难,安氏微微一笑:“娘娘只管忙自己的,见到娘娘身体安泰,这可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下了。咱们先到绣房去看看,一会儿就回府。” 不提那件嫁衣还好,一提起又是景葙的一个心结。反正没有外人,睨了一眼景姿,却不好把罪过算到她的头上,只对自家母亲道:“你与父亲也是,挑个女婿不说非要是人中龙凤,却也不能找崔家那个啊,如今好了,景氏一门都跟着晦气。” 景姿虽不出声,脸色却早已大变,拉了拉安氏的衣袖,那意思是催着她走吧。安氏却觉得心中突然畅快了,素日里自己不敢说得话借景葙的口全说了出来。哪还想走啊,且听着吧。好好的羞臊羞臊景姿,也让她看看景府现在有多难做人。 “你们俩再单独去看那嫁衣,只怕是要闹个笑话,”景葙说着往头上又簪了一支和田玉簪子,气急败坏地说,“本宫陪你们一同去吧,外人也不敢乱嚼舌根。” 被训斥了一顿,还仿佛欠了多大一个人情,景姿始终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罢了,今日能见上一眼,也算达成了多日的夙愿。 绣房内发生如此大事,娴夫人协理后宫不得不出面。可是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皇后她们也会偏巧在此时到来。 事态还是一片混乱,刘婼咬定自己没有踏入过绣房半步,而其他人更是没有嫌疑。娴夫人自然相信刘婼不会撒谎,但是无凭无据又该怎么替她开脱。 王司衣负责绣房的一切事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不管不问,说是帮娴夫人彻查此事,其实不过是将污水一点点往刘婼身上泼。 “原先定绣娘的时候就是没有她的,付绾心执意要刘婼加入,又得了景府的首肯,下官真是为难啊。只得坏了规矩,破格让刘婼进来。如今回想起来,两次选拔刘婼都不在,做嫁衣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出现在名单之中,莫非是早就想要破坏这件嫁衣?” “王司衣,事实不是你说的这样的,刘婼不在,是因为......” 眼看着付绾心又要莽撞了,刘婼赶忙一把拉住她,她才赶紧改了口:“第一次,是因为王紫莹在井台旁故意滋事,将冷水泼在了她身上。错过了第一次,自然就不知道第二次是如何选拔。若真要说有人心怀鬼胎,也一定是王紫莹。” 这个付绾心平日里就牙尖嘴利,今日还好她脑子转得快,一瞬间王紫莹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王紫莹是谁?” 娴夫人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一干绣娘,开口问道。 “是奴婢......” 王紫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以如此方式扯到自己头上,面对娴夫人的发问却又不敢不应答。娴夫人看着跪行出来的王紫莹,模样倒是清秀,不想却能干出绾心所说的事。 “绾心所言属实?” 娴夫人审问起那日清晨的事,王紫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偷偷地看向王司衣。这频繁的眼神往来,吸引了娴夫人的注意,又问道:“王司衣,这绣娘可是与你熟识?” 王司衣身子一颤,低声道:“是下官的外甥女。”话语中总有些心虚的意味,为了能让事情继续下去,娴夫人开口打圆场:“这也不稀奇,可是她将冰冷的井水泼到刘婼身上,不知是否是仗着有你撑腰啊?” “这上哪儿说理去,紫莹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将冷水泼到她身上啊?定然是有什么矛盾吧。” 几句话又将娴夫人的目光引到刘婼身上,双眸凝视着刘婼,朱唇微启:“刘婼,可是你招惹了王紫莹?” 刘婼倒是神色泰然,回忆起那日清晨的事,也觉得来得突然。 “奴婢与她乃是初识,若有过结也是因为带着公主住宿不便,想要调换才与王司衣言语上冲突了几句。如今想来王司衣不好与奴婢计较,紫莹替她出头也不是不可能。”刘婼看到王司衣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知道她又要狡辩,便转了话锋:“不过,奴婢觉得此事要紧的是查清楚嫁衣被污一事,这些小过结不值得娘娘耗费心力。” 王司衣的嘴被堵了个结结实实,转头怒视着刘婼,却见刘婼若有所思的说道:“奴婢刚才仔细想了想,其实绣房的钥匙,还真不只是奴婢才有。尚宫局各处钥匙都在总房备了一份,而局中大人都可以接触到这些钥匙。这么算来,有嫌疑的人可就多了。” 眼看着事情正朝向有利于刘婼的方向发展,皇后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好不容易理出的一点头绪。 “分明是狡辩,局中大人有何理由做出这样的事?倒是你走到哪里都不安分,谁知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众人闻声,回头行礼口呼:“皇后娘娘千岁!” 苏玉笙也起身迎了上去,将景葙搀到主座之上。 第三十九章 寡助者岌岌可危,得众助刘婼脱险 一旁的景姿已经哭成泪人,景葙却抬起茶盏缓缓用了一口热茶,冷眼看着那布满墨迹的嫁衣。青绿配色很是端庄沉稳,墨迹其实也不是很多,就是裙尾上有巴掌大的一滩,其余的都是零星分布。只不过,作为崭新的嫁衣来说,真是看了让人心疼。 虽然不雅,但景葙仍旧让景姿好好的哭一场。毕竟只有看到她哭得这么伤心,有的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 “刚才审到哪里了?” 景葙很是聪明,她并未一来就挑娴夫人的刺,毕竟这是魏帝钦点的人,说她不堪重用岂不是打魏帝的脸。便作出接着她所审内容继续审理的模样,给彼此一个台阶,才能少一个敌人。 “回皇后娘娘话,刚刚说到绣房的钥匙并非只有刘婼才有,尚宫局内还有存备。故而,嫌疑者的范围一下就扩大了。” “刘婼的话倒是不假,本宫以为还要考虑动机,并不是能接触到钥匙的人都有动手的动机。宫里的人嘛,左右景姿也接触不到,多半都是因为本宫得罪了他罢。” 此话一出,众人不寒而栗,最后查出不管是谁所谓,必然都会被视为中宫之敌,这可比赶出宫去或是其他的惩罚要重得多。皇后心中并未真心容下过刘婼,若这一点被她察觉,只怕也会恨上皇后。 然而,此时的局势,并不容许景葙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只能用一些惯用的手段,一步步逼出真凶。 “娘娘,奴婢绾心,有几句话想说。” 绾心跪行两步,离皇后更近了些。景葙垂眸大量了一眼,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她都已经主动请求,那不妨先听一听。得了皇后的允许,绾心倒是沉稳,伏地叩首,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 “绣房刚开门的时候,奴婢与刘婼两人合力才将遮盖在嫁衣上的防尘布取下。而绣房闭门那日,更是四五个人站在高处才把防尘布盖上。而仔细看嫁衣被污的情况,应该就是拿绣房砚台内剩下的那边墨泼上去造成的。”绾心说着顺手指向离嫁衣最近的那张长桌,大家看到砚台正放在上面。 里面的墨已经干了,从凝固的痕迹上可以看出确实有用力破除墨汁的过程。 “娘娘,当时砚台是奴婢负责收的,但是奴婢清楚的记得它本来不是放在这里的,而是应该是放在您身旁的那张桌子上,与笔架在一起。”说话的绣娘叫月娘,也是绣制嫁衣的一员。 她一边回忆着当日的情形,一边说道:“砚台中的墨汁是我们平时勾线绘稿用的,当时砚台中确实还有不少墨汁,奴婢想把它倒了,但是刘婼说倒了可惜,用一张白纸盖住,等绣房重新开门,添点水一磨就可以用了。” “如此,那便是刘婼早就想好了作案的手段,故意让人留下的!” 离真相越近,真凶就越容易狗急跳墙,王司衣接着月娘的话,又将嫌疑引到刘婼身上。 “不不,娘娘!当时绣房内有十余人都可以作证,大家还七嘴八舌的夸刘婼节俭。若她真的想要用墨汁泼污嫁衣,岂不是太招摇了吗?” 月娘瞪了王司衣一眼,内心也察觉出王司衣对刘婼的敌意。而相处下来,人心都有个判断,王司衣平日里光会瞎指挥和骂人,只有刘婼会帮人加班加点的干活,会教她们各种刺绣的技巧。自然,谁可以信任谁不可以信任,不言自明。 “结合她们两人所言,嫔妾倒是有个想法。” 娴夫人低声对皇后说道,反正此事定然是某个人偷偷摸摸地干的,而且当时砚台中的墨汁还没有干,应该就是在绣房闭门后不出一天的事情。不如,大家互相证明不在场的证据,出宫的绣娘自然记录在册,宫内的女官也可以互相说一说从绣房闭门后三天的行踪。 “下官一直在紫宸宫内待命,除了下官之外,还有其余五尚都在一起。这一点,我们六位可以互相证明,两位娘娘也可以为下官等证明。” 周尚宫上前一步,俯身一礼,开口说道。其余五位大人纷纷上前,附和道:“诚如周大人所言,下官等都在各自职位上候命。” 所有绣娘都是出宫了的,除了刘婼与王紫莹。虽然刘婼仍在重点嫌疑人之列,但是她却没有急着为自己分辩。反倒是一个个女官互相自证后,除夕那夜王司衣的行踪,成了说不清楚的事情。 “下官......下官与紫莹在一处,她难得能留在宫中,除夕那夜便没有回去。”王司衣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乍闻此话,王紫莹一颗心险些蹦了出来,好在她很快明白了王司衣的意思,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奴婢与王司衣在一处。” 眼看着刘婼再次成了众矢之的,周尚宫也不免捏了把汗,她本想为刘婼证明,可是在不敢说这个谎。一切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王司衣......” 压抑地沉寂之后,刘婼又有开口唤了一声,王司衣无法控制的紧张神色已经写满在脸上,不由的“啊”了一声,算是答应刘婼。 “除夕夜,你几时几刻与王紫莹在一处的?” 这一问猝不及防,王司衣支吾了许久,只得懊恼的回复道:“谁会注意这个时间啊,就是一整宿都在一起呗。” “是吗?”刘婼微微一笑,“我怎么记得玉贞公主册封那会儿,我在紫宸殿外见到您了,只是您从紫宸宫内出来走得急,狠狠地撞在我的身上,还说我踩到了您的鞋,记得吗?” “你少诬赖我,你只怕是无人与你互证,才这般攀扯我的!我那夜根本没有去过紫宸宫,也没有见过你,谈何相撞?” 王司衣气急败坏地指着刘婼大声呵斥起来,样子确实不雅。 “我有没有诬赖您,咱们取出库房中存备的钥匙一看便知道。” “关那把钥匙什么事?” “咱们俩撞一起的时候,那把钥匙掉在了刚化了雪的地上,上面沾了泥。” 见刘婼说话的语气平淡,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皇后与娴夫人已经对王司衣产生了一些怀疑。又听得王司衣暴跳道:“你胡说,咱们撞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掉出什么东西!” 众人惊呼一声,王司衣有些愣住了,刘婼冷着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地笑,问道:“您刚才不还说没去过紫宸宫,没有见过我吗?现在怎么倒又承认了?”刘婼转身冲着景葙叩首:“皇后娘娘在上,王司衣说话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只怕是心虚了。” 景葙猛然一拍桌子,吓得王司衣跪倒在地,连连否认:“没有啊,娘娘!是刘婼设圈套来套下官的话,下官那夜当真是与紫莹在一处啊!” 见时机正好,周尚宫再次出面:“不如咱们请出钥匙,一辨真假?” 皇后点头同意,可库房内竟独独短了绣房的钥匙。周尚宫又下令:“到王司衣房内仔细搜查!” 果然,绣房的那把存备钥匙,就在王司衣的首饰匣子里被找了出来。 “姑母啊,紫莹早就劝你不要作恶了,如今引火烧身了不是?” 王紫莹放声痛哭,仿佛她早就知道王司衣做下了这恶事,好言相劝,可王司衣就是不听一般。 “你!” 王司衣手指着王紫莹,但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顾念着她是王家在宫里的希望,含着泪将话又咽了回去。 在宫里苦了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可以出宫回家了,却终究是作茧自缚,断了前程。一把年纪的王司衣,出宫是无望了,反而被中宫贬为粗使宫女,改了奴籍唯有老死宫中了。原本不用处罚的这么重,只可惜她得罪的是景姿,恰恰又赶上了景府最忌讳的一桩事。怒火之下,景葙只得将所有不愉快都发泄到王司衣头上。 景姿的嫁衣仍在赶制,刘婼宽慰景姿:“小姐放心,绣房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绣上纹饰掩盖磨痕。”为查验嫁衣更改的情况,景姿因祸得福,又有了入宫看嫁衣的由头,心下也高兴起来。 海水纹与祥云的恰当运用,合理的遮蔽了嫁衣上的墨迹,这段日子可苦了绾心与刘婼,几乎夜夜挑灯到三更。好在,景姿入宫一看,也很是喜欢。 司衣之职空缺了月余,转眼已是二月中旬。中宫下了懿旨,由周尚宫发文,升王紫莹为司衣。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不少绣娘为刘婼抱不平:“论实力也该是阿婼啊,怎么会是她呢?整日坐在绣房中,没见绣出三朵花的。” 第四十章 油灯下刺绣正忙,紫宸宫成海犯难 什么官职位分,对刘婼而言从来都是过眼云烟。只是周尚宫传完旨后,又专门把她叫了出去,对那日的事很是好奇。 “我知道你机灵,却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使诈的本事。” 周尚宫想起那时大快人心的场面,不由不对刘婼的临危不乱与灵活应对由衷感叹。刘婼则依旧神色平静,好像这些事都是不值一提的。 “宫中险恶,若自己都乱了阵脚,岂不是很危险。那日众人之中,唯有王司衣与王紫莹神色有异,我也是在赌。赢了便可以脱身,输了则万劫不复。您不也是一次次这么过来的吗?” 刘婼浅浅的一笑,像极了宫墙外那棵随风摇曳的梨花,清纯而美好。 “可是,王紫莹能得皇后首肯,接任司衣,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她只会比上一任更难对付。” 这就是今天专门把她叫出来要交代的话,刘婼回首注视着周尚宫的双眸,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前路不易,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大地回暖,夜里也透出些暖意。妁伊的春装宫里送了些来,刘婼又自己做了几身,完全够了。只是南珽长得快,洪嬷嬷与刘婼不得不挑灯,一边闲话一边赶制春装。 头对头的闷坐着终究不是事,洪嬷嬷最近又听得些闲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宣夫人的病可是好多了,听说圣上天天去看着呢,当真是天子威仪,连瘟神都望而却步。” 这是一种极其违心的说法,只怕是魏帝天天去过问,想动手的人也没有了机会吧。 “这病的起因是什么来着?有一次绾心好像提过一句,但我没大留心。” 洪嬷嬷停下手中的活计,回想了片刻,才道:“听说是除夕那晚宫道上遇到猫所致,说也奇怪,就算怕猫也不至于吓成那般模样啊?” 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人是不准养猫的。可是,猫......怎么如此熟悉,跟这畜生有联系的还有谁?刘婼的脑子就像断片儿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谁。似乎是个女人,跟她说了什么猫怎么的来着。 “发什么呆呢?” 看她半晌不吱声,洪嬷嬷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以为是魔怔了。