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问》 第一章 玉京山 玉京山脚,立冬,白雾如冰,刺骨的寒。 旁边亭子里,两名年轻道士搓着手,看着飞檐下挂着的一溜溜如刀似剑,儿臂粗的冰凌, 一人忍不住抱怨道:“这鬼天气,今年入冬真他娘的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妖兽,就该让那群外院弟子来守山门,锻炼锻炼他们!” 另一名道士瞥他一眼,嗤笑道:“瞧你那样儿,在我玉京山脚,不说妖兽,哪怕是妖族,只要敢出现,立即就会被应天剑阵绞杀,魂飞魄散,还有,你也是自轻,好歹也是正经拜了玄天上帝的弟子,还跟那群孩子比,怎好意思。” 那抱怨的年轻道士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很快又忍不住感叹道:“那外院的孙崇阳,才满十八岁,就将我派筑基的《玄天功》修到了第七层,已经可以尝试开辟丹田,孕生自身元气,拜入内院了,不过听说此人心气颇高,昨天接下了长老的斩妖令,非得斩杀一头妖兽回来,才进入内院,好提前得到《玄天功》第八层至第十层的心法口诀。” “是啊,那些没有天赋的的弟子早就被淘汰了,能到我玄天道的,多是周边城镇的孩童和少年,每几年都能有几个天资不俗的冒尖,在30岁前练出自身元气,从而脱离外院,进入内门,也是我道门济世,诶!你瞧这立冬后的新弟子来了!” 两名道士立即提神,整理道袍,抚平褶皱,几步跨出亭子,立于门前,凝目眺望远方。 白雾朦胧,车轱辘转动,山道崎岖,马车颠簸,咯吱作响,王清源睁开疲惫的眸子,只感到浑身酸痛,他看向远方,有青山隐雾,尤以一座山峰雄奇,形如天柱,气势巍峨,擎入九天。 这是玄天峰,终于到了玉京山吗? “王公子,老奴就送到这一步了。” 声音响起,王清源起身,看向马车旁一名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目光温和的老人。 “老先生请回,多谢一路护送,清源铭记于心。” 王清源抱拳,老先生是家族里的老人,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理应敬重。 看着眼前十五岁的少年,老人心中不舍,再次道:“二公子不必多礼,玄天道乃是中州大派,玄天剑法,四方帝刀与五行拳名动天下,这一代的东华道人更是修为高绝,羽化登仙,天下景仰,只要二公子用心修行,未必不能得到真传,证道金丹,到时天下九州可随你纵横! 王清源沉默,老人掉转马头,顿了顿:“二公子保重。” 目光微怔,王清源感应着灵台上熟悉的气机,那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种子,也可以说是他穿越的根源。数息后,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他对这个世界也有所了解,也知晓了种种仙人神迹的存在。自然,他心中也对修行充满了向往。便不再思索前世,转而走向前方的亭子。 半炷香后,亭子前,两名道士接过王清源的凭证,仔细阅过,等到看见盖章时,这才上下打量王清源一眼,“跟上吧,进浑天峰的外院!不待王清源言语,两名道士径直转身,越过长亭,循着一条山路就大步行去。 王清源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只得快步赶上。 浑天峰…… 这是位于玉京山中的一处山峰,有乱石嶙峋,也有清泉流瀑,一汪碧湖吞纳日月,岸边,是零零散散的一百来座院落。 “静守师叔,这是入门凭证,新进弟子王清源带到。” 两名道士将王清源带到岸边唯一的一座竹楼前,早有一名中年道士立在那里,有些山羊胡子,面色淡白,一双眸子精光乍现。与两名年轻道士所穿的灰色道袍不同,这中年道士身着青色道袍,布料也要好上不少,阳光下,可以看到根根掺杂在里面的桑蚕丝。 浑天峰,玄天道收容外门弟子的六大分院之一,中年道士静守,也是玄天道负责看管这一分院弟子的外院执事,已经筑基开天,道基八转,勾连天地元气,一身元气如大河奔腾,势不可挡,乃是外门执事中的强者,只要再刻苦修行,道基九转,届时龙虎交汇,若是机缘造化,自可凝聚长生道种,金丹入腹,大道可期。 虽然这静守执事只是铸就道基,两名年轻道士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和轻视,放眼整个中州,百万人口,多少修士苦练功法,然而百人中,能有一人成功筑基,开辟丹田,勾连天地就已经难能可贵,这样的道基之境,即便是他们玄天道这样的仙道大宗,精挑细选之下,外院近千弟子中,也不过百十人能有这样的修为造诣。 可以这样说,哪怕只是最初练出自身元气的修士,在鸿蒙大世界的九州,七十二郡,百余县城中,也能够成为一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娶妻生子,百年之后,亦可勉强称之为修道世家。 目光随意在凭证上扫过,中年道士静守瞥了王清源一眼,没有丝毫情绪流露,而后看向两名年轻道士,皱眉道:“你们回去吧,《玄天功》讲顺势,五行拳重蓄势,这是说海纳百川,因势利导,而不是纯粹的隐忍和退让,不做出改变,三十岁前,你二人绝难筑基,不练出元气,踏入练气蜕凡之境,就等着被遣入杂役房吧。” “是,静守师叔。” 两名年轻道士先是一愣,既而满脸通红,没想到向来严苛的静守会突然和他们说这些,两人忙不迭地转身告退,甚至步伐都有些错乱。 岸边,最角落里的一座显得尤为破旧的茅草屋里,王清源正在打扫屋子。 中年道士静守熟视无睹,只是抛过来两本薄薄的册子,一本封面上写着《玄天功》,一本则是《道经》,且备注为四十九册《道经》第八册,药石篇。 “每日辰时,我会演练《玄天功》第一层至第七层的修行,对照《道经》药石篇,进山寻找相对应的草药,是你们每天必须要做的,每个月采药最末者会有惩罚。记住,明天起,你只有三天时间用来休养和入门,并熟记《道经》,三天后开始进山。” 静守的声音很平淡,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去,不容置疑,一时间,小屋中只剩下王清源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第二章 修行 握紧了手中的《玄天功》与《道经》,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这将是他崛起的重要倚仗,只要他能在30岁前成功筑就道基,自身元气勾连天地,就能拜入内院,正式成为玄天道弟子。 王清源又思索,鸿蒙大世界修道之士众多,自万年前,玄天上帝以五行灵法,玄天剑道以及盖世神通四方帝刀立下道统,号玄天道,称霸中州;与其余八州宗门世家联手,将几位妖族大圣和魔道尊者打入虚空之后,道门气运就繁衍到了巅峰。在这个世界,道武一家,兼济天下,内外皆修,龙虎交汇方成大道! 甚至诸多宗门对于功法武技都十分重视,诸多护道杀伐之功应运而生。这些年来,虽然魔尊被打入虚空,妖族分崩离析,却依然时而现世,祸乱人间,所以九州修行之风极盛,佛门须弥寺,剑道赤霄门,道门诸多大派等,宗门林立,天骄争锋。 王清源想着,脑袋越来越昏沉,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而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悠悠醒转,坐起打量四周;玄天道虽然是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水利万物而不争。 但在这外院中,有着三十岁之年限,绝对与清净无缘了。王清源慢慢走出门,作为外院弟子,他不奢望得到长老垂青,偶得奇遇云云,毕竟他的灵台上就有着神秘种子;在九州之中,唯有力量才能主宰一切。 倏尔,想起奇遇的事,王清源面色一正,两眼放空,意识探入灵台与那神秘种子接触,那是他穿越之后,唯一让他看不透之物,也是他来到此方世界的根源,这种子不时迸发神光,缕缕光阴之力托扶,透着一股岁月无常之意;只是这种子多年来一直悬浮在灵台之上不显神异. 自从来到这玄天道却是活跃起来,莫不是有所联系?王清源念头起伏,便将意识注入种子一探究竟,忽而种子一涨,岁月之力散溢勾勒出道道气机,一股神光与王清源意识融合;这神光中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细若蚊蝇的小字。 “神通种子!王清源低呼一声,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分明就是很多道宗大派、世家用来保存,传承重要神通功法时所用的道种,这种神通种子奇异无比,可以经历漫长的岁月而完好如初,当然,其制作工艺也十分严苛,用料十分讲究,珍贵异常,一般镇派绝学以下的功法都不可能用。 半盏茶后。王清源感应神光,入眼的,就是密密麻麻近千言,最上的,则是三个比蚊蝇大不了几分的小字:《光阴刀》!自己穿越的根源尽是一枚神通种子!这《光阴刀》至少也是镇派绝学一流,或者堪比绝学! 王清源一目十行,将这《光阴刀》所有的经文粗略扫了一遍,顿时就露出惊叹之色,这部《光阴刀》,居然是功法中极为稀少的道意神通,不修自身元气,专修祖窍识海中的意识凝练光阴之力。循环渐进掌握光阴之力,岁月道法,到时大成之日跳出时光长河,不存过去未来,只尊此世!不惧岁月冲刷而不朽。王清源细细思索,花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收回意识,重归自身。 这时,王清源的脸色些许苍白了,神通种子果然神异,但他骨骼长成,刚修习不满一年,功力浅薄,加上一路颠簸,此刻身体状态比一般人还要有所不如,勾连种子之下意识消耗过大。他急忙打坐调息一番回复消耗;想要在三十岁之前成功筑就道基,勾连天地元气,拜入内院并不容易。 这样一来,尽管不知能走到哪一步,但拜入玄天道门下,道门大宗,若是修行有成,照样能纵横一洲,功成名就。王清源看向桌上的两本册子,一本是《道经》,一本是玄天道筑基功《玄天功》。 “七层《玄天功》,每一层都是一个架子,还有桩功,摆好了架子,才能淬炼好肉身的每一寸皮肉筋骨,更好的感悟元气,也才能领悟施展出来与之相合的五行拳意。花了小半个时辰,将《玄天功》前三层的功法精义与桩功图谱熟记,王清源开始闭目养神。 辰时,朝阳初升。 王清源睁开眼,虽然依然有些疲惫,但他颇为振奋,停下正在修行的玄天功,起步走出茅草屋。虽说只是外院弟子聚集之地,但这浑天峰山清水秀,如诗如画,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清香的气息。 这时,陆陆续续有人从院落中走出来,王清源看到,开口说话,乃至说笑的人很少,很多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作为玄天道的外院弟子,压力还是有的,年限的铡刀高悬,没有人想被遣送回家。 岸边,中年道士静守背对着众人,看向前方一汪碧湖,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道道鳞光。大约有一百来人,在王清源眼中,浑天峰的弟子,最大的不过二十来岁,最小的甚至比他还小,只有十二三岁,一身筋骨都还没有长成,不能够修行。 与他同一批的弟子此时也都聚集在岸边,不过看到王清源到来,都未曾招呼,甚至一脸迷茫。虽是同一年进来的,但也并非同一时间,故而并不相识。 “《玄天功》第一层,这一层的架子叫元起阴阳!像玄武一样蛰伏、沉睡,演化阴阳,诞生元气!看我怎么站桩!”也不等人全都到齐,中年道士静守转身,他脚步沉稳,有一种洞穿力,此时摆出一个拳架子,双膝微曲,四肢看上去松松垮垮。 呼吸! 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中年道士静守的呼吸声,他的气息十分绵长,甚至众人都可以听到他鼻间进出的气流声,这声音又显得十分古拙,便如同真的有一头巨兽在蛰伏,那吐息声似沾染了千万年的尘埃。 “好强的气机!不愧是闻名天下的《玄天功》,论天下筑基功,这《玄天功》足以排入前十之列,如果说普通七层筑基功圆满,修行者可孕育自身元气,洗刷肉身获得大气力,那这《玄天功》练到第七层,就不是普通的元气,而是精细打磨的精铁,元气浑厚,耐力劲力之强,足可冠绝天下。” 王清源感叹,他生在中州宜城,玉京山下,虽然王家只是一城豪族,但眼光见识还是有的,中年道士静守演练《玄天功》所显露出来的气韵,不知道比宜城道观中教授入门功法的寻常道士强了多少倍。 “《玄天功》第二层,这一层的架子叫阴阳分化……” “第三层……” 一炷香过去。 中年道士已然将七层《玄天功》全部的架子都演练了一遍,阴阳桩是根本,无论哪一层的架子,这下盘的阴阳桩都是重中之重。 刚开始,王清源还能看懂七七八八,到了第三层,就变得有些迷糊,第四层便云里雾里,四层以上,如隔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这是我之前入门功法修炼的积累转化,天下筑基功不论浅薄与高深,道理都殊途同归,无非是皮、筋、骨、髓,一层一层层层递进,最终产生的质变,是人体气血沸腾孕育元气的过程,或者说,是一种循序渐进的生命进化。”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在岸边练功,王清源也开始演练《玄天功》第一层的架子,他摆开阴阳桩,脑海中回忆中年道士静守的呼吸规律,慢慢的,他整个人沉入了一种古井不波的境地,周身气血在感应中缓缓流动,整个人变得暖融融的。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紧接着《玄天功》第一层的架子,王清源很快步入了第二层,与第一层相比,这第二层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演练完成,而且与第一层相比,可以明显感到阴阳桩不稳,似乎欠缺了一些什么,不能够连贯。到了《玄天功》第三层,这一层的架子王清源怎么也演练不下去,身体仿佛生了锈,第一个动作就差点拉伤筋骨,王清源立即停止了练功。 “气力似乎增加了不少,还有精神意识被暖意包裹,这是在恢复身体!” 眼中透出锐利之色,王清源明白,自己可以算是勉强练成了《玄天功》前两层,但第二层还不圆融,此前修习入门功法的积累算是转化、消耗殆尽了。就在王清源准备再次演练,巩固《玄天功》前两层的架子,并尝试参悟这两层架子蕴藏的招式时,他浑身一颤,眼前发黑,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不好!这是身体消耗过大,练这《玄天功》一二层消耗的气血比入门功法多了好几倍! 王清源一连深吸几口气,稳住身形,修炼筑基功对于人体的气血精神有很大的负担,皮、筋、骨、髓层层推进,需要消耗大量的气血进行淬炼,他舟车劳顿,精神疲惫,乍一修炼《玄天功》这样天下少有的筑基功,很快就难以为继。 “用早膳!” 中年道士静守的声音清冷,却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令得王清源精神一振。 不多时,就有身着灰黑色道袍,有些上了年纪的杂役房道人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一块块金黄的烤肉冒着热气,加上一碗热腾腾的奶白色的浓汤,盛在陶碗中分给所有人。 “这是妖虎肉!还有妖虎虎骨熬成的浓汤!” 王清源吃了一惊,这绝对是大手笔,因为修炼筑基功对于人体的气血精神消耗很大,所以需要通过进食来维持消耗。但食用太多普通的肉类蔬菜,不仅容易压迫肠胃,影响修行,事倍功半,蕴含的气血营养也很快会被吸收耗尽,又需要再次进食维持所需,这无疑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而妖兽血肉不同,因为沾染了妖气,开启了最初的灵智,懂得最原始的修行与生命进化,深山大泽中汲取日月精华,草木精气,野兽血气,血肉中蕴藏的气血精气,至少都是寻常野兽的数倍以上。所以,食用妖兽血肉,可以减少进食次数,进而令筑基功的修行度大大提升。 不过妖兽远比一般猛兽厉害得多,想要猎杀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就是天下九州,不练出元气,到达练气蜕凡之境,也不是人人都能毫无伤。 “一块拳头大的妖虎肉,一碗妖虎虎骨浓汤,放到宜城中,起码值一两雪银,普通人家,一户三口人,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雪银的用度,当初父亲身为家主,一个月能动用的也就百两雪银,一天三餐,都不够修行。” 穷文富武,虽然九州推行修道,甚至都由道门先贤推演,创造出来适合普通人修习的入门功法,但元气修行何其艰难,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多少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冲破筑基功第七层,达到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的最低要求。 妖虎肉入口,远比一般肉类要劲道,王清源两排牙齿用力撕咬、研磨,七八下才成为肉沫,吞入腹中,最后一碗虎骨汤咕噜噜下肚,王清源感到整个人都仿佛浸入了一泓温暖的热泉中,早前的疲惫感消散很多,连精神意识都暖洋洋的。 “打坐!消融血气,供养精神!” 静守一声大喝,如惊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炸响,王清源心神一跳,很快福至心灵,因为这一刻,他同样感到了远比此前更大的疲惫,困倦感如潮水般涌来,这是食用了蕴藏大量血气的妖虎肉,内脏在消化,皮膜筋骨在吸收,精神驾驭肉身动作,运转到了巅峰的透支感。 双腿盘膝,头顶心、双手心、双足心五心朝天,王清源双目微阖,浑身筋肉慢慢变得松弛,眉毛也舒展开来,身上隐隐散出来一种自然的味道。 …… 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睁开双眼,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气力,再看四周“好快!这些人,大多比我的打坐境界高,几乎都要脱离调息,步入入定之境!” 王清源起身,目光闪烁,岸边一百余人,有近八十人比他更早起身,剩下的有三十余人还没醒,三十余人中,还有五、六个没正式修习筑基功的童子。 修道之人,入门时不可能日夜苦练,很多时候,需要进食,大量的血气进入体内,就需要依靠打坐来加快消融吸收,同时恢复精神损耗,也结合修行,将打坐分为调息、入定、龟息、先天、神照五重境界。