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的星光》 001.噩梦中的回忆,冉冉升起的火光 ——人生中总有些路是不得不去走的,哪怕明知前途艰辛,哪怕明知一去不返…… 夏末的密林中,草丛杂木“唰唰”地来回摇摆,蚊虫铺天盖地。天色昏沉,夕阳浅薄,能穿过枝叶夹缝中的阳光也少之又少,仅有一小部分光芒顽强地挤了进来,照亮有限的空间,可也极为有限。 天色越来越暗,昆虫们的叫声也越来越多,林渊一步一脚印,踩得小心翼翼,也踩得熟练,他绕过一颗最大的树,面前不远就是一座荒废的木屋,上面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涂鸦。 “金永昌是个王八蛋。”林渊轻轻地读,读给自己听。 他仿佛依旧能看到这里曾经的种种欢愉,尽管眼前的一切都早已破败,变成云烟。林渊心中发堵,鼻尖一酸,一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落一只妄想吸血的蚊子。 呆了一会,他继续走,绕过木屋,后面是一座狭小的坟,上面立着一个小小的木板当做墓碑。 林渊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抚摸墓碑,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早已快要被时光所抹平殆尽,可他看得懂上面的字,也知道这是谁的坟。 “子弹头,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让你在这小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不过我想你会喜欢的吧?你不是最喜欢这里了吗?” “这是你的家啊,你把这当家,你把我当亲人,所以这里也是我的家,我不久也会来陪你的,相信我。” 林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四驱车,眼里含着莹莹泪花,他把四驱车放在坟前,又抓了两把土填在坟上,口中念念有词:“你慢慢听我说啊,这十年以来,外面的变化可太大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林渊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外面的故事太多了,他到底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算啦,你在下面等我,等我下去了再跟你说吧!” 蛤蟆在后面呱呱叫,似乎他也很想继续听下去,所以只能发出叫声去催促着,可实际上他也只是盯上了围绕在林渊身边的一只只巨大蚊子。 林渊的眼泪哗哗地落,越哭声音越大,“我跟你说啊,我可干了不得的大事。曾经我跑了,但前天我又回来了,你肯定想问我回来干了什么大事吧?我告诉你,我替你报仇了,我把他们都送下去陪你了……” “开心吗?你肯定很开心吧!” “再等我会儿,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呢!”林渊说到这里突然收住痛苦的情绪,满脸的憎恨与厌恶,杀气腾腾。 一阵强光突袭过来,这在漆黑的森林中是无比明亮的,亮得不能直视。 林渊身体一抖,抓住背包背带的手紧紧握死,在掌心留下一排醒目的指甲印,他假装回头,实际上侧方翻滚,一溜烟窜了出去。 这里的地形他比谁都清楚,他有信心在这里甩开任何人。 “不许动!警察!”后面有人大吼,林渊丝毫没被他的吼声所影响,继续飞快地跑,像是一只上了树的猴子。 林渊心里发急,他不明白警察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根本不可能,这里明明只有三个人知道! “砰!” 一声枪响,震下无数片落叶,林渊应声停住,察觉到自己身体没有异样之后,他准备继续跑,后面又传来喊声:“再跑就真的对你开枪了!” “双手抱头,蹲下!” 林渊唉声叹气,心灰意冷,他双手高举过顶,缓缓转过身,看见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警惕地盯着他,十几个黑漆漆的枪口也在锁定着他的脑袋,这个时候他只要稍微有点超出常规的动作,下一刻脑门就会开花。 要不要就这么解放掉?林渊想。 不行,还不行,那些人必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想活着。 月光如水,一点点地渗透进密林中,灌溉着稀薄草地,林渊脚趾抓紧地面,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动物的嚎叫,警察们被吓了一跳,林渊也吓了一跳,因为他们都在紧绷着神经。 作为亡命之徒,林渊早已练就了一身迅捷,就连神经也包括。他率先反应过来,仅仅靠着这提前的零点几秒再次逃亡,乌云十分不巧地覆盖住了月亮,林渊逃的很顺利,因为森林中已然是一片黑暗,警察们十分恼怒,可也不得不盲目地照着林渊消失的方向追上去,他们速度不快,步步小心,谁都不知道这里是否会有陷阱,也没人愿意在这恶劣的环境中丢了性命。 对于连杀三人的极恶之徒,警察们步步为营,因为对方知道自己必死,所以再也不惧怕任何东西,哪怕全副武装的警察。 林渊十分庆幸自己并没有就这么放弃生命,不管是这里的动物还是天上的云,都在竭力给他创造着逃命的机会,既然可以逃走,那么总要把自己的任务全部完成才行啊,否则他对得起谁呢? 林渊想着子弹头,想着金永昌,还想着她,就感觉自己像是有无穷的动力似的,脚步越来越快,眼泪也甩得越来越远,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因为眼睛里全是泪水。他一直跑一直跑,哪怕看不清东西了也一直跑,就好像他所思念的人就在前面等着他,还向他招手。 距离已经甩开了很远很远,四周再度陷入寂静,林渊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开始下坠,他脑子昏沉沉的,像是塞满了浆糊。 下面是黑暗的深渊。 就这么……结束了吗? …… 黑暗中沉睡的人突然颤抖着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汗水早已经浸湿了睡衣。 他摸索着打开手机,强烈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感觉到了强烈的刺痛感,缓了缓,他看清了时间。 10.15日凌晨2:53。 果然依旧这样,没有一点变化。 林渊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关掉手机,目光有些聚焦,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可怕。 北方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明显变寒,外面哗啦啦地刮着寒风,时不时还传来一阵诡怪的声音,这听起来就像是西方奇幻小说中一群萨满围在一起念咒,也不知道是在下着什么样的咒语。 林渊翻身下床,翻出柜子里尘封了很久的不知名香烟,里面只剩下三根,他愣了愣神,片刻后姿势笨拙地点燃了一根,也不放在嘴边,只是拿着,目光随着缓缓升起的烟雾而动,他很喜欢这样,因为这能让他平静下来。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云也越聚越多,这是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刻了,大多数的人都在熟睡,就连路灯也开始休眠,只有他醒着,静静地看着窗外沉寂的一切,当然,呼啸的寒风自然是个例外。 林渊叹了口气,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整整三年。” 十分麻木的声音,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究竟蕴含着多少的悲伤。 他伸出手,接着猛然用力,枯木一样的手臂爆出青筋来,他想把窗户推开,可惜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一点点地推,一点点地拉。 虽然过程艰难,可他终究是成功了,寒风就像是被大坝挡住劲头的江水,在大坝突然抽开的那一瞬间一股脑灌了进来,吹的他四肢麻木,刺痛的感觉很像刀片划过他每一寸的身体。 屋里的东西顿时乱了起来,垃圾桶也被吹得打翻在地,数不清的烟头和烟灰撒了出来,烟头落在了地上,烟灰撒在了空中。 时间仿佛定格,林渊手里紧夹的烟头也从手上飞开,也不管它去了哪,因为他根本没回头看,哪怕一眼。 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轻轻关上窗户,屋中大风顿时静止,只消两秒,一切便尘埃落定,归于平静。而外面狂风依旧,人间与地狱再次分裂,中间却只是隔了一扇窗。 地狱,其实真的很近。 轻叹一口气,林渊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打着摆子走到床边,从床头柜最下面那层柜子里拿出一个外表崭新而内部陈旧的笔记本,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也不管屋内是不是乱糟糟一团,林渊打着赤脚,绕着几十平米屋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一页又一页翻看着手中的笔记本。 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林渊忽然重重合上了笔记本,伴随着呼气声再次打开,接着右手掏出打火机,咔咔打着火,动作连贯,火焰顿时翻腾,映照在他眼中的火苗好似灼天烈焰,却又仅仅带给他稍许温暖。 正是这稍许温暖,让他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燃烧着的笔记本是他的日记,也可以说,这是他的杀人计划。 整整半个笔记本,几十页的杀人计划! 撕掉了杀人计划,可却撕不掉心里压抑数年光景的愤恨。 也正是这份强烈的仇恨才支撑他活到了现在,愤怒与抑郁在他心中分隔两段,相辅相成却又分庭抗礼。 整整三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做着相同或类似的梦,梦很短,也可以说很长。 对于别人来说,一天分为白天和夜晚,可对于他来说,一天分为白天,夜晚,和凌晨2.53。 每天的凌晨2.53分,他都会从噩梦中醒来,这足以折磨人去自杀的黑暗循环,他孤身抵抗了三年。 日出日落,整整三年。 “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对他说过的话,也正是这五个字才得以让他苦苦支撑,苟活世间,像是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 笔记本渐渐燃烧殆尽,在地上变成一片浓浓的黑,空气中不时有灰烬飘散。 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紧凑而急促。 “砰砰砰!” 阵阵敲门声回荡在耳畔,林渊动也不动,眼睛像是钉子,紧紧钉死在地上那坨灰烬上。 透过灰烬,林渊好像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模光彩。 彩色照片残存的一角,在微弱的灯光中烨烨生辉。 002.黑暗结伴而行,不屈命运的少年 林渊一直觉得命运其实很不公平,有些人坏事做尽依然活得好好的,生活富裕得流油。有些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小施小善数不胜数,甚至捐款捐财也落得一身灰,没什么好下场。 林渊一家子就是典型的例子。 林甲文本是乡下农民,有年同乡外出打拼回来,开着宝马挨家挨户炫耀,深情之嘚瑟,言语之得意深深刺激着林甲文,结果年一过完,林甲文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不顾妻子反对,扔下三岁的林渊,毅然决然的带上靠着十亩地卖粮食的一千多块钱踏上了南下之路,一走就是五年。 如果不是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笔署名是林甲文寄回来的钱,林渊母子几乎会认为他死在了外面。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渊八岁那年,林甲文摇身一变成为公司老总,一身西服衣冠楚楚,开着几十万巨款的奔驰趾高气昂地回了家。 一家人刚见面大眼瞪小眼,林甲文惊讶于林渊母子俩的粗糙,林渊母子俩惊讶于林甲文的精致。 这些年来林甲文也没少朝家里寄钱,没成想林渊母亲怕林甲文在外面犯难,多的钱愣是一分没敢多花,这也把林甲文愧疚的不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过完年林甲文便把一家子接到了大城市,第二年便全款买了套一百多平米的房,从此农村人摇身一变成为城里人。 林甲文生意越做越大,生活自然也越来越好,然而天意弄人,好日子没过多久,天降横祸。 林渊十岁生日那天,林甲文夫妻俩合计后决定给林渊一个惊喜,就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饭店定了一桌酒席,还定做了一个十层蛋糕,奢华无比。 为了给儿子过生日,林甲文放弃了手头的工作,两口子特意一块开车去接林渊放学。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一辆满载沙子的大卡车爆胎之后侧翻,不偏不倚地砸在林甲文夫妻俩所在的小轿车身上,满满一车的沙子把小轿车埋在了下面,一点缝都没漏出来。 等消防员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可怜的两口子早就断了气。 这么一下,天都塌了。 尚不知情的林渊一个人摸黑走回了家,刚好碰上饭店来人退蛋糕,人家说,超时两小时联系不上人,包间撤了不花钱,蛋糕钱事先付过了,人家只能顺着地址免费给送了回来。 林渊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兴奋地手舞足蹈,冲着工作人员连连道谢,收了蛋糕就这么在门口一直等到了晚上十二点。 疲倦不堪的林渊睡着前,看到最大一层蛋糕上被五色糖浆拼了几个字。 “小渊,生日快乐,爸爸妈妈爱你。” 林渊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警察叔叔,第二个第三个人也是警察叔叔,小小年纪的林渊哪见过这场面,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张开嘴支支吾吾:“警……警察叔叔?” 李警官眼角一抽,面露不忍,强撑着一抹微笑,轻声说:“你叫林渊对吧?生日快乐,我们是你爸爸妈妈委托来给你庆祝生日的。” 听到这话,身后的警察一个个都背过身去,传出阵阵啜泣。 林渊大喜之后一脸茫然,揉着朦胧睡眼指着年轻警察的背影说:“那个叔叔怎么哭了?” “他没见过那么大的蛋糕,馋的。”李警官看着蛋糕,不动声色地说。 林渊噗嗤笑了笑,又问:“那我爸爸妈妈呢?” 李警官露出一脸和谐善良的微笑:“他们出差去了,替你请了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好好带你玩玩。” 警察们一起给林渊过了生日,所有人都闭口不谈林渊父母的事,林渊倒也没怀疑,毕竟他父亲出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一奇怪的是,这回是两个人一起出差。 这一出差,就是一年。 林渊也跟了李警官整整生活了一年,后来李警官迫于生计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把林渊送进了郊区的一所孤儿院,林渊就这么变成意义上的孤儿,李警官告别前对他说:“你爸爸妈妈让我把你寄宿在这,等你长大,他们就回来了。” “可是他们出差一年了都没有回来!”林渊大声哭闹,隔着孤儿院大门对着李警官原地打滚撒泼。 背对着林渊的李警官猛地停下了脚步,艰难地转过了头,却是看了一眼林渊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渊闹了整整一天,任谁来都没用,最后老院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拿了自己孙子最喜欢的奥特曼玩具送给林渊,林渊这才暂时停止了闹腾,老院长拄着拐杖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到底还是个孩子。” 林渊搂着奥特曼一整天都没撒过手,到了晚上关灯睡觉的时候也没离身,玩得起劲的时候,身边跑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不算高,板寸,两眼透着不屑,双臂交叉瞥了一眼林渊说道:“幼稚,爱哭鬼。” 林渊一听就不高兴了,把奥特曼往被窝里一塞,直起身子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就是嫉妒我有玩具。” 男孩更不屑了,冷笑一声说:“来到这的谁不跟你一样没爹没妈,这么久了,就你最矫情,哭闹了一整天,你以为院长是喜欢你待见你?他就是嫌你吵!” 林渊一听就来气了,下床推了一把男孩,气冲冲地说:“你说谁没爹没妈!我爸妈出差去了!” “出差一年都不回来?”男孩笑了笑,反推了林渊一下:“你也真是够笨的,这种话都能信。” “你的事我早就听院长说了,你爸妈在你生日那天出车祸死了,人家警察叔叔可怜你收养了你一年才把你送过来,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林渊身子一震,顿时急了:“你胡说八道,李叔叔是我爸朋友!” 男孩噗嗤一笑,指着林渊说:“我去年来的时候跟你一样,都是被骗进来的,后来我才知道,我爸被捅死了。” “捅死他那个,是我妈。” 林渊可不管这些,冲上去和男孩扭打在一块,一边打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打,动静越来越大,后来惊动了老师,这才把他俩拉开。 年轻的女老师也从泪流不止的林渊嘴里听到了实情,知道事情瞒不住也就没再瞒着,一边安抚林渊一边训斥男孩。 “金永昌你大晚上又胡闹什么!” 金永昌狠狠地指着林渊说:“他早晚会知道!我只不过是让他早点认清现实!早点学会照顾自己,早点接受没有父母照料也要坚强活下去的事实!” 女老师呆了呆,看着金永昌,一言不发。 金永昌一直是这个院里最成熟的孩子,家里发生这种惨剧,不仅没有哭闹,甚至没在心理留下一丝阴影,反倒是早早学会了照顾自己。 院长曾经问他:“你恨你母亲吗?” 金永昌淡淡地说:“不恨。” “如果我是我妈,我也会杀了他。” 院长被金永昌这话所深深震撼。 照他后来的话说就是,金永昌这孩子,是我从职院长三十年来,见过的最坚强,最特殊,最勇敢的孩子。 林渊虽然伤心,但也被金永昌所影响,只是哭了一阵子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也不睡觉,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尽是蛋糕上那几个字,挥之不去。 “小渊,爸爸妈妈爱你。” “喂,你当时真的没哭?”林渊歪过头,声音还带着哭腔。 “没有,眼泪不值钱,早就流干了。”。 “你以前经常哭?” “嗯,我爸打的。” 林渊听了心中一拧,也不说话了。 “不打不相识,我叫金永昌,以后就是朋友。”金永昌轻轻地说。 “我叫林渊。” 之后俩人关系越来越铁,半年混得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像他俩这十岁出头的年纪在这孤儿院里也算偏大,就在院里拉了几个小弟组了个帮派叫少年帮,玩起了江湖,专门替孤儿院里几十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伸张正义,誰抢了谁的玩具,誰多拿了誰一个馒头,这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乐此不彼,声名赫赫,老院长知道后呵呵一笑说:“这倒行,给老师们省事儿!” 于是老师们自掏腰包,斥巨资给少年帮的两位头领一人买了一把玩具宝剑,送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一个老师煞有其事地说:“好马配好鞍,宝剑配英雄,像你们这样的少年英豪没两件趁手的兵器这哪行,身为我们院的大侠,这两把剑你们当受之!” 林渊兄弟俩听了笑开了花,欣然收下,伸张正义的活儿干的也越来越起劲。 某天金永昌看着治下井井有条和谐友善的孤儿院,发牢骚说:“这样可不行,我觉得我们得扩张领土。” 金永昌虽然成熟,可在这方面依然是小孩心性,十岁出头的男孩哪有不爱玩的,说不爱玩那是扯淡,说不喜欢冒险那更是假的。 林渊则更不用说,听了金永昌的建议一拍大腿说:“我觉得帮主说的有道理,扩张领土事不宜迟,今天中午午休就可以行动。” 金永昌两眼一眯,稍微一琢磨,说道:“翻过后山,那边有个小学。” “这山以前老师带我们上过,山不高,也不算大,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穿过去,来回一个小时,午休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个半小时时间可以扩张地盘。” 林渊听了顿时惊为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那边人多不多,战斗力呢?咱可就两个人。” 金永昌呵呵一笑,左右一看,贴着林渊的耳边说:“那边学生个个面黄肌瘦,家家户户普遍比较穷,这事儿十拿九稳。” “可是……” 金永昌拍了一下林渊的脑门子,低声骂到:“你怕个球,咱是伸张正义,不是土匪,正义永远是对的!” 中午吃完饭,金永昌喊来两个八九岁的少年,趁着老师们都去午休的时候到一处围墙下放风,金永昌身先士卒,搬起三块砖踩上去就是猛地一个虎跳,双手抓住墙头两腿一蹬就窜了上去,动作之连贯,行云之流水,林渊三个少年顿时叹为观止,一米五的身躯在围墙上无限放大。 林渊吞了口口水,不敢耽误时间,仿着金永昌的动作就是一个虎跳跃起,手是抓住了墙头,可是两条腿只能在下面扑腾,怎么也使不上劲。 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金永昌叹了口气,抓住林渊的胳膊就往上拉,在下面放风的少年也是机灵角色,不然也不会被委以重任,俩人相顾一笑,齐齐上前托起林渊倒腾不停的双腿,经过仨人的不懈努力,林渊终于翻上了墙头。 呼哧呼哧地看着林景,林渊忍不住吟诗一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月你个头!再不走就等死吧你!”金永昌气惨了。 “错了错了,走走走,这就走。”林渊赶紧示弱。 俩人向放风少年道了个谢,转身跳下院墙,另一边是个土坡,跳下去也就一米的高度,林渊再笨拙,这一米也完全驾驭的住。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最矮……”林渊后头瞥了一眼,低声问。 金永昌淡淡一笑,“因为你傻。” 003.破旧的木屋,子弹一样的头 这森林不算大,林渊觉得比起电视上自然科学栏目播出记载的原始森林来说,这里简直算得上是蚂蚁,不过再怎么说这儿好歹也算得上小半个原始森林。 百年前这片地方还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后来工业化革命大肆开展,盖高楼,盖房子,制作纸张,而作为方圆百里唯一的一片森林自然就遭到了周而复始的砍伐,相对的也就越缩越小,以至于如今像林渊这种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走上半小时也能走出去。 矮矮的树桩一片连着一片,每四五根树桩中间还掺杂着几颗不大不小的树,金永昌埋头在前面走,林渊则一蹦一跳地在后面跟着,也不嫌累,眼睛四处瞟,只觉得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 一会儿指着一片地方说今后那就是一号秘密基地,一会儿又指着另一片地方说那是二号基地,金永昌嘴上说着幼稚,眼睛可一点也不老实,林渊说一处,他就看一处,时不时还点点头。 林子越进越深,砍伐过的树也基本再没见过,这让林渊终于找到了探险的感觉,心中不由得澎湃不已,手上紧紧握住塑料宝剑,一步一缓,举目四望,终于在确定了十二处一次性秘密基地后,林渊有了更惊异的发现。 眼前是一座木屋,造型古朴,外表陈旧,金永昌抬头看了一眼就要绕过去,林渊倒是不愿意作罢,指着木屋嘴上嚷嚷:“这里面肯定有宝藏!” 金永昌左手捂脸,痛苦不堪:“这是以前护林员的房子,早就废弃了,别说宝藏,里面恐怕连一毛钱都没有,就等你推开门,一屋子憋了十来年的灰尘就往你脸上扑。” 林渊一下吃瘪有点无奈,低声下气地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金永昌边说边走:“院长告诉我的,当时我和你一样,也觉得里面有宝藏,但我没说出来,我可没你那么幼稚。” 林渊弯下腰捡起一个东西,喊住金永昌:“我觉得院长在骗你,他想独吞宝藏,你看这是什么。” 林渊语出惊人,金永昌顶不住好奇回头一看,顿时大惊。 “这是……钱!” 这可是一块钱啊! “会不会是屋里的?”林渊不动声色地把一块钱揣进兜里,没严肃两秒就笑了,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捡钱,意义重大。 “把钱给我,我带你进去。”金永昌勾了勾手。 林渊很不乐意,正要说话,木屋房门突然大开,同时冲出来一个举着木棍的少年,作势要打,嘴上大呼:“把钱还我,那是我的!” 金永昌俩人吓得同时后退好几米,少年举着木棍又逼近好几米,声音愈发焦急:“那是我的,快还给我,我不打你们!” “你……那你为什么会从那里出来?”林渊通过大喊给自己壮胆。 “我住在这,住很久了,我不骗你们,那钱就是我掉的,我还要拿它买馒头!” 金永昌觉得没有可疑之处,当下就招呼着林渊赶紧把钱还人家,林渊也不是不讲道理,心中想着大侠不取无义之财,挣扎着把钱掏出来还给了人家。 一块钱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毕竟这对应着两包辣条。 少年收下钱,紧张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扔掉木棍以示诚意,然后又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尽管脸上有交错的疤痕,可还是被这抹人畜无害的微笑给净化洗礼,变得温柔可掬。 “谢了,我叫子弹头,你们呢。” 金永昌简单介绍了一下大侠二人组,有点好奇地问:“你就叫子弹头?没名字?” 子弹头微微皱了皱眉,“名字?不提也罢,那个酒鬼混账起的名字我可消受不起,你们叫我子弹头就行了。” 说完又拍了拍尖尖的脑袋,又笑了一声,“子弹一样的头,所以就叫子弹头,我以前的朋友给我起的外号,我觉得不错,听起来就有杀伤力。” 林渊噗嗤一笑,摆了摆手说:“这确实够有杀伤力的,怪不得你敢自己住在这林子里。” “比起我家,这里简直就是仙境,那里才是应该害怕的地方。”子弹头显然不愿意多说,摸了摸脸上已经结疤的伤口,眼神略微暗淡。 金永昌何等精明人物,没再深问,而是转移话题:“你平时都吃馒头?钱从哪来啊?” “我靠捡瓶子养活自己,不靠别人,这一块钱就是我上午刚赚的一部分。”子弹头拍了拍口袋,眉头高抬神情得意,破了好几个洞的裤子微微颤动,黑乎乎的脚踝裸露在外。 这条破裤子明显短了一截,一看就知道是很久前的裤子,金永昌眉头一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其实吧……你跟我挺像的,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我爸脾气差,经常打我和我妈,也从来不肯花钱给我们买衣服,一条裤子我穿了两年,那时候我正长身体,裤子短,冬天很冷,天天被同学笑话,我妈实在看不下去就跪着求他给我买条新裤子,我爸不买,还把我妈唯一的一条过冬裤给烧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那时候我就对我同学说这是潮流。” 林渊默默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他还是头一次听金永昌提起,比起他们,自己确实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了。 “跟我爸倒是一样,不过我妈可没那么坚强,我五岁那年她就跑了,一跑就再没回来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跑了也好,留下来整天挨打不如出去某个生路。” 林渊心里一拧,“那你......” “我又当了几年出气筒,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也跑了,到今天差不多也有一年了。” 金永昌叹了口气,上前去拍了拍子弹头的肩膀,说道:“既然咱们都是没家的人,今天遇到也是缘分,你要是不嫌弃,咱们三个就结为兄弟,也算是患难之交。” “你俩是那边孤儿院的?”子弹头随口问了句,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们俩偷偷跑出来的。”林渊得意洋洋地说:“还是翻墙。” 金永昌没管他,走到中间,平伸出手说:“子弹头你最大,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大,我是金老二,他,林老三。” 三人想顾一笑,同时伸出手垒在一起,重重下压。 三兄弟算是结了拜,子弹头说相见恨晚,这就像是曾经的桃园三结义。 孤儿院那边打死也想不到丢失的俩孩子是去树林子里拜把子去了,要不是金永昌找来望风的俩孩子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院长,神色慌乱被抓住询问,这行动大概率是天衣无缝的,说来也巧,李警官今天休假,和同事带了写礼物来探望林渊,却在宿舍里怎么也找不到人,这在孤儿院可是大事,更何况身旁就是市局办案无数的老警察。 于是院长连忙发动了全院的老师出去找,李警官也急得不行,就差打电话叫人手来帮忙一起找了,这附近人迹罕至,除了树林就是废弃工厂,找两个孩子还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要不是因为知道这俩孩子是跑出去玩而不是离院出走,李警官真的会打电话调人过来协同找人。 院长放下电话,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俩小兔崽子,主意都打到人家小学身上去了,居然嫌弃我们这小,容不下他们施展拳脚。” “那边怎么说”。李警官来回踱步,焦急地问道。 院长摇了摇头:“他们没去,可能是还没到,李警官你也不用太心急,这俩孩子机灵着呢,后面那片林子也没什么危险的地方,不太可能出事,等他们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两个保安大叔愧疚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心里比谁都着急,这要是出了事,他俩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老王老张,这事儿不怪你们,他们又不是从大门出去的,你俩也别太内疚了,不如赶紧出去帮着找找吧!”院长挥了挥手,算上这两位,全院的成年人基本都被他支出去找人了。 找人行动沸沸扬扬,而身为主角却毫不知情的金永昌率先翻上墙头,看院子里冷冷清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身帮着行动笨拙的林渊爬上了墙,俩人刚刚纵身一跃,拐角就走进来一个一身警服的中年人,金永昌吓得失了方寸,“诶呦”一声落地,很痛苦地扭到了脚。 林渊倒是稳当当落地,看到李警官,眼睛就像是进了沙子一下子就红透了。 从他爸妈出事,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警官。对他最好,照顾他一年的也是李警官,如果说谁是他在孤儿院半年来朝思暮想的人,除了父母,就是李警官。 ”你......“李警官惊讶了片刻,转而大喜过望,话还没说完林渊就一个虎扑冲了上来,一下子扎进了李警官怀里,嚎啕大哭。 想起那天李洪杰送他来的时候,任他怎么哭闹怎么挣扎,可他李叔却是头也没回一下,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委屈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林渊越哭越大声,坐在地上的金永昌也一脸茫然,林渊从刚来那天晚上到遇见这个警察叔叔之前的一秒可是一次都没有哭过,好歹也是本院除了他金老二以外最坚强的孩子,可此时此刻又赫然变成了那天晚上的幼稚爱哭鬼。 金永昌心里也大概猜到了这人是谁,一句话不说,站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004.黑暗的旧事,命换来的纸 李洪杰揉了揉林渊的脑袋,慢慢蹲下身子给林渊抹了一把眼泪,温声细语而又义正言辞地说:“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这半年干的事儿我可都听院长说了。不错不错,是爷们该干的事!” 林渊听到了夸奖一下子破涕为笑:‘我都是跟您学的,您是为民除害的警察,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好!“李洪杰拍了拍林渊宽实不少的肩膀,大声叫好,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玩具枪,郑重其事地递了过去:”这把枪送你,现在把弄玩具枪,以后玩真枪,祝你早日当上警察!” “谢谢李叔!”林渊高兴坏了,紧紧握住手枪,生怕别人抢了去。 “您这次来什么时候走?”林渊瞪大眼睛,眼神中的期盼李洪杰哪能看不懂,可他只能说实话。 “晚上就走,今天难得休假,就来看看你。” 林渊一听脸色乍变,眼看就要哭,李洪杰连忙说:“别急,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等你到了上初中,能照顾自己了,我就把你接出去,去我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真的?!”林渊大喜过望,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洪杰叹声说:“当初我也很不愿意送你过来,但没办法呀,我是警察,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 “没事的叔,等我当上警察就接你的班,让你好好休息。“林渊憨笑着摸头,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开心过。 李洪杰哈哈大笑,十分欣慰,想他24岁当警察,兢兢业业工作16年都没成家,一辈子都在和罪犯打交道,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给自己找到个养老送终的传承,论心情,他比林渊都开心。 ”我送你来还真是送对了,这院里出去的不是律师就是警察,谁不是一身正气,实话告诉你小子,我以前就是从这出去的。”李洪杰环顾四周环境,抬头看了一眼林渊翻过的墙头,微微一笑,“以前我也从这翻出去过,看那些大人拿着斧子电锯砍树,那时候心里气不过,当时就想以后我要当警察,把这些破坏环境的坏蛋全给抓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国家就不允许砍树了,我又改了理想。” “抓小偷?抓贼?”林渊追问。 “差不多。”李洪杰双眼顿时放光:“抓杀人犯。” 李洪杰把林渊领回院长那,人回来了,院长笑了笑,一句话不多说又张罗着收网把人都叫回来,有几个跟林渊金永昌兄弟俩熟悉的女老师回来一看就哭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开心的。 李洪杰集中给大家道了个谢,还招呼着金老二和林老三给大家道歉,对于这个他俩毫无意义,鞠躬道歉态度诚恳,表示以后再也不会有此类行为,所有人都笑着摆手说没事就好,差点又把林渊给感动哭了。 “两个大侠,以后出去说一声,不是不让你们出去,但要让大人知道你们去哪了,可以不?“慈祥的老院长生不出半分气,话说出来都不是命令,而是商量。 林渊顿时语塞,金永昌大大咧咧:“好!” “等会!”金永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您是说以后我们可以出去,只不过要提前打报告?” “是。”李洪杰替院长接话:“只不过不许跑太远,也不许太长时间。” “以后有你们自在的时候,一辈子不回来都行。”院长左手搭在林渊肩膀上,右手搭在金永昌肩膀上,语气感慨。 “那哪行,我们还要给您老养老送终呢。”金永昌嘿嘿一笑,顺势搂住了慈祥的老院长。 院长连声叫好,拉着金永昌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词,“在这院里啊,以后可就指望你孝敬我了,那小子以后得照顾别人喽!” 俩人越走越远,直到没了身影,李洪杰收回目光,让林渊先坐下,然后转身进屋找另一位同事要了公文包,出来的时候看见林渊已经昏昏欲睡摇摇欲坠,大感无奈。 ‘你小子先别睡,给你看个好东西。” 林渊一听以为又是玩具,顿时就精神了,翻身做好,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李洪杰手里的包。 结果让他有些失望,李洪杰拿出来的是一沓纸。 “这可比玩具好一万倍都不止。”李洪杰一脸神秘。 迎着林渊好奇的目光,李洪杰又从包里掏出一张本子,说:“认识吗?房产证。” “给......给我的?”林渊大吃一惊。 房产证就等于房子,他懂得这个常识。 “不是给你的。”李洪杰笑着说:“是本来就是你的。” “我的?”林渊想了想也就顿悟了:“我家房子的房产证吗?” “你爸买房的时候留的是你的名字,倒是无意间省了不少麻烦事。” “这些是车险的赔偿协议。” “还有这个......”李洪杰犹豫了一下,这才继续说:“这是法院判决书......还有赔偿协议。” “是关于杀害你父母的凶手的。” 林渊本来专心致志地听着,直到这句话出来之前。 五雷轰顶就是林渊此时的感觉,这些尘封仅仅一年半的旧事重新被揭开,却是有了另外一种出人意料的说法。 “我带了你一年,一方面是照顾你,一方面就是办这些手续。”李洪杰低声说:“所幸一年半都办下来了,用警察的身份,办这些事确实方便了不少。” “我爸妈的死不是意外?!”林渊站起身,五官紧缩,连连喘着粗气。 “嗯。“李洪杰沉重地点头,“当时案子就有疑点,所以我们刑警直接接手,餐厅那边也提供了线索,有人查你父母的行动轨迹和当天的计划。” “谁杀了我爸妈?!”林渊气得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此刻缓缓流出的眼泪恐怕都是烧开的。 “你爸公司的合伙人,审的时候都招了,动机是杀人夺股,那个卡车司机是他雇的。”李洪杰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与其瞒着,不如早点告诉他,至少能早点从这段历史中走出来。 林渊脑海里涌现出一个身影,那个人他见过,两家经常走动关系也不错,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股份就做出这种事。 又不是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 越想越愤怒,林渊感觉自己脑子里除了愤怒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的东西了。 “这人呐,贪起来鬼都害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洪杰揉了揉林渊的肩膀,神色复杂,支支吾吾地说:“也算他还有点最起码的良心,知道你那天过生日,没狠下心对你下手。” 林渊丝毫不为所动,还是一份恼怒无比的模样,尽管他才十一岁,可杀父杀母之仇,是个人恐怕都绝不会忍受。 可这早已不是曾经局势动荡,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了,生活在这个和平时代的人们,只能守法。 不管你又多大的冤屈多大的仇恨,都要守法。 世界或许不公平,但在正邪上,世界事公平的,世道更是公平的。 有些人不守法,所以法,困住了他们。更甚者,剥夺了他们活着的资格。 林甲文的和合伙人就是如此。 李洪杰非常理解林渊的感受,站在林渊旁边一句话不说,就陪着他,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这种事没法劝,也根本劝不住,他也不会劝。 扪心自问,如果他李洪杰摊上这种事,哪怕他是个人民警察,恐怕也会做出十分不理智的行为。 索幸现在不用自己报仇,坏人自有天收,自有法办。 法律会帮助弱势群体报仇。 “小渊,你听我说,坏人已经死了,被判了死刑,昨天刚执行完毕,今天我休假就是专门来告诉你的。”静了半晌,李洪杰才幽幽地开口说:“逝者已逝,你该替你父母好好活着,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比所有人都活得好!” “还有,那人托我告诉你。” “对不起。” “谁要听他道歉!”林渊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了起来。 “凭什么我爸妈两条命就换了他一条命!这不公平!” “不公平!” “我要他再死一次!或者他活过来,我爸妈也活过来!” 李洪杰冲上去紧紧把林渊搂进怀里,任林渊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硬是一动不动。 “你别闹了!”屋子里等待的警察有些看不下去了,走出来焦急地说:“孩子,要不是李哥,你父母这案子就会变成意外你明白吗?” “当初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意外,局长都主张结案,可你李叔不肯,立下军令状,宁可警察不干了也要把案子查清,都靠他不分日夜不吃不喝查了三天,你爸妈这事才有了交代。” “没事小刘,你别把功劳都推给我,没你帮忙,只靠我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事,出这么大的事,孩子出出气也应该,打我没事,总比打别人强,憋着的话肯定会憋出事情来的。”李洪杰回头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唉!“刘奥运警官重重一叹,欲言又止,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林渊听到刘警官的话也平静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对着面前这个人,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动脚。 ”对不起李叔。”林渊退后半步,抹着鼻涕,一抽一抽地说。 “没事,叔不疼,叔练过的。”李洪杰拍拍胸脯,手臂却突然一滞,强行咬牙忍住疼痛,摆出一副笑脸。 手臂上的刀伤还没好透,被林渊锤个不停,刚刚好些的伤口再次裂开。 李洪杰面不改色的拿起那些东西,郑重地交给了林渊。 “这些是你爸妈用命换来的,好好拿着!” “钱都在银行卡里,在纸封里放着,密码先不告诉你,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林渊紧紧咬着嘴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搂住那一沓厚厚的文件,声音嘶哑吱呀乱叫。 005.小小的梦想,一个人的英雄 老院长,院里的老师们,还有最重要的李叔。 计划不多,但意义很重大,林渊现在的脑子里这会儿实实在在的塞进了很多很多东西,多得他自己分不清也数不过来,但有一样是他完全明白也已经想通了的。 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 心神不宁,情绪跌宕起伏,就像是做了个噩梦,恐怖且缥缈,虽然清醒了神智,但满身的汗水却是证明了不久前的恐怖梦境是真切存在过的。 冷静了很久林渊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李洪杰没有上前扶他,静静地看着他此刻的变化,就像是看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直成长直到老死的变化,林渊也一言不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又转身从屋里找到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把手上一沓东西全部放了进去,系紧袋子,又紧紧搂在了怀里。 这些东西是他父母留给他全部的东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他李叔叔以及一众干警的不懈努力得来的,不管是实质价值还是意义价值,都无比巨大。 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是关心他的。 他也始终相信,这世界虽然坏人多,但好人更多。 这不是童年的美好幻想,这就是事实。 林渊目光坚定了许多,他微微一笑,像是释怀:“李叔,你对我好,我记一辈子。” 李洪杰怔了怔,这种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确实让人十分意外。 前不久还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孩子,现在忽然就变得成熟了起来,李洪杰惊异的同时心中也在窃喜。 这打击虽然重,可林渊好歹还是挺住了,好像甚至还成长了一些。 这是李洪杰万万没想到的,他本来的打算只是希望林渊不要自甘堕落。 “好孩子,李叔不用你报答,好好学习,将来报答祖国就是报答我。”李洪杰说了句很客观的话,但难掩他心中的欣喜,手臂上钻心的疼也被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渊擦干了眼泪,抹掉泪痕,尽量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李叔留下来吃晚饭吗?”林渊说:“今天是星期三,有排骨。” 李洪杰眉开眼笑:“是吗?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啊,有时候我跟你哥哥姐姐们出去办案,一天能吃桶泡面就不错了,他们也都是好样的,没一句怨言。” 林渊真心崇拜他们这些和平年代保家卫国的英雄们,想说的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这才憋出来一句,“你们辛苦了。” “辛苦啥呀辛苦,我们那么拼,还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小家伙都能过上好日子。” “你小子好好吃,多吃点,长大个,以后当个好警察,接我的班。” 林渊深吸一口气,隆重地点了点头,做出了巨大的决心。 “我很想像您一样,当个英雄。” 李洪杰神色一震,连忙说:“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李叔可算不上英雄,最多就是人民忠诚的卫士。” 说完忽然又有些黯然神伤起来:“往自私了说,我可不希望你当英雄,更不希望你被世人记住。” “因为,那是形容牺牲者们的。活着的英雄,太少了。” 手臂上的痛感再次袭来,这让李洪杰不禁想起了前几天的一次抓捕行动。 他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受的伤,还有两位朝夕相处的同事伤势比较重,住进了医院。 还有一位,则不幸当了英雄。 英雄大学毕业不久,正值青春,大好时光还没来的及享受,就把七尺之躯全部奉献给了国家和人民,奉献给了事业。 他所说的话,他的笑容还一直存在于李洪杰的脑海中,莫不敢忘日夜回荡,如果不是他抢走了当英雄的机会,那么牺牲的就会是他李洪杰。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份本属于牺牲者的功劳,却由他们活着的人接了下来,深受万众赞扬瞩目。 但正如李洪杰所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为了死去的人,更为了自己。 林渊似懂非懂,低着头想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时眼神中的明亮让李洪杰微微一怔。 “李叔,我不要你做英雄。” “要做,就做我一个人的英雄。” 李洪杰心里一颤。 作为和平年代奋斗在前线的土兵,实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可以欣然面对死亡,但他难以接受自己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英勇就义。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冲在所有人前面。 他很想保护好比自己小的同事们,也很想保护林渊,所以他甘愿立下军令状也要将杀害林渊父母的犯人绳之以法,不过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林渊,更是为了震慑其他人从而保护更多像林渊这样的家庭。 不仅仅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大义。 这样的不幸已经发生了,他个人能力有限,所以他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做好自己能做的每一件事。 这就是李洪杰的大义,也是每一位如他一般的奉献者们的大义。 双方都平静了许久,李洪杰又交代他这些东西不许拿给任何人看,也不许告诉任何人之后又换了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直到林渊的情绪变得与平时无太大差异时,他这才敢带着林渊走出屋去。 这些事是他自己一个人私下给林渊办的,之所以交代林渊保密,是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被别人惦记上,毕竟他手里的拿一沓材料纸,价值无法估计,不菲是必然。 林渊偷偷回到宿舍,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这些东西放在他的储物柜里,这柜子他平时用来放衣服和玩具绰绰有余,空间倒也足够,捣鼓来捣鼓去,直到看起来颇为隐秘了这才放心走开。 金永昌从后门轻轻抽身出来,看着林渊驻足过的地方,眉头紧皱着,面色铁青。 他在挣扎,好几次前进的脚步也都中途而停,就这样徘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定迈出那一步,只好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宿舍里依旧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风起,窗帘伴风摇曳,吹散遗留的淡淡阴霾。 今天天气异常的好,李洪杰跟院长招呼了一声,全院的孩子们都集中到了一起,由李洪杰和刘奥运一起给大家讲述自我保护知识和一些简单的自我维权手段。 本来这并不在他的义务之中的,但他一直想要为这个曾经养育自己的地方做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就这样最为合适,也算是间接保护一下这些孩子们,如果他们以后用到了自己教给他们的知识那自然是好,如果没有,那就更好了。 林渊站在第一排,指着前面仿佛散发着万丈星芒的李洪杰骄傲地说:“怎么样,我李叔厉害吧!” 金永昌没回应,林渊也丝毫没在意,过了片刻金永昌才堪堪回应。 “嗯。” “对了。”他忽然轻声问:“我看见你不久前怀里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啊?看你那么小心翼翼。” 林渊下意识要说,突然想起李洪杰叮嘱自己的话,咽了口吐沫,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那个啊,没什么,我爸妈留下的东西,说是给我留个念想,你要是想看,回去我拿给你看就是了。” “算了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想看。”金永昌摆了摆手,心里的光愈发暗淡,眼睛里唯一的人形正在分散,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再次想起了尚在监狱中的母亲,他此刻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母亲正对着自己遥遥招手。 那模样,就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持续许久的风停了,金永昌呆呆地驻足,心中思绪杂乱,犹如心头爬过万千只蚂蚁。 李洪杰结束了课堂,连续讲了近一个小时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他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个痛快,这才掏出一根烟,和刘警官走到角落准备清闲一会。 手上的烟才堪堪点着,兜里的手机就发出了响亮的铃声,李洪杰拿出来一看,脸色顿时一僵。 “先别说话,局长打的。”李洪杰说完就按下了接通键,那头的声音洪亮高昂,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善,像是在宣泄怒火。 李洪杰心中不悦,可也只能连连点头称是,所幸没持续多久,那边率先挂掉了电话。 “这你也能忍得下去。”刘警官叹了口气,开始打抱不平:“我要是你,我不会接二连三的忍着他。” “没关系,我们做这行又不是做给他看的,干好自己的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跟他计较。”李洪杰深吸一口烟,嘴里吐出阵阵烟雾,像是天边的云。 “局里破的案子,大多数都是出自你手,没有你,他能牢牢坐稳局长的位置?”刘警官越想越气,声音也不自觉放大:”就他那种人,除了会骂,除了会大声嚷嚷还会什么?哦对了,还会抢别人的功劳!” “你小点声。”李洪杰连忙制止,轻声说:“这话你跟我说说就行了,千万别传出去。” “我说的有错吗?”刘警官语气不变,分贝倒是减了不少。 “就拿林渊父母那案子来说,当时要不是你一力坚持,他不仅得不到任何的功劳,反而还会纵容一个恶徒逍遥法外!” “不对你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处处针对你,李哥你去问问咱局里的人,谁不为你抱不平?”刘警官义愤填膺。 李洪杰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又融进血管,流边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得到的自己极度渴求的片刻清净。 “当时要不是你们支持我,他不会听我一个人的,哪怕我立军令状。”顿了顿,李洪杰把燃尽了的烟踩灭,转身丢进了垃圾桶。 “可是,这功劳切切实实应该你来领,而不是百般阻挠的他。”刘警官继续说。 李洪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玩什么的林渊,嘴角挂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我帮那小子,不是为了所谓的功,而是为了他的未来,也是为了杀鸡儆猴,从而保护更多的家庭。”李洪杰淡淡一笑,曼声说。 “既然我的目的达到了,那功劳就顺手送给他也罢。” 刘警官轻轻一叹,说不出话。 他李哥还是太过于宽宏大量了些。 这样的人很值得敬仰,但也很容易吃亏,除非他不认为自己是吃亏。 “今晚的排骨是吃不成了,走吧刘警官,又有案子了。”李洪杰摇头苦笑。 006.不请自来的恶徒,烈日之下的怒火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大多时候就像是天际的一抹流光,在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飞走了。 春去春来,一年下来,林渊的身高猛长,去年还矮着金永昌半头,现在居然整整反超了半头。 金永昌觉得自己大哥的位置不保,私下里去质问院长是不是偷偷给林渊加鸡腿了,无辜的院长一脸无奈,一声轻叹然后说:“我向来一视同仁。” 金永昌也相信院长为人,最后又跑去问林渊:”你李叔这一年虽然没来过,但应该没少给你寄好吃的来吧?” 林渊微微低头,重重白了他一眼:“吃的是有,就你见过的那些,每回都被你抢走一大半。” “那些也算?“金永昌只觉得难以置信,仍是不服,丝毫没因为林渊一语道破自己强盗行为而愧疚。 “算了算了,今天老大过生日,你去跟院长说一声,我们拿上东西去一趟。” “你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林渊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 金永昌轻咳一声,推攘着林渊,语速加快:“不关你的事,快去快去!” 林渊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跑开了,金永昌这才放心下来,重重地呼了口气,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台四驱车,这是他最喜欢也是唯一的玩具,更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哪怕是林渊都不知道他竟然也会有玩具这种东西,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几乎从来没有对任何玩具产生过一丝丝的兴趣。 金永昌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件事,因为这是他母亲进监狱前送给他的。 连一只口红都从没买过的母亲,在出事前,用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偷偷攒下来的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也是她母亲送给他唯一的一件生日礼物。 从拿到手里到现在,他也只舍得偶尔拿出来看看,让它落地跑根本就是奢望,因为它很怕这台四驱车会因此坏掉。 他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只好把这个东西送给子弹头,虽然心里一百个舍不得,但也恰恰更能代表他的心意。 金永昌愣了愣神,把四驱车搂进怀里,接着一咬牙便再次放回了书包。 没一会儿林渊就快步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蛮大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架变形金刚玩具。 “你倒是舍得把这玩意送出去。”金永昌盯着擎天柱微微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这东西我还有很多,这个是最大的也是最新的,我还没打开过,用来当礼物最合适。”林渊神色有些得意,瞟了一眼金永昌的书包还是什么也没问。 “对了,院长同意了,不过让我们三个小时之内回来,走吧,时间很短的。”林渊扬了扬手中的电子表,倒计时已经开始,他们还剩下两个小时五十分钟的时间。 俩人手里拿着院长给开的请假条,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口走了出去,外面有一条公路,路这边是孤儿院,而另一边是矮矮的山坡,上面生长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树。 这一年以来,他们已经把这四周都给摸了个遍,平均两天就出来一次,和门口保安大叔熟络的就差称兄道弟,对于这俩孩子其实也没多少人太担心,毕竟有院里出了名成熟的大孩子金永昌,只要不跑太远,就算带个五六岁的小屁孩院长和老师们也放心。 不过老院长也不是真的完全对他俩出来之后的事情不闻不问,出了院门之后,都会有个男老师从墙后闪身出来在后面远远跟着,对于他俩跟谁玩是个什么情况院长几乎都一清二楚,所以他们要出来也不拦着,只要不是干坏事,这种事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玩去。 抄了几个近道,林渊兄弟俩用了不到20分钟就赶到了子弹头的木屋,按照约定,子弹头这个时间是准备好了零食在屋里等着的,但现在他人却是消失地无影无踪,喊也喊了,找也找了,就是不见人,林渊急了,气得差点转身就走。 “说不定临时有什么事,等一会就等一会吧。”金永昌很沉得住气,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直接坐了下去。 “他不遵守约定,亏我还大老远跑过来给他过生日。”林渊说归说,转身就走这种事他肯定做不出来,于是也叹着气在金永昌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过了一会,林渊实在无聊,转头看着单调的小木屋,忽然眼前一亮:“咱不是带了彩色笔来了吗,给他这墙上画幅画再写个生日快乐怎么样,等他回来绝对惊喜,加倍惊喜。” 金永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当即表示肯定,反手掏出一把彩色笔冲上前就是一顿挥舞,林老三自然不甘示弱,拿上剩下的笔也冲了上去,一人两面墙,没过多长时间,深灰色的旧木屋就变成了五彩斑斓看似豪华的木屋。 金永昌画完闪身后退,看了看自己的大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喊来林渊架着他走到门梁上,提笔又写了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这个时候俩人身后突然传来“喔”的一声。 金永昌从林渊肩膀上下来,见房主来了,哈哈一笑,指着焕然一新的木屋说:“怎么样老大,不错吧?” “谢谢你们。”子弹头顶着尖尖的脑袋不停地点头,看着彩绘脸上笑个不停。 “你脸怎么了?”子弹头脸上的淤青一片连着一片,林渊一走近就能看见。 “谁打的?“金永昌脸色乍变,捏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问。 他们三兄弟朝夕相处了一年,一开始只是因为身世相似而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但随着相处时间一天天变久,互相的了解也愈来愈深,甚至到今天对彼此都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且不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一套,他们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好的就像是一个人,子弹头被打等于自己被打,金永昌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况且以子弹头温顺和蔼的性子,不可能主动惹事生非,所以这脸上的伤痕必然是别人主动找事得来的,所以不管是林渊还是金永昌,都不可能不去计较。 子弹头摇了摇头,没回答,而是拎起手里的一袋零食,微笑着说:“没事,先别管这个了,咱们先进去把,我买了好多你们俩爱吃的。” “不行,你快说!不说就是不拿我们当兄弟!”金永昌拦住他,看都没看那一袋零食,态度之坚决,情绪之愤怒,子弹头不禁为之动容。 “我爸打的,他找我要钱,实在没办法我就把攒着准备上学的一千块钱都给他了。”子弹头脸上委屈与无奈交汇,神色复杂难堪:“那毕竟是我爸,我的命是他给的。不过我也想好了,这点钱给他,就当给自己买个自由,以后他的事和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他妈的!“ 一声怒骂传来,子弹头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他像是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身体如遭雷击,难以动弹,手上拎着的零食也哗啦掉了一地。 这恐怖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爸的声音,那个恶棍的咆哮声每天晚上都在他耳边回荡,经久不衰,就像是梦魇一样每天晚上都会纠缠着他。 树林里的各种鸟儿都被这嚎叫声吓得四散纷飞,空气中凝聚着恐怖的气息,这份恐怖并不全来源于男人的吼叫,对于林渊来说,更来自于子弹头的表情。 他从没看见过子弹头露出这种表情,也从没从任何人脸上见到过。 这是有多害怕个人才会不自觉露出这种表情啊!五官紧紧绷着,甚至瞳孔都开始扩散...... “你刚才说什么?跟我断绝关系?”男人凶神恶煞地大步走过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配上脸上的疤痕,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男人捡起一根木棍,也不管旁边是不是有人,照着子弹头的腿就重重地砸了一棍子,毫不顾惜。 子弹头吓得已经忘了躲闪,或者说他根本不敢躲闪,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敢躲,将会收到更恶毒的暴力。 子弹头没动,男人手上的木棍也不会因此而停下,半个手臂粗的木棍活生生在子弹头身上打到折断,直到子弹头歪到在地上,林渊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阻拦,他根本吓傻了。 根本数不清打了多少棍子,直到男人打累了才停下,子弹头倒在地上蜷缩着抽搐,剧烈的疼痛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可是你儿子,你快把他打死了!“金永昌再也忍不住了,疯狂地大叫出声,不管男人的反应如何,他现在只想把子弹头抱起来。 “他刚才说的,跟我没关系了。”男人露出狰狞的表情,没有半分悔意。 林渊气得五官都快拧成了一团,心头只想把他千刀万剐。 但他只有胆子想,没有胆子做。 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和小叮当是朋友的话就好了,这个时候小叮当一定会义愤填膺地从百宝袋里掏出一个武器狠狠地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坏人,顺便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对自己儿子好点! 只可惜哆啦a梦不存在,世界上本来也没有惩恶扬善的supe he o。 而被他供若神明的李洪杰其实也只是一个能力有限的凡人。 除非超级英雄现在出现,现在立刻一拳把这个臭混蛋打飞,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其实这些他都懂,但他现在只能祈求那些东西真的存在,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实在不行,谁来把这个魔头赶走,不教训也行啊! 虽然他很生气,但心里其实害怕更多一点。 “怎么,你俩想帮他出头?”男人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之后挥了挥手,“谅你俩小屁孩也不敢,识相的就劝劝他,让他把这段时间捡破烂的钱都给我。” “他不是已经给了你一千了吗!那可是他上学的钱,你还想怎样!“林渊再也忍不住了,咆哮出声,沉寂已久的愤怒瞬间爆发,盛气凌人。 可他几乎气得忘了局势,很明显,自己这边打不过对面,于是这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没来由的想起一个词语,审时度势。 男人一怔,没发火,而是朝着林渊大笑一声:”几年就挣一千?糊弄鬼呢!这点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林渊庆幸没挨打的同时也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真的就是一个恶魔,吸血鬼。 “他真的没钱了,他把钱都给你了。”金永昌在确定子弹头没有大碍后放心了许多,站起身来,淡淡地说。 面色平静,不温不火。 林渊知道,金永昌这是真的生气了。 一抹毒辣的阳光照了下来,男人脸上的疤痕愈发清晰,把这个恶鬼的模样也照的愈发透彻。 同样的阳光照在金永昌的脸上,他正视恶魔,身披阳光,像真正的大侠。 但没来由的,林渊倒是觉得金永昌更恐怖些。 007.不定的局势,正义的使者 或许是因为他手上的水果刀,也或许是他很少这个样子,对于林渊来说,现在的金永昌显然比对面更有威慑力。 阳光照在明晃晃的刀背上,反射的光恰好映射在男人的眼睛上,强烈刺眼的光亮使得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金永昌把背包放在地上,刀握在手里,神色泰然,仿佛在晒着太阳,身边没有任何人打扰他。 “你走不走?”金永昌轻轻地说。 这声音温和平静,林渊以为是在说他,于是呆了一下连忙回答:“我不走,给老大过完生日再走。” 金永昌不说话,子弹头的恶鬼父亲说话了。 “吓唬谁呢你,拿把刀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想当年老子砍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呢没成型呢,赶紧把刀放下,让这兔崽子把钱给我,我立马就走。” “这鬼地方,老子一刻都不想多待。”子弹头的恶鬼老爹口气依旧坚定,但心里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只想着快点走,但钱不能不要,只好赌一把这孩子不敢真动手。 他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地痞,万万没有被一个拿着刀的孩子给吓着的道理。 “好。”金永昌随意地点了点头,手里拿着刀一步步向前走,两秒后猛然加快速度,口中咆哮:“我杀了你!” 男人吓得一激灵,下意识间转头就跑,金永昌的气势明摆着他真的敢动手,这个时候再站在原地那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金永昌虽然12岁,但身体发育健全,个头直逼成年人,这一个冲刺,就算是成年人都得防着,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刀,明晃晃的刀锋闪烁着的亮光告诉所有人这不是玩具,这是真家伙,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真家伙。 俗话说的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水果刀自然也是一样,手无寸铁的人也只有逃跑的份儿。 金永昌眼看着这个人渣越跑越远,像是出气,握紧手柄猛地甩了出去,可落点离目标还有不短的距离。 对于金永昌来说,出气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他的气也随着那奋力一掷扔出去不少。 但对于逃跑的男人来说,这把刀,就是扭转局势的机会。 锋利的刀在人手里是致命武器,在地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根歪倒的钉子。 看到落地静止不动的刀,男人眼前一亮,也不跑了,转身从地上捡起刀就哈哈大笑起来。 “干你妈的!”笑了两声,他气得破口大骂,吐了口唾沫,再次朝金永昌那边走过去。 狰狞的表情更甚之前,刚被一个小孩吓得抱头鼠窜的羞耻和恼怒在此刻间轰然爆发,他拿起刀,猩红的两眼中迸发出了杀意。 反正这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树林,杀一个孩子,恐怕谁也不会知道,不不,一定要全杀了,这样只要尸体处理得当,一辈子都没人发现也是有可能的吧,他心想。 