这一来,刘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嘴里说着:“许是事情太多,我这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 “嗨,年纪轻轻的,说什么糊涂话呢。” 将有些钝了的针在头发上擦了擦,洪嬷嬷继续着手中的绣活。她在绣一个扇面,说是马上天气热了自己做一把扇子纳凉。刘婼侧首看了洪嬷嬷的扇面,正是那月下嫦娥之典故,若说绣人物还是洪嬷嬷熟练,眉眼之间跟活得一般。 “这月亮也好看,彩云追月,若即若离,似有似无。” 明月?除夕那夜无月,妁伊被成海抱走,刘婼跟着偷偷前往紫宸宫,这才有了与王司衣的相遇。可是,在遇到王司衣前,她还遇到没有资格赴宴的华美人。无比投入的在找东西,嘴里还学着猫儿的叫唤,刘婼一问才知,她宫里的猫儿走丢了正在找呢。 如今想来,宫中不许人养猫,华美人又怎能特殊。 “她在撒谎!”刘婼看着那扇面怔怔地说道。脑海中已经将一切连在了一起,华美人定是与宣夫人有何过结,才用此毒计的。不由的捏紧了手中的绣线,看她那出神的模样,洪嬷嬷真怕她刺到手指。 “谁在撒谎?你今儿是怎么了?” 一把夺过刘婼手中的针线,洪嬷嬷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此话是否讲得?刘婼还真是没有主意,终究只是自己的猜测,莫要无端端害了人的性命才是。 未免人担忧,刘婼摇了摇头,笑道:“许是累了,今儿不做活了,就陪嬷嬷说说话吧。” 屋内有孩子,刘婼总是小心的把针线剪刀收到小匣子里锁上。如今也是这般,又回头,问洪嬷嬷:“关于宣夫人的病,可还有什么说法?” “倒也没什么,左不过是华美人吃住都搬过去,让人感叹她们的姐妹情深,连皇上也顺带着对华美人好了许多。都是些闲话,有个东西倒要给你看看。”洪嬷嬷说着也将针插好,回屋去寻东西。 关于猫儿的话,暂时告一段落,其中深意只怕不是她一个自身难保的绣娘可以窥视的。须臾,洪嬷嬷再回到屋内手中捧着一匹玄青色真丝布料。 “你看看这匹布料如何?” 刘婼伸手一摸,触手温凉,质地柔软,倒是做寝衣的绝佳之选。于是直言道:“可以给南珽做件寝衣,这孩子夜里怕热,丝绸轻薄穿着就不热了。” 洪嬷嬷将布料往刘婼身边一放,叹了口气:“这是今年宫里赏下来的,可这孩子就是不领情,一看到玄青色就推开,给他做寝衣,那只怕整宿都别想睡踏实了。” “那,嬷嬷的意思是?”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刘婼心中泛起,玄青色女子也不适合使用,她把这布料抱出来,难不成是想要给姬宏铎做寝衣? 指了指那匹布料,洪嬷嬷扑哧一笑:“妁伊如今封了公主,你再不想承认,也不行。也不说让你像给太后做衣裳那般繁复,抽空给他做件寝衣,算是给他一个答复。” “答复什么?” 刘婼白了洪嬷嬷一眼,那意思反倒怪她多事。终归是过来人,洪嬷嬷如此做定然是有自己的考虑。长叹一口气,才说道:“宫中该如何生存,你是懂的。那天训斥几个小宫女的时候,你不也说嘛,要知道感恩。无论如何,他给了你们母女台阶和生存的资本,就该对他多一些善意不是。你们的过往,我也不清楚,也说不上话。但是,妁伊这个爹总归是要认,你的身份也不能永远是个绣娘啊!” “要你多嘴!” 似乎是真的恼了,这厢话才说完,刘婼便呛了一声。洪嬷嬷也知道不能再多说了,总之布料是留下了,如何抉择就看刘婼的心思吧。 紫宸宫内,侍寝的华美人已经到了多时,魏帝却仍坐在等下看书,久久没有就寝的意思。眼看着就要到二更了,成海借着换茶水的由头对魏帝嘀咕着:“夜里喝茶,常常难以入眠,要不就不换了吧?” 姬宏铎抬眸睨了成海一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成海自知犯了错,慌忙跪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瞧奴才这张不懂事的嘴哟,一开口就惹您恼。” 打也打了,姬宏铎让他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扔:“朕也是人,陪着笑脸去面对那些女人,总是需要做足准备的。对她们的刻意讨好,朕要逢迎,要夸赞。还要想着法子的逗她们开心,你真当朕是神仙啊?这些情绪说来就来?” 听罢,成海不由乐出了声:“都说皇上是世间顶幸福的男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谁能想到,您还有这苦恼?” 喜欢的人得不到,不喜欢的又整天在你眼前晃,谁都会有腻的时候。 “对了,让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重新捡起书卷,姬宏铎双目没有离开书,成海却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盯着自己说的。御前当差本就不容易,如今被魏帝安排去查的事,更是将他夹在谢致与魏帝之间。一边是自己的干爹,一边是随时可能让自己人头不保的皇上,他可真是难办。 “有些进展,肖建琛所说的猫尸内宫那夜当值的太监有说见过的。但是,给宣夫人抬步撵的又都矢口否认。奴才为难的是,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的。按说,应该抬步撵的太监们看得更清楚些,可是宣夫人那件血衣又是铁板钉钉的。” “尽说些没用的话,朕现在就是要知道那猫尸到底有没有,现在何处?你倒好,还让朕自己判断不成?” 谈半天也没有一句顺心的,脱去外面披着的衣衫,露出月白色的寝衣,姬宏铎像寝殿走去,给成海留下了一句话:“明天你仍办不好这事,朕就打发杨鸿去办!” 杨鸿那可是成海的死对头,眼下只怕还得往干爹那里跑一趟才行。究竟有没有猫尸,成海心里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谢致同样让自己闭嘴,他也不敢多言。 第四十一章 敦夫人被夺所爱,二公主深夜病重 朝阳的主殿内洒满了阳光,香炉上的狻猊貌如雄狮,吞云吐雾。薄薄的烟雾消失不见,却留下阵阵幽香。今日,玉阳宫主殿内焚的是蜜云香,据说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最适合在宣夫人殿中焚。 “姐姐,该吃药了。” 华美人手中端着巴掌大的白瓷碗,里面装的是深褐色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药汁。她才在宣夫人床头坐下,便熟练的将勺子捏在手中,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一吹,才喂到宣夫人口中。 “这蜜云香啊是皇后娘娘赐的,是不是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甜腻呢?” 宣夫人这几天显得极不配合,往往是药递到嘴边,又被她推开。深褐色的药汁洒在地上,那藏在其中的药味,四散开来。华美人掩着口鼻,不屑地看着宣夫人,此时寝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都吃一个多月了,也不差这几口,我要是你啊,索性早些死了好,苟延残喘的也是丢人现眼。” 一双圆瞪的杏眼死死盯着华美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扔人摆布的一天。可是,当年懿夫人的事她们做得那么隐蔽,华美人是怎么知道的?好在,贺轻眉只是心智不清,还没有变成哑巴,她可以开口问。 “当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足够令华美人辨别出她的意思。拾起地上的瓷碗,抿嘴一笑,跟一个疯子说话有什么意思,况且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们常说只有死人才能受得住秘密,那边等贺轻眉死了,她再到灵前说出真相吧。 “你的药洒了,我让她们重新煎一碗送来。” 话题没能继续下去,贺轻眉注定只能带着这份疑惑死去。但是,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皇后昨天来看过她,说是选秀在即,是天大的事,就是吊命也要让她挨过去。多么可悲的女人,现在连死都不能顺遂自己的意愿。 魏帝不再每天都来,然而赏赐的名贵药材却没有断过,太医院得令不管用什么药材,都要力保宣夫人活着。这一点,倒是跟皇后说的如出一辙。 “她今天的情况如何?” 昭凤宫时华殿内,敦夫人月卿正在挑选新送来的衣裳,去年盐田收入可观,今年宫里也松活不少。说起来,都是托朱氏与贺氏的福,奈何自己是无力报答她们了。 “哟,这件好看!” 华美人开口却没有提及宣夫人的病情,而是趁着敦夫人的雅兴,帮她挑选起衣服来。一袭紫色的长裙搭在敦夫人胳膊上,银线所绣的扶桑花很是不俗。还别说,绣房的绣娘们当真出了力气,今年的衣裳好看了不少。 “是吗?妹妹喜欢,便拿去吧。” 敦夫人将长裙在华美人身上比了比,慷慨的将一整套衣裳都给了她。华美人本是推辞的,嘴上说着什么自己衬不起这样的华贵,又说如此深紫色的衣裳不曾穿过,不知是否合适。左右都是些客套话,月卿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一套衣裳拿到手,华美人才说起宣夫人的病情来。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拖到选秀之后,可是这几日她的神志是越来越清楚了。今天竟然问起,我是怎么知道懿夫人的事的。吓得我是心惊肉跳的,真怕说漏了嘴,误了大事。” “哪有什么大事小事的,当年的事本就是出自她手,今日有此报应,不正是天道轮回吗?少搭理她,问起什么,说起什么,你只道概不清楚便是了。” 双眼紧紧盯着那身衣裳,至于敦夫人说的话,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半晌没有回应,敦夫人心中有些懊恼,不屑地白了华美人一眼,心道: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蠢人。恰好二公主午睡醒来,嚷嚷着要找娘亲,敦夫人这才打发华美人离开。 “夫人,她的眼光可真好,今年送来的衣裳里,就那一件是进贡的蜀锦。您怎么就这么大方,随口就赏了?” 子衿收拾着剩下的衣裳,忍不住嘟囔了两句。子佩则怕敦夫人真上了心,赶忙捡着一件牙色长裙道:“这件更适合咱们夫人,温婉大方,那紫色扎眼,给了她也要她敢穿出来。” 冷哼了一声,敦夫人从子佩手中接过长裙,又扫了一眼剩下的衣裳。果然,都是她平日里喜爱的素色,却又觉得过于寡淡。心里还真希望有一件色彩浓郁一些的衣裳,不要总是给人留下模糊的印象。可是,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浓墨重彩一次呢? “她兴许根本不知道那件衣裳的名贵,喜欢就拿去吧。野鸡始终是野鸡,换身衣裳也变不了凤凰。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缺人罢了,暂时先充个数吧。” “夫人,栖凤宫有芷女史来了,说是圣上想见二公主。” 宫门外传话的小太监火急火燎的跑进来,跪地说道。敦夫人多嘴问了一句:“皇上现在何处?” “嗨,栖凤宫呗,不然能是有芷女史来抱二公主吗?” 月卿低低“哦”了一声,嘱咐乳母抱着二公主跟有芷前去。心中却落下个老大的不欢喜,这个皇后也真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争气,便总是拿别人的孩子邀宠。这也便罢了,每次都是让人来抱,从来不让敦夫人在皇上跟前露面。 看出主子的不悦,子衿子佩又想着该怎么哄她开心。听说百花园内的山茶花开得正盛,牡丹也打了花苞,这么好的时节,不去赏花真是可惜了。 早早到了百花园的自然还有别人,景府的嫁衣终于有惊无险的送了出去,刘婼又想着趁着春意,多绘制几幅绣样,留着给娘娘们制衣之用。 绘得投入,连月卿一行人走到她的身后都不知道。 “大胆贱婢,见了敦夫人也不行礼!” 子衿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刘婼猛然回首,却见敦夫人正冷着脸看自己。放下手中的纸笔,跪地请安。敦夫人装傻充愣,半晌才让她起来,还说:“这不是玉贞公主的母亲刘婼吗?”本想再找几句便宜,却又想起皇后嘱咐过,轻易动不得刘婼,否则只会自寻烦恼,话说到这里才没有往下说。 “夫人说笑了,公主身份高贵,奴婢身份卑微,不足以与公主同时言说。” 未免气氛过于尴尬,敦夫人指着刘婼身旁的册子,道:“本宫能否看看?若有合心的样式,还要劳烦你呢。” 刘婼矮身,将册子奉上。远处年轻的宫女们正在欢快的放着纸鸢,春天的风是从地上升起的,所谓忙趁东风放纸鸢,正是这个时候。 一阵春风起,吹乱了刘婼的鬓角,敦夫人惊呼一声,只见那册子里的画稿从她手中四处飞去,落在花丛中的还可以捡一捡,那些落入池塘中,却墨遇水则溶,完全没了样子。一种说不出的冰凉从刘婼的心一直传遍全身。多少画稿是自己呕心沥血之作,那些鸟雀跃动的姿态,繁华初放的色彩都不可能再有。 罢了,只当是自己今天必然有此一劫吧。洪嬷嬷让自己安心在宫中绣寝衣,可偏偏不听她的跑了出来。 “刘婼,这风吹的不是时候,你不会怪本宫吧?” 合上那册子,敦夫人明显感觉到薄了许多,佯装出一副抱歉的神色,晃动着手中的册子对刘婼说道。 “不怪,都是风的错。” 接过敦夫人手中的册子,刘婼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告辞离开。将能捡的都一一捡起,一旁放纸鸢的宫女也帮着她捡。 “做奴婢都这么受人拥戴......” 看着她的身影,敦夫人不觉感叹了一句。旋即却为自己这突然的悲伤而感到可耻,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知道比刘婼高出多少,怎么能去羡慕她呢? 不出来还好,如今倒惹得更添了几分烦躁。心里想着锦钰应该快要回来了,但回到昭凤宫才知道皇后刚才派人来说了,皇上今晚在栖凤宫用晚膳,锦钰要吃过才回来。 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敦夫人始终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宫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女儿回来,终于乳母抱着锦钰出现在了宫门口,此时已经华灯初上,天如墨染。 “圣上今晚要宿在栖凤宫内,就先着奴婢抱公主回来了。” 锦钰有些不舒服,在敦夫人怀中翻腾了一会儿,问乳母可是吃了什么。乳母却道:“栖凤宫里今天做的东西,多半不适合公主吃,许是没吃饱饿着了。” “哦?”敦夫人突然来了兴趣,问道:“都是些什么菜?栖凤宫每次接去都会为公主准备专门的膳食啊。” “今日的膳食里有河鱼,公主吃不惯,只吃了几口,便嫌腥气怎么也不吃了。” 敦夫人听罢,又看了看怀中不安的女儿,对乳母微微一笑:“你也没怎么吃吧?”冲着桌子呶呶嘴,“本宫才让人热过的,你赶紧吃些吧,否则一会儿可怎么喂公主?” 乳母听话的吃了起来,连喝了三碗白果猪肚汤,还一个劲儿的夸昭凤宫的膳食就是比别处好些。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将公主交给她抱下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乳母房中的宫女来报:“二公主上吐下泻,哭闹不止!” 原本已经在栖凤宫睡下的魏帝,听闻女儿生病,也与皇后匆忙赶来。 第四十二章 点迷津谢致解疑,卜吉凶皇后落败 子时,宫里的人从不惧怕熬夜,嫔妃们熬夜等皇上,奴仆们熬夜陪主子。眼瞅着魏帝在栖凤宫安寝了,成海才腾出身来,去找御览司主管谢致。 谢致在宫里独有一间屋子,虽然不大却足够他安身的。小院里种着些他爱看的花草,每日除了批答御览司的折子,就是回来打理这些花草。 “干爹,这种累活,您就交给儿子做吧。” 成海从谢致手中接过水桶,这是他自己绘制图稿又教给尚功局打造的水桶,还有一把舀水的木勺,浇花的水壶,凑齐了一套。看着不大却很能装水,成海低估了它的重量,猛的一拎还险些闹出笑话。 “你看,这叫栀子,只要开了花就特别香。” 谢致指着小院中的花对成海说道,成海弓着腰跟在后面,这花他见过,于是搭话:“儿子听说,这花尤其喜水,每天都要浇上些才行。”说着手中的水壶已经倾倒出水,漫过栀子花的根系。 “不过,若说芬芳,儿子还是喜欢这架紫藤萝,一到花期就香气弥漫,还甜甜的。” 最初种下紫藤萝的时候,谢致才刚刚提拔为内官监,先帝赏下这小院,他就去要了一株紫藤种下。想想那时成海还小,如今花爬满了木架,成海也爬到了御前。当真是时光流逝,自己也老了。 “你大晚上来,不会就是想跟干爹谈花论草吧?” 所有的花都浇了一转,谢致领着成海回到屋内,倒了一盏茶如是问道。 成海转着手中的茶盏,看样子是有心事,其实他无需做出这幅模样,谢致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 “还不是那只死猫的事,要烦死儿子了,整天都在查究竟有没有那只死猫。” 谢致抬盏品了一口,问成海:“那你查出来了吗?究竟有没有猫?” 自然是没有个确切的结果,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为难,可现在侍卫们坚称有那只猫,内宫的人却怎么也不承认。他敏感的觉察到,这件事处理不好,必然挑起侍卫与内官的矛盾。若是平常,他定然会坚决的袒护内官,可那夜魏帝又传肖建琛来谈了一宿。 “所以,与其说你是在纠结是否有猫,还不如说你是在揣摩圣上的态度?” 谢致一语中的,道出了成海的难处。当然,他也猜到了成海此行正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干儿子是长大了,做事都知道要迂回。便也不再让他揣度什么,直言道:“宫中从来没有什么死猫,只有死掉的妖变皇子。” 他的语气是那么笃定,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成海懂了。可却仍然不知道魏帝那边该怎么交代,肖建琛毕竟是懿夫人的亲弟,魏帝究竟会相信谁? “啪!” 谢致一折扇敲在成海头上,力度不大,全是提醒。揉着脑袋,看向谢致,眼神中仍然充满了疑惑。谢致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终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无论侍卫说什么,当年的事已经盖棺定论,没有死猫就是没有死猫。圣上岂有自我否定之理?你如今就找足了证据,让圣上安心就是了,还要多想什么?” 揉着脑袋的手突然用力一拍脑袋,成海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还是干爹疼儿子,否则儿子还在这死胡同里出不来呢!” 本还想多陪谢致说说话,门外的小内侍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说道:“成海公公,二公主病了,皇上与皇后已经赶往昭凤宫,正到处找您呢!” 嗨!少不了这顿责罚,要来的终究要来,成海唯有认下,来不及客套什么,谢致催促他快些去当差,别误了事。 “圣上、娘娘,老臣初断二公主确实是食物中毒所致,其余几位大人的意见也是这样。” 太医院院首许问青在一番合计后,前来向帝后禀报。 “食物中毒?可知是什么食物?” 景葙心中有些不安,毕竟今天二公主是在自己宫里用的晚膳,若真是吃了栖凤宫的食物所致,那自己的罪责可就大了。 “这,暂时无法判断,还要列出公主今日所食的东西才能判断。” “快些去查,快些去查!”魏帝听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心下有些着急,让他查清楚了再来回话。 这一去又是半个时辰,昭凤宫内所食的食物列在一张纸上,栖凤宫内所食的食物列在一张纸上,细到喝了几次水,喂了几次奶都一一记下。可许太医拿在手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判断。 一个念头在景葙心中萌芽,盘算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圣上,从去年到现在,一会儿是天象不吉,一会儿是臣妾进香不顺,现在您最疼爱的二公主又无端端的生了病。要不,咱们还是传大卜进宫问问?” 景葙知道姬宏铎疼爱二公主,虽然有些冒险,却仍然试图将刘婼母女牵扯进来。看都不曾看景葙一眼,魏帝便已经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有道是问吉不问凶,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顺心,再找大卜入宫也只会平添不悦,皇后又何必呢?” 景葙讪讪一笑,嘴里说着:“左右都是为了二公主好,省得日后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也好有个防备不是。”她依旧是不死心,好像今夜一定要从大卜口中听出是谁惹出的祸一般。 “成海!成海!” 魏帝急躁的大叫这成海的名字,恰好他刚刚跑到昭凤宫,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汗,便进了主殿跪下。 “传大卜过来!” 成海领命又跑了出去,今儿这腿算是废了。可只要魏帝不发落自己,苦些累些也无妨。一抹笑意在景葙的脸上浮现,却又转瞬即逝。 命理盘在大卜的手中转动,他拧着眉等待着结果。姬宏铎打了一个哈欠,困倦袭心,支肘撑着脑袋。 “咔吧”一声响,命理盘停了下来,指针所指唯有大卜能看明白。 “如何啊?”姬宏铎懒懒地问道。 大卜看看魏帝又看看皇后,脸色凝重,说道:“不妙,对二公主很不利啊。” 如此刺耳的话也只有大卜可以说出,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脑袋早就搬了家。姬宏铎坐直了身子,先前的困意全都消失了。看得出他还是在意锦钰这个孩子的,景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醋意,似乎是自己不争气,从未见过姬宏铎如此着急两位皇子。 “细细说来!” “是,命盘所指乃是天上有新的星宿诞生,刚好占了二公主的命格,只怕会冲撞不断啊。” 似乎只要这颗星宿一直存在,锦钰就永无宁日一般。按道理,姬宏铎还应该关心这颗星宿所指为谁,手心微微冒汗,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个结果。这一切已经很明确,新诞生的星宿除了指向妁伊,还能指向何人? “下去吧,朕知道了。” 大卜有些错愕,景葙也大失所望。可就在这时,太医许问青拿着两张列满食物的纸走了出来,跪地行礼,将查实情况再做汇报:“圣上,今日公主足足吃下二十余种东西,里面互克者颇多,尤其是在栖凤宫内,就吃下十三种食物。” 景葙中的丝绢绞了又绞,无心之失倒成了有意害人。果然,魏帝立马回头,看着她的双眸,沉默了半晌,冷冷说了句:“你也是当娘的人,如何心疼儿女不需要朕来教你!” “皇上......” 魏帝抬手制止了景葙的辩解,敦夫人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伏地大哭:“姐姐,平日里您是最疼爱锦钰的,她隔三差五就要被您接去栖凤宫,妹妹都是放放心心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妹妹最近有什么得罪之处,您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妹妹呢?” 昭凤宫内只剩下这个女人的哭声,许太医也赶忙宽心:“夫人莫急,所幸食入的量都不大,公主排泄出去,老臣再仔细调理也就好了。” 此时此刻,景葙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无可辩驳,冷眼瞥向敦夫人,只为自己感到悲凉,终究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平日里大气不敢出的敦夫人,此刻竟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扎心。罢了,输了就得认! “皇后照顾两位皇子已经颇费心神,日后其他宫中的孩子,也少去劳烦皇后。” 这话像极了在为景葙考虑,实则是对她起了疑心,要将她的孩子,与其他孩子区别开来。得了这话,敦夫人自然高兴,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答复魏帝的话:“是,臣妾已经再不敢带锦钰去劳烦皇后娘娘。” “成海,皇后今晚也累了,送她回去吧,朕在昭凤宫陪陪锦钰。” 冰凉的寒风中,景葙单薄的身子抗住了一切,上了步撵只是斜靠着,看这如水的月色如何荡涤着宫中的污浊。 第四十三章 赏新衣安慰皇后,躲选秀景姿冒险 人世间最毒的是人心,而最坏的便是那张嘴。 此番二公主染疾,景葙本就有些冤枉,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她毒害二公主的消息,像长了腿一般,在整个魏宫中传开了。就连一向鲜少为宫中杂事发声的太后也第一时间,传皇后景葙入广元宫问话。 “还有不足十天就是秀女大选,你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 璇玑正在帮太后调理身子,祛湿艾草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太后只是闭着双眼,任由璇玑将自己的胳膊抬起,轻轻的按揉。 如此无妄之灾,皇后也始料未及,挥动手绢掸去悬浮在空中的烟气,低声认错:“儿臣确实冤枉,若说这些食物相克,那为何儿臣与圣上吃了又没事呢?” “哼!”太后冷哼一声,“小孩子吃的东西能与大人的比吗?大人身高体大,稍微吃些无妨,孩子娇弱则半点不能出差错。” 原本还想辩解几句的景葙叹了口气,侧首不语。太后知道她不愿意听,却也不得不提醒她:“你太心急了,往往容易让人抓住错处。若不是你一心想借锦钰讨好陛下,又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 未待皇后回答,太后又道:“听说你昨夜传来大卜,还有意想将祸水泼向刘婼母女,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陛下心尖上的人,你就别打主意了,他能容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总认着你胡来。” 在太后眼前她不敢狡辩,却觉得当着璇玑的面被如此揭穿,心下有些难堪。数次看向璇玑,对方却丝毫不理会她,依旧认真的替太后按摩身子,连手上的力道都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刘婼眼下就在哀家宫中,她给哀家做了一身新衣裳,美极了!缂丝的,哀家怕别人洗不清楚,正打发她清洗呢!一会儿啊,你也去看看那身衣裳,替哀家参谋参谋,大选的时候穿是否合适?” “是!” 这哪里是让她去看什么新衣裳,左右不过两层意思:一则刘婼现在已经是太后身边的人,提醒她轻易别打刘婼的注意;二则大选在即,她还是收心准备准备吧。 景葙跟着流月来到后院,今日阳光正好,太后养着的牡丹悉数开放,一派姹紫嫣红的气象。刘婼与另外两名宫女将洗好的衣裳晾晒在竹竿之上,水珠从衣裳上滴下来,落在刘婼红扑扑的脸上。 她们如此投入地打理着衣裳,全然没有发现皇后就站在她们身后。 “阿婼,皇后娘娘来了!” 直到她们将衣裳晒好,流月才开口提醒。皇后已经站了许久,她完全被那身衣裳吸引了。仿佛一只巨大的雀鸟立在高出,那五彩斑斓的色彩,让人惊呼,让人驻足。 可是,太后从来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看来,是刘婼改变了太后的想法,竟然大胆的想要尝试这身衣裳。 “皇后娘娘万安!” 面对刘婼等人的唱礼,景葙却被衣裳迷住,半晌没有做出回应。 “真漂亮啊!” 景葙不禁感叹,却见她们三人还跪在地上,这才觉得自己失仪,抬手令其平身。 “待衣裳晒干,奴婢们熏香完毕,就送到栖凤宫去。” 刘婼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身衣裳是太后让她为景葙做的?景葙有些愣住了,问道:“这不是给太后做的吗?” “原本是太后让奴婢绘得图稿,可她一看见,就想到了您。说您整日为后宫诸事操劳,鲜少穿得件舒心衣裳,便让奴婢按照您的尺码做了。” 阳光被景葙脸上的泪珠折射出七彩的光线,一闪而过,她赶忙抬手擦去,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跪地叩首:“儿臣些过母后!” 三月二十七,定好的日子。从全国各地聚集而来的秀女都到了魏宫门外,只等着皇城之门一开,无数女子的命运就将从此改变。 “二小姐,咱们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别紧张您一定能选中的。” 小丫鬟晚烟一边为景姿整理着头发,一边小嘴吧嗒个不停。她以为景姿是满心期望着入宫的,一旁的粉萼却始终沉默着,看景姿被晚烟烦得不行了,才开口:“行了,小姐的头发都被你薅掉了,无论结果如何,我和晚烟在这儿等您!” 景姿抬起袖子看了看,这身衣裳还是母亲与姨娘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原先的时候,姨娘总说希望自己嫁个普通人家,做个主母就行,可是当入宫的名册送到家中,她却别谁都高兴。 “你要是当上个夫人、美人的,姨娘也不用再低声下气的过日子了。” 夫人、美人,就这么好当吗?如今宫中三位夫人齐全,又哪有她什么事呢?冷冷的一笑,对晚烟与粉萼挥挥手:“回去吧,替我照顾好母亲和父亲!” 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小丫头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明明是件好事却觉得如此悲凉。而这挤满了马车和秀女的地方,如她们这般的还有很多。 “借过,借过!” 一个女子在人群中逆向而行,艰难的推开人群往外走。这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被她推搡到的女子都不悦的皱着眉头,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哎呀!你踩我的鞋了!” 终于骚乱变成了冲突,被踩到鞋的乃是位列九卿第一的右更吕大人嫡女。年十七,她的姑母便是冢宰朱聪之妻吕氏。三月下旬,天气微热,吕小姐正手执团扇轻轻摇着,哪知被这横冲直撞的秀女踩了自己新制的鞋。 上下打量着眼前着急的女子,吕氏微微一笑,立马化解了即将爆发的冲突:“这位妹妹,你是有急事吗?看把你的急得,马上要选秀了,让陛下看到可怎么是好?”取出手绢,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顺便把这条真丝的手绢送给了她,“你留着吧,兴许还能用上。” 这一来,扫了多少等着看戏的围观者的雅兴。那女子继续往前去,但是人群中已经自觉的为她分出了一条道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吕小姐这么好的脾气,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贴身的丫鬟那里取出一双新的鞋换上。 “吕家姐姐还特地准备了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呢?” 