“打坐静修,师法自然,调整自身与四方天地相融,从而借助冥冥之中的天地之力滋养恢复精神,加快肉身对于血气的吸收,如果我能够直接入定,只要一炷香就能苏醒,将所有的气血精元全部吸收。 第三章 气力 王清源感慨修行之艰难,单单只是打坐,就蕴藏了无穷道理,当初在宜城,也曾经请城中道观筑基功有成的道门师傅上门指点。 说是道士,王清源却清楚的记得,进门的第一眼,非但不像是修行之人,更似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先生,他向道士请教该如何打坐,怎样入定,那位道士并不做示范,而是递给他一部道经,说了这样一句话。 “读书人知礼明义,通达六合,自然耳聪目明,精神正直,而念头所至,便身合天地,上达天听。” 道士的意思很明白,知书可以达理,知理便可身融天地,多读书,观摩四方六合的自然变化,人就能耳目聪颖,定神静心,打坐的境界自然就更上一层楼。 从那一日起,王清源除了修行之外,日日揣摩道藏佛经,诗书礼乐,探寻先贤的道理,但对于打坐,修行一年,王清源依然停留在第一境调息,想要入定,临门一脚,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这时,岸边的中年道士静守目光微不可查地扫了王清源一眼。 早已苏醒过来的数十人,有一些也用隐晦的目光自王清源身上扫过,特别同年的弟子,看到王清源在这时候苏醒,都有一些吃惊。 “十五岁,修行一年,居然超过了三十多人,打坐的功夫已经介于调息和入定之间了,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悟性……” 一时间,原本对于王清源并不在乎的几波人,都纷纷侧目,不过更多的还是淡然,显然这样一点成就,还远不能入他们的眼。目光一凛,王清源也现一些暗中的窥视,明白自己初来乍到,有些显眼了。 这时,几名杂役房的道士合力,将一口一人高的铜炉子搬到了岸边,咚的一声放下,有人开始摩拳擦掌,在铜炉子前站定,摆出阴阳桩的架子。 “测力的道炉!” 王清源眸子一凝,对于筑基功的进益,宗门中自有手段度量,修行世家家也都大致相似,在道宗,测力的叫道炉,佛门叫金刚钟,剑道则叫剑痕鼎。 铛! 一人挥拳,落于炉身之上,顿时生出一道浑厚绵长的金铁交鸣声,且随着此人收手,又是连续三道绵长的颤鸣声,只是第四道声音略有生涩。 “道炉四响,《玄天功》第四层,力贯三百九十斤,不圆满。”静守淡淡道,“下一个。” 陆续有人来到道炉前挥拳测力,在静守的要求下,不准许动用领悟的五行拳意,只凭肉身气力来度量己身。 王清源微微握拳,不愧是玄天道闻名天下的《玄天功》,筑基一道,可谓是登峰造极了,照目前看来,一层《玄天功》练成,足以增加一百斤的气力,四层圆满,就是四百斤,而九州普及天下的入门筑基功法,因为要适应所有普通人的体质悟性,难免要降低要求,一层练成,也就能增加七十斤气力。 这样七层筑基功下来,达到开辟丹田孕育元气,正式筑就道基,勾连天地元气的最低要求,两者之间的差距怕能达到两百一十斤。 在这里,王清源着重记下了同年弟子的筑基功修为,心情也变得愈沉重,这几位新人修为最低的,也第五层《玄天功》圆满了。修为最高的,是第二间院落的主人,此人叫姜子辰,有稀薄的皇室血脉,可以算是皇亲,其父明阳侯在大周朝廷做官,位列二品。 九州并不是王朝林立,在道门佛寺和一众世家的扶持下只有一个大一统的帝朝,国号“周”!朝中有公、侯、伯三等爵位,地位等同于一到三品官位,这样的爵位,除了封给道行精深的皇亲国戚之外,百官中若有大功于社稷者,亦可加封。 明阳侯姜青,王清源身在宜城时也有所耳闻,一身修为更在道基之上,传闻中已证道元神,一身修为功参造化,位高权重,名动四方。 …… 半炷香后,终于轮到了王清源,他看向身前的道炉,炉身上印有云纹,铮亮的炉身有些不平整,那是多年的拳击留下的痕迹;深吸一口气,王清源定下心神,脚步挪移,整个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甚至若有若无。 阴阳桩! 这是《玄天功》的根本,是七层架子的基础,脚都站不稳,还练什么功,这阴阳桩就是教人如何沉下心来,四平八稳,只有脚站稳了,肉身才不是无根浮萍,气力元力才能够通达全身的每一寸角落。 道炉旁,中年道士静守目光平静,看着王清源郑重挥出自己的拳头。 铛! 一道金铁交鸣声,绵长而浑厚,紧接着,又是第二道颤音响起,略显沙哑,稍纵即逝。 “道炉二响,《玄天功》第二层,力贯一百六十斤,不圆满,下一个。” …… 正午。 又一顿妖虎肉和虎骨汤入腹,茅草屋中,王清源自打坐中醒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力,一身气血彻底恢复到了此前的巅峰,还超出不少。 王清源握紧了拳头:“这样一天三顿,顿顿都是妖虎肉,气血时时刻刻都处于充盈满溢中,修行必将一日千里,可惜只有三天。” 到了中午,王清源才明白,原来不是人人都有妖虎肉进补,除了早上的一顿固定之外,中午和晚上,只有完成了每日的采药量才能够额外获得,甚至采集到的草药足够,还能够换取身为外院执事,道基之境的静守道人亲自指点。 三天! 算上今天,王清源只剩下了三天,这三天是每个新来的弟子的休整期,三天过后,就要和其他的弟子一般,进入四百里浑天峰深处采药,用以换取中午和晚上增进筑基功修行的妖兽肉食。 “《玄天功》太过精深,蕴藏了道门阴阳至理,没有人指点,短时间内很难突破至第三层,精神力就不一样,有别于元气,当初教我的道士也曾经说过,不到练气蜕凡之境,元气自孕,修士一般很难提前触及到精神意志的层面,这《光阴刀》中有一些神通,如岁月道术,刀法等等,我若是能够练出一丝精神力,倒是可以尝试修炼,说不定可以让自身快速强大起来。 这是唯一的变数,穷则变,变则通,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气运,精神一震,王清源立即开始回忆,研读《光阴刀》千余字的经文,开始揣摩,理解其精义。 《光阴刀》的开篇就是一句道问,说:“天之道,顺而行之,借力修行;人之道,逆而修身,损不足以奉有余,何以虚胜实?何以胜有余?”这是在问,天道顺应天意,人道顺应本心,人道不合天道,该如何保持平衡?这句道问,如果用修行中人的理解,就是在问,天道在前,人道在后,修士如何能够契合天道,掌握更强的力量。 开篇的道问之后,就是《光阴刀》的第一句经文,说:“人有魂魄,身死则散,铸魂有道,久视长生;然若掌光阴,身虽死而魂不灭,寄魂于天,借天修身!” “好大的口气!” 王清源忍不住低喝一声,从古至今,自万年前,妖圣、魔尊被打入虚空之后,人族道门就繁衍到了巅峰,即便如此,不管是中州,还是其余大州,也没有听说过有哪一门神通可以直指天道,永垂不朽!就算是成就元神,道宗魁首,至多也活不过四千年。 而有史以来,活得最为长久的,当年号称九州第一大修士的空明派逍遥道人,于三千九百八十九岁涅槃,位尊道君,登临化神也不过活满了四千岁。 这样想着,王清源很快又摇头自嘲道:“前有玄天上帝创造出这样雄奇的盛世,再于长生路上开拓荆棘,不故步自封才能勇猛精进,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质疑前辈先贤的创造?” 这一下摆正了姿态,王清源再去阅读《光阴刀》的经文,就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庄重与肃穆。这《光阴刀》很高深,对于修习之法的阐述匪夷所思,认为欲寄神于天,掌握光阴,只有己身精神强大,才能将意识勾连天道,让精神在时光长河中沉浮,从而意识孕育岁月之力。 “神庭养神,孕于祖窍,如紫薇当空,有九天银河,群星璀璨……” 王清源眼皮直跳,这经文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气魄,着实令人心惊,经文阐述,认为人的魂魄精神很纯粹,如紫薇帝星当空,初始于眉心神庭祖窍中孕育,就好像女子十月怀胎,只是更加艰辛,成长壮大十分不易,而在神庭四方,当有二十八处星位,每一处星位各对应数量不等的窍穴,二十八处星位上应天象,打开星位,点亮漫天星斗,等到群星齐聚,时光长河孕育奔腾,紫薇星出,主宰光阴之力,当可直指长生,璀璨人世间。 “孕养出岁月之力,就有控制流速,移形换影,勾连时光长河的道法,但若是功力不够,强行修行,轻则精神萎靡,重则魂飞魄散……” “《光阴刀》修习的步骤并不复杂,只要把握星位的所在,拥有足够的气血,就能够一一冲破星位所在的窍穴,从而上应天地,滋养凝练、壮大精神,孕育神力。 “嗯?养身草?” 在《光阴刀》的最后,王清源看到告诫,初次修习,需要以滋养类药草护持,养身草一类均可,否则气血冲窍,肉身空虚之下,初生的精神力极可能压迫肉壳,损伤腑脏。 “现在到哪里去找养身草,我早年读《道经》,第八册药石篇只粗略看了一遍,其中似乎提到过这养身草。”王清源抓起床榻上的《道经》药石篇,半炷香后,“找到了!这养身草名字不起眼,没想到居然是蕴养身体的大药!” 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王清源合上《道经》,这养身草钟天地之灵秀,只生长在五十年以上的老参或灵芝草丛中,吸纳周边诸多老参灵芝的灵气生长,最是固本培元,且药性温和,很多大派世家都将其视作珍藏和底蕴,一般的弟子后裔都得不到,唯有帝朝皇室和一些大州道宗,顶尖世家才有大师种植,但供给也十分紧张。 这养身草,玄天道肯定有,但绝不是自己这样的外院弟子可以得到的。 “没有养身草,也不是练不成这神通,就算有损伤,等修成之后,再另作谋算,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王清源心中想到,起身来到屋中一张破旧缺角的木桌前,几张泛黄的纸,一块干裂的砚台,一根用去了大半的墨条,最后是一只兔毫笔,不过早已虬结凝成一坨。 这时,王清源不禁有些怀念在宜城的时候,哪怕府中他每月例钱不多,但城中街上青竹轩的上等老纸还是用得起的,墨条是十年以上的老墨,他还有一只珍藏的,当初花了十两雪银买下的白狐笔,可惜在来前并未携带。 王清源闭上双眼,他身兼前世记忆,降临此地,这一世筋骨长成,修行之前又日夜读书,圣贤道理存乎一心,人情冷暖洞若观火。 注水、磨墨,虬结的兔毫笔用屋檐下冰凌煮开的温水泡开,王清源开始写字,写的不是其它,而是玄天道传诵天下的《天问》。 修行之前,特别是练《光阴刀》这样涉及精神层面,至少也是近乎绝学的神通,定神很重要,定住心神,才能够全神贯注,这也是王清源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修行和读书一样,静心才能够读好书,才能把握功法招式的每一处细节。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王清源写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很认真,九遍《天问》写下来,他只感到心灵澄澈,再无半点杂念。“不愧是玄天道祖师,玄天上帝演化的道法歌诀,传诵天下,千百多年来,不知道造就了道门多少顶尖强者,这《天问》秉承天道刚正无私的念头,最适合修行之人默诵,摒弃杂念,驱逐心魔。” 残阳如血。 王清源领来了晚膳,一块烤得金黄的妖虎肉,一碗虎骨汤,被他放在烧得暗红的炭盆边温着,对于修炼《光阴刀》,他也不是没有考虑,得不到养身草,精神力初生之际,肉身空虚,这妖虎肉和虎骨汤若是及时服用,血气补充之下,或许能够抵挡一二。 第四章 神庭开 又是一日 妖虎肉与虎骨汤入腹,一股沛然的气血自四肢百骸中衍生,王清源先是站起了阴阳桩,《玄天功》讲蛰劲,蕴含了道家清静无为的空明心境,这阴阳桩是整个《玄天功》的根本,虽然只是初习,但是王清源常年读书,道经佛理,儒学大义都有涉猎,隐隐感应到其气韵,配合打坐,可以令补充的血气更快渗透到达人体的每一个角落。 半个时辰后,王清源只感到浑身气血充盈,几近满溢,一身气力不吐不快,他摆开拳架子,双手缓缓划动,四肢放松,沉肩坠肘,从《玄天功》第一层再到第二层,一连演练了十遍,辰时修行感到的一些窒碍之处似乎有了些许松动,气力也增加了少许。王清源自衬,若是每日如此,一天三顿进补,不用十天,他便能利用雄浑的气血,将这第二层《玄天功》推至圆满之境。 月上中天,王清源不再站桩,他盘膝打坐,消化残余血气,孕养恢复精神。 …… 辰时,王清源准时来到岸边,观摩中年道士静守演练七层《玄天功》,到底是成功筑基的道基强者,数十年的功力,这《玄天功》无论是阴阳桩还是七层架子,在其手中都圆融一体,找不到半点破绽。 王清源仔细思量,对比自己第二层的阴阳桩与架子,若有所悟,不过相比于昨日的功力转化,每一次的感悟都越来越少,至多到第二层圆满,王清源明白,这第三层的《玄天功》,怕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够练成的了。 “阴阳分化!” 七层拳架子演练完,静守没有收手,呼吸更加绵长,下一刻,他震拳,整个人猛地缩成一团,又猛地舒展,四肢绽放,好像一头蛰伏了千万年的巨兽骤然苏醒,一股沧桑雄浑的气息升腾而起。 拳意! 王清源一惊,既而双目放光,没想到这中年道士居然开始演练五行拳,要知道,他虽然一层《玄天功》圆满,但因为初习,体悟不够,缺少指点,这一层拳架子缺少契机,还不能化成实战的拳法。 呼! 此刻,随着中年道士静守一拳打出,他周身气流涌动,气血喷薄,在其背后,空气扭曲,五行元气沸腾四散!仿佛重演地风水火,孕育造化。 “这是《玄天功》练到第七层圆满之境,气血如烟,元气自成孕育出的五行元气!较之一般的元气不知强大了多少!” 不少外门弟子低呼,年轻的目光炽热,《玄天功》第七层大圆满,可孕育五行元气,而寻常七层筑基功,不过普通元气,论世间元气,再纯再浑厚,罕有能与五行元气比肩者。 砰! 在众人惊叹之际,岸边一块磨盘大,满是青苔的磐石被击中,一下炸开,四分五裂,乱石穿空。 好强的拳力!王清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拳力不是指单纯的气力,单纯的气力,就算是千斤之力也绝对不能破坏这样一块经年风吹雨打,坚硬无比的磐石,那是被拳意统御,拧成一股形成的破坏力,就好像同等重量的棉花与铁,有着本质的差距。 “龙蛇起陆!” 紧接着,静守沉喝,骤然间转身,单臂如鞭,拳如大锤,贴身靠上了一株一人环抱的黄杨木。 咔嚓!粗壮的黄杨木被拦腰截断,三丈来高的树身倒下,一蓬鹅卵石伴着河泥溅起,声势惊人。 …… 吞云吐雾!盘风坐水!暗流涌动!地火明夷!五行开天! 七式拳意,在中年道士静守手中展现出来了无与伦比的攻伐力,没有动用元气,但属于修行者筑就道基前的巅峰战力,还是令得众人目眩神迷,尤其是岸边临水的几间院落的主人,都露出几分思索之色,对照己身,隐隐有所领悟。 王清源也若有所思,这五形拳拳有刚有柔,颇有几分道家太极的精义,只是偏重于刚阳杀伐之力,更适合尚未蜕凡的修行人,没有元气在身,不能见微知著,不如将一身雄浑气血,刚猛之力运用到极致。 三遍! 中年道士静守将这七式拳意连续演练了三遍,王清源闭上双眼,静立良久,再睁开眼,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五行拳的第一式,他对照过往熟读的道藏,再回忆静守道人的拳法轨迹,已然有所领悟,自信可以轻松施展出来了。 三遍五行拳打完,静守道人径直转身离开,有杂役道人前来分妖兽肉食。 明日就要进山了;这一天,王清源没有再离开房间,他静心打坐,参悟阴阳桩,又演练《玄天功》第二层的拳架子,最后书写《天问》,宁心静气,摒弃一切杂念,整个人再次沉入古井不波的境地。 是夜,月上中天,星河灿烂。 冰冷的木床前,炭火盆烧得很旺。 王清源盘膝而坐,他仔细揣摩《光阴刀》的要旨,把握确定需要打通的第一处星位,以眉心神庭祖窍为中心,上下承南北,左右承东西,这第一处星位,就位于祖窍东方,共有两处窍穴需要打通。等到心灵沉静,再没有一丝尘埃,王清源慢慢调动一股气血,并未一开始就动用全力, 而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程度,他不清楚贯通星位窍穴所需的力量,一切只能够靠他自行摸索。 嗯? 气血甫一在体内游走,逆行入脑,王清源就察觉到了不对,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脸色通红,感到无比的燥热。 甚至很快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很多奇异的画面,更有诡秘的呢喃声在耳边响起,一股燥热感很快传遍全身,须臾间,王清源就大汗淋漓。 此刻,床上蒸气腾腾,如云雾缭绕,当中,王清源整个人如一只煮熟的大虾,每一寸肌体都赤红如血,渗透出来大量的水珠。 这是什么? 王清源忽然看到了一头通体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猿猴从体内跳出来,朝着他张牙舞爪,紧随其后,又有一匹烈马一跃腾空,仰天长嘶,桀骜不驯。 “不好!是心猿意马!” 浑身一个激灵,王清源恢复一丝清明,他记得当初指点他的那名道士说过,修行之人,筑基开天地,龙虎孕金丹,到了精神意志的层面,最是凶险,常有心猿乘意马,桀骜不驯,横行霸道,如不能降服,任其横冲直撞,必定走火入魔,筋脉寸断。 王清源没有想到,这《光阴刀》竟然一开始就招来了心猿意马,不过幸好心猿跳脱,尚未降服意马,二者相冲,彼此牵制,否则猿马合一,就不是眼下的他可以慑服的了,但是现在,就给了他机会。 《天问》! 秉承一代帝君的刚直念头,万民念诵,什么杂念和心魔,在这样正直的精神与意志面前,都要粉身碎骨。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王清源默诵《天问》,乃至福至心灵,一跃而起,站起了阴阳桩。 这是《玄天功》的根本,蕴藏了道门阴阳至理,王清源虽然是初学,也明白这阴阳桩看似普通,实则博大精深,《玄天功》愈是修行深入,愈是能体悟到这桩法中的道家真意。很快,在王清源身前,一幅古老的太极图浮现,仿佛横跨了久远的岁月,阴阳两极运转,至阴至阳之力显化《天问》宏大的诵经声相伴,一道太阴之气冲刷而下。 心猿咆哮,烈火腾腾,意马扬蹄,鬃毛飞舞,但根本挡不住,太阴之气落下,似冥河盖落,心猿意马就好像缩小了一般,被瞬间镇压下去,消失不见。 目光恢复清明,此时的王清源再看,不说什么心猿意马,就是那古老的太极图也消失不见;宁心静气,王清源重新盘坐下来,掌控气血,蜿蜒攀升,扶摇而上,循着《光阴刀》锁定的第一处星位所在,冲向了第一处窍穴。 真的存在! 