顷刻间反转的局势令林渊有些惊恐不已,还没来得及开心,甚至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危险再次来临,而这一次,恐怕事情不是给点钱了解那么简单的了。 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了死亡的恐惧,林渊丝毫不怀疑那个男人会杀了他们。 因为他已经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打算。 林渊吓得腿都软了,他连忙后退,躲到金永昌的后面,动都不敢动。 金永昌后悔极了,心都拧成一团,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到现在他才明白,优势不到最后,永远不能叫胜势。 就像平时打发时间玩的扑克牌,就算你手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张,别人也很可能会用一对又一对的对子把你手上的一张单牌死死按在手里,直到别人出完手上全部的牌。 而根本原因,就是别人出了单牌勾引自己把对子拆成了单牌,于是对2被自己打成了两张2,最关键的对子被亲手拆散了。 男人的逃跑就像是作为诱饵的单牌,而那把水果刀就是自己打出去的那张2,决定局势的一张牌。 这次戏剧般的反转也正是因为他把震慑对方的水果刀丢了出去,原本胜利只是赶跑一个人那么简单,但到了现在,失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三个人的三条小命。 就在刚刚,他把三个人的命丢了出去。 金永昌清了清脑子,不明白自己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功夫想这些,这种道理他宁可一辈子都悟不出来,只希望那凶神恶煞的恶魔肯愿意把刀还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不过这想法显然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如果是林渊脑子里想这些,倒是合情合理,可是他,不应该。 只恨自己没考虑周全,意气用事,如果有机会,他敢肯定这种错误一辈子不会再犯。 但对面不远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又告诉他,机会恐怕没有,死路倒是有一条。 如果死在这了,以我们三个人的身世,恐怕不会有人给我们报仇的吧,啊不对,可能李叔会的,金永昌心想。 他现在只祈祷这男人虎毒不食子,不至于把自己儿子给一并杀掉,不过......他显然不会留下这样一个随时可以揭露他罪证的人吧。 男人越走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和金永昌脑海深处的那张脸重合,他彻底僵住了。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金永昌突然蹲下身子,捂住脑袋嚎啕大叫,那段恐怖的记忆时隔多年再次在他脑海里出现,翻转跳跃,肆意张扬。 刀光血影,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和倒在一旁披头散发昏迷不醒的母亲一并出现,占据他记忆的颜色是扎眼的血红色。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尽管经过时间的反复冲刷,可它还是如钉子一般钉死在记忆深处,难以抹除。 酒瓶碎裂声,打骂声,哭喊,求饶声,齐齐出现,杂乱不堪。像是一个丝毫不懂乐理的人拿着所有乐器轮番操作,声音混乱不堪,金永昌听得脑子都要炸开。 恍惚间,他看见母亲从地上挣扎地坐起来,慌乱地看着满脸鲜血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夺过手里的刀子,然后才轻声说:“人是我杀的,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眼前的一幕与当年的情形重叠在一起,仿佛没有任何出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刀,也没有了任何反击的东西,旁边的土块倒是可以尝试,但他显然已经放弃。 颓然地跌坐在地,静待事态的发展。 倒在一旁站不起来的子弹头暂且不谈,金永昌这一坐,林渊霎时又变成了持刀歹徒视线中的第一目标,他根本没得选,只得搬出救命稻草:“我叔是刑警,你要是敢杀我,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歹徒说:“刑警?那你更活不成。” 林渊彻底惊呆了,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居然连自己搬出刑警都不怕。 看情况本来自己还能多活一会,但现在恐怕第一个就要升天见上帝,林渊虽然想念父母,但暂时还并不想真的去见他们,反抗又不敢,急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难堪啊!太难堪了!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林渊还没来得及想别的,闪亮的刀锋就距离他的胸口就只剩下了0.001厘米。 那一刻,他离死亡真的就只差0.001厘米。 但刀子没有如自己想象一般扎进去变成红刀子就停了下来,林渊冷汗直流,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连孩子都不放过!”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林渊缓过劲来,绝境逢时的喜悦如同春风席卷心扉,舒爽的感觉难以言表。 在这一刻,他觉得空气都格外香甜。 再抬起头,他看见歹徒握刀的手腕上又多出了一只手,林渊顿时明白就是这只手的主人救了他一命,可现在完全不是应该感谢的时候,他也只是想看清楚到底是谁救了他。 就像是动画里觉醒超能力的男主,左手一挥万物复苏,右手一挥毁天灭地。 谁说超级英雄不存在?这就是! 林渊连忙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张老师!” “别愣着,快扶着他俩躲远点。”张贵鹏一个手刀砍在歹徒手腕上,正式开始搏斗。 林渊一个虎跳蹦起身,匆忙照做,一边行动一边看着张老师那边的进展,按照一般武侠电视剧里的套路来说,当张贵鹏那种话说出来的时候,就代表着他要大显身手了。 林渊把两位难兄搀扶到一旁,难得有时间品味被英雄拯救的感觉,就像是炎热的夏天用兜里的一块钱买了根冰棍,撕开包装塞进嘴里的畅快,林渊这样想。 正在与歹徒殊死搏斗的张老师要是知道被自己救下的林渊此刻的心路历程恐怕会气得吐血,不过现在他可没时间想别的,那一手刀确实给对方造成了疼痛,可却并没有把最危险的武器打掉,于是就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 子弹头的残暴老爹很显然是个老油条,他一开始委实被吓了一跳,但见到来人只有一个小年轻时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对于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手来说,像张贵鹏这种看起来外表纤弱的年轻人他能一口气打五个。 张老师紧紧咬着牙,攻击凌乱又频繁,对方轻笑两声,像一只狗熊一样毫不顾忌地发起冲击。 可狗熊的冲击可比人厉害多了,他开始担心起来,不,是提心吊胆起来,要是张老师没扛过这一下,恐怕只会白白送了命,而他自己也只是多活了几分钟而已。 如果张老师英勇就义了,那岂不是成了李叔口中的英雄?林渊的心怦怦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敌人的冲锋已经近在眼前,接着张贵鹏被扑倒在地,两只手紧紧攥住对方的手,竭力阻止水果刀逼近他的要害。 效果有限,力量差距和身位差距的劣势同时显现出来,水果刀正以缓慢而有序的进度一点点逼近张贵鹏的脖子。看到这一幕林渊彻底慌了神,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从张老师血管里喷出来的血,以及凶手转过身之后布满鲜血而又狰狞恐怖的脸。 他只能祈祷张贵鹏别死,再祈祷再来一位正义的使者。 “废物。”金永昌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布满泪痕,林渊看傻了。 “说我?”他用手指着自己,支支吾吾。 金永昌根本懒得搭理他,朝着张贵鹏的位置几乎是飞奔过去,才跑了一半距离就听见张贵鹏撕心裂肺的一句嘶吼:“跑!” 008.绝望之下的逆转,扎进心窝的钢针 这声嘶吼震慑住了所有人。 林渊没心没肺,他觉得这像是狮吼功。 金永昌咬了咬牙,转过身拉住林渊就往后跑,边跑边恶狠狠地小声喊:“废物!废物!废物!” 林渊被他的凶恶样子吓得不敢说话,俩人架住子弹头,亦步亦趋,虽然时时回头,但脚步却没有片刻停顿。 “我是废物,但你为什么跑?”过了一会,林渊忽然说。 金永昌扭头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看住老大。”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狂奔,林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听到他喊:“他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渊知道他这是送死去了,眼眶渐渐红了下来,他胆小怯懦,他不敢拼命,他没有勇气像金永昌一样冲回去,可是他........他不想让他死,也不想让张老师死。 可他没办法,没有半点办法。 好几次都想跑回去,可是他一想到子弹头他父亲脸上的疤痕就吓得腿软,别说跑,就是走都走不动,双腿打着摆子。 又是想哭哭不出来的感觉,于是他也学着金永昌低声说了一句:“废物。” 这是说他自己的,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就是个废物。 “没错,我就是废物。”子弹头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地可怕。 “老大,我没说你,我是在说我自己,我胆小,我就是废物,我就是个累赘。”林渊悲切地说:“还记得上回咱们和来林子里找事的几个人打架吗,金永昌一个打三个,你也打三个,只有我被一个人按在地上打,他还把土块揉在我脸上,我吃了一嘴泥巴,只会哭。” 子弹头没吱声,林渊继续说:“后来你们把他们打跑了,我发了疯地追上去想踹回来两脚,可是我怎么也踹不到他,我听到那个人喊我废物,还冲我吐舌头,我又气又委屈,可是我追不上人家。” “老大,你说我是不是废物,打打不过,跑还跑不过。” “这没什么的,老三,你没打过架,你打不过别人很正常,你不敢过去,怕死也正常,因为你没死过。”子弹头一脸颓然地站着,比起腿上的疼痛,他更愧疚。 “那是我爸,他要杀你们,我应该挡在你们前面,可是我不敢,我连看他都不敢。“子弹头说:”但如果是别人,我一定挡在你们前面,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敢......“ 虽然子弹头这么说,但林渊一点没觉得子弹头怯懦,因为他是老大,是当初那个为了让自己出气追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拿着土块揉满林渊脸上的混蛋抓了回来,让林渊出气的老大。 为此他身上还多了几道伤口,林渊感激他,但他不会表达,就像他感激张老师,可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忙一样。 ”我还是回去吧。“子弹头抬起头:“他们要是死了,我也没脸活着,因为杀他们的是我爸。” “那我也没脸活着,因为杀他们的是我大哥的爸。”林渊哭着说,“死就死吧,死了正好去见我爸妈,让他们给我补一次生日。” 两人破涕而笑,相互搀扶着回头,林渊是腿软,金永昌是腿疼。 张贵鹏依然和子弹头的父亲扭打在一起,俩个人都气喘吁吁,张老师身上多了许多伤口,狼狈且英勇,而对手除了嘴角带血之外,没有任何伤口。 局势优劣显而易见,第一个跑回来的金永昌倒在一旁挣扎爬不起来,他被一脚踹到心口飞了出去,但也救了张老师一命。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感觉那一脚把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很想继续冲上去拼命,可他实在站不起来。 张贵鹏心系孩子,力气多得使不完,然而再多的力气也挡不住这大汉的蛮力,虽然刀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可单单拼力气他也拼不过。 恶汉废尽了力气终于掐住了张贵鹏的脖子,浓重的杀气融进炎热的空气,连风都是夺命的。 眼看张老师就要翻了白眼,恶汉后背上忽然一凉,接着就是剧痛袭来蔓延全身,他大叫一声松开手,猛然转过身,看见金永昌颤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后,两只手不停地抖,手上还握着小半截鲜红的水果刀。 恶汉彻底气红了眼,一把夺过水果刀就要扎过去,金永昌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刚要动手,恶汉后脑又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伸手一摸,又定睛一看,赫然是血,是和他眼睛一样红的血。 张贵鹏大口喘着粗气,还伴着剧烈的咳嗽,他很庆幸那块石头砸中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就这么休息,卯足了劲奋力冲刺,趁着恶汉脑子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又是飞起一脚踢在他头上。 这次,他终于倒了。 张贵鹏连忙把发呆的金永昌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恶汉,然后趁机又补了两脚。 赶回来的林渊刚好看见张老师那帅煞旁人的飞踢,心中震撼,心潮澎湃,激动的同时更喜悦,因为张老师和金永昌都没事,他们赢了。 “张老师太帅了!”再次劫后余生的林渊再也绷不住了,高喊出声,带着喜悦的哭腔。 恶汉抓住机会,蹭地一下站起来,然后转身就跑,地上还有他留下的鲜血。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过,他跑了明显是好事,至少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子弹头看见金永昌没事,一瘸一拐地扑过去,俩人搂在一起放声大哭,张贵鹏庆幸地笑了笑,腿一软,顺着树就坐了下去。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张贵鹏龇牙裂嘴,对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林渊说:“手机在我口袋里,打电话通知院长,叫他带人过来。” “不打110和120吗?”林渊呆呆地问。 张贵鹏苦笑一声说:“没关系,没闹出人命,不用打110,我身上都是小伤,更不用打120。” 林渊看着他血淋淋的手臂,皱起了眉头:“可是......” ”听我的。“张贵鹏打断他,“我现在没力气动不了,你打院长电话,我跟他说。” 林渊难过地点了点头,连忙打开手机找到院长的电话拨了过去,张老师三句两句把事情交代了清楚,院长那边大惊失色,连忙带了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速度飞快。 张贵鹏被两个人抬上车,他第一个走,临走的时候指着子弹头对林渊严肃地说:“把那孩子也带回来,他不能留在这了,你们以后也别来了,最好短时间都不要出来。” 林渊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过身,院长正带着院里的医生检查金永昌的身体,最终医生联合给出建议:“去医院拍片子。” 金永昌推开要拉他走的老师,从包里拿出一辆外壳已经有些破裂的四驱车,递到子弹头面前,轻声说:“生日快乐!”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子弹头接过四驱车,露出灿烂的笑容,两排整齐但缺了几颗的大白牙十分醒目。 没人看得出来,他眼底藏着一抹悲凉,凉进心坎,和四驱车带来的温暖相互碰撞。 林渊看到这一幕如梦方醒,连忙回头到小木屋旁边找到自己带来的玩具,郑重其事地送到子弹头面前:“生日快乐老大,劫后余生的生日更有纪念意义。” 金永昌轻哼一声,转过身不看他,子弹头暖场说:“谢谢你们。” 他把四驱车揣进怀里,把变形金刚拎在手里,林渊看得出来他更喜欢四驱车。 林渊不明白金永昌是哪里搞来的这东西,明明都这么破了,子弹头还奉若珍宝。 “老大,你要是喜欢四驱车,改天我多送你几辆,绝对比这个新。” 林渊心直口快,他其实没有恶意,可这话在金永昌那就是另外一种样子。 他觉得林渊是他讽刺他的礼物破。 “废物!”金永昌勃然大怒,“别以为我不会打你,你那个东西和我这个比不了,比不了你明白吗!” 林渊不满地说:“哪比不了?我的比你的新,比你的大。” ”你他妈就是个废物!”金永昌一脚揣在林渊肚子上,林渊踉跄摔倒,他不顾旁人职责,对子弹头交代一句保重然后转身就走。 林渊彻底急了,对于那个恶汉他不敢发怒,可对于金永昌他可完全有这个胆。 他追过去,想把金永昌从车上拽下来,可金永昌雷打不动,关紧车门,只是骂他废物。 林渊捡起路边的石块,发了疯似的往金永昌那侧的车玻璃上砸,一边砸一边喊:“你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 林渊不是真的认为金永昌是废物,他只是很生气,他觉得自己没错。 不久前挤压的恐惧在此刻化为愤怒,他近乎疯狂地和坐在车上的金永昌对骂,他性子软弱,所以心灵更脆弱,俩人对骂,金永昌被骂废物他不生气,可林渊不一样,他几乎气疯,因为金永昌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是废物。 先前没工夫生气,但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愤怒。 子弹头黯然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阻止,他现在只想自己静一静。 伴着渐渐落下的烈阳,红粉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背后,本该灿烂夺目,可却悲凉难言。 院长和同行的老师们都退到一边,任由林渊发脾气。 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大多清楚,情绪不发泄出来,真的会把人憋坏。 林渊一直砸,但玻璃只是出现了裂痕,金永昌看着有些许裂纹的玻璃,讽刺地笑了笑,又轻声说:“废物。” 林渊彻底崩溃,又砸了一会,直到没了力气,甚至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肯罢休。 于是他对金永昌说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不叫老大一起走?” 车子发动,金永昌说。 “他不肯,谁也带不走他。” 林渊转过头问院长,院长说:“我问过了,他死活不肯走,我给他留的钱也不肯要,带他去医院更不肯,这孩子太倔强,但是个好孩子。” 又沉沉地念叨一句:“好孩子。” “那为什么不报警?”林渊又说:”他那恶鬼老爹肯定还会回来。” “正因为他父亲还会回来,所以他才不肯走,他不想把危险带到咱们那。”院长露出痛惜的表情,低声说:“他知道他父亲是个无赖,是个恶徒,但只要他不走,他爹就找不到你们,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那他呢?他怎么办?” “他父亲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除非他想在监狱待一辈子,别问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是知情者。”金永昌看着窗外,冷冷地说。 “我们不报警,是因为永昌伤了人,虽然是正当防卫,但也会有些影响的,你张老师不肯去医院,是因为他身上有刀伤,医院会报警,这样的话子弹头他父亲就肯定会被抓起来,以他的性格关几年之后放出来一定会报复。”院长语重心长,“也算是给那可怜孩子留一个念想吧,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父亲。” “他都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咱们院里的安宁。” 林渊眼睛一酸,扭过头不说话,他怕哭出声,也怕金永昌骂他废物。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怯懦,而且什么都不懂,像一头撞死在树上的猪一样笨。 009.透明的隔阂,凝固的悲伤 院里上上下下闹了个鸡犬不宁,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有个男老师甚至振臂高呼:“走,我们去报仇!” 院长说:”请便。“ 男老师一听就萎了,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壮他声势,只好悻悻退后,缩着脑袋躲到一边不敢说话。 院长请了自己的大学同学来给林院和金永昌检查身体,老先生年过花甲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医术也精湛得不像话,他只是三下两下捏了捏金永昌的胸口就下了诊断:“没什么大碍,就是被一脚踹得岔了气,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揉了揉金永昌的脑袋,然后回过身看了一眼林渊,发出诶的一声。 有个和林渊关系很好女护工吓了一跳,连忙问:“老先生,这孩子.......还有救吗?” 老先生微微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院长一众人等顿时大惊失色,林渊当场震惊,难道自己得了绝症?! 这个时候老先生缓缓睁开眼,说:“这娃我救不了.......他就是胆太小,得练!” 众人顿时大舒一口气,林渊心中感慨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一会儿没救了,一会儿又健健康康。 这时候有人在下面偷偷嘀咕:“这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看一眼捏两下就能断定永昌就是岔了气?我是不信。” 院长又说:“他是省中医协会副会长。” 众人鸦雀无声。 平日里和善的老院长接连两句短暂而精辟的回答堪称无懈可击,众人叹服不已。 酒后闲谈,院长问老先生:“你看小渊的时候诶了一声是个啥意思?” 老先生说:“他像我孙子。” 林渊从外面跑起来说:”你胡说,我爷爷早就死了。”说完还打了个饱嗝。 老先生听了脸都绿了,院长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老先生的脸更绿了。 老先生在院里留了一晚,第二天微微亮就起床打太极,林渊被尿憋醒出宿舍尿尿,看见老先生精神抖擞,打的那套正是自己崇拜已久的太极,困劲一下子就没了,甩了甩头,躲在一旁偷偷看到天大亮。 开早饭的时候,林渊正专心致志地喝着稀饭,老先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小家伙,你偷师。” 林渊抬头大惊失色,连忙狡辩:”我没有,我对太极没兴趣。” 老先生呵呵一笑,林渊一顿,连忙捂住嘴巴。 “当我干孙子,我教你太极。” 林渊来了兴趣,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真的?” 老先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渊又问:“可是你不是有孙子吗?” 老先生叹了口气,说:“他死了,死的时候刚好就像你这么大。“ 林渊小声哦了一声,又抬头说:“可是你不是医生吗,他们都说你很厉害。” “医者不能自医。”老先生轻声说:“况且我孙子得的病,中医治不了。” 林渊莫名感到难过,点头同意了下来,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双手捧起一个馒头,说:”爷爷您吃馍。“ “好家伙,以馍代茶,倒是机灵。”老先生欣然接下,就着林渊盘子里的榨菜几口吃掉,算是行了拜师礼。 又是拜师,又是认了个干爷爷,林渊觉得很是心满意足,碗里的半碗稀饭也格外的香,但却又有些微微的苦,他开始把自己想象成老先生的孙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坐在桌子前和老先生一起吃早饭呢? 打完太极的爷爷领着孙子一起吃热腾腾的早饭,其乐融融。 老先生会对他说:“乖孙子,你多吃点。” 他孙子会乖巧地点头说:“爷爷也吃。” 可是他孙子却说没就没了,林渊有些伤感,或许有些太代入了进去,导致愣了神。 老先生从自己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熟练地拨开蛋壳,送到林渊碗里,低声说:”小宇多吃点,吃完爷爷送你去上学。” 林渊呆住了,老先生也愣了愣。 俩人大眼瞪小眼,老先生眼眶红了,然后林渊眼眶也红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端起盘子,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林渊眼看着昨天还精神抖擞的老先生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心里某一处隐隐作痛。 或许这就是亲情,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有一个还活着,他就会记住自己的亲人,不轻易与人谈起,只会默默铭记,直到带着所有人的记忆埋进土里。 春去秋来,故人永存,虽然最后只是意义上的。 林渊盯着碗里的鸡蛋,回想起了那个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还有李洪杰说的那句话。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蛋糕,馋的。” 他忽然明白,原来那个警察叔叔不是馋他的蛋糕,他只是同情自己,就像现在自己同情老先生。 林渊飞快吃掉鸡蛋,收拾掉碗筷,落寞地走出了食堂。 老先生收拾好了大包小包,正在往外走,林渊拦住他问:“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整顿好神态的老先生和蔼地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说:“老朽樊世纲。” 林渊惊异于老先生情绪的快速调整,不禁又想起了李叔曾经说的:”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算上死去的人那份。“ “活得灿烂,活得潇洒!” “要跑!要跳!要笑!” 林渊缓过神:“您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不会。”樊世纲说:“我会去另一个地方看你。” 院长在一边神秘地笑了笑,林渊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樊老先生走没影了都还没想明白。 ”院长爷爷,我干爷爷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林渊忍不住问。 “过两天,李队长来把你接走,送你上中学,他去那看你。”院长满脸笑意。 笑容掀起片片褶皱,褶皱里又藏着几分悲伤,像是海上的波浪。 或许是自己把孙子的奥特曼玩具偷过来送给林渊导致自己回去的时候被折腾到骨头差点散架,也或许是他真的很喜欢林渊,不管怎么样,这孩子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院长背过身子,说:“再好好玩两天吧,跟平时里关照你的人都好好道个别,以后没事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家。” 林渊看到了他微微驼起的后背,很像微微隆起的小山包,平日里没怎么注意到,可这次注意到了却格外扎眼。 或许院长曾经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身上扛着家人和社会全部的压力,一心一意想要让在乎自己的过上好日子,直到被这份压力压弯了腰。 这不就像是现在的自己。 林渊觉得这一幕在院长身边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吧,他也时常想过自己走的时候大家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可能有人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苟富贵勿相忘,也可能有人会很舍不得的放声大哭。 可真当这一天来的时候,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开心不起,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有些太过于猝不及防。 他明白昨天的事情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林渊环顾四周,院长早早离开,这是收容所,不是名义上的家,但却是意义上的家。 他有家人,有弟弟妹妹有哥哥姐姐,也有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朝夕相处,虽然他来的最晚走的最早,但根本没有人拿他当外人。 这里很温暖,就像是曾经自己的家,也有自己本来家的影子。 给他盛饭的女护工像是他的妈妈,陪他打羽毛球的男老师像是闲暇时间和他打球的爸爸,无形之间,这样一个家就在自己身边成型。 林渊心思沉重,他下意识想去找金永昌,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走了,可他又想起金永昌踢了他一脚,还骂了他废物,他就又不想去了。 因为他明白金永昌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去。 院里没什么人走动,大家上课的上课办事的办事,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他忽然开始担心子弹头,他觉得那个恶鬼老爹肯定还会去找他要钱,可再一想,他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这两天他完全自由,于是他第一个找到张老师,对于他来说,张老师就是自己憧憬已久的大侠,惩奸除恶。 张老师身上缠着许多绷带,正在屋子里来回散步,林渊敲门进去,连忙搀扶住张老师,曼声问:“张老师好些了吗?“ “我没事,只是院长不让我出去,感觉闷得慌。” 张老师想了想,又说:“你们老大是个好样的。” “嗯!”林渊点头,“我马上就走了,去城市里上中学,张老师照顾好自己。” 张贵鹏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我都听说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等我以后出息了,会回来报答你的。”林渊一本正经。 “你倒是仁义。”张贵鹏十分欣慰。 和张贵鹏分别,他又去和平日里关系很不错的几个好朋友道了别,好几次看见金永昌他都假装没看见,而金永昌也对他视若无睹,气氛微妙。 隔阂在两个人之间产生,就像是一堵透明的墙。看得见,过不去。 第二天,金永昌主动找到他说:“去跟老大道个别,敢不敢?不敢就是废物。” 林渊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说:“我不是废物!” “那就跟我一起,老地方,翻墙。”金永昌转身走,林渊匆忙穿上鞋子,快步追上。 “你不怕他那个恶鬼老爹?”成功逃出了院子,林渊终于再次说了一句话。 金永昌态度已久冰冷,只是说:“我偷了厨房的水果刀,两把。” 林渊瞠目结舌。 010.尘封的心,说不出口的话 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孩子还有胆子往外跑。 林渊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一旦再碰上那个歹徒,恐怕不会再有拯救他们的大侠,他唯二的依仗就是金永昌背包里的两把水果刀。 这次金永昌足足带了两把,说明他确实对于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 林渊忽然一怔,突然觉得上次金永昌带水果刀的行为十分可疑。 “一会好好说,说完赶紧走。”金永昌说:“以后有机会回来看看老大就行,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们不是一路人。” 林渊一惊,没说话,他觉得金永昌这是在和他绝交。 “好!”他点头。过了一会,小木屋的轮廓就出现在林渊眼前,俩人推门进去发现没人,屋里东西本来就不多还乱糟糟的,隐隐有些臭味。 地上有一个醒目的麻袋。 里面鼓鼓的,打开一看,一只手伸了出来。 林渊吓了一大跳,刚要说老大别开玩笑了就见金永昌就把整个麻袋都抽到了一边,地上一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脸上遍布血污。 林渊第一次见到死人。 死的人是子弹头。 今天的森林是继十多年前砍伐大军之后聚集人最多的一次,院里的大人都来了,李洪杰时隔一年多也来了,还带了半个刑警队。 林渊扑在李洪杰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指着地上被白布裹住的子弹头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全被抽噎给挡了回去。 李洪杰紧紧抱住林渊,心痛地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院长,老师,护工们都来了不少,他们站在警戒线外面,一片又一片的愁容惨淡,悲愤的情绪充斥着整个空间,伴随着五六辆警车并排发出的警铃声挥发,然后再生,挥发,然后继续再生。 法医给了尸体鉴定结果,一名刑警轻手轻脚地走到李洪杰面前,贴耳说:“活活打死的,死因脏器衰竭,脾脏破裂。” 说完咬了咬牙,摇了摇头走了。 李洪杰听着心疼,蹲下身子给林渊抹眼泪,然后轻声说:“你先坐车里,我给你交代。” 林渊颓然地照做了,他打开警车门坐了进去,隔着前挡风玻璃,视线模糊的看着警察们来回奔走的身影。 他看见金永昌笔直地站在一旁,安慰的人都被他赶走,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林渊错开视线,心里忽然想如果他今天不来,恐怕老大烂在这烂进土里都没人发现吧? 忽然一阵反胃,他推开车门下车哇哇吐了起来,残渣剩饭和眼泪鼻涕齐齐往下落,院长上前轻轻拍拍他的后背,递过去几张纸和一瓶水。 金永昌突然狂躁起来,他哭着大喊:”林渊你他妈就是个废物!” 林渊吐得起劲,没法回复也没想回复,他现在浑身颤抖只想躲起来,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谁也看不见他。 天色阴沉沉的,秋风掠过,打落一大片树叶,有很多落在林渊身上,也有很多落在遮挡子弹头的白布上,林渊想去把白布上的落叶都弄干净,可是迈不开步子,他又怕了。 落寞转身,时间仿佛定格,忙碌的警察,愤怒的金永昌,悲凉的人们都随着他的转身而静止,林渊很希望子弹头能突然从地上坐起来对大家说:“哈哈,我骗你们的!” 就算吓大家一大跳也没关系啊!林渊想。 如果被金永昌听到了一定会说:“尸体都他妈都臭了!你个傻逼!” 一定会这样的,林渊懒得漱口,抹了抹嘴继续坐在车上。 天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打雷了。 这或许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雷雨吧。 过了一会,警察们又抬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平放在了子弹头旁边,林渊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直到他被雨水冲刷得露出了面目。 这是子弹头的恶鬼老爹,他也死了。 警察们根本没想到还会发现另一具尸体,裹尸布都没带够,李洪杰二话不说回到警车上,安慰了林渊一句然后拿走了自己平时在车上睡觉时盖的毛毯,对着尸体盖了上去。 很多证据没搜齐就被这场大雨给洗了个一干二净,李洪杰办案那么长时间就没遇见过这么憋屈的事,有个警察忍不住骂了句:“妈的,天都捣乱。” 两个人都是活活被打死的,法医说这个成年人死在这娃娃前面大概24小时。 警察们百思不得其解,父子俩一个被埋在土里,一个被装在麻袋里,这不符合常理。 搜寻和排查工作一直进行到晚上,附近没有摄像头,甚至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摄像头。办案难度很大,想找脚印和车轮印都没办法,因为孤儿院来的人把原本留下的车轮印给压得一团糟,再加上下雨,根本没办法从中提取到任何线索。 路就一条,谁都可以从这里过,这也怨不得别人。 木屋的屋里屋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跟这案子有一点关联的东西都被拍了照,这可是大案,马虎不得。 天色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由于担心山体滑坡,加上实在是视线阻碍太大,李洪杰决定暂时结束搜证,带着刑警队拉着尸体走了,众人也一哄而散,林渊跟着李洪杰去了警局,金永昌跟着院长回了孤儿院。 林渊现在没有任何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没睡醒,可能这都是梦。 李洪杰从包里拿出一台四驱车,轻轻递给林渊,说:“从他枕头旁边发现的,他一定很喜欢这个,你替他保存着。” 林渊木讷地接过来,这四驱车是金永昌送的,他很清楚。 “变形金刚呢?”林渊轻声问。 李洪杰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林渊心里疼了一下,李洪杰说没见过那就证明不在那里,因为那里几乎被警察们翻了个遍,他想不通子弹头会把他送的变形金刚放在哪里,扔了也说不定,或许是当成废品卖钱了也很有可能。 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林渊眼睛里夺眶而出,他把四驱车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哇哇大哭。 他数不清这几天已经哭了多少次了,不过没关系,被当成懦夫也无所谓,他现在只想大哭一场,哭到没眼泪了为止。 好好的老大,说死就死了。 李洪杰微微叹气,口袋里的烟已经被雨水淋湿,他挑出一根保存最好的,然后把剩下的从车窗扔了出去。 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堪堪点燃,他深吸一口,吐出一片烟雾,心中沉痛不已。 心疼林渊,更心疼死了的孩子。 开车的警员重重锤了一下方向盘,气得呼吸都加重:“真他妈是个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别他妈被我抓住,老子废了他。” 李洪杰没应声,心思全沉在案子里,他开始疯狂地梳理线索,想要找到蛛丝马迹。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早点把犯人绳之以法才是关键。 回到警局,外面站着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都在等李洪杰回来。 有人帮忙把尸体送去停尸房,有人上来问李队案情进展,李洪杰谁的话也没搭,拉着林渊回到办公室。 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还有一个折叠床,有个隔间可以洗澡。 林渊洗过澡,换上李洪杰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新衣服,死鱼眼一瞥,看到了办公桌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他父母刚出事那年两个人一起出去玩的合照。 他感觉心里稍稍温暖了一些。 李洪杰出去忙案子,他就自己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过了一会感觉冷了又爬到折叠床上,盖上被子把头也蒙在被子里。 平躺着,他突然想到了被白布蒙住身体的子弹头,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和当时的他一定很像吧,那感觉也挺好的,林渊稍稍宽慰了些,可他却又哭出了声。 哭着哭着他就睡着了,直到外面又大喊大叫的声音把他吵醒。 只听见外面有个人喊:“李队长,你可是带了半个刑警队走,现在告诉我没线索?” 李洪杰平静地说:“当时雨下的很大,人也很多,很多证据都被破坏了。” “这就是你的借口?你是干嘛吃的?你这个队长是干嘛吃的?” 话越说越难听,有警员实在听不下去,插口说:“局长,这不是李队的责任,我当时也在现场,雨真的太大了,同事们都没带雨衣,谁知道那雨说下就下。” “小刘这儿没你事,你去忙你的去,我在和他说话。” 林渊翻身下床,轻轻打开门顺着门缝往外瞟,看见一个戴着眼镜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一脸愤怒地对着李洪杰大吼大叫,心里气得慌,但不敢出去,因为他听到有人喊他局长。 “给我一个星期,查不出来,这队长我不当了。”李洪杰语出惊人,刘警官吓了一跳。 局长冷笑一声,说:“很好李队长,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给你一个星期,查不出来希望你能履行承诺。” 等局长转身下楼,李洪杰准备推门进屋,却看见林渊一双眼睛瞪着,正一动不动地透过门缝看着他,神色一顿,然后微微笑了笑,说:“睡得好吗?” 天已经亮了,林渊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李洪杰整晚没睡。 尸体对于取证作用已经不大了,由于清楚这父子俩没有其余的亲人,警员们自掏腰包给俩人定了两个骨灰盒,打算早些让他们入土为安。 骨灰盒是从市里最好的地方定的,贵是贵了点,可是谁都没有半点舍不得,每个人都只想着能早点把凶手抓捕归案方解心头之恨。 火化那天林渊没去,金永昌也没出现,只有两个警员趁着闲暇时间把事情给匆匆办了,然后开上车带着林渊去子弹头的木屋附近下葬,也算是让他落叶归根。 这是林渊出的主意,警员们也觉得有道理,没人反对。 下葬的消息已经托李洪杰知会金永昌了,来不来全看他自己,不过林渊觉得他一定会来,但不会和自己一起出现。 林渊搂着自己这几天给子弹头做的木制墓碑,直到骨灰盒埋进土里都舍不得松手。 有个同行的警察说:“小渊,再不放牌子可就得把坟堆挖开重新埋了。” 林渊这才舍得放手。 两个人合葬在一起,林渊看得出子弹头其实很在乎他爸,只是害怕更多一点而已。 林渊心里苦得发涩,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你好好的,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透过后车窗,看着矮矮的坟堆离自己越来越远,林渊心里苦的更是要命,像是一口气喝了一大罐中药一样苦。 直到林渊马上就要看不到那里的任何东西的时候,终于看到木屋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非常熟悉的人无论离得再远都能一看出来,而林渊非常熟悉金永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谁。 像是久久悬着的心隐隐落下,却又只是片刻心安。 011.你走了,一辈子也别想好过 两个警员跟着林渊回了孤儿院,帮他回来收拾行李。 出了这档子事,很多人看到他回来也只是草草打了个招呼道了句珍重就离开了,没有人笑嘻嘻。 人心惶惶,都害怕杀人狂魔找到自己头上。 保安大叔到晚上都不敢偷懒睡觉,几乎只要清醒着就全副武装,夜班两个保安闲谈的时候说:咱们就应该配枪,最好还有重火力。” 另一个保安说:“我也觉得,但你不能只看我觉得,你要看国家觉得。” 有个过路人员看见保安厅里两个保安对他指指点点,从怀里掏打火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两个保安看到这顿时如临大敌,匆忙举起防爆叉和警棍,路人吓得掉头就跑。 保安此时颇有三国名将风范,竖起防爆叉得意地说:“我看杀人犯也不过如此。” 其实他们也清楚那个不可能是杀人犯,自己骗自己罢了。 人生在世,总要时常给自己一些勇气才行,哪怕是自己骗自己,否则漫漫长路真的很难挨过去。 林渊就骗自己子弹头其实还活着,他和他父亲和好了,只是一起搬到了别的城市过上了好日子,不会再回来了而已。 虽然很牵强,但心里总归好受了许多。 林渊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送人,最重要的红色袋子被他塞进书包,一个孩子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甚至大多都是玩具,没到10分钟就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同宿舍的孩子基本都收到了馈赠,大人和当事人的忧愁烦恼与他们无关,一个个都乐呵呵地收了玩具,笑着对林渊说再见。 “祝你前途似海。” “祝你在学校找到女朋友。” “祝你成为省中考状元。” 乱七八糟的祝福五花八门,几乎每个人都说了一句,林渊挨个道谢,拿起背包走出了门。 临走时他看了看金永昌的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没人。 来帮忙的年轻警察拖着林渊的小行李箱先走一步,而他自己去了院长那,他要跟院长道个别。 路走到一半,金永昌拦住了他的路。 “你就这么走了?” 他说:“你就不想弄清楚是谁杀了老大?你就不想留下来给他报仇?” 林渊低声说:“老大没死,老大去了别的城市活得好好的。” 金永昌呵呵笑了笑,指着林渊说:”你还真是个废物,到现在还在骗自己。” “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留下来跟我一起给老大报仇。” 金永昌的严肃令他微微触动,他侧过头:“李叔会给他报仇,警察们都会给他报仇。” “他们办不到的,他们根本查不到凶手是谁,就算查到了也没办法给他报仇。”金永昌脸色铁青。 “他们都不知道,那你又怎么能知道?他们不行,那你又怎么行?”林渊面无表情地摇头:“好好活着,替老大好好活着,你们关系最好了。” 他绕开金永昌,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金永昌急了,在后面喊:“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你就是个懦夫!” “滚吧!滚远点,永远别回来!” “从今以后,我和老大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怎么样和我们也没关系!” 一句一句狠毒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林渊心里,可他的心就像打了麻药怎么也疼不起来,他觉得很奇怪,又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顿了顿脚步,林渊回头轻轻地说:“你没资格替老大做决定。” “滚!”金永昌勃然大怒。 林渊像以前一样照做了,他什么都没想,直接走到了院长办公室。 敲门进屋,林渊一句话还没说,院长抢先说了句:“以后在那边跟你李叔好好的,早点把这事儿忘了,这不是你该记住的事。” 林渊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院长把他送到屋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远,脸色越来越复杂。 他轻轻关上了门。 林渊莫名觉得他和每个人都疏远了许多,或许这感觉只是错觉,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这样的。 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刚刚退去,下的时候轰轰烈烈天地变色,可当它停止的时候,当地上最后一地雨水都蒸发或流入地下的时候,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到那时,谁还记得曾经来过这场大雨呢?或许只有气象局才会一直记录并保存下来吧。 林渊抬头看了看天空,很蓝。 气温在这几天里一下子降了许多,他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去年秋天最喜欢穿的那件浅蓝色外套,那颜色很像这片天空。 一年的时间真的很快,他甚至开始觉得去年可能还没正式过去。 那个时候他穿着这件外套和一身红色的金永昌扮演红蓝双侠的角色,他们还和子弹头去过了第一次出去时决定要去的那所小学。 其实那里早就荒废了,只是金永昌的情报跟不上变化而已,他们只占领了一栋即将要破拆的教学楼。 一直在这里待着的话,他会一直记得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哪怕过去很久,哪怕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都会认为现在还和当初一样。 就好比曾经他坐在金永昌对面吃饭,金永昌把他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 金永昌留在这里,他会一直记得他对林渊做过这种事,就算坐在对面的人换了,饭菜的口味变了,桌子也换成了新的,他都会记得。 而林渊离开了,许许多多新的事物将会填满他的记忆,他会和很快把这件事忘掉。 林渊想走,他想认识新朋友,想听院长的,早点把这里的事情全部都忘掉。 给子弹头报仇这种事,他根本做不到,他也不相信金永昌能做到,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身边的景象一直在变,林渊走的很慢,他在一点点的回忆,或许他这是最后一次回忆,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 在这里打过羽毛球,在那里帮过别人出头,在这里哭过,在那里和某某某吵过架,这些他都回忆了个边。林渊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记性这么好。 连在这里摔过一跤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可不来这里的话,他认为自己根本不会想起来。 绊倒他的石头虽然不见了,可是地面还在,所以他就想起来了。 大门离林渊越来越近,吸了口气,他再也不看四周的任何东西,快步地往外走。 无论这里发生过什么,有什么,他都决定丢下了。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小渊,来吃饺子。” “小伙子,敢放炮吗?” “你为什么打他?” “我去告诉林老师你偷他口红!” “嘿,我们来比比谁尿得高尿得远。” “我没拿你的东西!” “来来来,都来看,他没穿裤衩子!” “哈哈哈!” 后面好像传来一阵阵笑声,林渊不敢停留,干脆跑了起来。 这些声音来自林渊的脑后,是脑子里的后面。 钻进车门用力地把车门关上,林渊跑得实在累了,大口大口喘气。 那声音没了,他又听见离自己不远的保安厅里有人喊:“小渊再见,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孝敬我两条烟抽。” 另一个保安也开始预约:“我没你黄大爷那么不要脸,给我拿两瓶茅台我就心满意足了,谢谢你啊小渊。” 林渊笑了笑,对着他们说:“我会的。“ 这两个保安大叔就是跟他混得就差称兄道弟的保安,有几次院长不让出去,但他们却偷偷放自己出去。 林渊记得他们,某一刻想忘,下一刻舍不得。 ”都交代好了吗?”林警官问。 黄警官打趣道:“坐警车收拾东西还不用坐牢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小小年纪享受这种待遇,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林渊嘻嘻一笑,正要说咱们走吧,却听见有人在大门口高呼。 “林老三,你走了,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他浑身一颤,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人是金永昌。 警车开动,留下一阵尾气,金永昌离得远闻不到,可是他能闻到林渊眼泪的淡淡腥味。 那件被眼泪给侵透的衣服无论洗了多少次,金永昌总能从上面闻到那种味道,而他现在闻到的就是那种味道,熟悉又讨厌。 手背上忽然有些凉凉的,他低头一看,是一滴眼泪。 然后两滴,三滴,四滴...... 警车缓缓驶进一个小区,小区不算豪华,但环境优雅,群众见一辆警车开了进来连连躲避,好像每个人都有些心虚。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些不与人说的脏事儿。 保安朝着开车的黄警官敬了个礼,黄警官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还了一个礼,然后继续开车停到一座楼下。 林渊背上书包下车,想起了自己的家,在印象里也是这个样子的。 楼下的花圃,凉亭几乎都一模一样。 又是一段记忆。 林警官拿出钥匙开门,环境和陈设倒是与林渊印象里的差距不大。 哇了一声,黄警官说:“李哥单身几十年,房子倒是收拾得干净利落,不会是偷养媳妇了吧?” 他说完又拍了拍林渊肩膀:“小渊,你有婶子了。” 两位警官开了几句玩笑之后就走了,临走时交代林渊别出去乱跑,在家等着李队下班回来。 林渊很喜欢独处的感觉,他打开电视机,看了会卡酷频道,现在是晚上七点,正是黄金时间段。 电视上正播着林渊最喜欢的《宇宙星神》,盖亚为了给阿波罗报仇被萨隆几刀劈死,能量核心也被硬生生摘了下来,林渊皱紧了眉头,越看越觉得难过,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僵硬地关掉了电视。 拉开书包拉链,把红袋子拿了出来,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他开始翻起了这上面的资料。 大多他都看不太明白,只有两个字对他印象最深刻。 死刑。 他拆开松动的信封胶,从里面倒出来一张银行卡。 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数字。 余额1000000元。 林渊吓了一大跳,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个有钱人! 忐忑得把东西都存放了起来,没过一会,李洪杰回来了。 他带林渊去了饭店,点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林渊吃得忘乎所以,连连叫好。 中途服务员送进来了一个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生日快乐,林渊这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两个人放下了近些天的所有烦心事,把蛋糕抹在对方的脸上,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却忘记了今天也是自己父母的忌日。 快要走的时候,林渊突然想起银行卡的事情,他压低声音问:“李叔,信封里的银行卡里面是不是有很多钱?” 李洪杰正高兴,挑起眉问:“哪张卡?” “就信封里的那张啊。“ ”信封里的哪张?” 012.其实废墟里也有光 银行卡丢了,丢了一张。 林渊一直以为只有一张,但其实里面有两张。 李洪杰说,里面两张卡,一个密码是六个零写在卡上,另一张卡密码由他自己保存。 关于数额,一张里面有一百万,而另一张,有五百万。 林渊没接触过那么的多钱,但他隐约明白五百万是什么概念,那是许多人一辈子累死累活都挣不到的钱,却被他弄丢了。 松动的信封封口证明被人偷偷拆开过,里面只留下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着余额1000000的款单,这样来看,丢的是那张五百万的卡。 林渊不敢告诉李洪杰,因为他莫名觉得这钱是金永昌拿走的,也只有金永昌看见过他手里的红色袋子。 他很想找金永昌要回来,可是金永昌真如果不傻就不会承认,没有充分的证据,谁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 林渊只当那是金永昌给自己的报复,不愿意留在那给子弹头报仇的报复。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金永昌很聪明,林渊知道他比一般人都聪明,但林渊却不想通过李洪杰把钱要回来,他清楚查出来的后果,他不忍心那样做。 林渊很痛苦,但他决定能瞒一天是一天,他不想金永昌一辈子都毁在他手上。 大城市里的中学可比孤儿院大多了,林渊看到了远处的操场,他觉得单是这个操场就有两个孤儿院那么大。 学校大门前立着一个椭圆形的石碑,上面用潇洒俊逸的字体写着“第三中学”四个大字,林渊原地驻足,看得心潮澎湃,看得呆呆傻傻。 林渊想起了贵族学校四个字眼。 李洪杰开着警局的配车,穿着便服来送他进学校,进门前说:“这学校气派不?” 林渊重重点头:“气派!” 李洪杰说:“你干爷爷安排的,校长是他亲弟弟。” 林渊吃了一惊:“那我该叫他二爷?”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新学期也已经开学了整整一个月,他属于插班生,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以李洪杰的能力他想把林渊送进这所学校很难,这根本就不是有钱就进得来的地方。 学校的教育水平和知名度是成正比的,这里每年都会走出去很多很多的中考状元,足足占省重点高中生源的百分之四十之多。 一句爷爷,换来了一个乌鸦变凤凰的机会,这比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几率可小多了。李洪杰笑着跟他开玩笑说,多亏你长了一张他孙子的脸。 他也甘愿当孙子。 人不会一直倒霉,也不会一直幸运,但像他这样又倒霉到极端又幸运到极点的人,很少见,非常少见。 按照李洪杰的话说,这就是百年难得一遇。 天定人命,人尽天事,李洪杰说:“你要好好学,别辜负老天赐给你的好机会。” 这种天赐良机就像是他去参加自行车比赛。裁判组却给了他一辆跑车,最夸张的是,他们的赛道居然是高速公路! 别人控诉,但裁判组说的才是规则,你可以弃权,但这样就注定失去了上赛道的机会。骑自行车还能和别人争个第二,但弃权却连倒数第一都不如,再者说,万一那辆跑车半路抛锚了呢? 李洪杰把林渊送到院长办公室就匆匆走了,他说今天是他承诺期限的最后一天,他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林渊沉默着点头。 校长和樊世纲有六分像,笑起来和和气气的,林渊觉得亲切就喊了声:“二爷。” 他二爷微微一愣,连连笑着点头,“像,真像。” 送林渊进班的时候他叮嘱:“有旁人的时候别叫我二爷,叫我校长。” 林渊乖巧地点头说:“我懂,避嫌。” 校长把他送到了初一六班,跟年轻的女班主任笑呵呵地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转身走了,林渊偷偷地往班里看,里面大概四十个人,穿着清一色的校服。 林渊心里砰砰直跳,话都说不利索,站在讲台的时候他感觉在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胡老师笑呵呵地对大家说:“他叫林渊,以后就是咱们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了,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掌声雷动,一个个都新奇地不得了,有个活跃分子站起来喊:“同学,说两句呗。” 下面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说两句吧。” 林渊咽了口吐沫,颤颤巍巍地说:“大......大家好,我叫林渊。” “嘿!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林渊选择性忽略掉了这句话,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软了下来,直到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才踏实了许多。 同桌是个眼睛大大的男生,长得像野比大雄,他对林渊伸出手笑着说:“同学你好,我叫方宇,你可以叫我宇少,我表哥是初三老大。“ 林渊和他握了握手,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说:“宇少你好,我叫.......“ 宇少打断他:“你叫林渊,校长是你二爷,你叔是刑警队长。” 林渊大惊失色:“你是道士?” 宇少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无所不知。” 坐在前面的女孩听不下去了,转过身说:“他是羊屎蛋。” 女孩五官精致,朱唇似玉,眼里有光,像个公主。 宇少顿时觉得刚挣来的面子瞬间被撕了个粉碎,气愤不已:“周风铃你别得寸进尺,你别以为你爸开了十几家超市十几家饭店十几家电影院你就可以肆意妄为。” “你爸是我家分公司市场经营部总监。”周风铃摇着长长的马尾,上面有一个粉红色的皮筋,简单干净。 宇少瞬间哑火:”你.......“ ”你是羊屎蛋,你表哥是牛屎。“ 宇少:“......“ “回去问问你表哥,牛屎能不能插在花身上。”周风铃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然后对林渊说:”你别听他胡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就他好意思说自己无所不知。” 林渊被这俩人对话正惊得不行,一边感慨自己羊入虎口,一边惊讶于舆论的强大。 自己还没来的时候,自己的底细就被摸了个一清二楚,这简直不要太可怕,林渊甚至怀疑他们连自己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宇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林渊说:“同学,你这可是皇亲国戚啊,还有御林军保护,看在同桌一场的份儿上,以后有事记得罩我。” 林渊埋头翻起了新书,轻轻地说:“我只想学习。” 埋头苦读一个多月,天天晚上在宿舍挑灯夜战遨游知识海洋,林渊努力一个月的结果即将公开,看着班级名词表上的成绩和排名,林渊心情沉到了谷底。 五大三粗的宿舍长刘水安慰他:“智商有问题没关系,你依然是我们宿舍的一份子。” 数学40分,语文70分,英语50分,全班倒数第三,三门主科加起来没有周风铃两科高。 看着旁面面无表情的周风铃,林渊忽然觉得自己是丑小鸭而她就是骄傲的白天鹅。 宇少也安慰她他:”没关系,我倒数第二。” 林渊开心不起来,上课的时候班主任胡老师先是笑着夸奖了那些成绩好的同学,然后开始批斗倒数前十。 所有人都被埋汰了个边,林渊被自动忽略,正准备要求老师批评自己,宇少再次躺枪。 “方宇,你看看你把人家林渊都带成什么样了,人家来的时候好好的一看就是学习的好苗子,结果硬是被你带成倒数第三。” “你是属感冒的吗?传染力那么强。” 方宇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他对林渊竖起大拇指,低头小声说:“皇亲国戚就是牛!” 考完试换座位,胡老师把方宇和周风铃的位置换了一下,林渊顿时收到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那一对对眼神中有的冒火,有的流水,林渊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周风铃对他说:“以后我负责你成绩。” 林渊问:“为啥?” “你爷爷救过我妈妈的命。” 宿舍一共六个人,林渊最老实所以自动成了老六,五个大哥对他的轮番照顾让他叫苦不迭,今天免费请他打扫卫生,明天免费帮他吃掉零食,后天又出于人道主义帮他消灭罪恶的晚饭。 林渊一肚子苦水,每天都闷闷不乐。 这天周风铃瞥了一眼他被撕了一个口子的外套,轻轻问:“怎么回事?” 林渊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没事,在宿舍和他们玩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这节下课,周风铃一声不吭地起身走到刘水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就你叫水哥是吧?” 刘水笑容瞬间凝固,看了看一脸惊讶的林渊,又看了看周风铃,面露胆怯:“我不叫水哥,我叫刘水。” 周风铃甩了甩马尾,推开刘水慷慨激昂地说了句:“算你上道儿!” 同学们一脸痴呆地看着他,主角洒脱自然地走到讲台上,指着林渊说:“从今以后他是我小弟,你们以后有谁想当他哥可以顺便考虑一下,愿不愿意也当我哥。” 同学们纷纷摇头不敢吭声。谁都知道这就是个姑奶奶,老师宠着,家长惯着,最关键是家里还很有钱,是非常非常有钱! 方宇一脸惊叹地对林渊说:“兄弟,你行!” 林渊一天没说话,周风铃也没了其他多余的行为。 晚上放学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林渊壮着胆子小声问:“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埋头写作业的周风铃停下了笔,教室里一片寂静。 外面轻轻刮进来一阵晚风,周风铃的马尾左右摇晃,林渊仿佛听见马尾传出来叮铃铃的声音。 周风铃嘶了一声,接着说:“去关窗户。” 林渊觉得自己就是受驱使的命,也没抗拒,麻木地转过身把三扇窗户全都紧紧关上。 ”你二爷爷是校长,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老师?”周风铃收拾好了书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林渊想也没想:“这点小事,用不着告诉老师。” 周风铃转身出门,留下一句:”这就是了,这就是小事,用不着问我。“ 林渊呆呆傻傻,鼻尖有点酸酸的。 缓过了神,他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桌子上多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有名字,封面写着林渊。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了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那一行字是:其实废墟里也有光。 林渊小心翼翼的把笔记本装进书包,想起了今天语文老师批评他没笔记本也不做笔记。 他有笔记本,他的笔记本只是被刘水当成厕纸用了而已 013.光,在你身后 子弹头终究还是没能安息。 李洪杰在那一整个星期,中途除了给林渊过了个生日,又把林渊送到了学校以外,几乎全天都在查案,不停地查,废寝忘食。 一个星期下来,足足瘦了十斤。 很可惜,最终一番努力还是失败,当林渊从电话里听到李洪杰向他道歉的时候,他只说:“没关系,李叔辛苦了。” 李洪杰的队长职位被撤了下来,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很心疼,心疼那个死去的可怜孩子。 案子还在查,但已由别人接手,他一个曾经的刑警队长成了打杂的。 林渊匆匆挂断了电话,转身从校长室出来。 他现在害怕听到任何有关子弹头的消息,每听到一次都会想起那天子弹头挺身而出从人群里揪出暴打林渊的小屁孩给他出气的场景。 可惜的是,他现在不能感激子弹头,只能缅怀,所以他逃避。 方宇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脸的鼻青脸肿:”来串亲戚?” 林渊第一秒以为看到了鬼,第二秒反应过来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认错,或许不会开除,我挺你。” 这傻冒跟着自己的小霸王表哥在厕所里跟别人打架,对面几个人看他最小,柿子挑软的捏,几个人全冲过来打他,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扔到了小便池里。 打架这种事任何学校都难以避免,哪怕是第三中学。 至于原因也可笑,两方老大都喜欢周风铃,前两天周风铃和方宇表哥方绿林说了句话,方绿林如沐春风,到处宣扬吹嘘说周风铃对他有意思,于是就引来了另一方人的不爽。那边老大直言周风铃也和他说话了证明也喜欢他,于是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约定在厕所一决胜负决定胜利的归属,也决定周风铃的归属。 而当事人周风铃当然是故意的,巧施小计就引得两方人拳脚相加。驱虎吞狼,颇有种当代周公瑾的风采。 林渊问他:“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周风铃掩嘴一笑:“我跟方绿林说,别以为你叫绿林就是绿林好汉,最多是绿林好汉盘子里的肉渣,然后又被绿林好汉拉了出去。" "那你又跟刘寒说的什么?" "我让他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周风铃说完补了一句:"我是单独把他们从人群里喊出来说的。" 林渊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心中感慨,妙哉! 校长室占满了双方家长,场面酷似菜市场,方绿林妈妈一边哭一边求院长:“求求您网开一面饶了他这次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方绿林父亲假意从公文包里拿东西,顺出厚厚的红色一角。 刘寒家长那边不堪示弱:“小孩子争风吃醋也是正常的嘛!您就给他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没下次,下次我请您和孙局长单独吃个饭,带着刘寒好好给您认个错,赔个礼。” 校长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然后淡淡地说:“哪个孙局长?” 刘寒父亲说:“教育局那个。” 院长诧异地看着他说:“诶?你认识我姐夫?” 方绿林父母那边强忍住笑意,正准备说话,校长站起身子把他们请了出去,然后说:“这事你们去政教处,那边会给孩子开处分,别来找我,我不管这事。” 甩手掌柜他们见过,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甩手掌柜,口口声声说去政教处处理你不管这事,可最后决定权还不是在你手里,你不点头,他们敢开处分么? 两方家长吃瘪,知道贿赂和卖惨都行不通,只好舔着脸去政教处,那边毫不犹豫给了处分。 开除学籍,留校察看。 方宇的处分最轻,他根本就是个凑热闹的挨打份子,所以只是停课一个星期以示警告。 林渊送他出了学校大门,方宇说:“我以后再也不看古惑仔了。” “那你胳膊上的关公贴纸撕了没?”林渊想笑没忍心笑。 方宇梦中惊醒,连忙捋起袖子,用力一撕,带起一片汗毛。 强忍住疼痛,他说:“我这叫迷途知返。” 门口的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揪着方宇的耳朵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上了车,隔着很远林渊还能听到方宇的阵阵惨叫,撕心裂肺。 