也算是见过几次,景姿慢慢挪到身边,搀着吕小姐打趣道。 换上了新鞋,吕氏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才见到是旧相识,轻轻捏了捏景姿的手:“好妹妹,可不许打趣姐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多做些准备,这不就用上了。” 这道是真的,上次去崔家猎场,她可是什么都备了两份的人。 “好姐姐,我真不是来打趣您的,是来求您!” “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 景姿四下里看了一眼,自己家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跟过来,便贴在吕氏耳边说道:“妹妹的心早就给了崔迁,如今他死了,我也没想好好活。只是爹娘看得紧,才勉强来这里走一遭。可我实在不想入宫,姐姐能否帮我?” 抬眼仔细看看景姿,算得上一等相貌,又颇有些才气。若是进了这宫门,入选是十拿九稳的事,奈何她却不想入宫。如今求道自己这里来了,吕氏低声问她:“你要我怎么帮你?” 景姿将吕氏拉到马车后说话:“姐姐,就让妹妹躲在这马车之内,待你们都进去了,我再搭着马车离开,远离这伤心之地。” 她这是想要逃跑,吕氏多大点闺女,哪敢轻易答应她,也有些为难起来。 “好妹妹,若让你家爹娘知道,只怕是要上我家闹事的。” 景姿知道她的顾虑,便又解释道:“不会有人知道的,只要马车将我拉出去一小截,我自有安排。” 看来她是筹划了许久的,不知道选中自己是否也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却很有胆识。吕氏从来没有想过忤逆父母的意思,便也是第一次做这惊心动魄的事。她左顾右盼,掀开马车帘子,对景姿说:“那妹妹保重吧!” 来不及千恩万谢,景姿迅速钻入吕家的马车。皇宫侧门大开,迎秀女入宫。吕氏遵从宫中嬷嬷们的指导,列队整齐,款款向这即将禁锢自己一生的宫门走去,就在进入门洞的那一刹那,她回头最后看一眼这自由的世界,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至于马车中的景姿,那边只能自求多福,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四十四章 无力抗争入宫中,大殿选秀待册封 秀女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皇城门前又恢复了昔日的安静。景姿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将头探了出来,她只顾着看那些进入城门的人,却没有发现,有人已经站在马车后观察了许久。 “你是刚到的秀女吗?” 景姿猛然将头缩回车内,她并不打算回答男子的问话,可是车外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请问,你是刚到的秀女吗?” 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那张脸,纯粹是做贼心虚的躲藏起来。时间缓缓流逝,景姿却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紧张地绞着自己手中的手绢,心道: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到了个多管闲事的。 “如果你是秀女,请赶快入宫吧,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是,我是吕府的丫鬟,在等着我们家小姐呢!” 景姿终于被她烦得不行,开口回话,希望他听到之后能够赶紧离开。 “丫鬟?” 肖建琛回忆着刚才那姑娘的打扮,虽说他是一个男人,却也见惯了宫里各品级的娘娘们平日里如何穿衣打扮。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戴上莲花金步摇呢?一个丫鬟,又怎么可能穿着一身罗绮?最关键的是,如果真是吕府的丫鬟,那么站在车旁的其他丫鬟和婆子,怎么现在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呢? 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一个秀女选秀之日,一个秀女竟然躲在马车内不愿出来,是不是根本就不愿意入宫参选呢? “姑娘,不管你是不是吕家小姐,我只想跟你说一声。皇宫选秀乃是天家之令,凡是应征女子不得缺席,否则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株连九族。所以,请你三思而行。” 马车内并没有回应,站在一旁的丫鬟婆子却有些焦急起来,尤其当肖建琛说道:“依在下看来,姑娘也不是吕家小姐,到时事发,只怕连吕家小姐都要受到牵连,岂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手心冒出的冷汗始终没有听过,连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景姿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逃避选秀,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想想府中的爹娘,还有宫中高居后位的姐姐,甚至无端被自己连累的吕小姐。她不能如此自私,算时间大典也差不多要开始了,电光火石之间,她决定放下自己的私心。 “别再说了!” 景姿用力掀开车帘,从马车内钻了出来。没用任何人搀住,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撩起裙摆就往那宫门中跑去。她以为,只要自己跑得够快,那种绝望和心痛就会被远远的抛在身后。选秀还要继续,她不能流泪,甚至不能有一点点悲戚。 入宫,成为帝王身边的女人,是多少平凡女子的愿望。唯独不是景姿的愿望,她曾经幻想寻一平凡夫婿,每日沉浸在相夫教子的安稳与幸福之中。可能是从小就看着景葙如何承受着皇后之位的重压,所以她虽然羡慕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呼风唤雨的权威,却并不觉得它们温暖。 景府已经有一个女子将一生的幸福埋葬在这森严的宫宇之内,为何还要将另外一个也送进来?默然驻足,转身,所有的一切浮华都已经在身后,这扇门,这堵墙,算是将自己所有的幻想都隔绝了。 城门外,一个腰跨佩刀的威武男子站在那里,应该就是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人吧!相隔太远,仿佛有烟尘弥漫在他们之间,彼此看不清面庞。 “司寇府讶士沈望旌嫡女沈棠舟,连州人,年十六!” 随着手执名册的太监通传,沈棠舟低头走进了宣政殿偏殿之内。 “臣女沈棠舟参见皇上、皇后!” 自打沈棠舟进入偏殿之后,秀女中传来几声切切查查:“原来她叫沈棠舟,不知道刚才她逆向而行,是为了什么呢?” “哎哟!” 秀女队伍的最后方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回首,只见一个步摇凌乱的秀女提着裙裾,与一位抬着托盘的小宫女撞在一处。那声惊呼正是小宫女发出的,旁边的嬷嬷白了宫女一眼。向前走了一步,问那秀女:“您是哪个府上的秀女?” “嬷嬷,我是驷车庶长景淮庶女。” 一听到景淮的名字,那原本板着脸的嬷嬷,立马换了脸色,轻声细语地关心道:“小姐怎么来迟了?”也不等景姿回答,便领着她往前去,“景小姐,这边请吧。” “姐姐......” 原本给景姿安排的位置,就在吕氏嫡女身旁,看到候选的吕氏,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吕氏也正绷紧了弦,等着通传,听得这么一声,缓缓回头,也是一惊。瞟了一眼周围,却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装出客套的模样:“妹妹,原来这个位置是给你留的啊?”说罢,又冲着领路的嬷嬷抿嘴一笑。 待那嬷嬷离开,看着景姿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伸手拉了拉她,低声耳语:“这便是你的命,既然逃不掉,就认下吧。” “沈棠舟,留用!” “哇,这还是今儿第一个留用的呢!” “倒也颇有几分姿色......” 看着沈棠舟从偏殿内出来,跟着引路女史离开的背影,其余的秀女羡慕之余,也生出不少嫉妒来。 “九卿右更吕独清嫡女吕瑶,年十七!” “吕瑶......绿腰......李群玉曾作诗《绿腰》,以述近观绿腰舞之感,怎么说来着?‘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姬宏铎坐在龙椅上,低声的吟诵起来。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吕瑶接着姬宏铎的那句诗,继续吟完整首,又道:“臣女不才,但若皇上不弃,可以为您舞一支绿腰!” 说罢,偷偷抬头,用余光瞻仰了一眼姬宏铎的伟岸模样。旋即,又低下了头,亦如莲花般温婉动人。 “哈哈!”姬宏铎为吕瑶的才气所折服,也被她的端庄大方所动。当场便赞了一句:“好一个绿腰美人啊,朕很是喜欢。” 景葙坐在一旁,与魏帝对视一眼,笑道:“臣妾也觉得甚好!” 随着一句“吕瑶,留用”,吕瑶的漫漫魏宫之路终于踏出了第一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她之后不久,景姿也进入到宣政殿偏殿之内。 即使知道没有这个可能,但她还是想试试能否落选。凌乱的步摇,也不去整理,脸上还有刚才留下的汗渍。 一看到景姿的这副模样,景葙便有些不悦,就在景姿向上偷看是,被景葙狠狠瞪了一眼。姬宏铎冷眼旁观着一切,不觉一笑:“葙娘是不是觉得阿姿难登大雅之堂啊?” 景葙娇嗔地看了一眼魏帝,转头责问景姿:“你怎么这般模样?” “回皇后娘娘话,臣女......来迟了,一路小跑着进了宫的。” “成何体统!”景葙一拍凤椅,眉眼间尽是威仪。 “好了好了,朕觉得挺好的,小女孩子不就是这般活泼的吗?”姬宏铎宽慰着景葙,却用一句话终结了景姿的自由梦。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对身边的成海说道:“留用吧!”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却是一喜一忧。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宣政殿内,引路的女史领着她向后殿走去。先前入选的几位秀女都在这里等候着,彼此见了起身行礼。 那沈棠舟是个温顺的,手中始终捏着一个东西,却看不真切是什么,对一位进来的秀女都行平礼问好。吕瑶与景姿本就熟识,见景姿进来,吕瑶起身拉住她的手,坐到自己身旁。 还有另外两位秀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也不与她们说话,显得很是拘谨。 第四十五章 祸从口出被掌嘴,探听口风诉衷肠 整整一日,漂亮的女子让人眼花缭乱,共计三百名秀女全部选完,却只有二十人被帝后挑中,而这二十人也未必能全部成为宫中的女人。她们还要在宫内待上一个月,若在这一个月内出现任何问题,则很可能还会被送回家中去。这样一来,天大的喜事就会变成一个家族,天大的丑事。 所以,聪明的秀女都会在这段时间养精蓄锐,不去与旁人发生冲突,以免祸及自己。宫中秀女们集中入住于长信宫内,有专门的女史与宫女照顾,每天还会有尚仪局的女官进来教授宫中礼仪,让她们尽快熟悉宫内的生活。 秀女们的服制是早有规定的,绣房按照要求,统一赶制。都是些简单的式样,除了她们入宫三日后皇后的先蚕礼有特殊着装之外,其余时候都没有过多的约束。 虽然只是观礼,但秀女们也无比认真的对待,毕竟这是入宫后的第一次活动,也是她们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姐妹俩共侍一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 为了先蚕礼,景葙早早的就起床梳洗,却冷不丁得听到这么一句。将手中的金钗一摔,恼得不行。有芷忙放下手中的活,冲出门去,只看见三个小宫女在打理着墙角的兰花,便问:“方才谁在这里乱嚼舌根子?” 三个宫女对视一眼,却又不敢说话。 “哑巴了?” 迫于有芷的追问,其中一个小宫女放下剪刀,跪地说道:“方才是奴婢说的......”看她的样子是还想辩解什么,却见有芷已经抬起手来,狠狠打了下去。那宫女粉嫩嫩的小脸上,立马出现一个鲜红色的掌印。 “掌嘴都算轻的,惹怒了娘娘,你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说罢,又抬起手,打在了另外一边脸颊上。小宫女红肿着脸,却不能伸手去挡,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这宫里的主子们要自己的命,就跟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有芷,娘娘说拖出去打,一来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听着烦心,二来也让旁的宫人们看看,做错了事是什么结果。” 说话的是有兰,她的手里拿着一片竹板,一头宽,一头窄。小宫女们看了不由的心惊,这便是掌嘴的刑具,有芷唤了个嬷嬷过来,一手拿着窄的那一端,较宽的那头就一下下狠狠地落在三个小宫女脸上。 栖凤宫外,三个小宫女跪坐一排,年长的嬷嬷挨个打着来,一时间哭声不绝于耳。哭声小一阵,嬷嬷就骂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让你们管不好自己的嘴!” 路过的宫娥太监没有不侧目偷看的,而今日又是先蚕礼,阖宫中的嫔妃都要随皇后出宫。这样一来,栖凤宫门口很快就聚满了人,行刑完毕,三个小宫女中晕过去一个,其余两人也是意识模糊。她们的脸嘴都全部烂了,围观的秀女们鲜少见到这样的场面,纷纷吓得哆嗦着不敢出声。 “训宫人!” 此话一出,连几位夫人在内都跪了下去,仔细听那嬷嬷训话:“今日宫中闲言碎语不堪入耳,中宫训诫之后再有犯者,加倍罚之。” 说罢,指了指身后三个歪歪斜斜的小宫女,见者惊心,哪还有不听的。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众人齐声唱道,又叩首三次,才各自起身。 这边结束,皇后景葙在有芷和有兰的搀扶下,缓缓从栖凤宫内走了出来。秀女们噤若寒蝉,唯有常年在宫中的嫔妃,还敢抬头看景葙一眼。 人群中,娴夫人、敦夫人与宣夫人站在最前边,景葙对三人微微一笑,便转身上轿。 轿子抬到皇城门口,又换成了马车,秀女们也在此止步,她们今天的活动便结束了。说是观礼,实则是送几位有身份的娘娘出宫,诸如婉八子、敬八子之类的嫔妃也在此下轿恭送皇后与三夫人出门。 “妹妹,你说皇后娘娘今儿是因着什么发的火啊?” 看着皇后的銮驾远去,宫门合上,敬八子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可她偏偏找了个不愿意理她的婉八子颜漫诗,反遭了个白眼和冷言冷语:“姐姐问的什么糊涂话,方才嬷嬷说了嘛,管不住自己的嘴。您不会都没听进心里吧?当心下次跪在那里掌嘴的人是你,妹妹看着可瘆人着呢!” 说罢,颜漫诗自顾自的钻进轿子,打发抬轿的小太监们回宫。 被这一番奚落,敬八子脸色大变,恨恨地看着颜漫诗的轿子,似乎是在咒骂什么。秀女们被女史带回长信宫,一路上竟然都未曾见到皇上。 “方才,我好像看到一辆明黄色的大马车停在门外,你们说会不会是圣上的马车?” 好奇的秀女们围在一起热闹的谈论,都期待着能够早日见到皇上。