数息后,王清源眼前一亮,气血越过脊椎,进入脑域,不同于穴位,当气血上涌,接近星位窍穴所在时,他真实感受到了一股类似于壁障的存在,且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迫切地想要破门而入,仿佛在那壁障之后,拥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 没有冲动,王清源抑制住内心的渴望,调动气血,小心地朝着前方涌动,最终撞击在那壁障之上。 嗡! 有轻颤声,仿佛自心灵深处响起,壁障被撼动,却也仅仅只是被撼动,并未有丝毫被破开的迹象。 但随着这第一次冲窍,星位窍穴被震动,王清源分明感到整个人精神一震,眉心祖窍神庭有些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这似乎是经文中描述的星光初现,紫薇星动的异象,是精神力躁动,最初降生的征兆!” 王清源眼中透出惊喜之色,很快又收敛情绪,紧锁心神,涉及魂魄精神,绝对凶险异常,这样的神通初习,不用想也绝对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 下一刻,王清源心念一动,又一股气血之力扶摇而上,他动用了两成力,两股气血之力汇成一股,再次朝着那星位窍穴冲击而去。 铛! 这一下,如古寺神庙的铜钟撞响,那壁障颤动更剧烈,但仍然不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番试探,王清源目透定色,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涌动,接连四股气血之力冲起,六股气血之力合一,如百川归海,惊涛拍岸,猛地撞击在那窍门之上。 轰! 一声巨响,似混沌初开,阴阳显化,王清源浑身剧震,祖窍神庭针刺一般,一股清凉的气流泄露出来,他双目刺亮,竟有精光闪烁,眼前的世界再不相同。 “这就是,精神力!” 王清源有些不敢相信,但此刻眉心神庭祖窍中散出来的清凉气流却真实存在,这清凉气流很微弱,但从中,王清源却可以感受到一种亲近的气息,好像自己的双手一般,念动之间,便可掌控自如。 脑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王清源再看茅草屋中,甚至连木床缺角处的毛刺都仿佛近在眼前,窗外的寒风呜呜作响,可以听到湖水被掀动,溅起的涟漪声。 很多回忆都涌上心头,过往种种,事无巨细,甚至很多遗忘的事物,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除此之外,诸多圣贤经典,道藏佛经,功法武技,往日里不能够理解的段落,此时也都生出诸多明悟,思维无与伦比的清晰。 嗯? 王清源抬头,透过破陋的天窗,他遥望星空,这一夜群星闪烁,星河灿烂,他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应,却又朦朦胧胧,只感到今夜的星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令人亲近,对于他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当然,对于初生的精神力的体悟并能维持多久,很快,王清源就色变。 “不好,精神力压迫肉壳,开始挤压腑脏!” 此刻,王清源呼吸凝滞,胸口隐隐有坍塌之象,好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在狠狠挤弄,而体内残存的气血根本不能阻止,一触即溃。 呼! 王清源伸手,煨在火盆旁的妖虎肉和虎骨汤被抓起,他狼吞虎咽,须臾间就全部落入腹中。 轰隆隆! 下一刻,一股极其强劲的血气在体内迸,好像潮汐流转,巨浪咆哮,之前冲窍耗尽的六成气血一下恢复过来,并开始暴涨。 干瘪的胸口一下胀大,恢复原状,王清源浑身通红,甚至全身的毛孔中开始渗透出来细密的带血的汗珠。 这一瞬间,王清源就明白,为何《光阴刀》中讲究初次冲窍时需以养身草护持己身了,妖虎肉与虎骨汤中蕴藏大量的血气,以他而今《玄天功》第二层的功力,一餐的食量已经有些多了,需要练功和打坐来消化,这一下为了抵抗压迫,两餐全部入腹,根本把握不住当中的平衡,此时气血暴涨,已经抵住了压力,并开始反弹。 “元起阴阳!” 霍地起身,王清源开始打拳,《玄天功》第一层圆满,衍生出来的五形拳拳第一式,他虽然辰时有所领悟,自信可以轻松施展出来,但此时出手,还是感到了不同。 太畅快了! 他几乎把握住了这一式五行拳出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丝劲力的转换,乃至很多忽略的地方,都清清楚楚,映入心中;空气随着他的拳头流动,竟慢慢生出了呜呜的风啸声。 “拳音?融会贯通!这五行拳的第一式,我居然融会贯通了!” 王清源大吃一惊,功法武技,通常划分为初入门径、融会贯通、心领神会、入神得髓四重境界,每一重境界都是一番天地,彼此之间难以逾越,想要晋升十分艰难,需要足够的悟性和积累,要有水磨的工夫;融会贯通的五行拳势大力沉,暴涨的气血大量消耗,这种度甚至出了王清源的预料,并慢慢与精神力之间达成了一种平衡。 打坐! 五心向天,眉心处,清凉气流内敛,一炷香后。 王清源缓缓睁开双眼,他双目莹润,光华流转,数息后逐渐敛去。 看向火盆中微微黯淡的炭火,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汩汩流淌的雄厚血气,比之前强盛了不止一筹,并有饱和之意,且皮膜坚韧,远胜之前,这分明就是第二层《玄天功》渐近圆满的象征。 “精神力!竟令得我记忆力大增,见微知著,五形拳大进!” 王清源感叹,同时眼中精芒闪烁:“并且我打坐,现在醒来不过一炷香,气血精进,皮膜坚韧,这分明是入定!” 调息、入定、龟息、先天、神照五重境界,修行之人想要入定,筑基前都未必能够拥有足够的积累,大多都是练出自身元气之后,见微知著,方才能够做到。在王清源的印象中,筑基前能够打坐入定的,当初在宜城,也不是很多,大都是一些六品以上的官宦后裔,皇亲国戚,府中有成名的修行中人指点,且家学渊深,这才能够远同侪。 现在,王清源可以肯定,这《光阴刀》多半有着不一般的来历,绝不是普通的绝学那么简单;闭上双眼,精神力自眉心神庭祖窍中流淌出来,顿时方圆丈许之地,细如蝼蚁,尽收眼底,再尝试将其凝成一线,延伸出去,两丈之外,有些吃力,直到三丈远,方才力竭。 又花了半个时辰,王清源逐渐熟悉了精神力的一些运用,当然,他初步诞生精神力,很多精髓还一知半解,需要时间来打磨,尽管如此,这精神力一生,对于他的修行之路,也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助力,且随着精神力修为的精进,这助力必将源源不断。 一念及此,王清源又忍不住叹息一声:“三十六处星位,每打开一处星位,点亮每一处星位所在的星斗窍穴,都是一重境界,这《光阴刀》当有三十六重境界,可惜只有到了十三处星位才能寄意于天,孕育光阴之力,还不知要到何时。” …… 又小半个时辰,王清源尝试打开第一处星位的第二个窍穴,可惜他虽然气血精进,功力加深,也只是勉强撼动,甚至因为血气反弹,差点震伤内腑,索性有精神力介入,强行收束气血之力,方才没有真的受伤。 第五章 天阳功 天人榜 “看来精神力的提升不是无穷无尽,先需要的就是一具足够坚固的肉身,否则连冲击星位窍穴的反弹之力都承受不住,遑论承载精进暴涨的精神力。” 王清源心中生出明悟,如果说人是舟楫,那么灵魂就是舵手,灵魂用精神力驾驭舟楫,摆正方向,驶向彼岸,若是舟楫脆弱,精神力就撑破船身,船毁人亡,若是舟楫足够坚固,哪管它洪水滔天,也岿然不动,灵魂掌握船舵,精神力转动方向,自然乘风破浪,直达彼岸。 “修行之人,肉身与精神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王清源感叹,对于修行一道,他有了更深的体悟,这也是《光阴刀》这样罕见的道意神通,令得他提前涉足了灵魂的领域;而孕养出精神力,就可以修习精神力术法,但《光阴刀》中也有告诫,打开、点亮五处星位之前,只能参悟一些幻术的功夫。 惑心术! 说是惑心,其实就是幻术,但也只是最初的功夫,在精神力笼罩范围之内,干扰对手的感知,甚至缔结、勾勒出种种幻象,迷惑、震慑对手。 这只是最粗浅的幻术,随着精神力修为的加深,这门惑心术最高深的,是一种观想法,以精神力观想,缔造出鬼怪,乃至由虚化实,干涉现世,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样的术法,堪称神异。 现在,王清源就开始修炼慑魂术最粗浅的部分,整个晚上,他都在不断尝试,甚至精神力渗透到地底,迷惑虫蚁,勾勒出春暖花开之象,令得其大规模复苏,钻出地底,而寒风一吹,很快冻僵,死了一大片。 这期间,王清源也现,愈小愈脆弱的个体,愈是好迷惑,而一些大的虫体,就需要多消耗一丝精神力才能够迷惑住。 …… 辰时,朝阳初升,王清源自入定中苏醒,消耗的精神力恢复,他气血充盈,皮膜坚韧,舒展手臂如弓弦紧绷,充满了力道。 咕!肠胃蠕动,传递出饥饿感,王清源挑眉,一夜苦修,加上精神力诞生,打坐晋入入定之境,同样半天修行,进境远从前,而消耗的气血自然也大大增加。 岸边,中年道士静守照例演练《玄天功》第一层至第七层的拳架子,他的阴阳桩十分精深,每一层都有变化,原本这是王清源难以察觉的,但是眼下他诞生精神力,见微知著,道士的动作在他眼中甚至比之前慢了许多,足够他捕捉体悟种种细节。 等到静守道士收功,他居然彻底领悟了《玄天功》第三层的种种变化和要旨,或许还有一些欠缺,但他相信明日再观摩一次,便可彻底圆满,剩下的,若是拥有足够的气血补益,也就是一天一夜打熬的工夫。 没有刻意展现自己的变化,甚至在道炉测力时,王清源也留了几分力,依旧是一百六十斤的拳力,他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虎骨汤离去。 岸边,静守长身而立,脸上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他看向远方王清源的背影,这个少年今天虽然没有什么异常,但总给他一种莫名的感应,说不清,道不明。 遥遥背对着静守,王清源气息愈内敛了,精神力诞生,他的感知无比敏锐,静守道士的目光落在身上,就好像烙铁一般滚烫,他都不用转身,就能够感受到那一股属于五行元气的独特气韵。 直到回到院落中,王清源才松一口气。 “这就是道基境的修士,铸就道基之后,对于身体的把握融会贯通,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也能够察觉到,索性我不是诞生元气,而是精神力这种通达灵魂的力量,不然肯定掩盖不了肉身精进的变化。” 这时,王清源也现精神力消耗不少,想要迷惑住静守道士这样修为精深的道基高手,若是时间再长一点,王清源就不敢保证自己这样粗浅的精神力修为能否掩盖得住了。 虎骨汤入腹,妖虎肉入口,王清源上下两排牙齿一磨,就成为了肉沫,《玄天功》第二层圆满,由表及里,牙齿的咬合力也大大增强。 练了两趟第三层的拳架子,入定打坐,妖虎汤肉中的气血被快吸收,精神力恢复,连带着血肉中的一根根大筋,也生出了淡淡的酥麻感,这是《玄天功》逐渐深入,气血开始渗透的象征。 一炷香将尽。 就在王清源将要苏醒之际,冥冥之中,在空旷无边的神庭祖窍中,竟生出了淡淡的灼热感,很快,一轮火红的太阳带着万丈霞光浮现,光芒笼罩,竟挤满了整个祖窍。 什么! 王清源霍地起身,一下惊醒,他感到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竟在他的神庭祖窍中显化出来了异象。 呼! 他足踏地,猛地蹿出院落,循着气息感应,就来到了岸边泥石滩上。 这时候,浑天峰的诸多外院弟子都已经深入山中采药,湿润的泥石滩上,除了王清源之外,就只有一道威严肃穆的身影。 外院执事,道士静守! 不好! 王清源暗道不妙,这一下就隐隐暴露了自己。 静守挑眉,脸上生出诧异之色,不过等不到他开口,远方应天峰山腰上,一轮赤红的光芒缓缓升起,似乎朝阳初升,大片的真空扭曲,即便相隔数十里,也能够感到周围的空气慢慢变得灼热。 这灼热不仅仅是肉身感应,如王清源,精神力更受到了巨大的压迫,龟缩在神庭祖窍中,动弹不得。 他惊骇欲绝,遥看那赤红朝阳冉冉升起,而这时,道士静守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字一顿道:“灵州杨家,天阳功!” 灵州杨家,天阳功! 王清源也是大吃一惊,九州地域广阔,境内存在着数之不尽的修行世家,各种功法层出不穷,百家争鸣,但能够称之为顶尖世家的,却是寥若晨星,其家学渊源,底蕴深厚,甚至可与道门大宗比肩,这杨家,就是一方顶尖世家,九州之中,位于灵州,当代杨家家主,更是在灵州雄霸一方,一身修为混元如一,登临空冥,令人惊叹!。 天阳功,乃是杨家仗以横行天下的顶尖功法,当年初代杨家家主证道元神,位列真人,便是以这天阳功成道,焚天化地,生生将三位妖王炼成飞灰,至此,灵州杨家天阳功名震天下,被誉为人族最为至阳至刚的功法之一。 “朝阳初升,这是天阳功第五层的功夫,天阳功历经几千余年精炼,承载杨家历代元神高人和绝顶人物的道法意志,演化七层,即便是初入门径的第七层,一般道基境人物,没有道基三转,大道之痕,轻易也难以施展,杨家老中青三代,年轻一代初出茅庐,这第五层的天阳功浩大阳刚,朝阳初升之势,没有龙虎金丹的修为多半施展不出来,看来是杨家中年一辈哪一位成名高手到了。” 道士静守看似自语的声音一响起,王清源就明白,对方这是在说给他听。 “的确是暴露了,这静守道士好毒辣的眼睛,不过也难怪,还有少数人没有进山采药,却只有我察觉到这天阳功的波动……” 王清源目光微动,道士静守演练的五行拳,相比于此刻这煌煌如朝阳大日的杨家天阳功,仿佛少了一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但至少刚刚这静守道士演练五行拳,并不能在他的祖窍神庭中显化出异象来。 …… 朝阳初升,那一团扭曲的赤光一直升过应天峰金顶,方才绽放出刺目的神光。 嗤! 那是一道长达十数里的赤色光芒,似一口神箭贯穿长空,撕裂空气,出剧烈的破空声,赤芒所过之处,真空扭曲,掀起苍白的气浪。 轰! 瞬息之间,远方深山中,一连数十株百龄之上的虬曲古木炸碎,木屑飞溅,乱石穿空,留下了一个方圆二十余丈的空洞。 “生了什么事!” “着火了!” “是应天峰,什么人出手,好可怕!” 岸边,很快有人走出院落,多是一些尚未达到骨龄的少年和童子,此时都目瞪口呆,身在浑天峰,除了中年道士静守这么一个铸就道基的外院执事,他们何曾见过这样近乎伟岸的手段,那横贯长空的赤芒,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月内,将如神灵的光辉,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中。 不等这些少年童子全都聚集到岸边,静守道士淡淡地看了王清源一眼,并未有所表示,径直转身离去。 王清源也很快回到院落中,透过窗口,他看到深山中将要燃起的大火很快被扑灭,显然身为道门大宗,玄天道自有深遂的底蕴,足以应付各种变化。 “这外院执事,不简单!”深吸一口气,王清源收回目光,刚刚在岸边,他暗中凝聚了所有的不多的精神力,时刻防备着,以他而今见微知著的精神感应,直到最后,都没有捕捉到一丝敌意。 这并不是说这道士静守心思简单,粗枝大叶,事实上,修士孕自身元气,中间要经过重重关隘,寻求力量之道,本身就是一种人生积累,可以说,不论多大的人,一个真正的修炼之人,都至少读过书,学过圣贤道理,否则就算一本功法秘籍摆在眼前,也读不懂意思,再高深一些,更要具有足够深厚的积累,才能够融会贯通。 所以,在王清源看来,如静守道士这样铸就道基的高手,读书明智,一身圣贤道理,各种书本杂记,道经佛典,诸多经义的积累,未必在他之下。 眼中有温润之光流转,自诞生精神力后,各种淡忘的记忆历历在目,融会贯通,王清源每时每刻都生出或多或少的明悟,当初那位宜城道士说读书人知礼明义,通达六合,自然身合天地,上达天听,现在王清源终于彻底领悟,对于这道士静守更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 一整天,这位浑天峰外院执事都没有一点异常,不过傍晚时分,自山中归来的采药弟子们却带回来一些消息。 大日横天杨青云,天人榜上成名多年的上一代的绝顶高手,灵州杨氏这一代家主的嫡亲兄弟,带着几名杨氏年轻子弟,前来玄天道内院切磋论道。 “天人榜上的人物吗?” 王清源感叹,这是由九州共同布的榜单之一,收录整个九州境内最强的四十九名龙虎境金丹强者,这天人榜上的每一个人物,都名动天下,可以称之为天骄无双,当今一些成名功法,很多都是由这些人创造推演出来的,且宗门世家都有专门的人为其作传,记录其一生点点滴滴,各种奇遇以及辉煌战绩,可以说,已经在整个九州史记中,留下了不轻的一笔,足以被后人所铭记。 入夜。 冬月清寒,窗口,王清源秉烛夜读,劣质灯油散出来刺鼻的气味。 明日就要入山采药,王清源重读《道经》第八卷药石篇,查漏补缺,中午和晚上两顿妖虎肉汤下肚,他浑身气血充盈,第三层《玄天功》也稳步精进,迈入门槛。 一直到月上中天,这看似单薄,实则内容繁多的第八卷《道经》,诸多生僻难辨的草药,尽皆被他熟记入心,这样的度,是他以前两三天都未必能够达到的。 精神力略微消耗,王清源笔起毫落,浓墨化开,写几遍《天问》,凝心定神,很快打坐入定,一炷香后,他长身而起,精神力饱满,再次回归巅峰。 “可惜,若是有足够的血气补充,我能够日夜苦练不辍,现在,一天三顿妖虎肉汤的血气,已经都被吸收殆尽了,再练下去,就是消耗自身的气血了。” 王清源凝神,他能打坐入定,这在整个浑天峰一众弟子中都少见,加上精神力见微知著,《玄天功》第三层的关隘很快会被全部悟通,现在差的就是足够的血气补充,相信他很快能够完成第三层的修行,步入第四层。 第六章 进山 朝阳初升。 立冬后的第五天,屋檐下的冰凌更粗了,一溜溜,狰狞料峭,寒意入骨。 甫一走出茅草屋,王清源就察觉到暗中一些窥视的目光,他祖窍神庭孕育出精神力,感知敏锐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些人自以为很隐蔽,却不知道他尽收眼底。 岸边,可以看到青碧湖水已经有了薄冰,两层《玄天功》的拳架子打下来,王清源吐出浓浓的一团白气,浑身热烘烘的,再看道士静守演练几趟一至七层的拳架子,打一趟七式拳意,《玄天功》第三层最后的几处窒碍终于全部被打通,完全悟透。 这时,肚子里传出饥饿感,王清源蹙眉,他的精进太快,这一趟晨练又有领悟,血气的转化更快了,这是肉身传递出来消息,督促他尽快进食,好将感悟运用血气转化成自身的力量。 今天的早膳,也是最后一餐妖虎肉和虎骨汤分下来,王清源没有犹豫,三两下就碾成肉沫,吞入腹中,热腾腾的虎骨汤下肚,他整个人都好像变得火热,血气渗透,身体筋脉愈发坚韧。 没有理会暗中三三两两的窥视目光,他自杂役道人手中接过准备好的药篓和短柄药锄,就迈开步子,朝着深山中行去。 