像他这样的小角色也挺可怜的,出去打架被别人打,回到家还要被父母打,一直想跟初三的表哥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却不知道在那他只能活该被欺负。 明明可以在初一当他的小霸王,却非要去越界,林渊连连叹息,感慨方宇这种社会分子的不易。 班里有人吵架,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甚至这事儿还吸引了不少外班的人来看,只有周风铃还端坐在座位上看书,时不时摇头皱眉,时不时点头微笑。 透过窗子,夕阳在天边倾斜,半边天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周风铃的头发也变成了金黄色,像是金色的麦浪,和风铃一起伴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突然出现的一条大河,林渊站在这头,周风铃站在那头,他那边都是金黄色的。 林渊大喊:“作业借我抄抄。” 周风铃默默点头,然后把作业隔着大河扔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落在林渊的手里。 低头一看,作业是金黄色的。 外面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把走廊给堵了个水泄不通,现在是吃饭时间,老师们都不在,他们都狂野了起来。 很多人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凑个热闹。 有人问为什么都聚在这里,有人答。 “他们班有人吵架,快打起来了。” “当然是看周风铃。” 一双又一双虎狼之眼死死地盯着周风铃的侧脸,她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沉浸书中。 林渊觉得隔开他们俩的大河无形之间再次变宽。 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好、仗义、努力,这些都都是用来形容周风铃的,林渊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 而形容他的,则是:“有后台,笨,长得好像也不咋地啊,居然配和周风铃坐同桌”之类的。 他不忍再想,转过去看俩人吵架,刚好听见一个男生高呼:“你看不见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 另一个男生哈哈大笑:“你摔了个狗啃泥我笑两声怎么了,这就是黑暗?你自己不也笑了吗?” “我不笑,你会笑的更厉害。” “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不应看瞧不起穷人。我家是穷,但这学校也是我通过自己的成绩考进来的,你凭什么拿你父母的钱来讽刺我?” “你没法理解别人挣钱有多不容易,你根本没资格讽刺我爸妈!”男生说完就跑了,挤开人群,也不知道去了哪。 班里只留下他的吵架对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接受众人职责。 后面突然有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地响。 “他说的对,看不见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 “而看不见光,只是因为一直闭着眼睛。” 林渊缓缓回过头,听到周风铃继续低着头说:”其实光,一直在你身后。“ 又想哭了,林渊一脸佩服地问:“书上看的?” “送给你的。”周风铃盯着他的眼睛。 透过眼睛,林渊看到了光。 是夕阳,或是朝阳。 外面有一串摩托车昂昂的噪音,把林渊从梦幻打回了现实。 周风铃忽然变了情绪,看起来很愤怒,瞪大眼睛。 林渊以为她是看书被打扰了所以很生气。忽然又开始害怕,脑海中回想起了金永昌瞪着他的眼睛,他那时很生气,骂他是废物。 “他们又来了,这些人很讨厌。”周风铃说。 “他们惹过你?”林渊很庆幸废物这两个字没从她嘴里冒出来。 “算是吧,他们很该死。” 林渊心里一惊,这还叫算是吧?你明明都希望别人死了诶! 想问没问出口,周风铃又说:"其实我留了一级。” “你学习这么好还会留级?”林渊惊讶间忽然觉得自己毕业无望。 “我转校过来的,之前有个堂哥,他人老实,总有人打他欺负他,他不敢告诉老师,也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后来他被逼急了。” 周风铃轻轻地讲起了故事,林渊很认真地听,故事忽然停下,林渊小心翼翼地猜测结局:“他......自杀了?” 周风铃摇头,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变得有些暗淡:“后来他去和校外那些人接触,他们骑着那些丧葬车每天都窜来窜去,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别人害怕他,让别人不敢欺负他。” “去年他初三,出车祸死了,我妈说连全尸都没留下。” 林渊看见周风铃眼睛里滴下一颗眼泪,被她不动声色地挥手抹掉。 “因为他,所以你帮我?”林渊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周风铃还是和上次一样没回答他,而是站起来说:“晚上吃什么?我请客。” "黄焖鸡。”林渊同样站起身。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和周风铃一起去了食堂,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胆怯。 餐厅里总有些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些人脸色像吃了不可言状的物体一样绿,盘子里的饭好像都是那么香了。 她跟着林渊要了一份黄焖鸡,还多要了一份紫菜汤。 坐在餐桌上,林渊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听见坐在对面的周风铃轻飘飘地说:“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她吃饭时的样子像她看书时一般优雅,就像是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悠哉游哉地喝着手里的香槟。 海风袭来,卷起浪潮,群众惊呼,唯独她看也不看。 林渊从来都猜不透这个天之娇女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觉得周风铃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时不时冒出来一句文艺的台词又提醒他周风铃还知道他才旁边。 她永远都是一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明明却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管。 就比如那个吵架被气走的穷人家孩子,明明他也总被欺负,可周风铃并不理睬,却唯独关照他,林渊从没认为自己身上有吸引女生的特质,更没道理吸引这个公主。 他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他说:“我父母双亡,孤儿院长大。” 周风铃毫不诧异,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李叔跟我没血缘关系,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刑警队队长了,校长也只是我干二爷。” “我也知道。”周风铃还是轻轻点头。 林渊握紧勺子,低沉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周风铃说:“你在想屁吃。” 014.凋零的草,不死的花 长期住校的林渊终于有了放假出去的机会,因为元旦节,学校要放三天假。 最近几天学校一直张罗着办元旦晚会,校长想让林渊当主持人,被林渊当场否决,顺便把周风铃郑重其事地推荐给了校长大大。 方宇剪了了个板寸头意图改过自新,听到林渊说他拒绝了校长当主持人的要求,顿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林渊把这主持人当好了绝对扬名立万啊!试想一下到那时候会有多少女同胞暗恋你!” ”没兴趣。“林渊翻了翻书,瞄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 周风铃背稿去了,她本来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的先锋大将,这次元旦晚会七年级的主持人位置自然也非她莫属。 方宇一脸遗憾:”唉,这可是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要挣的机会,你说拒绝就拒绝了,你是不是傻?” 林渊说:“人生在世,必须要学会拒绝,有得有失,有失有得,故有失才有得。” 方宇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毕竟她同桌可是大名鼎鼎的文艺少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那必然也会是什么样。 “可我不明白你拒绝了会得到什么。” 林渊放下书,看着他说:“换个说法,如果你是女生,你看到我在台上发言会暗恋我吗?” 方宇果断点头:“肯定不会。” 林渊见怪不怪,再度端起书:“那不就行了,你都不会,别人凭什么会。” 方宇忽然觉得此言十分有道理,不再提这茬,瞥了一眼林渊手里端的书问:“恋爱心经?” 林渊缓缓转过头十分鄙夷地看着他,亮起书封。 方宇一声惊呼:“斗破苍穹!” 林渊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元旦晚会准备了足足两天时间,地点定在学校的体育馆,当天晚上人潮熙攘热闹非凡,林渊有一种当群众看演唱会的感觉。 进场前林渊单独给周风铃加了加油,周风铃说她很没有把握,五张稿子她只背熟了四张。 林渊惊讶地说:“可以不用背稿的。” 周风铃依旧平淡:“哦,习惯了。” 林渊终于找到了她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原因,因为不会有人把不需要背的东西背的一清二楚。 晚会开场,主持人进入后台做准备,表演节目的人开始跃跃欲试,林渊全班只有整体一个节目,他在里面扮演一朵花。 班主任胡老师扮演园丁,届时会拿着水壶往他头上浇水,当然不止是他,班里的其他人不是花就是草,命运都是被浇水,只不过会有那么几朵花会有台词而已。 节目很无聊,但很有新意,这不是表演给学生看的,这根本就是单独为老师们表演的节目。 胡老师年纪轻轻很聪明,别人都在为什么有创意怎么搞笑而绞尽脑汁,而她剑走偏锋,单单走打动老师这条路子,因为负责打分的评委就是老师。 这是文艺晚会,也是一场比赛,第一名的班级班主任会获得奖金,整个班也会得到一个学期的流动小红旗。 这奖励不可谓不丰厚。 晚会流程依旧稀松平常,校长先上台致辞,然后祝福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学业有成。 等他退场之后的流程才是重头戏,因为这台上将会出现三个汇聚三个年级最优秀的三个学生以主持人的形式上台亮相。 一个是天之娇女周风铃,另外两个比起她也不逞多让,都是妥妥一线985的料,其中一个叫欧阳森,林渊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对林渊笑过一次,笑得很真诚,像是一缕阳光。 别人都说他长得超帅,年仅15岁迷妹无数,林渊认为如果自己是女生也一定会偷偷喜欢他。 晚会正式开始,全场的灯光忽然全部关闭,引起一阵恐慌。 不过片刻,四面八方的灯光再次开启,舞台上方最大的灯吱吱冒了几下电光终究还是没掉链子,有惊无险地绽放了它最强烈的光芒。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三个主持人赫然出现在舞台中央。 一女两男,郎才而女貌,女才而郎貌,完全就是校花和校草的展台。 周风铃站在最中间,她穿着一身洁白色的连衣裙,露出光洁的小腿,头发自然垂落,美艳不可方物。 林渊看得微微一怔,心想天使也不过如此,可怕的是,她才13岁。 两边的男生更是英俊得不像话,一身西服手捧鲜花,再加上最中间的周风铃,这根本就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似乎根本没有人还在乎接下来的节目。 林渊愈发觉得自己拒绝当主持人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他如果出现在上面,只会碍了观众们的眼。 周风铃就站在那里,他看得到,但摸不到。这距离仿佛越来越远,直到林渊的视线彻底模糊。 方宇一直在他耳边惊叹呢喃,对这一切,林渊充耳不闻。 他抬头看着灯光,心思杂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就是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公主和王子的致词一直在场馆中回荡,林渊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在偷听高贵的人类讲话,他们的语言自己根本完全听不懂。 节目一个又一个推进,接下来轮到林渊他们班级,胡老师领着大家依次上台,站在舞台上的林渊其实并不紧张,因为灯光太亮了,他根本看不到场下的观众。 林渊戴着一个向日葵头套,快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了下去,按照剧本他只要就这么坐着就好了,其余的事情基本和自己完全无关,只要轮到自己头上被浇水的时候不要大喊大叫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即将开始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周风铃半个脑袋露在幕布外面,嘴唇轻轻开合了两下。 她说的是:“加油。” 这有什么油可加,加水差不多,林渊心想。 表演开始,胡老师口中念念有词,凡是浇到水的花儿都会轻轻左右摇摆两下以示生命力旺盛。 有朵花说:“谢谢您辛勤的园丁,谢谢您不辞辛劳地给我们浇水,让我们健康长大。” 还有一朵花说:“谢谢您,等我长大,一定会开出最美的花儿给您看。” 终于到了自己这里,胡老师只是象征性地滴了两滴,然后林渊奋力地左右摇摆,任务圆满完成。 表演很快结束,花花草草和园丁鞠躬下台,场下掌声雷动。 接下来又是主持人的表演时间,公主和王子款款走到舞台中央,头顶上方的大吊灯忽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场下的掌声欢呼声完全盖过了这并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怪响。 大灯忽然熄灭,咯噔一下飞快下坠。 眼前突然黑了许多,林渊一个阶梯没踩稳,险些摔倒。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盖过了全部的声音,林渊刚稳住的身子又被吓得差点摔倒。 他惊恐地转身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看到了不远处升起一阵灰白色的烟雾。 忽然有尖叫声传来,场中忽然开始混乱,林渊隐约间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疯狂地转身爬上了台阶。 林渊的视线里是倒在地上的两位王子和一位公主。 还有地上那抹扎眼的红色。 林渊瞪大眼睛,喘着粗气:“别死,别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别死啊!” 警察和救护车来了,警笛声依旧刺耳,给他心中带来强烈的不安。 还有那张令人难以忘怀的白布,只不过,这次是盖在了一个王子的身上,幸运的是,另一位王子得以幸免。 欧阳森死了,他的位置在吊灯正下面。 体育馆已经被清了场,学校提前放假,家长们匆匆连夜赶来把孩子接走。 林渊没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警戒线外面,校长在他身边嚎啕大哭。 他连连高喊着:“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林渊心里很疼,像被劈成两半一样疼。 他有些庆幸自己不是英才,不用遭天妒,他又很同情欧阳森是英才,遭到了天妒。 她心疼公主,心疼得快要裂开。 周风铃被第一时间紧急送到了医院,她的头上脸上全部是血,生死未卜,洁白的梅花被鲜血染成了妖艳的玫瑰。 舞台上有一对富贵的中年夫妇,此刻正蹲在欧阳森身边哭得惨绝人寰,警察和医生护士们都退到一边,默默站在这对夫妇身后低头致哀。 王子的谢幕很令人惋惜,林渊想起了欧阳森的那抹微笑,像阳光,现在如果让他说得更具体的话,他会说很像夕阳。 事故原因很快查了出来,吊灯年久失修,几乎已经到了使用寿命的极限,做为校长的樊世洪理所应当遭到了革职查办。 救护车拉着欧阳森的遗体去了医院,直到他下葬之前,他会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和一群拥有同样遭遇的不幸人群朝夕相伴。 警察带走了樊世洪,林渊也被熟悉的警官送回了家。 樊世洪临走前对他说:“还好在上面的人不是你。” 林渊愧疚得无地自容。 历时数月好不容易适应并且习惯的世界再次崩塌,白布下面盖着的欧阳森让他再次回想起了子弹头。 林渊情绪彻底崩溃,在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李洪杰还在警局忙碌,这案子他没参与,因为他已经不是队长了,他现在只能算是个打杂的。 林渊哭了很久,根本没人安慰他,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一段又一段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来回冲刷,林渊痛苦地张着嘴,倒在沙发上眼泪横流。 他匆忙打开电视,遥控器被他用力按个不停,电视里的频道来回换了又换,林渊始终找不到能吸引自己注意力的东西。 本来他认为自己真的已经快要过上好日子了,已经很快就要和过去的记忆说再见了,可是又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揭开了他快要愈合的伤疤,导致这伤口远比第一次要加疼痛。 哭得累了,他打开带回来的笔记本,上面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其实废墟里也有光。 ”你骗人,废墟里哪有光!“林渊哽咽着说。 “你不死我就相信你。”林渊又低声轻喃。 李洪杰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林渊,吓得魂不附体。 “李叔,你说我是不是丧门星啊,走到哪哪都会死人。”林渊一脸颓废,颓废得像中年失志的知识分子。 “你哪里是什么丧门星啊,你根本就是福星。”李洪杰松了口气,走过去搂住林渊,轻声安慰:“如果那台吊灯本来要砸到三个人呢,因为你在,所以只砸到了一个啊。” “要怪,就怪自己福气有限,没法一次性同时保护三个人。” 林渊说:“我不想周风铃死。” 李洪杰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还有斑驳血迹。 他递到林渊怀里:“那姑娘没死,活得好好的呢,只不过需要很久养伤,那男孩也没事,都死不了。” 林渊打开纸条,上面用黑笔写着一行字,字体像是一个十天没吃饭的人一样颤颤巍巍,有一撇拐到了顶端。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不会死,有缘再见。” 015.黑色的希望,温暖的光 林渊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洪杰说周风铃被送到了国外治伤,他父母在那里联系了最好的医生,她住进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 ”不要担心,这朵花儿不会凋零。“ 林渊问:”她的病房里会有风铃吗?“ 病房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渐渐浮现。粉红色的墙壁,堆满洋娃娃的大床,周风铃安安静静地躺在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好看的睫毛微微颤动,看样子很想醒过来。旁边有一台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这是房间里唯一违和的东西。 窗帘微微拂动,挂在窗台上的一排风铃发出叮铃铃的声音,透过窗子,外面是海滩,还有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椰子树。 海风很舒服,空气很新鲜,天也很蓝。 这才是公主应该待的地方,灰蒙蒙的地上不适合她。 林渊睡得脑子懵懵的,李洪杰和刘奥运两位功勋警察连抬连拖地把他从床上弄了起来,丢给他一套刚剪掉吊牌的名牌衣服,号称今天难得休假,要带他去游乐园。 这两天刚破了一个大案子,俩人难得被领导特批可以休假,于是第一时间合计要带林渊出去散散心。 两位警官一身便服戴着墨镜容光焕发,那站姿只要不是瞎子一眼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一般人,林渊想了想过山车心里提起了几分兴趣,窝窝囊囊地穿好了新衣服,洗漱过后面貌焕然一新,配上这身名牌衣服居然有一种富家子弟的慵懒神态。 刘奥运站在林渊后面看着镜子里的他笑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是少爷,我和你李叔是保镖。” 林渊僵硬地笑了笑,和两位警官出了门。 游乐场在市区最中心,这座游乐场在全国都很有名,当恢弘无比的游乐场出现在林渊眼前的时候,他终于短暂地把满脑子不好的事丢到了一边,只剩下哇哇的惊叹。 李洪杰有些欣慰,功夫总算没白费。 任何人孩子都无法对游乐场说不,这是警局里有儿子的女同事出的主意。 今天是星期二,学生们都还在上学备战期末,只有林渊他们学校暂时停课,所以今天的游客并不算非常多,占了不小的天时地利。 刘奥运参与到了购票大军之中,粗略一看他队伍前面至少还有30多个人,林渊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不买票就往里冲。 他忽然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初中生要学着遵守秩序。” 回头一看,明明没人说话啊,但这声音很清晰也很熟悉。哦,这是周风铃的声音,林渊忽然反应了过来,也不着急了,就跟着李洪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 李洪杰怕林渊又开始胡思乱想,开始讲起了自己查案的故事:“前段时间有人报案,说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和你其他叔叔哥哥们赶紧赶过去看。“ ”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其实只是一个塑胶人形模特。” 林渊有点想笑:“那你们不是白跑了一趟?” 李洪杰笑了笑:“也没完全白跑,我们准备收队走人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喊。” “抓贼啊!抓贼啊!” 自己想说的话从别的地方听到,李洪杰微微一怔。 突如起来的喊声像是一株火苗点燃了躁动的人群,人们像野草一样燃烧起来,所有人都往声音来源那里看,不少人挤了过去连队都不排了,都想看个热闹。 刘奥运一脸严肃地和李洪杰对了个眼神,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售票厅,然后二话不说向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速度飞快,爆发力比起奥运会上的短跑冠军也不逞多让。 可惜这里并不是跑道,前面的路被围观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刘奥运大喊:“警察,都让一下!” 听到的人都自觉让开了一条路,可有些离得远的根本没意识到后面还有警察想让他们让开一条路,有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搀扶起地上哭泣的妇女,轻轻安慰:“没事吧?钱没了还能挣,别太伤心了。” 妇女哭得梨花带雨:”那可是俺男人的救命啊!” “俺就是在这等车去医院的,没想进去玩啊!他抢谁不好非抢俺,这可怎么办啊......” “天都塌了,天都塌了啊!” 有几个晚上经常在这跳广场舞的大妈把妇女团团围在中间,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摇头叹息。 李洪杰看到刘奥运行动受阻,暗暗咬牙,然后对林渊说:“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抓贼。” 说完他就绕开人群,挑了另外一条路向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林渊傻傻地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好心人还在对小偷紧追不舍,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戴着鸭舌帽的小偷猛然间转过身,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闪亮亮的匕首:“都滚!“ 这连凶器都亮出来了,几个好心的年轻人被震慑地不敢再轻举妄动,有一位突然拿起电话说:”喂!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点给忘了,我这就过去。“说完他揣上电话就小跑走了,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剩下几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在风中凌乱,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小偷心觉迟则生变,转身继续跑,前面突然出现几个扛着木棍拿着菜刀的大爷,嘴里喊着:”呔!小偷别跑!“ 小偷欲哭无泪,敌军声势浩大不可硬闯,无奈之间只好反向跑路,正准备向后突围,听到右边突然有人喊:”别跑!警察!“ ”双手抱头蹲下别动!“ 小偷崩溃不已,他可以不怕广大人民群众,但他真的很怕警察,只见右边那个警察生得五大三粗,不是李洪杰还是何人乎? 小偷慌乱间准备向左突围,却见左方又冲过来一条大汉,口中喊着:”蹲下别动,警察!“ 刘奥运庆幸自己没傻乎乎地强人流,而是和李洪杰一样另辟蹊径,这样路虽然远了些,好在人不多,勉强刚好赶上。 若是一般小偷此刻早已束手就擒,可这名小偷却格外执着,掏出匕首左右对峙,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围堵大军一时担忧自己小命不敢冲上前,小偷找准时机找准一面挥斥了两下匕首继续跑,他现在慌不择路,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 刘奥运不幸被他划伤,手臂血流不止,李洪杰一脸关切地跑上前问:“没事吧?” 刘警官脸色苍白,咬牙说了句:“我没事,抓小偷。“李洪杰点了点头继续追,跑起来像一阵狂风。 群众见到警察受伤肃然起敬,纷纷上前表示慰问,连抓小偷都不管了。 几个老大爷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小偷越跑越远,摇头恨恨地说:”要给我年轻五十年,追他就像追孙子。“ “你别跟老子掰扯,当年阵地战冲锋,老子冲在全军团最前面!” “你他娘的放屁,用炮兵冲锋?你们团长是谁,我看看是谁他娘的这么有才!” 几个退伍老大爷争得面红耳赤,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围观的群众又从抓小偷变成了和事佬,纷纷说好话缓解气氛,感慨着英雄迟暮,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小偷和李洪杰一前一后跑的飞起,李洪杰一边追一边喊:“抓小偷,抓小偷!” 眼看着小偷一头扎进人群,有人听说有小偷顿时义愤填膺:”谁是小偷?谁是小偷!“ ”他是他是!“ ”放屁,我看你才是小偷!” 场面愈发混乱,李洪杰干脆不喊,挤进人群与小偷来回穿梭。 天道无常,小偷发现自己又跑回了案发现场,刚刚停止哭泣的妇女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以为他良心发现回来还钱,僵硬地露出一抹微笑:“你......“ 小偷心情十分复杂,不发一言拔腿就跑,大妈们反应过来挥舞着跳广场舞的扇子,扯着嗓子喊:“小偷别跑,同胞们抓小偷啊!” 林渊坐在一边的石头桩子上看着沸腾的人群像一窝炸锅的蚂蚁。他心中好奇,歪着头想从人群里找到李洪杰英勇擒贼的身影,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到处都是人墙。 没一会,林渊看到从人墙里突围出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一边朝着林渊那边跑,一边回头恐慌地看着浩浩荡荡的擒贼大军,连面前有什么东西都顾不得了。 小偷身上的衣服被扯得跟一条条破布似的,狼狈不堪,但他依然奋勇逃命,不肯放弃希望。 林渊不敢相信小偷会往他这里跑,吓得手足无措忘了闪人。而小偷也根本没注意自己前面还有个小孩,两方快速靠近发出激烈碰撞,刹那间好似火星撞地球,撞得林渊天昏地暗。 小偷撞倒林渊身形不稳,在惯性的促使下又一头撞在后面的石柱上,瞬间昏迷不省人事。 林渊挣扎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偷,满头雾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忽然听到剧烈的欢呼声,人们一脸热切地看着他,拼命鼓掌,为正义喝彩。 有人挤在前面说:”小兄弟真是少年英豪,国家未来有望啊!“ ”小小年纪就敢抓贼,以后前途无量啊!“ ”小兄弟真乃当世马超也!“ 林渊对这些嘉奖报以迷茫的表情,恍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小偷,指了指自己:”我......我干的?“ 群众以大拇指回应。 李洪杰从后面绕了过来,一脸惊慌地按住林渊肩膀:”没事吧?“ 林渊摇了摇头,确定自己没任何问题。 小偷被后续赶来的警察带上了警车,群众欢呼不止,场面热血沸腾。 被押走前,小偷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 “她才三岁,她快要病死了!” 有人批评他:“你女儿病了你也不能出来偷钱啊,还是偷人家的救命钱!” 小偷被警察带走,收到钱的妇女再次恢复了盎然生机,她一脸感激地看着林渊说:“谢谢你救了俺丈夫的命,俺们一家子永远感激你。” 林渊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李洪杰见状替他说:“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有关部门知道这事后第一时间登门采访了林渊,还给他评了个“省百大杰出中学生”的奖,奖金一千元。 每天都有很多人络绎不绝过来采访他,报纸和各类新闻网站上到处都是他的英勇事迹,媒体无限夸大,活脱脱把林渊写成了一个当代雷锋。 各类标题五花八门,分别有: “感人!中学生勇斗持刀歹徒,抢回救命钱!” “震惊!一名13岁少年竟在人群中做出这种事!” 刘奥运手臂上缠着绷带,笑着看了看这些文章,说:“你小子出名了。” 林渊呆呆地笑了笑,说:“那叔叔的女儿怎么样了?” “李哥已经交了手术费,手术很成功。” 林渊站在窗前,外面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们不时从小区楼下经过,不远处饭店的大招牌一闪一闪,他眼中被映得五彩斑斓,隐隐在更深的瞳孔中生出一抹光,暖暖的光。 刘奥运说:“你被保送了,高中,数一数二的。” 林渊说:“嗯。” “你不开心?” “没有的,我很开心。” 016.雪带来思念,雪吞没故人 因为省百大杰出中学生,第三中学摇摇欲坠的名声又被硬生生抢救了回来,樊世洪人被革职,新任校长上位,对于林渊的照顾比起起樊世纲更胜一筹。 领导把他从高中抽到第三中学当校长收拾烂摊子他可是一万个不乐意,可面对一纸调令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直到林渊这个勇斗歹徒的杰出中学生出现才替第三中学又挽回了不少名声,新校长自然对他感恩戴德。 很多学生家长宁可在家多等一年也要退学,2500人的学校走了200个学生,新校长和林渊说如果不是你,这人数还会再减。 体育馆拆迁重建,时隔一整年重新启用,林渊成了学校名人,新建的体育馆墙壁上挂上了林渊的名字,林渊的旁边是欧阳森和周风铃。 两年一路上轰轰烈烈,林渊成绩缓缓上升卡在中等水平,周风铃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像风刮过来的周风铃,昙花一现之后又被风给带走了。 初三那圣诞节,李洪杰打电话告诉他,老院长去世了。 林渊听到消息半天没缓过来,一个人晚上走在学校操场像一具行尸走肉,看着学校里装扮的圣诞树和圣诞树旁边的圣诞老人,林渊越看越想哭,因为这圣诞老人太像老院长了。 有年圣诞节,老院长就打扮成了圣诞老人的样子给他们挨个派发礼物,每一个礼物都装在袜子里亲手送给他们。 圣诞树上有一只纸片袜子,袜子旁边是一掌贺卡,上面写着“me ych istmas。” 那年那天老院长对林渊做出鬼脸说:“me ych istmas!” 林渊嘻嘻一笑,接过袜子里的礼物说:“这是你穿过的袜子吧!太臭了!” 金永昌说:“中国人不过洋节。” 虽然袜子和礼物早就没了,可是那个奥特曼玩具还在,林渊还记得那是他去的第一天,院长为了哄他开心送给他的。 天上飘起了零星雪花,林渊看着圣诞老人发愣。雪下大了,林渊不看了,哭出了声。 头上身上全是白色的雪花,宿舍走廊里到处都在喊:“圣诞快乐!” 方宇听说了这事,劝他:“想回就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林渊趴在床上闷声哭,觉得方宇说的很有道理,哽咽着说:“我明天请假,我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方宇说:“晚上别睡觉了,跟我翻出去散心,网吧比宿舍暖和。” 林渊欲言又止,方宇拍拍胸脯:“有事我担着,校长对你好,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林渊点头,擦干眼泪。 点完名,方宇领着林渊在走廊里猫着腰来回穿梭,从五楼下到二楼,又从二楼下到一楼,左右确定安全之后敲门走进了一间宿舍。 里面六个人见怪不怪,有人小声笑了笑:“又出去上网?” 方宇点了点头:“嗯,帮你打排位。” 那人说:“小点声,被发现我就完蛋了。” 方宇说了声谢,然后拉着林渊到窗户旁边:“兄弟,我先跳,被发现你就赶紧走。” 林渊很紧张地点了点头,看着方宇轻轻推开防盗窗,然后三下两下翻上去接着纵身一跳,地面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方宇左右一看确定安全之后对林渊小声说:“快!” 林渊觉得这一幕很像他当时和金永昌一起翻孤儿院围墙出去的时候,愣了愣神然后轻声哦了一声。 有惊无险的落地,方宇带着他熟练地躲过所有的摄像头,弯腰走到新体育附近的一小片树林,旁边紧挨着学校围墙,他指着一颗树说:“从这上去就能翻出去,保安离这远,他们看不见。“ 林渊边爬边说:“你不是早就改过自新了吗?” 方宇沉声说:“偶尔消遣。” 林渊点了点头,心想偶尔消遣你能把学校每一个摄像头都记得一清二楚? 翻过围墙,外面是宽阔的街道,自由的感觉让林渊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走了一段距离,方宇默默走进商店买了两罐啤酒,扔给林渊一罐,说:“喝点暖和,好受点。” 林渊默默扣开拉环,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罐。 冰凉的液体像洪流一般冲刺着他的食管和脏器,林渊猛地打了个寒战,胃被冰得开始痉挛,他强忍着难受,然后说:“爽。” 方宇哈哈一笑,搂着林渊的肩膀坐在小店门前的台阶上躲雪。 抬头看了看漫天飘散的雪花,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小店门口的大灯泡亮着白光,雪被照得晶莹剔透。 一片雪花落在林渊的眼睛上,借着闪亮的光,他看见了雪花上的每一道纹路, “真好看。”他说。 方宇闷了一口啤酒,说:“我想起我爷爷,他临死的时候赶走其他人让我留下,然后偷偷告诉我他床下面有2000块钱藏着,让我去拿。” 林渊听了心里有些难受,说:“你爷爷真好。” 小店老板端了两杯热乎乎的水出来,微笑着说:“买酒送的,不够再进来倒。” 林渊忍住泪说了声谢,转过头看着灰白的天空感慨:“真暖和啊!” “我想我爷爷了,我知道现在你是什么感觉。“方宇喝了口热水,凝视着鞋子上的雪花。 雪花还没融化,亮晶晶的很好看,可是没过一会就变成了一滩水渍,然后又有一片雪花落了上去,又变成了水渍。 远处是五彩斑斓的霓虹。 “再好的东西再好的人都总会有消失的一天。”方宇轻轻地说。 “嗯,我知道。“林渊捧着水杯,感觉气氛温暖又沉重。 “其实我不是废物,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去学习。”方宇又说。 “我明白。”林渊柔柔地答。 “人这一辈子,说长很长,说短也短,明明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为什么所有人都他妈要求我去学我不喜欢的东西,他们自己怎么不去学?方宇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店又买了包烟出来。 林渊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 “试试吗?”方宇递过来一根,林渊伸出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再没犹豫。 林渊把烟塞进嘴里,点燃后笨拙地吸了一口,呛得咳嗽不止,眼泪夺眶而出。 方宇一脸笑意,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林渊又吸了一口,感觉果然比第一口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 “其实烟嘛真是个好东西,我觉得它是人类最好的发明了。” “它能给你带来任何东西,只要你点着它,塞进嘴里,然后吸一口。”方宇站起来说:“它会加倍你的开心,消除你的难过。它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也不强制要求你的情绪,全看你自己怎么利用它。” 林渊轻飘飘地点了点头,头插在烟雾里:“所以你吸了很久?” 方宇点头:“周风铃出事那年开始的,我喜欢她,比我表哥更喜欢她,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林渊说:“你比他成熟。” 方宇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她好像也喜欢你。“ 林渊笑了笑,摇头说:“你想多了,她就是同情我,我也只是感激她,惋惜她。” 突然而来的沉寂,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对面开过来一辆车,远光灯亮得刺眼夺目。 一瞬间的白茫茫一片,短暂的消除了所有的情绪。 方宇先开口说:“走吧,去网吧嗨,里面暖和,这儿冷。” 林渊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跟着方宇拐进了偏僻的街道。 小店老板出来收掉了杯子,抬头看了眼时钟,匆匆地锁上了门。 他骑着电瓶车一路驶向远方,钻进霓虹深处。 时间是晚上11点03分,下着雪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雪也下越大,天气预报说是大雪,将连续两天。 网吧里乱哄哄的,吸烟的骂人的,味道很难闻,但里面确实很暖和,林渊呆了一会就适应了难闻的味道。 方宇老练的带着他开了两台夜市,找到一排没人坐的电脑,挑了两个位置坐了下去。 林渊大感不对:“未成年可以上网?” 方宇飞快地输上了卡号,说:“未成年不行,但在这可以,这里隐蔽,警察查不到。” 说完又快速补了一句:“你可别和你叔说,毕业前我可就指望这家网吧给我提供快乐了。” 林渊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闷声学着方宇把卡号输入上去,按一下回车,一排排软件显示在了桌面上,正中间有一排红色醒目的大字。 请保管好您的随身物品,本网吧禁止吸烟。 林渊大惊曰:“不是说不让吸烟吗?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吸烟!” 方宇鄙视地看着他,说:“门口是不是有未成年禁止进入的牌子?可你我不还是坐在这玩得好好的?” “你得知道,有些东西是给别人看的,内部什么样,只有自己清楚。” 方宇说着打开了一个大写的l标识软件,手速快到看不清,彻底断绝了林渊想偷看他密码的打算。 他看到方宇选择了一个叫德玛西亚的大区,然后点了确定。 方宇问:“你玩吗?我教你。” 林渊摇了摇头,点开qq,抱有热切希望地看着人数不多的好友列表,翻到了一个备注是“叮铃铃”的头像上面。 头像是灰色的,还是不在线。 林渊点开,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收到消息请回复,大家很关心你。” 方宇已经开始了游戏,他选了一个叫”疾风剑豪“的英雄,林渊没事干,就歪着头看他玩。 戴着耳机的方宇完全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连林渊还在旁边都给忘了个透彻,打到兴起时,方宇点了根烟。 他操作着英雄的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和鼠标,节奏时缓时疾,紧张有序。 林渊听着键盘噼里啪啦的脆响,莫名有些安心,心情也远远没有一开始那么糟,听得正起劲,方宇摘下了耳机呼了口气说:“没打好,浪了两波,还好赢了。” 显示屏上有属于他英雄的战绩,林渊找到他这个英雄的对应行列,看了看数据。 13/2/6,段位是超凡大师。 林渊忍不住问:”你玩这个游戏很厉害?” 方宇轻快地点头,又开了一把,回答林渊说:“算是吧!” 第二把他选的是诡术妖姬,同样半个小时结局,战绩11/0/1。 林渊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找方宇借了个账号,方宇告诉他这是那个让他们从宿舍跳出去的那个人的账号。 方宇直接带他打了排位赛,给他选了个众星之子,自己选了个圣枪游侠。 林渊整局都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他只按w和 ,这还是方宇用粗暴的语言教他的。 游戏28分钟结束,他战绩0/10/15,方宇战绩15/1/2。 林渊十分佩服他的游戏水平,觉得他要是学习能有玩游戏一半用心,恐怕就没班里那个第一名什么事了。 兴趣一点点上来,林渊又和他玩了两把,只不过这期间输了一把,听见方宇骂上单是废物。 这语言莫名刺耳,林渊仿佛想到了什么。 那局的聊天框全是几个字加**再加几个字后面偶尔还有**,林渊默默赞扬这个机制很人性化。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林渊有些发困,不怎么熬夜的他哈欠连天,而方宇依旧精神抖擞。 手里夹着烟的他宛如一尊战神,整个网吧的人几乎都睡着了他还在打。 林渊睡了很久,直到一阵阵焦糊味儿刺激到他的鼻腔。 他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5.10分,雪还在下。 身边热浪翻涌,迷迷糊糊的林渊想揉揉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发现脸上的温度额外灼热,像是在桑拿房里呆了很久。 突然意识到不对,他困劲全无,望向身后,发现着火了。 网吧里空了许多,有些人已经回家睡觉,但还有很多人还在睡梦中毫不知情。 方宇头枕在胳臂上睡得正香,林渊一边推方宇一边放声高呼:“着火啦!” 网管是个黄毛青年,他第一个惊醒,瞳孔中的火苗林渊离得很远都能很清楚得看到。 黄毛网管呆滞地低声呢喃:“完了,全完了!” 017.逃得地狱火,迎风踏冰来 窗户关得很紧,黑色的浓烟充斥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醒过来的人慌张之间想找出口,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到处是哭声喊声,林渊和方宇紧挨着站在一起,依靠着在学校学的防火知识和方宇的记忆找到了网吧的卫生间,林渊呛得快要窒息,脑子里什么都来不就想,连忙把衣服脱下来用水打湿然后裹在头上和方宇一起试着往外冲。 这个时候很需要有人站出来指挥局势,可是最合适的网管早就跑没了影。 方宇大声喊:“快去卫生间打水沾湿衣服,找门冲出去!” 紧接着网管的声音颓然孱弱地响了起来:“用了,门被封住了。” 林渊和方宇弯腰向前摸索了几步,看到了瘫坐在地上全身上下全是黑漆漆的网管,而他的背后不远就是网吧的大门,那里正冒着熊熊烈火。 方宇彻底慌了神:“这他妈是怎么烧着的!窗户呢?窗户呢!” 网管说:“有防盗窗。” 林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死亡的恐惧再次蔓延全身,他看见四周都是是无边的黑暗,黑色的浓烟在半空中翻滚,中间还掺杂着着红色的烈火。 他很想念外面当空飘散的雪花,晶莹透亮,比起这里就是天堂。 一排排机器正在剧烈燃烧,有的人好像已经死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人跪倒在地上呕吐。 这时忽然有人喊:“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这声音恐怖到了极点,林渊心里颤抖不停。 方宇提着气拉住林渊慢慢摸索,终于寻找到了有窗户的地方,他想把窗户拉开呼吸一口空气,可惜他很难把窗户拉开,他已经没力气了。 沾满水的羽绒服已经快要被烤干,林渊用衣服蒙住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失败,现在只能静待命运的降临。 羽绒服里一样的黑,但没有外面恐怖,他完全没力气了,动都不想动一下。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方宇倚靠在林渊旁边,声音有气无力。 林渊说:“死了算了。” 方宇唏嘘不已:“我还不想死,我还没上王者。” 林渊闷闷的声音从羽绒服里冒出来:“这游戏有那么重要吗?” 方宇的声音恢复了一点清亮:“当然,这是我的梦想。” 林渊把羽绒服拿开,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窗外,这次他不想哭,因为哭不出来。 他隐约可以看到外面下着的大雪和三楼下面的围观群众,外面一片苍白,群众们摇头叹息,对冒出的浓烟指指点点。 仿佛在说:“你看这烟,它多黑啊!” 方宇闭上了眼睛,哭着说:“我欠你的,我还你。”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走到浓烟深处,林渊很想叫住他让他在这一起死,可是他真的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 网吧里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类发出的声音,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什么东西坍塌的轰轰巨响。 好像很安静,林渊注视着窗外,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一动不动。 好像什么东西飞过了自己的头顶,窗户咔嚓一下碎裂,一阵阵浓烟找到了倾泻的口子,开始纷纷向外奔腾。 方宇摇晃着从浓烟中走过来,跌倒在林渊面前,他奄奄一息地说:“快去吸两口气。” 林渊奋力把头伸出窗外,浓烟缠在着氧气被他吸进肺里,虽然氧气依然有限,但也勉强让他舒服了许多。 这可比烟难抽多了,他想。 方宇一点一点地用手臂撑着往前爬,手上全是烫伤的痕迹,他用来砸破玻璃的是一个已经烧焦的显示器。 “操!扶我一下。”他骂着说。 林渊立马转过身扶他,俩人对着窗户大口大口地吸气,淡薄的氧气几乎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肺里火辣辣的疼。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警笛声,刚刚恢复一点力气的方宇立刻又用尽了力气朝着昏昏欲睡的林渊一巴掌,嘴上骂道:”傻逼!清醒点,消防车来了!“ 林渊嗯嗯了两声,声音小的像蚂蚁。 过了一会,方宇也没了声音。林渊昏昏沉沉得就要睡着,浓烟里冲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二话不说就把林渊和方宇一人一个抱了起来。 消防员把自己脸上氧气面罩摘给了林渊之后立刻林渊往外冲。这身形不怕火焰,击碎浓烟。 一道水柱在他头顶不远飞过,林渊挣扎着睁开眼,好像看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林渊得救了,被困住的所有人都得救了。 第二天中午,“网吧深夜失火,消防官兵火速救援,无人死亡”的词条占据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清醒过来的林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李洪杰的手机,从一张图片上看到了自己被消防员抱着从火场里跑出来的照片。 这是第二次自己的照片出现在网站上,林渊憋屈得无话可说。 方宇躺在自己旁边的病床上,两只手缠着绷带,她母亲正在给他喂饭。 林渊不想再看新闻,放下手机说:“你这手还能上王者吗?” 方宇嘴里吃着饭,嘟嘟囔囔地说:“用脚都能上。” 两个人几乎都没受伤,除了方宇被烫伤的双手。最大的问题是吸入有毒气体,不过因为砸破了窗子,并不过量。 身体都没有太大问题,李洪杰说他是福星高照。 林渊先办了出院手续,学校那边给请了几天的假调养身体,校长当即允诺,没有对林渊的逃寝行为进行任何追究。 上车回家的时候林渊忽然问起了正事:“下葬了吗?” 李洪杰系好了安全带:“说是今天下午,你这身体还能去?” 林渊坐在副驾上也系好安全带:“不死就要去。” 雪已经停了,天气预报上说的两天就只下了一天,路面上接着厚厚的冰,一路上有很多小轿车陷在冰坑里开不出来被车主无情暂时抛弃在原地。 前面不远有辆小货车开足马力在冻成冰的路面上挣扎,左右摇摆差点翻车,林渊看得心惊肉跳。 李洪杰问:“还去吗?” 林渊还是毫不犹豫:“去。” 李洪杰点了点头,驾驶着自己的奥迪拿出开车追凶的12分精神在路面上缓缓前行,孤儿院离市区虽然不算太远,但如果以这种在冰面上爬的速度恐怕晚上也到不了地方。 林渊看着这车速心里直痒痒,又不敢催李洪杰开快点,急得坐在副驾上摇头晃脑。 李洪杰瞥了他一眼,双手握紧方向盘,成熟的壮年男子变成了头文字d里的热血少年:“看来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警局车王的实力了,坐好了,我要加速了!“ 林渊十分激动地坐在一旁看着李洪杰施展车技,手脚并用一顿操作异常犀利,专注的神情很像昨天晚上戴上耳机唯我独尊的方宇。 三个小时后,李洪杰带着林渊来到了孤儿院的门口。 冬天的晚上来得很快,天已经快黑了。 故地重游,林渊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心情。不远处的保安亭,远一点的三层小楼,更远一点的小树林,这里好像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洪杰推开车门下车:“来得太晚了,最后一面肯定是见不着了。” 外面风刮得很大,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的冬天都要冷,林渊缩着脖子一抖一抖地往前走,忽然刮过来一阵大风,吹得林渊忘了自己是谁。 他走进保安亭,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有个大叔问他:“小伙子你找谁?” 林渊心里感觉不妙,赶紧问:“黄大爷李大爷呢?” 那大叔摇摇头:“不认识,小伙子你找错地方了。” 林渊叹了口气,扔下一瓶茅台和两条中华,说:“没找错地方,这些原本是给他们的,现在给你们。” 另一个大叔蹭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宛如年轻二十岁:“说真的?” 林渊点了点头,问:“老院长埋在哪?” 保安指了指孤儿院旁边的一个小山头,林渊点头说了声谢然后转身走人,俩大叔送到门口露出如暖阳般灿烂的笑容祝他好运。 林渊碎了一句:“好运个屁,差点被烟呛死。” 李洪杰叼着烟走过来问:“埋哪了?” 林渊朝着那边的小山头努了努嘴,把半张脸藏在厚厚的衣服里,一句话不想说,怕嘴里灌风,怕眼睛被冻出水。 一路迎着风踏着冰,走三步滑两步,李洪杰在后面推着他一点点往上爬,天越来越暗,终于看见一个矮矮的坟堆,上面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上有老院长慈祥的笑容。 他不讲习俗,也不让儿孙张扬,一座小坟堆就孤零零地在上坡上,这里能看得到日出日落,也能看得到孤儿院里的斑点灯光。 “你这老头说走就走,不地道。”林渊嘴里缓缓冒着热气。 “我知道你没死,快点爬出来,我被火烧被烟熏都没死,你不可能会死。”林渊搂着墓碑,怀里冰凉冰凉的,“我给你暖暖身子,你快点,天快黑了,看不清路。” 李洪杰背过身子,一根烟抽完又点着一根烟。 “你还没给我圣诞礼物呢!”林渊喊:“你别赖账啊!” 哭不出来,怎么会哭不出来呢?他心想。 李洪杰看着灯光渐起的孤儿院,思绪渐渐飘远,他回过神曼声说:“老院长今年78,寿终正寝,合眼前还念叨你,让你好好的。” 林渊的脑袋昏昏沉沉,他也想老院长能好好的,可惜这种话有人说给他听,没人说给老院长听。 站在寒风里陪着老院长又待了一会儿,李洪杰说:|“天快黑了,走吧!” 林渊把自己带过来的小台灯放在墓碑前,轻声说:“给他照亮,天太黑了。” 走的时候林渊留下一句:“没电了记得托梦,我来给你换电池。” 下了山,林渊看见车旁边站着一个小黄毛,嘴里叼着烟四处张望。 “麻烦让一下。”林渊说。 李洪杰掏出钥匙开车锁,奥迪嘟嘟两声闪了闪车灯,小黄毛把烟踩在脚底,看着林渊的眼神全是蔑视:“林老三,你还好意思回来?” 林渊抖了抖,没把震惊写在脸上:“我回不回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永昌点了点头表示赞叹:“很好,几年不见硬气多了。” 林渊拉开他,说:“跟你没关系。” 金永昌歪着脑袋续上一根烟:“是和我没关系,你生下来就跟我不一样,也和老大不一样,你就是过好日子的命,我们就活该孤苦无依。” “那事我暂时不跟你追究,你别来烦我。”林渊挥了挥手想让他走。 “那是你欠我的,也欠老大的!”金永昌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身影融进夜色。 018.像风,又像雨 雪停春来,春去之后又是一年盛夏。林渊额头上冒着汗,一边用手拿着书给自己扇风,一边埋头背着文言文,苦不堪言。 外面一大片的知了吱呀呀地叫,头顶的老式旋转风扇每转一下都咯吱咯吱得响,同学们看书的看书听讲的听讲。林渊觉得烦闷,外面就刮起一阵风,卷起一片绿。 柳叶在舞动,树叶哗哗作响,林渊放下书望着窗外看得入神。语文老师正拿着小棍子啪啪地敲着黑板说着今年中考的必考题,林渊觉得这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就不听,因为他是保送生。 有一些走体育路子的体育生在操场上结成队一圈又一圈地飞奔,豆大的汗珠哗哗地流,一身腱子肉的体育老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赶,嘴上喊着:“都给我跑快点!就你们这样还想当体育生?滚回去读天书吧!” 说完就拧开一瓶康师傅冰镇矿泉水大快朵颐,看得学生们直流哈喇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回头继续跑,五圈的标准这才完成了三圈。 林渊的同桌又变回了方宇,安静柔和的声音变成了大大咧咧的粗汉声,他拿书挡着脸说:“我打算不上学了。” “为什么?”林渊回过视线,眼神很平淡,平淡得一批。 “家里钱赔的一干二净,房子都卖了,我妈想给我安排技校,有补助拿。” “还好没死人,否则把你卖了都他妈赔不起。” “嗯,所以我不打算上学了。” 收回声音,方宇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和喜悦,他好像认了命。 “我他妈就不应该吸烟,贱嘴!贱嘴!”他低着头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 林渊没说话,下午的太阳很毒辣,学校窗帘这几天正统一清洗消毒,阳光就肆无忌惮得透过窗子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他脸上火辣辣的热,不由想起了那天的火。 头发花白的语文老师热得受不了了,低声碎了句:“这破风扇怎么还不修?” 有同学答:“修了也是热风。” 中考倒计时第三天,全校严谨备战,处处是努力的样子,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未来。 方宇蹲在操场旁边的杨树下说:“我上王者了。” 林渊点了点头,说:“厉害,祝你好运,前途似锦。” 傍晚的跑道上还有很多努力的学生,有些是体育不好想补补体育,有些是跑步放松的,还有些则是假装跑步放松实则谈情说爱的小情侣。这些人眼神四顾十分鸡贼,男生确认安全之下还会偷偷摸一把满脸娇羞的女生,以为自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际上林渊在旁边一眼就看得出来。 方宇呸了一下,说:“不要脸。“ 太阳一点点倾斜,那边的天空由蓝变得金黄,云朵却红得发紫,有些白色的云被孤立在离太阳很远的地方,享受不到太阳的福泽。 离太阳近的云朵熟了,离太阳远的云朵还是生的。 绝美的盛夏夕阳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以往宛若监狱牢笼的学校枷锁在金色的夕阳下微微晃动颤抖,很快,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就会脱离出去,重新徜徉在自由的世界。 ”初一学期末那几天我看初三的这么疲于奔命还有点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跟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方宇笑了笑,说:”现在我明白了,马上就要溜了,心情好的很,心情一好,力气就多。“ 林渊不可置否,背靠在杨树上,有一只蜘蛛从树枝上顺着丝线下落到他头顶,白色的丝线也变得金黄,方宇胆子肥的难以置信,林渊正要躲还没躲,头顶的蜘蛛已经被他伸手轻轻捏在手里。 ”有一回我把蜘蛛偷偷放在周风铃的文具盒里想吓她一跳,结果她打开文具盒看见蜘蛛二话不说就抓起来扔在了我脸上。” 方宇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笑,说:“我当时真的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后来我看见她眼角有一滴泪,我以为她是气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其实也会怕,她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那滴眼泪就是证明。” 林渊点了点头,说:“有些人就是这样,外表坚硬内心软弱。” 方宇扔掉了手上的蜘蛛,不经意地说:”你说得对,但那种人一般童年时都受过很严重的伤。” 蜘蛛轻轻落地,翻起身子继续爬。 林渊脑子里嗡嗡的,想起了周风铃的话:“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小弟!” 清凉的晚风,消失半身的落日,草坪上孤零零地开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随风摇曳,轻轻舞动。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 方宇摇了摇头:“距离太远啦,远得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有个篮球从不远处飞了过来,正好砸在林渊脸上,疼得他一阵怪叫。 一个面容黝黑的男生紧接着跑过来说:“实在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伤着吧?” 方宇把篮球还给了人家,说了句:“下次注意点,这次就算了,他皮糙肉厚。” 高高大大的男生憨笑着摸了摸头,左手搂着篮球,远处有人喊他快点,于是他又说了声抱歉然后转身跑回了篮球场。 林渊半边脸麻木僵硬,另一半边脸写满委屈,他说:“这太危险了,我们得走,要不操场跑两圈?” 方宇忍着笑意,嘴里字字如刀:“体能倒数第一开窍了?” 林渊看着操场,目光深邃:“临走前,我想跑完整一次。” 过了一会,仰面倒地的林渊大喘粗气,开始呐呐自语自我放弃:“我再也不跑了,我快死了。” 方宇看着不到一百米的终点叹了口气回头拉他,说:“就一百米了,不坚持一下?“ “不跑了不跑了,十米我也不跑了,我是保送生,不在乎体育成绩。” 毕业前的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抹着眼泪说以后大家要好好的,同学们被这伤感的兴趣所感染,一个个都垂着脑袋丧着气,有个女生哭着说:“老师我舍不得你!” 方宇小声批判她:“数学课代表太做作了!” 旁边有同学仗义回复:“人家那是真情流露!” “狗屁真情流露,别以为我不知道数学老师是她姨父。” 同学哑然,这时数学老师忽然对方宇说:“方宇同学,我平时对你太苛刻,希望你不要怪老师,老师也只是希望你能上进。” 悲伤的氛围几近白热化,方宇一脸悲伤地站起来说:“谢谢老师,但您讲的课我是真心听不懂。” 终于熬到了毕业的那一刻,很多同学趁着还在校纷纷去找自己喜欢的老师致谢告别,教室里空空的,林渊没有特别想要感谢的老师,就留在教室里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方宇在一旁默默地收拾自己的破烂,有的笔记本是新的就装进书包,作业本和课本则全被他撕成条甩在天上,一边扔一边大笑,像个疯子。 或许对于他来说,今天过去了,这一生的学业生涯也就过去了,林渊理解他,但却不能和他一样做,只是默默收拾东西,再把落进书包里的纸屑挑出来扔在地上。 有个女生害羞地站在前门,轻轻敲门说:“请问方宇同学在吗?” 方宇停止大笑动作不停,看着女生说:“你眼瞎吗?” 林渊眼角抽了抽,抬头看了一眼班门口的女生,心想长得还不错,妥妥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那楚楚可怜的女生被方宇这话呛得尴尬不已,深吸一口气然后跑到方宇面前面前递给她一张小纸条,磕磕巴巴地说:“方宇同学我喜欢你,你能......” 方宇结果小纸条,看也不看得扔到了地上,高尚的情书瞬间与一地的垃圾为伍,女生一脸惊讶,留下两行清泪。 女生哭着说:”我懂了,我这就走。“ 方宇忽然叫住她:”诶,等等。“ 女生一脸灿烂地回过头,正准备微笑,又听见方宇说:”你会打lol吗? “不......不会。”女生表情瞬间凝固。 方宇失去耐心,挥了挥手:“不会你还来找我?不会打lol的女生不配当我女朋友!” 女生哭着跑了。 林渊看不下去了,背着书包站起身,说:“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方宇蹲下身子把情书塞进口袋,低着头:”她学习好能上重点高中,将来前途无量,我就是一个只知道打游戏的主儿,以后最多蓝翔技校,不值得她喜欢。“ “你不是有梦想吗?拿梦想养她。” “梦想其实只能梦,只能想。” 四四方方的粉红色情书安安静静地躺在方宇的口袋里,林渊忽然觉得方宇倒是和自己很像,只是自己没他那么看得清现实。 “你不是说会去上海碰碰运气找俱乐部打职业吗?” 方宇咬牙说:“被火烧没了,没我妈打没了。” 班主任胡老师领着大家以班级为单位办了一场聚会,标题是:“青春像风又像雨,春去秋来永不悔。”林渊和方宇最后到场,班里人已经来了一大半,每个人出了200块定了个饭店,吃完饭还要去定好的ktv包间。 同学们欢欢乐乐,胡老师给一个桌子上的好学生依次倒上了饮料,举起杯子笑着说:“后天中考,预祝大家都能考个理想的高中,当然,林渊同学除外。” 林渊在胡老师身后的圆桌安静落座,原本他是被要求坐在班主任旁边的,但又因为顾及到方宇还是拒绝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老师坐在一起很不自在。 以方宇的成绩当然没资格坐在那个满是班长课代表的桌子上,其实林渊论成绩也没资格,但因为他是省百大杰出中学生,这身份比班长更有资格。 学校体育馆的名生墙上甚至还挂着他的照片。 他跟着大家的动作举起杯,听见方宇在旁边小声嘀咕:“你运气好的真是没话说。” 林渊笑了笑,心想,运气真的好吗? 饭吃得火热的时候也是氛围最好的时候,几个平时的恩怨不小的男生现在居然乐呵呵的搂在一起冰释前嫌。 林渊的第一批室友一人端着一杯饮料走到他面前,刘水第一个说:“对不住,你刚来那会儿总是欺负你。” 还有一个抢过他晚饭的同学也说:“真对不起,以前不懂事儿。” 一句又一句不同的道歉声像林渊吸进去的一口口氧气进入身体里,他忽然感觉鼻尖酸酸的很想哭,一句话没说,端起一整杯饮料一口干了进去,鼓鼓的肚子像是要炸开。 刘水这几个人纷纷灿烂地笑了笑,也跟着干了一杯。 在ktv里大家都喝了一些酒,有几个同学太重情意嚷嚷着要再来两罐,胡老师拼命拦着才一脸遗憾的罢休,林渊酒量差得匪夷所思,五杯啤酒就躲到厕所哇哇直吐,一边吐一边听到有人唱: “再见了相互嫌弃的老同学,再见了来不及说出的谢谢~” 有人轻轻拍了拍林渊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满脸笑容的刘水。 胡老师心系林渊安慰,出了包厢看到刘水正扶着林渊回来,张口问:”林渊没事吧?” 林渊垂着头摇了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事个屁,这明明都醉到说不出话了。 刘水拍拍胸脯,说:”老师我叫两个同学一起打车送他回去吧?这事交给我绝对妥妥的!” 胡老师听了赶紧点头同意说了句辛苦,刘水得到肯定很开心地回包间叫了几个亲近的同学一起扶着林渊往外走,边走边说:”酒量差还喝那么多,活该你难受。“ “以后记着量,别喝那么多。” 林渊有气无力地伸手比了个五。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胡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回到包间继续和几个女同学合唱《不说再见》。 “入学时想着毕业,毕业却因离开友谊失眠~” 019.迟来的感动,消散的星光 出了ktv大门,几个人架着林渊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左拐右拐走进一条没人的小巷子里,刘水把林渊推到地上,呸了一声,说:“装好人真他妈累。” 林志远嘿嘿一笑说:“这傻小子连白酒的味儿都尝不出来,果然是智商有问题。“ 刘水用力踹了昏昏欲睡的林渊一脚,恶狠狠地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还敢告密,惹不起周风铃我还惹不起他?“ “被一个女生抓住领子不敢反抗,老子三年没抬起头,今天我得抬起脚!” 刘水一边踹一边骂,越骂越凶越打越狠,林渊觉得自己身上疼得要死,脑袋晕乎乎的就是站不起来,跑不了只能抱住脑袋蜷缩着任他打。刘水打了一会打累了又换其他人打,拳脚并用毫不顾忌,砰砰啪啪打得地上灰尘扬起一片凄惨,这个时候好像空气都变了味儿,天空都变成了深灰色。 林渊一声不吭也不敢挣扎,心里吓得要死,这几个人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和他道歉,怎么转头就对自己拳脚相加?心里想不明白,只祈求他们快点打快点打累好放自己回去。 还是这么没骨气,他觉得如果换个人来,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站起来跟他们拼命了吧? 回想当时如果金永昌从车上下来,他自认为自己肯定会选择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当时只是想要挣回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面子,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还需要面子。 打吧打吧,快点打吧,打完就不用挨打了。他想。 “怎么跟条死狗一样。”刘水往他身上吐了口涂抹,然后又伸腿补了一脚。 他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有同伙吓得赶紧拦住他说:“刘哥别拿这个,会出人命的!” 刘水冷哼一声说:“不拿这个老子不解气,你看他叫都不叫一声指定是觉得我们没吃饱饭,你怕个球,打死我负责。” 几个同伙没再阻拦,转过头不敢再看。 “刘水你个混蛋玩意儿再敢动他一下试试!”方宇瞪大眼睛往这边跑,手里拎着一个空的啤酒瓶,刘水呵呵一笑心想又来一个送死的,结果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开了花。 碎片散落满地,有些小的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晚上的星星,若是离得远,看起来会很像钻石。 方宇把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刘水的脑门上,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林渊握紧了拳头,眼睛里快崩出火花。 几个同伙呆呆地看着他,刘水伸手摸了一把脑门发现流了血,气得眼睛都红了,拎起板砖就往方宇脑袋上砸,方宇躲闪不及脑门也被开了花,鲜血不要钱地往下流,劈里啪啦落地。 地上鲜红一片,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对峙,谁也没缓过气出下一招,林志远溜到刘水面前胆战心惊地说:“刘哥咱们快走吧,你流血了。” 本以为来了个送死的,却是个不要命的,脸都被血染红了还在咬着牙做出一副不共戴天的表情。林渊悄悄睁开眼睛,身上疼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宇以一敌四而无能为力,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有辆宝马停在巷子口连续鸣笛,司机下车举着电话喊:“我报警了!” 刘水听到报警浑身的气卸了大半,手上板砖被他丢在地上,几个同伙已经跑得没影,刘水也立马转身逃跑。 刘水还没跑两步,身子一挺然后直直地倒了在了地上。 片刻前还生龙活虎凶神恶煞的刘水现在像个死人,脸贴着地在那趴着一动不动,一抹红色的液体从他后脑缓缓流在地上,没一小会就聚成了一滩。 方宇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带血的板砖。 板砖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手里拿着电话的好心人张大着嘴巴,电话掉在地上,屏幕变成了蜘蛛网。 