景姿实在被她们的愚蠢惊住了,魏帝天还没亮就去地里亲耕了,怎会与皇后同行?又看看那花痴的模样,觉得聒噪不得,紧走两步离开。 “你走这么快干嘛?” 吕瑶追了上来,挽住景姿的胳膊,柔声细语的跟她说着话。见身边无人,她们也可以到宫内走走,便约着一同去赏花。顺便,说一说景姿选秀那日怎么又进了宫的。 “若真能走,我早就走了。只是,那侍卫说得在理,我不能害了自己的族人,更不能害了无辜的你。一走了之,固然逍遥,可是你们怎么办呢?” 虽然早已经忘记了景姿原先是什么模样,但是现在出现在吕瑶眼前的,是一个渴望独立自由,而又刚强的女子。这几天吕瑶一直在想,景姿不想入宫是因为心有所属,不论生死都要不离不弃。那么,自己是否能这般爱魏帝呢?或者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被父母家人送进宫,谋求荣华富贵的棋子。 爱是什么?从小在闺阁中长大的吕瑶从来没有感受过,就连那日无意间对上魏帝的诗,她的内心其实也没有半点波澜。似乎本来就该如此,她只是做了父母希望她做的事。 “我没有爱过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只希望,可以与圣上真心相待。” 她想得很简单,自己真心对他,他也会将真心给自己。然而,对宫中之事多少有些耳闻的景姿,却不想打破她的美梦,或许有一天她会自己醒来。帝王哪有什么真心,姬宏铎就算有真心,那些为他生儿育女的后妃尚且没有分到半点,吕瑶又怎么会得到呢? “我只希望在这宫里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够了,什么权势地位,景氏已经有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了,根本不需要我去争什么。至于什么真心真爱,不奢求也不会给。” 说罢,景姿淡淡一笑,吕瑶则看着她,也没有表现出疑惑。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景姿的时候,吕瑶就知道,这些秀女中非要有一个能与自己争宠,那么便是景姿。可如今,只要她无心争宠,那么自己独宠后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给两位秀女请安!” 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提着竹篮匆匆而来,正与她们二人正面相对,吕瑶大方的抬手示意她平身。宫女起身,又疾步离开。 “宫里的人都这么匆忙的吗?” “兴许是吧,她们都有做不完的伙计,不走快些可不行啊。” 眼看要到日中了,二人也回长信宫内,准备用午膳。 夜晚,当姬宏铎结束了一天的亲耕回到紫宸宫,他没有召见任何一个妃嫔,只想看会儿书,然后早些歇下。 “皇上,这是永安宫新送来的寝衣。” 成海抱着一件玄青色寝衣站在门外请示,才开始姬宏铎并没有反应过来成海的话,只是胡乱指了个地方,让他放在那里。可待成海出去将门合上,他才想起永安宫,不就是刘婼所在的地方吗?赶紧仍在手中的手,跑到寝衣前,举起来看了看,摸了摸。 换下旧的寝衣,穿上这一件,在这回暖的春天里,还有些凉,但姬宏铎的心是热的。 “假装不在意朕,现在还不是过来送寝衣了?” 姬宏铎得意极了! 第四十六章 新妃入宫排住处,池畔绘花全不知 “娘娘,新秀册封的册子奴才给您放这儿了,皇上说住所由娘娘安排便是。” 四月芳菲满园,原本因为锦钰中毒一事,而与皇后闹得不可开交的敦夫人终究是服了软。明面上皇后不曾对她苛刻,背地里却将她从一切宴会名单上抹去,就连大病初愈的宣夫人,都比她在皇上面前出现的次数多。 自己的母家还指望着月卿能再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呢,可再这么下去,别说诞下皇子的事了,就算是锦钰也不一定能够一直得到皇上青睐。 恰好景葙正是用人之际,敦夫人主动示好认输,她也就不多计较。然而,现在不计较,并非原谅了敦夫人的陷害,只不过是将这一箭之仇隐忍下来罢了。 “有劳成公公!” 景葙客套两句,便打发有芷送成海出栖凤宫,临别之前,成海却不知怎么地一个劲儿盯着有芷看。一眼两眼倒也无妨,可看得多了,有芷有些不自在起来,摸了摸脸上,问道:“公公这般盯着有芷,可是因为我脸上有什么污秽之处?” 这么一问,成海立马收回了自己盯着有芷的目光,破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的语气神态都很暧昧,直觉告诉有芷,一定是有什么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在下人间流传,否则成海不会这般模样。一回到栖凤宫,便很不高兴的样子,有兰还打趣她:“怎么送个人倒送出一肚子气来了?” 有芷哪有心思跟她闹,瞪了一眼,便转身站到景葙身旁。一切都尽收眼底,只不过如今不光敦夫人在,就连娴夫人、宣夫人也在主殿内坐着,就算真有什么事,也只得先放一放。 “宫中三夫人历来是齐全的,”景葙开口说道,“所以,大事小情本宫也总有个商量处。今儿又要辛苦三位夫人了,看看此番新入宫的嫔妃怎么安置?” 话音刚落,有兰先翻开成海送来的册子,将几位新人的册封情况大致做了宣布。 “哟,看来这吕家妹妹很和皇上心意,不仅封了良人,还赐了封号!” 敦夫人率先开口,娴夫人也接着她的话说道:“明乍有功,明达不滞者曰敏,应该是个颇有才气而开朗的女子。” 回忆起那日宣政殿选秀的情景,景葙也赞同道:“确实很有才气,据说还会跳绿腰舞,是个多才多艺的。” 自从病愈以来,宣夫人似乎转了个性子,也不再处处针对皇后,反而温婉恭顺起来。在她看来,自己今日不过是来作陪的,不需要给出什么意见,附和就好。可皇后却丝毫不给她沉默的机会,专门点她问道:“宣妹妹有何想法?” 因病而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答道:“臣妾一切以娘娘圣意为上,未曾有什么想法。” 气氛并不是很轻松,看着宣夫人这般较弱模样,娴夫人又起了善心,替她解围:“宣妹妹久病初愈,对宫中之事只怕不甚清晰,不如就少让她劳神了吧?” “不过就是病了三个月嘛,娴夫人病了快一年,不还是替本宫把这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景葙颇有针对之意,娴夫人则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打下的基础好,谁都可以做到嫔妾那般。” “哟,娴姐姐说笑,妹妹就不行。”敦夫人扶了扶头上有些松动的金钗,毫不客气的说道。她这一句话,自然是为了在皇后心中增添几分好感,至于是否得罪娴夫人,她可不在乎。 见这咄咄逼人的话是因自己而起,宣夫人竟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娴夫人,为了止住她们的对话,宣夫人说道:“若娘娘不介意,那轻眉有些想法。” 微微抬手,示意贺轻眉说下去。 “这些人中紧要的也就是吕瑶这般的,众多更衣不如先分散在各宫之内,臣妾在着的玉阳宫多是空着,这些日子一病更是冷清,不如就分几个过来吧,也好热闹热闹。” 景葙嘴上说着“很有道理”,心中却怕贺轻眉借此机会培植自己的人,便挑了几个类似沈棠舟这般姿色不错,却略显蠢钝的人到玉阳宫内。 “本宫记得温淑夫人过世后,明粹宫便一直空着,不如就把敏良人安置到云淰殿吧!” “是啊,明粹宫空了许久,也该添添人气了。” 敦夫人也同意皇后的意思,其余二人自然无话可说,都知道云淰殿不是一个好地方,可是吕瑶命该如此,谁又能奈何?不由分说的,皇后将七子景姿安排去了敦夫人的昭凤宫。却不知道是敦夫人照顾景七子,还是景七子会好好“照顾”敦夫人。 帮着景葙说了这么多的话,最终景葙还是在敦夫人身边埋了一颗炸雷,所以三位夫人离开时只有慕容月卿的脸色最难看。 “宣妹妹,一同走吧!” 难得娴夫人相邀,贺轻眉站住了脚步,等着苏玉笙。 “其实,你刚才大可不必为了我而顶撞她的。” 贺轻眉觉得苏玉笙划不来,毕竟二人之前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如今平白无故还欠了个大人情。可是在苏玉笙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自从宣夫人病了这一场之后,确实没有原先那么招人讨厌。但若说苏玉笙从此对她生出好感来,那也是不可能的。那时那刻,可能是觉得同病相怜吧,才会帮她说话。 “不是什么大事,你可别多心。我只是看你脸色不佳,兴许是在宫中别的,所以才邀你一起赏赏花,散散步。” 四月下旬,荷花已经开了,清幽的荷香似一缕缕看不见的薄纱,牵引着人们向它走去。荷花池畔,凉亭之内,两位夫人走累了便坐下休憩。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顺着娴夫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贺轻眉看到一个身着绿群的女子,正专心致志的画着什么。仔细又看看了,不由一惊。 “刘婼?她在这里做什么?” 颔首一笑,苏玉笙说道:“说来好笑,在锦绣宫内待久了便常常想往外跑,最近我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见到她。” “姐姐看到她不觉得恶心吗?” 这话问得苏玉笙眉头一皱,不解道:“为何恶心?” “一个罪臣之女,入宫为奴却招惹皇上,诞下公主。皇上数次想要册封她,却都被她拒绝。好一招欲擒故纵,反而将皇上的心死死抓在了手中。” 原来贺轻眉没变,她还是这么嫉恶如仇,还是这么敢说敢做。难道,她刚才是想在皇后面前掩饰什么吗?当远离皇后,她便表露出真性情来。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身,你从这么厌恶她吗?” 对于苏玉笙的这个问题,贺轻眉先是笃定的点头,而后却又摇头否认。 “不仅仅是这样,我还讨厌她的做作,骄矜!总之,她身上没有什么是我喜欢的。” 这么多么彻底的否定一个人啊,苏玉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即使景葙横生出来,抢走了她的后位,她都不曾如此恨过景葙。 “她每天都来,绘制新的图样,而后回到绣房做成衣裳,据说她在绣房很有威信。能够得到那么多人信服,定然是有真本事的。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记得她遇宠时才十五岁,那年你还没有入宫,瑞文也还在。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得有多爱这个男人才会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啊!” 贺轻眉不屑的一笑:“一身贱骨,自然只有爬上龙床才能变的高贵,姐姐莫要被她那模样欺骗了。” 二人终究无法契合,便都只能尴尬一笑,换了个地方赏景去了。 你站在池边绘荷花,赏荷花的人也在赏你。未曾与她们说一句话,却成了她们谈话的主角。刘婼仍旧沉醉在千姿百态的荷花之中,她想要找到一朵最美的,绘成图稿,给妁伊做一件红色莲花肚兜。 而那个穿着红色莲花肚兜的女儿,竟然像洪嬷嬷说的一般,见风就长,转眼故事到了妁伊三岁那年。 沈棠舟因为有孕,从末品的更衣晋封为正六品长使,她那仁良的性子也确实配得上魏帝赐下的“如”字。 这一年的秋天,从清欢一声撕心裂肺的“如长使小产了”开始。 第四十七章 取画册慎如称赞,掏鸟蛋初见雪朗 “付司衣,付司衣,这件衣裳王司衣觉得做工不佳,您过过目,属下觉得无论是走线还是绣纹都很用心了。” 随着这一声请示,原先绣房内靠窃取刘婼绣样而受到重用的付绾心,已经实现了成为女官的愿望。身后叫她的是今年刚入绣房的年轻绣娘,正捧着一身衣裳渴望得到绾心的肯定与赞誉。 绾心接过衣裳,仔细看了看,嘴里念叨着:“绣法老练,搭配得当。给谁做的衣裳?” “回大人,是给敏良人做的衣裳。” “嗯,不错!颜色也是她喜欢的。”将衣裳还给那绣娘,绾心赞道:“你做的很好,王司衣的绣工还不及你呢,不用理会她的意思,只管送去吧。” 果然,敏良人看到衣裳的那一刻,开心的像个孩子,还赏了送衣裳来的绣娘。绣房之内,能够得到主子的赏识,便是立足的根本。付绾心深知这一点,也把这份对手艺的信奉传递给每一位绣娘。 “绾心,这几年在你的打理下,绣房还真成了宫中的一片净土。” 司饰大人慎如,净土刚好过来看衣裳的颜色与纹饰,好回去给主子们搭配首饰。看到绣房内一派欣欣向荣的状态,很是羡慕。毕竟与这几的司饰司比起来,这里真的充满了能量与干劲。最关键的是,很少有主子们来插手绣房的工作,可是司饰司......不提了,慎如现在都还有一件头疼的事呢。 “哪有什么净土啊?不过是,看你怎么去看待罢了!” 绾心将今年夏装的图样册子递给慎如,嘴上谦虚,心里却也很是为自己而骄傲。 “对了,怎么不见阿婼?” 这两年来,慎如与刘婼搭档创造出了一件件震惊魏宫后妃的衣裳首饰,一时间只要是她们俩做的似乎都成了宫妃们追捧的对象。 “她去给太后量体裁衣,说是病了一通,太后身形消瘦,原来的尺寸做得衣裳不合身。” 是啊,忘记了刘婼还有太后要伺候。 “对了,那日听皇后娘娘说,是不是你们绣房偷懒,皇上一件寝衣穿了三年多,破了口子竟让御前的女史帮他缝补,又继续穿呢!” 绾心听罢,掩嘴一笑:“可是一件玄青色的寝衣?” 慎如讶异地点点头,却听绾心贴着自己的耳朵道:“那是皇上的心头之物,阿婼三年前做了送去的。” 原来如此,慎如不禁摇头,这两个人啊!一个明明有嫔妃之实,却就是不接受册封。一个明明心里装着心爱的女人,却还要往这宫里不停的装女人。终究是主子的事,她们不好多言。慎如拿着册子,道谢离开。 悠长寂静的宫道上,传来两个孩子的对话。 一棵仅有碗口粗的树上,爬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比他稍小一些的女孩儿站在树下,抬着头盯向树上那个诱人的鸟窝。 “南珽哥,你再往上爬一点,还差一点点就能够到了。” 小女孩焦急得直跺脚,指挥着爬在树上的晏南珽不断的挑战自我。豆大的汗珠从晏南珽额头上往下滴,他的脚微微有些发软,手却还在往上够着。此时的他,只敢抬头看,因为他知道自己打小怕高,往下看一眼,非掉下去不可。 “不行了,咱不要了好不好?我全身都在发抖!” 晏南珽似乎求饶一般对着树下的妁伊说道,可妁伊将小手一抱,哼了一声:“南珽哥哥就会骗人,上次我说你捞不到鱼,你还逞能,最后险些掉到池子里。这次你又说要掏鸟蛋给我,可是鸟窝都还没有碰到呢,就说算了。” “好妹妹,这棵树真的比我想象的高,再不走洪嬷嬷又要罚我了。” 一想起上次捞鱼被罚的事,晏南珽尚且心有余悸。 红墙之内,便是栖凤宫的后殿,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躲在角落里偷听着他们的对话。阳光底下,他只有戴了斗笠,将纱幔放下来遮住脸才敢出来小院子里走走。除了哥哥之外,他没有见过宫里任何一个孩子。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个兄弟姐妹,但都只是听说过名字。 “你好,我叫雪朗!” 斗笠下的孩子反复的练习着该怎么去跟他们打招呼,可他还没敢从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便听到一个嬷嬷惊呼一声:“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在接下来,一个瘦小的太监三两下爬上了树,将那男孩抱下来。雪朗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听到声音。应该是走了吧,这里是母后的栖凤宫,轻易也没有人敢靠近。 小雪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又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有贴心的朋友。他们知道蝈蝈是绿色的,怎么养才最能斗。