四百里玉京山,被历代先贤高手加固,布下了威震天下的应天剑阵,即便是顶尖高手,元神出窍,一旦陷入其中,也十死无生,对于妖魔之气更是洞察入微,就算是妖王魔尊到了这里,也不可能隐匿身份潜行进来,可以说是天下最固若金汤的地方之一。 王清源没有放松,他清楚的知道,有时候,人比妖族更加危险。 走进山中老林里,随着深入,那身后的窥视目光渐渐消失。 噗! 挥掌如刀,王清源焉地转身,将一条四尺长的竹叶青斩飞,这是一种通体翠绿如竹的毒蛇,尚未筑基,练出自身元气的人被咬中会很麻烦,毒性十分剧烈,半个时辰内不能解毒就极可能毒身亡,若非是精神力时时刻刻笼罩周身丈许之地,王清源也很难防备这样的偷袭。 如玄天道这样的道家圣地,道门大宗,深山老林之中毒虫蛇蚁也层出不穷,四百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以玄天道修士的手段,想要清理其中的毒虫猛兽,绝非是难事,但现在如王清源这半个时辰内所观,各种生物种类繁多,蛇蚁虫兽皆现,十分兴盛,除了海纳百川的气量之外,王清源也体会到了一种道,这是属于天道自然的规律。 前世有生物链,王清源早已明晰,现在他体悟更深,结合玄天道《天问》,看似简单的阴阳道理,独阳不生,孤阴不长,他慢慢对第四层的《玄天功》也有了一些体悟。 王清源眸子明亮,他上前将那被掌刀斩得半死的竹叶青剥皮,撕裂藏了毒牙的蛇头,就着伤口就开始饱饮蛇血,连同一枚暗红色的蛇胆,也吞入腹中,这种普通的猛兽蛇虫虽然远不及妖兽气血浓厚精纯,但是大量食用,也能够补充一定血气。 现在,王清源就不放过一点机会,他已经开始参悟第四层的《玄天功》,但是实际修为还是初入第三层,就是因为缺少足够的血气补充,否则血气渗透,淬炼之下,修行的功夫怕能很快完成大半。 嗯? 王清源挑眉,看来这条竹叶青生长了一定年头,常年吞食草药雨露,蛇血并不腥甜,反而有淡淡的药香,入腹的刹那绽放的血气,竟然不下于半块妖虎肉。 脚踏阴阳桩,王清源眸光锐利,当即演练起第三层的《玄天功》,这一层的架子叫龙蛇起陆,说是拳架子,其实就是五行拳拆解下来的诸多拳法动作,可以推动气血,淬炼全身大筋,一旦融会贯通,自然能够施展出来这第三式拳法。 …… 老林中,王清源缓缓运功,呼吸间吐出浓浓的白气,他双手抱圆,薄衫下的筋肉起伏,如弓弦在拉动,出轻微的咯吱声;这第三层《玄天功》的拳架子厚重异常,随着血气渗透,王清源感到原本有些生硬的大筋慢慢变得松软、坚韧,各种动作都舒缓下来,渐近自然。 到后来,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但拳架子开合之间,气息越来越厚重,到最后,举手投足之间,周身数尺之地,落叶沉浮,隐隐被他的动作引动,如形成了一片无形的场域。 一炷香后;王清源收起阴阳桩,深吸一口气,他浑身气血鼓胀,气力增进不少,略一估量,怕是有了近两百五十斤,这第三层的《玄天功》,可以算是登堂入室,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呜! 王清源震拳,砰的一声击打在一株老树上,这一拳打出,伴随着淡淡的风啸声,且拳锋与干裂的树皮碰撞,皮膜蠕动,手臂大筋拉伸,竟是将反震之力卸去大半。 冰水混合着枯叶簌簌而落,王清源收拳,眼神清明;抬脚迈步,他精神力笼罩周身,足以应付寻常各种偷袭,此时如箭一般窜出去,几个呼吸,就消失在古林深处。 此后半天功夫,他没再有这么好的运气,甚至一些毒蛇花虫,他都没有见过,更轻易不敢尝试。 …… 药锄挥下,一座十来丈高的孤崖边,王清源将石缝间的一株十年份的药草采摘下来,身后人头大的药篓,方才积存了小半篓;也是他初次进山,哪怕孕育出精神力,见微知著,采药时也难免出错,损坏了不少药用部分,成了废品被遗弃。 “把药篓放下!” 一道略显稚嫩,却十分冷漠的声音响起。 王清源挑眉,看向身后,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上一两岁的少年,狭长眸子,灰白布衣很干净,面色红润,肌体饱满,重要的是,其身后的药篓已经积存了近半的草药,但想要在太阳落山前积满一篓,恐怕还差一些。 “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少年,他犹犹豫豫,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看来人的贪恋,持强凌弱是劣根不假。” 王清源不动声色,看向此人,道:“你想做什么。” “你叫王清源吧,前些日子才来的新人,现在你把你药篓中的草药拿一半出来,我就不为难你。” 看到王清源这么平静,少年脸上挂不住,语气变得愈顺畅和强硬:“我早你一年入门,《玄天功》早练到第三层,你不要自讨苦吃。”话音刚落,少年就有些错愕,本以为会有一些波折,没想到王清源虽然满脸屈辱,却一声不吭,将背后的药篓取下放在他面前。 嗤笑一声,少年将王清源药篓中取了七七八八,只留下浅浅的一层,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孤崖边,王清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对方的药篓中,赫然只剩下不到两成的草药,他抓起地上的药篓重新背到身后,重了不少,里面的草药堪堪过半。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刚刚,他就是运用惑心术,在这个少年眼前勾勒出他低头服软的重重幻象,最后令得对方自食其果。 “果然,人和寻常虫蚁不同,更加难以迷惑。” 短短的片刻功夫,王清源就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消耗了近乎两成,且精神力靠近对方,能感到丝丝属于气血的灼热感,想来这幻术也不是无敌的道法,若是对方练到了《玄天功》第四层,气血宏大,怕就不是那么好渗透的了,甚至到了道士静守那样气血凝聚,勾连天地的境地,恐怕他的精神力一靠近,就会被灼伤。 “若是我再次打通一个星窍,彻底点亮第一处星位,练成《光阴刀》第一重的功夫,境况定然又会不同。” “血气,我需要足够充足的血食!” 从来没有哪一刻,王清源对于血食如此渴望,他的修为与境界相差甚大,若是有足够供给,数天之内,《玄天功》就可推至第四层,等到第四层《玄天功》圆满,说不得就能尝试将第二处星窍彻底贯通。 “一些人参灵芝等大补元气的草药,倒是不弱于妖兽血食,同样是道家炼精化气的过程,甚至草药更加纯净,但是这半天我一株也没有看到。” 王清源自语,又很快摇头:“就是在家族宜城那种地方,一株寻常十年份的野参,也得要几十两雪银,府中例钱只够买一株,浑天峰这么多人进山,长年累月下来,还能有多少没有被现的,甚至一些经年的老参灵芝,珍奇宝药,玄天道肯定有药师专门移栽,看护起来……” 残阳西落,沆瀣渐生,寒风如刀剑,夜枭开始出巢。 王清源走出深山,一身薄衫有些破损,不过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有一种龙精虎猛的气机。 他搏杀了两头落单的野狼,痛饮狼血,运用熟悉前两式拳意,第三层《玄天功》又朝着圆满之境迈出了一小步。 紧了紧背上的药篓,没有装满,却也差不多了,这期间,王清源再没有遭遇过劫道,他精神力感应四方,刻意远远避过了一些气血如火似焰的弟子,这些人都在外院待了数年以上,《玄天功》至少有了四层以上的修为,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应付的。 甚至一些他有把握破开气血,慑住魂魄的,也都选择了避让,因为精神力的消耗太多。 回到岸边,天已近昏暗,对于临水岸边若有若无的目光,他并未理会,而是若无其事地从杂役道人手中接过了一碗寻常的肉汤,还有几块半冷不冷的熟牛肉。 肉汤入腹,煮得烂熟的牛肉吞下肚,肠胃蠕动,须臾间就软化糜烂了,精神力渗透肉身,王清源时时刻刻把握己身变化,随着皮筋骨髓的淬炼层层深入,腑脏也愈强健,其中一荣俱荣,牵一而动全身的意境,王清源领悟愈深。 ······· 吹灭油灯,扑灭脚边的火盆,王清源盘坐在木床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宜城那位道士曾经说过,修行之中自龙虎交汇,金丹证长生之后,就开始慢慢接触精神层面,到了混元空冥之境,修炼之人成就元神后,所走的就是登天之路,只是不知道,精神力与元神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第七章 精进 又过了一个时辰,直到明月渐近中天,岸边诸多院落中的灯火都几乎灭尽,一众弟子大多安息,或者进入了打坐调息之中。 略一迟疑,王清源还是起身下床,拿起药蒌,走出院落,精神力笼罩周身,片刻后,他来到了浑天峰唯一的一座竹楼前。 立冬后的天气冷得很快,尤其是玉京山这样的深山中,此时虽不说吐气成冰,也足以令得普通人冷得打颤。 道士静守的竹楼很雅致,甚至在竹身上雕刻有玄天上帝的形象,细微处精巧得令人心醉。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静守看上去古拙,却是一个风雅的人儿,肚子里的笔墨绝对不少。” 王清源这样想着,印证自己此前的猜测,不知不觉来到了台阶前。 竹楼里的灯火还没有熄灭,门前点着经年不灭的长明灯,用的是一种祭祀用的香油,加入了地底埋藏数百年的沉香粉末,淡淡的沉香味入鼻,可以令人心神宁静。 王清源的心却紧绷着,尚未完全恢复的精神力笼罩周身丈许之地,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吱! 这时,竹门打开,一名杂役道人走出来,手中抓着盛放香油的葫芦,就要给门前的长明灯续接灯火。 “是你! 已过而立之年的杂役道人蓄着短须,看向王清源:“你来交草药?咦?满了!” 注意到王清源身前的药篓,这名杂役道人先是微微诧异,既而就露出几分古怪之色,道:“随我来吧。” 提着药篓走进竹楼,王清源就看到墙角一堆堆如小山般的草药,都分门别类,没有一点混杂。 除此之外,居然有几个大书架,上面都是经史子集,各种版本,道经佛典反而很少,道士静守就站在书架前,手中正翻阅着一本木刻板《礼记》。 王清源鼻翼微动,又看到不远处一张架子上的大锅,用炉子煨着,锅里散出来的浓香很熟悉,那是妖虎肉的味道。 杂役道人开始挑选倾倒王清源的药篓,静守道士似乎并没有理会王清源的意思,杂役道人也很快将药篓中的药材清理分类完毕,再从大锅旁取了一大碗煨着的煮得烂熟的妖虎肉,汤水雪白,浓香四溢,足以抵得上过往两顿的分量。 “多谢。” 接过陶碗,王清源就要转身离去。 “王清源。” 一直沉醉于书本中的道士静守终于转过身来。 “见过执事。” 王清源抱拳行礼,浑身看似轻松,但精神力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蓄势以待。 “你乃宜城富贵人家,家中藏书不少,道经想来是读过了,不知道你读懂了几分?” 道士静守甫一开口,不仅是王清源愣住了,杂役道人也微微错愕。 “道经学生自幼熟读,不说融会贯通,自认也能理解三分。” 王清源愣神之后,微微放松下来,恭敬作答,却不明白,这道士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错。”静守道士点头,我且问你“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而不可既也?有何意?” 几乎不假思索,王清源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否极泰来何意?” “时过于期;否终则泰。” “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又当如何?” 王清源有些诧异,这道士静守对道经有了很深的体悟,绝不是泛泛而读,不过他也没有迟疑,略一思索,就开口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不坏,不坏。” 静守道士挑眉,眸子湛亮,又扫了扫墙角的一座座小山,道:“今日你收获药材不少,等同于寻常两人入山的收获,这样,明日辰时之前半个时辰,修行中如有什么困惑,可来此处请益。” “多谢执事!” 王清源闻言就是心中一震,连忙施礼道谢,有人指点和没人指点,完全就是两种境况,就算在宜城大户人家,也供奉有专门的修行中人,各房子嗣筋骨长成之后,就有专门的人负责引路,传道授业,进行启蒙,解除困惑。 哪怕是孕育了精神力,见微知著,但若有道士静守这样练出内家真气的高手指点,王清源相信,他悟透《玄天功》第四层全部精义的时间,绝对要更快一倍。 “去吧。” 摆摆手,道士静守就重新转过身去。 …… 回到茅草屋中,将空药篓放下,盛满了妖虎肉和汤水的陶碗取出来,王清源肚子里不断传出咕咕的声响,这是肉身在督促他进食,尽快补充血气,来恢复消耗的精神。 灯火摇曳,刺鼻的灯油味与劣质木炭的气味混合,王清源迅速进食完毕,进而打坐入定,来恢复精神力。 辰时未至,天微亮,早寒入心,王清源就睁眼起身,他略一感应,一夜下来,精神力恢复了全盛,且在王清源感来,这精神力,比之昨日,似乎更加凝练了一分。 “看来精神力不断运用,也是一种淬炼的过程,就和《玄天功》摆拳架子,站阴阳桩一般,层层淬炼,是一种需要打熬的功夫。” …… 来到竹楼前,道士静守早已起了身,正在长明灯前站桩。 在王清源的精神感应中,此刻的静守道士仿佛要消失了一般,气息变得若有若无,好像风中摇曳的灯火,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阴阳桩! 王清源看得眼睛亮,显然之前每日岸边演武,这个道士还有所保留,在此时的王清源看来,眼前的道士静守虽然是个人,却好像是一头巨兽幻化而成,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沉睡了千万年,甚至那眼睛睁开的一瞬间,王清源仿佛看到了无尽沧桑,沉埋了久远的岁月。 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向道士静守请教《玄天功》第三层和第四层的精义,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但是王清源不仅彻底巩固了第三层的境界,第四层《玄天功》的领悟,也已经完成了大半,相信过不了两三天,就可尽全功。 辰时。 王清源照旧来到岸边,不过今天,就没有什么人再关注他,就算是目光时而扫过,也都是一略而过。 当然,这也是王清源现在刻意营造的,他以精神力笼罩周身,与迷惑,给他人缔造幻象不同,这样适当改变自身的气息,让他人的感应主动进入自己的精神力笼罩范围,从而被蛊惑,就容易了许多倍,不需要渗透,破入他人的祖窍神庭之内。 道士静守照例演武,七层拳架子下来,王清源再次印证己身。 演练完后,众人前往早膳处进补,那杂役道人脸上带着微笑,甚至给王清源的那块妖虎肉,都要比其他人大上一些。 咕嘟!咕嘟! 随着妖虎肉汤下肚,甚至王清源都能够听到肉身吞咽的声响,好像沙漠里干渴了数天的迷途者,久逢甘霖,容光焕发。 自然,这一切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唯有道士静守看着王清源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赞叹之色。 一炷香后。 院落中,王清源自入定中醒来,他眸光熠熠,面色红润,浑身气血充盈,精神力也恢复到巅峰之境,果然,比之前更精纯了一分,心念一动,如臂使指,甚至在这朝阳初升之时,破体而出感到的阻碍与燥热感也小了一分。 背起药篓,再次进山,王清源就熟门熟路,哪里有荆棘,哪里毒虫蛇蚁常出没,哪里有猛虎野狼,昨天经历种种,都历历在目。 不过也只有十里范围,山中采药,不是走马观花,很多时候需要悉心观摩,以王清源敏锐的精神力,一天也只能推进十里,甚至肯定还有缺漏,换做其他人,即便比他早入门多年,也未必就能够比他快上多少。 今天再进山,王清源就比之前快了许多,昨天走过的十里之地很快被跨越,他的药篓中只多了薄薄的一层,出了十里之地,他的度再次慢下来,走的也是少有足迹的老林,若是足迹过多,肯定都已经被搜刮过,他再走一次,未必能有什么收获。 半天后。 一座能有三丈方圆的水潭前,王清源下水,小心采摘下一株冬莲根,这种根茎处于水底,只有一小节能入药,十分脆弱,若是力道把握不当,极可能破损外皮,而外皮一破,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彻底腐化,失去所有的药性。 看着手中比白雪还要纯净的莲根,王清源不得不赞叹造化玄奇,这是前世不可能看到的睡莲异种,而这些年来,王清源也现,这方天地物种之丰富,远远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且就算是已知的,各种特征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同。 王清源不再迟疑,雪白晶莹的冬莲根入口即化,成为一股甘甜的汁水落入腹中。须臾之后,一股强劲的热流就开始在内腑迸。 呼! 王清源长吸气,就站起了阴阳桩,同时开始演练《玄天功》第一层的拳架子。 《光阴刀》运转,精神力凝聚,王清源见微知著,不断调整每一寸筋骨的力,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他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缓慢,但是拳架子开阖之间,却沉浑异常,拳锋所过之处,空气竟慢慢生出了呜呜的声响。 小半炷香后,王清源拳架子一变,晋入第二层,再过半炷香,他体内气血滚滚而动,竟传递出来了流水般的声音。 嘣! 下一个瞬息,有如弓弦拉动,可以看到,王清源肌体之上,一条条青黑色的大筋浮现,起伏拉伸,似乎一口强弓,生出连绵不断的离弦之音。 而今,王清源在充足的血气补充之下,却是一鼓作气,将这第三层的功夫推至巅峰,步入圆满,拳架子舒展之间,周身大筋连动,很多大幅度的动作都扭曲自如,若军中强弓连珠射箭,也岿然不动,不会有半点拉伤。 第八章 杨琴 《玄天功》第三层圆满,王清源气力大涨,拳架子展动,举手投足之间都掀动空气,生出沉闷浑厚的拳音。 而在这第三层的功夫圆满之后,王清源没有急着再向上冲击,而是一遍又一遍地打着,阴阳桩愈纯熟,隐隐有沧桑古老的气息流淌。 呼! 到最后,王清源周身气流涌动,气血喷薄,背后空气扭曲,仿佛有未知孕育,让人看不真切。 阴阳分化! 这一刹那,王清源拳架子一变,他猛地震拳,四肢收缩,又骤然间一弹,好像阴阳在五行中孕育,岁月磨蚀的拳法意境绽放。 咔嚓! 