方宇缓缓回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茫然,脸上全是血。 时隔不到一年,人民医院再一次迎来了这对难兄难弟的光顾,有个护士处理方宇头上的伤口时笑着说:“你这是回头客啊,不用这么照顾医院生意。” 一个手里拿着笔记本的斯文警察听见护士居然调起了侃,皱着脸催:“麻烦快点,他是犯罪份子。” 护士听了一万个不高兴,她把纱布和消毒酒精推到警察面前,不耐烦地说:“就算他杀了人也得等我慢慢处理,你要觉得慢你上。” 警察一脸尴尬无话可说,退后两步老老实实地等着。 护士小姐姐心疼地盯着方宇光溜溜的脑袋上缝合好的伤口,皱着眉:“那人下手不轻啊!” 她拿起纱布裹在方宇头上,又说:“一到毕业季总有那么些个倒霉鬼被送到医院来,年纪轻轻打什么架啊真是的。” 护士小姐姐处理完就转身走了,等待许久的警察终于等到了询问的机会,长吁一口气上前说:“讲讲吧,过程,说详细一点。” 方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带人打我兄弟,我拍了他一砖。” 警察在本子上写了写,抬头说:“就这些?” 方宇回答:“就这些。” 林渊刚刚拍完ct回来,护士把他推到紧挨着方宇的床位上。 “死不了吧?”方宇问。 “死不了,你呢?”林渊感觉身上还是疼得要命。 谁也没说下句话,外面天快黑了,警察看了眼天色有些焦急,转头看着林渊说:“你也讲讲吧。过程,详细点。” “他们往我啤酒里兑白酒,我喝醉了他们就把我从ktv带出去打了我一顿。” “然后方宇发现了就冲过去拍了他一砖?”警察已经把口供串联了起来,又在笔记本上添了几笔。 “警察叔叔,我只想说如果不是他,那个砖头就会砸在我头上。”林渊开始求情。 警察推了推眼睛,合上笔记本:“现在啊,说这些没用。人家还在抢救呢,那边刚才来消息,说最好的情况也是植物人。“ 方宇听了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警察转身推开病房门走了,方宇还是这副样子。 外面有杂乱的声音,像是一个妇女在哭泣,还有一个男人在怒吼,他喊的是:“快他妈救救我儿子,快啊!” 医生说:“您儿子伤得太重,扛了三天已经是奇迹了,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男人崩溃,外面好像打了起来。 病房里半晌没人说话,林渊忍不住了,他忍着眼泪说:”你觉得你是盖世英雄?” 方宇轻轻回答:“我不去,还在抢救的人会是你。” 林渊情绪渐渐有些激动,半吼着说:“那你打跑他不就行了吗?还拍他那一下干嘛,你到底想干嘛啊!” 方宇说:“我气不过。” 林渊喊:”你就是脑子有病,我宁愿抢救的是我。“ “你明白吗,你完了,你这次真的完了!” “他要是死在抢救室里,你就是杀人凶手!” 方宇说:“死就死了吧,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林渊眼睛里留出两行清泪,他说:“你想想自己家里。” 方宇眼睛里也流出两行清泪,声音大了许多:“反正我们家拿不出钱,大不了进监狱,我拿一辈子赔他。” “方宇,你根本就是个智障。” “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我欠你的。” 时间接近凌晨,李洪杰从那家做颅内手术特别好的医院赶过来了,方宇的父母还是不见踪影。 他带来消息,刘水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转到了icu,说是脑死亡成了植物人。 李洪杰坐在边上连连摇头叹息,和方宇说:“你父亲很伟大。” “他知道赔不起钱,给人家跪下想替你坐牢。” 方宇紧咬着嘴唇,忍不住了就拿白色的被子蒙住脑袋,过了一会哭出了声,林渊下不了床,只能在床上看着他哭,心里疼到麻木,比浑身上下都疼。 方宇住了一个星期院就被警察带走了,刘水家长不想私了,也知道方宇家根本拿不出钱私了,只能坚持让方宇坐牢,不给方宇父母周转的余地。 他父母和警察一起把他领走的时候很沧桑,作为公司高管的方磊没了半点英气,头发半黑半白,从背影看就像一个年近花甲的中老年人,但实际上他才40岁。 林渊肋骨骨折还在修养,哭着说:“有机会我去看你,你不欠我的。” 方宇惨笑着对他说:“好好上学,以后有机会看见周风铃了就跟他说,我去打职业了。” 林渊重重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 “谢谢你救我。” 方宇点点头没说话,警察等他换好衣服就把他带走了。谁的脸色都不好看,有难过和悲伤,也有惋惜和同情。 空气中洋溢着沉闷,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病房,热火朝天又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变得寂寥。 方宇走了,连张毕业册都没留下,人世间的事儿真的很难说,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分别。 一颗心像是鼓鼓的气球破了洞,空气噗噗地往外冒,没一会儿就变得扁平。 病房空了,林渊的心也空了。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方宇讨论电影情节。 方宇嬉皮笑脸地说:“你看没看最近上映的《烈日灼心》邓超演的。” 林渊停下正拿着笔在本子上龙飞凤舞的手,抬头说:“没看过,好看吗?” 方宇眼睛里像是有星辰:“好看,特别好看!” “我很喜欢里面一段台词,是段奕宏对邓超说的。” 林渊白了他一眼:“不说我就继续写作业了。” 方宇连忙轻咳两声,想了想又找了找感觉,然后仿着电影里的样子说:“我很喜欢法律,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最好的东西,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就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它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但做出来不行。法律更像是一种人类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地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又讲人情,又残酷无情。” 整段台词被他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背完还一脸激动地说:“太酷了,太酷了!” 那是方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游戏之外的东西感兴趣,林渊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点头说:“确实很酷。” 那时候他不明白这台词是什么意思,觉得太深奥,可是他现在明白了。 有句话像气泡一样从林渊心里浮起来。 方宇,你才15岁,你懂个屁法律。 从他认识方宇的那一天开始,他总能感觉到方宇眼睛里藏着星星,哪怕自己家赔个倾家荡产的时候那星星还在微微闪烁,可却在刚在散了,彻底散了个干净。 班主任胡老师直到风波快要平息了才和几个同学一起来看他,一进门就开始很不自然地笑,她说:“林渊同学你还好吧?这几天一直忙着中考的事儿没来得及看你,可别怪老师啊。” 林渊摇了摇头,说:“没事。” 李洪杰笑着迎过去,收下果篮,说:“那天您也想不到刘水会打小渊,否则您肯定不会让他带小渊走的对不?所以您不用愧疚。” 胡老师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说:“对对对,诶呀这事儿闹的,我早就应该看出来刘水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起来还是怪我,怪我。” 林渊心里说,虚伪。 你当时不是还夸过刘水热爱劳动乐于助人么? “可怜了方宇那孩子,他怎么样了?后面怎么处理的?” 胡老师一脸痛心疾首:“方宇吧,虽然学习差了点,可是我能看出来他是个好孩子,帮林渊出头反倒害了自己,唉!可惜了!” 李洪杰叹口气,说:“判了八年,青春算是毁了。” 胡老师拍了一把大腿,说:“哎呀!多好的孩子,就这么毁了!还好林渊没出事儿,要不对于学校对于社会损失可就大啦!” 林渊心里不悦,我成绩就像爬不上树的熊,社会能有多大损失? 020.豪门子弟的喜乐忧愁 又是一年开学季,高中离家很远,李洪杰忙于工作实在抽不开身送他,只好一个人拎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又扛着被子打车去学校。 大包小包把他整个人的体积都扩大了很多倍,出租车一辆又一辆从身边过,林渊奋力呼喊,可是每一辆上都载了人,全部是学生和家长,有的车顶上还堆了行李。 林渊心里涩涩的,走得实在累了就坐在路边歇着顺便碰碰运气,今天路上很堵,刚才他拦过的一辆出租在前面追了尾,前车屁股后面的奔驰标都被撞地微微塌陷,车主下车一脸心疼地检查车况然后怒气冲冲地对出租车司机喊:“你眼瞎啊!会不会开车!” 出租车司机年纪偏大,下车唯唯诺诺地鞠躬道歉:“对不起老板,我家孩子今天上学,我怕他迟到就开得快了点,实在对不起啊!” 奔驰司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不愿意买账,他气得跺脚:“开个学你就开那么快,要是高考你是不是得开架飞机?今天说啥都没用,五千块少一个子儿也别想走,否则报警让交警过来处理。” 路上堵的越来越严实,前车挨着后车一辆挨着一辆,不过倒是也有例外,有辆车旁边就很宽敞,林渊抬眼稍微看了看那辆车,是一只马半立起来的车标。 这车肯定很贵吧,林渊想。 法拉利从后面开了过来,慢慢悠悠地停在林渊面前,副驾上下来一个男生,肤色黝黑,一脸灿烂的笑容。 “真是你呀!诶呀这么巧,咦?你这是打不到车?家长没送你?” 林渊诧异地抬头,一看立马就想起来了,是那个不小心把篮球砸在他脸上的男生,他还是一身运动装,全身都是牌子,笑起来像是动漫人物。 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说:“他忙着工作,没时间送我,我就自己上学。” 男生热情地帮林渊拿过行李,转头和车上戴着墨镜的司机随意交代了几句,然后法拉利轰着油门缓缓开走了。 林渊觉得这台车的尾气都是香的,路边有很多人拿出手机拍照,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拍不到照片。 ”你不走了?“林渊歪着头问。 男生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我送送你,就当是赔礼道歉,你要去哪?哦对了我叫赵奇。” “我叫林渊,去八中,你呢? “巧了啊兄弟,我也是八中的,走咱们一起!”赵奇说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林渊默默地等,看见他手机上一个苹果被咬了一口的标志,银色的苹果被太阳照成金色。 “刚才那辆车是你家的?”林渊轻声问。 “算是吧,嗨,我爸手下的。”赵奇一脸嫌弃:“破车一辆,只能带俩人,行李还得托人送。“ 交警打着警笛在处理前面的追尾事故,出租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儿,司机师傅搂着她的肩膀宽声安慰,女孩儿也很懂事,不吵不闹,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等。 林渊看见女孩辫子上有个粉红色的皮筋,稍微愣了愣神。 没一会儿,一辆车又开了过来,这次车标不是一只马,而是一个英文字母b。 赵奇热情似火地帮林渊把行李装车,行李箱咯吱一声被塞进车里,好像是把车划掉了漆,接着又把林渊的背包和被子一股脑全部怼进后备箱,然后灿烂地笑了笑,拍了拍手说:“这车好,这车比那辆车能装。” 司机嘴角一抽:“那下回您再用车,我开大巴。” 林渊看着车屁股上的一道划痕直发愣,赵奇连推带拉地把林渊拽上了后座,和司机说:“周叔,前面有个事故。” 司机嗨了一声,说:“大少爷,我虽然戴的是墨镜,但眼不瞎。” “不是,我是说让你在那停一下,把那女生一块儿拉着。” “诶呦!咱家大少爷动了春心了?懂了,咱这就走!”司机喜气洋洋地踩油门,甚至还哼起了歌:“今天是个好日子~” 赵奇咳嗽两声没说话,对林渊说:“你别在意,他就这样。” 林渊当然不在意,看着女孩儿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一面希望那是她,一面却又希望那不是她。 交警在满脸愁容地和双方商谈,出租车司机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因为奔驰司机死活不松口,私了价从五千块又涨到了一万,盯着女孩儿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俩交警叔叔当然看得出他的意图,但碍于对方没明说也不好提醒,事故判定是出租车司机六分责,奔驰司机四分责。 出租车司机不想走程序,就想赔点钱了事,但是价太高,自己实在拿不出来。 女孩在旁边轻轻握住他父亲的手,想着女儿还要上学又看着奔驰车主那淫秽的眼神,出租车师傅越想越激动,结果身子一抽就这么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场面更是乱上加乱,打120的,围观的,急救的全部围了上去,交通瞬间瘫痪。 周叔拉下墨镜呆呆地看了看现场,回头说:“这......要不这次就算了?” 林渊叹了口气,也出声说:“要不咱绕路吧,别给周叔叔添麻烦。” 周叔激赏地看着林渊,说:“这小子不错,会体贴人,我喜欢。” “有女朋友没?要不我把我女儿介绍给你?” 林渊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自己只是个默默学习的准高中生,岂能觊觎那些属于成年人的爱情? 周叔不乐意了,板着脸说:“你看不起我?” 林渊急得就要下车,赵奇一把拉住他说:“没事你别管他。”然后又白了一眼开车的周叔:“您再这样,我回去就跟小蕊说你给她找了个后妈。” 周叔一秒认怂,立马戴上墨镜恢复一本正经的黑衣人风貌,开着车左右绕路,找到一个弯道猛打方向盘拐了过去,险些把林渊和赵奇连人带书包甩下车。 整个过程的刺激程度绝对不亚于过山车,林渊捂着头一声不吭心想这是上了贼船,恐怕小命难保了。 刚刚稳住身子,后面就传过来惨出天际的一声大喊,女孩尖锐的声音悲惨得令人黯然神伤。 她喊的是:“爸!” 透过后车窗,林渊看见的是一堵堵人墙。 赵奇摇了摇头没出声,只是轻轻拍拍林渊肩膀。 林渊不禁感慨生命的短暂无常,然后回过头问:“你为什么想带上她?” 赵奇坐在旁边,用手比着投篮的姿势神情专注,侧头看了一眼林渊然后从容地说:“因为我看到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你看她看了很久。” 他继续投篮,林渊想起了周风铃,那个女生的背影很像周风铃,连扎头发的皮筋颜色都一模一样。 一晃三年,林渊从小屁孩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高中生,高中的校园比起初中的更加宽阔恢弘,一大批一大批的家长带着学生挤进校园,林渊和赵奇挤在人群的洪流中就像一滩水跟着大河缓缓流动,这个时候无论你是什么人都得慢慢往里走,哪怕你是坐宾利过来的,哪怕你手里拿着苹果手机。 林渊一目十行地看着公告栏,从宿舍名单里竭力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赵奇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一个地方笑着说:“巧了,咱俩同一个宿舍,应该也是同班,以后多多照应啊,省百大杰出中学生。” 林渊汗颜地挠挠头,搬着行李上了宿舍楼,一个宿舍有足足八个人,俩人到的时候刚好就剩下了一个上下铺,赵奇拍了拍上铺说:“以后我就是住在你上铺的兄弟。” “好的兄弟。”林渊把被子褥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好,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铺床板上扔在投篮的赵奇说:“你晚上就睡木板上面?” “山人自有妙计。”赵奇翻身下床,坐在林渊整整齐齐的床单上继续投篮,接着说:“我爸公司来人送,还请了家政服务,宿舍打扫床铺收拾一应俱全,里里外外包干净。” “诶呦我去,豪门富少来到我身边啊这是。”有个高高胖胖的舍友一脸大惊小怪地冲了过来拉住赵奇的手说:“我叫赵长辉,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相逢就是缘,以后都是朋友。”赵奇挣脱开油腻腻的肥手,站起来说:“这周末我请客,大家都来都来啊!” “必须的必须的,老铁没毛病!” “这附近有五星级酒店不?”赵奇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眉毛拧成一团:“怎么只有三星级,这地方这么垃圾?” 舍友们看着赵奇掏出的苹果手机眼睛都直了,一个个都变得和大山里走出的孩子一样,赵长辉不动声色地掩掉吃惊,伸着脖子看了看赵奇手机里打开的高德地图,发现离学校十公里确实有个三星级,一看人均消费2000,吓得赶紧退到一边说:“那个......不用这么破费,哥几个都不是那种挑地儿的人,学校门口小餐馆就行,实在不行远点有个大饭庄,去那就行去那就行。” 赵奇果断摇头,说:“你看不起我?” 赵长辉赶忙摆手:“没没没,兄弟我绝无此意啊!” 赵奇语气缓和了些,说:“我没去过餐馆,那地方太埋汰,比我家那几辆买菜开的奔驰里还脏。” 周末人满为患的餐馆里,赵奇盛了满满一碗小鸡炖蘑菇汤两口喝完,转手又撕开手扒鸡的鸡腿开始大口大口地啃,嘴边全是油,嘟嘟囔囔:“太好吃了卧槽,赵胖子你不厚道啊,有这种好地方怎么不早点说!” 要不是林渊亲身经历,他打死也不敢想象这位吃啥都说香的少年会是坐宾利来上学的豪门子弟,赵长辉呵呵一笑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口喝干,抹了把嘴说:“比起五星级酒店里的味道来说怎么样?” 赵奇三下两下把鸡腿啃完,伸手把油全抹在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上,然后又把另一只腿给掰了下来,深情地看着手上肥美的鸡腿,这才开口说:“那边东西没味儿。” 老板娘端着菜来来去去,看着吃得正香的赵奇说:“要不再来份扒鸡?” 赵奇一边吃一边摆手,老板娘说:“不要?” 赵奇腾出嘴:“再来五只!” 老板娘满脸都是温馨的微笑,像是见到了放学回家的儿子一样亲切,她连忙把菜送到了别的桌,然后小跑下楼喊:“扒鸡五只,快点出!” 林渊忍不住问:“五只你吃得完吗?我们几个可是都吃的差不多了。” 赵奇摸了摸肚子,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不懂,我得拿回去让我爸尝尝,我得让他知道他请的那位法国厨子做的菜在扒鸡面前一文不值。” “哦对了,还有小鸡炖蘑菇,还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蚂蚁上树......" 021.蓝天白云可以抹掉一切过去的伤痕 林渊一推开宿舍门就看见刘浩文坐在穿上抹眼泪,旁边是一脸愤慨的宿舍二哥赵长辉,只见他气得一拍大腿说:“早就告诉你别去跟柳倩倩表白,这他妈才一个星期就给你甩了,你是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之前才跟隔壁班那个班长分手没两天,她说她弃暗投明你也信?” 哭声听得令人伤心,林渊把书放在床上,然后抽了两张纸递给刘浩文,问:“咋的?分了?” 赵长辉替他答:“可不是,不算那三百,居然还把他这个月生活费都给骗走了,想给外面的小混混。” 林渊听了一皱眉头:“这岂不是诈骗?” “骗钱还他妈骗感情,我咒她这辈子嫁不出去。” 林渊回想起一个星期前刘浩文说喜欢刘倩倩让大伙出出主意,赵长辉说那女的不是啥好东西,李哲说用真心,赵奇说用钱,刘浩文点点头谁也没理转头就写了封情书给刘倩倩送了过去,情书用信封装着,信封里还附带了300块钱。 当初以为是刘浩文用一片赤诚打动了柳倩倩,现在看来可能300块钱才当居头功。 这一个星期刘浩文也算没饿死,赵奇要借他钱他死活不收,靠着宿舍七个人的轮番施舍才勉强活着撑到了现在,结果当初的付出转眼就成了一场骗局,林渊很能理解刘浩文心里的苦。 没一会儿赵奇一脚踹开宿舍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把脏兮兮的篮球扔在林渊床上,张口就骂:“柳倩倩那傻逼说是外面那混混逼她的,这我忍不了,赵胖子你怎么看?” 赵长辉当机立断:“妈的锤他!” 林渊一听这可不得了,这属于聚众斗殴,正要开口劝,刘浩文站起来哭哭啼啼地说:“算了算了,当我买了个教训。” 宿舍里的火油桶被刘浩文这一句话给点着砰的一下爆炸,几个躺在床上准备吃瓜的舍友都忍不下去,一个个全跳下床围着刘浩文,赵长辉哼哧哼哧气得发颤,说:“刘浩文你他妈是不是个爷们儿!” 刘浩文弱弱点头:“生理上算是。” 赵长辉瞬间炸毛,使劲一推把刘浩文推到墙上,回头对赵奇说:“叫人,周末干他。” 赵奇点头,举起电话就准备叫家里的保镖,林渊岂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赶紧说:“你叫保镖属于大炮轰蚊子。” 赵长辉点头同意,夺过电话连打好几个才把手机还回去,回头指着刘浩文说:“这事儿你得露面,有事我们担着,我叫了很多朋友,都能打。” 刘浩文感动地掩面哭泣,就差冲上去搂着膘肥体壮的赵长辉喊我的亲哥啊。 林渊被这热血的氛围点燃,也不知道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默默说了句:“算上我,我也去。” 战场约在学校对面小区下面的地下车库,这儿向来都是学生们解决私人恩怨的圣地。这天乌云密闭,两伙一共五十个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地下车库,外面轰轰响着摩托车轰油门的噪音,小区住户躲在家里不出门,远处有几个胆子大的拿起手机录像,被外面守着的几个混混拿着钢棍耀武扬威的轰走。 私密的地下车库几乎站满了人,阴冷的温度中杀气弥漫,林渊站在队伍最后面瑟瑟发抖后悔不已,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着最前面赵奇和赵长辉两个赵氏兄弟昂首挺胸的样子强行安慰自己此战必胜。 按照流程,赵奇代表我方老大和地方首领先交谈了几句,只见赵奇和对方的蓝发青年先是友好地对笑了两下,然后突然发难一巴掌拍在了蓝猫青年的脸上,两方人马像是听到了发令枪即刻开打,林渊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前冲,手里握着木棍抖个不停。 双方混战激烈,有个混混见林渊像是没见过世面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倒,林渊诶呦一声仰面倒地立马就遭到了对方数人暴打,赵奇见林渊情况不妙想冲过去支援,却被七八个人围城人墙堵在前面不放他走,徒有武力无法施展心中焦急不已,无奈之下只好另请高明:“赵胖子快救林老三!” 赵长辉在另一边看了看局势心里发慌,两下放倒一个瘦弱的小混混立刻开始飞奔支援,浑身的肥肉上下颤抖,几个小混混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壮如牛的赵长辉一头扎进人堆撞翻一片而又无能为力。 林渊得救,赵长辉一个泰山压顶干趴下了五个,捂着腰站起来继续加入战斗,局势瞬间扭转,我方军心大振,不到三分钟就获得了战争的胜利。 小混混见大势已去骑着摩托连忙逃走,又是一阵阵吵闹的摩托声在外面响起,伴着雷声在沉闷的车库的来回作响。 柳倩倩吓得呆立当场,刘浩文鼻青脸肿地走过去对她伸出手:“把钱还我,我请我兄弟吃饭。” 浓妆艳抹的女生没敢说话,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刘浩文一把夺走看都不看她,转身喊:“兄弟们,晚上餐馆走起!” 还没来得及欢呼,外面忽然打进来几道强光手电,有人朝里面喊:“都挨着墙蹲好,警察!晚上警局走起!” 一大批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派出所,旁边还蹲着几排头发五颜六色的混混,有个年轻警察看着满屋子花花绿绿的热血青年笑出了声,察觉失态连忙咳嗽两声然后叼着烟走出了门,屋里就留下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警察悠哉游哉地品着茶。 两拨人老实本分地蹲在两边,到了警局依然阵营明确立场分明,赵奇等了半天忍不住站起来说:“我爸是赵万金!” 警察感觉诧异诶呦一声拎起警棍,说:“我管你爸是.....” “你爸是赵总?诶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诶呀失敬失敬!”警察反应过来顿时变了副神态,立马从高高在上的人民警察变成了阿谀奉承的跟班小弟,连哄带夸地把人送出了警局,临走时还说:“替我跟赵总问好,有时间我请他吃饭。” 赵奇不卑不亢地回头说:“我会的,准备好做局长。” 一行人如愿以偿地去了餐馆,林渊鼻青脸肿地揉着脸,心里有苦说不出。赵奇带头大笑,赵长辉也跟着笑,然后餐馆里全是笑声。 老板娘见是老主顾,欢迎以后常来的话都说烂了,照着赵奇的喜好各样菜全来了一份,结账的时候打了八折。 星期一升国旗的时候学校通报批评,政教处主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刘浩文几个罪魁祸首给口头教训了几下,一点处分没开,一切照常进行。 高一匆匆忙忙地走到了末尾,期末考完试查成绩,班里五十个人赵奇排倒数第一,刘浩文倒数第二,林渊倒数第三,赵长辉倒数第四。班主任陈老师把他们几个叫到办公室一脸笑容地说:“你们宿舍可真是群英荟萃啊!” 赵奇大大咧咧地说:“陈哥,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篮球比赛拿了第一。” 林渊心说无耻之徒,平时称兄道弟,这个荣辱与共的关键时刻怎么就划清界限了?塑料兄弟不过如此! 正专心跑火车的林渊忽然听见陈老师提他的名字:“林渊你有没有想说的?” 林渊一个机灵,弱弱地说:“我就和三过不去。” 陈老师笑笑没管林渊,又说:“赵长辉,你爸病了,你妈身子也一直不好,知道你在学校成绩不好就想让你回河北老家帮他们种田去,他们供不起你了。” 说完啧啧两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八中。" 赵长辉垂着头,背后藏着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半晌说了句:“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今年的暑假来的格外的快,宿舍的哥几个一块喝了场酒,席间赵奇要求资助赵长辉上学被当即否决。 他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杯白酒,仰头闷下,流着清泪说:“我还不起,我他妈就是种地的命!” 林渊沉默不语,肥肥胖胖讲义气的赵长辉哭得像个傻子,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名为命运的种子在席间悄然落下,然后在不经意间盛放,开出一朵花,五颜六色又丑陋无比。 赵长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学费钱是我初三一年辍学打工挣的,我爸病了,家快塌了,我得回去。” “我之所以一个人跑到南方来上学,就是觉得这儿没有认识我的人,没有知道我家庭情况的人,我怕被人看不起。” 刘浩文拍拍他的肩膀哭着说:“没人看不起你,你永远是我哥。” 赵奇说:“有困难随时联系我,你有我电话。” 林渊说:“我就是个猪脑子,天天抱着书才考个倒数第三,你比我强,倒数第四。” 赵长辉哭着笑了,林渊呆呆傻傻地跟着笑,最后敬了赵长辉一杯,说:“你的泰山压顶很帅!” 第二天一大早赵长辉就走了,谁也没发现,早上六点多赵奇准备起床晨跑的时候才看到原本属于赵长辉的那个床铺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兄弟三人起床追到车站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算这样也还是来晚了一步,只能干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火车闷声流泪。 刘浩文第二天也回了家,林渊放假了没处去,赵奇让他跟着自己去海南度假散散心,林渊想了想也动了心,说:“我回去问问。” 李洪杰还是忙着办案子,这几年功立了不少照例全被局长夺走,可他依然毫无怨言继续埋头苦干。林渊到的时候他正被复杂的案情烦得焦头烂额,面前贴着各种血腥的照片,警局里吵吵闹闹,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李洪杰忍着烦闷,听到林渊说要去海南玩半个月,想也没想地从包里摸出一张卡说:“密码你生日,里面应该还有几万,别乱花,注意安全。” 林渊犹豫不决地伸手,然后又收了回来,支支吾吾地说:“李叔我那个钱......" 李洪杰把卡强行塞到他手上,对他的态度难得严肃:“你那个钱不许动!等你结婚再说!” 握着手里全是血汗钱的卡,林渊嘴唇轻轻颤了两下,欲言又止:“李叔我......" "我早点回来。” 赵奇定了三张机票,同行的还有上次开车送他们去学校的周叔。飞机刚刚起飞的时候很颠簸,像是坐着车通过满是石子的路。 林渊吓惨了,抱住旁边空乘小姐姐的腰半天没敢撒手,乘客们都在笑,赵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林渊依然死皮赖脸像个橡皮泥一样紧紧贴在空乘人员的身上浑身颤抖,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一直到飞机渐渐平稳下来才肯松手。 赵奇说他是故意揩油,林渊说:“有时候我很怕死。” 飞机直上云天,像是老鹰鸣叫着扎进云朵,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林渊心里渐渐平静下来,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忘了,一切都被抛在脑后。 太阳离他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林渊很平静很舒服,舒服得睡着了。 022.温馨的告白终是一场闹剧 赵奇穿着短裤,黝黑的皮肤两天下来被晒得黑上加黑,他手里捧着两个插着吸管的椰子,丢给林渊一个,猛吸一口说:“想什么呢?” 浪潮一波又一波扑在沙滩上,林渊裤子被侵个湿透,胯下感觉凉凉的,他眼神盯着不远处嬉闹的几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幻想。 下意识接住椰子放在一边,赵奇又递给他一根香蕉,林渊看也不看,剥了香蕉皮然后把香蕉扔了,香蕉皮放在嘴里啃。 赵奇看在眼里头皮发麻,顺着林渊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周叔在和几个穿着比基尼的女性追逐打闹,一瞬间仿佛大彻大悟一切了然于胸:“你惦记他女儿?” 林渊忽然察觉到嘴里涩得要命,赶忙呸呸两下拿起椰子大吸一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舔着舌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赵奇强调:“你惦记周叔女儿?” 林渊大吃一惊:“我呸!我根本没见过他女儿,为什么要惦记?” 赵奇一屁股坐在林渊旁边,溅起一片水花,有一滴洒在林渊脸上,被一脸嫌弃地及时抹掉。 “周叔其实也挺可怜的,别看他平时乐呵呵的还爱开玩笑,其实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挺压抑,所以这次就一块喊他过来了。” “没看出来。”林渊诚实回答,心想这都以一敌四了还压抑? “前几年他老婆得了败血症,没抗多久就去世了。” 林渊沉默着,眼神不自觉地往周叔身上瞟。 赵奇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默默地望向大海深处:“他有个女儿,去年查出来也是败血症,我爸给他支了钱,让他在医院多陪陪他女儿,周叔那时候笑着说不用,他女儿很坚强,他要给我爸继续开车,一天假也没请。” “那他这样对他女儿岂不是很不公平?”林渊轻声问。 “没有的,他只是害怕自己当着女儿的面哭,我有两次看见他躲在他女儿的病房外面哭,还不敢哭出声,哭完把眼泪抹干,摆好笑容才进去。” 林渊轻轻点头,心里抖了抖,说:”好男人。“ ”对于我爸来说,他是个好司机,对于我家公司来说,他是个好职员。“赵奇叹了口气,继续说:“可对于他女儿来说,他实在算不上是个好爸爸。” 林渊深吸一口气,说:“命运这东西很不好说。” 赵奇一脸愤慨:“不好说个屁,不好说我来说,命运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多好的周叔,铁打的汉子非要让他失去妻子,说不好还要让他继续失去女儿,我就想问问他还有多少可以失去的东西?” “还有赵长辉,多好的哥们儿,非得让他爸生病下不了床,非得让他好好的青春去种地,你说说,命运还好不好说?” 林渊悲伤地点头:“命运确实不是个东西。” 的确,他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啊? 气温好像突然变凉,凉得林渊几乎以为快要下雪,有人站在海边喊:“快回去吧!要刮台风了!” 林渊站起身看向海的那头,那边很黑,海变成了黑色的,远处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起了一朵厚厚的黑云。 太阳渐渐没了光,庞大的黑云好像要把一切都染成同他一样的黑色,赵奇同样站起,林渊听见他骂:“操,这他妈就是命运,听见我说它,它不高兴了!” “好好的晴天,非得让它变成台风天!” 他转身走在前面,声音越来越小:“这就是命,这就是天意,呸,真他妈不公平!” 突然而来的台风和暴雨把旅行的人们全部封锁在了酒店,乐天派嘻嘻哈哈浑身湿透地往里面跑,而有的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看起来心情极度不爽,他们对待这暴雨天各有各的心情,周叔透过酒店窗子看向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时不时响彻耳畔,一声巨大的惊雷,伴随着狂啸的风声,周叔眼睛仍是眨也不眨。 林渊洗完澡出来,听见他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周叔一脸的魂不守舍,赵奇躺在床上以为他是被阴沉的天气影响思女心切,强摆出笑容说:“您别太担心啦,小蕊病情已经被控制住了,医生说她很坚强。” 周叔沉沉地摇头,转过身说:“我是说小芳,小雅,小薇和小悠。” 林渊一听险些没踩稳滑倒,心说周叔乐天派帮主无疑,刚准备上床躺着又听见他唉了一声说:“她们身材真的很好,要不是这说变就变的鬼天气,我们一定会成就一段佳缘。” “才认识不到俩小时就成就佳缘?和哪个?”赵奇无奈摇头。 周叔说:“和四个。”说完又补了一句:“她们的身材呀,是真他妈好!” 赵奇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床单上,心中不忍看那猥琐的表情:“小蕊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她会很开心。”周叔板着脸说:“你不要总拿小蕊威胁我,我不吃那套。” “你要是男人,你会懂我。”周叔给了林渊一个不可言喻的眼神,说:“是吧小兄弟?” 林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躲避不想回答。 赵奇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上次她知道你和一个护士打情骂俏,哭了很久,医生都惊动了。” 周叔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走进卫生间,里面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淋浴的流水声,赵奇戴上耳机拿出手机玩,压低声音说:“你看,我就说他不是个好爸爸。” “不见得。” 林渊好像听到了流水声里隐隐藏着的哭声,很细微,但很悲怆,好像连外面的雷雨声都掩盖不住。 剧烈的台风把椰子树的树叶都吹到了天上,还有几片砸在了酒店的玻璃上面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几只不知道叫什么的鸟儿还在天上坚挺地翱翔,林渊看着感觉它们是在原地不动。黑色的雨云降临在了酒店正上方,雨声愈发大了起来。 林渊心中由衷敬佩,鸟儿炽热的心坚毅的理想,连狂风暴雨都不怕。 楼下大堂有人求婚,男方想来是蓄谋已久,找了个兄弟在酒店里挨家挨户敲门,说是想让大家下去叫个好给男方加油打气,顺便再欢呼两声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林渊手里拿着红包,周叔笑呵呵地说一定去一定去,赵奇在后面不屑一顾:“切,不就是想靠着人多道德绑架。” 突然到来的暴雨把大家都关在了酒店哪也去不了,这倒是无意间成就了男方的阴谋,林渊不好意思不去,周叔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下去叫两声好也当图个热闹,如果这事儿要是成了还能沾沾喜气。 赵奇仍然不屑一顾:“要去你们去,我没拿红包我不去。” 楼下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布置成了温馨的告白场所,墙上贴满了气球,前台那边的墙上甚至还用五颜六色的气球拼成了一个倒着的爱心,地上也用99朵玫瑰摆成了一个爱心圈起了即将要用到的表白场地,楼下的人有秩序地围成一团,本本分分做起了自己的临时群众演员。 这个时间男方女方还没到场,群众等得发急,没过一会,男主终领着女主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男主身着一身蓝色西服,而女生穿着紫色的连衣长裙,眼睛上蒙着一块布。 男生小心翼翼地牵着女生往下面走,群众正要欢呼,男生赶紧打手势示意安静,然后群众赶紧小声退后让开一条路,让主人公进到圈子里。 赵奇眼神锁死在缓缓靠近的男女主身上,低声说:“女生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动死。” 在万众瞩目中,男生柔和地帮女生把遮眼布摘下,女生揉了揉眼,大惊失色。 男生一看正是时候,旁边有个高级群演小跑上前递给他一束火红的玫瑰,男生十分帅气地单膝跪地,手捧鲜花对女生说:“子露,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林渊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心中莫名感到羞耻,群众的欢呼如雷贯耳。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赵奇比主角还激动,蹦起来喊:“大姐你还在想什么?快答应他!答应他啊!” 众人哄笑,气氛火热,女主掩面笑了笑,正要接过男生手里的鲜花,结果半路杀出程咬金。 “郑云凯你他妈在干什么!”又一个西装革履英俊不凡的男生杀进了人群里,一拳打在单膝跪地的男生脸上,鲜花抛飞在空中又撒了一地,女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给你钱让你帮我请群众,你他妈自己表白上了?混蛋!” 群众一哄而散,这瓜是没法再好好吃下去了,一个个连忙撤退,躲到一边静待事情发展。 先表白的男生捂着脸站起来,也不觉得害臊,十分狂妄地说:“王涛,我跟谁表白是我的自由,我喜欢谁也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王涛怒不可遏,又是一拳砸上去,大吼:“混蛋!你的脸呢?脸都被你踩在脚底了!” 群众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郑云凯顷刻间从英俊风流的公子变成了千夫所指的无耻之徒,可他依然毫不畏缩,冷笑一声说:“子露都快答应我了,她喜欢的是我,你就算表白也得不到她。” 赵奇气得跺脚,碎了句:“真不要脸!” 林渊翻了翻白眼:“你刚才不是还起哄要人家答应他吗?” 赵奇被噎得说不出话,果断选择继续看戏,女生知道事情真相哭着跑开了,俩男生还在激烈对打,这时有群众喊:“快去拦住她呀!她要去外面!” 保安伸手去拦,被女生发了疯似的撞到一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大门跑到了狂风骤雨的酒店外,王涛觉得失态有些严重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郑云凯也想去追,看到外面黑得和夜晚一样的天气又悻悻退了回去,三个人的剧只剩下他自己。 这个时候谁是真爱谁是虚伪一目了然,郑天奇受不住辱骂一瘸一拐跑进了电梯上了楼,群众又把视线投向外面,眼神中纷纷露出担忧。 气候太恶劣,没人敢出去,周叔说:“我当过兵。”然后默默推开酒店大门融进了瓢泼大雨,只给群众留下一具英武不凡的背影,直到背影也看不见,有人后知后觉地掏出电话报警,这天气在外面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连续两个人开门放进来两股大风,大堂里的气球被吹得漫天飞舞,温馨的表白现场变成了一团乱麻。 赵奇摇了摇头,心里担忧的不行:“周叔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蕊摇摇欲坠的天肯定塌。” 林渊说:“周叔会没事的。” 在大堂里等了一个小时,有警察在问群众事情经过,赵奇也过去提供了一点讯息,语速不分轻重缓急,想到什么说什么。 警察宽慰大家:“同志们都回去吧,岛上的消防官兵和民警们都已经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没事的。” 人群渐渐散去,大堂经理还在和警察交谈,赵奇不愿意走就拉着林渊坐在沙发上等着,有服务员送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说:“那个人是你们谁啊?他很勇敢。” 023.海洋成天,心心念念 时间接近凌晨两点,林渊连续喝了好几杯冰咖啡才算没睡着,赵奇歪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眼睛盯着大门不放,夜班保安被看得头皮发麻。 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几个喝光的椰子,还有几根没动过的帝王蕉。 大风大雨消停了许多,外面偶尔还会亮如白昼,一道一道惊雷劈进深海。林渊心惊肉跳,心里更加担忧周叔,也有点担心那边的海洋生物。 被雷劈到的鱼可能已经熟了,但周叔可千万别熟。 大堂里有不少像他们一样坐在沙发上苦苦等待的人,他们或许是单纯想看事情后续发展,也或许是打心眼里在乎外面三个人的安危。 有个善良的阿姨耐不住性子走到酒店大门前伸着脖子往外看,从左往右来回扫了两边什么也没发现,唉声叹气正准备坐回去,忽然一道强烈的闪光照亮了外面的天海,紧接着又是一道振聋发聩的惊雷。 阿姨被吓得一颤,抚着心口说:”我的妈呀!“接着立马有人站起来说:”他们回来了!“ 赵奇那一瞬间的眼神像猎豹,外面缓缓走来大队人马,人群隐隐走进,趁着还未彻底消失的昼亮,他看到了被人抬着的两块黑布。 警察们披着黑色的雨衣,从外往里看,能看到一张又一张贴着玻璃门相同神色的脸,他们把尸体抬进了车,有些警察开着车走了,有些留了下来,走进了酒店。 警察进门说:“那一男一女死了,从海里捞出来的,你们说的那个见义勇为的人还没发现。” 林渊心里放松了一些,至少那两具尸体里没有那个只留下英勇背影的周叔。 很可惜,那对男女现实中没做成情侣,到了天上倒成了新的一对牛郎织女。 赵奇焦急地想出门找人被警察拦下,他说:“周叔的女儿不能没有爸爸。” “她得了绝症,她快死了!” 咔嚓一声爆响,该死的雨又下大了。 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床上还放着周叔一直戴过的墨镜,赵奇蜷缩在床上,手里握着墨镜心情复杂,他说:“他不会死,他有牵挂。” 林渊轻轻点头,问:“他女儿多大了?” “12岁。”赵奇回头看着林渊,又说:“他一定不会死。” 俩人开始沉默,沉默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赵奇家公司来人要带他们走,还说:”周泽豪的事情你们不用管,有人会去管。” 外面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跟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个样,潮水刚刚退去,沙滩上全是死掉的螃蟹和冲上来的贝壳,时不时出现的树杈差点让林渊摔个狗啃泥。 浅海上有很多艘搜救艇在运作,他们在试图打捞周泽豪的尸体,赵奇看在眼里不爽在心里,丝毫不顾虑地朝那边喊:”你们别白费功夫了!周叔会游泳!他不会在海里!“ 搜救队没人听到他说话,身边有个保镖叹了口气,说:“大少爷,回吧。” 他扭过视线,声音低低的:”小蕊快不行了。” 赵奇惊恐地看了保镖一眼,然后迎着风跑了起来。背影和昨天的周泽豪一样,是林渊迄今为止所看到的,最义无反顾的背影。 病房的走廊里基本没有人来回走动,偶尔会经过一两个行色匆匆的护士,每个病房的房门都紧闭着,气氛很压抑,在这里住着的,好像都是偏重症的病人。 保镖带着赵奇和林渊推开了一个vip豪华病房房门,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到处都是卡通贴纸和毛绒玩偶,赵奇愣了愣,保镖轻声说:“都是赵董安排的。” 赵奇眼眶有些发红,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穿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小女孩,鼻子里喉咙里插着管子,微微闭着眼,表情很痛苦。 女孩儿的眉毛和头发都已经消失掉了,林渊看得很揪心,转过身看着窗外,强迫自己不去想。 病房里的消毒液味道很浓,至少比外面浓的多。 感觉到有人来,女孩柔柔地开口:“爸爸。”她竭力睁开眼,看到不是,又有些失落,但还是很艰难地笑了笑,甜甜地喊:“奇哥哥。” 赵奇揪心地笑了笑,坐在女孩床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说:“你爸爸在忙着赚钱,过几天就能来看你啦。” 保镖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林渊背着身子看墙上的贴纸,房间布置成这样,应该是怕女孩儿害怕吧? “谢谢奇哥哥来看我,可是我没办法再下床和你玩了。“小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说:“我没力气了。” 赵奇咬着嘴唇,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半晌才说:“那就等小蕊病好了再陪我玩,我带你去海南,那里有海,还有椰子,可好玩了。” 女孩微微笑了笑,说:“好......好。” 过了一会,她又说:“爸......爸爸也去......” 出了病房,有个医生从护士站走了过来,透过窗子看了眼病房里,说:“孩子状态怎么样?” 赵奇流着眼泪,摇摇头:“说几句话就没力气了。” 他屈腿靠在墙上,手撑在膝盖上,林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他后背以示安慰。 医生沉声说:“前天才从icu转出来......医院的建议是把她接回家,再让她玩两天,看看花花草草,开开心心的走。” “她......她就能活两天?”赵奇不敢哭出声,就用手捂住嘴哭。 “运气好的话,能活五天。”医生补充:“最多五天。“ 出了医院,赵奇再也坚持不住了,蹲在地上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一样崩溃大哭,他喊:”小蕊才12岁啊!她才12岁!“ 路边有人指指点点,纷纷退让好几米,他们怀疑赵奇快疯了。 林渊也觉得他快疯了,拍着赵奇后背说:”她对你很重要吧?“ 赵奇没回答他,只是垂着头砸着地,说:”你知道她有多懂事吗?她疼得快死了都没喊周叔过来陪她......” “这都是命。”林渊也跟着蹲下,心突然很痛。 赵奇后面几天都没露面,也没喊林渊出来玩,这一趟海南去得亏,他突然哪也不想去了,只想躲在家里,哪怕只能看看电视。 一个星期以后,赵奇忽然打来了电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悲伤,只是有些平淡地说:“小蕊走了,走的时候喊了爸爸。” 林渊关上电视,沉默了一会,说:“周叔找到了吗?” “没有,那边还在找,我爸花了重金请了专业的搜救队,哪怕是尸体也要找回来。” “会没事的。” “嗯......”赵奇挂断了电话。 林渊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遥控器的后盖掀了,两块电池被自己捏在手里,苦笑一声,然后低头组装,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刘浩文的。 “兄弟,最近怎么样?”刘浩文在那头十分热情。 “不太顺,你呢?” “我还行,最近打算去辉哥老家那玩,他说叫你们都来,有兴趣不?” 想了想,林渊给了答复:“去,我问问赵奇。” 赵奇应该比他更需要散心,乡下风光恰好适合,广袤的田野会让心情放松下来,和面向大海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三天一大早,三个人在火车站门口汇合,刘浩文买了三杯豆浆一人分了一杯,又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袋小笼包,拿出来边走边吃,连吃两个这才想起来问问林渊吃不吃,林渊没客气,看着所剩不多就拿了一个,又问赵奇吃不吃,赵奇摆摆手说:“不吃。” 候车的时候赵奇抹了抹嘴问:“有纸吗?” 林渊从背包里抽了一张出来,刘浩文丝毫没给赵奇留面子:“你不是不吃吗?” 赵奇擦了擦嘴,瞪了他一眼:“你又没说很好吃。” 候车大厅里满满都是人,三个人挤在两个座椅上,林渊挤得难受就把座位让给了他们,刘浩文滋润地想睡觉,林渊摸出车票看了看:”咱们好像快来不及了。“ 三个人连忙一路狂奔,总算有惊无险登上了火车,赵奇开口第一句就问:”赵胖子老家好玩吗?” “这个季节肯定有不少光屁股小孩,你可以跟他们一起跑到河里游泳。”刘浩文搂着书包,头靠着窗户。 火车缓缓启动,速度越来越快,赵奇看着外面瞬息万变的景色不禁感慨:“比坐飞机有意思。” 刘浩文靠着窗户睡着了,赵奇景色看腻了觉得无趣,拉拉右边的林渊小声说:“快看快看!” “看什么?”林渊顺着赵奇指的方向定睛一望,是个小女孩,大失所望,转头鄙夷地说:“你好这口?” 赵奇气得想打死林渊又施展不开拳脚,被迫忍受污蔑,出声解释:“那女孩很像小蕊,小蕊有头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来我家玩,让我扮演游乐王子,她扮演巴啦啦小魔仙,我假装打不过她,她笑得很开心。“ 林渊想了想,说:”她去了魔仙堡。“ 赵奇闭上了眼睛,小蕊和周叔的不幸始终在他脑海中念念不忘,林渊开始真真切切感觉到世界的不公平。 魔仙堡是好,可小蕊不一定想去。 命不由人,永远都是强制性的。 火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站,这里离赵长辉的老家还有些距离,林渊他们出了站,迎面走过来几个贼眉鼠眼的人,一见面就搓着手热情地说:“老弟坐车不?” 赵奇捂着坐疼的屁股:“到南皮多少钱?” 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司机挤在最前面,笑着说:“不贵,看你们三个都是学生就收200,一人60多。” 刘浩文捂着磕疼的头惊呼:“这么贵!”与此同时赵奇也惊呼:“这么便宜!” 司机左看右看不知道听谁的,正纠结听又听见那个喊贵的说:“这次是我组织的,我来掏我来掏,你们只管跟着就行。” 赵奇堂堂豪门子弟岂能在钱的事情上忍让,胳膊一挥:“闭嘴我掏!” 司机笑呵呵地看着赵奇,收下他从钱包里掏出来的三张崭新崭新的红色毛爷爷,说了句:“小兄弟,你多给一百。”然后又想把一百还回去。 赵奇摇头拒绝,态度轻描淡写:“小费。” 司机受宠若惊地收了钱,连连说谢,伸手主动帮赵奇拿过背包然后转身带路。 后面几个司机见生意好像谈成了也就没再上去试探,心里羡慕的同时又果断地扭头去找其他的目标,大客户虽然没了,小客户可是遍地都是。 没走几步,后面忽然有个妇女喊:“你怎么收那么贵,我不坐了,我等我男人来接。“ 林渊回头看,发现是那个在火车上赵奇说像小蕊的小女孩,旁边是和黑司机在讨价还价的妇女。 小女孩紧紧抱着她妈妈的腰肢,表情显得很胆怯,想来是那个司机凶凶的表情吓到了她。 赵奇也停下来回头看,领着他们的司机说:“唉,那小子又在坑人了,回头我教训他,咱们先走吧,可千万别耽误了你们的事。” 赵奇皱着眉问:“他经常坑人吗?” 司机又叹了口气,说:“嗨,没办法,他家里有三个孩子等着吃饭嘛!” 赵奇没说话,林渊猜他肯定要仗义疏财,果然不超片刻赵奇就开始抬脚往那走,走着走着又揉了揉屁股。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妇女的手上,接着蹲下身子和小女孩笑着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回来了,丝毫没管一脸茫然的妇女。 行云流水,行善积德,光芒万丈。 刘浩文看呆了,竖起大拇指:“活雷锋!” 上了五菱宏光,林渊问:“你跟那小女孩说了啥?” 赵奇说:“好好活着。” 024.蓝天绿地原来是一脉相连 车子停在长途车站附近,赵长辉穿着白色大背心,骑着借来的豪华带棚三轮接上了320群英中的三杰,一见面几个人就哈哈大笑互相拥抱,林渊被赵长辉一个熊抱搂得差点窒息,激发了人类的潜能才勉强从赵长辉怀里逃得一条性命,一时间心悸不已。 刘浩文直接泪流满面被赵长辉讽刺说是婆人男,刘浩文毫不介意甚至自我嘲讽:“不敢当。” 几个人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气氛搞得跟几年不见一样火热,赵长辉拍着自己开过来的神驹,得意洋洋地说:“奇哥,我这车比起你家买菜用的奔驰怎么样?” 赵奇看着他壮汉大背心加宽松农式兜风短裤和懒汉人字拖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觉得有点惨就不笑了,开始客观回答赵长辉的问题:“我从不坐我家买菜的奔驰,但我马上要坐你的车。“ 赵长辉哈哈大笑夸他说话讲究,然后坐上驾驶位,招呼一声:“先生们请~” 林渊先上车,然而却出师未捷一头磕在支撑车顶棚的架子上,捂住头疼得叫苦不迭。 赵奇带头哈哈大笑,说:“自古宝马难驾驭。” 一车四人穿梭街道,最后拐进一条乡道,车速不快不慢,旁边时常有人超车,气得赵奇捶胸顿足。 “赵胖子,别让人超车!”他冲前面大喊。 赵长辉紧接着就喊了回来:”你开三轮追宝马试试?“ 林渊没管他们吵闹,歪着头看外面一片又一片碧绿的稻田,清新的空气忽然令他心情大好,于是一脸兴奋的加入斗嘴大军:“赵大少快叫你家直升机过来把三轮吊起来飞,绝对没人能超车!” 三轮车车速很慢,路也很长,赵长辉骑了不小于一个小时才再次拐弯,最终驶进一条窄窄的乡村路,旁边再也没人能超他们车了,只有他们超人家的份儿。 四个人乐呵呵的超过一辆又一辆自行车不亦乐乎,有个小孩被赵奇的笑容感染,气得车都不蹬了,腿从车蹬子上撤下来,伸出右手比了个中指。 刘浩文笑得前仰后合,拍着赵奇说:“赵公子被鄙视了哈哈哈!” 赵奇勃然大怒大喊停车妄图下去理论,小孩吓得掉头就跑,自行车骑得飞快,还回头喊:“傻逼!傻逼!” 简直是奇耻大辱,赵奇当然不能忍,开始人口普查。“那小屁孩叫啥,我不打他我不行赵!“ 赵长辉笑了笑,说:“那孩子没妈,爹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带他,离我家也不远,你要揍他等回头我带你去。” 赵奇瞬间不怒了,挥挥手说:”算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给赵胖子个面子。“ ”村里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老人孩子居多,像我这样的绝无二例。“赵长辉继续开三轮车,腾出右手比了个剪刀手。 刘浩文开玩笑说:“要不赵公子给村里搞个开发投资?把壮年都召回来,让他们陪陪家人也算功德一件。” 赵奇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提议不错,可以考虑。” 刘浩文战术后仰,点头说:“赵公子大气!” 车子没一会儿停在了一幢农村豪宅门口,刘浩文下车一看顿时瞪大了眼,说:“这是你家?” 赵长辉没理他,朝着大门里面喊了一句:“谢谢孙大哥,车我还回来了!” 里面诶诶两声,迎出来一个拿着扇子穿着一身牌子衣服的中年大叔,大叔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看了看林渊他们,然后说:“小辉,他们就是你同学?来来来今晚都别走了,在大哥家吃点家常便饭。” 赵长辉笑着摆手说不用不用,跟孙大哥唇枪舌战客套半天才带着林渊他们离开,赵奇被淳朴的民风打动,情不自禁地发问:“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这么热情?” “差的不多。” 赵长辉继续领在前面,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院子里,房子很普通院子也很小,里面有一颗矮矮的杏树,上面全是嫩绿的叶。 院字分成两半,有一半种满了蔬菜,小葱和韭菜居多,长得很茂盛,绿色一片连着一片,看着很养眼。 和天空的颜色很接近,像是一脉相连。 刘浩文来回张望,踩了一坨鸡屎,发现不对赶紧抽身后跳,又踩一坨鸡屎。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林渊和赵奇老老实实跟在刘浩文后面进了屋,眼睛瞄着地面生怕中招。 赵长辉推开门进屋,屋里是水泥地,打扫的很干净。 堂屋陈设简单,有张桌子还有几张靠椅,桌子上面摆满了贡品,墙上挂着一张画像,林渊不认得那是谁,只觉得威风凛凛。 地上有一个菜篮,里面装满了青菜。 “你们先坐。”赵长辉轻轻招呼,然后推开侧面的卧室门,进门就说:“老爸我回来了。” 林渊他们谁也没坐,跟着进屋喊叔叔好,初次登门要讲礼貌。 床上躺着一个中年人,头发花白,侧着脑袋对林渊他们笑,笑容很温和。 “坐坐坐,小辉快给你同学倒水。” 赵奇最有牌面,走到床边,先是握了握赵长辉父亲的手,然后又从包里的夹层掏出一沓钞票,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说:“小小心意,这几天就麻烦您和阿姨了。” 赵传顺呆呆地指了指厚厚的毛爷爷,又指了指赵奇,惊讶地说不出话。 “您就收着吧,平时让赵胖子进城给您和阿姨都买点补品,说起来也惭愧,来得急,忘了买。”赵奇双手握住那只颤颤巍巍的手,又塞回赵传顺怀里。 赵长辉端着水回来,看见钱立马就明白了情况,赶紧把水放到桌子上拿起钱想还给赵奇,赵奇当然不接,低声说:“我家不差这点钱,但你家的情况你要考虑清楚,现在不是你该客气的时候。” “别多想,就当是我们仨这几天在你家吃喝的钱,这钱你拿着没必要有情绪。”赵奇继续说:“就算是去农家乐也得花钱,来你家玩凭啥不给钱?就凭我们是兄弟?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可没有白吃白喝这一说。” 刘浩文赶紧插话:“对对对辉哥你就收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林渊也及时干预:“我认为刘浩文说的没错。” 三兄弟站在同一战线态度坚定,赵长辉想了想,含泪收下钱,说:“谢谢!” 赵传顺也含着泪:“谢谢你。” 场面很感动,刘浩文深有感触,出声感慨:“赵公子大义。” 几个人在屋子里说了些闲话,氛围从感动变成了温馨,刘浩文打开话匣滔滔不绝犹如江水,他捧着杯子,一脸向往地说起了自己的音乐梦。 林渊鼓掌鼓励,认为梦想可行,刘浩文越说越起劲,情到深处唱起了周董的歌。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伴着外面的阵阵蝉鸣,林渊觉得刘浩文唱的真心不错,情不自禁鼓起了掌,说:”以后你出名了可别忘了我们这几个兄弟。“ 刘浩文十分感动,又继续唱:”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阵阵鸡鸣传来,刘浩文忽然回想起自己踩的鸡屎,顿时收住音,说:“我很想吃鸡。” 赵长辉嬉笑颜开,站起身慷慨地说:“小事小事,我这就去杀鸡,把最肥的母鸡炖了,我可跟你们说,换别人可没这待遇。” 赵奇微微吃了一惊,说:“你还会杀鸡?你还会炖汤?” 赵长辉摆摆手,淡然一笑:“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鸡圈里一阵鸡飞狗跳,赵长辉弯着腰,在鸡圈里瞄准一只母鸡追着跑,肥硕的身体倒是一点也不笨拙,抓起鸡来得心应手。 赵奇在边上看得痴呆,由衷感慨:“长见识了。” 鸡群好像并没有因为有同类马上要命丧黄泉而悲哀,一只只仍然伸着脖子咯咯叫,得意洋洋闲庭信步地走来走去,刘浩文貌似还是很气,指着鸡圈里的鸡说:“这么嚣张?早晚轮到你们!” 赵长辉杀了鸡放了血,林渊躲在一边瑟瑟发抖不敢再看,赵奇也有些看不下去,说:“太残忍了,能不能让它舒服点死?” 鸡在锅里炖着,一阵阵肉香弥漫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赵奇还是有些受打击,坐在院子里不说话,天气很热,赵奇热得受不了,从屋子里找了把扇子拼命扇风,林渊坐在旁边白嫖凉风,舒爽不已。 赵奇沉沉闷闷,林渊开导:“杀鸡本来就是这样的,你要是不吃的话,吃点菜也很好。” “太残忍了,不看还好,看着鸡死在自己面前实在下不去嘴。”赵奇摇头叹气,善良得无法形容。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农村的落日很好看,林渊爬上楼顶看着落日余晖,情到深处吟起了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赵奇也感慨:“可惜有些人注定看不到了。” 刘浩文还在旁边自顾自地唱歌,唱得深情忘我,还带有肢体语言,真有几分歌手的样子。 没一会,赵长辉在下面喊:“开饭啦!” 几个好兄弟早就饿得不行,争先恐后跑下了楼,看着桌子上满满的菜,刘浩文歌都不唱了,望着圆桌中间的一锅母鸡馋得直流口水。 赵长辉的母亲给几个人盛满了米饭,又从厨房里摸出几罐王老吉,说:“家里就这点东西,别嫌弃。” “没没没,我看您和赵胖子的厨艺比起我爸请的法国厨子可强多了。”赵奇又在吐糟那个可怜的法国厨子,筷子不停地夹鸡肉,吃得酣畅淋漓。 赵母慈祥地笑,又往赵奇碗里夹了几块。 林渊很想吐槽,但又顾虑赵奇的大少面子,不吐槽心痒难忍,只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喂喂喂!你不是号称残忍打死不吃吗?怎么又吃得那么香?现在的大少都是这副德行? 饭吃到一半,赵长辉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又从屋里摸出半瓶老村长,找来几个小杯子给几个人挨个倒上,林渊硬着头皮没拒绝,这种场合不喝点有点不太给面子。 酒过三巡,几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一整只鸡被赵奇一个人吃了一半,不过考虑到他掏出的那沓钞票,谁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就凭那些钱,别说只吃了半只鸡,就算是一整只也啥都不算。 气氛很好,赵母一个人把几个人不用的碗筷收回了厨房洗洗刷刷,几个人找到了当初在学校外面餐馆的感觉。 情到深处,刘浩文悠然说起自己的往事,一脸愁色:“从小我妈就和我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不上学以后会吃一辈子苦。” ”初二那年我买了几张周董的cd,偷偷在家里听,结果被我妈发现了,被她毒打了一顿,还把我的cd给砸碎扔进了垃圾桶。” 赵长辉深有所感,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刘浩文喝得半醉,趴在桌子上,说话发颤:“我就是喜欢唱歌,真心喜欢,我觉得人不为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说着说着流了泪,缓了缓,又说:“不管成不成,至少自己努力过,我宁愿失败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如果就因为家里人的想法就放弃的话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早就想好了,哪怕辍学哪怕离家出走,我也要坚持下去。” 刘浩文很坚定,兄弟几个听进了心坎里。 林渊触动之间想起了方宇,曾经他也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少年吧,只可惜命运作弄,梦丧心中。 一个人有没有梦想真的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 有梦想的人,眼睛里有光。 025.焦躁的夜,迷情的人 盛夏的夜晚很热,蚊子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蜘蛛毛毛虫紧随其后,林渊怕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赵奇不屑一笑说他软弱,结果转眼而来的一只蛤蟆就把他吓得肝肠寸断。 乡村小道上没有灯光,赵长辉接着月光带头走在前面进行消化式溜达,路上时不时总能碰见几个拿着草扇扇风散步的村民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夜晚的天空很清澈,像是淡蓝色的大海,天空中有很多悬挂着的星星在注视着大地,眼睛一眨一眨。月亮被天狗咬下一角,但依然是夜空中最闪亮夺目的东西。 晚风是整个夏天最舒服和最令人企盼的事物,今天晚上邪了门,一点点风都没有,气温又热又闷,闷得人发慌,赵奇难以忍受提出撤退,刘浩文停下歌声,说:“我听辉哥的。” 赵长辉没问其他人的意见,赵奇想走那他就走,他一走其他人不走也得走。 林渊本来就热得不行,听着不间断的歌声脑子嗡嗡响,忍无可忍拍了一下刘浩文说:“老兄别唱了。” 刘浩文苦着脸看他,林渊顿时心软打算继续忍受,又听见赵长辉说:“先别唱了,大晚上的别再把村里小孩吓着。” “我听辉哥的。”刘浩文嘻嘻一笑,暂停梦想。 歌声一停林渊舒服多了,心里早就把赵长辉感谢了八百遍。 倒也不是说刘浩文唱得难听,只是天气真的太热了,听见蚊子声都来气,何况是在耳边叽里呱啦不停的歌声,赵奇没说只是赵奇不好意思打击他的梦想而已。 刘浩文愿意听话简直最好,但他完全只听赵长辉的话,就连晚上吃饭都要询问他允许自己吃多少。 林渊很想骂他做作,你个智障爱吃多少吃多少,一直让你吃你又能吃几碗? 晚上十点,赵父赵母已经完全睡着,赵长辉带着几兄弟轻手轻脚地进屋,床不够只能分房睡,几个人一合计,对于结果谁也没有异议。 赵长辉把林渊和赵奇放在一屋,屋里不大,有一个女生必备梳妆台,还有有一张床,床上四件套都是粉红色的,枕头罩居然都是魔法少女小樱款,赵奇指着枕头小声说:“赵胖子你觉得我喜欢这个?” 赵长辉轻轻地走到床边,说:“我家没多余的床上用品了,这是我妹妹的,她放暑假在城里打工,你们凑合睡。” 赵奇挑眉:“你还有妹妹?长得怎么样?身材好不好?” 林渊觉得越扯越远,拉拉赵奇示意stop,赵长辉笑了笑没说话,走到门口轻轻关上门留下一句:“晚安。” 屋里比外面更热,赵奇上衣一脱,说:“我睡里你睡外。”然后鞋子一脱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完全再无里外之分。 此等霸道行径让林渊欲哭无泪,只好转身开窗,还是很热。屋里吊扇功力严重不足,比起曾经三中教师里的老式吊扇还要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奇终于翻身让位,躺上粉红色的床让林渊莫名有种仪式感,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 夏凉被自然被无情抛弃,赵奇穷极所思都想不到能让自己凉快的方式,忍到心都融化,终于在某一刻再也忍不住,骂了句:“操!怎么这么热!” 林渊也心烦意乱,提意互相扇风,赵奇否决说:“我从不给其他人干活。” 感觉到阵阵凉风袭来,林渊如同来到人间仙境,困劲顿时上头,一声不吭睡着,赵奇在旁边又累又热,感觉差不多了就问:”好了没好了没,该你了。“ 看林渊睡着了,赵奇几乎崩溃,声音都差点失控,被强行压住声音骂了句:”我操!” 外面蛤蟆声蝉叫声轮回交响,夜深但不静谧,赵奇想洗澡不敢出去,忍到极限叫醒林渊说:“陪我去冲个澡。” 林渊轻飘飘翻个身:“自己去。” 赵奇一脚踹他屁股上,想想自己受到的欺骗愈发气愤,指着林渊说:“去不去?” 林渊不动如山,说:“不去。” 气得哇哇两声,赵奇下床从包里摸出一团黑色的人形玩具,一只手打开手电筒照着手上的东西,再问:“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林渊揉了揉眼睛回头看,一声低呼:“钢铁侠!” 俩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穿鞋开门,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赵奇关门的时候说:“他俩估计睡得正香,我看见他们屋有台式电扇,欺人太甚。” “赵长辉胖,经不住热。”林渊想了想,给出了解释。 洗澡间在院子里的角落,说是洗澡间其实就是一个石棉瓦搭成的简易房,没有门,只有一张长布当帘子,不过这个时候只要能洗澡那就是好地方,赵奇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钻进去就放水,林渊守在门口,拿着手机充当人形电灯泡。 屋子里静悄悄的,凌晨一点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外面也没一开始那么热了,林渊轻声说:“要不咱俩在楼顶上将就一宿?” “滚蛋,这次轮到你扇风,说什么都不好使。” 林渊点头没说话,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他忽然发现院门没关严还露着一条几厘米的缝。 这可不行,简直是对生命安全不负责任的表现,林渊当然要去关门,赵奇没了光亮两眼一抹黑,焦急地轻喊:“不用你扇不用你扇,快给我光!” 林渊执意先关门,说:“你要变迪迦?” “快点啊,我摸不到喷头开关了!”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林渊答应一声,正要把门拉紧,外面忽然一阵狗吠,群狗群吠。 林渊以为有贼,想起自己省百大杰出中学生的身份,使命感油然涌上心头,决心一探究竟。 杰出少年壮着胆子,双手紧紧握着手机就像拿着防狼电棍一样缓缓往外走,走得缓慢,走得小心翼翼。 附近好像有哼哧哼哧的声音。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隔壁院子的院墙上。 他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暴露在光线下。一胖一瘦两个人环腰搂在一起,脸贴着脸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亮光来源。 惊骇的表情,扩散的瞳孔,林渊目瞪口呆像是被雷劈中浑身麻木,他想起了海南岛上贯穿天地的惊雷。 置身于大海深处,那是如堕深渊的惊恐。 炙热的夜开始起风了,这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晚风。 “喂喂喂,快点快点,我洗完了!”赵奇还在焦急地喊,声音很低,把林渊从绝大的震撼中唤醒,他扭头结结巴巴地回应:“哦......哦。” 林渊撤回亮光,院门被关严,片刻后又被轻轻推开,留下了一条缝。 外面的农家犬已经不叫了,或许是认出了惊动它们的人。 赵奇擦着头发,表情很愤怒:“你搞我?” 林渊走了神,又清醒过来,连忙回应:“啊......啊?” ”你刚才去干嘛了?”赵奇躺在床上,洗完澡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表情舒展开,一脸幸福。