他们知道糖藏在哪里,可以一次吃个够。不会像福满他们一样,除了管束自己,就不会说句贴心的。 这不,福满又来了。 “皇子,您怎么跑出来了?外面这日头多大啊,晒着你又该疼了。” 他不停地唠叨着,重复一些雪朗听腻了的话。 “福满,大哥去书院了,母后也许久没来看我了。他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福满抱起浑身纯白的雪朗,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怎么会呢?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皇子的人,可能是hi太忙了。” “父皇爱我吗?我已经不记得父皇长什么样子了......” 雪朗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福满,好像很渴望一个肯定的答案。福满已经骗过他许多次了,这一次也不在话下。他张嘴便道:“那是当然的,除了皇上还有太后娘娘,都是爱你的。” 这一点雪朗是深信的,皇祖母是来看自己看得最勤的,她总会给自己带一些有趣的小物件,或者好吃的。其中有许多,都是父皇托她带来的。 第二天,那两个孩子又来了,他们先是在树下商量了一下,这一次妁伊决定自己亲自上树,晏南珽负责把风。 商量定了,妁伊便摩拳擦掌的准备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爬树,她今后的人生会为眼前这个男人爬无数次树,而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才开始晏南珽是彻底认怂的,他实在惧高,况且把风的人也很重要,他更能胜任。 可是,当妁伊把手脚放在树上时,他突然改变了注意,无比潇洒的将妁伊往身后一推,说道:“爬树这种事,还是让男人来做吧!” 他们来了! 雪朗听到墙外的说话声,又戴了斗笠趁福满不注意跑了出来。这一次他决定勇敢一点,自己要站到太阳下去,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晏南珽这一次确实比昨天争气不少,至少头已经探到墙头上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盯着自己。眼睛才从墙头上冒出来,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戴着斗笠的孩子对自己招了招手:“你好,我叫雪朗!” “我的妈呀!” 晏南珽一慌,只当是抓自己的来了,哪顾得上听他说了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树干缩了一截,吓得不轻手上没了力气,人就摔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晏南珽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地响,而妁伊竟然还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自己来!” 妁伊果然天生比晏南珽更会爬树,虽然笨拙,可她终究还是将脑袋从墙头上探了出来。这次换了人,雪朗依旧站在那里,脸上已经开始起红疹,但是他依旧在等待跟朋友们打招呼。 “你好,我叫雪朗!” 妁伊愣住了,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像个小雪人,快站到阴凉处来,太阳底下多晒啊!”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正在盯着大太阳作案。 鸟窝近在咫尺,妁伊又往上爬了几步,终于够到了。她把自己的“战利品”在雪朗眼前晃了晃,她看到胖胖的福满从雪朗身后走来,便对他挥了挥手,低声说:“再见了,小雪人!” 之后,她飞快的从树上下来,拿着鸟蛋在晏南珽眼前显摆。晏南珽突然哭了,不是因为嫉妒或自卑,而是他的头有些疼,而一群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怎么有孩子的哭声?成海你去看看!” 第四十八章 妁伊被罚帝求情,女学为师苦担忧 妁伊的爬树行为,终于给她惹来了祸患,连带着身边的女史宫女,那夜都被刘婼罚跪在永安宫的院子内。 “阿婼,要不算了,她还小不懂事。” 开口求情的竟然是姬宏铎,他一脸讨好的看着刘婼,希望能够不要再罚妁伊跪在门外了。可是刘婼丝毫没有退步,反而义正辞严的告诉魏帝:“她自己去爬树也就算了,竟然怂恿南珽去爬树,这孩子惧高,妁伊是知道的。这些都不计较了,南珽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了,脑袋受了伤,要有个好歹咱们怎么像齐国交代,这是关乎魏国社稷的大事啊。” 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度,刘婼已经站在了制高点上,那便退而求其次吧。 “那就再跪一刻钟,一刻钟之后让她先进来吃饭怎么样?” 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晏南珽,刘婼思忖了片刻,说道:“那得看南珽的情况,他若没事妁伊就可以进屋吃饭,他若有任何闪失,妁伊今儿可不是罚跪就行的。” 宫里还从来没有哪位母亲这么严厉的惩罚过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倒让姬宏铎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感觉,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个严厉的妻子,还有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女儿奴。心中暗暗为这短暂的感觉而欣喜。 “皇上似乎很开心啊?” 姬宏铎一时得意,完全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喜悦之情写在了脸上。而细心的刘婼扫视一眼,便全都捕捉到了。这么一问,姬宏铎有些难为情,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的事,这个妁伊真是给朕惹了个大麻烦!” “呜呜呜......哇哇哇......” 妁伊突然在院子内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不忘记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膝盖:“太疼了,妁伊疼......娘亲不要妁伊了......” 这一声惨过一声的嚎叫终于让刘婼败下阵来,气急败坏地看着魏帝嗔怪道:“果然是你的女儿,耍赖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姬宏铎为女儿的机智而放声大笑,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有这么耍过赖吗?管他呢,至少现在刘婼投降了,走出去抱起女儿不停地哄着。 太医替晏南珽看诊结束,后脑勺肿起了个大包,却没有大碍,可能还是因为日头下爬树中暑加剧了头疼。开了药方,又嘱咐了洪嬷嬷便离开了。 姬宏铎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停止了哭闹的妁伊被领到饭桌前用膳。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姬宏铎不开心地问道:“朕什么时候跟你耍过赖了?为什么污蔑朕?” “圣上自然是不会满地打滚哭闹的,只不过您肯定自己从来没有骗过人?” 仔细想了想,然后笃定地说道:“朕乃一国之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会骗人?” “哦......那就是奴婢误会了,这皇后娘娘身边确实有两位有芷女史,一位是常常暗中帮助奴婢的,一位是根本不曾与奴婢说过话的。” 此话一出,姬宏铎羞红了脸,他自然知道刘婼说的是什么意思。轻咳两声,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毕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连自己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过往。 可是,皇帝哪有认错的,再是自己骗了人也要抵死不认。 “皇后宫里的事,朕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一个小女史朕也要记得她的名字吗?” 刘婼已然嗅到了强词夺理的气息,也不再争论,至少曾经在那个难熬的冬天,是姬宏铎撒了这个谎,帮助了他。 “奴婢要去给南珽煎药,就不送皇上了。” 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姬宏铎不甘示弱的起身说道:“罢了,永安宫待不了,咱们就去玉阳宫,看看大方贤惠的宣夫人吧。” 这么多年过来,宣夫人虽然一直未有身孕,却盛宠不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父亲管理的盐田,每年都能给朝廷提供大量的银钱。 说起来,这玉阳宫就像中了邪一般,不光宣夫人难以有孕,就是身怀六甲的如长使也不幸小产。有人说是被敏良人所害,有人说是她自己福薄,可无论是因为什么,姬宏铎终究是又没了一个孩子。 宫中已经快四年没有皇嗣降生了,姬宏铎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却又不敢去细思,他很怕事情的真相会让他无力承受。锦衣玉食的妃嫔们一个个小产,苟且偷生的刘婼却生下了妁伊,真是奇怪。 “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他从不会跟宣夫人提及子嗣的问题,以前不会这次也不会例外,只会伤了彼此的心,就没了讨论的价值。姬宏铎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奏章看多了,有些迟钝。”宣夫人也回之一笑,不去追问。 “对了,明天九章书院女学部要请臣妾去讲学,尚仪局的跟臣妾说那些女孩子都颇有想法,可不是什么宫廷礼节之类可以糊弄的。尤其是,吴衡将军家的萧落落,才思敏捷,又有主见。您快给臣妾出出主意,说些什么呢?” 女孩子的学问,姬宏铎知之甚少,原先在九章书院增设女学部,也只是为了陶冶官宦女子的情操,略微懂得识文断字罢了。可如今,那些女子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就连一向自傲的锦钰都大呼佩服。 “你可有跟锦钰商讨过这个问题?” 姬宏铎以为锦钰本就在那里读书,应该更懂那些女孩子的想法,不妨问问她的意思。可是,宣夫人却觉得很是为难,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扔,跟姬宏铎赌气道:“您存心想让臣妾出丑,那二公主心都高到天上去了,能和臣妾这样的人说上半句吗?” 看到爱妾生气,姬宏铎赶忙去哄:“是朕失言了,可是爱妃这么一摔啊,朕倒是想起来你可以教什么了。” “什么?” “茶艺!” 贺轻眉有些怀疑,茶艺是伺候人的活,那些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们真的愿意学吗?又想起锦钰就在其中,只求她别捣乱都不错了。别到时候,反过来奚落自己一番,且不是得不偿失? “当真可以吗?臣妾只怕,您那二公主第一个不愿意学。” 她话中的意思姬宏铎多少听出来几分,抱着她的肩膀道:“你只管这么办,她敢顶撞你,回来朕就收拾她。” 话虽如此说,可贺轻眉知道,魏帝是断然不会动锦钰一手指头的。不过是寻个心里安慰,听得舒坦了也就不再多想。 夜深人静,魏帝不想再挪步子,便在玉阳宫歇下。 齐国的书信几乎是一月一封,随着晏南珽年岁渐长,他们要求必须让晏南珽进入九章书院读书识字。原本这是应该的,可是就这么一个简单而不过分的请求,却也引起了朝堂上的一番争议。 “臣以为不妥,不如寻几位先生单独给齐太子授课吧,毕竟他是齐国质子,随意扩大活动范围总算不得妥当。” 持这一意见的是景淮,他是典型的遵章办事,之前与齐国说好晏南珽是作为人质入魏,那他的行动与自由必然受到限制。否则,且不是成了给齐国养太子? 吴衡也附议道:“晏南珽终究是一匹狼,咱们养得再好,也会反咬一口的。现在教得越多,只怕今后咬得越疼。” 龙椅上的姬宏铎想到了那日躺在床榻上晏南珽的模样,他的一双大眼睛太吸引人。透过那双眼睛,似乎有遮不住的机灵劲儿要溢出来。可是,同样很可能成为魏国太子的大皇子姬锦铭,现在虽与常人无异,却也并无过人的才气。 这样的两个人,将来都是要主导各自国家命运的,他很难相信姬锦铭能战胜晏南珽。 “二位大人的想法未免有些狭隘,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他将来可以成为反咬一口的饿狼,也可以成为修缮两国邦交的主导。这一切全在今天咱们怎么对他,如果一味提防、反感、鄙弃,那咱们就是在将一个原本纯善的孩子变成饿狼。反之,咱们教他以正道,灌输以博爱思想,那么他便可以为咱们所用。” 说话的是吕瑶之父九卿右更吕独清,他的慷慨陈词结束,姬宏铎又有了新的想法。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吴衡冷冷一笑,说道:“书生之见,未免过于冒险了些。” 第四十九章 显风范南珽入学,护爱女魏帝赔罪 吕独清没有搭理吴衡等人,只是手执笏板,深施一礼,对姬宏铎道:“齐国质子成年后,我们会把一个什么样的人交给齐国?天下可不仅仅只有齐魏两国啊!” 言外之意,不想遭天下人耻笑还是不要做得太绝的好。 “吕卿考虑深远,”旋即对堂上众臣道,“齐国质子晏南珽已到了启蒙的年龄,着允其入九章书院同诸位皇子一同就读。” 碰了一鼻子灰的吴衡气冲冲地回到将军府,人还没有坐定,便让管家去请尚恩前来议事。 今日之事,尚恩也略有耳闻,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开解吴衡。左右他现在担心的是魏国会不会为自己,培养起一个害怕的对手。就晏南珽现在的轻咳来看,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毕竟他骨子里流淌着的就是齐国的血液。魏国对他再好,也是曾经羞辱过他母国的敌手。 可魏帝已经做了决定,尚恩以为就不能再直言顶撞。这三年来,朝中的局势已然对武官很是不利。贺寒云拥有盐田之力,死死抓住了魏国的一大经济命脉。朱聪、朱敏两兄弟更是左右这朝中的言论。就连宦官谢致,都手握着批阅奏章的无上权力。 唯有魏国的武官,常年休兵,反而使得他们失去了价值。现在最怕的便是有人提出裁兵,如此一来吴衡将彻底失去依靠。 按照先前所想,尚恩儒雅的面庞上对着含蓄的笑意,见吴衡深施一礼。吴衡虚扶一把,示意他坐下说话。 “本将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就算皇后的亲爹站在我这边,都无济于事。那吕独清算个什么东西,也能三言两语就让圣上同意晏南珽进入九章?” 尚恩是个聪明人,他现在要扮演的是倾听者的角色,等吴衡发泄完了,他才能开口说话。 “魏国的哪一块疆土,不是我们这些武将拼命去换来的,如今太平盛世了,就可以将我们弃之如敝履?” 吴衡越说越气,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呆坐在椅子内。 看他说得差不多了,那些不吐不快的话也全都说了出来,尚恩以最大的同理心附和吴衡的话:“可不是吗?