一株碗口粗的黄杨木被一拳打断,丈高的树身飞起,王清源踏步,再贴身一靠,拳如大锤,落到树身之上。 嘭! 木屑飞溅,这一拳,那丈高的树身彻底四分五裂,被打得支离破碎。 收拳,王清源目光澄澈,不悲不喜,背后扭曲的空气也缓缓恢复。 “九州普及的入门筑基法七层功夫,每一层圆满增七十斤气力,七层圆满之境就是四百九十斤,而我《玄天功》第三层圆满,就是三百斤气力,,若是等到七层圆满,甚至都不是七百斤气力,而是有一种蜕变,可以达到千斤,堪比巨兽。” 王清源目光灼灼,他也知道,如《玄天功》这样天下少有的筑基功,应当是有十层功夫的,不过普天之下,九成九的修行中人练出自身元气,只是将筑基功练到了第七层,至于之后的第八层、第九层,以及最后的第十层,就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其中到底有怎样重重的困难,就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洞悉的了。 “第七层圆满就有千斤之力,不知道第八层、第九层乃至是第十层圆满的《玄天功》,到底能有多大的气力。” 王清源感叹,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修行之人,或许支撑前行的动力不一样,但哪一个不想站在最巅峰? 嗷! 突兀的,有接连不断的狼嚎声自不远处响起,在这阴冷的老林里,显得尤为得凄厉。 “不对,这狼嚎声很贪婪,不是现了我的方位,方向相反!” 精神力略一感应,王清源就察觉到不对,他越过水潭,再穿过一挂老藤,就看到了一条山溪,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甚至四周的树木并不浓密,透过枝叶间的罅隙,有千丝万缕的阳光洒落下来,金光点点。 有人! 王清源一眼看到,在那溪水边,一道修长而高挑的身影,这是一个鹅黄长裙的女子,看上去约有二八芳华,雪白的藕臂枕在脑后,琼鼻如玉,下面是一双粉光熠熠的唇瓣,长长的睫毛轻颤,双目微阖,难以想象,睁开后会是怎样一双明媚的眸子。 一个如诗如画,乃至如仙一般的女子,艳丽不可方物,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山溪美人,阳光灿烂,本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但是此时,在女子身前数丈外,五匹健硕的野狼淌着涎水,绿油油的眸子里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凶光。 这样凶险的时刻,那女子却好像陷入了沉睡中一般,躺在溪水边,丝毫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短暂的观察之后,一匹野狼终于按耐不住,两条后腿蹬地,似一道灰色匹练朝着女子扑去。 “孽畜!你敢!” 来不及思索其中的古怪,王清源一声暴喝,猛地跃出,这一下生死关头,他没有思索,直接爆出来了所有的力量,浑身大筋拉动,嘣嘣作响,双脚用力一踏,就蹿过数丈,来到那匹野狼身后。 嗡! 空气扭曲,随着王清源气血涌动,浑身劲力都被调动起来。 咚! 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野狼凄厉的惨嚎,那扑向女子的野狼当场被一拳震飞出去,后腰脊椎骨坍塌,竟是被王清源一拳打碎震断。 吼! 刹那间,剩下的四匹野狼怒吼,化作四道灰影同时扑来,这是一种智慧不弱的山林猎手,这一下扑杀,就进退有度,四匹野狼分别占据四个方向,弹指间,竟是封锁了王清源所有的退路和闪避的方位,造成了一种绝杀的局势。 可怕! 瞬息之间,王清源浑身汗毛竖起,背脊生寒,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身边暗香浮动,一道婀娜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是她! 王清源目光一震,这出现在他身边的,却是那看似沉睡在溪水边的女子。 此时,这女子依然双目微阖,不过一只比白玉还要晶莹的纤细手掌却是轻轻抬起,食指在虚空划动,可以看到淡淡的金芒在指尖流淌,好像那透过枝叶缝隙的光雨,灿烂而温暖,纯净而柔和,不过在王清源敏锐的精神力感应中,还是捕捉到了一丝隐匿的杀机。 呼! 女子看似缓慢的动作实则快到了极致,一根食指划动,须臾间就一分为四,一条玉臂似生出了重重幻影。 哧!哧!哧!哧! 紧接着,就有四道金色温软的指芒自那指尖吞吐而出,长达六寸,将空气撕裂,留下了四道淡淡的金色虚影。 噗! 只有一声轻响,那原本扑向王清源的四匹野狼,就如被定在了虚空之中,四朵血花飞溅,而后砰的一声落地,再没有一点生机。 王清源定神一看,在那四匹野狼最坚固的狼头眉心处,赫然出现了一个相同的,铜钱大的孔洞,有红白相间,汩汩流淌出来。 “指芒,天地元气!” 微微错愕之后,王清源就露出几分骇然之色,看面前的女子,大约比他也大不了两三岁,居然就练出了自身元气,一身修为,至少都勾连天地,步入道基之境。 嗯? 数息后,王清源就察觉到不对,因为这女子依然闭着双眼,就那么站在他身前数尺之地,甚至可以闻到丝丝缕缕带着香甜的吐息。 “这是……” 又十息过去,王清源忽然现,那枝叶间洒落下来的金色阳光,忽然间有些泛紫色,不等他再仔细感应,祖窍神庭中,骤然间生出一种古怪的波动,很快,就有一方碧蓝的天穹显现出来,东方,紫气如烟,袅袅升起。 十数里外。 浑天峰中,竹楼前,长明灯旁。 这一刻,道士静守目光沉凝,透着几分狐疑,而更多的则是震惊,他看向玉京山的东方,一大片的紫气东来,氤氲如雾,几乎遮蔽了小半边的天穹。 “紫气东来!创法异象,是谁创立出来了一门三阶神通?” 静守道士喃喃道,甚至在他看来,这样浓郁的紫气,都不是一般的三阶神通,甚至都几乎接近了二阶神通的层次,只差一步,就能够引动第二种创法异象。 铛! 这时,一道悠悠的钟鸣声,自远方应天峰上响起,这钟音浑厚而清幽,有一种涤荡心灵的味道,流水一般散开,很快传遍了整个玉京山境内。 “新法现世,道钟自鸣!” 此时,不仅仅是浑天峰中,玄天道九座山峰,无数人抬头,眼中显露出来震动之色。 山溪前。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王清源也终于看到了袅袅东升的紫气。 这是怎样一种恢宏的天象,尊贵无比,紫气东升,自古以来就是祥瑞的象征。 “我曾经听宜城那位道士偶然提到过,九州若有新的三阶以上的神通功法现世,天地感应,会显化出来种种异象,各有不同,似乎有一种异象,就是这紫气东来。” 王清源喃喃道,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就有些惊讶,居然有一门三阶以上的神通功法在他眼前诞生出世,还是出自一个看上去年岁不是很大的绝美女子之手。 这就不得不令王清源猜测,此女到底是什么身份,穷文富武,一般穷苦人家是很难接触到高深的道法的,遑论创法,一般读书人著书立传,没有足够深厚的底蕴和阅历,是肯定不可能得到认同的,同样,一门神通,没有千锤百炼,各种尝试,也不可能成功。 最重要的是,深厚的积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得到和负担得起的。 王清源又思索女子刚刚的指法神通,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比划,刚刚一瞬间,他精神力外放,却是勉强记住了一招,不过这门指法显然非常精深,涉及到了自身元气的各种运用,血肉之身施展,怕是有着诸多限制,难以成行。 这时,无声无息的,那鹅黄长裙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比秋水墨玉还要纯净的眸子看向王清源,心中生出些许好奇之色。 “你居然能够记住一招。” 女子一开口,王清源就是一惊,回过神来,他太入迷了,忘乎所以,精神力竟然忘了笼罩周身,没有察觉到女子的苏醒。 “少年,你是玄天道哪一峰的弟子,悟性很不错。”女子又开口道,明亮的目光落到王清源身上。 王清源没有掩饰,道,“我是浑天峰的外院弟子。” “浑天峰?”女子略一思索,就想起了什么,道,“看来你也是一个有天赋的人,不过今天在这里遇到我,又为我阻拦了创法重要关头的侵扰,倒是我们两个有缘分,你叫做什么名字,我倒是要好好记住。” “我叫做王清源,你又是谁?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是玄天道的人。” 王清源微微退开半步开口道,女子的美丽有些令人窒息,丝丝缕缕的暗香涌动,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嘻嘻,你真有趣,我叫杨琴,来自灵州。” 女子一开口,王清源就目光微震,脱口道:“灵州,杨家!” “原来你听说过,二叔说我杨家名闻天下,原来是真的!” 女子脸上立即显露出来几分雀跃之色,一双眸子晶亮,在这一刻的王清源眼中,几有颠倒众生的力量。 王清源有些无言,九州中的顶尖世家,只要是修行之人,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遑论是灵州杨家,这一代的家主,更是修为高深。 倏尔,王清源目光一动,看向远方,几乎是同时,杨琴也挑眉,嘟囔道:“看来是二叔他们寻来了,真是扫兴,一点自由都没有,就不能一个人痛痛快快地游赏。” 顿了顿,女子眸光一动,有狡黠之色一闪而逝,看向王清源,道:“嘻嘻,我杨琴堂堂正正,不喜欢欠人人情,咳咳,你助我创法,这门……嗯,这门升阳指,我就破例传授给你,这可是我杨琴的独门神通,记得以后出门不要堕了我的名头,接好了。” 还不等王清源反应过来,一根晶莹的手指就在他眼前放大,一点金芒浮现,若朝阳跳出了地平线,刹那间光芒万丈。 整个祖窍神庭一下被光芒充斥,到处都是光雨,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这时,山溪前,除了五头野狼的尸体,就只有王清源躺在溪水边,不闻一丝呼吸。杨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第九章 持如履薄冰心 行勇猛精进事 呼! 半炷香后,空气微微波动,王清源身前,一道残影逐渐凝实,慢慢显露出来一个中年人的身影。 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少年,中年人蹙眉:“真是不知轻重,寻常尚未筑基的普通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住神通真意灌顶,祖窍神庭一沉沦,这一辈子算是醒不来了。” 但很快,中年人又露出几分笑意:“琴儿小小年纪,就创出近乎二阶神通,甚至天地意志降临,凝聚出来了传承的神通种子,若非是招法还显稚嫩,已经可以算是二阶了。” 一念及此,中年人叹息一声,再次看向王清源:“可惜,这第一次最接近创法心境的真意传承,就这样浪费了。” 想了想,一把抓起王清源,中年人身形不动,等到数息后,就看到他与手中王清源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再过一息就成为残影,很快消失不见。 夕阳渐落,进山的浑天峰弟子续归来。 “什么人躺在那里!身上还有狼血!” “是他!” …… 冬夜的寒意很重,山中更冷,屋檐下的冰凌更粗了。 茅草屋中,灯火摇曳,明灭不定,王清源是被寒意拉起身的,他先是猛地摇摇头,脑袋有些生疼,既而就察觉到不对。 “我的祖窍神庭中,这是……” 王清源悚然一惊,此刻,在他的神庭识海中,赫然出现了一轮一丈来高的太阳,在那光阴种子之下沉浮,金色阳光温暖,并不炽烈,也不刺眼,就那么悬浮在识海上空,将整个神庭照得如圣境一般。 精神力缓缓靠近,并未感受到丝毫灼热之意,反而很轻松地就渗透进去,瞬间,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寻阳指!朝阳初升,普照大地,无限光明……” 半炷香后。 王清源睁开双眼,目光就变得有些复杂,虽然不清楚那祖窍神庭中的异样到底是什么,但他却从中得到了一门名为《升阳指》的神通,这是一门指法,阳和纯净,却也不乏凌厉,乃是修行中人筑基之后,才能参悟修习的神通。 “灵州杨家,杨琴!”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这样的经历简直和梦幻一般,一个谜一般的女子,居然就这样将新创的一门至少达到三阶之境的神通传授给了他,那一瞬间的感受,简直像神灵一般,面对那一指,他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力。 当然,现在他虽然得承了这一门指法,各种元气运行的轨迹,行走的经络路线都历历在目,却也不可能立即学会,那需要成功筑基,练出自身元气,眼下的他,只能学习运用其中的一些最粗浅的手段。 看窗外明月如盘,高悬九天,王清源心中一定,打坐调息起来。 …… 寒风渐起,立冬后的第一个月末,浑天峰中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一簇簇,一汪碧湖早已凝成了碧玉,再铺上了一层雪白的毛毡,只剩下岸边一片腊梅初开,幽香传十里,沁入心肺。 道士静守演武,七层《玄天功》的拳架子一尘不变,此后又是一趟五行拳,也是中规中矩;王清源也照常修行,一如往昔。 大半个月下来,一天三顿妖虎肉汤进补,王清源日夜修行,第四层《玄天功》也势如破竹,在前天彻底步入圆满之境,甚至每天辰时之前向道士静守请益,第五层《玄天功》的种种关隘也逐渐被打通,只差一些体悟,就可圆融贯通。 此刻,第四层圆满的《玄天功》迸发,气血勃发,王清源脚步微错,周身气息一变,就站起了阴阳桩,与此同时,他双手缓缓抬起,开始借助演练四层《玄天功》的拳架子来推动一身气血流淌。 既而,一股无形的波动自王清源身上浮现,祖窍神庭东方,两点星芒浮现,彼此呼应,如两根峥嵘双角,连带着王清源的气质也骤然间变化。 如果说此前的王清源只是气息凌厉而锋锐,那么现在就更多了一分古老与沧桑,且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霸道和峥嵘,仿佛沉淀酝酿了漫长的岁月。 这样的气质改变,就是《光阴刀》第一重练成之后赋予王清源的,在第四层《玄天功》圆满之际,王清源就一鼓作气,贯通第二枚星窍,这第一处星位,也在那一天被真正点亮。 远比之前强盛了数倍的精神力,在慑魂上的功夫也更进一层,又生出了种种妙用,随着《光阴刀》的修习深入,时月流逝,王清源愈感到其中的博大精深,难以想象,若是修到第十三重境界,掌握岁月之力,会是怎样的光景。 此刻,王清源勾动精神力,渗入每一寸肌体皮肉,筋骨之间,气血奔腾,开始随着一层层《玄天功》的拳架子运转、流淌,行走到肉身的每一处角落。 自第一层《玄天功》一直到达第四层,虽然拳架子的演练比之前要慢上些许,但是等到王清源完成第四层《玄天功》,拳架子一变,就自然而然地步入了第五层。 半炷香后。 肉身气血消耗剧烈,腹中传出饥饿感,王清源停下动作,但是此时他浑身热气腾腾,肌体红润,血气灼热,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传递出来淡淡的酥麻感。 …… 王清源有些感慨,在不到一个月之前,他还只是入门筑基功第二层的功力,甚至都苦修了近一年,却没想到来这玄天道山浑天峰后,却有了如此多的际遇,连玄天道闻名天下的十层筑基功《玄天功》,也在短短的时间内修到了第五层,若是在宜城的时候,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王清源蹙眉,随着《玄天功》功力的加深,越到后面,涉及到的人体奥秘愈多,很多时候,即便有精神力见微知著,也不能够立即领悟,需要后来悉心琢磨,才能够慢慢吃透。 现在,王清源就现,自己似乎到了一个瓶颈,这第五层《玄天功》的圆满之境,怕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晋升的了,精神力不是万能的,这么多年来熟读圣贤经典,乃至一年多时月翻阅道经佛典的种种积累,到了而今,恐怕有了渐渐耗尽的趋势。 一个时辰后,浑天峰。 明月渐起,院落依然清冷,火盆生起,将灯油与凝结的墨锭置于一边缓缓化开。 王清源磨墨,半截小指长的墨条已经很难把握了,有些臭的墨汁在缺角的砚台中荡漾,映着跳动的火苗,墨汁荡漾,火光乍碎,仿佛银花绽放。 虬结的兔毫笔用温水泡开,剔除几根翘起的杂毛,看上去已经不能再用几次了。 一张焦黄的麻纸铺开,王清源点墨,沾水,落笔。 笔尖墨汁凝结成珠,王清源敛神,拉开一道墨痕,他的笔墨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单。笔落,墨起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 朝阳不管是什么季节,都是温和的,它火红一片,照亮了九州大地。 辰时修身,王清源没有去,辰时过后,他才慢吞吞地背着药篓,朝着玄天道深山中行去。 岸边,临水的第二间院落前。 此时,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身上是看似朴素的蚕丝青袍,在他身边,还有几名年轻人簇拥着,一个个看向这青袍年轻人的目光,都充斥着敬畏之色,甚至在那一双双瞳孔深处,还有着深深的艳羡。 大周帝朝二品明阳侯姜青独子,皇室宗亲! 哪怕是在这玄天道浑天峰,姜子辰身上也有一种难掩的气质,仿佛九天之上的神龙,不自觉的就令普通人自惭形秽。 这就是唯有家世和出身才能够赋予的,先天生长在中州最肥沃的土地里,从学步启蒙开始,对于皇室宗亲,皇族就有着自己五千多年来遵循的规律,各种底蕴堆积孕育,就算是先天体弱的后代,都几乎不可能诞生。 “原来这外院也不尽是庸碌之辈,虽根基不佳却有大毅力大志向,不骄不躁,就算中等之资,未来成就也不会泯然众人。" 王清源,是这样的人? 姜子辰身边,一干年轻人都在心中存疑,念头起伏。 踏进山林的那一刻,王清源腰脊慢慢挺直,他黑披散,眸光破混沌,此时露出几分忌惮之色。 从他走过临水岸边的那一刻起,一道目光就落到身上,直到他走进山林中,才终于收回。 姜子辰! 明阳侯姜青,这位天下少有的顶尖高手的独子,身上有着很多王清源琢磨不透的地方,若是真的被看出一些端倪,王清源也没有意外。 