林渊背对着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没事,睡吧。” 心里很复杂,像是被火烤,又像是被冰封,缠绵的身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两对恐惧的目光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横在他的心脏上方,而在这把刀的旁边,是两张熟悉的脸。 很恶心...... 赵母听到鸡鸣起床洗漱,给几位小客人准备早饭,蛋炒饭的芳香伴着朝阳的光撒进门窗,赵奇在睡梦中拱了拱鼻子,喃喃呓语:“真......真香啊。” 林渊一夜没睡,心里被撒上一层厚厚的灰。 “你爸请的法国厨子做饭有那么难吃?”林渊转移注意力,开始关注那个法国厨师的厨艺和他做给赵奇的菜。 蛋炒饭七点就做好,这个时候天已大亮,村民们吃过了早饭开始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外面常常有谈话声和开玩笑的欢笑声。 林渊越躺越烦,干脆起床吃饭,赵长辉的房门还在紧闭着,赵母并没有叫他们起床。 看见林渊走到厨房,赵母温柔一笑打了声招呼,然后又给林渊盛了一碗蛋炒饭,说:“多吃点,你们正长身体。” 林渊诚惶诚恐地接下,说了声谢。 蛋炒饭真的和飘进屋里的香味一样香,林渊正好很饿,几口吃了半碗。 赵母又拿了个碗,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桌子上,说:“怎么就你起来啦?家里条件不好,装不起空调,晚上很热,肯定影响你们休息了吧?” 粥也很香,林渊很久没吃过这种农家饭了,听见赵母问候,摇头说:“没有的事,我起早起习惯了。” “也怪不好意思的,以前小晴睡那个屋子,后来小晴走了,房子就一直空下来了。”赵母叹了口气,把围裙摘下扔到一边。 她在旁边坐下,又说:“小辉肯定告诉你们了吧?阿姨跟你道个歉,亏得是小年轻,胆子大。” 林渊把端在嘴边的碗放下,摇头笑着说:“阿姨,这跟胆子大不大有什么关系啊?小晴在外面勤学打工,我们把她屋子给住了,这也怪不好意思的,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 赵母一脸疑惑,说:“不对呀?小辉咋会这么跟你们说,这不是骗你们吗?小晴都去世两年啦。” 林渊捏紧了筷子,吓了一跳,声音微微发抖:“怎......怎么死的啊?” 赵母甩头叹了口气,苦着脸说:“前年的事情了,外面来的警察说是奸杀。” “唉!天杀的强奸犯呦,做了大孽。孩子呀,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坏,小晴才15岁都忍心下毒手。” “那段时间我刚跟老赵结婚一年,小晴是她带来的女儿,这么一搞,老赵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赵母说着说着就要流眼泪:“家里钱都花光给他治病,今年身子又不行了,我也就认了命喽!” 林渊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心跳十分剧烈,胸口明显起伏,大脑充血,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今天还是很热,林渊流了汗,但一定是冷汗。 昨晚的场景和赵母的话在他脑海里缠在一起,像是一条怎么也捋不清的线,林渊莫名害怕,开始胆怯。 赵长辉为什么要骗他们?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赵母看林渊瞪大眼睛以为是被吓到了,赶紧劝:“孩子别怕,事情不是在她屋子里发生的,小辉对他妹妹好,屋子里一直没让进过外人,他在家的时候天天都进去打扫。“ 说完感觉力度不够,放出最佳方案:“你要是实在害怕,今晚就和他们换房睡。” 林渊缓了缓,深吸一口气,说:“没关系。” 他开始不停地劝自己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其实这两件事本来也就没有任何关联,赵长辉一直都是那个仗义的胖哥,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昨晚的事情......忘了吧!癖好而已,没什么的...... 赵母在厨房里等到了八点,外面有妇女喊她下地干活,俩人风风火火地去了,林渊一个人呆坐着不知所措,直到赵奇也进了厨房。 “起这么早?”赵奇给自己盛饭,说:“热晕了?” 林渊微微一笑,心里平静不少,说:“关你屁事。” 赵长辉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门口,忽然开口:“咋样,我妈的蛋炒饭香不香?” 林渊浑身一抖,缓缓转身,看见的是一脸亲切的笑容。 赵奇转身怒骂:“去你大爷的赵胖子,有电风扇自己藏着用,让我俩用破吊扇,半夜差点热死!” 林渊回过头,没说话,眼睛盯着赵奇碗里快要凉掉的蛋炒饭。 火热的天气,吵闹的蝉鸣,他怀疑一切都是梦。 026.带着回忆沉入河底 刘浩文左手揉着朦胧睡眼,右手扒拉着蛋炒饭,吃了两口提议:“农村行第一站,去哪玩?” 赵奇点头思索,神色严肃:“意义重大,我需要考虑。” 林渊趴桌子上呼呼大睡,被赵奇喊醒:“我怀疑你是猪。” 极度不爽,林渊很想发怒,抬头一看,刘浩文脖子上有个红色的印子,他忽然想起来种草莓这种说法,困劲一下没了,摇头说:“我不吃了,吃过了。” 赵奇被逗笑了,刘浩文唱歌嘲讽,林渊把头埋在胳膊围成的圈子里听蝉鸣,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抬头说:“我的钢铁侠。” “我在乎这一个钢铁侠?”赵奇霸气挥手,仿佛手下有万千兵马:“回去的时候给你,再多送你一个美国队长。” 赵长辉给他父亲送完饭回了厨房,收起吃过的碗筷拿到水池边洗涮,林渊兴奋过后看着水柱发呆,一夜没睡脑子实在昏沉。 正看得入迷,听到赵长辉说:”我们村附近有条河,我小时候夏天都去那玩,堪称农村避暑山庄,在河里泡着感觉像是皇上。“ 赵奇来了这对水完全丧失了抵抗力,听到有河拍桌而起,满满的大少风度:”门票多少钱?我请客!” 赵长辉一怔,忽然发现商机,情绪激动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过几天我找几个合伙人去河边收门票,成年人5块小孩1块。”说完还不忘夸赞赵奇:“大少就是大少,随便一句话就能农村带来致富商机。” 刘浩文人形自走音响及时换歌,比机器更智能,情歌瞬间切成赞颂。 几个人收拾好准备出发,门外忽然冲过来许许多多头戴草帽,衣着万紫千红的村民,开口全都是邀请赵奇到自己家里做客,争先恐后,你推我攘,挤进门的开始热情打招呼,挤出矛盾的在外面叉腰对骂,骂着骂着还互相揭短。 妇女叉着腰,用鼻孔看人,趾高气扬:“你个老不死的,跟我谈教育?谈教育你把自己儿子谈到传销里去?诶呦诶呦,教育的真好,简直比村里来的支教老师还要厉害呢!” 老汉怒火中烧,但一看就是上过学的,只是扭头冷哼一声说:“好男不跟女斗。” “有时间去你家附近赵寡妇那看看,或许有惊喜。”老汉丢下重磅信息,漠然转身,高深莫测,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妇女原地呆滞,明白过来后气得破口大骂扭头就走,林渊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血腥味,仿佛还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看来赵奇的大款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估计还被人偷拍把照片传到了每个人的手里,村民们来势汹汹目标准确,对于其他人那是理都不理。 盛情难却,赵奇应付不暇连忙求援,赵长辉很讲义气的挡在前面告诉乡里乡亲等晚上会挨个登门拜访,刘浩文听了满脸同情地说:“赵公子恐怕要出血。” 邀请大会变成了比惨大会,活活把赵奇当成了任人宰割的暮年地主老财,人人都想冲过来吃点肉喝点汤,有人说自己孤家寡人腿还瘸了活不下去,有人说自己是孤儿没有母爱,简直什么惨都有,什么惨说什么,林渊忽然觉得这里可能叫惨村。 村民们的丑恶嘴脸渐渐暴露,赵奇再有钱也不傻,不过还是很有风度的告诉大家晚上都会去,等比惨大军离开赵奇当即下决定:“此地不宜久留,明天就走。” 刘浩文说自己没钱可以留下多玩两天,林渊也提出和赵奇一起离开。 赵长辉没有挽留,说了几声抱歉然后继续带路去目标点,乡下游变成了逃出生天,赵奇见到人就想躲,看每一个人都像是生化危机里的僵尸。 村道有很多弯弯绕,路的两边有很多稻田,田地一片挨着一片近乎无边无际。在稻田里弯腰劳作的村民只要看到他们都会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好奇地着着他们眼神坚定不移,赵奇被看得很不自在,只能选择捂脸假装看不见。 刘浩文张开双臂唱《稻花香》,步伐飞扬表情放荡,也不管稻子现在究竟有没有花。 赵奇十分怀疑就是这个纱批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这行为完全就是无中生有,他很想批判,但一想到昨晚上他在餐桌上流的泪还是心软了,唱就只好任他唱,唱累了总会停下。 横穿过稻田,又走了半个小时到了一处小土坡,翻过小土坡可以看到一条河,河边是浅浅的沙滩,沙滩再旁边是一片树。 这条河并不宽,水流有一点点的湍急,前几天刚下过大雨,涨了不少的水。 河边没人,他们来的早,赵长辉说如果是下午来,那这里可能会多不少人,这条河毕竟是全村人和隔壁村人共同的避暑神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有空都会跑来这里找乐子,谁都想体验皇帝的快乐。 林渊不怕水但怕深水,站在河边问:“这水淹死过人吗?” 赵奇完全不在乎这些,身为家里有泳池并且专门学过游泳的豪门大少来说,这种小河完全可以驾驭,就连大海他都敢游,曾号称敢和鲸鱼比潜水。 “哪的河没淹死过人?”赵奇边说边脱衣服,露出腹肌,然后扑通一声扎进河里半天没露头,林渊大惊失色正要大喊救命,赵奇忽然从另一处冒出身子,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大喊:“爽!” 林渊吞了口唾沫,太阳火辣辣的,跳下去一定快乐似神仙,他有些难扛诱惑,可出于怕死还是犹豫不决。 河水不深但有些浑浊,站在上面看不到底。 刘浩文哈哈一笑紧随其后扎进河水,俩人游得畅快不已。 林渊坐在沙滩上当起了思想者,直到热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停止思考决定站起来热身下去快活,赵长辉在旁边微笑着说:“你不会游泳?” 林渊呆了呆,不看他,说:“不太会,但这深度应该淹不死我。” 河水中微微起伏的波涛简直可以说是盛夏中的冰镇饮料,林渊攻破死亡的恐惧站起身正准备跳,赵长辉又说:“等我一会,我之前在那边藏了个游泳圈,给不够高的小孩用的。” 林渊很不高兴,心说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孩? 想归想,但有个游泳圈终归是一重关键保障,万一跳下去小腿抽筋可就万事休矣,有个游泳圈至少还能在河面上飘,可以给别人抢救自己的机会。 赵长辉向着河水招呼了一声,又对林渊说了句等一会就好然后转身跑进树林没了踪影,林渊等得无聊就从河水的上游看到下游,下游那里更宽阔,感觉看起来更深。 那边没有沙滩,两边都是高高的土坡,从上往下跳就跟蹦极没什么区别。 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林渊大热之下完全失去耐心,正准备放弃游泳圈往下跳时又被拦住,刘浩文边游边说:“你去找找他,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赵奇也说:“我也觉得你应该去看看,或许你的游泳圈是个货车轮胎,他一个人搬不动。”说完赵公子放声大笑乐极生悲,不慎呛了一口水。 林渊也觉得此言有理,不过轮胎纯属是无稽之谈,笑了两声以示嘲讽然后转身往树林里走,赵长辉就消失在那里。 走得突然忘了穿鞋,鞋子还被他遗留在岸边,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回去穿,省得再被嘲笑。 树林其实很浅,林渊就直直地走,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两个在手机灯光下缠绵的身体,心里一阵发寒,正准备放弃寻找往回走,结果脑子像被什么东西忽然重重敲了一下,他听到了“咚”的一声闷响。 林渊昏昏沉沉来回晃动,脑袋很疼,眼睛看不清东西,想喊又喊不出声,最后完全没了力气,歪倒在树林。 在眼皮微微开合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肥硕的身躯在对他笑,视线开始渐渐清晰。 脸是同一张脸,但笑容却完全与之前的和善完全背道而驰。 这根本不是那个仗义的赵长辉,昨晚的也不是。 他忽然想起与之相同充满戾气的笑,好像在哪见过。 脑子里乱糟糟的,林渊疼上加晕,感觉地球在加速自转。 赵长辉说:“你知道的太多。” “我妹妹死了,你可能猜到了,是我干的。” “好像也不是我干的,管他妈的,都是我。” “你要怪,就怪我妈告诉你太多。”赵长辉拖着林渊的腿往前走,又说:“这种事情还是要我来,那个废物没法对你干这种事。” “下辈子别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再见!” 林渊昏昏沉沉的脑袋上又挨了一棍子,这一次他彻底闭上了眼。 赵长辉拖着满脸血污的林渊走到了河水下游的岸上,找出一捆绳子绑在林渊脚上,绳子的另一边拴着一块大石头。 他奋力地推动这块大石头,笑着抹一把汗,然后再用力,石头快速坠落,林渊被这股力拖下了河,发出扑通一声落水声。 棍子也被他扔到河里。 赵长辉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释然地笑了,坐在地上,眼睛望着河底微微发愣。 过了一会,他麻木地歪过头望向远处的两个在河里像蚂蚁一样大小的人,又笑了。 赵奇游得累了,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在小河滩只穿条裤衩子都自带气质,看起来简直就像在马尔代夫享受日光浴,一个个穿着泳装比基尼的火辣姐姐从他身边来回穿梭,可他心中只有太阳,还有篮球。 刘浩文在旁边趴着,四肢埋在沙子里,用下巴戳着沙面,深情地唱:“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赵长辉回来了,手里搂着游泳圈,刘浩文大喜,说:“辉哥你可算回来了。” 赵奇看了看游泳圈,又看了看赵长辉身后,问:“林渊呢?他不是找你去了?” “他找我去了?”我不知道啊?“赵长辉一脸茫然。 赵奇捂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傻逼,找人能把自己找丢。” 刘浩文缓缓地在沙地上爬,像一只蚯蚓,赵长辉挡在前面,把沙滩上的鞋子扔进了水里。 “可能是回家了吧?”刘浩文说:“他今天不久说要回家吗?” “那他的鞋......”赵奇看了看岸边,鞋子果然没有了,气得火冒三丈:”这龟儿子一声不吭就溜了,等我回去干死他!“ 刘浩文笑了笑,说:”不至于。“ 日上三竿,午时已到。 远处树林里藏着的小孩颤巍巍地冒出了头,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滞地嘀嘀咕咕:”杀......杀人了。” 气温炽烈,热得人快要喘不过气,连树上的蚕都停止了尖锐的鸣叫。 小孩迅速爬起身,跑了。 027.消散的光,或是重新燃起的火苗 赵奇疯狂拨打林渊的手机号码,听着手机里一声声忙碌音,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林渊的行李还在屋里,如果要走,他不可能留下这些东西。 赵长辉看赵奇魂不守舍的模样,劝他:“没事不用担心,他那么大个人,靠着问路都能走回来。” 一整天没联系到人,林渊好像人间蒸发。 知道大金主明天要走,赵母又坐了一桌子菜,可是谁也没动筷子。 气氛很诡异,赵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转身走人,走到一半忽然回头说:“那孩子不会是吓跑了吧?” 赵奇抬头问:“阿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啊,我跟她说小晴死了的事情,你们住的就是小晴的屋子,当时我看他表情就不对劲,会不会是这件事给他吓跑了呀?”赵母说着说着又看向赵长辉,情绪忽然激动:“你看看你!非要骗人家干嘛!给人家吓跑了,万一出了啥事,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妈!”赵长辉重重地把筷子摔在地上,大吼:“这事儿能怪我吗!我不骗他们,他们敢住那个屋子吗?咱家哪还有别的地方住!” 赵奇压下震惊,冷静思考,说:“阿姨您别怪他,这事不可能把林渊吓跑,他胆子虽然小,但还没小到这种地步。” “刘浩文你说句话。” “啊......啊?哦哦,我觉得这事也怪不了辉哥,咱再等等吧,明天如果还没消息,说明他真的回家了。” 刘浩文说完弯腰捡筷子,桌子遮挡头部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像是要把眼睛里藏着的什么东西抹除掉。 “也别等一晚上了,依我看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去找,我就不信他死外面了。”赵奇看了眼手机,时间是晚上八点,林渊失联的第九个小时。 “不......不至于。”刘浩文说:“他那么大个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这才几个小时找不到人就报警,警察那么忙也不一定给立案不是?” “我他妈搬出我爸的名声我看看他们给不给我找!”赵奇气得拍桌子。 赵长辉说:“这儿是河北。” “操!老他妈不让人省心!” 刘浩文拔了口白米饭,桌子上的六道菜菜缓缓冒着热气,最中间的,是赵长辉中午刚按倒的母鸡,鸡汤表面飘着厚厚的一层油。 ”小晴怎么死的?“赵奇躺在靠椅上,忽然问。 “奸杀。”赵长辉答。 “多久了?” “两年。” “奸杀,奸杀......你他妈骗我干什么!当我胆子很小?”赵奇怒不可遏,摔门走人。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床单也是白色的,被子也是白色的,林渊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嘴唇干得开裂,林渊挣扎着出声想喝水。 头很疼很晕,林渊恶心地想吐,只能继续闭上眼睛,什么东西都不看。 护士惊讶地看着醒过来的林渊,慌忙转身出去叫人,叫来的不是医生,是个警察,他端着一杯水进来,轻轻合上了门。 警察轻轻抱起林渊,把水杯里的水一点点灌到林渊嘴里,温柔得像是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好受了许多,林渊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脸温柔的男警官。。 他又轻轻把林渊放下,坐在床边说:“感觉怎么样?” 林渊摇了摇头,说:“头晕,很疼。” 说完又补充一句:“肺里很难受。” 警察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事了,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现在能回答问题吗?如果感觉不行不要勉强,等你好受些了我再过来。” 林渊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说:“能。” “很棒!”警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翻开本子,问:”还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吗?“ 林渊努力回想,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警察默默地等,轻声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换些简单些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林渊。“ ”家里有什么亲人,家住在哪?” “有个叔叔,他和你一样是警察,住在......住在郑州。” “住在郑州?”警察挑了挑眉,又问:“来河北干什么呢?” “和两个朋友一起,找同学玩。” “你同学家住在哪?叫什么名字?” “他叫......”林渊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叫赵长辉,住在.......我忘记了。” 警察抓住关键点,站起身,说:“好啦,谢谢配合,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林渊看向窗外,脑子里努力回想那天的事情。 警察离开,护士再次进门,和蔼可亲地问:“感觉有哪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渊没回答,转头问:”姐姐,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护士摸了摸林渊的额头,温度还是偏高。 “从河里捞上来的,孩子你是惹到什么人了,下手那么狠。”护士姐姐漂亮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说:“要不是那天刚好有人在河里潜水呀,你就死定了。” “河里捞上来的?”林渊害怕了,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可不是?”护士调整了一下仪器,转身说:“河里水流急,发现你的时候你脚下缠着绳子,警官说应该是绳子下面缠着的石头松动了,水流给你冲到了有人的地方,否则呀,神仙都救不了你。” 问话的警察出了医院大门,外面停着一辆警车。 女警从驾驶位伸出头来,严肃地说:“吴队,问出什么来了吗?” 吴警官点了点头,坐上副驾,给自己点了根烟,眼睛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名字。 “赵长辉......赵......”他喃喃了一阵,忽然抬起头说:“小汪,你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奸杀案吗?死者的哥哥叫赵长辉。” 女警点了点头,说:“记得,案子现在还没破。怎么?和他有关系?” 吴警官点了点头,说:“他说是来找同学玩的,他那个同学就叫赵长辉。” “当时那个案子,死者也是溺水而死,尸体泡得没人形了才浮上来,下体被塞满鱼饵,连**都快被鱼啃食干净,关键证据被毁坏的一干二净......哦对了,他们脚底绑着的绳子我对比过了,手法一样。” “这个赵长辉就是突破口,就算和他没有直接原因,肯定也有间接原因,查明白他案子就能破。”吴警官把烟掐灭塞进车载烟灰缸,声音洪亮:”开车!去找赵长辉,还记得地方吗?“ 女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车子启动,她把着方向盘,视线盯着前方不怒自威,说:”当初去了不下二十次,这辈子忘不了。“ 村子里到处都在传有个来村子里玩的孩子好像失踪了,几个妇女在外面沉着脸议论纷纷,有一个说:“我听说那孩子好像被人杀啦!” “不会吧?咱打小就在这村儿里长大,咱这人穷是穷了点,但心肠都不坏呀!谁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可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唉呀!”那妇女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你忘了头两年那事了吗?杀小晴的人我可是听说到现在都没被抓到呢!”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到底是哪个缺心眼子不是人的东西干的?” “这我哪知道......诶呀我菜糊了,诶呦诶呦真是坏事不断,不跟你们说了。” “最近不太平,少出门。” 几个妇女一哄而散,该做饭做饭该回家回家。 旁边的老宅子里,一头白发的老爷子敲着拐棍,生龙活虎地站在床边喊:“起床啦大孙子诶!快点起来帮你奶奶做饭!” 小男孩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汗湿,任老爷子怎么喊也不起床,就连话也不说一句。 ”乖孙生病了?“老爷子心疼坏了,想伸手拉开被子,还没碰到就听到被窝里传出声音:”爷爷我没事,今天中午就不吃饭了,我困,我想睡觉。“ 外面忽然有警笛响,小男孩拉着夏凉被,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老爷子转身望着外面开过的警车,嘴里念叨:”怎么了这又是?” 汪警官不动声色地关掉警笛,把车停在一个没人住的寨子门口,徒步往赵长辉家走,吴警官轻声赞叹:“越来越聪明了。” 女警笑了笑,在前面引着路。 赵奇刚刚播完报警电话,三言两语叙述完,接着就看见从门口进来俩警察,忍不住感慨:”现在的警察效率这么快? 吴警官敲了敲门,说:“赵长辉在家吗,我们来了解点情况。” 赵母从厨房里钻出来,胆战心惊地笑着,招呼俩警察在院里坐下,转身进屋去倒水。 她前脚刚走,后脚赵长辉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拍了拍手,说:“警察叔叔警察姐姐好,又见面了。“ 吴警官客气地接下水,直接步入正题,问:“林渊你认不认识?” ”认识。“赵长辉点头,赵奇从屋里冲出来说:“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我朋友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失联,打电话也不接,跟他......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你们快帮我找找,我急着回家。” 吴警官点了点头,摆起一副笑容,说:“我们来就为这事。” “林渊被人打晕,脚上绑了石头,丢到了河里。” 赵奇顿时大惊,连忙问:“他人怎么样了?人呢?人不会死了吧?” 吴警官柔声说:“你不用急,他没死,被送到医院了。”说这话时,他紧盯着看着赵长辉的脸。 汪警官在旁边做着记录,头也不抬。 赵长辉迎着目光,脸上肌肉抽搐,像是强忍怒火,他捏紧拳头问:“谁干的?” 吴警官微微低头抿了一口水,说:“还没查到,人刚清醒,很多事情问不出来,能想起来的只有你的名字,这事太蹊跷,还都和你有关,所以我就过来了解了解情况。” “顺便一说,那个人谋害林渊的手法,和当年你妹妹的大概一致。” 赵长辉痛苦地闭上了眼,颤声说:“到底谁干的?” 吴警官叹了口气,说:“你先别急,好好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 赵奇插话:“他为人仗义,哪会得罪啥人?话说林渊在哪个医院?我得去看看他。” 吴警官没答话,静等赵长辉开口。 他忽然想起来林渊说的两个朋友,又问:“如果我没记错,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没出来?” “哦哦,有。”赵奇回头喊:“刘浩文,快点出来,警官想问你话。” “咋......咋了?”刘浩文闻声从屋子里探出头,整了整仪容仪表然后昂首挺胸地往外走,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吴警官微微笑了笑,说:“不急。” 刘浩文尴尬地笑了笑,端了个木头板凳坐了过来,身体下意识靠近赵长辉。 “警官您想问什么?”刘浩文说:“我知无不言。” 吴警官轻叩桌子,说:“这个问题我问你,其他人别插嘴。” “昨天你们和林渊在一起吗?” “在的在的,我们一块去村口那边的河里游泳,好多人都看见了。”刘浩文赶紧回答。 “林渊什么时候消失在你们面前的?“吴警官朝着女警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盯着刘浩文的眼睛。 ”大概......大概十点半吧,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因为什么离开?” “我和赵奇在下面游泳,林渊不敢下水,辉哥说要去给他拿游泳圈。” “然后......然后辉哥很久没回来,我就说让林渊去看看,他进了林子,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大概就是这样了。”刘浩文并紧双腿,双手来回揉搓,专心致志地等着回答下一个问题。 吴警官点了点头,又问赵长辉:“你先回答一下那时候去了哪,为什么很久没回来。” 赵长辉不假思索,说:“游泳圈被人拿走了,我去找了,在小豆家找到的,他们家人可以给我作证,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说林渊不见了。还有......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 “没关系,我知道了。”吴警官说:“今天先到这,改天我会再来。” 汪警官合上笔记本,临走的时候终于说了一句话:“我们可能明天还会再来,你们这些人先别急着离开,在彻底排除嫌疑之前,还请配合。” “对了,林渊现在的情况不算很好,暂时建议你们不要去探望,过段时间再说。” 吴警官说完就和汪警官一起走了,赵奇捶胸顿足:“妈的,人生中头一次被禁足!” “谁会对林渊下这种狠手?这他妈的可是**裸的杀人。”赵奇转头对发愣的赵长辉说:“赵胖子,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这么大仇这么大怨?” 028.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两位警官出了院门,左绕右绕上了警车,这次没开警笛,汪警官开着车这往村里的那条河边赶。 村里的路不好,有的地方很窄,汪警官也不着急,就一点点开,偶尔看到路边有认识的村民还停下来笑着打声招呼。 “你觉得他们几个看起来有问题吗?”吴警官扭着脖子,说。 “我没看他们表情,但就从语言来说没什么问题,反应也都正常。”汪警官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说这话时恰好转了个弯。 “我也觉得,不过那个刘浩文倒是有些小疑点。“吴警官看着车顶,眼睛不眨一下。“我们来问林渊的事,他躲在屋子里最后才出来,是怕警察,还是怕我们?” 他笑了笑,又说:“好吧都一样,不过......其他两个人不是在嚷嚷着谁干的就是要着急要去看林渊,反应很正常。” 汪警官看了他一眼,说:“唯独他提都没提。” “他们都有疑点。”吴警官扭头看向路边的稻田,说:“希望这案子跟他们没关系,否则牵扯到两年前的奸杀,那事情就严重了。” 穿过树林,不远处是一片浅沙滩,再旁边,是一条河。 吴警官蹲在昨天刘浩文爬过的沙面上,用手抓了一把沙子,凝视着湍急的河水,问:“林渊是几点被发现的?” 汪警官想也没想:“十一点左右。” “水流很快,发现林渊的那个村子上面,只有这里还有人烟,再远就不可能了。也就是说河水一定就是从这冲着林渊,一直冲到的下游村,所以我判断......第一案发现场肯定就是在这附近。”吴警官扔下一块石头,溅起一片水花。“林渊消失的时间是在十点半,发现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左右,也就是说,林渊是在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受到攻击,并且丢进河里。” 汪警官点了点头,说:“当年水流没有这么急,那个女孩儿也没林渊这么好的运气。” “这两年一直很想给她报仇吧?” “嗯!”汪警官沉沉地点头。 “当年啊,从这里捞出来的鱼,又肥又大。” 吴警官站起身,叹了口气,又说:“上天不会纵容任何一个身怀重罪的人,林渊就是上天给的机会,而现在,机会已经来了。” 从这个位置再往下一段距离,水平面相比平地就下降许多了,岸上和水面的距离大概有五米左右,吴警官站在上面,侧身看了看他们第一次到达的位置,又指了指水面说:“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你通知局里,让他们来人下水找石头,人冲走了,石头肯定还在下面。” “再让下游村的人撤回来,在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问那些村民能问出个屁来。” 汪警官转过身,看着后面的树林,说:“又是这里。” “嗯。”吴警官点头。“同一种手法,同一个位置,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也有模仿犯罪的可能,但不太可能会发生在这儿。” 两个人又去树林转了转,如果说打晕林渊,这里就是最大概率的场地。 既能避免被那边游泳的赵奇他们看见,又能避免被树林上面的村民看见,换句话说,就是杀人放火最佳场景。 按照刘浩文的口供,林渊也是从这里开始没了踪迹。 如果案发现场不是这,那附近也就没有更适合下手的场地了,再远一点倒是有,但时间不够,半个小时里根本不可能做那么多事。 “加大警力,查!“吴警官蹲下看着地上的一抹斑驳血迹,说:“肯定就在这附近,挨家挨户问,嫌疑人跑不了,要是有离开的,问清楚人去了哪。” “好。”汪警官重重点头,掏出手机打警局打了电话。 短短两年,两宗大案,一次是强奸杀人,一次是杀人未遂,全都在同一个村庄。 同一个场地,同一种手法,凶手,已经近在眼前了。 以市局为首,好几个警局联合出动,两年前的悬案在当时在县城里掀起轩然大波,民众人心惶惶,而这次,必须要把罪犯绳之以法。 行动总指挥派遣了十位民警走访调查,河边也聚集了十位,一队下河捞物证,一堆在树林里提取血迹和搜索证物。 这里河水很深,足足有五米,搜索石头的行动变得有些艰难,再加上水下能见度非常低,下去了三位都没有任何发现,直到第四位从水里探出头,向着岸上等待的众人竖了竖大拇指。 一次性下去了三个人,这才勉强把石头从水里弄上岸。 “怎么样?有指纹吗?”吴警官冲上前问。 “没有,初步怀疑嫌犯带着手套,也不排除不是这块石头的可能。”鉴定部门的干警说。 “不可能不是这块,你们看这里有石头压过的痕迹,可以对的上的。”吴警官指着旁边的地面。 众警官齐头看去,果真如此。 “那一定就是嫌犯带了手套。”有个民警气鼓鼓地说:“可恶啊,实在是太狡猾了!” 吴警官淡淡地笑:“不狡猾的话,两年前就该被我们抓到了。” 时间到了晚上,警察们纷纷收工,有好心的村民邀请吴警官他们吃个家常便饭,却被依次婉拒。 人太多了,人家可以好心,但他们不能真去,否则肯定给人家吃垮了。 吴警官问起负责走访的民警:“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人离开,今天倒是有三个村民进城采购,不过下午五点左右又都回来了。” “问出什么了?”吴警官又问。 “没什么可用价值,大部分都是妇女闲暇时间自己编造的谣言,不可取。”民警苦笑了一声,说。 一大队警察浩浩荡荡的开车离开,刘浩文从门口看着警察一点点走远,红色的尾灯刺入他的双眼,他身体一麻轻轻撤回身子,说:“事情好像大条了。” 赵奇坐在板凳上扇着风,说:“这样可太好了,最好快点查出凶手给赵胖子他妹和林渊一个交代,说起那个变态杀人犯,我呸!早特么该绳之以法了!” 屋子里没开灯,赵长辉和黑暗相融,他站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充满戾气的眼睛紧盯着骂骂咧咧的赵奇。 “别他妈被我知道是谁,我用钱砸死他!” 赵奇还在嚷嚷,赵长辉摇了摇头,走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八点,林渊刚刚睡醒,像一团浆糊的大脑总算是舒服了许多,疼痛和眩晕感已经没有了昨天那么剧烈。 恰逢吴警官带着果篮来探望他,进门的一句话就说:“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林渊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警察叔叔。” “用不用叫你叔叔过来陪你?”吴警官打开果篮,拨了根香蕉递了过去。 林渊恭恭敬敬地接下,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用,他工作忙。” “有机会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他。”吴警官说:“他肯定是一个善良正义的好警察吧?” 林渊也不顾头晕了,用力点了两下头,说:“是啊是啊,李叔在我眼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警察。我小时候跟他说过,我长大也要当警察,就像他一样。” “那你可要加油哦!” 见林渊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吴警官开始步入正题:“对了,你和赵长辉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吧......”林渊忽然想起那件事,但他已经决心烂在肚子里,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还记得害你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吗?“吴警官又问。 ”我想想......“林渊支支吾吾:”不......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他很胖,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还听到他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彻底晕过去了。“ ”很胖?“吴警官笑了笑,说:”有赵长辉那么胖吗?“ ”差不多。”林渊在脑海里比对了一下。 缓了缓,吴警官说:”那还记得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说的是......那个废物......那个废物没法对你做这种事。” “那个废物?”吴警官皱着眉,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还记得什么的话都可以说出来的,我们一定会帮你和小晴伸张正义的。”吴警官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床边。 深蓝色的窗帘伴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像是那天水面上的波涛。 林渊忽然想起了许多,说:“那天赵长辉的母亲跟我说小晴是被奸杀的,但赵长辉骗我们说小晴出去打工了,我和赵奇住的就是小晴的房间。” ”哦对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动过,脸床单和被子还有枕头都是粉红色的,我记得上面还有魔卡少女小樱的图案。“ 吴警官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绽放开了笑容:”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渊心里一紧,心想一直在问赵长辉的事情,是不是怀疑赵长辉? ”警察叔叔,你是怀疑他?“他赶紧问。 ”只是有嫌疑。”吴警官说:“你们几个人中,只有他当时不在场,而且你脚上捆的绳子和当初她妹妹脚上捆着的绳子手法完全一致。” “这两件事都和他有关,不得不让人怀疑。” 林渊心里一紧,口中失言:”不可能!那可是他妹妹!而且他是同性恋!我看到他和......“ 吴警官猛地抬头,强压住心中的震惊,缓缓开口:“他和谁?” ”他和......“林渊咬了咬牙,说:“和刘浩文。“ ”什么时候看见的?” 林渊低下了头,说:“我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吧?我记得当时我听到外面有很多狗在叫,就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亮出门看了看,刚好看见他们......” 后面的事情不言而喻,林渊不说,吴警官也懂。 心里很乱,吴警官从没碰到过这么复杂的案子,好像所有的线索全因为林渊的爆料而全部中断。 他忽然想起刘浩文不自觉靠近赵长辉的举动。 如果赵长辉是要杀他,那动机也有了,因为林渊发现了他是同性恋,而且是被当场发现。 可如果是同性恋,还会强奸杀害她的妹妹吗? 可如果不是奸杀,为什么又在被害者的下体塞满鱼饵并且沉入河水妄图摧毁证据? 难道两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另有其人? 一番思索,关于林渊听到的那句话也有了结果。 那句废物大概指的就是刘浩文。 “你当时看到他们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告诉其他人?”吴警官缓了口气,接着问。 “没有,我决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林渊说:“为了不影响感情,赵胖子是个很仗义的人。” 吴警官点了点头,如此顺序就清晰了起来,先是林渊撞见赵长辉和刘浩文在外面偷腥,然后俩人出于羞耻之心决定杀人灭口,刘浩文不敢行动,于是就交给赵长辉。 赵长辉先是假装去树林里找游泳圈,然后故意埋伏好,等着刘浩文让林渊过来找他,待到时机成熟,赵长辉突然发起袭击,打晕林渊,然后把他的脚上按照曾经他妹妹那个案子的手法捆上绳子,再从河里丢下去。 一定是这样的,他是想移花接木,把杀害林渊的事情嫁祸给杀害她妹妹的罪犯,模仿犯罪! 居然是模仿犯罪!可他为什么因为林渊发现他是同性恋而杀人灭口? “你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好吗?”吴警官站起来,走到窗边问。 “很好的,曾经打架的时候他救过我,还伤到了腰。”林渊认真地答。 他打死都不敢相信对他下手的人会是赵长辉。 “警察叔叔,赵长辉其实也挺可怜的,虽然小晴不是他亲妹妹,但她的死肯定也对赵长辉造成了很严重的打击。小晴的房间他也有一直打扫,应该是想保留住小晴还在的痕迹。” “后来他说他辍学一年打工,可能也是因为想散心吧。” “我还是觉得他不可能会是对我下手的人。“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吴警官缓缓转过身:”你刚才说......小晴不是他的亲妹妹?“ 029.强烈的光可以穿过一切存在的缝隙 吴警官挂断了电话,回头对林渊说:“有目击证人,是个小孩,他举报了。” “谁......谁干的?”林渊依然心存一线希望。 “赵长辉是主谋,刘浩文负责胁从。” 林渊兀自颤抖不止,因为踏出了那扇门,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有时候你把别人看得很重,可在他眼里你很可能屁都不是。 吴警官开着车,一路狂飙赶回警局,赵长辉和刘浩文刚刚被捕,局里准备立刻审讯。 刚一进警局就看见一个老大爷领着孙子在椅子上坐着,旁边有个警察悉心照料,没一会又跑回来一个女警,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全是零食。 “吴队。”她笑着打招呼。 “具体什么情况?”吴警官说:“上次走访怎么没发现还有目击证人?” 女警摇了摇头,这案子她从头到尾都没参与,了解的情况那都是同事们传出来的,所以干脆说不知道。 “上次走访,这孩子病了在屋里睡觉,同事们没太在意孩子这个点,所以忽略了。”汪警官英姿勃勃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沓资料。 “那为什么又来举报?”吴警官看了眼一脸笑容的小孩,满脸疑问。 “那孩子发烧晚上做噩梦,嘴里一直嘀咕杀人了杀人了,他爷爷觉得不对劲就把他带过来了,刚开始他还不愿意说,用玩具才撬开嘴。”汪警官说。 “过程呢?” “那孩子就叫小豆,上次赵长辉就是去他们家拿的游泳圈,是被抢走的,小豆气不过就偷偷跟过去,刚好看见赵长辉把林渊打晕然后扔下水。” 汪警官面无表情,精致的五官绷得很紧,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笑这个技能。 她又说:”人在审讯室,去看看?” 吴警官点点头,他很想弄清楚自己心中的疑虑。 这案子,应该没那么简单才对。 审讯室分为两个,四个警察分成两组隔开审讯,吴警官到的时候刚好听见刘浩文开口说: “虽然林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我真的没杀他,我们都是朋友,一个宿舍的兄弟。” 里面的警官很干练,一下子抓住关键点,问:“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吴警官知道是什么,所以他把视线和听力投向另一边。 赵长辉正在沉默,负责审讯的警察问他:“你知道你杀人了吗?” “我没有,我不可能杀林渊,他是我兄弟。“赵长辉目光炯炯,掷地有声:”警官,麻烦您找到证据,那小孩就是因为我抢了游泳圈所以来污蔑我。“ 审讯中心有个警官摇了摇头,说:”不像是在说谎。“ 他是刑警学院专修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通过语气,眼神和肢体动作等行为来辨别一个人是否说谎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拿着中学课本给高中生上课一样简单轻松。 他的话没人怀疑,包括局长在内的七八位警官都陷入困惑不解的境地。 他们如果真的没杀林渊,那孩子为什么又可以把赵长辉谋害林渊的过程交代的那么清楚? “案发时,你在做什么?” “我去给林渊找游泳圈,回来的时候林渊就不见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已经和吴警官交代过了,你们到底还要问我几遍?”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去找凶手,别让他跑了!算我求求你们!” 审讯警察在本子上记上几笔,没安抚情绪,继续问:“你和刘浩文是什么关系?” 赵长辉垂下头,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要问,行我告诉你们,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那天在外面亲热被林渊看到了,可这又能怎么样?就算你们都歧视我们又能怎么样?我们完全没理由因为这个杀他!” “据我们了解,前不久你们打过架?方便说说原因吗?” “刘浩文被一个女生骗了钱骗了感情,我帮他报仇,就这么简单。” “依你所说,他既然被一个女生骗了感情,那为什么还会喜欢你?” “他其实根本不喜欢那个女生!他只是心疼他的钱!” “他告诉你的?” “嗯。” 吴警官蠢蠢欲动,他上前对局长说:“让我去试试吧!” 局长诧异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赵长辉的审讯室更换了审讯人选,只留下一个做笔录的人员,吴警官缓缓坐下,微笑着说:“我来了解点情况。” 赵长辉点了点头,捏紧了拳头没说话。 ”放松些,我们先来说说一些简单的问题。“吴警官温暖地笑了笑,赵长辉心里舒服了一些,点头说:“没问题。” ”很好。”吴警官说:“你很在乎你妹妹吧?” 赵长辉点点头,说:“嗯。” “你很喜欢她?” 耳机里传来局长疑惑的声音,他说:“你在干什么?别问无关紧要的,抓紧时间,没有充分证据,只凭一个孩子的口供定不了他的罪!” 吴警官朝着摄像头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个ok,意思是让局长相信他。 “我是很喜欢她,她很懂事,很乖,总帮我妈分担家务,我没道理不喜欢她。”赵长辉沉沉地说,他眼睛紧闭,好像陷入痛苦的回忆。 “这些我都知道,两年前你就说过这些。”吴警官拿着保温杯,笑着说:“我是问你,你很喜欢她?”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赵长辉猛地抖了抖,心中震惊,睁开眼说:“你什么意思?” “赵小晴是你妹妹,但不是亲妹妹。”吴警官说:“所以你很喜欢她,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喜欢她对不对?” “你母亲三年前嫁给赵传顺,你是你母亲的亲生儿子,而赵小晴是赵传顺的亲生女儿。” “对,没错。”赵长辉摆弄着手铐,说:“可这又跟我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就认为我喜欢她?吴警官,你别开玩笑了。”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吴警官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枸杞菊花茶,又说:“对于两年前你妹妹的案子和林渊的案子,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就一句,求求你快去抓到凶手,还我妹妹和我兄弟一个公道!”赵长辉声泪俱下。 “我们肯定会的。这是我们的责任。“吴警官轻轻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墙角的摄像头。 停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方便问问你父亲是谁吗?” 赵长辉瞬间开始慌张,他说:“他死了!你权当他死了就行!“ 吴警官站起身,拉开审讯室大门的那一刻,他说:“这些年几乎所有人都去过你家,唯独一个人没去过。” 门轰地一声关上,摄像头里的赵长辉瞪大双眼,也谁看不出他在看什么东西。 赵长辉出了审讯室,连去一趟审讯中心的功夫都没有,风风火火地换上便装,叫上女警汪岚开着警局里的配车,飞快地出了警局。 吴警官喘着粗气,神情看起来无比激动,他说:“两年前那个案子我们查了赵长辉他们村里所有人的往来记录,还记得有一个最特殊的吗?” 汪警官想了想,说:“孙凯峰?” 吴警官点了点头:“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和赵长辉家里有过接触,唯独这个孙凯峰从没去过他家!” “他怎么了?“汪警官一脸疑惑:“这案子和他有关系?” “这个案子可能无关,可说不定跟两年前那个案子有关!“吴警官双手颤抖着点上一根烟,心里压下去真相近在眼前的喜悦。 “你再好好想想孙凯峰这个名字。” 汪警官左思右想,努力从脑海中的万千名字里找出孙凯峰,然后再深入针对回忆,忽然惊呼一声:“十二年前犯过强奸罪,三年前才放出来!“ “前几年刚进警局的时候,我在档案部门工作,看过他的卷宗!” 吴警官点点头:“时间对的上,而且,赵长辉的母亲是改嫁。” “今天早上在医院的时候林渊把他来到这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赵长辉是骑着孙凯峰的车去接的他,可是据我了解,村里人都鄙视孙凯峰不跟他接触,腿断了都没人去伺候他,没道理赵长辉例外,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我们都没怀疑到他身上。” 汪警官握紧了方向盘,把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光明正大地停在了赵长辉家门口,赵母正在屋里以泪洗面,村里人怕事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来安慰他,这会看见警察又来了赶紧扑上去边哭边说:“警官啊!小辉是个好孩子,他不可能做出杀人的事来的,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啊?呜呜,快把小辉放出来吧,家里不能没有他啊!” 吴警官把她扶到椅子上,汪岚从包里抽出几张卫生纸递给赵母,轻声说:“阿姨,我们相信凶手另有其人,所以特别来找您问些情况。” “你们问你们问。”赵母擦了擦眼泪,因为心里着急给自己一个儿子公道,于是连忙止住哭。 “据林渊说,您是改嫁到这里来的,那方不方便说一下您之前的丈夫是谁?” 赵母赶紧比个手势示意小点声,然后说:“方便方便,就是村头那个孙凯峰。” “为什么离婚?” “他就是个人渣,比狗都不如,在城里把一个小姑娘给强奸了,真是作孽。”赵母一脸鄙夷地说。 吴警官看了眼墙上的钟馗画像,说:“小晴出事的前一年,他在哪?” “他呀,在县里工地打工,后来在工地摔断了腿。”赵母想了想,说:“大概一个月不到,小晴就出事了。” 吴警官点了点头,让赵母带他们去找孙凯峰,赵母起初很不乐意,不过想想儿子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同意了。 孙凯峰家是一栋小洋房,赵母说这是十五年前用下海捕鱼攒的钱盖,直到离婚之前,这都是她家。 小洋房不算豪华,但比起其他人的房子可就完全算得上是真正的豪宅,吴警官敲了敲门,赵母死活不愿意进去,吴警官只好让她先回家。 “谁呀?来了!”里面传出来喊声,然后门被打开,吴警官笑了笑,说:“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孙凯峰?” “我是,你谁呀?”孙凯峰的目光在汪岚身上停了一秒,然后说:“找我有什么事?” “你看看我,再好好想想。”吴警官一脸标志性微笑 孙凯峰仔细看了看,然后忽然睁大了眼,说:“你是......你是当年那个警官?” 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让人进来,连忙说:“哎呀看我这记性,两位警官快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吴警官在客厅的破沙发上坐下,屋里的陈设挺繁杂,但都上了些年头,家居基本没更换过,都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孙凯峰一瘸一拐地起身想给他们倒水,被吴警官拦下,说:“你不用客气,我们来问你点事。” “啥......啥事?”孙凯峰没再坚持,跟着坐在沙发上。 “你的事我们都清楚,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算后账的。” 孙凯峰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很后悔犯下错误,警官批评我也是应该的。” “你这屋里东西怎么都不换啊?”吴警官环顾一圈,然后说:“当年你在工地摔断腿,工地没赔你钱?” 孙凯峰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那点钱够干嘛的啊?抛去住院费和手术费,基本全没了。” “怎么就赔了那么点钱?”吴警官皱着眉说:“是不是还给了你点别的东西?” “没没没,他能给我啥东西啊?”孙凯峰赶紧摆手,说:“那老板抠得要了命,给点钱算是好的了,我也就知足了。” “哪会呀?那点钱打法要饭的都不够,你能咽下这口气?”吴警官笑容更灿烂了。 “真的没真的没,他手里有人,我哪敢多要钱。” “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天晚上作案的时候,还把一个过路见义勇为的年轻人给打了。”吴警官站起身,笑容忽然消失,几乎可以把人吓跑的凌厉目光直直地打在孙凯峰的脸上,大吼: “快说!他还给了你什么东西!” 030.浮出水面的真相,罪恶不堪的曾经 汪岚开的车里又多了一个人,孙凯峰。 两年前,孙凯峰在工地上施工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右腿骨折。 包工头赔了他一万块钱,孙凯峰当然不乐意,出了院抄上家伙想去理论,包工头逼不得已就塞给他几包胶囊,说那是催情剂,只要他有能耐,卖出去价值不菲,并声称卖多少算他自己的,包工头不抽一毛钱提成,前期条件是某天事发不能把他供出来。 孙凯峰利益熏心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收了胶囊回去了。这些年来,他光靠着卖胶囊活命倒也没饿死,虽然销售量不高,但每卖出去一次都够他吃一段时间。 后来那个包工头被举报,只不过并不是孙凯峰,而是另有其人罢了。 那个案子牵扯出了一个医药公司,他们打着医用药生产的名声私下制作**,并且流入地下市场。 那个工厂负责人就是包工头的亲舅舅。 吴警官之所以那么确定包工头给了他其他的东西,是因为当年那个卖催情剂的包工头,就是他亲自参与审讯的。 孙凯峰把没卖完的半包胶囊从房子里找了出来,连带自己一起上了吴警官的车。 “警官警官,我真的只是卖了不到一包,一共就卖了不到五万块钱,能不能轻判几年?”孙凯峰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求饶。 “我告诉你,这几年发生的三起强奸案,恐怕都跟你脱不开关系!”吴警官气冲冲地说:“判几年我说了不算,况且,你确定你自己没吃过这种药?或者给别人吃过?” “没没没,真的没!”孙凯峰一口咬定。 “我再提醒你一下,两年前,小晴那个案子,现在想想有没有?” 孙凯峰身子一颤,牙床来回碰撞,他缓缓低下了头:“好吧......我就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查到我的。” “这些年来,我也受够了……” 车子速度忽然加快,直奔警局。 吴警官坐在车上闭着眼听孙凯峰说完。 他自认为自己很理智,但听到真相也难以按压住自己想要扑过去掐死他的冲动,只好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医院楼下吃早餐时,隔壁桌几个学生说的话。 “我最近看了本书,很震撼!” “怎么个震撼?” “我跟你说......你听说过双重人格吗?” “英文名是:dualpe so ality” 车子停在警局大门口,吴警官疯了一般拎着孙凯峰下了车然后把他摔在一边,高声喊来两个干警把他带去审讯室审讯,同事们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发怵。 他从来没有那么粗暴过。 吴警官神色焦急,双眼瞪得很大。 审讯已经告一段落,他不顾旁边人焦急的询问,飞快地跑向看押赵长辉的拘留室。 一路飞驰,汪警官在后面紧紧跟着,冰川美人眼泪飞洒。 赵长辉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吴警官一脸茫然:“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还想问什么?凶手抓到了?” 吴警官找来钥匙打开了大门,来不及休息,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胶囊,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深吸一口气,吴警官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恢复到平和的标准:“你看看这是什么,还有印象吗?” 赵长辉眯着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胶囊愣了许久。 他抬起头,说:“没印象。” “你是没印象,但另一个赵长辉应该有印象。” “哈哈,你在开玩笑吗警官,还有几个赵长辉?” 吴警官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两年前,你的亲生父亲孙凯峰摔断了腿。某一天你在他家里照顾他的时候,你发现了他桌子上的这种药丸,我说的对不对?” 赵长辉微微一怔,又笑着摇头,说:“警官,你在编故事吗?我又不是小孩,这种故事我可不喜欢听。” “不喜欢听也要听下去!” “你父亲开玩笑说是感冒药,那天你恰好有些感冒,于是你抓起胶囊,想也没想就吞进了肚子里。” “但其实这不是什么感冒药,这根本就是性药。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浑身发热,嘴里高喊难受。他听说吃了这种胶囊如果得不到发泄就会死,于是他开始不知所措,正当他慌乱之际,他看见了刚好站在门口想来喊你回家的小晴。” “他恶由心生,哄骗小晴说你是发烧难受让她进来照顾你,天真的小晴信以为真,而就在她走进屋子的那一刹那,孙凯峰冲过去重重关上了门。” “他把小晴打晕,他等你发泄完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于是你们……你们就对可怜的小晴实施了强奸!我说的对吗赵长辉?或者说是......孙长辉!” 赵长辉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情绪失控崩溃大叫:“你在胡说!你根本就是在胡说!” “我没有,我爸也没有!” “没有?”吴警官猛拍桌子,胶囊被震落在地面上,他继续说:“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再说有没有。”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赵长辉几乎抓狂,紧紧揪住吴警官的衣领。眼看着局势失控,外面守着的两个警察连忙冲进屋子把赵长辉按倒在床上。 吴警官松了松领带,继续说:“清醒过来的你追悔莫及,崩溃大哭,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你不得已冷静下来,为了不让这种滔天丑闻传出去,为了保护你和你的父亲,你提意杀掉小晴毁尸灭迹。” “可是你的父亲敢强奸人根本做不了分尸那一套,于是你又想起了经常去的那条河,提出了新的计划。” “你父亲做了大半辈子渔民,家里必然不可能缺少鱼饵,于是你们把小晴杀掉以后把鱼饵塞进了她的下体,又用木棍重重地捅了进去……你们把鱼饵塞满,完成这一切后,你控制好了情绪回家,欺骗你父母小晴去了同学家。” “小晴时有去同学家的情况,因为那个你口中小晴的同学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你父母并没有多想,于是你松了一口气,趁着半夜偷偷溜出去,回到了案发现场,协助孙凯峰把尸体运到了河边,然后戴上准备好的手套,剥下小晴的衣服,在河边把衣服焚烧殆尽!” 吴警官不顾眼泪横流,继续咆哮着说:“你父亲把带来的绳子绑在了小晴的脖子上,系的是渔夫惯用的渔夫结,你们找来一块足够大的石头,把绳子的另一端死死地系在石头上,最后找到印象里水最深的一处,把石头推进了河里,石头带着小晴的尸体急速下坠,沉入了河底。” “我说的对不对?赵长辉! ”你还没有勇气站出来吗!孙长辉!“ 吴警官来回呼喊疯狂大吼: “你害怕小晴的冤魂回来找你报仇,所以你在家里供上了钟馗!” “你心里觉得愧对小晴,于是你在那段时间天天打扫她的房子,为的是欺骗你自己!你通过干净的屋子欺骗自己小晴还活着,小晴还在家里!对不对?” “孙长辉!你他妈是个男人你就说句话!你她妈丧尽天良敢杀人不敢站出来?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赵长辉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两行热泪和鼻涕齐齐涌出,可他仍然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吴警官喘着大气,一脚踹在床边,说:“你在家里越来越怕……你怕承担后果!你怕小晴的冤魂来找你!你不敢接受小晴被你奸杀的事实!” “所以你他妈就逃避!你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赵长辉,而从前的那个替你承担罪恶。那个新的你,就是替从前的你活着的,仗义,善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你!” “但同时你又害怕女人,你害怕唤醒你的曾经,所以你把你自己变成了同性恋!” “你他妈还要不要点脸?啊?你还要不要!你就是个怂包,不敢面对事实的怂包!” “你跑到郑州,还骗你的朋友说自己只是怕被人知道自己家里穷,怕被人看不起,但你根本忘了自己家里为什么穷,赵传顺又为什么会一病不起?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你还记不记得小晴喊你哥哥的样子?你还记不记得她帮你写作业,帮你打掩护的日子?” 汪岚掩面大哭,蹲在地上嚎啕不止。整整两年,两年她没笑过一次,全部都是因为她曾经亲眼目睹了小晴尸体的惨象。 这件事情包括她在内,是当时参与办案的每一位干警的心中,都一直解不开的心结。 赵长辉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像个死人,两眼瞪大,嘴巴大张,鼻涕流进嘴里也浑然不觉。 吴警官气极而泣,指了指赵长辉说不出话,最后背过身子:“但凡你还有一点点良知就认罪了吧!你对不起小晴,也对不起林渊。” “那孩子今天早上还在帮你说话,而你却因为你母亲对他说了小晴的事情而唤醒了背负罪恶的你,只是怀疑,只是怀疑你就忍心对他下毒手?” “这就是你的两肋插刀,这就是你的仗义?” 吴警官挤压了两年的愤怒在一连串的语言中爆发,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赵长辉自己。 “我呸!恶心!”吴警官说完就要离开,对于刘浩文,他还有些想问的。 赵长辉忽然说话了,他在背后叫住他:“吴警官。” 吴警官一顿,猛地回过头。 “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吴警官没说话,转身走了。 他已经不用说话了,因为这句话已经意味着,曾经的孙长辉回来了。 刘浩文坐在另一边的拘留室里低头沉默,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心里背负着罪恶。 说起来不过是16岁的少年,走到今天这步,他始终想不明白什么样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他不想杀林渊,只是他在喜欢赵长辉的同时,更希望别人闭嘴,他没有想过自己和赵长辉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更多人知道,他只是想让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闭嘴。 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会成名,而同性恋会影响到他的名誉。 敢做,却不敢承担。 也不知道是他利用赵长辉还是赵长辉利用他,但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有道是恶向胆边生,可他明明胆子不大,恶却是一样的恶。 说善其实也善,他也曾经是个三好学生,汶川那年捐过款献过爱心。 可一个人的善恶,真的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会做恶事,但他同样也会行善。有些人做着善事,同样不代表他不会做恶。 人类,或许根本就是善与恶的结合体。 吴警官一直认为没有人是完全善良的,如果有,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威胁到他最看重的东西。 刘浩文抬头看着吴警官,再次低下了头:“他怎么样?” 吴警官说:“他都招了。” “那我也招了,希望不算迟。” “你该庆幸林渊没有死。”吴警官义正言辞,“如果他死了,你这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 “我听林渊说过,你很喜欢唱歌,梦想是当个歌手。” 他的背影在刘浩文眼前缩小,但光芒却在眼中放大。 歌手是他的梦想,却也同样是他的绊脚石。 有句话说:重于某事,必被某事所束缚,恐怕这就是了 031.天空渐黑,星星就会明亮 也已渐深,林渊坐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摊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看得久了开始发起愣。赵奇拎着一箱啤酒放在桌子旁边,二话不说用筷子把胶带划开,然后拿出两瓶啤酒,放在满是小菜的桌子上。 他说:“怎么样?能不能喝?“ 林渊低下头,看着啤酒:“你堂堂豪门大少怎么想起喝这些酒来了?” 赵奇挥了挥手,说:“得了得了,这个时候你可就别再说这些了。你刚出院没几天,能喝不?能喝就陪我喝两杯?” 林渊想了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拿过来一瓶啤酒放在自己面前:“怎么不去那家店了?” “以后有关那两个人的事就别和我提了,那家店是他带我们去的,我不可能再去。”赵奇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干。 他用手指着桌子,毅然决然地说:“以后这,就是咱俩专用的喝酒场地。” 周围吵吵闹闹的,时间已经来到九月,晚上的路边摊只要不是做的太难吃一般都会爆满,这种氛围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不过感觉确实比在餐馆里强一些,至少以现在的感觉来说完全是。 在这里可以看着天,看着街道,看着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看着形形**的人,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虽然不算市区,但好歹高楼大厦还是有几座的,那几座楼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直指高远的天际,散发着光和星星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天上的东西。 有几个外卖小哥围坐在一起畅讨今天的收入,还有几个农民工打扮的人在旁边开怀大笑地喝着酒,每个人活着其实都有不容易,只是在这里,在这一刻都被藏起来了罢了。 赵奇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少的影子,和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他用一次性筷子夹着花生米,结果怎么也夹不起来,最后急得用手抓。 他把花生米塞进自己嘴里,吐出几块皮,说:”你怎么不喝?” 林渊恍然回首,倒满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他找到了当时和方宇坐在一起看雪的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也是喝着啤酒,在一起说着话,外面下着雪,空气很冷,酒凉进心坎里。 转眼间物是人非,但才仅仅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 他很感慨,于是又倒了一杯,一瓶啤酒转眼已经没了一半,他正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听见赵奇说:“你慢点喝,我可就你这一个兄弟了。” 林渊鼻子一酸,留下泪。 “你个傻缺,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倒出来?”赵奇笑了。 “钱我以后还你。”林渊放下杯子,说。 “嗨,那点住院费算个屁,你没死就行,算我没护好你,补偿你的。” 林渊刚刚张嘴准备反驳,赵奇把话堵在他嗓子眼:“你再敢提钱的事,咱俩立马分道扬镳。” “钱他妈算个什么啊,又交不到真心兄弟。”赵奇怒气冲冲:“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后扎你两刀,这种人还配活着?” “还奸杀自己妹妹,真够变态!啧啧啧,世所罕见,世所罕见。” 林渊知道他肯定也不好受,心里又难受又感动,说:”那我就谢谢你在医院陪了我一个月,还帮我瞒着李叔。“ “别了,咱们之间别说这个了。”赵奇继续喝,越喝越气:“你说这都算什么破事,真是时运不济。” 赵奇连喝三瓶,菜倒是很少动,整个人喝得摇摇晃晃,他忽然一把搂住林渊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拿你当兄弟吗?“ 林渊有一些兴趣,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对我的钱动过心思。“赵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我活了这么大,谁是对我的钱感兴趣而接近我,谁是真心想和我交朋友,我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那两个算我看走了眼,不......