看到将军如此气恼,下官也替您委屈啊。” 得到共鸣的吴衡不住的点头,却陷入了沉默,他想听一听尚恩的意思。 “可是,咱们还得换个角度想问题,现在您仍然是手握重兵的虎贲将军,而晏南珽终究是个孩子。进入九章书院又能如何?学好学坏,还不知道呢!俗话说事在人为嘛,将军不觉得咱们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话是一句句都说到了吴衡心坎上,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对尚恩说道:“这也就是本将军着急唤你来的意思所在。” 尚恩作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巧言令色:“若下官有哪句说得和您的心意,便是下官的福气。能为将军分忧,更是荣幸之至。” “左右你在九章书院中,怎么教他,教他什么,都由你来拿个主意吧!” 一桩心事算是解决了,尚恩完全明白吴衡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笑。可吴衡还有一件事需要向尚恩打听:“那个风月白可还靠得住?” “哦,风先生啊!” 风月白自打京兆尹之事后,便不再府内任职,转而进入九章书院,做起了教书的先生。由于其本就学富五车,为人处世颇有气度,可以说在九章书院得到不少学生的拥戴。 “是个学问不错的年轻人,比起做官,他还真更适合讲学,已然能够在九章书院独当一面了。” 尚恩丝毫不吝啬对风月白的赞美,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吴衡问话的用意。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吴府的外小姐萧落落常常往男学部跑,总是向风月白讨教问题。至于,吴衡是否知道此事,又是否默许?尚恩不得而知,也不好直问。 吴衡心中想的其实与尚恩想的事差不多,关于萧落落喜欢风月白的事,最近也传到他的耳朵内。只是不知道这风月白是个怎样人物,本想跟尚恩打听一二,可自己家的终究是个女儿,哪好开这个口。 又闲话了两句,尚恩说书院内还有事要处理,便起身告辞。 “老爷,孙小姐回来了!” 萧落落的马车才停下,吴府管家就忙不迭地跑进来汇报,吴衡只问:“她心情如何?” “自然是大好的,笑吟吟地还哼着小曲儿呢!” 这还了得!吴衡恼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让管家带她过来问话。 外祖父鲜少亲自见萧落落,即使见面也总是一脸严肃,所以每次听到他传见,萧落落都丢了魂一般。 “要不,咱们向老夫人求救吧?” 贴身丫鬟零露又在给落落出馊主意,一度都动了心的,可是想起上次为着自己躲着不见外祖父,害得他俩吵了一架,落落心下也过意不去。踟蹰了许久,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去见见外祖父吧。 若换作平常,她也不必这么紧张,主要是今天自己又大着胆子顶撞了那二公主姬锦钰,只怕是外祖父要为这事发落自己。 “零露,你就说说,今儿的事本小姐有没有错?”萧落落气鼓鼓地模样,等着零露问道。 可是,这一路上回来,她已经问了无数遍。零露只得耐着性子,力挺自己的主子:“那二公主目无尊长,当众让宣夫人出丑,问什么‘你吃过多少好茶,又见过什么稀罕物’之类的糊涂话。小姐维护宣夫人也是应该的啊!” 有零露这几句话壮胆,萧落落挺直了腰杆,向吴衡的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才被告知,吴衡已经在膳堂等候了,于是又改道膳堂。 “你虽姓萧,却自幼在我吴家长大,吴家的家训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萧落落闻言,敛裙跪地,对天地高声诵道:“吴氏家训:忠诚以待,鞠躬尽瘁!” 吴衡满意地点点头,这萧落落虽是女儿身却言语中多有男儿风范,便又问她:“何意?” “吴氏乃武将世家,子孙世代骑马射箭,守护魏国安宁,必然忠诚于国君,不辞辛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儿当如何?” 似乎刚才所言皆是针对男孩子,那女孩儿呢?打小她都是跟着哥哥们背的家训,还真不知道女儿当如何。偷偷瞥了一眼外祖母,她无比冷静的面容,让萧落落有些紧张。 侧首思忖片刻,萧落落决定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说:“吴府女儿不需要上战场,但也不怕上战场,不能短了男儿的志气。此外,女子当忠贞刚烈,不辱家门。” 不知道为何外祖父会突然问起这些,但萧落落都在尽力回答。 “你可记住今日所言,忠贞刚烈,莫要做出有辱吴氏一门的越矩行为来。” 说起来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吴衡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以免她日后难以做人。转身对自己的妇人说道:“自己家的孩子,多少教育严谨些,否则人家说着也是难听。” 这话里有话,弯弯绕绕的吴夫人可不喜欢听,拾起桌上的筷子,给吴衡夹了一箸菜,说道:“吃饭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落落长大了,有些东西做外祖母的确实该教她了,这是吴老夫人能体会到的一层意思。 萧落落怀有几分窃喜的坐下来吃饭,一开始的架势还以为自己今天要被罚跪祠堂了,却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外祖父根本没有提及今日学堂的事情,那看起来是他还没有听说才对。 提心吊胆的萧落落吃下了第一口饭,玉阳宫内的宣夫人却在魏帝跟前哭成了泪人。 “臣妾就说不讲茶艺,您偏说可以的,还没有说几句呢,二公主就故意羞臊臣妾......呜呜呜......” 为了表示自己赔罪的真心,魏帝还专门把今年的贡茶龙井给宣夫人分了些来,可正在气头上的宣夫人哪吃这一套,学着锦钰的模样说道:“俗气,你们说的茶都是俗茶,唯有皇后娘娘的茶还有些意思,以花果入茶,香是天地之间的香,水是世间无根之水。” “哈哈哈!” 姬宏铎不厚道的笑了,因为宣夫人一学,他便能够想象到锦钰那模样。贺轻眉狠狠瞪了他一眼,是彻底不理他了。姬宏铎又赶忙安慰:“爱妃,你看朕都亲自登门道歉了,你就消消气儿吧,大人不记小人过。她终究是个孩子!” 是啊,锦钰七岁的小丫头,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绝对不是小孩子能说出的。这个仇宣夫人是记下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魏帝都开口道歉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 “罚您给臣妾沏壶茶,不然这事儿啊,没完!” “好嘞!” 姬宏铎提着茶叶就往外走,不一会儿工夫,还真端来一盏热腾腾的龙井,宣夫人品了一口,才算消气。 第五十章 使心计获得信任,入书院结交朋友 狻猊在铜香炉上高傲的吞吐烟雾,打从入宫第一天起,这屋里的香就没有停过。皇后身边的有兰说云淰殿潮湿,需要每日用熏香,否则便会有霉味。没有哪一个女子希望自己一身霉味,所以吕瑶听话的始终坚持用熏香。 清欢就是每日负责焚香的女史,敦夫人说原先温淑夫人在时,就爱用她调的香。“清欢这丫头的脑子可不知道怎么长的,确实调得一手好香,前些年妹妹还没有入宫,本宫有幸把她调去身边,也算是好好的闻了几炉香。” 所以,当沈棠舟在自己的云淰殿里小产之后,吕瑶第一怀疑的便是这香炉里的香。 “清欢,今儿焚得什么香啊?” 吕瑶只穿着寝衣,坐在铜镜前慵懒地问清欢。这样的对话,往常也出现过,也算不得突兀。清欢回首瞥了一眼香炉,答道:“回良人话,是玉柏魄,成烟透明,伴有淡淡地柏树香气,可以提神醒脑。” “嗯,本嫔今日确实脑袋里糊涂,你下去吧!” 已经十天了,吕瑶不需要梳洗,因为不会有人来看她。这云淰殿成了不折不扣的冷宫,皇上只说让她禁足殿内,等待如长使小产之事查明再做安排。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查明呢?她已经看倦了铜镜中的自己,也看倦了云淰殿的一草一木。 入宫三四年了,自己一直未有身孕,之前住在这里的朱之仪也没有身孕。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所有的一切让她更加怀疑那炉香。而然,也有许多不能解释的地方。清欢每天都会根据情况换香,说实话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相似的味道。比如,麝香! 再者,敦夫人原先也让清欢到自己宫里去伺候过,她总不至于不顾二公主的安危,就让人随意焚香吧。要知道,二公主可是她的心尖子,为了这个女儿她甚至可以和皇后翻脸。 “清欢,明天开始不要焚香了,反正也没人来,有股霉味也无妨。” 吕瑶的话令清欢心中一颤,旋即抬眼看了吕瑶一眼,可是主子的吩咐她不得不照办。左不过是要掩饰一些气味,换别的法子也可以。清欢试着将问道:“主子可是觉得焚香有香灰,看着不明朗?”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打入宫起这香就没有断过,很想闻闻阳光的味道。” 看吕瑶的神情,应该是没有发现云淰殿的猫腻的。暂时断了几天也没有大碍,可若长期如此,只怕要坏事。清欢低首沉思,说道:“也不知道如长使的事查得如何了?要不,清欢想法子出去打听打听?” 眼下似乎除了清欢还能出去走动走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吕瑶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口,她就主动应下了这活。哪还有不乐意的,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一支珍珠簪子塞到清欢手中,无比感激地看着她,道了句谢。困在这云淰殿里,除了这些她也给不了清欢什么。 清欢是个有脑子的人,也有几分冲闯劲儿,至少在绝境之中,她曾经主动的求生过。所以,她爱命,也知道怎么保命。簪子还没有摸到,便推辞道:“娘娘这么做,便是看不起清欢,觉得清欢是那种贪图小利的小人。若是,还要清欢帮您做点事,便收回簪子。” 吕瑶一怔,将簪子放回首饰盒内,惭愧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清欢淡淡一笑,趁势提议:“娘娘不喜欢焚香,明天开始就不焚了,霉味您也不要担心,清欢给您做香囊便是了。” 已经获得了吕瑶全部信任的清欢,说什么都是好的,吕瑶点点头却没有怀疑为什么她始终盯着气味之事不放。 下午变了天,大雨倾盆而至,浇得人没有躲藏处。 九章书院散学了,今天是晏南珽第一天到书院的日子。刘婼挑了一个激灵的小太监德兴跟着他,生怕他初到书院受人欺负,还偷偷嘱咐德兴,保护好晏南珽。 兴许是刘婼想得太多了,书院里的孩子也有一段观望的时间,并不会入学第一天就为难晏南珽。而晏南珽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软弱,虽然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并不深入,但这孩子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特殊,为人处世总是谦和谨慎。 第一天,他交到了自己人生中除了妁伊外的第一个朋友。 “你的砚台不能这样摆,一会儿风先生看到了会生气的。” “啊?” 原来在这里摆砚台都是有规矩的,可是应该怎么摆放呢?正在晏南珽为难的挠头时,刚才说话的男孩子将他的砚台与笔架换了个位置,和其他学子保持一致。 “可是,”虽然不想破坏了别人的好意,晏南珽还是倔强的把它们换了过来,“我是用左手写字的。” 他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觉得这是一个缺陷,即使自己多次想要去改变,但是都无法顺畅的用右手写字。阿婼告诉他:“那就算了吧,只要你写着习惯,左手右手都一样的。”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孩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射出好奇的目光,将自己最好用的一支笔奉上,又挪过来一张宣纸:“我能看看你是怎么写的吗?” 眼前的男孩似乎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晏南珽大方的接过笔,填饱了墨水,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谢”字。男孩子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他高兴极了,开口夸赞晏南珽:“你真厉害,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可以用左手写字!” “谁厉害啊?锦休皇子!” 风月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锦休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掩住嘴转过头去。这位应该就是锦休刚刚说的风先生了,晏南珽转过头看着眼前风度翩翩地男子,就在风月白对他微笑的一刻,他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先生,我是用左手写字的,所以砚台不能按照您的要求来摆放了,抱歉啊!” 不知道为什么,风月白莫名的喜欢眼前这个笑容干净的孩子,在他表示歉意之后,风月白并没有坚持自己一贯的原则,而是说:“无妨,每个人书写习惯不同,你怎么方便怎么摆吧。” 风月白向前走去,姬锦休低声对晏南珽说道:“你的面子真大,他从来不对我们笑,更不允许任何不符合他要求的事情出现。” 果然,很快那个严格的风月白就出现了,书房前面听得一声大喝:“锦休,你又多话了!” 吓得姬锦休浑身一颤,自觉地站到了风先生身边,只见戒尺打了他的掌心三下,稚嫩的手掌很快就肿得高高的。 看姬锦休那模样,只怕是常常挨打的,他一声不哼,将手掌再衣裳上擦了擦,又折回来跪坐着。整个学堂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晏南珽却不笑,因为姬锦休是因为自己才被罚的。于是,他也向姬锦休那般走到风先生身边,把手心伸了出去。 风月白先是一愣,后来他明白了,晏南珽这是在告诉自己,姬锦休是在跟他说话,不能一人受罚。于是,上学的第一天,晏南珽就肿着手回去了。可是,拿着肿起的手心,与姬锦休对视一眼,他们都笑了。 “我叫姬锦休,是娴夫人的儿子。其实,我不怕风先生罚我,也不怕他们笑话我,大家都差不多大嘛,也不丢人!下次,你不用跟我一起受罚的。” 陪读的小太监背着他们并排走着,雨下得很大,他们就负责打着伞。雷声一声紧过一声,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娴夫人早早地等在宫道上,看到长福背着锦休回来,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那个就是我娘亲!” 远远看到娴夫人,锦休就兴奋地指着大叫,晏南珽看到娴夫人脸上的那种期待与笑意,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有的时候,阿婼也会这么对妁伊笑。却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自己笑过,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心里突然生出落寞,羡慕的看着在长福背上乱蹦的姬锦休。 