不过眼下,不说臻至金丹之境,龙虎交汇,就是筑就道基,孕育勾连天地元气,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 王清源如一道风,在深山老林中穿行,大雪封山,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对于一般外院弟子来说,采药无疑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但王清源就一点不在乎,他精神力笼罩方圆十丈之地,所过之处,四方上下,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感知,甚至而今,不需要一些小手段,他也能够自行完成每天的采药量。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采药只是次要,他放开步子,更进一步深入玄天道山老林中,《玄天功》他达到瓶颈,第五层的功夫难以圆满,现在他就要寻求突破与感悟,将自己不断置身于险境之中,如果不死,往往有破而后立的机会。 “玄天道山中连妖兽都没有,以我《玄天功》第五层的功夫,足以自保了。 第十章 光阴似箭 刀光如雪 玄天道深山中,王清源脚下轻点,在泥沼枝叶间跳跃,他动若奔马,好像一阵风。 达到《玄天功》第五层的修为,即便还没有圆满,也初现威仪,不能小觑,这是足以碾压寻常入门筑基法大圆满的力量。 不刻意遵循方向,王清源专拣人迹罕至之地深入,很多地方都有泥沼,甚至乱石嶙峋,一些山崖陡峭,数十丈高足以要人性命。 半个时辰后。 以王清源的速度,很快就深入了数十里,他周身气血鼓荡,第五层《玄天功》已经开始渗透淬炼人体的两百零六块骨头,即便尚未圆满,以王清源而今的功力,这样一口气奔行数十里也没有半点吃力,甚至早上一顿妖虎肉汤的血气在这样快流动的气血之下,被更快更好地吸收。 嗯? 倏尔,王清源停下了脚步,这里是一处断崖,不是很高,只有十余丈,可以看到断口处生满了青苔,但是王清源精神力敏锐,总感到有些异样,似乎这断崖上,隐藏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呼! 双足蹬地,王清源脚步连踏,踩在凸起的山岩之上,几次滑落之后,才艰难攀上了断崖。 “可惜,没有练出自身元气,不能够修习轻身的功夫,一些寻常的呼吸提纵之术,在这样的断崖峭壁面前就根本不够看。”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若非是他精神力笼罩周身,把握入微,怕是其他第五层《玄天功》圆满的外门弟子,想要一下攀上这处断崖也绝对够呛。 低头看脚下厚厚的一层青苔,王清源略一思索,右脚猛地踏地,用力一震。 轰! 方圆丈许之地,一片青苔被掀起,四分五裂。 嗡! 刹那间,王清源浑身剧震,祖窍神庭中,一道绵长的嗡鸣声似跨越了久远的岁月,直接传递进入了他的心中。 锵! 紧接着,就是一道紫色的刀光,什么叫做浩渺无垠,此刻王清源祖窍神庭中出现的这一缕刀光,就可以算得上是浩渺无垠。 这紫光转瞬即逝,是一种极致的速度,如过隙白驹,在奔腾的那一刻,迸出来了夺目的光和热。 王清源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刀,仿佛不是凡世间存在的刀法,随着这一缕刀光浮现,那承载了《升阳指》的一丈来高的金色太阳,也猛地绽放出来了夺目的光,与之交相呼应,却也仅仅只能作为陪衬。而那一直沉浮的光阴种子却爆发出了无量光芒与那刀光共鸣,大道之痕显现,无数金莲绽放,时光长河若隐若现,俩道气机交汇,将神庭映照的光芒万丈! 应天峰金顶,纯阳道宫。 古老的大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老旧的蒲团,蒲团上,一个须皆白,身形瘦削,佝偻着背影的老人盘坐着。 空旷的大殿里,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就在王清源踏脚震破断崖上的青苔时,呼吸声戛然而止,既而,老人呼吸一顿,而后睁开了双眼。 一双温和的眼睛,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仿佛就是一个活过了大半生的老人,瞳孔中透着沧桑与积淀。 “好熟悉的声音,是什么人触动了它,这么多年沉寂,没想到,还有再次听到的一天。” 老人似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良久才醒过神来,嘴角又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坏,不坏,不早不慢,刚刚好……” …… 断崖上。 王清源静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他有些愣神,既而就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此刻,在继那《升阳指》所化的金色小太阳之外,祖窍神庭中,又出现了一道虚幻的刀影,这刀影修长,很朦胧,远不如那《升阳指》所化的金色太阳凝实,如若实质,甚至王清源都看不清这刀影的形状,只有一种朦胧的感知,这淡紫色的虚影,应该是一口刀,但即能与光阴种子共鸣,又怎会是寻常之物? 王清源尝试以精神力接触,却现与得到《升阳指》的过程不同,面对这虚幻的淡紫色刀影,他的精神力并不能够渗透进去,或者说,这刀影仿佛不是真实存在的一般,令得他的精神力一穿而过,浑不受力;那光阴种子也恢复沉寂,不显神异。 再看脚下,那青苔破碎之后,显露出来了光滑如镜的断口,甚至可以照见人的毛孔。 有些迟疑,但王清源还是动手,将断崖上覆盖的所有的青苔震碎,扫落崖下。 “这是……” 纵览全貌,王清源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脚下所在的这断崖平台,一直到悬崖边的断口处,都浑然一体,乃至眼睛观摩,都有些生疼,好像这寒冬的风更冷更凌厉了。 “好可怕的一刀!” 王清源又深吸气,他虽然不通兵刃,但是一些基础刀法和剑法还是学过几天的,他看出来,这悬崖边的断口处留下的,应该是刀刃斩过的痕迹,那么说来,这断崖,曾经应该是一处峰头,之所以成为断崖,是被人一刀截断的。 “难道,这股流淌在空气的锋锐,就是传说中的锋芒之气。” 王清源喃喃道,刀剑有锋芒,他曾经听宜城的那位道长说过,一般练出自身元气的修士,可以凭借肉身经脉,或者借助兵刃施展出来一寸到尺长不等的气芒,但是锋芒就不同,那是只有明悟了兵刃真谛,真正的兵器大家才能够参悟孕育出来的,融入了这股锋芒之气,如刀剑,施展出来的就不再是寻常的气芒,而是凌厉锋锐,无坚不摧的剑气与刀气。 “玄天道山中,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斩断一峰。” 王清源环顾周围的地形,似乎并不是如今九峰任意一峰所在,但玄天道钟天地之灵秀,即便是这样的小山峰,也绝对都成形了数以万年,今人讲风水,有阵法大家,寻龙点穴,如玄天道这样的一洲大宗,最初选址立派之时,也肯定有高人堪舆,一锤定音。 风水大势是流动的,不说九峰,就是山中任意一处小山峰,乃至是千年以上的古木,也都是整个玄天道风水气运的一部分。 对于玄天道这样的立宗数千年,甚至可以追溯到数万年前,妖魔最初显现的时代,后世的不少道经中都有记载和阐述,像玄天道名震天下的应天剑阵,就是利用玄天道山中风水大势,再结合数口通灵神剑,以及成千上万口无痕宝剑缔结而成。 随着时间流逝,王清源感到风中散溢的无形锋芒越来越弱,再过半炷香,就再感不到半点异样。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面对这玄天道山中的玄奇与神秘,王清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数息后,收起思绪,王清源跃下断崖,到达另一头。 双足甫一落地,王清源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浓浓的腥臊气味,再一转身,就看到一处一丈来高的洞口,一头能有半丈来高,通体乌黑油亮的大狗熊扑了出来,铜铃大的眸子里散出狰狞、残暴的气息。 腥风扑面,王清源浑身汗毛竖起,居然惊动了这样一头猛兽,狮虎熊,都是深山老林中的霸主,甚至可以比拟一些最孱弱的妖兽。 而瞬息之后,王清源整个人都变得战意熊熊,周身气血好像要燃烧了一般,这正是他想要的,筑基功到了他这样的地步,一般的深山老林,都如履平地,寻常蛇虫兽蚁,都不是对手,除了妖兽之外,能够带给他压力的,已经越来越少。 呜! 人头大的熊掌拍落,空气都被掀动,呜呜作响,近在数尺,王清源甚至可以看到那张开的血口,以及淌落的粘稠恶心的涎水 龙蛇起陆! 这是七式五行拳中的第三式,也是七式当中最为刚阳正大的一式,没有半点花俏,凝聚的就是那一股岁月积累的力量。 呼! 与此同时,王清源浑身气血沸腾,背后的空气扭曲,阴阳孕育,气机绽放! 咚! 拳头与熊掌碰撞,竟生出战鼓擂动的声响,一股凛冽的风以两者为中心,朝着四方席卷开。 噼里啪啦! 这一瞬间,王清源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都在震动,一头经年的大狗熊所拥有的力量着实可怕,过百斤力,也是这一头狗熊正在冬眠,气血下降,否则王清源未必能够这么轻松,但是现在,王清源虽然全身骨骼承受巨大的压迫,却并未受创。 弹指间,他没有收拳,而是化拳为掌,循着熊掌的关节画圆,双臂牵动,双腿微曲,整个人刹那间似矮了数寸。 突如其来的牵引,这头半丈来高的熊瞎子措手不及,整个身子前倾,步履踉跄,口中的涎水飞溅。 盘风坐水! 第四式五行拳,当中的拳理精深,如果说前三式五行拳重气血积累,拳力刚阳的话,那么从这第四式开始,就逐渐引入了道门太极至理,阴阳相济,四两拨千斤,乃至至柔化至刚的高深的道家理意。 熊身踉跄,在几乎临体的一刻,王清源手中所有的牵引力如一个大圆,转过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双拳之上,甚至连同那大狗熊一身气力,也有不少被挪移过来,百川归海,汇聚成一股。 轰! 这一下挪移借力,因势利导,王清源双臂之上的力量暴涨,少年眸子湛亮,全身的骨骼都在震荡,突然间,他福至心灵,闭上双眼,精神力散,大狗熊的动作变得无比的缓慢,乃至之前化拳为掌,因势利导的种种变化,都历历在目,重新演绎。 等到这一式的拳法变化将尽,王清源拳锋一变,第五式五行拳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暗流涌动! 这一拳无声无息,但是所过之处,空气都隐隐生出了扭曲的迹象。 噗! 一声轻响,没有什么恢宏的声势,但是那熊瞎子狰狞的目光骤然间凝滞,硕大的熊身一下定住。 收拳而立,王清源凝视那熊瞎子的胸口处,一个清晰的拳印,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王清源却知道,那皮肉之下的腑脏,都已经被这一拳的暗劲震得移位,甚至破碎。 果然,数息后,那熊的目光逐渐黯淡,生机渐散,十息后嘭的一声倒地,停止呼吸。 深吸一口气,王清源浑身云蒸雾绕,那是大量的汗水被蒸,虽然这一场搏杀只有短短的二十余息,但是其中的凶险远不是过往可以比拟,也是王清源置之死地而后生,初次交锋就直撄其锋,甚至判断稍有一丝偏差,最初交手的瞬间就要被震伤,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没有付出,哪里有得到,我抛却生死,就换来了感悟,终于破开了窒碍,这《玄天功》第五层的功夫,算是圆满了。” 王清源目光灼灼,这第五式五行拳名为暗流涌动,果然拳力阴柔,暗劲透体,初次动用就击毙了这样一头大狗熊,王清源相信,若是他施展其它几式拳法,以这熊瞎子的皮厚肉糙,恐怕就是站着不动,数十拳也难以打死。 “还差几分火候!” 即刻,王清源跨步,并掌如刀,就破入了这熊尸的胸口,取出了一枚拳头大的熊胆。 熊胆热气腾腾,王清源微微蹙眉,就释然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唯有壮大己身才是最重要的。 就着尚未冷却的灼热熊血,这凝聚了一头熊瞎子最纯净气血的熊胆就落入了王清源口中,一股磅礴的血气在体内迸,渗入皮膜大筋,最后将两百零六块骨骼包裹,慢慢渗透。 又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与早前不同,此时这声响连成一片,清脆且嘹亮。 滚滚血气入体,第五层《玄天功》的功夫终于真正臻至圆满,开始朝着第六层的境界攀升。 但到了此时,再想要提升就不是那么简单,至少而今,对于这《玄天功》第六层的功夫,王清源还是一知半解,很多地方得不到印证,并不能够轻易修炼,否则极有可能损伤筋骨,反而得不偿失。 最后,再看了一眼地上的熊尸,虽然可惜,还有大半身的热血,但王清源也明白不能过于贪心,到底比不上真正的妖兽,饮用大量的熊血,王清源已经感到内腑的负担,再过就要影响行动,且他而今《玄天功》第五层圆满,短时间内难以晋升第六层,就算是吞纳再多的血气,没有境界支撑,也难以收归己用。 呼! 他的身法更快了,精神力把握四方,他身形转圜之间,即便在这样古木虬曲,枝叶横生的老林里,也如履平地。 第十一章 所谓同门 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止住身形,他心中一动,眺望远方,一道身影一闪而逝。 这半个时辰内,他已经现了不下五道身影,并不是他浑天峰中人,一个个都身穿灰色道袍,似乎是别的分院外门弟子。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半个时辰内王清源察觉到的五个人,所行进的方向都是一样的,且一个个小心翼翼,极为小心,若非是王清源精神力精进,目力大增,怕也难以现。 …… 半炷香后。 这是一处僻静的幽谷,能有三十余丈方圆,并不是很大,但是与外界的银装素裹不同,这里反而碧光盈盈,那是一株能有四五人合抱的古桂树,似乎是活过了漫长的岁月,根须虬曲,都诞生出来了一片桂林。 除了这一株古桂树外,还有一方五六丈大的泉潭,潭水边,一泓泉眼汩汩流淌,热气腾腾,却是一眼地底热泉。 呼! 这时,有风声猎猎,两道身影联袂而来,进入幽谷中,却是两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轻道士。 两人十分警惕,进入幽谷后就左右环视,直到小半盏茶过去才松一口气。 来到古桂树下,两人掀开一层薄薄的落叶,就看到一根细长的红绳,一头系在树身上,一头则系在一条生有六片碧青巴掌叶的根须上。 野山参!六品叶! 两人相视一眼,皆露出难掩的兴奋之色。 “也是我们的运气,一株没有被采集养护起来的野山参,还是六品叶,至少都生长了六年以上,再看这根茎芦头上的鳞片,二十四片参鳞,分明已经长满了三十载岁月。” 一个样貌普通,小眼睛,看上去微胖的年轻道士忍不住扬了扬拳头,振奋道:“平时这样三十年的老山参哪里轮得到我们,就算是每月分下来的参丹,也多是一些十年份的,才刚刚养出了药性,论精元之气,怕是连这株老参的两成都不足。” 古桂树虬曲,树皮干裂,好像一头老麒麟匍匐在地。 树下,两个道士很兴奋,另一名看上去十分清秀,背着连鞘长剑的年轻道士沉吟道:“这株老山参,应该可以向静吾师叔换取一枚开天丹,或许价值还要略一二,你我二人再努力一些,加一些添头,足以换取两枚。” “不错!”胖道士喜笑颜开,“筑基丹不好炼,每个月能够供给我们的就那么寥寥几枚,都被那些混蛋把持着,这样等待下去,就算是一两年都未必轮得上你我,但依照你我两人的筑基功,至多一年,第六、第七层的功夫就能够彻底圆满,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错过了最佳的筑基时间。” 修行中人开辟丹田孕育元气,铸就道基年纪越小越好,因为是生机最旺盛的时候。 甚至胖道士两人身为外门弟子,这几年来也看到过不少弟子筑基,十人中,能有一人成功开天辟地,孕育出自身元气就已经很难得,这还是他们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在一些一流宗派乃至修行世家,或者更下层的散修人士,数十人中才可能有一人成行。 由此可见,修行中人筑基的艰难,元气难求,这筑基后的第一境,才称之为开天境。 因为成功筑基,开辟丹田气海,孕育自身元气不亚于开天辟地,如果说开辟的丹田气海是世界,那么自身元气就是诞生的最初的生命之源。 一念及此,两人相视一眼,清秀道士咬牙,道:“半年前刚发现,这株老山参还差了一些火候,十年一轮回,现在终于满了三个轮回,现在先采摘下来。 十余丈外一处峭壁上,王清源长身而立,他嘴角轻轻扯动,对于这两个年轻道士,也有些无言,不过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那红绳子系着的老山参上。 关于药理,王清源懂得并不多,哪怕是前世书香家世,喜好收藏古籍孤本,也只大略看过一本《黄帝内经》。 上面有记载说,挖野山参,俗称放山,在深山老林中挖参,放山人一字排开,用木棍拨开野草,寻觅人参,这叫压山,还有一种方式叫掇山,众人分散寻找,以敲木棍来彼此沟通。但无论哪种方式,都严禁说话,更不准吃东西,放山人有规矩,一旦惊动了穿红肚兜的人参娃娃,人参就跑了。 而现人参后,用红头绳给系住以后再挖,一些灵性尚浅的人参就跑不掉了。 所以,王清源也不是真的小觑这两个年轻道士,从一些微末处,可见两人也不是寻常人,毕竟凭借贫寒之身,能被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看中,收入门墙,没有几分天资和悟性,根本没有可能。 玄天道太极圆融,可以行善,但传承之事关乎千秋,乃是祖宗大业,不可能有半点马虎,肆意不得。 倏尔,王清源目光一动,就微微凝神。 古桂树下。 清秀道士取出一柄药铲,小心翼翼地将系在老山参参叶根茎上的红绳子解开,在手腕上绕了一圈,仔细看,这红绳子也不一般,里面混杂着古铜线。 不多时,泥土被挖掘、清理,一株能有一尺来长的老山参就被起了出来,看着这株通体明黄的野参,参香入鼻,两人都是浑身一震,皆是双目放光,这一刻,两人都满是憧憬,再积累几个月,就能够从静吾师叔那里换取到两枚开天丹,有了筑基丹蓄力,两人至少有三成的把握,可以成功开天辟地,孕育内家真气。 “两位师弟好机缘。” 就在胖道士二人取出准备好的青布,准备将这株老山参细细包裹,贴身收藏之时,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带着轻挑和玩味,顿时让胖道士二人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猛地转身,两人就看到一名约弱冠之龄的青年道士迈步走进幽谷中,他一只手背负身后,丰神如玉,一副好皮囊,嘴角带着微笑,眸光开阖之间,透出来一种运筹帷幄的气质,仿佛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江清峰!”