不过也就那两个而已。” 林渊点了点头,说:“没关系,我知道。” “那天我之所以带上你,是因为元旦那事,那天我见过你。” “你喊她别死,我听见了。” 林渊心里一抽,开玩笑问:“难道不是因为篮球?” “你其实是个很重情谊的人,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只有你敢冲上去。” “所以那天你想帮我把那个女生给一并带着?” 赵奇还想喝,林渊把他的酒杯夺下,说:“今天先这样,想喝改天再喝。” 外卖小哥们都走了,忙着去接夜单,农民工们也都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工。 小摊老板还在挥汗如雨地烤着烧烤,擦了把汗吆喝一声:“二十个串好嘞,哪桌的?” 没人回答他,回头一看,点烧烤那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没人管,脸上挂着泪痕。 小摊老板看了看他,然后从车上抽出一张毛毯给那个孤单的客人盖上,继续吆喝:“二十个串,刚烤好的,谁要?” “我要!“赵奇把手高举起来,大声回答。 老板闻声走近一看,桌子上的菜很多都没动,于是开口劝:“你们吃不完吧?吃不完就别点了,糟蹋钱不是?“ “我像是在乎那点钱的人吗?”赵奇飘飘悠悠地说:“你在不在乎钱?你在乎你就把串卖给我,别管我吃不吃得完。不在乎就把串扔了,别想着卖了,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再来了。” 老板想了想,然后衷心地说:“谢谢!”他把烤串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去收拾客人走后留下的烂摊子。 背影落寞,但很坚定,像是一座不会言语的山。 “你这味道很不错,以后我们常来!“赵奇拿起一串烤串,咬了一口,龇着牙说。 老板回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收拾烂摊子。 落寞的客人呼呼大睡着,老板没去叫他。 又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渊赵奇还有那个睡觉的客人了。 赵奇起身要买单,林渊坚持这次自己请客,酒菜钱不多,赵奇没去阻拦。 林渊这桌是186,老板只收150,林渊给了200。 他说:”你拿着,这是我朋友的意思,他家里有钱。“ 说完又掏出300递给老板:”这是那个人的,也不知道够不够,你拿着,不够再说。” 老板伸出手,颤抖着收下钱,憋了半天说了句:“谢谢,这钱够了,都多了。“ “多了你就拿着。”林渊指了指盖在那人身上的毛毯,说:“你值得收这钱。” 他转身坐回桌子,赵奇哈哈一笑,说:“你太了解我了!” “不过了解的不够彻底。”赵奇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老板面前,从包里掏出500强行塞到老板怀里,说:“一会收了摊,给他开个酒店,这点钱够了,给多了是羞辱你。” 老板感动地流泪,收下钱又说:“谢谢!” “带上你老婆赶紧回去睡觉吧,睡不好觉串烤糊了,我下次可不会买账了。“赵奇挥了挥手,和林渊互相搀扶着走了。 老板拿起林渊他们那桌的烤串,咬了一口,发现糊了。 他抬头目送他们远去,然后转身回到他那辆小货车,打开后座门,一脸的喜悦和感动。 “老婆,今天遇到好心人了。” 小货车的后座被改装成了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没有腿。 她脸上挂着微笑,温柔地说:“我都看见啦。” 两道瘦瘦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左摇又摇,一辆辆汽车打着近光灯从他们身边的公路上开过,赵奇走得累了就不想走了,在人行道上刚一停下,后面传来“诶诶诶”几声,林渊心觉不妙连忙想躲,赵奇紧紧拉住他不让他走,林渊心中绝望已经做好了再次住院的打算。 电瓶车刹不住车就要撞过来,司机果断舍己为人,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一瞬间,人仰马翻。 女孩诶呦诶呦地从地上站起来,大眼睛死死瞪着罪魁祸首林赵两兄弟,伸出细长的手说:“赔钱!” 林渊心里胆怯,但嘴硬,他说:“你不会刹车吗?” 电瓶车还在地上疯狂转动着车轮,好像是没跑过瘾的野马。 “喏,你看看。”女孩指了指不肯瞑目的车子,然后又伸出手,嚷嚷着:“快点赔钱!” 岂有此理,没刹车的车你骑也就算了,出了事还怪别人,林渊呼哧呼哧喘着气,然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没花完的300块钱,刚要递过去就被赵奇拦下来。 他冷冷地说:“滚犊子。” 路灯的光集中撒在女孩煞白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然后眼睛瞪得更大了,冲上去抓住赵奇的衣领,嘴里冒火:“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碰瓷的?” 赵奇临危不惧:“正有此意。” 女孩怒不可遏,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推了一把赵奇再次伸出手:“很好我就是碰瓷的,赔钱!” 林渊瑟瑟发抖躲在一边不敢掺和,他感觉这女孩真的敢打人,真要打起来这俩醉汉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赵奇坐在地上哈哈一笑说:“本性暴露了吧?”他诶呦一声:“你打人,我屁股粉碎性骨折快疼死了,赔钱!“ 互敲互诈死不要脸,林渊假装自己只是个过路群众正准备脚底抹油悄悄溜走,女孩一把拽住他扔到赵奇身边,过程中很不幸地踩到了赵奇的手。 “我改主意了,不碰瓷,我打劫!“女孩趾高气扬,像极了土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林渊摇摇晃晃,脑子里晕晕乎乎,心里控诉女孩的残暴无礼。 “你哪个学校的?“赵奇嬉皮笑脸地说。 ”加里敦硕士!”女孩没忘目的,一步步靠近,眼睛里的光被路灯照得一闪一闪,他走到俩人身边,说:“200不讲价。”破破烂烂的车轮还在持续转动,这样的车扶起来也没人敢骑,女孩看着撞歪的车把心疼地快要流泪,回头涨价:”400。“ 赵奇拿出手机,说:“加我好友,我给你转账。” 女孩将信将疑,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手机,脸颊一片绯红:“我......我只收现金。”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给你买辆新的。”赵奇拍拍刚才还是粉碎性骨折的屁股,十分潇洒从容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靠近女孩,过程中踩到了林渊的脚。 女孩感觉到危机匆匆后退,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嘛?” 赵奇踮起脚尖,微微低下头看着女孩,一脸深情地说:“做我女朋友。”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林渊转过头,心里早就把赵奇批判了无数遍。 说好了一起单身,你居然如此随便地和土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表白! 赵奇一身酒气,女孩愣了愣,一把推开赵奇喊:“臭流氓!” 她飞奔逃离现场,途中发现爱车还在挣扎,于是又回头取车。 赵奇见缝插针挡在她面前,说:“我认真的,我没喝多。” 女孩又回头跑,连车都不要了。 赵奇不死心:“喂!你为什么不上学?” 女孩停住脚步,转身大哭:“不要你管!” 林渊看着少女的背影失了神,长长的辫子随着掩面奔跑而来回摇摆。迎面而来的车灯像潮水涌上人行道,他看见了女孩眼中洒下的泪花,晶莹剔透。 电动车的车轮转动已经慢了很多,赵奇摇了摇头,茫然地上前关掉车子电源。 旁边的地面上有一张路边摊卫生纸裹成的小纸包。 赵奇俯身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钱。 这些钱里有50的有20的,甚至还有5块的,凑在一起刚好八百块钱整,数量刚好和林渊两兄弟给路边摊老板的钱数量一样。 这是他们帮那个落寞客人付的钱。 赵奇发现在这些钱的最下面还有一张纸,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谢谢! 032.但欲成事唯有持之以恒 320宿舍搬进来了两个新舍友,一进门就和善地和五个元老打招呼,有个拍拍口袋里的烟,说:“谁去?” 林渊捧着语文书躺在床上摇头,一心备战第一次月考。 高二和高三只差一年,林渊觉得现在不努力等到高三就算完蛋,他心里偷偷揣着上武大的梦,而警校的打算早在初三就被无情抛弃。 林渊常常忽悠自己可以的,然而实际成绩连二本都遥不可及,最多是大专的命。 午休时间赵奇在篮球场策马奔腾,他在宿舍强迫自己读圣贤书,说心里话他其实也蛮想去的,因为女生很多,形形**,漂亮的不漂亮的,胖的瘦的,什么样的都有。 她们看男生们打篮球可不怕太阳,一个个都拿着冰水站在篮球场旁边怯怯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生挥汗如雨,随便的一瞥一笑都让她们如沐春风。 等到一场友谊赛进行完,她们就开始疯狂冲上去送水,赵奇总是迷妹最多的那个,抛去家里有钱的成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一米八一长得英俊潇洒。 有人说他长得像陈伟霆,只不过是黝黑般的。 赵奇很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长得像谁,每当听到那种话他就说:“去你妈,他长得像我。” 宿舍里三四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厕所抽烟,屋子里空了下来,林渊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大专挺好,大专自由。” 篮球场又多了一个积极分子,他表面来给赵奇加油打气,实际上偷偷来看姑娘,学习的事就留给高三了,高三他一定努力。 赵奇看见林渊来了,非常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介绍:“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八中浪里小白龙!” 女生们热情洋溢地介绍自己,林渊身处于虚假的幸福中无法自拔。除去同性恋,青春期不喜欢女生的只可能是女生,林渊理所应当对女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们头发上的香味,比书诱惑更大。 到了高三他终于发现,努力学习这种事真的不能一拖再拖,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像青龙偃月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给他带来窒息的感觉,同学们奋发图强头悬梁锥刺股,林渊搂着书,放学跑到了篮球场。 赵奇这种大少爷自然不可能在乎大学在哪上的事情,哪怕他想去国外也轻而易举,篮球就是他手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打好了篮球,就是上了好大学。 三年时间,赵奇帮学校拿下了许许多多的联赛冠军,几乎在市里都打出了名声,省队都偷偷过来挖过他,被他当场拒绝,还说他们不配。 他常常自诩八中乔丹,引来芳心无数,体育老师们都在他手里频频失利,除了厉害说不出其余赞美的话,赵奇也不算骄傲,拍拍老师们的肩膀安慰他们:我是乔丹的接班人。 说完就当众表演了一个飞身灌篮,全场惊呼。 俩人坐在篮球场边上的座椅上聊天,林渊扔给他一瓶水,看着别人手里飞来飞去的篮球说:“毕业了什么打算?” 赵奇没回答,摸了一把林渊下巴笑着说:“你也不刮刮胡子。” 林渊恼羞成怒:“你想去美容美发学院?” “我爸说要送我去美国,咱俩得分开了。”赵奇拿着篮球在地上拍,微微扭头说:“上次你那干爷爷不是说要把你送去那什么中医学院吗?我百度查过了,挺不错的,建议你去。” 林渊说:“不去,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也救不了自己。” 赵奇哈哈一笑,把脏乎乎的篮球丢在林渊手里:“救不了中国人但救得了可心,等这一年她病治好了我带她一起去国外,可能还会回来,可能就在那边的公司做管理了。” “她居然答应你了?”林渊吃了一惊。 “嗯,昨天刚答应的。”赵奇说:“但欲成事唯有持之以恒,我追了他快两年,木头人也该被感化了。” 林渊点点头:“那挺好的,祝你幸福。” ”这周末去老地方喝酒,安可心和他爸爸都来,到时候你就当我家属。”赵奇抠了抠鼻尖,“他爸提出来的,挺突然的。” “本来我说带他们去那个三星级,他爸不干,说那个路边摊才更有感觉,那儿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他会在那把女儿托付给我。”赵奇把炫耀藏进牢骚,手段高明。 林渊被他们这飞快的进展速度给吓得无比震惊,昨天才在一起,今天就见家长,闪婚也不过如此吧? “那你爸知道吗,你爸不去?“ 赵奇说:“他还不知道,我等毕业再告诉他,我这的钱暂时也够可心治病的,等不够再告诉他也不迟。” 林渊点点头,把篮球还到赵奇手上:“这种场合你不叫你爸去你叫我去干嘛?” 赵奇鄙视地看着他,说:“叫你去代表我亲属啊!” 林渊说:“我是你爹?” 樊世洪老校长关了几年放出来了,樊世纲今天打电话来通知林渊,语言里满满的都是喜悦,两个大半截身子被埋进土里的人正在开怀大喝,喝得忘乎所以。 林渊刚放了晚自习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考虑到老爷子的身体,他劝:“您两位少喝点吧,我马上快高考了,可腾不出功夫给您二老送葬。” 话不好听,但樊世纲还是乐个不停,他二爷拿过电话说:“你个臭小子!还记得周风铃吗?我今天听到消息,她要从国外回来了,说是要在国内上大学,还托我打探你消息呢!” 樊世洪喝多了大声嚷嚷:“我说你要去中医大!哈哈哈,那学校可不错,你爷爷认识那边校长,她要是去找你呀你们俩就好好学,也算是给中医献一份力!” 樊世纲再旁边再加一把火:“是啊小渊!你听见没!中医大!要去啊!” 林渊没回应,只是说:”少喝点,早点睡!“然后就挂了电话。 手机界面从通话弹到了qq,给他发信息的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当时的初中同学。 有和他借钱的,有让他点拼多多的,还有给他发莫名其妙图片的。 他随便回了两条,忽然看到联系人那里多了个1的标志,点开一看,是一个网名叫”喓喓“的女生请求添加他为好友。 下面有一行字:其实废墟里也有光。 备注”叮铃铃“的女生头像一直是黑色的,她消失了。 网名是”喓喓“的女生出现了,她变成”叮铃铃“回来了。 她消失了五年。 光顾着低头看手机,林渊一个不小心撞在了别人身上,他反应飞快,收起手机连忙说对不起。 高一高二的早就回了宿舍,高三的也基本都去食堂吃夜宵,操场上人很少,只有几对谈情说爱的情侣。 林渊撞到的就是一个女生,他男朋友他旁边。 女生摆摆手说没关系,男生怒气冲冲地扇了林渊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拍得实实在在。 林渊没看他,拿起手机点了通过,然后绕开走了。 女生呆呆地目睹这一切,然后用力推了男生一下,说:”你有病吧!你打人家干什么?“ 男生一边说好话一边对林渊喊:“要不是她,老子干死你!不长眼的狗东西!” 林渊停下脚步,“喓喓”给他发来了信息,内容是:嘿!在吗? 他看了眼信息,没回,但回了头。 他毫无感情地说:“傻逼。” 声音很轻,但男生听到了,他挣脱开女生拉住他的手,怒气冲冲地朝林渊跑去,林渊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他在想要不要去中医大。 女生在后面喊:“你大爷的丁家伟!你再敢打人我就和你分手!” 男生停下脚步,被一脚踹飞,赵奇天降正义,指着狼狈不堪的男生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动我兄弟?” 两边人打了起来,赵奇稳站上方,女生拉不开架只能喊林渊:“都是因为你!还不快来把他们拉开!” “哦!”林渊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给“喓喓”回了一句:刚下晚自习,有事吗? 他冲过去拉开赵奇,然后又踹了地上的男生两脚,转身就跑。 再不跑政教处主任可就提刀赶来了,他可是八中出了名的残暴不仁,就连赵奇都不敢跟他作对。 有一次学校门口有小混混打本校学生,就是这个政教处主任拿着棍子把小混混全部赶跑,救下了抱头痛哭的学生,然后第二天给他开了处分。 罪名是:苍蝇不叮无缝蛋。 林渊时常庆幸高一打架那次政教处主任不是他,否则他们几个谁也捞不了好,校长都保不住。 那可是教育局钦点的狠角色,没人敢惹。 一路跑回宿舍,赵奇喘着气说:“踹得好。” 林渊笑了笑,手机”叮当“一声又收到信息:我是周风铃,你还记得我吗? 林渊想了想,隔了几分钟回了一句:当然还记得,你的伤好了吗? 喓喓:去年才算完全恢复,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疗养上学,你那里怎么样?听说你在八中?不错呀! 平生i:还好啦,走了狗屎运,被保送进来的。听说你大学要在国内上? 喓喓:嗯!然后发了一个表情包。 林渊心里乱糟糟的,从众多表情包里挑了一个最美感的回了过去,然后就把手机放在了枕头下面。 赵奇洗完了澡,穿着篮球服款睡衣走回来,擦着头发说:”明天早上放学,陪我去挑个礼物。“ 林渊问:”钻戒?“ 赵奇坐在林渊床上,说:”买那个东西太早了点,我打算给可心买几只口红,再给叔叔买几条烟几瓶酒,这些东西实在点。” 林渊心服口服,竖起大拇指。好一个投其所好。 “小时候看别人给你爸送礼学的吧?”林渊翻身上床,忽然发现床尾有件衣服盖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掀开衣服,果不其然,下面是个脏兮兮的篮球。 林渊心态爆炸,抓起篮球,那部分床单上被染成了黑色。 “你老把篮球往我床上扔干什么!”林渊装腔作势要扔,赵奇赶紧阻拦:“扔地上显得篮球太廉价。” “那你干嘛不扔自己床上?”林渊把篮球扔给他,又被一肚皮拱回了床上。 林渊忍无可忍,赵奇嬉皮笑脸,说:“脏!” 可恶啊!林渊气得无话可说,从枕头下面拿起手机,看见qq提示十几条未读信息。 点开一开,全是喓喓发来的。 赵奇凑上来一看,惊呼一声:“你恋爱了!” 第一条是:听说你要去中医大? 第二条隔了两分钟:其实中医大挺好的,学医报国。 第三条紧接着:我之前也有过上中医大的打算,或许我们会当校友。 第四条:人呢? 下面是几个表情包,林渊微微一惊,几年不见高冷公主变成体恤民心的女王殿下了? 想了想,林渊回复了一条:我可不去什么中医大,我的理想是武大! 喓喓秒回:这么巧?!我的理想也是武大!我们一起加油,说不定能做校友! 赵奇看在眼里惊在脸上:“这妞儿这么热情!她是你谁啊?” 林渊从柜子里拿出毛巾和牙刷牙杯,说:“算是朋友,很多年前的。” 他走出了宿舍门,目标是洗漱间,再远的目标是武大。 洗漱间可以到达,可武大到达不了。 从前都是他单方面给周风铃发去问候,因为他知道周风铃不会在线。 直到某一天,周风铃渐渐从他脑海里忽然消失,只是静静的躺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那条阻隔的河短暂地消失了一段时间,今天忽然出现。她那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金黄色的,但他这边,好像变成了灰色的。 林渊觉得,周风铃就是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武大,奇迹会发生,但有些奇迹只能发生在自己心里。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只是大专。 快要走到洗漱间,他忽然想到有什么事还没做,转身回头飞奔。 旁边有人喊:“日你妈睡衣扇到我脸上了!” 林渊不理不睬,冲回宿舍,在赵奇惊讶的目光之下拿起手机,快速发了一句:“方宇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 “还有,他去打职业了,别问我职业是谁为什么要打他,我也不知道!” “他说你们之间有距离。” “我想我和方宇是同类人。” “加油,上个好大学!” 发完这一切,他把“喓喓”删掉了。 到地方了,总该下车的,留恋可以,但不要回头。 因为还在车上的,都不是一路人。 033.地摊上的喜与悲 宿舍几个同学早早就回了家,赵奇也起了个大早洗漱打扮,林渊还在倒头大睡,赵奇推了推林渊的脑袋,碰到枕头,发现枕头上湿湿的。 “我丢,你睡觉盗汗?” 林渊像僵尸苏醒一样猛然端坐起来,看着床下的赵奇呆呆地说:“你怎么没死?” “去你妈的!” 这很可能是很大一部分人最后一次回家了,高考近在眼前,连空气都炽热得像水烧开了冒出的烟。 林渊和赵奇随便穿了身衣服出了门,身边都是拖着行李箱回家换洗衣服顺便讨生活费的学生,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孜然一身。 门外堵满了出租车和私家车,赵奇拿起手机看着滴滴长长的排队名单气得差点爆粗口,无奈振臂一呼:“坐脚车!” 林渊跟在后面,很平常地发起了愣,直到他发现自己进了一家理发店。 前台小妹微笑着迎了上来:“两位谁剪?还是都剪?” 赵奇一个拉扯把林渊推在身前,说:“他剪,然后我剪,剪不好他没事,剪不好我很危险。” 几个剪发师傅一听这话都默默背过身子不敢接这活,早上第一单水平咋样可真说不准,万一一个哈欠一下手抖,万事休矣。 这小伙子说话不像儿戏,语气坚定而张扬,神色跋扈而嚣张,像是个言出必行的狠角色。 前台小妹尴尬地笑了笑,扭头看了看几个剪发师傅的背影,又看了看工作牌,说:“二号老师,该你了。”说完没人搭话,只好又补了一句:“剪第一个。” “啊啊啊......行没问题,助理去给洗下头。”剪发师傅转过身,一脸灿烂的笑容。 林渊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参加非诚勿扰,嘉宾有为自己选择转身的权利。 赵奇掏出手机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玩游戏,林渊被按在椅子上做头部软组织群体切割术,赵奇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林渊时不时看镜子。 不到半小时剪完,剪发师傅轻松地叹了口气,把林渊脖子上的碎发用海绵扫了扫,然后揭开围裙,说:“看看怎么样。” 赵奇关掉游戏站起身,左看看又看看,说了句:“不错,该我了。” 剩下三个剪发师傅再次转过身静待命运的审判,前台小妹直犯难,这个时候叫谁就是得罪谁,正准备硬着头皮喊四号,又听见赵奇说:“不用了,还是他。” 场面瞬间不再尴尬,林渊仿佛听到了许多悬着的心落地的“咚咚”声。 简直是决定生死的一刻,二号脸色僵硬,但又不好拒绝,只好假装淡然地说:“助理洗一下。” 这次轮到林渊坐在椅子上玩游戏,他已经开始思考关于赵奇大闹理发店的善后工作。 林渊发现自己失算,剪发过程居然十分顺利,二号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一切,赵奇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新发型,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来到了判决生死的关键时刻。 “不错!”赵奇拍拍手,拒绝了再洗一次的邀请,走到前台结账。 “办张卡,充5000,以后都来你这。”赵奇十分潇洒地拿出手机扫码,二号忽然发现努力工作原来这么幸福,热情送俩人走到了门口,还当起了门童。 “下一站去哪?”林渊感觉自己头上凉飕飕的。 “先去买两身新衣服,你这身不行。”赵奇嫌弃地瞥了一眼林渊从脖子以下的所有肢体部分。 林渊忍不住问:“那卡你冲五千干嘛,我们马上该毕业了,剪发一次60,你得剪多久才用得完?” 赵奇说:“愚昧!这卡我给安可心她爸,我跟她毕业走了,他爸又不走。” 林渊恍然大悟:“送老丈人剪发卡,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 赵奇讽刺:“所以你没女朋友。” 俩人去了趟大型商场,从众多昂贵的衣服中以赵奇的审美挑了两身换上,样子很像西服,林渊觉得很别扭,可惜他没有反抗的资格。 售货员看着他们连连赞叹:”太帅了!简直像是影视明星!” 赵奇很受用,这次是拿着卡去结账,一刷三万六。 林渊看着人模狗样的自己,说:“我配不上这身衣服,用完还给你。” “我从没用过二手货,你要是不想要,今天穿完回去退,钱是你的。” 林渊权衡了一下,发现自己没那个脸,故而点头说:“行,我穿。” 化妆品他俩都不熟悉,随便挑了几支又花小一万。 林渊感慨地问:“你家自来水多还是钱多?” 赵奇仰头认真想了想,说:“应该差不多。” 烟酒购买十分简单粗暴,赵奇昂首阔步地踏进烟酒专门店,茅台要了两箱,软中华要了两箱,留了电话付了款,店家承诺一个电话专车专运。 这才是大少的行事作风,买东西不论个,靠专车运。 到了晚上八点,学校外面的小摊大多开张,赵奇坐在预定的专做上和老板打了声招呼,一样小菜都点了一份,还要了一百根羊肉串。 林渊明白他这是投桃报李,毕竟这老板也算是半个媒人,当初要不是他给那安可心指路,她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们。如果追不上,赵奇可能就遇不到安可心,也不会一见钟情,更不会让她因为逃跑而拥有了一辆全新的电动车。 幸福啊,果然不只是自己争取就能得到的,还少不了几个默默无闻的好心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老板热情招呼,一百个肉串多烤了十串免费送,视线穿过烧烤架,不远处停着一辆新货车,货车后座依然还是一张小床,没腿的妇女靠在枕头上向他们微笑挥手打招呼。 赵奇见时候到了,拿起电话让商家往这送烟酒,然后从几只口红里挑出来一支走到货车那准备送礼,算是答谢她这一年以来对赵奇的说好话之恩。 妇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死活不收,赵奇扔进去就跑,怎么喊都不回头,不知道的路过群众还以为他是抢劫犯。 小摊老板裹着头巾顾着烤串没法掺和,只能点头说谢,于是默默在赠送十串的基础上又超级加倍多烤了二十串,这倒不是他抠门,只是烤多了真吃不完。 老板带过来的几百根肉串转眼就没了三分之一,抛去赵奇点的,其他桌的客人也点了不少,大家互相笼络互相熟悉,每次来见到的都是熟悉面孔,一来二去都快熟络了。 赵奇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有人递了根红塔山过来,他笑着接下,然后笨拙地点上了火,呛得不分是东还是西。 林渊笑着说:“你不会抽烟?” 赵奇说:“废话!” 林渊说:“那你还抽?” 赵奇拍拍胸脯:”我要向成年人的方向迈进,过了今晚,我就满十八了!“ 林渊心里一抖,赵奇过生日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成人礼这种不亚于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头等大事。 刚准备打开手机看看淘宝,从同城买个礼物啥的,等的人就来了。 与此同时烟酒也很合时宜地来了,速度飞快,商家还非常体贴地送了一束玫瑰花,林渊放下手机帮忙收货,赵奇迎接自己的准老丈人和女朋友,分工明确,心有灵犀。 几个人围成一圈坐下,最奇葩的家长见面会在地摊上隆重举行,赵奇开了两瓶茅台给在场的全都倒了一杯,软中华一人一包,群众纷纷叫好,准老丈人满面荣光。 在家长面前赵奇还是显得有些拘束,搓搓裤腿叫了一声:”叔叔好!“然后把剩下的茅台中华全部搬起来挨个放在准老丈人面前,又说:“孝敬您的。” “可心也有礼物。”赵奇又从大袋子里摸出几个看起来价值就不菲的口红盒子,一脸激动地送到安可心面前。 “咱们刚在一起,你得省钱过日子!”安可心嘴上说着埋怨,收下口红在赵奇脸上亲了一口,林渊看不下去低头吃菜,准老丈人哈哈一笑端起酒杯。 “去年那天也是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个桌,我把几个最好的老朋友都叫来喝酒,跟他们借钱给可心治病,后来他们都走了,一分钱都没借给我。”他抿了一口茅台满脸陶醉,又夹起腐竹吃了一口。 赵奇安可心坐在一起秀恩爱,林渊端起酒杯根赵奇准老丈人喝酒,气氛十分古怪,林渊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一声,赵奇如梦方醒连忙端起酒杯。 “叔叔抱歉。”他仰头一饮而尽,忘了是茅台不是啤酒,辣得几乎当场升天。 肉串摆了满满一桌子,赵奇先给准老丈人拿了一串,然后又给安可心拿了一串,最后自己拿了一串,然后又倒了一杯酒。 安可心娇喝一句:“你少喝点!” 林渊越看越酸,换白酒为啤酒,抓起肉串狼吞虎咽,宛若世间仅有他一人。 恋爱的酸臭味,真是太臭啦!林渊心里抱怨,但同时也为赵奇感到高兴,过了晚上十二点他就十八岁了,也会正式迎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爱情,恐怕再没有其他的能比得过这份生日礼物了。 林渊敬了赵奇的准老丈人一杯,说:“您把安可心交给他完全可以放一百个心,我兄弟的为人我清楚,没得说!” 林渊喝得微微上头,小摊上的大灯泡让他想起了初一那年体育馆里摇摇欲坠的大吊灯。 它从天上落下,砸死一个未来的栋梁,砸伤两个民族的希望。 那都是三中每个年级最好的学生。 无意间林渊碰碎了一个啤酒瓶,正要起身收拾,小店老板看见了喊:“没事没事,等会我收拾!” 赵奇醉呼呼地说:“可心,再过几个小时我就满十八了,你就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这话说出来林渊就知道他喝多了,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放了一瓶空茅台。 他酒量不大,安可心不喝酒,茅台两个人分也完全够把他喝趴下的。 安可心爸爸叹了口气,说:“可心,你去那边超市买两瓶柠檬水,给小奇解解酒。” 肉串消失了一半,安可心吃了绝大多数,她可不是什么窈窕淑女,最多是长得漂亮的老虎,一吼就要吃人的那种。 安可心点头去了,她爸爸说:“小奇,你们分手吧!” 林渊一听这还得了,脑子瞬间清醒:“叔叔你喝多了吧?好好的分啥手啊!“ 赵奇吓得手足无措,连忙从桌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强撑着笑容说:“是啊叔叔,你喝多了吧,不行就先这样,我打车送你们回去。” 安可心爸爸轻轻摆了摆手,说:‘我没喝多,这点酒算不了啥。” 他脸色难看,可是一点也没有喝醉酒的样子。 谁都看得出他没喝多,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说的就不是胡话,而是真心话。 “那您......“ “我就是那意思,可心有精神分裂,我已经给她安排了国外的顶级心理医生,她会在那生活,在那结婚,在那生子。” “对不起,她配不上你。”安可心爸爸说着说着抹了把泪,又说:“小奇啊,我也没办法......” 赵奇哪还听不懂什么意思,气得想笑,他说:“你给他安排?我看是傍上大款了吧!” “让我猜猜,是不是想让可心嫁给国外地主家的傻儿子?” 林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奇,把他按在椅子上坐着,心情从天空跌落谷底。 幸福来的突然,去得也仓促。 赵奇把地上的茅台瓶踢到一边,压住火:“叔叔,可心喜欢我,我也喜欢可心,那个什么地主老财不一定比我们家有钱。” “我......” “好了你别说了。”安可心爸爸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说:“今天就到这吧,别跟可心说,她受不了这种打击。” “这些烟,这些酒,你拿回家......” 赵奇用尽力气拍了一下桌子,震落两碟下酒菜。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纷纷猜测这是谈崩了? 林渊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好像身处于云端,接着听到赵奇撕心裂肺地怒吼,愤怒里带着悲凉,像是凉水热水还没彻底融合的状态。 你伸出手试水,可能是热的,但换个位置再试,却是凉的。 他喊的是:“你知道她受不了这种打击还要让她离开我?你究竟是不是为她好!” 林渊觉得这嘶吼震慑云霄,像是二踢脚在天上爆炸的震响。 阵阵烤肉的糊味伴随着烟酒气飘荡在空气里,小摊老板傻傻地看着变故,他旁边站着一样傻傻的安可心。 她手上拎着一个购物袋,袋子里有三瓶柠檬水。 袋子从手上脱落,柠檬水翻滚逃了出去。 林渊受不了这种气氛,寂静啊,太寂静了,有没有人上来说句话啊,随便说一句也好啊! 狗血啊!太狗血了!这算什么事啊!这算什么破事啊! 想着想着林渊也崩溃了,他借着酒劲也怒拍了一下桌子,油水飞溅,一万多一套的衣服瞬间变脏。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怂的,战斗力也弱,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可是每一次赵奇都愿意站出来帮他,所以他也要站出来帮赵奇。 可是他刚一站起来,就看到了站在烧烤架后面泪流满面一言不发的安可心。 还是被听到了吗?好像这也是注定的吧...... 林渊陷入深思,有时候幸福真的像是有颜色的空气,在你以为已经抓到了的时候,又会感觉手心里空空的。 张开一看,掌心也被染上了颜色。 034.落幕 赵奇狠由心生,气急反笑,一屁股坐下,说:“恰饭。” 他觉得最好的报复就是无视,林渊恰好也觉得,所以他很少跟人打架,一直是挨打,打人需要盯着别人看,而挨打不用。 林渊收回目光,静静坐下,吃瓜群众也纷纷收回目光,坐下的坐下,喝酒的喝酒,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小摊迅速恢复喧闹,有人喊:“老板,我肉串呢?” 小摊老板唉声叹气地把烤糊的肉串撤下,回头说:“糊了,重烤!” 那人接话:“我操!” 老板一声不吭地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新的肉串,轻声说:“小姑娘,你没事吧?” 安可心没说话,一把抓过肉串塞进嘴里,老板大惊失色,这可是生的!现在居然有人喜欢吃生肉串? 安可心爸爸老态龙钟,他没看见自己女儿,只看见了赵奇在狼吞虎咽,一边大吃凉肉串一边喝酒,觉得不够尽兴还点上了烟。 赵奇拼命咳嗽,咳嗽到眼泪都流出来,林渊一把抢过中华塞进自己嘴里,赵奇悲愤连连,又拿出一根点上。 两道烟雾缓缓升起,交汇成一大团,然后又升起,最后融进烧烤架上的炊烟。 赵奇眼泪横流,林渊说:“你别哭,你一会过生日。” 赵奇说:“我没哭,呛的。” 林渊扭头说:“你为啥还不走?” 赵奇也说:“你为啥还不滚?” 安可心爸爸只会叹气,要走时说了句:“身不由己。” 女主角一把抄起烧烤架上烤的半生不熟的肉串,一串一串撸进嘴里,一步一步走近。小摊老板正在撒孜然的手忽然停下动作,开始微微颤抖。 心里十分无奈又憋屈难过,于是默默从箱子里再次拿出一把肉串,回头一看,僵住了。 父女俩面对面目光交汇,正主来了,好戏也来了,人们再次停下吃菜喝酒,生怕错过好戏。 这可是大事件啊!这可是电视剧里才敢演的情节! 有人在心里解说:女儿扇了父亲一巴掌!父亲哭了!女儿也哭了!女儿又扇了父亲一巴掌!父亲叹气说对不起!女儿崩溃了!女儿拿啤酒瓶了!哦不!她拿了碎的酒瓶! 安定军慌了,他赶紧劝:“可心!把酒瓶子放下!” 群众也慌了:“小姑娘你还年轻,别寻短见啊!” 赵奇也慌了:“可心,可心你听我说,你别激动,你把酒瓶子放下,肉串也放下,听话。我再过两个小时就过生日了,你要陪我过生日。” “过生日?过生日?”安可心歪着脑袋喃喃了两句,然后话锋一转,说:“我不想被卖去国外。” 林渊心说坏了,这是精神分裂犯了,说好的情况有所好转呢?谁说的?谁说的! 啊,好像没人说。他反应过来了,也跟着劝:“安可心,玻璃多危险啊,扎手。” “你想想你那天打劫的样子,多帅啊,那才是真正的你。” 安可心左手拿串,右手拿瓶左右挥舞,说:“打劫?打劫?哈哈我打劫!哈哈哈!” 林渊脑子懵了,这算什么?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小摊老板的串又烤糊了,真是悲伤的一天。 场面闹得很糟糕,路边有车好奇停下来,司机伸着脖子出来观望,发现看不清,于是下车观望。 后面有可怜的过路人一个刹车不及撞在打开的车门上,驾驶员腾空飞起又落地,状况惨烈,围观的群众迅速分成两拨,好戏忽然增加砝码,意外来得猝不及防,群众也猝不及防。 电动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这一下摔得她七荤八素,在地上来回翻滚哀嚎不止,嘴里喊着:“赔钱!骨头断了!赔钱!” 一边是打劫一边是敲诈,一个在路的这边一个在路的那边,哪边都精彩纷纷,有的群众徘徊不觉不知道该看哪边,不过还是因为一道喊声而彻底做出决定。 “她要杀人啦!快拦住她!” 妇女瞬间失去了全部观众,悻悻地对司机说:“500,这事儿算过去了,也不耽搁你去看戏。” 司机等的就是这句话,掏出600扔在地上然后绝尘而去,车门都忘了关。 安定军看着发疯的女儿心都碎了,后悔得恨不得人生重来,赵奇喊:“药呢?她的药呢!” 好家伙,感情这是神经病!群众彻底害怕,后退十步不止,安可心发疯的舞台瞬间变大,她更加疯狂,桌子被她掀翻,油渍溅得满脸都是。 安定军想了想,完蛋!药忘在出租车上了! “她口袋里有!快去拿!”安定军柳暗花明,重见希望。 林渊边躲边喊:“这他妈是你女儿,你把他弄疯的,你不去谁去?“ 安可心很不高兴,把烧烤架都掀翻:”我没疯!我没疯!我不要被卖去国外!我不要被卖去国外!” 烧烤摊小本生意天降横祸,老板躲在车旁边瑟瑟发抖,他老婆说:“太可怜了。” 老板点点头,看着鸡飞狗跳的小摊,说:“咱们也可怜。” “我想帮帮她。” “那我去。”老板点了点头,收起胆怯,深吸一口气点上烟,再把裹头巾解开扔进车,大步迈进。 他老婆在后面喊:“小心点,小伟快中考了。” 老板摆了摆手,像是说没事,也像是说再见。 场面依旧混乱,不少跃跃欲试的好心人被胡乱飞舞的半截啤酒瓶吓得放弃,因为神经病杀人是不用坐牢的。 赵奇稳步后退,微微弯着腰说:“可心放下酒瓶,我快过生日啦,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想买一台新手机吗?我给你买,你把东西放下。” 安可心疯是疯倒不傻,她说:“你过生日为什么要给我买手机?” 灵魂发问,简直让人无法回答,赵奇想了想,居然给出了答案:“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所以我过生日也是你过生日啊!” 无懈可击,林渊认为这回答或许真的可以唤回安可心的良知。 安可心甜甜一笑,说:“切!不害臊!”她继续持破碎酒瓶四处挥舞,口中念念有词:“我扎死你,我扎死你,扎呀扎呀!哈哈哈!” 林渊绝望,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扑过去擒住安可心的英勇场景,只可惜双腿不肯配合,只能遗憾放弃,把希望交予其他更有勇气的壮士。 赵奇也跃跃欲试,只可惜他的希望不大,因为安可心的第一目标就是他,如果冲上去不幸牺牲,相爱相杀的局面实在是令人惋惜心疼。 说起来还是怪安定军!简直死不要脸!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女儿被自己搞疯还只敢躲在一边!懦夫!林渊只能在心里辱骂安定军以泄愤怒,同时一边期待有人能成功挽救局势,或者安可心恢复正常。 这一幕真是像极了当年子弹头他爹拿着刀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拯救这一切糟糕的局面,结果那时候真的有人出现了。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能站出来,除非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决定来个轰轰烈烈的牺牲,但他很想活,尤其是经历过死。 他一个挨打都不敢还手的主就别提做大侠了,除非打他的那个人躺在地上动不了,他才有胆子过去补上两脚以挽回丢掉的面子。 哪怕是懦夫也是需要面子的嘛!毕竟懦夫同时也是个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十岁那年也是个敢称霸孤儿院并且敢于扩张领土的少年英豪啊,怎么就越活越窝囊了呢? 虽然那时候他完全就是金永昌的狗腿子,可狗腿子也有打打杀杀的勇气啊,不过现在完全没了,准确的说,是子弹头死的时候就完全没了。 安可心更疯了,她拿起了菜板上的菜刀。 肉串已经被她吃的吃扔的扔,现在的安可心赫然已经变成了左右手同时持凶器的疯狂母老虎。 其实不发疯的安可心看起来还是很恬静很可爱很漂亮的,只可惜她会发疯,而且发起疯来谁都不认,连亲爹和亲男朋友都想杀。 看来这锅只能甩给上帝,上帝好歹再派来一个武松啊!有始有终啊上帝! 林渊躲到安全地带翘首望天,天上没星星,也没月亮,没办法许愿。 赵奇还在一线对峙,小摊老板忽然赤手空拳地从人群里冲了过来,看样子已经完全舍生忘死,他奔跑的身体就像一只猎豹一样迅捷,而目标就是安可心的背后。 群众静悄悄让开道路不想让狂暴的安可心警觉到危机,有个小孩激动地喊出声:“叔叔加油!” 林渊心里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这特么是谁家的孩子?上课发言有没有这么积极? 小摊老板在这一刻脑子里想了很多。现在已经被发现,冲过去可能会死,可不冲过去可能有别人会死,于是他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已经做好了抉择。 上!冲! 他一直认为赵奇是个好心人,安可心也是个好姑娘,以前还帮他收过摊,还帮他照顾过老婆,这两个人适合做一对,不适合搏斗。 所以他去搏斗。 安可心发现他了!安可心转过身了!安可心用酒瓶刺她了! 赵奇心急,没等小摊老板冲上前就想两面夹击,没想到安可心警惕性极高,菜刀疯狂挥动,赵奇躲闪不及被一刀切中,鲜血四溅。 群众惊呼,林渊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在赵奇受伤之际小摊老板获得了成功,他把安可心扑到了地上,却又被安可心推开。 没有了遮挡,林渊看见小摊老板的肚子上插着一个啤酒瓶。 失败了,全完了。 林渊心存担忧,连忙大喊:“赵奇你死了没!老板怎么样?” 赵奇没有回答,捂住眼睛原地嚎啕,惨叫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猩红色的鲜血顺着脸流到地上。像是屋檐下滴落的雨水。 小摊老板也是奄奄一息,虚弱无比地在地上颤抖,甚至连痛苦的喊声都微不可闻。 安可心站在两人中间嘻嘻一笑,赵奇痛苦地大声嘶喊:“可心!” 群众心里慌了,林渊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又开始腿软了。 还是那种动弹不了的感觉啊!如果这个时候安可心的目标变成了他,恐怕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等死了,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却还是那么窝囊。 可能是恢复了部分理智,安可心没那么疯了,她在原地傻傻地站着,盯着满脸鲜血的赵奇若有所思,一会又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赵奇的惨状刺激着她的大脑,她开始回忆起了片段过去,于是她嚎啕一声,更疯了。 她的疯狂是没有目标的,她崩溃大叫,她胡乱劈砍,一会蹦,一会跳,一会又像跳起了舞。 有人反应过来喊:“快救人啊!” 可是没人敢上。 忽然有个一腔热血的黄毛来了,他手里拿着棍子,不知道从哪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安可心的头上敲了一棍子。 “砰”的一声,一切都安静了。 安可心不疯了,她晕了。 黄毛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怒吼:“看你妈逼!还不过来人把她按住?等会醒了我他妈可不管了!” 林渊看呆了,喃喃出口:“金......金永昌?” 群众如梦方醒围了上去,金永昌没看见他,他在里面喊:“快他妈打120,打你妈119!” “警察呢?警察还没来!” 安定军站在群众外面,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好像一切都给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犯错的其实不是安可心,而是他。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19,发现马上挂断,又拨打了120。 035.遗憾而又无悔 又到了医院,林渊觉得这个地方已经快要成为第二个家。 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板砖,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抢救的是小摊老板和赵奇,赵奇还好,只是面部大量出血,林渊不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哪,没敢看。 小摊老板就没那么好说了,破碎的半截啤酒瓶插进了肚子里,血流了一地。 林渊蹲在手术室外面,双手抱着头,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他妈的都算啥事?还能再狗血吗?梦还没醒吧? 他想起昨天做的梦,梦里赵奇被打死了,他站在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声音像蚂蚁,好像根本没有人能听见他说的话,也没有人能看得到他。 他只能就站在一直哭,眼泪流成了一条小河,河里能蹦出鱼来。 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事,赵奇今天还要过生日,他还要参加nba,他还要去美国发展...... 小摊大叔也千万别有事,他儿子马上就要中考了,他老婆还在车上等着他,千万别有事啊...... 还他妈能不能有点好事啊!林渊彻底崩溃。 金永昌坐在旁边,手上都是血,小摊老板是他帮忙抬上救护车的。 他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废。” 林渊有气无力:“嗯,我本来就是废物。” 金永昌说:“没事就好。” “你这几年没上学?”林渊抹着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上学没用,我在外面当混混,我想报仇。”金永昌强调:“我死也要帮老大报仇。” 林渊扯开话题:“那五百万......我没告诉李叔。“ 金永昌从容回答:”我没拿你五百万,就拿了你一百万,我故意吓你的。“ 林渊说:“那钱送你了,以后好好活着。” 金永昌蜷缩在一排座椅上,说:“一切都变了啊。” 林渊想,是啊,一切都变了,他们都长大了,老院长也去世了,李叔也快老了,朋友也都快没了,好像身边没几个人有好下场。 “当年老大他爹在外面欠了赌债,五百万,根本不可能还得起。” 林渊完全不知道还有这部分情节,歪着头问:“他告诉你的?” “嗯。”金永昌轻轻回答,说:“我偷偷告诉他,让他找机会杀了给他爸放高利贷的那个人,我可以给他一笔钱,让他和他爹一起走,永远别回来。” 藏得很深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林渊完全不理解。 哦对,那时候他那么怂,怎么可能会去怂恿子弹头做这种事呢? 金永昌不告诉他也好,因为一旦告诉他了,他很可能会告诉李叔,或许还是哭着说的那种。 金永昌看出端倪开始解释:“你不用多想,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以后会去过好日子,没必要牵扯进这些事里。” “老大没让我告诉你,我也不想告诉你,拿你点钱也算你出力了。” 林渊心里生出暖意,说:“挺遗憾的。” 金永昌苦笑一声,说:“老大死的那天,我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在他床边发现的,上面写得是:我做不到。” “你知道他做不到什么吗?” 林渊开始回忆,那天风雨交加,他好像是隐约间看见金永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做不到杀人?“他半肯半疑。 金永昌点点头:“你倒不算太笨。” 这也算吗?这种问题都能辨别一个人的智商高低吗?你刚刚明明都自己说出来了啊! 林渊摇了摇头,心酸又无奈。 他继续说:“告诉你这些你也该明白了,杀了他们的,就是那个放高利贷的人,也只会是他。” “他在市里很有权势,很多当官的都巴结他。” “那个人叫赵万金。” 多熟悉的名字啊!林渊感觉这个名字一定出现在他脑海里过,是谁呢?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赵奇他爸。 林渊猛地回头盯着手术室的门,上面亮着手术中的牌子。 这算报应吗?父债子偿?可凭什么要报应到赵奇头上,这一切明明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啊! “报警没用,他们没证据,也不会只凭我的一套说辞就去逮捕一个大亨。”金永昌说:“我打算自己动手,你帮不帮我?” 林渊缓了口气,说:“都过去了。” 金永昌早有准备,说:“那我就自己去,那一百万也算你出力了。” “好好活着不好吗?一定要去做这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不好,一定。”金永昌短暂回答,转身就走:“你要是想报警就只管报警抓我。” 林渊看着他说:“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帮你杀人,我只想好好活着。” “那就祝你能好好活着。“金永昌走进了电梯。 抢救室附近静悄悄的,好像死神来了,他来索命了。 警察们在处理事故现场,他们还带走了安可心和安定国。 抢救室的灯灭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匆匆忙忙地说:”家属呢?你是赵奇的家属?“ 林渊连忙站起身,说:“算是。” 医生掀开口罩,说:“什么叫算是?他家属还没联系上?” 林渊说:“我没有他家属的联系方式,他手机里有,可是手机不知道丢哪去了。” 医生一呆,说:“那我就先告诉你,患者的情况很不好,他双眼肯定是保不住了,那一刀从左眼砍到右眼,鼻梁都被砍断。” 林渊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眼睛没了,拿耳朵打篮球? 这可是他的梦想啊!今天还是他的生日啊! “小伙子你听到没有?快去想办法联系他家长!”医生说:“眼球成了两半,脱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摘除。” 另一边的抢救室灯也灭了,医生护士推着平车,人人脸上都挂着肃穆。 “请问你是刘春生家属吗?”医生问他。 林渊感觉自己的嘴巴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他怎么也说不出话,脑子被无数鞭炮狂轰滥炸。 “抱歉,我们尽力了。” 鞭炮变成了大炮,轰的一声巨响。 林渊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赵奇没让林渊通知他家里,事情闹得那么大,林渊说你爸迟早知道,赵奇说等他自己知道再说。 他眼睛上缠着几圈纱布,看不清表情:“我还能看得见东西吗?” 林渊忍住哭,说:“一定能的,医生说看你恢复。” 赵奇半信半疑,歪嘴笑:“瞎了也没事,我还能听。” 林渊无声落泪:“你别乱说,你看不清东西还怎么去美国?” 赵奇咬了咬嘴唇:“小摊老板怎么样?” 林渊眼泪滚滚流:“没了。” 病房里沉默了,赵奇也没提安可心的事,或许心已经死了。 小摊老板走得轰轰烈烈,群众们自发为他送行,有人举办了募捐活动,他儿子还在上学,他老婆也没办法自理。 群众们虽然不敢拼命,但是捐款绰绰有余,有人掏了一万,也有人只掏了五十。林渊摸摸口袋,把浑身上下仅剩的一千块钱全放了进去,然后又掏出手机扫码,看了看余额,想了也没想的把微信钱包里全部的五百块也扫了过去。 喊叔叔加油的小孩哭着跑过来塞了一沓钞票,说:“阿姨对不起!“ 林渊转身就走,这个月吃土,学还得上,高考还得考,赵奇不行了,但他一定要行。 小摊老板的摊子被撤了,变成了募捐现场,城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换身衣服也来捐了钱。 妇女趴在地上给捐钱的群众磕头,眼泪在身下聚成一小摊,她喊住林渊,说:“我让他去的。” 林渊回头:”为什么?“ 妇女说:“你们对他好,也对我好,他想报答你们。” 真是糟糕,怎么好人总是会死?越想越难过,林渊背着书走进了学校。 高考倒计时20天,安可心自杀了,死在小摊遗址,那天晚上当众用刀抹了自己脖子。 林渊没看见,但是有很多人都看见了,旁边有同学议论,说血流的遍地都是,那女孩死的时候都没闭眼。 书掉在地上,林渊弯腰捡起来,红着眼眶:“你们别说了。” 上课了,老师拿着书和戒尺走了进来,刚刚翻开书打算指导学生们复习,林渊忽然站起身大喊一声,然后甩着泪花当众跑出了门。 年过半百的老师大吃一惊,然后默默地扫了一下同学们,说:“学习压力重,我可以理解,但是希望同学们不要向他学习。” 同学们纷纷点头,没人在乎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这他妈都是什么烂事啊?!林渊边跑边想,他不知道该去哪,一切都变了。 一跟头摔下楼梯,他脑门着地,趴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哭,头真疼,心更疼。 高考倒计时10天,赵奇出院了,赵万金寻遍了全国医生想要给赵奇治眼睛,林渊去了他家,赵奇正在屋子里拍篮球。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他看起来好像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赵奇笑嘻嘻地说。 林渊慢慢走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奇想搂他肩膀,但是一不小心戳在林渊脸上,他收回手,笑着说:“你自带气场。” “我来给你补个生日礼物。”林渊从书包里掏出一双篮球鞋,说:“我不太懂这些,就随便给你买了一双。” 赵奇咧嘴笑了,一声惊叹:“哇!我太喜欢了!” 林渊坐下说:“你的眼睛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赵奇摇了摇头,说:“希望不大,但是我爸肯定不会放弃,要我说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真的,这世界太脏。” 林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脏是挺脏,但有的地方很干净。” 赵奇轻叹:“但愿......” 他恢复笑容,激励好兄弟:“马上高考了,记住你的武大。” 林渊沉沉地说:“嗯。” “安可心没了。” 赵奇身体颤了颤,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遗憾吗?” “遗憾,但是不后悔。”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高考加油!” 高考倒计时1天,学校放假,林渊回到家复习,心里壮志凌云,深吸一口气,发现题目完全变成了甲骨文。 也罢,高考就当考古,充实一下历史方面的见闻也不错。 明天要回学校,学校统一安排大巴送他们去各个考场,李洪杰刚辞了工作,五十岁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锐气,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心系孩子成绩的老父亲。 他帮林渊收拾东西,说:“无论结果怎么样,无愧于心就好。” 林渊好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考场都给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家里的水,想着家里的水或许不会让他考试的时候尿急。 “李叔,我上不了警校,也不想学医,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李洪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当不了警察就不当了,不学医就不学,开开心心活着才最重要。” 林渊问:“可你为什么不当了?” 李洪杰转身说:“头上太脏。” 楼下的凉亭已经拆了,挪到了另一边,新凉亭建得又大又漂亮,旁边还修上了池塘,里面养着金鱼。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不到13岁,现在快要走了,18岁。 五年时间,身边玩的开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能踏进高考的考场,迎接一个新的未来。 身边全是污秽和垃圾,白的也变黑了。 李洪杰没能送他上高一,却在今天把他送进了考场。 在车上的时候他说:“子弹头的案子有线索了,上面不让查。” 林渊轻轻摇头:“没关系,别查了,辞职了就好好在家,以后我养你。” 036.和风一起来的,是一抹温暖的光 1 外面还是一样的霓虹一样的灯,说话的人只剩下了一个,林渊抱着李洪杰的大腿哭地惊天动地,他说:“我是不是煞星?为什么我的朋友都没什么好下场?” 李洪杰晕乎乎地抱起一米七八的林渊,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煞星,但你的朋友是真的倒霉。” 林渊说:“我不敢交朋友了。” 李洪杰灵光乍现:“你可以交一个女朋友,大学资源多,你也不算太丑。” 林渊低下头:“我成绩太差,只能上大专。” “中医大真不考虑了?” “不给国家添庸医。” 林渊向来对自己的认知十分透彻,李洪杰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走到窗边吹风。 他用手指着远处的高楼,说:“盖楼的人明明知道再坚固的楼也有爆破拆除的一天,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建?” 林渊用手托着头,昏昏欲睡:“因为他现在需要。” 李洪杰回过头,说:“这就是了,别管以后会怎么样,你现在需要什么,你就去创造什么。” 林渊大彻大悟,歪倒在桌子下面睡着了。 大专的命是林渊这一生算得最准的事,李洪杰给他挑了个大专里数一数二的名校,花钱给他买了个名额,又开车送了他五百公里,临分别告诉他:“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武汉的高校一座连着一座,林渊晃瞎眼的同时心里十分痛恨,恨自己高二去了篮球场把妹,恨自己总是明日复明日,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头悬梁锥刺股,然后再凭自己的实力考一个大专! 李洪杰的头发已经半白了,从后座看,就像黑线球里掺着银白色的毛线,很扎眼。 他开车的反应动作也没有当年那么快了,当年他开着带着林渊去送老院长,开着车行驶在冰面上如履平地,宛如现实版藤原拓海。 人慢慢老了,身体机能也慢慢下降,林渊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他说:“暑假回去我学车,以后我给你当司机。” 李洪杰透过镜子看着林渊,欣慰地笑。 高速公路在远处无限延伸,好像美好的未来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太阳刚好也在那头,像是大海上引领方向的灯塔。 或许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但痛苦总会有尽头。林渊盼望着,这个尽头一定就在路的尽头。 林渊不知道现在需要什么,但他却同样迫切地想要去创造一些东西。 比如能吹进心里的,温暖的风。 2 军训教官的人选出人意料,张贵鹏参军历练,当年的瘦弱身板现在已经威武挺拔,林渊认出了他,但他却没认出林渊。 急不可耐地等到了休息,林渊飞奔上前,张贵鹏警惕性非常高,抓住林渊就是一个过肩摔加擒拿,他说:“你这种学生我见多了,敢和教官叫板?” 林渊痛苦不堪,语速飞快:“冤枉!我是来认亲的!” “认亲?”张贵鹏增加了力道,说:“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同学们纷纷围上前看戏,有人喊教官真帅,有人喊这位同学实在自不量力,还有人说牛逼长见识,林渊充耳不闻,只顾辩解,真情流露。 “张老师,我是小渊啊!” “借口!简直是可笑,教官你别放过他,我看他就是想偷袭你!”女生一脸奸笑地添油加醋,林渊默默记住了她的脸,恨不得把她所有的口红全部掰成两半,扔在脚下连环飞踏。 旁边围上来几个女生,一个比一个献媚,其中一个说:“我认为晓蕾说得一点没错,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诶呦简直是天生的报复社会脸!” 呵呵,丑陋!林渊自认倒霉,居然因为脸惹到这几个煞星。 “我看呀,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入校的时候晓蕾手里拿着那么多东西,他就在旁边自顾自地走,也不知道帮一下,一点都不知道体贴我们女生。” 林渊忍着疼痛,扭头说:“我不帮你们拿东西就不是好人?你爸帮你拿了吗?” 李晓蕾装出一脸柔善:“诶呀,算了算了,咱们别说他了,看他一身的拼多多,也怪可怜的。” 衣服的确是拼多多买的,李晓蕾说得倒是完全没错,只不过林渊不是没钱,他只是不想用李叔的钱铺张。 几十年刑警,几十年的生死一线,每个月就只能得到固定的几千块钱。 拼多多的衣服也是衣服,没什么不好的。 一样是针线裁缝出来的衣服,五千块的和五十块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贵的只是logo。 青春的音符在操场上连环跳动,连成乐谱,初夏的热浪夹带着青春的波动,被风卷来,又不知最后去了哪。林渊抬头看,发现张贵鹏也在低头看。 目光相对,时间仿佛定格,再由回忆带到六年前。 记忆像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 张贵鹏松开林渊,驱散人群,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尘。 添油加醋的女生早就溜得没影,或许是着急寻找下一个可以语言攻击的人。 他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张老师,林渊也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林渊,大人照顾小孩,温柔缓慢地替他拂去心里的伤疤和表面的泥土。 或许不是那么面面俱到,但在幼小的心中胜过春暖夏凉。 他是救命恩人,林渊一直铭记,正要开口说话,张贵鹏温柔地抢先:“疼吗?” 这声音像是在心里播下的种,开出的花,林渊久逢甘霖,花开在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他说:“不疼,张老师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还好,你走后不久我也走了,社会上游荡了几年,最后当了兵。” 简简单单的对话,故人如初,多年未见而再相逢的感觉很像是自己回到了很久没回的家,温暖,温馨。 希望的萌芽重新生长,张老师可以过得很好,自己好像也根本没那么煞。 一切其实很好,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好的一面而已吧? 身边拂过一阵清风,风里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女孩儿像是恬静的公主,又像是灵动的精灵。 她微微喘着气,指着一边说:”教官,有人打架。“ 长长的辫子,粉红色的皮筋,闪烁着纯色光的眼睛里,像是有万物生长。 风铃声,很久没有听到的风铃声,林渊刹那恍然,记忆再度穿梭回那间教室。 女孩的马尾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她说:“去关窗户。”那时候他的脑海里就回荡着这种风铃声。 她还说:“其实废墟里也有光。” 3 新室友是三个网瘾少年,林渊是宿舍唯一一个不打游戏还会看书的人。 云哥等复活cd时抬头问他为什么会来大专不去大学,林渊笑着亮出书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字体苍劲豪迈。 “斗罗大陆!”云哥竖起拇指,继续低头奋战,打着打着还大骂一句:“这他妈亚索能辅助?” 旁边床铺的赵子康一脸猥琐的笑,说:“我出肉,亮狗牌,帮你吸引火力,你可以放心输出。” “那你抢我刀干什么?” 赵子康义正言辞:”不补刀哪来的钱出肉?“ 云哥怒砸书包:“我不补刀哪来的输出?” “你输出和补刀有什么关系?” “我不买装备怎么输出?” “买不了装备你还玩什么ad?” 云哥忽然觉得十分有理,于是扔开键盘鼠标,和赵子康来了一波亲密接触,宿舍里顿时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赵子康痛苦大喊,亮出杀手锏:”我要向林音音控诉你的无耻行径!宿舍里的霸王!专门欺负弱小的暴力分子!“ ”大哥我错了!“ 林渊轻轻放下书,双腿蜷缩,眼神中迸出一抹光。 手机里传来qq提示音,是”喓喓“提出的好友申请。 下面有一段话:我回国了,你在哪个学校? 心里像是在某一瞬间被填满,却又在某一瞬间被抽空。 他点了忽略。 4 大专刚开学,许多课程还没有布置到位,座位大多也是随便坐的,云哥坐在他旁边,专心致志地在自习课翻阅他那本斗罗大陆。 他每翻一页,眼神就向右瞟一次,林渊知道他坐在这的意图,因为这个位置距离林音音最近。 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捧着语文课本,旁边是个空位。 很多男生跃跃欲试,最后都泄气退去,林音音其实没有丝毫的高冷架,她只是看起来太恬静,像是一朵洁白的花。 墙角里盛开的花,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太阳的福泽,再通过光合作用,给这片空间带来与她一般美好的氧气。 林渊怂恿云哥:“想去就去。” 云哥轻咳一声,惊慌失措:“你小点声。” “我现在要是去了,那绝对会成众矢之的。” 男生们都愿意在花朵旁边做一棵衬托的小草,可是却没有人敢更进一步成为离花朵最近的绿叶。 大家都可以看着,但要是有谁想去,就要做好被身边那一颗颗小草吃掉的准备。 林渊很懂这个道理。 李晓蕾蹦蹦跳跳地从最后一排跑了过来,脸上是人畜无害的微笑,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李晓蕾,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然可以啦。”林音音甜甜一笑,收回手,让出了更大的位置。 “太好了!”李晓蕾喜悦地高呼,好像所有人都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能坐在这里,她真的很开心。 她转身的一瞬间,林渊看到她把手在身后用力地蹭了蹭,像是要蹭掉什么污秽不堪的脏东西。 这只手,是刚才和林音音握过的那只。 她的眼球翻成白色,那是和鱼肚子一样的白色。 李晓蕾回到了最后一排收拾东西,林音音忽然侧过身子,目光与林渊刚好相互碰撞。 就像是正负极一样碰撞,然后吸紧。 她露出春风一样甜甜的微笑,恰到好处。 那一刻,林渊的心里像是被一双手高高抬起,然后又轻轻一挥,昏暗的荒地变成生机盎然肥原。 土地上生出一汪清泉,滋润着附近的沃土,土地上开出一朵小花。 下一刻,风和光一起降临,带来暖春般舒服的温度和浓郁的生命力。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侧脸上,她正专心致志地从挂在后面的背包里翻找东西。 林渊从来就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但他现在难得有了出息。 这一次他没有因为暴露而逃避,目光就像是已经爆射出去的利箭,死死地定在靶子上。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他的生命力。 以及他表达爱慕的方式。 037.太阳和月亮的光都照不透的地方 1 林音音的存在像是游戏结束时蹦出来的一串victory,能让班里大多数男生在看到她时,心里都会像是敲锣打鼓一般的澎湃。 云哥很喜欢她,喜欢进了骨子,又深化变成骨髓,成为身体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林渊也喜欢她,像是一片荒地被上帝随手一挥,变成了一片芳草萋萋的肥原。 从前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头顶只有模糊不清的太阳,光亮几乎仅仅只能够分析白天和黑夜。 但现在有了湛蓝色的天空,太阳在天空之上亦变得愈发红亮。 林渊觉得喜欢是可以不用说的,因为明知不会有结果,同时也害怕有结果。 云哥觉得喜欢是一定要说的,如果不说一定会被别人抢了先,他宁可失去,也不愿意后悔。 林渊没少看见林音音桌子上放着五花八门的情书,偶尔还会有一杯一杯未署名的奶茶,或者是甜甜的水果糖。 它们静静地呆在桌子上等着新主人降临,然后再被新主人漠然地分发给大家。 有些男生是很勇敢的,他们会前仆后继地亲手为林音音递上情书,只为了听到林音音轻飘飘的一声:“对不起。” 李晓蕾总是笑嘻嘻地奉承林音音漂亮,气质好,超级受男生欢迎。可林渊不曾一次听到她和别人讨论林音音虚伪,做作,表面恬静都是装出来的,以前肯定整过容之类的话。她对于臆造别人和诋毁别人向来是信手拈来的,比吃饭还要频繁,比喝水还要轻便。 这种人很恶心,比垃圾还恶心,但他不可能告诉别人,因为他觉得这样做的话,会和她成为同一类人。 林音音大概知道李晓蕾的品德,因为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大声惊呼一声,然后拿起林音音用了很久的笔袋,举起来大呼小叫:“呀!音音你这笔袋都这么破了怎么不换一下?是不是没钱啦?要不我买一个送给你?” 这个时候,班里很多人的目光都会被她的举动吸引过去,大多人的时光都是无聊且沉闷的,大家乐于在这种琐事上打发掉自己闲余的时光。 林音音涨红着脸,伸出手想要拿回笔袋的动作,就好像妄图触摸到天空上的太阳。 那一刻她好像不是再大家所喜爱的“女神”。 她只是一个单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柔弱姑娘。 那只苍白无力的手距离笔袋不到十厘米,但这短短的十厘米,漆黑遥远,难见天日,像是黑洞一样幽深。 男生们都在私下决定着要给林音音买一个新的笔袋,可以买粉红色的,可以买紫色的,图案多种多样,类别万紫千红,可是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帮她把笔袋拿回来。 只需要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拿回来,然后再轻轻放在林音音面前,就可以温暖她的心。 但是很少有人能明白,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新的,好看的。 她只是想要自己的。 林渊明白,但他不敢。 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心脏上爬来爬去,而脑子里同时还有一口大钟,在耳旁一顿一顿地发出沉重的巨响。 李晓蕾从笔袋里抽出几支破旧的碳素笔,笑容更加浓烈,她把笔袋随手丢给了林音音,再把那几支笔高举过头顶,嬉皮笑脸:“咱班的男生们快看呀,音音的笔都那么破了,你们还在等什么?快行动起来!” 丑陋的嘴脸,虚伪的言语流露出浓郁的酸臭,林渊皱紧眉头。 云哥忍无可忍,怒拍桌子:“李晓蕾你还给她!” “诶呦诶呦!”李晓蕾笑意更浓,阴阳怪气地说:“王龙云你急什么?你是不是也喜欢音音呀?” 云哥攥紧拳头,愤怒而又低沉地说了句:“跟你没关系。“ 忽然抓过去的一只手,李晓蕾反应过来猛然收紧,两个人一人攥住碳素笔的一头,像是进行拔河比赛一样展开激烈争夺。 “你还给我!”林音音喊得几乎脱力。 男生们的加油声被震慑停止,这时他们才忽然顿悟,原来林音音是真的生气了。 ”李晓蕾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李晓蕾你再不还给他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对啊晓蕾,咱班那么多人都喜欢她,你也不怕引火烧身。” 义愤填膺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而这些人在刚才,其实是加油鼓劲最多次的积极分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还有意义吗?林渊想。 心中肥沃的草原上好像失了火,被人刻意点燃。 外面的操场上传来阵阵口号声,班里有一本书忽然落地,发出清脆类似于巴掌声的脆响。 视线被新的事件下意识吸引过去,门忽然被推开,班主任一眼看到站着对峙的两个女生,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李晓蕾,林音音。“她冷漠地说:“有点女生该有的样子,不懂,就问问别人。” 李晓蕾颤了颤,松开手,愤怒地坐下。 都怪她! 从她的眼神中,林渊好像可以看到有一双双狰狞的手,从眼睛里伸出来,正要抓向林音音的脖子。 到底该谁恨谁呢? 2 又是一个周末,云哥从外面买了二十罐啤酒打算在宿舍里宿醉,赵子康和刘小锋直接加入,林渊半道杀进酒局。 阳台上摆了几盘下酒菜,几个人席地而坐,从这里可以看到月亮,云哥忽然开始惆怅:“我他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高中没好好学习,这也就算了,还他妈高二就辍学。” 赵子康大饮一口,说:“云哥有故事,现在有酒,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实在不行,我帮你把林音音也叫来。” “来这我可真是长了见识,一个个才不到二十岁,心思比外面三十出头的还要复杂,何必呢?图啥?这样斗来斗去很有意思?” 刘小锋一拍大腿,深有所感:“云哥这话说进我心里去了,那周森表面上跟我称兄道弟,背地里没少嚼我舌根子,居然跟女生说我一个星期不洗头,内裤穿一个月不换,还总用他东西,他看见了?我去他妈的!” 林渊喝着闷酒,脑海里的思绪像雷雨云。 林音音肯定也是吧,她向来都是深受关注和嫉妒的对象,刘小锋都如此不堪,她那里又何止是炮火连天。 初秋的晚风已经添加了许多凉意,云哥神伤之际动手关窗,抬头看见天上有一道圆圆的光,他看得入神,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眼睛里黄白色的光,渐渐扩散,在眼前形成光晕。 宿舍没有开灯,圆圆的月亮,透过窗子,平静而优雅地散发着很干净很圣洁的光。 那束光,穿过层层黑暗,撕裂空间,毛茸茸地撒在宿舍里。 赵子康看着月亮,迷糊不清地说:“快中秋了。” 云哥回过神,拿出手机想要记录这一刻的美好,可惜摄像头里的月亮只有模糊不清的一个点。 他气得把手机拍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破手机,像素垃圾!” “云哥不是上了几年班吗?没给自己买个好手机?”赵子康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看着屏幕上的裂纹摇了摇头。 “别提了。”云哥黯然神伤,滚烫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像是雨水打在地上溅出渺小的水花。 ”之前在理发店上过班,谈了个女朋友。后来她领走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和教我的师傅跑了。” 刘小锋微张的嘴忽然闭上,眼神中凝聚悲伤。 悲伤这种东西,真的是可以传染的。它就像是往一杯清水里滴进一小股可乐,黑色的水融进清水,白色没能吞没黑色,而黑色却能污染白色。 “人呐,真是贱。”云哥喝尽最后一口酒,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他说:“为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是想要得到什么?” 地上已经没有酒了,云哥伸了一下腿,像保龄球一样撞倒一片空罐。 林渊默默站起身,说了第一句话:“还喝吗?我去买酒。”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伤疤,药物没用,但酒可以抚平。 至少是暂时抚平。 他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想喝,或许他远远比云哥更想喝。 云哥可以把自己的难过通过故事讲出来,但他不能,他的故事被悲伤填满,像是白色的坑里填上黑色的土。 无法诉说,只好用酒精汇成海洋,再把悲伤埋在深深的海洋下,最好永远都不要重见天日。 路灯微弱的光打在狭长的路上,竭力地想要把黑暗的空间填满光亮。 林渊走一段是黑暗,走一段头顶有光。 人生或许就像这条路一样,时而黑暗,时而明亮。 总有路灯想为黑暗中前行的人们照亮前方的路,只可惜只能给自己的脚下带来有范围的光明。 离开了,就什么都没了。 3 出了校门,门口停着一辆跑车,车灯大开着,像是在向周围炫耀自己的不菲。 工业区本就不那么繁华,校门口都是一些小店,有一些还没回宿舍的学生在闲逛。 跑车耀武扬威地停在路边,与附近停着的平凡小车形成鲜明对比。 前盖上放着一瓶红牛,车主戴着墨镜坐在车上,惬意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尼斯湖钓鱼。 林渊拐进巷子的时候,看到有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走到车边询问了几句,然后拿起红牛满脸笑容地坐上了车。 可能她就是车主要钓的鱼吧。 走进经常去的那家小店,林渊买了两包烟,又买了十二罐啤酒,老板熟络地往他的背包里又多塞了一罐。 细小的温暖抗衡着夜晚的秋风,林渊打了个寒战,这条巷子没有路灯,路的那头被黑暗填满,连月光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五千米下的海洋。 背包里的啤酒因为移动而来回碰撞,林渊望着不远处的正街,那里吹过来一阵寒风,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停在门口的跑车轰着油门调头,远光灯毫无阻碍地照透了漆黑的深巷。 林渊回头避开刺眼的亮光,巷子的尽头的模样被车灯照得显出面容。 那里有人打架,但又像是单方面的殴打。 跑车轰着油门走了,视线再度漆黑,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黑暗。 还是看看吧,林渊想。 他把背包放在路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那里走着,越走越近,他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和打骂声。 再近一些。 躁乱的声音忽然一股脑地从他的耳朵钻进脑海,又在脑海里发出回响。 “林音音,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告状?” “你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敢打你?” “我打架,跟你有什么关系?嗯?跟你有什么关系?” “贱!” 乌云散开,月光像是洪水蔓延进漆黑的巷子,借着微弱的亮光,林渊看到了几个男生,和一个倒在地上的女生。 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另一个女生,她仿佛在笑。 林渊认出那是李晓蕾,她那副恶心得让人作呕的样子,早已像是刻在碑石上的字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他无声而颤抖着掏出口袋里的两个打火机,下一刻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砰!”的炸响。 愤怒已经吞没了理智,可他的标签一直是怯懦,黑暗已经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将他一起吞没。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向前摸索。 更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摔炸打火机。 或许是愤怒无处宣泄,也或许是想给林音音听到暴力语言之外的其他声响。 但他这么做了,林音音也确实听到了。 参与殴打的人齐齐转身,第一秒是错愕,第二秒是愤怒。 林渊没有在乎他们的目光,他在看着林音音。 那一刻他从林音音虚弱无力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东西。 林音音想说的是:为什么。 她趴在地上,白色的衣服已经被践踏得灰黑。 像眼睛里的颜色。 038.眼前的东西可以影响太阳的颜色 视线里的巷子口是几具逐渐模糊的背影,女生在那头忽然转过身,叉着腰看不清表情,像极了夜晚闹市街角的站街女。 她好像在说:“过来呀!过来玩呀!” 比之前更恶心。 林渊很反胃,刚才是被打的,现在是被恶心的。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外表与背后两面派,像是夹着尾巴的狗。 李晓蕾这只狗很特殊,人不去找她,她会主动咬人。 转过身去,透过稀薄的月光,林音音可以看到男生脸上的青紫色。 右半脸淤重,鼻血已经凝固,像一条小河一样从鼻孔流到下巴,嘴角也挂着薄薄的血痕。 这样的红色,狰狞扎眼。 心里像是一团毛线被拆散,又被人胡乱缠绕,直到把心脏团团围住。 声音空旷温柔,清冷的空气中增添了许多暖意,他说:“你没事吧。” 样子很滑稽,但语气很平淡,修长纤弱的身影站在漆黑的巷子深处,被淡淡的光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其实一点也不滑稽。今天,他终于帅了一次。 这是第二次因为别人而打架了,第一次是被单方面的暴打,而这一次,林渊像是天神下凡,疯狂呼喊挥拳乱锤,终于锤肿了一个人的头。 可以出气的感觉真爽啊!这算是久跪的人站起来了吗?林渊想。 身上传来阵阵暖意,林音音披散着头发,悲恸地坐在墙边,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外套。 像是清冷的空气里被摆上了一台小太阳,在不远处开着低档,烤得空气都变得暖暖的。 她低下头,说:“我没事。” “谢谢你帮我,可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是为什么救她?还是为什么有人打她?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他没办法回答。 “我只是想平平静静的生活,可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滚烫的热泪从眼眶缓缓涌出,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下滑,脱离攀附急速下坠,砸在粉红色的皮筋上。 悲伤涌入黑暗,又攀爬在四肢,像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过皮肤。 林渊弯腰拾起,粉色之外是浅浅的土灰色,上面有一小块湿痕。 他轻轻抹去上面的一切污秽,嘴巴一张一张,话没说出口,全部像空气一样凝聚在嘴巴里。 没说出口的话融进空气中,再顺着气管回归身体。 还不能哭出声来,至少不能在这时候。 今天可是好不容易帅了一次! 林音音抬起头,凄美的脸上有几条长长的发丝交缠在一起,林渊很想伸手替她拨开,可是胳膊就像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行。 “我想我爸爸了。”这声音软绵绵的。 “中秋放假,你可以回去找他。” “他死在我上学的路上,死在我怀里,所以我有时候不敢想。” “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他。” 空气好像忽然开始变得冰冷,难以诉说的伤感融进秋风,吹透他的衣服,一直渗透进心脏,再通过心脏里的血液传达到自己的身体。 身体里凉凉的,脑子里沉沉的。 原来她就是当初高一上学路上遇到的那个女生。 那个喊声他还记得,凄惨的嚎啕穿透云霄,悲伤直达天际,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音音的乐观开朗原来都是假的啊,她只是不想难过,或者说是不敢难过,因为一难过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 父亲已经不在了,继而化成了放在心头的钉子。 只要一去触碰,意识便会有深深的刺痛感。 林渊麻木地挪腾身子,在女孩旁边坐下。 “给。”他把皮筋递了过去,说:“我不会扎辫子,你得自己来。其实嘛......很多事都是这样。” “你怎么不走?”林音音轻轻地拿过皮筋。 两只手轻触在一起,林渊感觉自己像是被电流席卷了全身。 他缩成一团:“你走我就走。” “那我今晚都不走呢?” “那我今晚也不走。”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外套。” 2 林渊起了个大早在操场上晨跑,一边跑一边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样的,他觉得早上的太阳很有生命力。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昏昏沉沉地活下去,人只要不死,那就该像太阳一样有生命力。 秋风很凉爽,林渊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但他却坚持不了太久,体力差是从初中就开始的**病,到了现在也一样延续了下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老爹会不会也是个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的虚弱男。 推开门,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人,林渊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脸上还是肿肿的,那天晚上他也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早上醒的时候云哥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对林渊大打出手,吓得连忙道歉。 林渊把晚上发生事情化成罐子里的酒,全部吞进了肚子里,又变成早上起床的第一泡尿排出体外。 课桌上多了一份早餐和一瓶红花油,林渊茫然地坐下,右前方是端坐着的林音音。 心里像是外面朝阳的光一样暖暖的,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林音音头也没回。 果然是她买的啊,林渊忽然呆呆地傻笑了起来,豆浆远比想象中要甜。 林音音的辫子已经重新洗过扎好,衣服却还是那件,纯白色的衣服没有了污痕,已经被洗得同往日一般光洁。 还是那朵白白净净的花。 教室里空荡荡的,林渊把红花油揣进口袋,又把吃光的早餐包装塞进桌洞里。 这些东西,他都想拿回去收藏起来。 太阳一点点上升,班里人越聚越多,李晓蕾还是蹦蹦跳跳地进班,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诶呦!你这脸上是怎么了?”李晓蕾很欠揍地大笑:“今天可不是万圣节。” 林渊再次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叉着腰站在巷子口,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光凭想象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嘴脸。 拳头在桌子下面悄然捏紧,林音音凄凉的样子重新填充进脑海。 “站街女。”他轻轻地说,松开拳头,再次翻起了书。 毫无目的地翻着,连每一页的页数都不知道。 他头也没抬,但他知道李晓蕾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样想着,林渊翻书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接着欣赏似的点头说了句:“说的真好,你说是不?” “傻逼。”李晓蕾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说的,丢下一句脏话之后气冲冲地坐回了位置。 云哥姗姗来迟,正好碰见这一幕,情不自禁对林渊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大声说:“是啊,傻逼。” 李晓蕾把刚拿起来的书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任课老师刚好进班,脆响声像是鞭炮忽然爆炸,吓得他一顿。 他把教材扔在讲台上,略有不满地说:“大早上发什么疯?” 李晓蕾是真疯,快气疯了。 上课的时候云哥坚持要帮林渊涂红花油,虽然听到林渊坚持说并不是他干的,可是他并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还会有谁会把他打成这副惨样。 毕竟他有过几次发酒疯暴打同行的经历。 云哥外表粗糙,内心倒是挺细腻,林渊有红花油,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棉签,轻轻地替林渊涂抹伤痕。 “你平时随身带这玩意?”林渊缩着头,拿起一支干净的棉签低声说。 “咳咳,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了?” “诶诶诶你别动!”云哥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引来了老师的注意。 刚进班就被摔的老师本身就很不爽,现在居然又碰见两个男生在自己的课上打情骂俏,一下子怒从心中来,于是非常粗鲁地把林渊和云哥给请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李晓蕾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师居然是个很记仇的人,然后李晓蕾也被很粗鲁地请了出去。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出门的一刹那,林渊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林音音,发现林音音也在看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掩嘴轻轻的笑。 美好的阳光普照,暖色的光透过三扇窗子涌进教室,林音音好像被阳光笼罩,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圈。 林渊知道她是在笑自己的脸,他挠着头走出教室,心里甜甜的。 心满意足地站在教室外面晒太阳,云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继续掏出棉签要给林渊涂红花油。 透过瓶子,视线里的阳光都是红色的。 像是透过早餐包装看林音音一样,感觉与平日里完全不同。 李晓蕾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嘴角挂着一抹作弄的笑。 她说:“喂!没想到你居然那么生猛。” “你什么意思?”林渊懒得看她。 “和林音音野战,够刺激的哦!” 脑子翁的一声,李晓蕾又要开始表演了,这次又是什么? 云哥忽然停下动作,手在林渊眼前猛地颤抖。 “你胡说什么?” “我胡没胡说,你问林渊就知道了。”李晓蕾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一切确有其事。 林渊低下头,心里像是被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沉闷的痛:“我没有。” “那你前天晚上和谁在一起?”李晓蕾追问。 “林音音。” “你看,承认了吧?”李晓蕾笑得更得意了。 “我没有承认,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但我们没像你说的那样。”林渊连忙解释。 “别扯了,否则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不小心摔的。” “摔的?”李晓蕾笑得半蹲:“王龙云,你信吗?” 你信吗三个子在他的耳畔轰鸣徘徊,高亢绵长的响。 云哥手上的棉签落在地上,白得像云朵的棉头已经被红花油侵地发红,像是傍晚的火烧云。 林渊不会说林音音被男生报复的事实,所以他没办法做有力的辩解。 她干净的像纯白色的花,这种事说出去,有心人一定会认为过程不会仅仅是辱骂殴打那么简单。 或许是......更严重的事情也有可能。 比如李晓蕾就是那种有心人。 云哥把视线投到林渊这里,平静的声音微微发颤:“林渊你说实话,我们都是兄弟,就算你喜欢林音音,你们那啥了,我也不会怪你。” “我真的没有。”林渊一口咬定,心里想把李晓蕾千刀万剐。 “前天晚上林渊把林音音带到巷子里想谋不轨,被我一个朋友看见了,他冲上去帮忙,头被砸出大包。”李晓蕾又添一把火:“不信我就把他叫来,你看看他头上的包就知道了。” “哦对了,林渊脸上的伤就是被他打的。” 脸上忽然被重重锤了一拳。 周围安静了下来,林渊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变得灰暗模糊,像是雾霾扩散。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人。 他们善于嫉妒,他们瑕疵必报,他们见不得任何比自己好的人好。 恶心。 云哥咬着牙,漠然地盯着地上的林渊,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他相信了。 恶意从地板上弥漫扩散,顺着墙壁攀上屋顶,藏到了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看不到,抓不到,但切实存在。 “要打架,滚远一些打!”老师从门口冲出来大吼一声,然后又缩进教室。 林渊呆呆地盯着屋顶,已经无力辩解。 或许已经没法辩解。 因为这种事,云哥宁可相信李晓蕾。 039.恰好喜欢你 操场的跑道弯曲绵长,薄薄的黑暗中有些地方人头攒动,有些地方无人停留。秋风徐徐地来,卷起落叶飞上天空,不一会又悄然落下,像是一场金黄色的雪。 枫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支枯瘦狰狞的树杈挣扎着伸向天空,宛如一双双欲求不满的手。 树下的塑胶跑道上已经被落了一层厚厚的叶,踩在上面的感觉软软的,会有“咔嚓咔嚓”的脆响。 男生在落叶上来回走动着,金色的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下,空间一点点暗了下来。 女生最先说话:“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林渊停住脚步,抬头说:“李晓蕾巴不得我把话说清楚,她只要添油加醋起来,你就臭了。” 今天的最后一抹阳光在林渊额头上悄然退散,周围陷入真切的暗。 林音音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面前男生的模样,眼前只剩下模糊。 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是运动会上的接力赛跑,亮光在操场上围成一个椭圆,继承阳光照亮了盛秋的凄和美。 面前恢复了些许光亮,林渊脸上的青紫色也重新醒目。 “随她怎么说,谣言你阻止不了的。”林音音捡起一片叶子,一点点撕成碎片:“她那种人,总有办法诋毁别人。” “不考虑转学?”林渊算是出了个主意。 林音音轻轻摇了摇头,说:“学费是我弟弟打工挣来的,我转学了,他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你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吗?” “嗯,他今年17岁,我爸走的那年,他就辍学打工养家了。”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血管脉络里被人堵上了棉签,血液全部堆积在心脏,超负荷一样跳得更加剧烈。 他说:“这样的话,我就更应该帮你了。” “你现在和王龙云说清楚,你们还能是朋友。”林音音说:“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吗?林渊想,这种事情他是不会让她一个人扛着的。 这些年来,总归是成长了很多吧,如果是以前或许真的就撒手不管了,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事。 “我最多损失一点名声,没关系的,但你不一样。” 林渊说:“有多少人巴不得你出丑,她们可以毫不顾虑地夸大事实,然后再把自己编造的内容卖给喜欢你的男生。” 没有人从这里经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一阵微风卷起叶子的沙沙响。 可以感受到的温度,只有面前这个男生散发的微弱的暖。 “心真黑。”林音音觉得自己嗓子像是被卡住,仅有一小部分声音能从缝隙里钻出来,再逃进林渊的耳朵。 心脏被黑暗团团围绕,黑雾冰冷得像冷藏库里的白烟,风一吹几乎就可以结成冰。 比寒冬凛冽的风还要冷的,是心里的温度。 林音音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可我不记得有招惹过她们。” 林渊反复揉搓着手,目视着不远处腾飞的枯叶:“她们就是嫉妒你,觉得你很被男生喜欢。” “或许喜欢你的男生中,就有她们喜欢的男生。” “那如果我们在一起呢?” 林渊不假思索:“如果我......“话没说完忽然瞪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人抓住疯狂摇晃,他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说什么?”林音音平静地强调:”我说,如果我们在一起呢?“ 林渊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了云朵里,使不上力,然后又从云端跌落,途中变成***砸进深海。 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在大海上回荡,声波卷起几十层楼高的惊涛骇浪。 不过这倒是个主意,如果林音音有了男朋友,或许真的能让很多人不再喜欢她,也不再尝试去和她表白。 林渊深呼一口气:“你确定要这样?” 林音音上前一步,点头说:“确定。”她把身子前倾了许多,林渊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因为我恰好喜欢你。” 这一刻好像秋去春来,万物生长复苏,更远的地方,冰川也开始融化,北极熊在薄薄的冰面上逃窜。 心里的嫩芽不经意间开出花朵,再把灰色代替。 2 云哥苦着脸坐在一边,托着腮叹着气,说:“我他妈祝你们久久。”“靠!”云哥一脸痛苦,看着林渊的脸直摇头:“怎么女神都偏偏容易被你这种屌丝搞到手?” “你看看你,诶呀!”一只手在林渊面前指指点点,他强忍住笑,说:“那事儿你相信我了?” 云哥白了他一眼,说:“谁他妈会和想**自己的人在一起?” 林渊爽朗地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大改:“中秋外面饭店随便挑,我等你宰我。”他勾住云哥的脖子,”林音音也去,把咱宿舍的几个都叫上。“ “滚滚滚!”云哥推开他,不耐烦地说:”我们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要宰就今晚,周末你俩过二人世界去。” 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他妈对她好点,要不老子干死你。“ 痛苦地打开电脑,云哥决定不再思索这些忧愁不满,宏伟的召唤师峡谷一定可以解决一切烦恼。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云哥秒选了亚索,嘴上还在控诉,林渊不打算阻止他寻找快乐,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家饭店,定了个四人桌。 “他俩中秋回家吗?”林渊把手机扔在床上,翻身躺了上去。 “子康和小锋一个家在东北一个家在西安,那么远,除非你用火箭把他们送回去。”云哥双手疯**作,神情专注,“你要是想叫他俩陪你的话就省省吧,单身狗有单身狗的尊严。” 林渊仰起身子正要说话,宿舍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赵子康一身运动装,热火朝天地冲进门大喊:“兄弟们我脱单啦!” “你他妈嗑药了?”云哥一脸不满,继续操作,“你脱单就脱......”亚索战败牺牲,云哥五雷轰顶。 他猛地转身:“你他妈脱单了?!” 赵子康笑着搂住云哥肩膀,说:“林渊都脱单了,我当然不能落后。”他看了一眼云哥的战绩再次补刀,“就算你玩亚索零杠十三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们还是好兄弟。” “你懂个锤子!我这叫快乐!”云哥推开赵子康,继续操作复活的亚索。 “快乐?你上次怎么说的?玩亚索死什么来着?”赵子康咄咄逼人。 可怜的亚索再次阵亡,云哥选择光速退出游戏,逞强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就算你们俩都脱单了,还有小锋陪我,他才是真正的好兄弟。“他依次指了指林渊赵子康,竖起中指。 “你们,low!” 赵子康十分诧异,换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我女朋友就是方倩介绍的啊,哦对了,方倩就是小锋女朋友,在一起一个月了,怕打击你就一直没说。“ 林渊彻底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云哥勃然大怒,手舞足蹈,暴吼:”叛徒,你们都是叛徒!“ 云哥直到现在才明白,单身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自己单身。 强壮的身体弱小的灵魂,迫切地拥抱希望却被希望一脚踢开,云哥心态大崩,提出绝交。林渊瞠目结舌又听他开出条件,除非给他介绍女朋友。 赵子康掏出手机,大义凌然,表情像是在说一切有我。 云哥弱弱地坐在一边听赵子康打电话,没一会他放下手机,容光满面:”搞定了,小锋他女朋友说给你介绍一个,中秋放假安排你们见一见。“ 就像是回到基地泉水一点点恢复血量的舒爽,云哥打开电脑,发现号被封了。 没关系,完全没关系。没了号还有女朋友在向他遥遥招手。试想凛冬初雪,两个人漫步在学校操场,女朋友说好冷,云哥脱下羽绒服不由分说地给她套上一层厚厚的保障,深情谈吐,“现在好些了吗?” 那一刻好像天使降临,圣光加身,女友的眼神中充满爱恋,男人魅力爆棚!云哥越想越向往,果断卸载了英雄联盟。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云哥这一手操作看起来具有重大意义,与先辈传下的道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他好像忘了只是见一面,成与不成虚虚实实毫无定数,只是云哥被自信的光芒笼罩,林渊不忍打击,于是违心鼓励:“云哥一定行。“ 一宿舍人轰轰烈烈地陷进了爱情的坑。 3 关了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四个人乐呵呵地坐在阳台喝啤酒,这次搬了整整两箱,完全不需要中途再差人出去买。宿管阿姨那是个大关,云哥突发奇想用纸箱子装啤酒再用厚衣服铺上去,宿管阿姨没有起疑,还说母爱真伟大。 喝到一半忽然发现没有下酒菜,赵子康唉声叹气从枕头下面摸出两袋辣条:“明天中秋,今天居然乌云密布!” 刘小锋不动声色地拿走其中一包,说:“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林渊居然找了个班花当女朋友!” 云哥心中滴血,这乌云恰恰能代表他的心情,一时间抛开明日将要会面的激动,转念继续攻击:“美女居然可以配屌丝!” 岂有此理有完没完!林渊怒火冲天,抢走赵子康手里的半包辣条泄愤,转移话锋:“明天游乐园,完事看电影?” “不不不,过时了。”赵子康说:“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蹦迪。“ 云哥好像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表面淡定内心挣扎。刘小锋略微思忖之后发表意见:“这次我站林渊这边。” 如此一来比分二比一,赵子康把希望寄托在云哥身上,眼睛里闪闪发光,结果忽然发现他好像的确没有选择的权力,失望摇头:“要不后天去蹦迪?” 刘小锋一言不发地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一盒自热火锅。赵子康不甘示弱,也从柜子里拿出几袋牛肉干,瞬间遭到哄抢。 林渊没参与,抽身撤出战场,站在宿舍外的走廊里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声音很沧桑:“喂?哪位?” “喂李叔......我是小渊。” 李洪杰很惊喜:“小渊?你怎么换号了?” 林渊吞吞吐吐:“刚换不久。其实......那个......李叔我谈恋爱了。” 李洪杰更惊喜:”这是好事啊!那姑娘怎么样?“他说完忽然明白过来,“噢噢,钱不够是吧,没事我有钱,你看看要多少?咱可不能亏待人家。” “李叔我能不能动我那个钱?”林渊咬牙问。 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又传来声音:“不行,那钱等你以后结婚再用。没事你别担心我,我有钱。” 我有钱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渊心里,发出阵阵的刺痛。 没了工作,哪来的钱? “两千。”林渊觉得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两千啊。”李洪杰再次沉默了一会,说:“小意思,我这还有几万块钱的存款,你不用太担心。” “好好对人家,放了寒假方便的话带她回来给我看看。” 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林渊颤抖着放下手机。 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在自言自语:“等我结完婚还你,十倍百倍还你。” 要还的不止是钱,更多的,应该是其他方面。 040.冷暖 1 四兄弟喝多了酒集体睡过头,云哥像是惊雷一样的惊呼把林渊吵醒,摸索着拿过手机一看,完犊子,上午九点。 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半,未接电话整整十五个,平均两分钟一个,林渊感觉心脏像是直接被一刀砍成两半,一般凉一半热。这还搞毛线,全完蛋。 妥妥的声名不保啊!第一次约会就迟到,还是男生集体迟到。林渊脑子一片混乱飞速穿衣翻身下床,云哥还在大喊“坏事啦”,伴着一阵鬼哭狼嚎,林渊第一个完成洗漱任务,冲出门的时候几个人还在慌乱地穿衣服。 留下一句“各位好自为之,大门口等你们”,林渊身影快速消失。身后传来怒骂,简直开玩笑,这种情况当然果断选择置之不理。 林音音站在宿舍区门口扣着手机,脸上倒是没有特别愤怒的情绪,林渊小心翼翼地上前,吞了口吐沫,神色十分僵硬:“抱歉抱歉,我......” “没事,我也刚下来。”林音音轻轻地伸出手帮林渊把皱巴巴的衣服整理好,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角居然还塞在裤子里!脸红得像晚霞,心暖得像摆在餐桌上的包子。 林渊感动得险些落泪,林音音牵起他的手,柔柔地说:“等会儿吗?” “等......等会吧。”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和女生牵手,心情像被炮轰,林渊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偷偷看林音音的打扮,半天得出结论,好看! 呆呆傻傻地站着,半天没想出话题。心想尴尬啊十分尴尬!林渊企盼迟到三人组快些赶来以挽救尴尬的局面。云哥像是应声而来,从拐角现身,奔跑大呼:“来了!” 太帅了!林渊第一次觉得云哥原来长得这么帅!刘小锋和赵子康紧随其后,大家都是一个班的,气氛通过说笑烘托得热火朝天,林渊毫无疑问被嘲讽得一无是处,可是他的内心就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开心。 在他看来,一切诋毁他的语言都充满了浓浓的酸味,还是柠檬酸。 闲聊了一会,又下来了三个女生,手里都拎着包。赵子康和刘小锋同时亮出怯懦的微笑迎上去拿包,云哥尴尬杵在原地像一根木头桩,林渊小声给她打气:“云哥上云哥上!” “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云哥呆头呆脑不知所挫,林渊被一句话问懵,阿西吧你该说什么还用得着别人教? “不知道说什么跟过去学啊!看看他俩怎么做的!”林渊急得跺脚,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云哥一本正经地看了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于是十分有气场地走过去想帮女生拿包。文文静静的女孩被吓住,捏紧包带往回拉,云哥也拉,女生又拉,云哥更使劲,女生失败了,包被夺走。 最可怕的是,云哥用最后一把力的同时还说了句:“拿来吧你!”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站在旁边的几个人看得如同雷劈,难以置信写了满脸。 林渊捂脸不看,顿悟地说了句:“怪不得他前女友跟别人跑了。” 林音音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捋了捋头发,说:“这事悬了。” 女孩几乎被吓哭,这人抢了包还不跑,心里慌得不行:“你......你想干嘛?” 云哥开始脸红:“帮你拿包啊。” 赵子康十分恼火,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介绍来的是个神经病,急忙打圆场:“云哥就这样,太热心没啥心眼,陈念你别在意哈。” 文文静静的陈念心也软,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直是直了点,但挺热心的。” 林渊眼前一亮:“有戏?” 林音音反驳:“绝对没戏。” 赵子康没再管他俩,拉着部队过来介绍。女生之间的话题总是很多,方倩说化妆品,林音音不懂,方倩改聊穿衣搭配,林音音还是不太懂,可能对于她来说,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衣服,怎么穿都一样,能保暖就行。 林渊心里像被手术刀轻轻地划,一道口子冒出一股血,方倩彻底放弃这些,改说游乐园设备,林音音还是没能插上话。 方倩极度惊讶,说:“你没去过?” 林音音轻轻点头,面色潮红:“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一直没机会去。” 林渊脚趾紧紧抓住地面,握着的手微微发紧,脑海穿越山峦叠嶂层层人海来到商场,里面是一片一片万紫千红的衣服,意识贴近,价格标签上一后面跟着三个零。 心里阵阵的疼,几乎是要被挤成一团,伤口增大,血哗哗往外流。 妈的,真贵! 2 刘小锋站在路边伸手拦车,他女朋友在旁边重重拍打后背,距离有些远听不清说什么,但尺度明显超过打情骂俏。 “方倩又在闹什么?”赵子康偷偷朝那里瞟,一辆出租车停在刘小锋面前,他向后面挥了挥手,让女生先上车。 方倩气愤地坐上了副驾,手伸出窗外,刘小锋微微一愣:“又要干嘛?” “给钱啊!”方倩大眼瞪着他,丝毫没给留面子:“你不会是连车费都让我们女生掏吧?” 司机师傅微微叹了口气,一副很懂的样子开始煽风点火:“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跟女孩子出去玩,怎么能让人家掏车费呢?” “不是......”刘小锋急得不知道说什么,连忙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方倩看都不看,“不够!” 刘小锋彻底呆住,伸头问司机:“到游乐场多少钱?” 司机歪头想了想,身后一只白嫩的手擦着刘小锋的耳边经过,手上捏着一张红色的钞票。 “一百够吗?”林音音绕到车窗前。 林渊大惊失色上前拦住,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百送了进去,拉住林音音说:“没事你别管,有我呢。” 林音音摇了摇头,轻轻咬着嘴唇:“我爸爸也是出租车司机。” 懂了什么都懂了,她这是思父心切,林渊心疼地拍拍她后背,附耳安慰几句把她送上了车。 司机师傅一听拒绝找钱顿时大喜过望,笑容可掬地收下钱带着女生先走了,刘小锋满面愁容:“你不用这样,真用不了这么多。” 林渊神神秘秘:“这钱该花,算是填上心里的空洞。” 赵子康似懂非懂,上前拦车:“为自己的心买单?” 窗外风景向海浪退潮一般向后涌去,出租车飞驰在路上,刘小锋两眼迷茫,云哥发现端倪悄声问他:“有事你就说。” 刘小锋微微一晃,像个摆钟:“我没事,真没事。” 光是看起来就十分违心,云哥不信,继续追问:“不说就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好一个道德绑架,真为人所不耻也,林渊刚要说此言不妥,刘小锋屈打成招:“本来说好这次和方倩aa,刚才她又变卦,说什么也不肯掏钱。” “又不是夫妻关系凭啥不掏,我建议不能惯着。”赵子康这话已经声名自己也很穷。 云哥后知后觉:“门票多少钱?” 游乐园是林渊出的主意,钞票工作肯定早就做好,想也没想就说:“成人票350全天。” 云哥当机立断:“我忽然想起来我号解封了,我要下车!” 这话被完全忽略,赵子康小心翼翼地问:“小锋,你是不是钱不够?” 刘小锋点了点头,难堪地说:“方倩这人别的地方都好,就是有点虚荣,我攒下的钱一个月就在她身上花完了,生活费都难保障。” 赵子康一言不发,拿出手机转了两百过去,刘小锋两眼通红正要道谢,赵子康摆摆手:“我就这么多余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你先拿着,以后有钱了再还不迟。” 云哥最哭穷的也转了一百,还发表起了感言:“恋爱还是要好好谈的,你女朋友资源多,我能不能脱单就指望她了。” 林渊最后奉献,昨天李洪杰在两千的指标上多转了一千给他,资金倒是勉强充裕,就默默转过去两百,然后继续歪着头看窗外飞流而过的风景。 外面沧海桑田,车里温馨无话,遥远的记忆附着目光打在窗外的宾利上,出租车实现超车,宾利越来越远,记忆也随着车身渐渐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钱确实交不到真心兄弟,但能帮到真心兄弟,赵奇是这样的,林渊也变成了这样。 曾以为像他那样的豪门子弟有很多,像是身处云端。而普通人奔走大地忙碌一生,只为艰苦又平凡地活着。 但随着经历的步伐越走越远,林渊忽然发现,大家其实都一样,都是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快乐也好不快乐也罢,缺钱也好有钱也罢,大家从本质上看都是一样的。 有为钱发愁的事,有为感情发愁的事,都是肉做的,挨一刀都会或伤或死。 刘小锋在宿舍微信群里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车里没人说话,收钱的人说不出感激的话,施财的人不需要感谢。 大概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关系。你帮了我,我只需要在心里感谢你,而你也并不会太过在意。 3 出租车在游乐园附近停下,几个人穿梭车流步行过去,门口停不了车,路上的车就像是搬家的蚂蚁大军一样,堵得太死。 十多里路司机师父只收了四十块钱,一个人还免费送了个月饼,下车时还送上祝福:“中秋快乐,祝各位学业顺利“。 几个人都深受感动,纷纷回敬了句祝福。 善意其实一直存在于世间尚有人际的每一个角落,它就像是生在墙角尚未绽放的花朵,一样会经历风吹日晒,你平时或许不会在意,但当你在意到它的时候,花已经开了。 几个女生站在门口蹦蹦跳跳地招手,男男女女重新会晤,方倩像是被开导明白了,不再缠着刘小锋给她买票,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给你转过去。” 刘小锋自信回归:“不用,我有兄弟。” 林渊主动了许多,上前牵住林音音的手:“这次你只管玩就行了,结束我带你去买身衣服。” 小破孩长大了,林音音也不小,想了想说:“衣服就算了,没关系的,我有。” “算是一件礼物,你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平时也能经常想起我对吧?” 林音音默然低头,半晌低低说了声谢谢,谁也没听到的谢谢。 刘小锋拿着身份证排队买票,队伍拍了半个小时,期间云哥依旧不愿死心,一会儿问陈念吃不吃糖葫芦,一会问陈念渴不渴饿不饿,对于这些她统统礼貌谢绝,毕竟第一印象属实不太好,车上几个女生也跟她说了,就当是这次领略一下直男的擎天光辉。 可怜的云哥因为好意夺包,不经意间居然成为了陈念挑选男朋友的对比工具。 今年的中秋天气不太好,天色昏昏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但民众们的热情可不会因为天气而熄灭,大军赶着开门的第一瞬间涌向游乐场检票口,像是奔流不息的大河。 林渊拉着林音音被人群挤到一边,站住脚跟过来才发现与刘小锋他们脱节。这可完球票还在他那,匆忙间抽手从口袋里摸手机,摸了个寂寞。 心里一凉,赶紧摸摸其他口袋,又摸了几个寂寞,心里变成冰块,手机没了 041.雨,光 1 林渊深吸一口气,气卡在喉咙里,他感慨原来心痛到无法呼吸是这种感觉。高三新买的手机,这才用了一年多就光荣下岗,新下载的游戏还没来得及打,手机存的联系人还没来得及备份,意外忽然发生,真叫人猝不及防。 林音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柔柔安慰:“先用我的,找到他们,手机只好出去再买。” “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我发誓。”林渊痛苦地拿过手机登上微信,给刘小锋打了个微信通话,游乐园这种地方貌似对于他来说命格相冲,一来就出事。 人流涌进入口,刘小锋在检票口附近遥遥挥手,林渊挂断电话归还手机,忽然发现这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心里疼上加疼。压住念头不去想,带着林音音一同向那里走。 脸色黑黑的,哪怕身边有朵花,云哥调侃他:“行啊你,出来玩还赔个手机,心情怎么样?” 林渊怒火中烧,这行为与朝着潲水管道扔炮仗的行为无异,砰的一声林渊心态爆炸,发起反击:“等你有女朋友了再来跟我说话,现在的你还不配。” 云哥目瞪口呆如遭惊雷,检票小妹看不下去吆喝一声:“你们还玩不玩啊,都等你们呢!” 赵子康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本身就只有三条过道,几个人堵上一条,后面积压着十几条领着女朋友的大汉在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惊慌之余心道夺妻之恨恐怕也不过如此。 连忙检票入场,远处摩天**放异彩高耸入云,近处过山车惊险刺激惊叫声连绵不绝,阴沉的天空洒下淡薄的光辉,却被更底层的灰云挡尽光线,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艳丽的色彩,全是一样挂着灰色的笑,像是被灰色的光笼罩,和云层之下的天空融为一体。 空气中淡淡的清冷,但人很多,气氛足够火热。 游乐园面积很大,云哥拿着地图在前面引路,几对情侣在后面缠绵,林渊很喜欢现在的感觉,如果不是丢了手机,现在应该是他悲催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林音音察觉他的忧愁,给出惊喜:“等结束出去,我送你一部手机。” 林渊心若暖阳脸色慌张:“不用不用,钱你留着,加强一下伙食。” 林音音继续坚持,浅浅呢喃:“我弟弟刚发了工资,钱够用。” “我的也够用。” 谁也没再保持坚定,双方同时哑火。云哥带头拐进小道,郁郁葱葱的竹林整齐排列,如果今天有太阳的话,人从这里经过,应该会在身上映出一道道竹影。 林渊心里五味杂陈,听到走在前面的方倩说:“以后找男朋友呀,必须要找有钱的,那样才舍得对你花钱。” 陈念扶了扶眼镜,迎合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岂有此理,什么垃圾思想真是误人子弟,林渊对方倩的印象一下子从平地跌到低谷,没忍住小声碎了一句:“就这种人,小锋是怎么看上的?“ ”她......她也就这点不好,其余的地方,其实也热心的吧。”林音音的声音更低。 “你不会被她洗脑了吧?”林渊忽然开始担忧,后悔让她们坐一辆车。 林音音忽然放慢了脚步,前面的人走的越来越远。 第一滴雨水滴落,林渊抹了一把额头,天空开始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冰凉而又毛茸茸的触感像是喷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上午的天色像是傍晚一样昏沉,刮来一阵风,竹叶来回摩擦沙沙作响。 “什么破天气。”林渊吐槽一声,心情被天气影响得很糟糕,拉住林音音想快些走,却根本拉不动。 他诧异回头,林音音脸上已经有些湿漉漉,洁白的皮肤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渍。 轻轻开口,微微低着着的头有些让人看不清表情:“你要了我吧。” 打雷了吗?好像没有吧?林渊后撤一步,身体一颤,这句话像子弹一样打进胸膛,发出剧烈一震。 “你说什么?”林渊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片刻后他确定一定是听错了。 林音音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没发出声音,根本听不清后续的话。 走在前面的刘小锋终于意识到有严重掉队的人,回头大喊:“快点!要下雨啦!” 林渊回过神来,转身答应:“知道了!马上就来!” 一颗泪珠融进雨水滚滚滴落,林渊意识到不对,拉住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关系,我弟弟生病了,没什么大问题。”林音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担心他。” 2 云哥坐在休息区的板凳上气得摇头晃脑,点上一根烟破口大骂:“我去他妈的,这破天气是拿老子寻开心吧?昨天不下前天不下,偏偏今天下,好不容易玩一次,几百块钱白扔了!” 陈念对他的好感度瞬间从0降到负100,脑海里回荡着方倩说的那句找男朋友准则,本来还将信将疑,现在被一番粗鄙之语在心里数次演化成一部生动形象的影视资料,而内容就是那些话。 一个几百块钱白扔了的人就气得不顾惜自己形象的人,在一起了能对她好吗?设想一下如果是个豪门大少,几百块钱扔出去比喝水还轻松,甚至还可以用人民币做成一束玫瑰,在五星级酒店当着满桌子山珍海味向她示爱。 这就是差距,不过也是幻想。 抱有不切实际的梦,并把它当成毕生理念的话,终有一日现实会让她吃尽苦果。 方倩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从进游乐园伊始就始终与刘小锋保持着距离,起初主动掏钱林渊还以为她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没想到其实是预示感情崩塌的前兆。 刘小锋湿漉漉地从外面走过来,一言不发,找云哥要了一根烟点上,几个人都看着他沉闷不语。 云哥率先忍不住,问:“方倩呢?刚才你俩不是一块出去的吗?” 刘小锋深吸一口烟,白雾从鼻孔嘴巴里缓缓冒出,像是天上的云。 “她走了。”刘小锋看着呆呆的陈念说:“哦对了,她让你去游乐园门口找她。” “哦。”陈念糯糯地答应,撑开刚买的伞走出休息区,身影融进奔走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你不走吗?”刘小锋又说。 张欣怡摇摇头,抓紧赵子康的胳膊,说:“我不走,我干嘛要走?” 赵子康狐疑地问:“你们......” “结束了。”刘小锋站起身,身上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现在你还走吗?” 张欣怡大吃一惊,不过还是摇头说不走,态度坚定。 看来不是一伙人,林渊松了口气。 好像每个人都挺沉重的,刘小锋转身进店吆喝:“老板,有酒吗?!” 秃秃的老大爷佝偻着腰,后背驼成小山峰,敲着木棍朗声说了句:“开玩笑,你家游乐场卖酒?” “操!”刘小锋心里憋着一口气,仿佛只有高声痛哭,和雨水比谁能产水才能彻底发泄情绪。 林音音拘谨地坐着,修长的双腿并得很拢,低着头不说话,什么也不看。 有问题,必然有问题,林渊很想问,可是她那副样子就表明了态度:你不要问我,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云哥贴着他安慰:“兄弟,天涯何处......” “没事你不用说。”刘小锋打断他,“分了正好,我没什么可以供她消耗的了,外面的富二代可以,这种垃圾,就让给他们了。” “没什么好心疼的,你说是吧?” 林渊分神安慰:“随手丢个垃圾,哪有心疼的道理。”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刘小锋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你们接着玩,不用管我,我回去冷静冷静就好了。” 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头顶的棚子上,发出沉沉地,毫无节奏地响。 转身钻进雨幕,擦着很多人的肩膀离开了现场,林渊只能看到他悲凉的背影,像是失去一切的伤感和悲情。 负面的情绪从他的身体里积满溢出,再被雨水反复冲刷,泪水和悲伤同时流入地面,地上的水坑映射出奔跑的身影,林渊怔怔地看,脑子里麻麻的,像是喝了一大口麻油。 云哥想了想,扔掉手里抽了一半的烟,说:“我过去看看,你们等消息吧。”他也冲进雨中,休息区转眼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我们......”赵子康不太方便说话,毕竟自己女朋友就是方倩介绍的,通俗来说就是媒婆,哪怕媒婆再不好,他也不能转头就去点评什么,毕竟她也切切实实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女朋友。 张欣怡微观洞察,及时表明立场:“我跟方倩关系其实一般,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朋友。” 店主老大爷慢慢悠悠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地上的烟头怒不可遏,张扬大吼:“谁往地上扔的烟头?罚款五十!” 3 下午四点,雨停了。 赵子康带着张欣怡去了餐厅吃饭,在休息区缩了一天,不管是身体还是手机,都早就没电了。 尽管游乐园里的部分伙食实在一言难尽,就像是火车上的快餐一样无色无味,可对于饿到极致的人来说,就算是大白馒头也能吃出个酸甜苦辣咸味来。 甚至十个馒头就可以拼成一桌满汉全席。 林渊没去吃饭,带着林音音赶上了最后一班摩天轮。 也是托了雨天的福,否则以上午入园人数来推算,他们想坐上摩天轮应该要排个半个小时左右的漫长队伍。 他们换换上升,摩天轮整体像是风车一样悠悠旋转,节奏缓慢有序,很快就超过了游乐场绝大部分设施的高度。 天空上暗暗的,以往从这种高度可以看到的地方,现在已经并不那么清晰了。 太阳始终藏在云朵里,像个古代静卧闺中的妙龄女子。 林音音垂耸着脑袋靠在玻璃上,表情难看又虚弱无力,林渊看得揪心。 他如坐针毡,终于问出口:“你怎么了?” 林音音很轻微地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弟弟生病了,我就是很担心他。” 林渊站起来,轻轻捋着她的头发,“严重吗?其实我……可以帮到你的。” 林音音没回答,他连忙补充:“如果是钱不够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林渊的声音很轻,但很自信,“我可以帮到你的。” 她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没事,真没事,你别问了,我求求你不要问了。” 林渊彻底慌了神,已经开始求了......吗? 乌云开始渐渐退去了,让出一抹金色的阳光。 扭过头去,一缕阳光穿过七色斑斓的彩虹,恰好照在他的脸上。 “你看。”林渊说:“有彩虹哦。” 林音音挪动视线去看,那道彩色长桥仿佛触手可及。 摩天轮的最高点到了,彩色的光,就在身边。 042.暗 1 中秋节过去不久,林渊去探望了一次林音音的弟弟。 他躺在一件小小的出租屋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意识模糊。林音音给他倒水,回头说:“坐吧。” 林渊把旧沙发上杂七杂八的药轻轻腾挪到一边,坐下问:“怎么回事,不是病的吗?” 屋子里充斥着奇怪的味道,刺鼻难闻。屋子很小,看起来很久没人收拾,酒罐烟头丢了一地,边上还有至少半个月前没吃完的外卖,味道发馊。 林音音把水杯放倒到一边,轻轻地帮男生把被子盖好,听到男生弱弱地喊了句:“姐姐,怎么没上课......“ 她轻轻握住男生的手,忍住眼泪,“今天放假,你刚从医院出来,快休息吧。” 男生艰难地点了点头,歪着头合上眼睛。 林音音走到林渊旁边,轻轻拉起他的手,说:“前段时间下班,被人打的。” 林渊心里翻江倒海:“医生怎么说?为什么出院?” 一颗颗泪珠滚滚落下,林音音无声地哭,林渊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她说:“情况很不好,内脏伤得很严重。” “没有钱了,存下的钱都用掉了。”她有气无力,声音里藏着不想表露的绝望,“只能出院,我求过爸爸之前的朋友了,他们答应帮我们,但要等等。” “我已经请了一周的假,打算留下照顾弟弟,直到他住回医院。” 眼泪落在林渊手上,温热的触感流边全身,痛得像刀绞。 他银牙紧咬:”我有钱,我帮你们。” 那钱虽说是要留到结婚的时候,但人命和结婚哪个更重要,他拎得清。 他认为李洪杰知道情况之后,也一定不会生气。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情况。”林音音说:“叔伯们已经答应帮我们了,钱,你自己留着。” 林渊坚持想说自己其实很有钱,但林音音伸手堵上了他的嘴,下了逐客令:“我弟弟要休息,我要照顾他,你先走吧。” 昏黄的日光灯照亮有限的空间,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男孩躺在床上虚弱而又痛苦的低吟。 身边都是悲惨的味道,腐烂,发臭。 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他说:“好。” 林音音把他送到门口,挥手告别,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滴落,林渊半路回头,轻轻地喊:”如果钱不够,一定要告诉我,你相信我,我有办法的。“ 她点了点头,退到屋子里,关上了门。 这片居民区住的人其实很多,晚上七点大多人还在外面忙碌。 天色已经黑透,空中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像一颗黄色的乒乓球。 走过长长的,泥泞的土路,前面不远就是公路,林渊看过去,最近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黄毛青年。 他向林渊招手,喊着:”林老三。” 2 一月末,学校放寒假。林渊正准备订火车票回家,忽然想问问林音音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去,就发去一条微信,那边很快回复。 她回的是:不了。 没有了后续,林渊只好给自己订了一张票,又给李洪杰打去电话,发现打不通。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林渊感觉莫名其妙,查验了一边,再次拨过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反复确定电话没记错。这就非常奇怪了,李叔自从没了工作,打电话都是很快就接,就算没听到也会及时回复,可是这一次手机直接关机。 林渊有些傻眼,倒也不至于担心,李洪杰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但还远远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收起顾虑,继续埋头收拾东西。 云哥贼头贼脑地凑过来,帮林渊把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悄悄问:“你俩感情出现危机了?” “没没没。”林渊把刚才乱塞进去的衣服折叠整齐,慢慢悠悠,“只是他弟弟受了伤,不过前段时间她和我说过,已经没事了。” 云哥一屁股坐在床上,身子倾向林渊,声音更小:“那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林渊抬头,感觉莫名其妙,“我能做什么,不过......”他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你确定?”云哥继续追问。 “你什么意思啊?”林渊意识到不对劲,心里发慌,“你要是知道情况就赶紧说,别藏着掖着卖关子。” 云哥蹙眉轻咳两声,忧虑地说:“我听班上两个女生说......说......” “诶呀,这事它真不好说。”云哥摇头放弃。 林渊合上行李箱,眼睛瞪大:“你快说呀!我好歹也是她男朋友!” “唉!那我可就直说了。”云哥再次确定左右没人,压着嗓音说:“那两个女生说,她们经常看见林音音在卫生间里干呕。” “就这个啊?”林渊大松一口气,“她跟我说过,她胃不是很好。” “原来是这样啊!”云哥也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我也就是随便一提,毕竟那俩女生瞎议论,说她可能是怀孕了,我想着这种事总得给你透露透露。” “怀孕?怎么可能,我又没碰她。”林渊说完呆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下雨,林音音低头对他说:“你要了我吧。”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听清,或许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可怕的想法像海浪一般涌来,灌满整个脑海。 林渊踢开箱子,疯了一般向外跑去。 “我弟弟病了。“ ”你别问了,我求你不要再问了。” “我没什么可以供她消耗的了,外面的富二代可以。” “她其他方面其实也挺热心的吧......” 这些话,有联系吗? 果然有联系吧? 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林渊一脚踩在台阶上滑倒,忍住疼,来不及拍衣服,爬起来继续跑。 他忽然看到有一个熟悉的女生刚刚从女生宿舍楼出来,冲上去拦住她,呼哧呼哧地问:“林音音呢?林音音在哪?” 女生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白了他一眼:“她已经走啦!早上就走了。” 林渊感觉自己像是窒息,心脏加速跳动,脸上一根血管凸起,像是趋附在脸上的毛毛虫。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想给林音音打去电话,手指冻得僵硬,控制起来有些麻烦。 终于找到了,他点了拨号。 又是熟悉的,毫无感情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so y......“ 不可能!林渊再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so y......“ 一个人站在雪地上,周围不时有拖着行李箱经过的学生。 脑子空空的,好像这里除了他之外,全部的事物都陷入深深的地下。 他又试了几次,失败,他又给林音音发去一条微信。 一个红色的叹号,林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事情,好像真的严重了。 灰白的天空,凌冽的寒风,林渊深深打了个寒战。 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3 刘小锋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说:“我托人问过方倩了,她说她是给了林音音那个富二代的联系方式,但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去她妈的,真是人渣!”云哥大怒,林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背,平静地问:“为什么给她?她为什么收?” “她说林音音那时候跟她们在车上聊天,提过自己弟弟被人打住院的事,治疗费很贵,她交不起,所以方倩就给了她联系方式,让她去碰碰运气。” 刘小锋脸色古怪,声音很低:“至于碰碰运气......大概是看看能不能被富二代看上,然后给她钱,让她弟弟治疗......之类的吧?” 好像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心脏早就被这寒冷的风雪天给冻得生硬。 恍惚间,他好像猜到那句谁也没听到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趁我还干净。”大概是了吧? “兄弟,你别着急,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如果真是那样,李晓蕾肯定抓住机会煽风点火的。”赵子康出声安慰。 “没事,你别说了。”林渊低着头。 “子康说的对,肯定不是真的。或许她只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刘小锋很愧疚,急得团团转:“总之你别着急,大不了去找找她。” “你们别说了,没事的。” “你知道她家在哪吗?”刘小锋说:“兄弟几个跟你一块去找找。” 林渊苦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掉。 他怔怔地想,那些说过的话,共有的记忆,随时都可能消失,就像是漫天飞舞的泡泡,不管是不是绚丽,都会破掉。 只留下细微的水渍,没一会,就连水渍都不会剩下。 地面干涸得裂开,大脑是一片荒凉的土地。 林渊终究没能说更多,刘小锋打起班主任的电话,问林音音的住处。 他放下电话,挥手张罗:“问到了,走不走?” “我上午去过了,他弟弟不在那里了。”林渊低低地说:“他邻居说,他弟弟已经死了。” “邻居还说......“ “她借了高利贷,利息滚得很高。国庆之前,经常有人上门催债,但是后来就没有了。” 他不想再说了,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哪有什么叔叔伯伯? 能帮她的,只有网上的高利贷。 没人去催款了,因为她把自己卖了。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啊!”林渊喃喃自语,“到底是为什么?” 不解,难过,无力,悲伤。 汇成一条河,可以吞没长颈鹿的深河。 4 彻底放假了,火车站里人多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从这头到那头密密麻麻。 云哥把行李箱送到林渊手里,恋恋不舍:“就送你到这了,回去好好放松放松,别想太多,等开学或许会有转机。” 林渊转过身看着他们,点点头:“谢谢。” 刘小锋笑着骂他:“去你大爷的,这一个学期,你是第一个跟大家说谢的。等开学过来,你得请客。” 赵子康也煽风点火:“你坏了规矩,等着被宰吧!” “好!”林渊感觉内心表面的冰层开始融化,会心一笑,“到时候地方你们挑。” “走了,明年见。”林渊挥挥手,渐行渐远。 赶到候车厅,刚好到了可以登车的时间,林渊穿过人堆找到自己的位置,把行李放好,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 他来不及坐下,来电号码是个陌生的数字。 心跳得很快,他点了接通。 “喂!” “林老三,我成功了,仇已经报了。我跑了,但迟早会被抓住。如果我没判死刑,记得有时间去看我!” 匆匆的一段话,电话被快速挂断。 举着电话的手在此刻彻底僵硬,脑子里轰鸣不止。 仇......报了?他想。 “快找地方坐下!别挡过道!”有人在后面大喊。 043.告别 1 火车高速穿梭在夜幕中,驶向远处更深层次的黑暗。 林渊靠着窗子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是个真实的梦。 路灯洒下刺眼的光,穿透空气中漂浮的微生物,金永昌站在那束灯光的正下方,说:“我找到他了,也计划好了。” 林渊不懂他的意思,但能在这里遇见他确实令人意外:“什么意思?报仇的事?” 金永昌脸上黑黑的,和路灯之外的地方一个颜色,在强烈的对比下显得有些飘渺。 他说:“赵万金,我有机会杀他。” 林渊知道劝他没用,也不想劝他。 其实从心底里,他很希望子弹头的仇可以报,但仇人却是赵万金,赵奇的爸爸。 赵奇没了眼睛,不能再继续打篮球,更无法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周叔也不在了,小蕊也不在了,他不希望赵奇再失去父亲。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脑海中碰撞在一起,最好的结局就是同时毁灭,变成微不足道的残渣。 他挣扎思忖,决定顺其自然:“你要是不在乎你自己的未来,那你就去吧。” 金永昌不屑地笑,整个人松松散散,说:“我哪还有什么未来?” “老大和我的关系,你想象不到的。”金永昌又说:“我和他的命运是一样的,我和他绑在一起。” “而你不一样,你是万人宠。” 林渊一动不动地听他叙述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的命运是死,我的命运是替他报仇,你的命运是替我们好好活着。” ”这他妈是从我们三个认识开始就注定的。“ “你有选择的机会,这完全是可以选择的命运。“林渊想起了曾经的零星记忆,清醒的部分摆在眼前,模糊的部分就像不近视的人戴上高度眼睛,摸不到,看不清。 ”我想我妈了。“金永昌慢慢后退,转过身与他背道而驰,他伸开右臂,用力地挥了挥,“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告别的决心,我帮他报仇。还有你记住,和对自己重要的人一起,好好活着。” 背影结合进黑暗的元素。他呆站在原地看着金永昌渐渐走远,直到身影缩成黑点。 林渊不记得自己那时候都想了什么,但好像确实想了很多东西。 他望向了身后泥泞的狭窄土路,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微弱地亮着几盏灯,像是萤火虫的光,忽明忽暗。 这些梦幻的光,其中或许有林音音那里的。 关于他所想的。 比如他所一直质疑的。 真的能好好活着吗? 为什么所有的坏事,所有的悲伤,所有的难过都不间断地涌来。 尽头是哪? 还是说,就和眼前这条破路的黑暗一样,完全没有尽头?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紧贴着他双腿的靠椅分出一道透明的影子,在他眼前反复摇摆。 