第五十一章 齐国皇后病危重,大雨难洗魏宫浊 从锦绣宫到永安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晏南珽的整个后背几乎都已经湿透了,他努力的将脚蜷起来,以免湿哒哒的雨不停地敲打在自己的鞋上。 “南珽,南珽!” 虽然没有母亲,但晏南珽还有洪嬷嬷和刘婼,离开锦绣宫没多久,就简单她俩打着伞,立在宫道上等候晏南珽。 “阿嬷,阿婼!” 晏南珽在德兴背上兴奋地叫了起来,并贴在德兴耳畔说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即使已经有些喘,但德兴却不敢把晏南珽放下来,怕有人又把这事做文章,为难了永安宫的人。 看出德兴心中的担忧,可又有些心疼并不比自己长几岁的德兴。 “要不,你走慢一点,我已经看到阿嬷和阿婼了,她们不会跑的。” 晏南珽用自己半湿的袖子替德兴擦去脸上汗水与雨水混合的液体,德兴咧嘴一笑,感觉更有劲儿了,竟然跑了起来。 “哈哈哈……”晏南珽在背上颠簸得大笑,脚踩着雨水的声音,雨点打击伞面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间或响起一声炸雷,两个人不由得一笑。 “德兴,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可是……我总觉得,这辈子是无法报答你了,就像阿嬷和阿婼一样,无法报答你们了。” 南珽不知为何,突然用极细小的声音嘀咕着。他以为又是雷声又是雨声的,德兴一定听不到,却听到德兴喘着气的问:“您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呢?在永安宫不用挨打,不用挨骂,比别处好多了。德兴还能奢求什么,别说报答不报答的,您是主子,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主子?晏南珽慢慢明白了,他们永安宫在魏宫的特殊,若说真主子,只怕唯独妁伊可以称得上吧。 “来来来,阿嬷抱着!” 洪嬷嬷从德兴背上抱过晏南珽,可是晏南珽却不想要她抱,倔强的从德兴背上跳了下来,说道:“阿嬷,我可以自己走。” 他伸手拉住洪嬷嬷,将刚才举着的伞递给德兴,还高兴地告诉阿婼:“我今天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他叫姬锦休,是锦绣宫娴夫人的儿子,你知道他吗?” 刘婼专心的听着晏南珽说完话,然后点点头,对他说道:“我听说过他,他的母亲是个无比慈善的人的。” 对这一点晏南珽很是赞同,娴夫人看见儿子时的眼神,确实充满了慈善与异样的光芒。 “阿嬷,我也有母亲的是吧?” 洪嬷嬷拉着晏南珽的手陡然一颤,侧首看了刘婼一眼,似乎是在求救。刘婼会意的一笑,对南珽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亲啊,南珽当然也有自己的母亲。” 此时此刻,那张写着齐国皇后重病噩耗的信正躺在永安宫洪嬷嬷的枕头底下。 为何突然要在今天提起关于母亲的话题呢?更何况,是晏南珽这样,从半岁起就没有见过自己母亲的可怜人。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刘婼的母亲也在被押往流放地的道路上自杀了。她的身旁,没有自己的孩子,唯有当年那些与自己争宠而现在又与自己一同被流放的女人们。刘氏当家的主母哭干了泪水,在绝望中拉着刘婼的母亲一起跳入了山崖。 终究是给自己找了个葬身之所,她们的尸首现在还躺在那深山之中,化为累累白骨,又融入到地母的怀抱之中。 “阿婼,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我的母亲?”晏南珽眨眨眼,专注的看向刘婼。 站住了脚步,刘婼蹲下身子问晏南珽:“那要问皇上,你敢跟我一起去问他吗?” “阿婼,你疯了!” 洪嬷嬷几乎是冲口而出,她也同情这个孩子,但是成海送那封信来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皇上不同意晏南珽回齐国,这齐国送来信,就算是给他留个念想吧。 “阿嬷,我没有疯,他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想见见自己的母亲罢了。” “阿婼,我敢,我敢跟你去!” 就在刘婼拉起晏南珽要向紫宸宫走去的一刻,天上闪电劈了下来,好大的一声惊雷啊! “我不许你带他去,天也不许!” 洪嬷嬷指着上天,告诉刘婼刚才那声雷,就是上天的警告。这么多年来,她谨小慎微的照顾着晏南珽的一切,就怕他有一点点闪失。为了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她甚至不允许这个孩子走出永安宫。而现在,刘婼要带着他去紫宸宫,去激怒魏帝,那不是等同于送死吗? 不允许,洪嬷嬷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几乎是哀求刘婼:“让他踏实的活着吧,别去冒险了!” 刘婼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她缓缓的转过身来,看了看洪嬷嬷又看向南珽,回顾过往,她说道:“当年所能有机会见我娘亲最后一面,就算是死,我也不会退缩!” 晏南珽终究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从二人的对话中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母亲凶多吉少。“阿婼,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母亲出了什么事?” 五岁的孩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残酷的现实呢?刘婼丝毫没有低估过晏南珽的忍受力,逢年过节,魏帝总会让他赴宴,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总能泰然处之。 “你不用考虑我是否能够受得了,终究不都是要面对的吗?呵呵。” 晏南珽淡淡一笑,看刘婼脸上的犹豫,甩开了她的手就往紫宸宫跑去:“我自己去求他!” “阿婼,你可闯祸了!” 洪嬷嬷急得直跺脚,无助的坐到了墙角,任凭雨水浇透了自己。刘婼身上又何来一寸干处,扭头也追了出去。 “噼啪!” 又是一个炸雷,大雨没有小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 “去吧,去吧……” 扶着宫墙站起身来,洪嬷嬷不知道现在该去往何处,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德兴,低声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这永安宫只怕是要散了。” 滚烫的热泪从德兴眼中淌了出来,他抬手一把抹去,自打七岁入宫,他唯独在永安宫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 就像一个没了魂的死鬼,德兴目光呆滞的朝永安宫走去。而洪嬷嬷则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却又不敢去紫宸宫,这个时候或许一口井才是她的归宿吧。 “皇上,皇上!齐国质子晏南珽求见皇上!” 落汤鸡似的晏南珽跪在紫宸宫正殿外呼喊,一声声稚嫩的哀求灌满了姬宏铎的耳内。他完全没有了写字的闲心,将笔往桌上一扔,对成海嚷道:“看你办的这事!” 成海也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奴才该剐该杀,以为您的意思是让奴才把那封信送到永安宫去,这才办错了事,您开恩啊!” 姬宏铎背手在成海身旁踱步,晏南珽终究是一个祸患,原来想的也不会让他安稳成年。可是,总不能现在就杀了他吧?这么点孩子在紫宸宫主殿外高呼,只怕早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皇上,求您见见我们吧!” 这是谁的声音?刘婼!现在好了,姬宏铎的死穴被掐住了。 第五十二章 送刘婼识破心机,为保命示软服输 疾风骤雨荡涤着世间的污浊,无数的水流汇聚到一起,又顺着墙角的沟渠内,哗哗作响。 “她还没有离开吗?” “晕倒了。” 姬宏铎听罢,猛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膝盖重重撞在桌腿上,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转身胡乱踢了桌子数脚。这一来,他却冷静了,现在不是见刘婼的时候,吩咐成海:“找几个人抬她回去吧!” “那……”成海低声问道,“齐国质子如何处理?” “不见,喜欢跪就跪着吧。” 魏帝显然下定了决心,任由这个孩子自生自灭。 先前有刘婼的庇护,晏南珽还觉得身上有些暖意,如今刘婼被几个身强体健的侍卫抬着走了,冰冷的风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也有些颤抖起来。 “不行,我要活下去,活着才能回到齐国,才能见到父皇与母后。” 风雨使得天空墨染一般黑,给齐国送回信的驿使已经跑出京城六十里地,大雨不停,他却需要休息了。在这么下去,怀中的书信必然会被雨水打湿。 一切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从云淰殿跑出来的清欢看到刘婼似乎死了一般躺在步撵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紧紧握着手中随时可能被狂风吹走的伞,背对着宫墙而立。宫里有规矩,凡是侍卫经过,宫中女子必须避让。当然,为免冲撞主子,侍卫们也总是低着头走自己的,所以谁也不知道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长什么模样。 “怎么又是你啊?每次到紫宸宫你都没落下什么好。” 肖建琛心里嘀咕着,他记得步撵上的这个女人,似乎叫作刘婼,关于她的事也多少知道些。当年姐姐还是皇上身边的妃嫔时,这个刘婼就在御前伺候了。如今,姐姐早已离世,这个刘婼也移到绣房供职。 这一路实在太长,足够让肖建琛怀念自己的姐姐,也想起宣夫人受惊吓的那个除夕夜。 “答应朕,不要再查下去了,瑞文没了朕也痛心疾首,可是她终究走了,让她安息吧。也让,活着的人安心活着。” 他清楚的记得魏帝那夜的请求,可是他怎么能不查,不管暗处的人是谁,他都要查下去。 “肖爷,咱们这是领了个什么好差事,大雨天的走一趟永安宫。”几个抬步撵的已经累的不行,忍不住跟肖建琛抱怨起来。 这几句话,也将肖建琛从深思中拉了回来,“哦,”他恍惚了一下,“天子亲自交代的事,是你们的福气,还这么多话,小心回去军法伺候!” 宫中侍卫构成有三种,一是各军中举荐来的出类拔萃者,二是每年武举中被魏帝钦点的胜者,三是像肖建琛这般受家族照顾的将门子弟。按道理,肖建琛之流是侍卫中最不被看好的,可这家伙竟然凭借着过人的武艺,当了个让手下人心服口服的卫队长。去年,他又连升两级,成了銮仪亲卫副指挥使。 自打那会儿起,銮仪亲卫都称他一声“肖爷”!然而,这些都不是肖建琛最想要的。 “肖爷,属下觉着那齐国质子真是够可怜的,别说圣上不让他回齐国,就算回去了也只能给齐国皇后披麻戴孝了。” 这话倒也不假,齐国的书信送到魏国路上就折腾了二十来天,不知道那位皇后这会儿情况如何了。只不过,终究不是一国之事,肖建琛也无心管这些闲事。余光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刘婼,真是想不通他为何要蹚浑水。 “这么同情那质子,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帮衬他?” 肖建琛看四下无人,便不再事事守口如瓶,也与他们玩笑起来。 “那能有什么法子?魏国回信都已经送出,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我觉得他呀也没必要再折腾下去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其一。” “敢问其二是什么啊?” 其他人也来了兴趣,想要听个究竟。 “其二嘛,他们的见识未免短浅,总以为这天下事都是皇上一人说了算的。却不像咱们,时常在皇上周围,更懂得万岁的不得已而为之。” “哈哈哈,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有几分道理。换做是你,会如何?”肖建琛又笑问道。 那抬步撵的侍卫想了想,答话:“属下是个粗人,但也懂得母子情深的道理,也是真的为难。为见母亲,而激怒魏国,惹起两国争端,乃是不忠;可母亲生死弥留,却不能相见,乃是不孝。忠孝既难两全,便得择其一,质子为国着想,只怕唯有选择忠义了。” 忠孝难以两全,便选择忠义。这么浅显的道理,鲁莽武人尚且知道。心细如刘婼,又怎么能不知道呢?洪嬷嬷也在大雨中,渐渐明白了刘婼的心思。 成海送齐国书信来,未必不是有心。如果,这是紫宸宫的试探,那么过于冷静隐忍的质子,是让人忌惮的。那么,魏帝不会再手软,晏南珽在魏宫之中,只会处境更加危险。可,如果他闹,像个孩子一样的闹。姬宏铎便还不会对他产生顾忌,继续容他活在魏宫之中。 母亲已经凶多吉少,唯有保住这个孩子。 肖建琛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步撵上昏迷的刘婼,心中感叹:“好聪明的女人!”她若不鼓动着晏南珽闹,那么事情将更加不可收拾。 一个孩子跪在紫宸宫主殿之外,要倒未倒之际,勾起了一个父亲的慈悯:“带他进来吧,朕跟他说。” 湿哒哒的孩子被成海引着进了紫宸宫,女史们为他换去身上的衣裳。由于没有合身的衣裳,晏南珽穿着宽大的衣裳呆坐在窗前,他的思绪在大雨中越来越清晰。怎么办?闹吧! “不要你帮我梳头,我要见皇上,他会开恩让我回去见母后的!” 一把夺过宫女手中的木梳摔在地上,恰到好处的反抗着大人们的安排。 “出去吧,朕跟他聊聊。” 姬宏铎的声音响起,女史宫娥退了出去。晏南珽突然大哭起来,那种无法抑制的悲痛,从他的眼泪中流露出来。 “别哭了,你是齐国的太子,将来可是要成为齐国皇帝的,这么轻易就哭,还能成什么大事?”姬宏铎不屑地看着晏南珽,这个比锦休还要小几个月的孩子,只身一人在异国当人质,确实让人心疼。 若不是因为他是齐国质子,也许姬宏铎会抱抱他。可是,他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苏玉笙与他一般,注定只能被辜负。 “我不哭,南珽不哭,您让我回去看看母亲好不好?” 自己最在乎的刘婼,因为这个孩子而晕倒在大雨中,已然让姬宏铎心烦意乱。可他要尽可能克制自己,告诉晏南珽:“你听好,魏国的回信已经送出,你不能回国看母,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朕只跟你说一遍,听得懂就回去,听不懂你就算跪死在大雨里,朕也不会在意。”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虚伪,直来直往是姬宏铎素来的行事风格。晏南珽好像知道了,抬眼直视着姬宏铎,终于服输了:“如果日后有母后的消息,您能告诉我吗?” 姬宏铎点点头,肯定地告诉他:“可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姬宏铎的首肯,一切便都足够了。他要让姬宏铎对自己少一点戒备,这样才能活着回到齐国。 沉沉的担子压了下来,晏南珽眼中的泪花终于没有落下,而且流回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