清秀道士沉着脸,一字一顿道,“你跟踪我们!” “清流师弟太见外了,”被称为江清峰的青年道士轻笑道,“入山采药这样辛苦的行当,哪里适合清流和清玉两位师弟,师兄我颇为心痛,愿意代劳,免去两位师弟奔波劳累之苦。” 峭壁上,王清源精神力敏锐,三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递进入他的耳中。 “玄天道四辈,清静宁和,玄天道第一百零七代的清字辈,而百岁以上的和字辈传说中已寥寥无几,都神龙见不见尾,就是外界传闻,也不知道而今的玄天道到底硕果留存几何。” 王清源思量之间,古桂树下,清流与清玉两个年轻道士已经是出离的愤怒,因为在那青年道士之后,又有两个人到了。 “两位师弟奔波劳累,师兄也愿分担一二。” “清琥师兄所言不错,理当如此。” 两个青年道士,彼此相隔数丈,似乎都有些戒备彼此,这时走进幽谷,那江清峰道袍下的拳头捏紧,但很快松开,只见他目光一闪,嘴角就露出几分笑意,道:“没想到两位师兄也到了,我看不如这样,我等各自分担三成多,也免得清流两位师弟厚此薄彼,两位意下如何?” “不坏,师弟目光如炬,正和心意。” 三个人彼此相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各自道袍中绷紧的筋肉都放松下来,他们彼此目的相同,但各自都有不同归属,并不愿轻易交恶,这样的分配,却是可以接受,也免去一场争锋,三人年纪相当,知己知彼,《玄天功》的修为也大体相同,真正交手,胜负着实难料。 幽谷中,风雪无踪,暗香盈袖。 而古桂树下,清流与清玉两个年轻道士却是浑身筋肉绷紧,怒目圆瞪,火气冲顶门,瞳孔都隐隐充血。 他们出身贫寒,论及各种关系,当然比不上眼前的三人,都是出身玄天道山周边州县,或是富甲一方,或是世代田主大户,书香家世,即便同为玄天道弟子,也都有着各自的群落,如他们这样的寒门子弟,就几乎被孤立起来,外门诸多执事、护法,分下来的各种斩妖、除魔令箭,平日里几乎轮不到他们,就算是有剩余,也多是一些十分艰难,对于外门弟子而言,几乎不可能完成,九死一生的令箭。 就算如此,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坚守,从来不去主动亲近,甚至在江清峰等人看来,这些寒门子弟性情古怪,都有些孤僻,人情世故十分浅薄,根本不懂得去经营。 泥人都有三分火,遑论是此刻的清流二人,眼前的江清峰三人,分明是将他们当成了砧板上的肉,可以随意分配,决定归属,根本将他们看成了空气。 哪怕是孤立也好,不屑也罢,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荣华富贵是过活,粗茶淡饭亦有自由,但这样的轻视与霸道,人情冷暖似冰刀雪剑,狠狠扎入了两人的心灵深处。 “江清峰!刘清晨!李清昊!” 年轻的道士清流双目通红,他吐字沉重,目光灼热,自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夺人机缘,不共戴天,想要东西,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胖道士清玉也咬紧了牙,目光变得凶厉,几乎要将眼前的三人吃进肚子里。 江清峰三人皱眉,似乎没有想到清流二人会生出这么大的反应,不过三人也不在意,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寒门道士比他们还要小上一两岁,《玄天功》的修为还只是第五层的功夫,而他们三人哪一个,都已经臻至第六层,筑基功夫到了最后一步。 “怎么,两位师弟何必推辞呢?我等三人也是好意。” 刘清晨双目微微眯起,他脸上生有不少雀点,一双眼睛很大,而眉毛很淡,此时身上散出来丝丝冷意,道:“难道两位师弟是看不起我三人,觉得我们三人不够资格?” “不错,两位师弟要懂得,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要知进退,明取舍,才能够过得长久。”李清昊接口,不紧不慢道,他是三人中唯一带着兵器的,是一口四尺来长的宽刃长剑,用裹了一层蚕丝的牛筋缎带背在身后。 “两位不要心急,我想也是两位师弟一时心急,才乱了方寸。” 这时,江清峰插口,面露微笑,不得不说他很有气质,身材修长,丰神俊逸,剑眉星目,此时看向清流二人,再次道:“这样,两位师兄,我想两位师弟也是想要磨砺自己,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一些历练还是必须的,不如这样,你我三人各自分担三成,剩余的一成,就交给两位师弟带走,也算是不虚此行。” “可以。”李清昊点头。 刘清晨略一沉吟,也颔道:“如此也好,不要再有什么变化。” “哈哈哈……” 至此,胖道士清玉怒极而笑,他伸出一根食指自江清峰三人身上一一点过,道:“强取豪夺说得如此不要脸的,我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以为吃定我等,就算是鱼死网破,今日也不让你们顺心如意!” “三个狗一样仰人鼻息的东西,也来装身份,摆姿态,我装你姥姥!” 锵! 长剑出鞘,剑刃三尺六寸,清流剑尖扬起,指向江清峰三人,这个看上去很清秀的年轻道士,这一刻爆出粗口,顿时让江清峰三人愣住了。 峭壁上。 王清源有些诧异,想要转身离开的脚步顿住,重新站定,他收起看客的目光,认真地将清流二人上下打量一遍,眸子里露出几分沉吟、几分慎重、几分考虑。 古桂树下。 短暂的沉寂过后,就听到骨骼关节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是江清峰三人,道袍下的拳头捏紧,脸上的血色褪去,变得苍白,因为所有的气血都冲到了脑子里。 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平日里看上去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憨厚可笑的寒门道士,此时竟如泼妇骂街一般爆出粗口,且字字珠玑。 换做平日,像清流二人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三人根本不会拿正眼去看一眼,甚至若非是因为这样一株三十年的野山参,三人都不可能记得两人的长相。 玄天道太大了,一千多外门弟子,甚至都在玄天道山中开辟出来了五、六处分院,否则这么多人居住、修行,四百里玄天道山之雄奇,也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供应。 “好!好!很好!非常好!好得很!” 江清峰剑眉立起,此时看上去有些狰狞,他嘴唇很薄,脸色苍白后再次变得铁青,身上的气质转变,竟有些阴森恐怖,声音也变得混浊,气息都生出了灼热之感。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蝼蚁一般的身份,也敢妄论我等,告诉你们!蝼蚁永远不会知道真龙的眼界,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人之立世,人情世故也是一种磨砺,出身贫寒,还装什么孤傲!想要离群独居,就要准备好承受这样的结果!” 刘清晨冷斥:“再说得不好听一点,今天就算让你们跪着把东西送上来,也得跪着!直一下腰都打断你们的腿!” “跪下!” 李清昊目透寒芒,他很冷漠,盯住了清流,道:“敢拿剑指着我,看来你是不懂得长幼尊卑了,现在跪下来,还有一条活路,虽然我玄天道严禁同门相戮,但杂役房那里,却可以给你们提前定下位置!” 摆出五行拳的起手式,胖道士清玉嗤笑道:“摇尾乞怜我们可学不来,跪?跪你姥姥!” 呼! 下一刻,在江清峰三人愈铁青的脸色下,胖道士清玉竟然主动出手了,他双拳如峰,浑身筋骨噼啪作响,整个人猛地拔高数寸,好像一头生长了数年的参天大树骤然间苏醒,浑厚的气血勃发。 “好胆!” 刘清晨挑眉,横跨一步,双手如封似闭,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在他的手中似乎成了一种记忆,心神动则拳至,意在拳先。 心领神会! 远处峭壁上,王清源眸光雪亮,大多数功法领悟,有四重境界,第一重初窥门径,指招法初学,招式连贯,轻重自若;第二重融会贯通,指招法收于心,招式衔接如臂使指,无所断绝;心领神会,则说明功法领悟到达一定程度,通达精义,开始揣摩招法的本源,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小成;第四重入神得髓,一招一式形神兼备,法理流露,就是大成之境。 通常,浑天峰辰时演武,只能看到道士静守演练前两重境界的五行拳,即便是王清源辰时前请益,因为有所顾忌,也没有求教过后面两重境界的道理,而现在,看到这青年道士的拳法,对于王清源就有很大的冲击,他目光如电,精神力提升到极致,开始捕捉这刘清晨的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道拳锋轨迹,都烙印进脑海中,并与己身相印证,开始查漏补缺,不知不觉间,他领悟的五式五行拳就开始提升,有了臻至新天地的迹象。 第十二章 出手 咻!咻! 胖道士出手的同时,清流也出剑了,一口长剑冰冷,森寒的剑光一化为二,同时指向了江清峰与李清昊二人。 “一气化三清!” 李清昊低喝一声,没想到这清流道士的玄天道基础剑法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火候,唯一一式一气化三清的剑招已经可以做到同时分化两剑,就是与他相比也不遑多让。 “来得好!” 锵! 一道沉浑,且带着呜呜怪风的出鞘声响起,李清昊出手了,四尺来长的宽刃大剑同样一分为二,两道剑影虽然还有些虚幻,但是相比清流道士,却要凝实了不少。 铛!铛! 两剑相交,金属颤音不绝,激烈如锻铁,有火星四溅。 须臾间,双方就交手十余招,相比于胖道士清玉二人的五行拳,清流二人的交手就要惨烈许多。 玄天道中以拳、刀、剑三绝立世,剑之一道,放眼整个九州,也屈指可数,甚至这么多年衍化,历代掌门中,更有惊采绝艳者,精研玄天剑道,令其更上一层楼,甚至创演出了如《玄天伏魔剑》这样的盖世剑法。 是以,即便只是玄天道基础剑法,对于基础剑法的阐述与道理,也远不是外界可比,所以基础剑法之前,才加有玄天二字,甚至玄天道基础剑法,都通过一些隐匿的渠道流传了出去,但也不敢示之于众,只被少数一些势力用作族内后裔或门下弟子剑道奠基之用。 峭壁上。 王清源一双眸子光华流转,眉心祖窍神庭东方,两处星窍勾连如双角,《光阴刀》第一重所有的精神力都散出去,他见微知著,虽然对于兵刃可能连粗通都算不上,但于细微处,却可以得见凌厉,现在就一一记下,若是日后练兵刃功夫,自然可以借鉴印证。 古桂树下。 道道五行拳意迸发,气血如烟,在半空中交织。 仔细看,相比于清流道士二人的气血之力,属于李清昊二人的就要浑厚不少,拳意隐隐勾动天地元气,已经走在了孕育元气的路上。 不远处,江清峰负手而立,静静观摩,目光淡然,但仔细看,那瞳孔深处,却有丝丝缕缕的寒光迸溅。 也仅仅只是十余招。 刘清晨与胖道士清玉的双臂就黏在了一起,两人不断推动,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这是玄天道太极圆转,阴阳道理的根基,在这第四式五行拳中得到了体现。 盘风坐水,风水流动,阴阳分化! 在此刻的王清源眼中,那刘清晨的身影仿佛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了一个风水流动的阵眼,这就让他眼前一亮,传闻玄天道《玄天功》经过历代掌门不断完善,虽然只是一门筑基功,但是论及道理精深奥妙,丝毫不下于这世间任何一门顶尖功法。 而这其中,肯定有一代掌门人精通阵法,将风水阴阳的阵理融入了拳法之中。 旁观者清! 对于这第四式盘风坐水,王清源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体悟,他目光温润,双手微动,虽然幅度不大,却掀起一阵微风,气流无声,被圈禁在咫尺之地。 噗! 双臂相交,划出第十三个圆圈之际,胖道士清玉面色苍白,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他浑身骨骼咯吱作响,几欲碎裂,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张口喷出。 咚! 拳出如暗流,拳力涌动,哪怕胖道士清玉双臂格挡,因势利导,也力不从心,暗劲吞吐,砰的一声,被打得横飞出去,撞击在古桂树上,有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是肋骨断裂的声响,他再次吐出一口暗红的血块,那是内腑被暗劲震得移位,重伤凝结的淤血。 再也动弹不得,唯有一双凶狠的眸子,殷红充血,依然死死地盯着刘清晨。 锵!锵!锵! 剑刃交击,如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然而每一剑交击,道士清流脸色都要苍白一分,十剑过后,他口角溢血,同样被震伤了内腑。 “你以为,我的剑法就只是这样的程度?” 倏尔,李清昊嘴角泛起冷笑,手中宽刃长剑剑式一变,原本分化出来的两道剑影瞬间凝实了两分,已经可以见到模糊的剑形。 “一气化三清,心领神会!” 就是刘清晨与江清峰也被这一剑吸引了,一气化三清是玄天道基础剑法中唯一的一招,有三个层次,第一层化出两道剑影,第二个层次三道剑影,第三个层次就没有限制,若是功力足够,化出四道剑影,五道剑影,乃至是千百道剑影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一般技法四重境,也同样适用于其中,在刘清晨两人看来,李清昊这一气化三清第一层的剑法,已经到了心领神会之境,可以将两道剑影幻出剑形,若是真正入神得髓,两道剑影就真正如若实质,难以分辨。 如那道士清流,虽然同样是第一层的剑法,分化两道剑影,但领悟上就要差上不少,只有融会贯通的境界,两道剑影只不过是模糊的影子。 铛! 一片火星迸射,这一剑交击,金属音震颤耳膜,道士清流长剑脱手而出,随后就有一只拳头吞吐暗劲,十分歹毒,落到了他胸口之上。 咔嚓! 一连串的筋骨断裂之声,却是那江清峰突然间出手,身形一闪,雷霆一拳,暗流涌动,将其震飞出去。 噗! 一连吐出三四口逆血,清流看了看身边的胖道士,视线有些模糊,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但随即两人相视一眼,又齐齐苦笑。 江清峰三人看眼前的一幕,都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刘清晨冷声道:“怎么,现在知道自己愚不可及了,但已经晚了。” “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李清昊收剑归鞘,傲然而立,他显露出一手一气化三清的剑法,看出来江清峰二人有些忌惮,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哈哈哈,咳!咳!”胖道士清玉又大笑,哪怕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咳嗽不止,他勉力抬起一条手臂,朝着三人袖手一挥,嗤声道,“懂个屁!三条狗罢了!” 江清峰三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刘清晨的脸色阴沉,脸颊皱起,他捏紧一只拳头,就朝着两人走去,眼中寒芒闪烁,冷冷道:“本想就此放过你二人,现在要打掉你们满口牙,才能宽恕你们的口无遮拦,让你们铭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呼! 下一刻,刘清晨向前一蹿,就来到胖道士两人身前,他双拳同时挥出,就要打碎两人满口牙。 “小心!” 突兀的,江清峰与李清昊二人同时暴喝,刘清晨只感到眼前一花,胖道士两人身前,就出现了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之上,太极圆转,盘风做水! 古桂树下突然起了风,但仔细感应,却又仅仅局限在赵清琥周身丈许之地,落叶飞舞,刹那间竟似化成了一个浑圆的太极图。 “盘风坐水!入神得髓!” 瞬间,不远处准备出手的江清峰二人一下止住身形,脸上同时露出惊骇之色,他们感到了一方无形的场域,将刘清晨笼罩,令他们冥冥中感到了绝大的危机。 古桂树下,落叶飞舞,这看似美丽的一幕,在江清峰二人眼里却令人无比惊悚。 身临其境,刘清晨更是惊骇欲绝,从那只手掌按落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全身的气力再也身不由己。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木偶,被人提在了手中,无形场域笼罩,他动弹不得,只感到对方手掌上蕴藏的劲力越来越大,最初比他还有不如,须臾间就远远凌驾之上。 入神得髓! 这分明就是入神得髓的境界,刘清晨曾经亲眼看外院的静字辈师叔伯们演武,这第四式盘风坐水,入神得髓之后自然化成阴阳场域,似一座微小的太极阵,就好像现在这般,阴阳磨转动,须臾间就化去对手一切劲力,最终因势利导,太极圆转,全部力道一分不少,尽数返还给对方。 咔嚓! 思量之间,刘清晨就惨呼一声,整个人横飞出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阴阳之气显化,顷刻便将他气血之力消融! 胖道士清玉二人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一幕,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看眼前的背影,似乎是一个约弱冠之龄的青年。 十丈之外。 江清峰与李清昊都有些惊惧,他们死死地盯住了前方那道身影,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青年,却十分面生,看衣着怕是寒门弟子,不过外院寒门中一些高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却没有一个符合眼前之人的形象。 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外院弟子一千余人,玄天道山中六处分院,有一些平日藏拙,不愿鹤立鸡群,韬光养晦的,也不足为奇。最重要的是,此人现在插手了,这样一个五行拳入神得髓的人物,即便放眼整个外院,就算是一些成功筑基,孕育出自身元气的弟子,也没有这样的造诣。 