时间是凌晨2.53,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烫。 周围很安静,一排排车灯亮着微弱虚晃的光。 火车高速碾过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前排的前排有几个女孩在窃窃私语,伴着阵阵的低笑,她们在说什么呢?一定是很开心的话题吧。 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呢?林渊摇了摇头。 脑子里像是被灌上水,伴随着晃动发出沉重的,顿顿的痛。 旁边有个中年男人睡着了,打着有节奏的呼噜,头正倚在他的肩膀上。 哪怕是陷入沉睡,脸上还是带着深深的疲态,看样子应该是受尽了奔波苦。 不难猜想,生活对于他来说,一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林渊没忍心动弹,目光望向窗外,分散注意力。 完整或是破碎的记忆,有意无意地从他的目光里闪过,就像是播放一部老式黑白影片。 关于他爸爸妈妈的,几乎已经残缺得不成样子的记忆也再次被临时拼凑起应有的样子。 那天的天气什么样子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太阳很大,天气也很热,他爸爸留着成功人士标志性的胡子,穿着一身西服,开着奔驰回了家。 以往面生或面熟的街坊邻居们都很热情地登门拜访,那几天的农村老家很热闹,有个叔叔还送给他一个玩具,让他跟林甲文说,这是有根叔特意买来送给他的。 可是那个玩具已经很旧了,他记得明明是小胖的。 后来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玩具也不知道丢到了哪,或许早已深深地陷入地下。 记忆在渐渐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消散,就像是柏油马路上路过的一辆辆汽车。 它们驶过,再远去。 或快,或慢。 身边的人一直在换,没有谁能永恒地陪着谁。 不管舍不舍得,但无法改变。 子弹头的意外,金永昌宁愿赔上整个未来也要替他复仇。只有他自己庸庸碌碌地活着,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可又好像什么都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可他根本懒得去想,他只想顺其自然。 身边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好像陷入深渊,无限坠落。 未来安好与否,能做的,居然只剩祈祷。 2 街边的商铺上都挂出了新年大酬宾的牌子,小区斜对面的大酒店也张贴出了优惠告示。路边走过的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或忧或喜。 新年将至,忙碌的氛围好像极大减缓。 出租车师傅说拉完他这一单就要暂时停运了,儿女在北京挣了大钱,要接他去那边过年。 林渊笑着恭喜他,开始幻想以后的生活。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像司机师傅的儿女一样在外面挣大钱,然后带着李叔去更大的城市生活呢? 美好短暂的盼望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深深浅浅的忧虑。 林音音那里,还好吗? 他拿起手机,盯着亮着的屏幕愣了一会,下定决心再拨一次。 又是关机。 为什么关机,为什么总是关机啊? 一直有人很在乎你的啊! 到底为什么要躲起来? “小伙子。”司机师傅回过头叫他,“你说的小区到了,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您来过?”林渊扫了一下二维码准备付款,司机又说:“这小区呀,前两天死了个人。” “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林渊深表同情。 司机叹了口气,说:“要是这样的话可就太正常了,我跟你说呀,死的是个警察,据说是被人报复啦!” “这世道呦!好人没好报啊!” “小伙子,一共收你30。” 林渊拿着手机发愣,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警察吗?他想。 心好像被揪住,抛飞起来,悬在了天上。 3 小区里停了很多辆车,路过人工湖结的时候,林渊发现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如果是小时候,他会捡起石头砸,一定可以砸碎很大一片。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诶,冻得人很难过,如果不是要过年,恐怕很少有人愿意出门。 楼下的花圃好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乱糟糟的。 小区里没人走动,林渊拖着行李箱,缓慢地顺着记忆的路线行走。 空旷的小区发出回响,很苍白。 麻木,生硬,好像没有一点活力。 有个很熟悉的人从楼上下来,和林渊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一起说对不起,又一起说没关系。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渊,悲伤的声音里混合了一些惊讶,“你......你怎么回来了?” “是呀,放假了。”林渊看着他,摆出生硬的微笑,“李叔还好吗?” 刘奥运抿着嘴沉默,过了一会低下了头。 他挣扎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吗?好啦好啦,我都知道了,能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林渊了想,没出声。 他绕开刘奥运,一颤一颤地上楼。 老式小区还没有电梯,他拖拉着行李箱,很艰难地一步步爬。 “我尝试过联系你,可是打不通。”刘奥运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发出如刀刺一般尖锐的痛,“我猜你可能是换号了,还没来得及想别的办法,你就回来了。” 林渊在楼梯拐角处停了停,轻声说:“那个手机丢掉了,新号只有李叔有。” “但他现在,也没了。” 安静的楼道忽然不再安静。 冰冷空旷的空气被啜泣声填满。 声微力竭的哭声,磅礴似海的悲伤。 林渊丢下行李箱,疯狂地向楼上跑去。 刘奥运蹲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大。 一切都变了。 4 屋里站着很多熟人,樊世洪,樊世纲,还有许许多多老警员。 林渊穿过这些人,在中间环顾他们:“李叔呢?” 他们都低下了头,像是在逃避。 有个警员指了指卧室,苍凉地说:“下午就要去火化,明天在警局举办追悼会。” 樊世纲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事到如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悲伤的,安慰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它们融成一团,血痰一般的粘稠。 林渊把书包也脱下,脚步摩擦着地板,很缓慢,也很艰难地推门进去。 卧室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空空荡荡的,书架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地方。 上面全是一些刑侦办案类的书籍。 这些几乎是他一辈子的积蓄。 曾经林渊问他:”李叔你为什么不买一些实用的东西?“ 他摸着林渊的脑袋,笑着回答:“钱都留着,以后都给你结婚,买房,买车,养家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考虑呢? 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啊! 仅仅只是两个孤儿走到了一起啊! 你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 没有人能听到他内心的嘶喊,哪怕是离他最近的李洪杰。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是纸人一样。 林渊磕磕绊绊地跪倒在床边,眼泪像江河奔腾。 他呆呆地哭,怔怔地想。 真的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或许从电话打不通的那一刻起,李叔就已经不在了。 他在临终前会不会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呢? 他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啊! 如果这个时候忽然从课桌上悠悠醒来,发现课本上流满了口水。 正在讲台上的老师在前面瞪了他一眼,同桌赶紧拍拍他,小心又紧张地说:“你快好好听课。“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操场,还有绿油油的树叶,像是要穿过窗子,一直延伸到教室里。 阳光大大的,天空蓝蓝的。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可以想着晚饭妈妈会做什么,周末爸爸要带自己去哪里玩。 一切都无忧无虑的,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完整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 为什么什么都不复存在,什么都开始塌陷? 哪怕有一点微微的希望也好啊! 我可不希望你做英雄。 可最后还是成了英雄。 好好活着。 可谁又能好好活着? 你不在了,谁都不在了,我又怎么好好活着? 能不能重新开始? 房门被轻轻掩上,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她说:“我来看看你。” 他回过头,是周风铃,消失了很多年的周风铃。 她还是她,漂亮,优雅,自信。 可他现在就是一个毫无斗志的烂泥。 “我没事。”声音很嘶哑无力,喉咙里还卡着一股痰。 很难听的声音,像是行将朽木的临终之声。 044.接踵而至,扑面而来 1 刘奥运说,李洪杰和赵万金的尸体是在一起发现的。 报警人是金永昌,凶手也金永昌。 口供上说,那天他刻意跟踪赵万金准备给子弹头报仇,但却看见他和李洪杰在河边交谈。 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之后赵万金拿出了刀,刺倒了李洪杰。 然后金永昌趁赵万金不注意,从背后冲上去,杀掉了他。 “我们调查过了,两把刀的指纹都对的上,刀上沾染的血迹也和两名受害者的匹配。”刘奥运走出警局,身后是追悼会现场。 李洪杰的黑白照挂在墙上,照片上的他面容俊朗,笑容很纯粹,浓浓的正义感。 这是他刚入警局那年的证件照,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这更能代表他。 林渊脸色很苍白,哭得脱力,四肢酸软。 他很费解,也很愤怒。 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但烧得很平静。 火焰在静止,但很灼热。 刘奥运点上一根烟,告诉他:“子弹头的案子一直是李哥的心病,他在的时候局长一直不让他继续追查,他只好辞职私下搜证。” ”他一直想给你一个交代,也给那孩子一个交代。“ 林渊无力地蹲在地上,眼泪从血里挤出来。 这些事,他从没听李洪杰提起过。 或者说,李洪杰从没打算告诉他。 因为林渊的心病,他很轻易就可以看出来,但不能点破。 ”金永昌,他会怎么样?“半晌,林渊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像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头砸进平静如镜的湖水里。 荡起涟漪。 孤儿院后的小树林,木屋前的三兄弟。 只剩下他自己苟延残喘。 如同无根漂浮的树枝,被大树遗弃,被其他树枝抛弃。 无依无靠,独自漂浮。 刘奥运坐在警车的前盖上,目光望向昏沉的天际,烟雾从嘴里缓缓冒出。 白色的烟雾融进空气里,一会便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 平淡,干燥,寒冷。 ”不知道,具体看法院怎么判,他属于故意杀人。“刘奥运脸色一样惨白,和天空一个颜色,”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说自己只是为了报仇,并不是想救人。“ 原来是这样,林渊想。 但这也怪不了他。 杀人和救人,从来都是两码事。 ”下午就该下葬了,李哥被封烈士,我觉得他配得上。“刘奥运踉跄着抽身离开。 只剩下烟头在地上灼烧,烟草的灰烬包围着火焰。 眼神穿过去,他好像看到了火山下面的岩浆。 身边灼热的温度压迫过来,几乎难以呼吸。 好像只有被烧成灰烬的东西,才可以簇拥这样的温度。 2 一切趋于平静,李洪杰已经入土。 新年刚过完,林渊见到了赵奇。 他戴着一副墨镜,面对面地坐下。 大年初六,街道上开着的店面很少,能找到的地方只有这家咖啡馆。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第一句话说:“最近怎么样?” 林渊垂头丧气,忐忑不安:“我还好,你......” “我没事。”赵奇说:“事情我都从警方那听说了,人确实是我爸杀的,他死的不冤。但他其实也做过很多好事的,我不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嗯嗯,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我不是想为他辩解,好吧其实我只是想说......对不起。” “我不怪你。” “我也不怪你。” 赵奇放下咖啡,墨镜下藏着的双眼在紧盯着前方。 可他只能看见黑暗。 冷清清的咖啡馆里再没任何人说话。 只有吧台传来窸窸窣窣的洗刷声。 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说是谁都不怪谁,可是心里真的能认可吗? “你的眼睛......“林渊看到他摘下墨镜,转移开了话锋。 赵奇笑着回答:“应该是没戏了,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 果然没有一句实话啊。 黑暗这种东西,有多少人能做到习惯呢? “人啊,还是少做坏事,否则报应迟早会来,不是落到自己头上,就是落到儿孙头上。”赵奇蹭了蹭镜片,把墨镜戴上。 他轻轻站起身,旁边有保镖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不用你,我自己可以。”赵奇一脸不悦地挣脱开保镖的手,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一边的桌子,失衡摔倒。 “靠!” 保镖连忙去扶,又被他甩开。 “我说了自己可以。”他稳住身子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像是站在索桥上。 林渊感觉自己在发抖,一滴泪从眼眶中脱离出来,落在手上的咖啡杯里。 平静的咖啡荡起弱弱的涟漪。 赵奇缓缓向前摸索,再也没有了以前搂着篮球连过三人的迅捷。 墙壁上的钟表“咔咔”跳动指针,林渊独坐在沙发上,迷茫地发愣。 像是一具呈悲伤状的蜡像。 “兄弟。”赵奇终于亦步亦趋地走到了门口。 他成功了。 “你还是你,很厉害。”林渊朝着那头轻轻呼喊。 “那是!”赵奇露出灿烂的笑。 一如高二那年,他完成灌篮后面对林渊的笑。 同样的自信,但却被并没有当初的纯粹。 夕阳洒在赵奇的身上,那天的他是金黄色的。 不过今天的他,是掺着黑色的白。 “对了。我过几天就会去国外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赵奇再度转身。 “嗯。”林渊淡淡地点头。 保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护着赵奇迎风走了出去。 一阵寒风随之灌了进来,林渊冻得身体僵硬,眉毛却微微颤动。 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那句话,果然还是来了。 我们还可以做兄弟。 但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这或许才是目前这个局面里,最好的结局吧。 3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樊世纲把林渊喊到家里吃团圆饭。 天气渐渐转暖,小区里喜气洋洋的,不少人都在楼下聚众闲聊,笑声浓郁。 他们在楼下等人,林渊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很想从那些欢笑声中给自己吸收进一些暂时的欢乐。 但这颗心,或许早就已经疼得没了知觉,像是整个人都扎进了北极圈的深海里。 只有封闭起来,才不会疼。 樊世纲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欣慰地笑:“肩膀宽了,个子也比我高了,长大喽!” “我长大了,您不就更老了吗?” “谁说我老了,我今年才90而已。” “确实不老,我说错话了,您能活到150。” 一定可以的,林渊想。 “小子,还记得我要教你打太极吗?”樊世纲伸展了一下手臂。 林渊一怔,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孤儿院,多年前的朝阳,多年前的樊世纲老爷子。 他那时说:“你认我当爷爷,我教你打太极。” 确有此事,时间太过久远,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可樊世纲还记得。 点了点头,林渊猜想时候到了,也跟着伸展了一下手臂和双腿,“现在吗?” 樊世纲用动作回答他,苍老而有力的身躯缓缓舒展,林渊想起了叶问。 “十个要领,听好了。” 林渊慌乱笨拙地学着动作,樊世纲一代宗师般铿锵有力,“柔和缓慢,圆活连贯,全神贯注,呼吸自然,中正舒展,以腰为轴,分清虚实,上下相随,内外结合,完整统一。” 非常高深,他完全听不懂。 动作也蠢得像尬舞。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嗡嗡地响,林渊拿出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按了接听键。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什么鬼? 电话已经挂断,林渊如梦方醒,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这声音很熟悉,一定是林音音的。 终于有了消息啊! 不过她说的是什么来着?分手? 都没有给自己挽回的时间啊。 真稀罕电话费,林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点。 樊世纲回头看他在偷懒顿时大怒,“孙子,你耍我?” “我没有。”林渊无力地狡辩,不想再管任何事情。 管它什么分手不分手,都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他现在只想打好太极。 “再来。”林渊深吸一口气。 樊世纲点点头,转身继续进入状态。 楼下的人渐渐少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该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等的人还没有来,一老一小已经打了半个多小时的太极。 林渊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脑袋里和眼睛里也热乎乎的,几乎要冒出热气。 樊世纲见差不多了,停止动作,笑呵呵地回头问:“怎么样?” “有效,太有效了。”林渊继续摆臂,“我感觉丹田充满了力量,浑身热得流汗。” “那你哭什么?” “没有,这是眼睛流的汗。” 4 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坐了一桌,樊世洪和周风铃最后到,林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和周风铃会走得那么近。 一桌子饭菜呼呼冒着热气,樊世纲很照顾他,马不停蹄地往林渊碗里夹菜。樊世纲也不甘示弱,周风铃的碗里满满当当的。 他一边夹菜一边说:“风铃下学期转去你们学校,你小子多照顾照顾她。” 林渊吓得鸡腿都掉了,简直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她成绩能上清北,居然跑来跟我上大专?” 周风铃给他补了个鸡腿,镇定地说:“我其实一直很想上大专,不瞒你说,我曾经考虑过蓝翔。“ “别扯了,你不会快乐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风铃甩了甩辫子。 “你爸不会打死你?” “他初中都没毕业,没资格瞧不起大专。” 林渊叹了口气,继续吃鸡腿,但总觉得索然无味。 樊世洪打圆场:“后天你带着他一块去,学校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记得照顾好她就行,你俩可是老同学了。” 谁照顾谁还真不一定,林渊脑瓜子里嗡嗡地响,实在难以理解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会抛弃清华北大选择大专,一定是疯了,全都疯了。 饭到兴起,周风铃喝起了酒,林渊不甘示弱也倒满一杯白的,没想到这女人居然酒量似海,一杯下肚他昏昏欲睡,周风铃依然意气风发。 她把林渊的头托起来,认真地说:“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林渊支支吾吾:“什么问题?我没问题,我好得很。” “你不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周风铃气呼呼地把脚翘在板凳上,勾起林渊的下巴,整个人天旋地转,“你真当老娘傻?大学不上上大专?你还删我好友,你还死不同意,换别人有这个资格?” 脑子里噼啪连环爆炸,林渊惊得酒醒了一半,没想到周风铃居然自称老娘,她竟然是这种深藏不漏的人。 话题忽然深刻,几个老骨头仓惶撤退,饭桌上独留孤男寡女,林渊略微来了兴趣,问:“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一开始是因为你像我表哥,后来我发现,我喜欢你。” 开什么玩笑?今天是元宵节不是愚人节!林渊勃然变色差点摔倒,周风铃一把拉住他,“我小的时候有个爸爸的同事到我家,当时家里只有我自己,他想对我图谋不轨,就是我表哥救了我。” “他......他不是总被欺负吗?” “他和你其实一样,眼睛里全是灰色,但灰色的更深层面是光。” “他不会为了自己跟别人拼命,但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和别人拼命。”周风铃眼睛有些迷离,“我想你和他是一样的。” 林渊低下了头,不可置否。 心里的弦被再次拨动。 发出杂乱而激昂的琴音。 像是在叙说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悲伤的,绝望的,不甘的。 混合在一起,卷起记忆的风,带来悲伤的雨。 他的确不会为了自己跟别人拼命,但为了林音音,他确实敢。 他也的确做到过。 可是好像没有一点作用。 命运啊可能真的不是只靠一个人的善举就能彻底反转改变的。 这样的例子已经太多太多了。 045.悲伤的尽头 1 阖家团圆的元宵节刚一过完,立刻就到了全国开学的日子。 周风铃跟着林渊上了火车,行李都靠自己带,没用家里一丝一毫的人力物力,不过自己动手肯定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 林渊理所应当的成了苦力,不过这次要好很多,这次他抢到了两张卧铺的票,大大减少了路途的艰苦程度。 最舒服的下铺也让了出去,林渊基本没什么不满,他现在只想睡觉,顺便在心里控诉一下这趟凌晨四点的火车。 刚盖上被子,手机在枕头边忽然亮起了光。 是喓喓申请添加他为好友的提示。 这一次林渊根本没了拒绝的理由,验证一通过,下铺的周风铃立刻就发来了信息:“你很困?” 林渊不假思索地回复:“是,昨晚十二点睡觉,今天凌晨三点起床收拾东西赶火车,神仙也得困。” “聊聊天?” “聊个锤子,睡觉吧。” “听说你有个女朋友?” 林渊心里一颤,剧烈地翻了个身。下铺的周风铃明显感觉上面震动了一下。 他伸头往下看了一眼,发现周风铃在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缩头回复:“那又怎么样?” “你不想知道她欠的高利贷还没还吗?” 林渊大吃一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短暂地想了想,他决定不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应该还了吧,没听说那些高利贷公司的人再去找过她。” 周风铃没回复,隔了一会发来了一张转账凭证截图。 55w的转账记录。 “你什么意思?”林渊隐隐猜到了真相。 “我替她还的,那个所谓的富少早就跑得没了影子,一分钱都没给她。” 林渊心里绞痛,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跑路的时候,她会是多么绝望? 而他作为男朋友却毫不知情,毫无作为。 甚至后知后觉。 真够蠢的。 还有这么窝囊的人吗? “这钱,我以后还你。”林渊艰难地打出这几个字,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不用你还,到学校之后找到她,把她安顿好。” “那你......” “你什么你?我很好啊,吃得好睡得好,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吗? 林渊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 铺天盖地的垃圾。 臭不可闻。 2 班主任说,林音音申请了退学,下周会来办退学手续。 班主任还说,林音音外表纯洁,内心肮脏,借高利贷,攀富二代,私生活荒淫无度,叫大家引以为戒,不要向她这种人学习。 阴沉沉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 一切都显得冰冷,哪怕是在两台空调齐齐运作的教室里。 老师的批判,同学的耻笑,李晓蕾的嘲讽。 林渊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额头青筋跳动,此刻的愤怒无以复加。 血液像是沸腾得快要融化掉整个身体。 你们都知道什么?! 你们都亲眼见到了吗?! 李晓蕾回过头看着他,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林渊忍无可忍,几乎爆炸,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都闭嘴!”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周口纷纭的议论转变成鄙夷和不解的目光,从教室里每个人的眼睛里迸射出来,像雨点一样打在林渊的身上。 “你有病吧?” “她不就是你女朋友吗?做错了事还不能说?” “就是就是,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了,还勾搭我男朋友。”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渊暴怒,脑子一片空白,大脑血液几乎倒灌,他面向四周,喊出了自己这辈子能喊出的最大声音:“你们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不是那种人!” “就算成了那种人,也是你们逼的!” 他转身面向李晓蕾,忽然开炮,“李晓蕾,我去你妈的!” “我......”李晓蕾被吓傻了。 林渊变得像疯子一样。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你迟早遭报应!”林渊踹倒了她的桌子,摔门走了。 燃烧起一片火焰,又卷走一片火焰。 班主任呆呆地站在讲台上,后面有人站起来,“老师他发烧了,说胡话,我出去看看。” “周风铃同学,他......”班主任指着林渊离开的方向,惊恐未定。 “我去看看。”周风铃连忙追了出去,云哥心里出了口恶气,爽得不行,站起来补了一句:“我觉得林渊说的没一点错,她不是那种人,就算是,那也是你们逼的!尤其是你!” 他瞪了一眼惊愕的李晓蕾,也追了出去。 “他......” “老师我也去。”赵子康也站了起来,路过李晓蕾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一下她掉在地上的化妆包。 “咔嚓”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踩碎的声音。 李晓蕾浑浑噩噩地去捡,气得咬牙切齿,刘小锋从后面扑上来,用力一脚把化妆包踢飞,然后拉着赵子康跑了出去。 教室里彻底安静。 “处分。”班主任反应过来敲了敲讲台,反复强调,“无法无天,处分,必须严厉处分!” 林渊跑到了卫生间。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冰冷彻骨的水。 他麻木地用手捧起一股水,抛起,淋在自己头上。 再接,再淋。 几颗水珠顺着脸颊缓缓下落,滴落在地上。 手被冻得红肿,可却麻木到毫无知觉。 这里**静了,只有持续的流水声再冲刷着他的耳膜。 退学了,她还会去哪? 好好的活着,真的太难了。林渊把水龙头关掉,水声消失。 隔壁忽然传来空洞飘忽的谈笑声。 像是在一座空房子里说话传回的回响。 林渊有意无意中听到了几句话。 “那个林音音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 “我见过她的裸照,咦,太不要脸了。”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朋友给我看的,据说是她在外面卖,拍一张照片多给五百。” 心里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痛。 林渊用头撞着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无论是天还是地,好像都开始旋转。 耳朵里渐渐没了声音。 一切趋于平静。 谣言将他打入黑暗。 3 周风铃坐在病床边,林渊悠悠转醒,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这地方真的很熟悉。 一样的陈设,一样的消毒水味。 一样的苍白。 “我怎么了?”林渊迷迷糊糊。 “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是发烧了。”周风铃摸了摸他的额头,“再加上你最近这段时间没怎么吃没怎么喝没怎么睡觉,就昏过去了。” 林渊有些想笑,他很想问一句,谁经历这些事情还吃得下饭,睡得好觉? 谁的心又是铁打的? “我帮你请了两天假,这两天你就在医院好好休息,调养调养。” “你怎么帮我请的假?” “我爸认识校长,校长也认识我。” 原来如此,林渊点头,哪哪都是关系。 “对了。”周风铃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我觉得该给你看一下。” 林渊左手扎着针管,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一点点流进他的身体。 说不出的凉意和痛楚在体内肆意妄为。 他用右手接下,看到的是一个女生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 手上紧紧握着一沓红色的钞票。 那一抹红色是希望,也是无尽黑暗的根源。 女孩是林音音,虽然只能看到侧脸。 林渊深吸一口气,心中痛到麻木,面目扭曲地把照片握成一团。 然后塞进嘴里。 无声的泪夺眶而出。 “你别这样,照片还有很多,你吃不完的。”周风铃死死捏住他的嘴。 林渊不动了,放弃了,瞪大一双眼,像是要把天花板瞪出一个窟窿。 这副样子,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区别。 毫无血色的脸,布满血丝的眼。 瘦弱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他卷到天上,跨越山海,带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或者直到毁灭的那一刻,都会一直飘在天上。 周风铃发出哽咽,轻轻趴在林渊身上,把他抱住。 温热的泪水流落而下。 滴在枕头上。 和另一股泪水合力,枕头被打湿了一片。 “照片我已经托人在搜集了。”周风铃贴在他耳边说:“总会有些作用,如果能查到照片来源,那就更好了。” “真的很不公平。“ “我忽然明白金永昌为什么会一意孤行了。” 4 营养液在瓶子里的水位一点点地下降。 窗外刮着风雪。 病房里很暖和,但暖不透藏在身体里的心。 云哥哈着气走进病房,头上顶着几片雪花,像是纸屑一样的白。 他把买来的饭放在床头,看着熟睡的林渊,皱了皱眉,”这可怎么办?“ 周风铃摇了摇头,“身边的人接连离开他,他开始觉得世界对他充满恶意。” “那你会离开他吗?” “他心里没有我,或者说,他已经开始把我们屏蔽掉了。” “但我不会离开的。”周风铃低头擦掉泪痕,又抬起头,轻轻挑了挑眉,“你呢?” “我?我他妈当然不会。” 5 照片好像无穷无尽地来,像是一阵雪,从天上飘下,落满校园,灰色的地面被点缀上白色。 墙壁上,床下面,课桌里,甚至厕所里的小便池。 到处都是林音音的裸照。 雪化了,照片更多了。 一夜之间,校园风化突变。 所有的闲言碎语在他们拿起照片的那一刻,都变成了不争的事实。 照片就是铁证,朋友圈被照片刷屏。 关于林音音的故事,加起来可以编成一本厚厚的书。 没几个人相信这都是假的,因为这确实是真的,为了钱,为了生活。 可她那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弟弟。 不重要了。 林音音彻底臭了,臭得一发不可收拾。 校长轰动,主任轰动。 照片肯定无法全部摧毁,他们决定对此不作为,并叫来当事人,试图撇清关系。 林音音真的来了,她是来办退学的。 很多人跟着她一路,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像,这种后续猛料再加上杜撰的虚假文案,发到网上,一定可以收获很多赞。 林渊看过照片下面的评论。 有人说:好货色,帮我联系她,一次2000。 心里有个声音:去死吧。 人渣们。 李晓蕾在班里大肆宣传林音音的第一次是被林渊买走的。 她手里有照片。 是那天晚上的巷子里,林渊递给她东西的照片。 两个人依偎在墙边,林渊伸出的手,手里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需要再解释了。 虽然只是皮筋。 但所有人都会认为那一定是钱。 林渊恰好听到,愤怒冲破理智的防线,阳光被窗户框切成两半,他站在两束光的中间,从地上抄起板凳,砸了过去。 重重地砸在李晓蕾的身上。 鼻子鲜血横流,疼得她吱呀乱叫。 林渊不解气,走过去,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打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他妈觉得这样很好玩?“ 又扇一巴掌,“你觉得你很风趣?“ 继续又是一巴掌。 “你觉得你很有想象力?” 最后一脚踹出去,咆哮着说:“你他妈多大了,幼稚不幼稚?” 云哥怕再打下去要出事,忍住冲动,拉他回去,“差不多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为这种垃圾,不值。” 林渊喘着粗气,流不出一滴眼泪。 班里人都在静静地看着,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劝阻。 忽然有人飞奔进门大喊:“林音音来啦!大家快去看!” 班里寂静又沸腾,愣了愣,都冲了出去。 046.终章(上) 1 操场和一号教学楼之间隔着一条褐色林道,与学校大门的路对接成t字型,女孩拖着沉重疲倦的步伐,恍惚地挪动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移。 离她五米之外的地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也随着林音音的拖沓而缓慢前进,拍照的声音“咔咔”延续,不畏寒风袭扰,热情似火,神色卖弄热切,就像是迎接一位偶像明星。 那条洗得已经有些淡淡发黄的白色长裙上沾满了灰色的泥土,有人冲她扔土块,说她不要脸。 纷纷扰扰的声音淌过耳朵,被耳膜阻绝。 林音音置之不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已经被厄运摧残得毫无血色的脸,被淡淡的金色阳光映照得更加苍白。 天空很清澈,像浅蓝色的湖泊。 太阳高悬天上,如盛夏正午。可空气却是如深冬一般的寒冷。 时不时的一阵风,长裙被微微掀起。 冷风灌进身体,林音音兀自轻轻颤抖。 不合时宜的人,不合时宜的天气,不合时宜的世界。 “你怎么穿这么少?”张欣怡看不下去,从包围圈外跑进来,迎着众多排挤的目光,上前把自己的羽绒服套在了她的身上。 一件单薄的连衣长裙,根本抵挡不住零下三度的寒风。 “谢谢你。”林音音柔柔地笑。 声音已经弱到与健康的程度大相径庭。 如果她还是好好的,如果她还是快乐的。 如果命运不对她如此刻薄的话,她真的会很好很好。 张欣怡拉着她的手,引着她一步步靠近办公楼。 “看什么看!”张欣怡向四周嘶吼:“我劝你们出门都带上脑子,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们有真正了解过吗?” “如果没有,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你就彻底相信,那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主见?” “随波逐流的白痴!” “如果有一天你们也落魄了,我发誓我一定会拿着手机,开上直播间,24小时追踪直播!” “我让你们也试试这种感觉!” 女孩的一通怒斥融进空气,被微风带过每一个人的耳畔。 有人幡然醒悟,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有人更起劲,出声反击,开启唇枪舌战。 “她肚子都大了,你还辩解什么?” 张欣怡气得要死,扯着嗓子放声尖叫,锐利的高音击破了闲言碎语,几乎可以穿透灵魂的愤怒。 麻雀从两边的树上逃走,上百只鸟儿齐齐飞上天空,湛蓝色的天空印上了许许多多灰色的斑点。 宽阔的道路延伸到教学楼前,那里正冲过来新的围观者。 好像源源不断,河水般接壤,顺流而下。 张欣怡空有善心但无计可施,人数太多,非她一人能敌。 “要不你还是快走吧。” “没关系,照片上的确是我,既然给学校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该给个交代。” “可是你......” “真的没关系。“林音音反握她的手,又猛地松开,“对不起,我脏。” “胡说什么。”张欣怡张开双臂,抱住林音音,“你永远是你。” “去见见林渊吧,他情况很糟。” 林音音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闭口不谈。其实想见不能见。 有些人有些事,最好还是遗忘。 或者揉成团,丢进深渊。 几个学校领导从对面走了过来,领头的校长驱散开人群,皱眉说:“来了?” “嗯。”林音音轻轻点头。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你已经给学校方面带来了很恶劣的影响,现在需要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并且声名你的个人行为与学校没有任何的关系,能做到吗?” 林音音低着头,泪珠滑落,”能。“ 丑陋的嘴脸,张欣怡不便出声,扭头看向一边。 ”很好。“校长语气不善,“你先准备准备,一会我叫全校师生到操场集合,全程录像。” “要发公告的。” 张欣怡忍无可忍,忽然爆发,“你就是这么当校长的?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你这样做,她这辈子都毁了啊!“ 太自私了,说出的话像一层薄冰,又寒冷,又锋利。 划过身体,像刀一样。 “跟你没关系。”校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以,我同意。”林音音说。 已经没关系了,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都是一样的。 都已经毁掉了。 张欣怡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她,眼泪充盈,溢出。 林音音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 “你去校外等我,我有话要告诉你。” “不去的话,你这辈子就见不到我了。” 2 学生们很快就集结了起来,空荡的教学楼可以听到脚步声的回响。 空灵的声音冲击着听觉。 滞留的人越来越少,这种热闹,没人会不感兴趣。 操场上人头攒动,校长背着手站在主席台上,周风铃说:“让她走吧。” 校长严肃摇头:“不行,如果就这么放她走了,以后还有哪个家长敢把自己的孩子往咱们学校里送?” “50万。” “最多不录像。” “100万。” 校长在重利中挣扎,最后还是摇头,“不行,学生都来了,现在反悔,局面更不可收拾。” “那好。”周风铃不再坚持,让了步,“那你别为难她。” “那当然,就凭你家捐的一座教学楼,我也不可能为难她。” “林音音呢?”她四周看了看,林音音并不在这。 校长说:“她去卫生间了。” 中午11.30。 太阳升到头顶,气温依然寒冷,没有丝毫缓和。 校长紧了紧衣衫,看了一眼手表,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怎么还没来,等了她半个小时了。” 主任说:”可能是紧张吧,马上叫人去看看。“ “紧张?“校长嗤之以鼻,“敢做那些肮脏的事,没胆量认错?” “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女学生,简直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一句突如其来的呼喊,像是引发海啸的飓风。 “有人跳楼啦!” 学生们早就等得不耐烦。 焦躁的情绪被点燃,人群哄然退散。 站在主席台上看,密密麻麻回跑的人群像退潮的海浪。 校长没有听清那句话,正在错愕地看着人潮一点点退去。 有个学生冲上主席台,气喘吁吁地指着教学楼的方向,“校......校长,有人......有人跳楼了。” 3 张欣怡把皮筋递给林渊,坐在她对面。 中午的肯德基人很多,但什么也不点还占了一张桌子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意思?”林渊攥紧皮筋,抬头问她。 身边有服务员小妹鼓足勇气尴尬地问:“请问您二位点东西了吗?” 她的话被自动忽略,十分尴尬,又问一遍,“请问一下,二位是否点了东西,我们这里需要位置的人很多。”还是没人搭理她。 林渊反应过来,给了回应,“不好意思,马上就点。”说完继续看向张欣怡,等她回答。 “她让我给你的。”张欣怡说:“她还让我告诉你,她很抱歉。” “那她为什么不亲口说?”林渊拍了一下桌子。 张欣怡没有更多的可提供信息,不言不语,低着头搓手指。 “那她还说什么了没?”林渊尽量控制自己保持冷静,这几天已经情绪失控太多次了。 张欣怡摇了摇头。 “那我得去看看。”林渊忐忑不安,起身要走,张欣怡连忙拉住他,“她说不让你过去,就在这等。” 林渊咬牙坐下,掏出手机,正准备措辞询问情况,对方率先发来信息。 “真的很抱歉。”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但是我太脏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和你在一起。” “哪怕做一只猫,做一棵树。” “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再见了。”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信息就此中止。 铺天盖地的悲伤将他掩埋。 眼泪流在屏幕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用再揣测了。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 不会再有人回答他了。 身体堕入悲伤寒冷的深渊,灵魂融入黑暗,眼泪也被无边的黑吞没,包括满心的不甘和疑问。 张欣怡接到电话猛地站起,掩面大哭,“你快去看看,林音音跳楼了!快去呀!” 林音音跳楼了。 林音音跳楼了。 林音音跳楼了。 几个字在脑海中无限回响。 四处碰撞。 细细想来,曾经她也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吧。 她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弟弟。 她也曾经是别人的骄傲吧。 他爸爸在和同事聊天中提到她,脸上也会扬起得意的笑容吧。 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什么都没了。 变得粉碎。 变得透明。 4 一号教学楼下围满了人。 有人在一边弯腰呕吐。 林渊抬头看了看,七楼。 顺着脚底的视线望过去,可以看到一抹狰狞鲜艳的红色。 校长在一边颤抖着打电话。 救护车已经开进校园,可以听到急促的警笛声。 云哥,刘小锋,赵子康,周风铃,张欣怡。 众人一起帮林渊从人群中开出了一条可以走过去的小道。 林音音仰面躺在地上,鲜血从他后脑溢出。 流了遍地。 手上攥着一张照片。 手机碎片也被血液侵染。 林渊可以想象的到。 十分钟前,她拿着手机,站在天台上。 颤颤巍巍地发了一串短信。 剧烈的风吹打着她的裙摆,披肩的发迎风飞舞。 白色的云,金色的太阳,远远地目睹了她生命前的最后一刻。 迎风跳下的那一瞬间,她或许会轻轻喊着爸爸的名字。 这种结局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这样活着。 真不如死掉。 林渊跪在地上,轻轻伸手,替她合上双眼。 校长连忙冲上来想要制止,“你干什么?快让开!” “滚!”林渊低吼,语气中的悲愤**地翻涌。 “都怪你们!” “照片是谁传播出来的,站出来!” “你们每一个传过他谣言的人,每一个传过她照片的人,都是杀人犯。” 林渊指着身后惊恐的人群,字字诛心,“你们都是杀人犯!” “全部都是!” 凌厉的目光中晶莹闪动,被太阳映上金色的悲伤。 “还有你!”他从地上站起来,满手是血,指着校长,“就你这种人,枉为人师,道貌岸然!” “你有考虑过学生的感受吗?你只在乎学校的名誉!” “垃圾!” “都是垃圾!” 身上的力气好像被一刹那抽空。 无力的感觉,好像踩在棉花上。 软绵绵的。 眼前是一片灰色,暗淡的灰。 云朵和太阳也被罩上灰色的布。 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公,所有的阴霾,所有的黑暗。 到这,总该够了吧。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 他也是。 很多人都是。 他感觉自己忽然置身于幽深的隧道中。 黑暗像幕布一样卷过去,连成一片。 空间窄窄的,只能供他自己前进。 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离开吧,离开这里。 越远越好。 声音来自隧道的尽头。 或许是一辈子也走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决定走过去。 不管迎接他的是什么。 这里太糟了。 047.终章(下) 1 喧嚣之后的沉寂,就像是巨大的落石砸入暗到空洞的海面,又沉入海底的态势。 夜间的大巴车在午夜的高速公路上穿梭。 窗外是滚动的山林墨景,车内闪烁着昏黄的夜灯,照不清每个人身上的轮廓,一切呈现模糊的样子。 蜿蜒的公路仿佛没有尽头,黑暗好像远在天边,可也的确近在眼前。 在更远处的地方,高楼亮起斑点似的光。 像是深渊之下的星芒。 竭力地照亮着目光以内的所有地方。 彩色的淡光融入无月的夜,突兀的美,格格不入,却也显得壮丽。 2 好像做了一场旷古悠远的梦。 记忆协同所有的情绪,一起穿梭回忆,带过悲伤,最终流入脑海。 翻卷起来,凝固成一堵巨大的高墙。 月光下的模糊,晶莹的样子像是琥珀。 美丽而无法翻越。 3 越哭越坚强,还是越哭越悲伤,这都是说不定的。 林渊又在哭,杂乱的屋子里像是进了贼一般狼藉。 过往的云烟和风一同掠过,火苗熄灭,风也平息。 从前悉心勾勒的美好未来,对比今天简直是一本童话故事,放进书里才有让人相信的可能。 一道道身影,一个个故事,渐渐淡弱,渐渐放大,融成黑色的雾。 扭曲,肆意张扬,化成一柄模糊的刀,刺入玻璃般破碎的心。 “砰砰”的敲门声更加急凑,空旷的楼道增入了更多空洞的脚步声,杂乱无序的声音团结起来,一起攻入脑海。 房门猛地被砸开,借着外面的声控灯,云哥搂着消防斧的轮廓被勾勒出清晰的样子。 外面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人影绰绰。 云哥看到屋里的消瘦人形愣了愣,斧子“哐当”落地,周风铃踩着高跟鞋小跑进来,崴了脚,她咬牙脱下,光脚继续跑。 五米的距离跑得像校运动会上的一百米冲刺。 林渊愣愣地注视着他们,心想门坏了还要修。 周风铃熊抱上来,泪如雨下,“我们找了你三年......“顿了顿,她直奔主题,“你先听我说,照片是李晓蕾传出来的,她已经被判了刑。” 林渊脑子空荡荡的,嘶哑着说:“哦,那你们找我干什么?” 周风铃哽咽:“那你又为什么躲起来?” 云哥激动地拽着林渊的手:“可算让我找着了,这回你可别再跑了。” “你们这是擅闯民宅。” “就擅闯了你想怎样?” “我要去告你们!” “你去告啊,快去啊!” “我......”林渊心中打雷,眼睛下雨。 “大家都很关心你。”周风铃轻声说,把面前的人搂得更紧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前面是许许多多面带笑容的人,赵子康,刘小锋,张欣怡,许许多多熟面孔老同学,最后边站着一个平头。 林渊心里很暖,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上一次还是房东大妈上来给他送了一斤水果,叮嘱他要多补充维生素。 这次可比那次温暖多了,暖得都要出汗。 落满厚厚一层灰的心被春风抚净,冰也开始融化,小平头走过来,说:“林渊,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林渊呆滞,这声音太熟悉,脑海再次翻腾,两道声音跳动着匹配到了一起,他哭得更大声:“方宇,你他妈怎么来了!” “减刑了,刚出来一个星期,还没来得急潇洒就被迫过来找你。”方宇笑着不满,“你大爷的,离我女神远点。” 林渊加大力度,“你做梦。” 笔记本和照片一起化成了灰烬,被簇拥上来的人踩踏得飘散。 灰黑色的碎屑翻飞,像一场黑色的雪。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应该在梦境中沉沦,在回忆中逝去。 剩下美好的他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美好的事物和人,就该是一体的。 孤独,从来就不是能被人去习惯的东西。 4 方宇憋了好些年,进了饭店第一件事就是要酒,白的红的啤的都点了不少,林渊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是个酒鬼,细细琢磨好像也是,毕竟他人生中喝的第一罐啤酒就是方宇给的。 饭桌上其乐融融,大家互相开玩笑,揭曾经的短,笑声填满心海。 一个人或许不能影响一个人,但一群人一定行。 愉悦的气氛能让人暂时遗忘掉所有悲伤,但有一样东西却能唤起,那便是酒。 方宇喝得大醉,一边喝一边笑,笑着笑着,流了泪。 他抹了把泪,感慨地说:“可他妈算是出来了。” “出来了好,出来了好。”云哥大概知道情况,笑着喝干一口酒。 林渊低着头瞄过去,方宇确实变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他会把情绪表达在脸上,但现在不是了。 他明明很伤心,可却在笑。 林渊忽然明白,原来有种情绪叫做笑着伤心。 不愿意矫情的人,都会选择笑着伤心。 不愿意破坏气氛,可也藏不住自己的悲伤。 可现在就算矫情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方宇你大大方方的哭,没人瞧不起你。林渊试图用眼神传达语言。 方宇参悟不了,眼泪滴进酒杯,融着酒一起被他喝下去,或许过一会儿,这滴眼泪又会被挥发成眼泪,再从眼睛里流出来。 “想喝就喝点?”周风铃拿起一瓶刚打开的白酒,倒了半杯,推到林渊面前。 这算是劝酒吗?林渊端起杯子,想着等会万一喝翻到桌子底下去,又得消耗人力物力,完全得不偿失。 本打算一口喝完,实力没允许,抿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林渊吐槽:“这酒不行。” 周风铃淡淡一笑,拿过林渊抿了一小口的酒,仰头喝尽,面不改色:“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做我男朋友,不委屈你吧?” 声音没控制住,所有人都听到了,聚会顷刻间变成告白现场,小伙伴们反应迅速,纷纷高喊:“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林渊傻不拉几,在旁边喊在一起的人不应该是他吗?什么时候也轮到他做主角了? 仰头看了看周风铃,眼神坚定面目冷峻,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林渊咯噔一下,支支吾吾:“我......” 他鼓起勇气:“其实我配不上你的。” 完全在意料之内,周风铃并不慌乱,“借口,我知道你还惦记着林音音,可她已经没了,你能为她单身一辈子?醒醒吧你!既然还活着,那就该开始新的生活,旧地毯扔了,该换新的了。” 林渊持续结巴:“其实......” “其实你妹啊其实,从前那些事根本就是个沼泽,陷进去你就出不来了,你看看,那么多人都想拉你出来,你还非要想往里走?”周风铃一只腿翘在饭桌上,小手一挥,“行不行一句痛快话,我等了你四年,找了你三年,大不了就再多等两年。” “你别激动。”林渊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这两年我也想清楚了,人活着就该像小强一样顽强,那么多打击我都扛过来了,自暴自弃完全不应该。” 周风铃期待地望着他,云哥咽了口唾沫,方宇哇哇直吐,剩下的人纷纷鼓掌助力,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林渊开口:“刚才我想说,总被你打断。” “那个......这种事不应该让你们女生来,那我就直说了,做你女朋友吧!” 林渊话一出口无比尴尬,趁着围观亲友没有哄笑赶紧改口,脸红得像落日,“呸!做我女朋友吧!” 中国女排夺冠万众欢腾,神州六号成功登月举国庆祝,亲友们纷纷喝彩,感觉上大致相同。 周风铃点点头,喜悦的泪花在眼眶中闪动着晶莹的光,绑着粉红色皮筋的辫子一甩一甩,林渊恍如隔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初一那年的教室。 没有窗帘的窗户,老旧的吊扇,破洞的课桌。 他去关窗户,回头的的时候,看到了周风铃的侧脸。 那一瞬间,他朦朦胧胧地明白,原来人真的会因为其他的某个人而莫名心跳加快。 方宇开心地大笑,好像比任何人都要开心,椅子旁边的地上已经摆满了许多空酒瓶,他完全忘乎所以。吐完了喝,喝完了还吐,喝到神志不清,喝到胃出血。 架起他走的时候,他还是在笑,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渊适可而止,方宇倒是极度尽兴,一众人着急忙慌地把他送去医院,喜剧差点变悲剧。 其实林渊并不需要酒,他只需要关怀,而方宇不一样,他需要很多酒,最好多到可以冲刷掉过往,把一切都洗得彻底干净,洗到一点也辨认不出来以前的样子。 住院的时候,方宇拉着林渊说:“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用青春换了人渣的一辈子。” 他确实不后悔,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青春。 后悔和心疼,终究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两码事。 “你还想打职业吗?” 细碎的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溢满整间病房,帘子上的条纹一条一条的映在被子上,把白色的被罩切成四块,方宇摇头说:“彻底没戏。” 林渊改问:“那你今后什么打算?” 方宇回答:“不知道,这才刚出来,等了解了解时代再说吧。” 时代在变,人也只能跟着变,林渊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5 二〇一九年六月末,初夏清晨的风清凉得像雪碧,阳光温暖均匀地洒在每个早起的人身上。 樊世纲握着林渊的手,已经气若游丝:“小渊,小铃,你们结婚了吗?” 林渊微笑着说:“没呢,快啦。” 樊世纲说:“不行,明天就结。” 周风铃点头:“好,那就明天。” 樊世纲满意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可惜呀,我是看不到喽。” 林渊忍住眼泪,说:“您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樊世纲摇了摇头,又说:“小渊,小玲,你们怎么还没结婚呀?” 林渊泪水滂沱,“结了,已经结了。” “那就好。”樊世纲眯着眼睛笑,脸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早点生个孩子,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老人的手忽然无力垂下,屋内哭声四起。 樊世洪最坚强,笑中带泪,说:“我哥今年九十有六,寿终正寝,走得没一点痛苦。” 6 二〇一九年八月,时值盛夏,太阳炽烈,林渊把偷偷买来的钻戒拿出来,叮嘱冷饮店员,做饮料时先把戒指放进去。 这是赵子康的主意,他说这招用在张欣怡身上出乎意料的好,想必对周风铃也应该一样。 计划进入最后一步,林渊心潮澎湃地把冷饮递过去,周风铃想也没想,插管就喝,林渊抹着汗水静静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风铃几口喝完,顺手把空杯丢进垃圾桶,林渊惊骇欲绝,扑到垃圾桶去捡。 “唉,现在的女孩子啊,心太狠,连底子都不肯给人家男生留,看把人家渴的。”大妈指指点点地路过,一脸痛心疾首,顺便对年轻人进行了一番批判教育。 周风铃莫名其妙,他居然有那么口渴? 林渊把空杯撕开,戒指倒在手上,露出庐山真面目。阳光直射而下,钻石闪烁着明亮斑斓的光,耀眼夺目。 周风铃看得呆住,计划失败,林渊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两步单膝跪地,一脸诚恳:“嫁给我吧。” 人生或许失败,但不能放弃,及时换个思路,这辈子总会诞生奇迹。 商场门前路过的人很多,求婚现场层层叠叠,炎热的夏季,蓬勃的生命,群众们即将见证属于年轻人的幸福。 周风铃清澈的双眼闪烁着钻石剔透的光,在深邃的目光中凝结,化为欣喜的爱意,她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愿意。” 哪怕是暗无天日的深渊。 也终会被光芒所填满。 就像是......倒扣过来的星空。 光与暗,永恒并存 1 岁岁安康平淡,长久的明媚朝阳渐渐驱散开了最后一重迷雾。 结婚两年,周风铃怀了孩子,颤抖着的双手上紧捏着一张薄薄的a4纸,这是鉴定报告,他要做父亲了。 医生笑着恭喜他们,周风铃轻轻抚摸着肚子,将身体微微前倾,靠在林渊怀里,提醒他:“看到没,你要做爸爸了。” “嗯......嗯嗯!”林渊只顾点头。时光如梭,从童年起直至今时今日,仿佛只经历了一次日出日落。 名为时光的小河悄悄流淌在岁月里,时而湍急,时而平静无波。或许河道绵长,但一定会到尽头。 光阴汇成海,与无数人的经历融在一起,变得寻常,变得一样充满酸甜苦辣。 不寻常的人生开始变得寻常,林渊打电话通知了许多朋友,与大家分享自己鸡毛蒜皮又轰轰烈烈的幸福。 云哥恰好也向他宣布了一则好消息:他要结婚了。 如同春风夏凉般的美好,不管是何时何地,繁如灯火般的事情总会到来,时运终究会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 林渊心潮澎湃,斗志昂扬,决心为家人开辟一番天地,真正扛起属于男人的担子。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彻底告别曾经的过往。 云哥的妻子是个很恬静的女孩,一颦一笑很像当年认识的陈念,直到婚礼进行一半林渊才发现,原来她真的是陈念。 几年前就注定没戏的人今天居然携手共入婚姻的殿堂,林渊惊讶之余不忘感慨世事无绝对,未来什么样,还真是说不清楚。 云哥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从谈恋爱到结婚,一共两年时间,他几乎没向任何人声张。 后来他酒后说,和陈念的重逢是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发生的,那时他刚刚工作半年,勉强存了些钱租了套房子,某天忽然想给自己寻个舍友,就在网上发了个帖子。 目标很快上勾,相约见面,云哥系完鞋带抬头一看,是一副眼镜,站起来再看,是她的脸。 诚如命运中注定的相遇,两个人在偌大的上海城中,从万千灯火的斑斓中寻到了仅属于自己的一抹光。 2 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和离别都是充满偶然和戏剧性的,如同日升月落般永恒存在。经过友好协商,赵子康和张欣怡这对知根知底的情侣分了手,之后又在几个月之内各自找到了新的幸福。林渊对于这些倒并不十分在意,只是不忘叮嘱孩子出生时莫要少了份子钱,不再是两个人一份,而是两个人两份。 当了准爸爸的林渊意气风发,去4s店全款提了辆车。 接待他的是经理方宇,这工作也算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很早前周风铃担保他去她家里的公司上班,方宇死活不干,非要自己一个人废寝忘食地找工作。不过还是因为学历太低屡屡碰壁,简历上甚至还有前科,立业之路十分坎坷。 好在他对于车还有些研究,这家4s店感动于他的诚恳和几乎磨破的嘴皮子,勉为其难录用了他。结果第一个月就初露峥嵘,销售量全店第一,完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他是这么说的。 只是谁也没告诉他,这家店的幕后老板,其实是周风铃。 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方宇当上了销售部经理,也给自己买了辆车,逐渐平稳后就近谈了个女朋友,最近又订了婚,日子过得倒是相当美好。 不堪的记忆渐渐被时间的长河磨平棱角,过往不再刺痛神经。每一天升起的朝阳,都是一段新故事的开始。 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像是一束打出去的光线,直指云端。 3 监狱的大门紧闭着,四面高耸的围墙圈起了另一个世界,像是古代冰冷威严的皇城古墙。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金永昌了,林渊心里其实很忐忑,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躁动不安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又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其实归根结底,谁也不欠谁的,林渊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胆怯,他只是觉得这一面非见不可而已。 狱警叔叔把他领到探望室中,时至下午六点,前来探视的人并不非常多,林渊并没有等多久便见到了金永昌。 他穿着宽大的囚服从对立面走来,自信的面容还如从前一般完整,看来囚禁的时光并没有对他造成心理创伤,林渊稍稍宽下心,拿起听筒。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隔音玻璃,旁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哭着叮嘱里面的儿子要好好的。至于这个“好好的”里面的含义,大概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改造,好好重新做人之类的吧。 再旁边有个年轻的女孩在笑着和里面的年轻男生聊天,举止甜蜜,言表乐观,可眼底的悲伤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人生的千姿百态在这里纤毫毕露,林渊懒得猜想他们犯了什么罪,开始说第一句话。 “抱歉,这么多年才来看你。” “没事儿,在这待着也挺好的,脏都脏在明面上,大家都差不太多。”金永昌淡笑着说:“从淤泥里捞出来,都是一样的浑浊,绝不可能有莲花,和这种人相处起来也挺舒服的。“ “有减刑的可能吗?”林渊说。 “你也不看看我弄死的是谁。”金永昌摇了摇头,“当初我之所以跑,就是担心被直接弄死在外面。后来我用五十万请了个顶级律师,争取了个二十年,真要论起来,这是你的功劳。” “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反正不是我的钱。” “我说把自己赔进去值得吗?”林渊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猛地揪住,不觉开始言不由衷,“就为了已经死了的人?” 那边传来冷冷的清笑,“我说了你不懂,你就是不懂。” “你以为你就很懂吗?”林渊反驳他,“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我实在不能理解你的道理。“ “别傻了。”金永昌轻轻扣了扣玻璃面,一张轮廓清晰的脸一点点靠近,“我可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我这种人,就适合死在监狱里。” “你什么意思?”林渊身子后倾,金永昌的眼神忽然变得浑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我爸,我杀的。”金永昌两只手捂住话筒,“我妈,替我顶罪的。” 恐惧从身体中的每个缝隙流露出来,夜色降至,日光灯接替阳光溢满整个房间。 狱警催促他们快点,林渊分出神看向旁边,发现探望室里的外来人员只剩下他自己。 “我还没到十岁就杀了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该适合生存在哪?”金永昌继续说。本该是悲愤的话,脸上却泛起得意的光。 “我相信那不怨你。”林渊不得已接受现实,陪伴自己童年的金老二,居然是个杀人犯。 虽然那时的他年纪太小不足以定罪,也不足以定格品行。可手上毕竟沾过人命,血腥味依附在毛孔,和寄生虫没什么分别,那是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味道。 “确实不怨我。“金永昌笑意更深,笑得无声,像个疯子。 他又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没等林渊回答,他眯着眼,说出后续,“我爸这个人吧,其实以前好好的,但因为一件事,他彻底毁了。” “他有个朋友,骗走了我们家所有的钱,用那些钱做起了生意,我们一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生意越做越大,可他却说他挣再多的钱,都和我们没关系。” “我爸从要钱无望的那一天就开始浑浑噩噩,然后酗酒,开始自暴自弃,开始暴躁易怒。” “剩下的我就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没兴趣了解我的家庭往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爸的那个朋友,就叫赵万金。”金永昌用手指刮擦着镜面,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我报仇并不是为了子弹头,其实是为了我爸。” “我觉得这一切全都怪他。” “我想尽办法骗子弹头帮我报仇,甚至还用了我妈留给我的四驱车,可我完全低估他了,他完全有机会杀了赵万金,可他却不愿意那么做,结果他就死了。“ 呼吸忽然急促,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剧烈的心跳隆隆地响,只有林渊自己可以听到这种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声音。身体变得寒冷,像是掉进冰坑,盛夏还是寒冬,在此刻并不明确。 脑子里太乱了,林渊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他一句话不说,准备站起来离开,发现双腿软化,使不上力。听筒里又传出金永昌戏虐的声音。 “我拿了你一百万,用了五十万找律师,剩下的钱,你猜猜去了哪。”他出起了数学题,从题面上看,仿佛小学生都能答得出来。 可林渊彻底呆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花掉了?还是送人了?或者是捐了? 都有可能,这题出得诡异,可他又对答案十分好奇。可能愿意知道答案的,也只有他自己。 “告诉你吧,我买了很多很多印刷机。”金永昌理所应当地自问自答。 “你买印刷机做什么?”林渊坐得端正,脊梁挺得笔直。 “印刷照片啊。”金永昌伸长脖子,像是小孩子说悄悄话的样子,“那可是裸照哦,堆得整个屋子都是。” “谁的裸照?”禁忌词汇再次被提出来,林渊心里的空洞忽然敞开,甜蜜的表层破败,露出千疮百孔的深坑。 “你只知道照片是李晓蕾传播的,可不好奇他哪来的吗?”金永昌笑了,笑得黑暗,这可能就是真实的他,也是被掩埋在心里的他,“你猜到了我也要告诉你,没错,照片就是我给她的。”看着林渊的表情从茫然变得悲愤,他好像很受用。 “只是可惜,我那未出生的孩子也和她一起死了。”他又变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如果世间有恶魔的话,那他便是。 行走在人世间的恶魔,以光芒作为掩饰,驱散不尽潜藏的黑暗。 林渊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 听筒垂落,敲打墙壁。林渊说不出话,从嘴唇的动作上看,他在问为什么。 金永昌也放下听筒。 凭,什,么。 即将愈合的伤疤被撕扯开来,再被磨砂纸反复磋磨的剧痛。心里的震惊与痛楚流边全身,灯光好像变得浑浊,眼前的人看似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凭什么? 他颤抖着拿起听筒,金永昌持续敞开笑容,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走了,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像是堕入无边的黑洞。 竭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是眼前只有黑暗。 眼前的东西变得空洞。空间恍然间开始扭曲,形成震慑人心的巨大裂缝。 原来那句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究竟凭什么呢? 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过得最好。 或许,他口中的“凭什么”就是这样解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