据江清峰二人所知,静字辈的师叔伯们曾经说过,五行拳一旦入神得髓,攻伐力将有一个质的提升,两人摸不透眼前之人的修为,但能有这样的拳法造诣,这样的年纪,想来修为更在他们之上,恐怕除了那些练出自身元气的筑基开天境弟子,难有匹敌。 “这位师兄何必要趟浑水,”平复下心绪,江清峰微笑道,“这样我回去向严清奇师兄不好交代。” “还有古月师兄,怕也不会答应。”李清昊如临大敌,沉声道。 古桂树下。 胖道士清玉瞳孔微微收缩,原来站在这两人背后的,是这两个人。 无论是严清奇,还是古月,都是整个玄天道外院一千余弟子中的佼佼者,皆已顺利筑基,孕育出自身元气,或许不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波人,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都已经开始行走天下,涉足过数州之地,搏杀过妖兽,乃至与潜藏在人世间的妖族交锋,算是有了一些薄名。 这时,清流两人道袍下的筋肉就有些绷紧,就算是寒门弟子,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虽然大多都是独行人,也有一些会最终选择依附强者,论及品性,如眼前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两人心中根本没有底。 幽谷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见眼前这青年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江清峰二人相视一眼,顿时胸有成竹,然而,还不等两人再次开口,一道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声音响起。 “滚。” 胖道士二人瞪大了眼睛,江清峰二人也是神色一滞,顿时就变得无比尴尬,但要他们出手,却又有万分忌惮,这样的人物,他们自衬不是对手,是外院中隐藏的潜龙。 “这位师兄还请留下名号,我等日后自当多多请益。”李清昊咬牙,握住背后剑柄的手捏紧又松开,最后颓然放下。 “滚。” 依然是平淡的一个字,没有愤怒,不闻丝毫情绪变化,但对于江清峰二人而言,却是莫大的讽刺,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不屑与轻视,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痛快!” 道士清流大笑,这个清秀的年轻道士此时虽然身受重伤,却更显现出来一种不羁与狂放。 “三条狗,还想狗仗人势,快滚吧!” 胖道士清玉更不客气,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质,此时倒好像市井里的泼皮无赖,顿时让身边的清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两人脸色铁青,乃至眼中有怨毒之色一闪而逝,江清峰二人架起刘清晨转身就走,脚步很快,甚至最后跳跃奔行,很快出了幽谷,消失不见,实在是不能再慢了,两人心火如焚,怕再待上多一息,就会忍不住出手,胖道士二人嘴太欠了,根本不留一点情面。 看着江清峰三人消失的背影,王清源袖中虚握的拳头才放松下来,若是两人选择出手,即便是刚刚突破,对于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的领悟达至大成之境,相差一层功夫,更有一人掌兵刃,这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 当然,此时他这一张大了四五岁,看上去已至弱冠之龄的面孔,也是《光阴刀》第一重的功夫真正练成之后才能够做到的,这第一重的功夫圆满,他已然可以利用精神力笼罩肉身少数地方,进行一些幻化和改变,当然,这也是一种慑魂术,不过却非同一般,涉及到精神力的种种运用,不是攻伐他人祖窍神庭,消耗也不是很大。 且根据《光阴刀》中的描述,这样的幻化,就算是比自身高出一个境界,除非是涉足精神功法,或者是证道元神的顶尖高手,也很难看穿。 所以王清源才这样没有遮掩地出手,除非是筑基开天境以上的人物,以江清峰这五人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看出端倪。 胖道士二人看向王清源,两人目光变得平静,也不开口。 转过身,王清源也没有犹豫,他目光澄澈,坦坦荡荡,道:“我只要一半,该是我应得的,当然,你们若有难处就算了,出手也是我自作主张。” 若非是迫切需要提升战力,对于王清源这样的老实人来说,就有些近乎携恩图报了。 王清源话音落下,胖道士二人就相视一眼,显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就算全部拿走,我们也无能为力,一半!这是你该得!甚至都拿得少了,”年轻道士清流挣扎着起身,看向王清源,郑重道,“师兄你仗义出手,我们师兄弟二人也不喜欢欠人情,也最怕欠人情,我们可不想筑基之日因为人情世故走火入魔。” “不错,我们师兄弟落难,师兄你能出手,足见是一个方正的读书人,有血性的好汉子,”胖道士咳血,却也同样起身,“这株野山参若非对我师兄弟二人十分重要,就算全部赠给师兄也无妨,怎么样,清流你怎么看……” 年轻道士清流目光一闪,又看了王清源一眼,略一沉吟,就喝道:“好!读书人涌泉相报,我们虽出身寒门,却有情有义,不像有些读书人,书香家世,学会的却不是道理,而是卖弄和机心。” 第十三章 紫薇峰 四方帝刀 幽谷如春,桂花香气到了冬至之后还没有散去,可以称得上是一处净土。 王清源目光自两个年轻道士身上扫过,两个寒门道士虽然说话有些刻薄,但是看得出来心性秉直,宁折不弯,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后悔。 “两位有话明言。” “好!师兄直言快语,我二人也不废话,”清流道,“这株野山参对于我师兄弟二人来说颇为重要,我师兄弟二人要用来换取外院筑基的开天丹,不然不说一半,师兄拿走理所当然。但现在,我师兄弟二人思量。 今日将一桩大秘告知师兄,师兄知晓之后可以选择取走一半野山参,也可选择与我师兄弟二人共享大秘,我师兄弟二人出身寒门,想来师兄也是如此,我寒门中人不受待见由来已久,彼此之间自当守望相助,我二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也厌烦机心诡诈,但今日行险告知师兄,即便所托非人,也认了。” 精神力笼罩四方十丈之地,王清源闭目沉吟,胖道士二人见此,反而有些放松下来,嘴角也渐渐露出一抹微笑。 十息过去。 王清源睁眼,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处于弱冠之龄的面容就开始变化,在胖道士二人有些惊骇的目光下,须臾间,就化成了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孔。 “妈的,你是人是妖!” 胖道士猛地退后一步,尖叫道。 啪! 下一刻,他就痛呼一声,被清流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斥道:“猪脑子,妖族再能幻化,能逃得过我玄天道应天剑阵的感应?” “我他娘的就惊叹一声罢了,你他娘用得着这么用力,老子还有伤!我他娘的是病人!” 胖道士清玉怒目圆瞪,他极度怀疑清流这家伙是故意的,他在想昨天晚膳,是不是这家伙已经现他碗里少了一块妖熊肉。 “浑天峰,王清源。” “我二人是青阳峰的。"胖道士拍了拍胸脯。 王清源暗自点头,果然是别峰外门弟子。 胖道士清玉沉声道,脸上露出少有的认真之色:“你且放心,我二人绝不会透露出去,这年头誓言都是狗屎,我清玉虽然只是外院最普通的一个出身寒门的道士,能能看对眼的没几个,今日之后,你我三人一体,后背相托,若是有人背后捅刀子,那下辈子再清算。” “好。” 清流点头,看向王清源:“俺也一样” 王清源点头,他也发现两人中,胖子清玉大大咧咧,虽然看上去有些不靠谱,却脾性耿直,而清玉则有些腹黑,心思更多了一分细腻,只言片语间猜测细节,往往八九不离十。 半炷香后。 “如果能筑基,练出自身元气,就能令一些人忌惮,不敢轻易出手了,”胖子清玉道,“我们现在还是外门弟子,除非是被人杀死,否则我玄天道是不会在意,也不会插手彻查,但是一旦筑基成功,成为正式弟子就不一样了,玄天道会有顶尖人物为我们立下命牌,列入宗祠后堂,进行排位,一旦陨落,命牌破碎,玄天道上下会进行彻查,没有人可以轻易逃脱,就算是修行中人出手,我玄天道这一代的静元人也不是吃素的,元神之威不可逆。” “筑基,筑基,我九州大地亿万人,成功筑基的能有几何,筑基难,不说难于上青天,也令多少修行中人望而却步,”清流感叹,“筑基功圆满,想要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得有身死道消的领悟,就算我玄天道底蕴深厚,外院弟子,十人中也难有一人成功筑基,且往往还有一两人身陨,把握不住开天辟地的力量,而普通修行中人,一些三四流以下的传承和世家,百人中能有一人筑基就难得,身陨者,几有一小半。” “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清流眼中有精芒闪烁,声音变得低沉,“现在一株野山参就远远不够,至少要能从静吾师叔那里换取到三枚筑基丹,而在两个多月前,我们在紫薇峰群星涧中,现了一座元神世界。” 元神世界! 王清源蹙眉,他听说过九州中顶尖人物练就元神,却没有听说过元神世界,他仔细回忆,读过的一些道经上,也只有只言片语,但都语焉不详。 胖子清玉靠过来,小声解释道:“元神世界,就是指顶尖人物的元神,不过至少是渡过了四次雷劫的元神,在陨落之后没有消散,才能够形成元神世界,这元神世界咫尺天涯,藏虚空于芥子,十分神秘,还有很多神伟之处。” “这两个多月来,我们入外院藏经楼,翻阅了我玄天道大量先贤前辈所撰的道经或手札,终于有了一些现,”清流接口道,甚至显露出来几分振奋之色,“我们现,这群星涧中的元神世界,极可能是断绝的紫薇峰一脉,最后一代峰主,五百年前的紫极真人遗藏。” 群星涧。 坐落于玄天道九峰之一的紫薇峰中,紫薇峰一脉,原为四大主峰之一,于五百年前断绝,最后一代峰主紫极真人与魔门十三宗之一,那一代的六欲魔宗宗主于雷劫中搏杀,双双陨落。 “《北斗七杀剑》,《十二宫步》,《紫薇天刀》当年紫薇峰闻名天下的顶尖功法武技,其中《紫薇天刀》乃是镇派绝学《四方帝刀》中的北方刀!是紫薇天帝所创;可惜五百年前成为绝响,”清玉双目放光,“还有《七伤拳》,《泽雷掌》,也是精深奥妙的一阶道法。 可惜一门都没有能够传承下来,五百年前那一战太过突然,紫薇峰一脉瞬间没落,我们猜测,那紫极真人的元神世界,多半留下了紫薇峰传承,若是可以得到,按照我玄天道的规矩,自可继承紫薇峰一脉,入主紫薇峰,日后有人臻至绝顶元神之境,便能重开山门,挑选入室弟子。” 重开一脉,入主紫薇峰! 就是王清源此刻听到,也是心神震动,入主玄天道曾经的九峰之一,成为一脉之主,今日之前,根本是他想也不敢想的,身为一洲大宗,玄天道一脉之主,几乎都是成就元神,闻名天下的顶尖人物,与这些人物并列玄天道,其身份地位,不用说,也要远远过九州中寻常的宗门世家人物。 日后,若是拥有紫薇峰未来一脉之主的身份,想来也能够拥有更多的资源倾斜,在九州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 是夜,月明星稀,寒风肃杀,窗外的北风很烈,茅草屋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王清源打坐,神情宁静,波澜不惊,床前的火盆烧得很旺,不远处的桌案上,几页《天问》还没有干透,若是此时静守道士来看,就会现,王清源的字似乎生出了一些变化,字里行间都有一种混元如一的气韵。 辰时,岸边。 道士静守立于薄冰之上,《玄天功》的拳架子在他的手中十分朴实,看上去并不高深。 但今时今日,王清源再观摩就有所不同,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入神得髓,他对于玄天道太极阴阳的道理,领悟更深一层,现在顿时明白,不是道士静守演练的《玄天功》十分浅薄,而是他的拳法比大成更进一步,返璞归真,一招一式都蕴藏阴阳至理,不过神韵内敛,不是对于阴阳道理参悟到达一定层次,是看不出来的。 第六层! 很快,静守道士的拳架子就攀升到了第六层。 王清源双目隐隐放光,光华流转,只片刻间对于这一层的领悟就推进了大半,等到第七层的拳架子也演练完,王清源轻吐一口气,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玄天功》第六层,成了! 接下来,就剩血气补益,水磨的工夫,若是供给足够,只需一天,王清源自信可以直接将修为推至第六层圆满。 又是一趟五行拳,入神得髓的第四式五行拳就好像一块烧融的炭火,不断将周围预热的木炭点燃、同化,而静守道士的一趟拳,就是不断鼓风的风箱,风助火势,辰时演武的最后,不知不觉中,王清源就感到其它四式拳法彻底冲破了桎梏,步入了武学四境的第三境,心领神会。 这五形拳虽只是玄天道的筑基拳法,但其中却蕴藏了无尽的可能性,有人用五形拳法演练五行元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天相镇压一切,也有人衍化四象,地风水火诠释道基,更有人孕育阴阳,开天辟地。 除此之外,对于那第六式地火明夷,王清源也有了一些体悟,但因为初悟,还只停留在初窥门径的第一境。 演练结束,王清源背起药篓就孤身一人走进深山之中。 临水岸边第二间院落。 窗口,一双眼睛闪烁精芒,如剑一般锋锐,看着王清源消失的背影,良久之后才收回目光。 三天后,月圆之夜。 冬月如冰玉,茅草屋后,王清源如一道幽灵潜行,进入了玄天道山老林中。 第十四章 北斗七杀剑 四方帝刀 竹楼前,长明灯下。 道士静守负手而立,山羊胡子在寒风中轻扬,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晶亮,好像世间最纯净的墨玉。 古桂树虬曲,枝叶繁茂,冬月清冷,寒雾渐生;明月如盘,高悬九天,北风呜咽,王清源凝望圆月,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想念。 眼中有坚凝之色闪过,少年盘坐下来,他呼吸悠长,随着《玄天功》愈精进,练骨的功夫也慢慢到了尾声,此时甫一打坐,福至心灵,竟是弹指间入定,这不知不觉中,打坐的功夫也更进一步。 再次醒来,王清源就感到浑身无一处不精力充沛,再看明月移位,现自己打坐入定的时间,已然稍稍不足一炷香。 “肉身是舟楫,灵魂是舵手,灵魂掌舵,驾驭舟楫,在天地间遨游,彼此就如太极阴阳,缺一不可,是以一方精进,另一方自然也能摆脱旧观,有所进益。” 王清源暗道,修行之人把握己身,寻求突破,同样也要知道精进的源头,才不是一知半解,将每一步都垒实,才能真正做到无所窒碍,勇猛精进。 …… 辰时。 这一天的玉京山中没有出太阳,阴雨绵绵,不是很大,却更多出了一分料峭的寒意。 院落中,王清源用完妖虎肉汤,气血滚滚而动,两百零六块骨头生出酥麻感,几趟拳架子打下来,《玄天功》第六层的功夫稳步精进,已然完成了一半,气力也有所增加,乃至他全力催动也有了孕育阴阳的气象。 这样的天气,浑天峰中一些外院弟子依然选择了入山,因为在《道经》中,一些草药正是在阴雨天绽放、结果,步入成熟,若是错过,极可能被人捷足先登。 当然,对于诸多外院弟子而言,这样阴冷潮湿的天侯,更加令他们心中抑郁,没有人有心思待在屋中,中午和晚上,两顿妖虎肉汤没人想放弃。 每一个外门弟子的年龄都不同,对于筑基,即便出身不凡,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十拿九稳,都不肯放弃平日里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积累,如此百川归海,积少成多,才能有迎来蜕变成蝶的一天。 片刻后,推开木门,披上屋中备着的破洞的蓑衣,王清源走进绵绵阴雨中。 幽谷内。 古桂树青碧,桂香在雨中不散,等到王清源走进谷中,清流二人一身蓑衣,正立在树下,三人相视一眼,就同时起步,很快没入了老林里。 紫薇峰 玄天道九峰之一,在金光峰之北,高耸突兀,林木丰茂,有传说,道门四方大帝之一的紫薇天帝成道于此,山中有清泉,出于群星涧。 紫薇峰约有四百来丈高,山势雄奇,清泉流瀑远远就能看见。 山脚下,王清源三人没有逗留,也没有走山道,而是在清流的引领下,循着一条隐蔽的小径蜿蜒而上。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却挡不住王清源三人,只半个时辰,三人就来到了半山腰,再走过一处峭壁,就看到了群星涧。 群星涧不在山的另一边,而是处于紫薇峰半山腰下五十丈,是一处凹陷之地,没有开凿出来山道,只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石路,十分陡峭,且乱石嶙峋,即便是以清流二人的身手,入涧时也十分小心,筋肉绷紧,不敢有丝毫大意。 山壁陡峭,几乎笔直,就是那条隐约的山路,五百年过去,也生满了墨青苔藓。 五十丈的陡坡,清流二人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下到底部,这时二人看向王清源的目光更加古怪,甚至有些羞恼。 “王变态,你是怎么练的,这眼力和劲道,像是有了十数年的功力积累。” 胖子清玉忍不住大呼小叫,他感到极度不平衡,这小子才来玄天道几天,不但《玄天功》练到了第五层,这出手之间的劲力把握,眼力之毒辣,根本不像有一点根基不稳,甚至底蕴之深厚,都过了他们两个进入玄天道外院已有近四年的弟子。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王清源身怀《光阴刀》这样天下少有的精神神通,尚未步入龙虎境,就涉足了精神领域,精神力笼罩周身,十丈之地见微知著,论力道的掌控,自然远远过寻常尚未筑基的修士。 而听到胖子的话,王清源唯有朝他翻个白眼,《光阴刀》非同寻常,他也是自行摸索修行,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大的缺陷。 群星涧不小,能有方圆两、三百丈,不过此时眼前荒草丛生,哪里还有昔日清泉汩汩的灵动。 有几处老旧的道观,琉璃玉瓦间可见当年盛景,不过此时只剩断垣残壁。 “这是当年的紫薇宫,昔年《十二宫步》冠绝玄天道,比之掌门祖师的《流云纵》更上一层楼,北斗七杀剑亦是光明浩大,与玄天伏魔剑亦可一较长短,没想到五百年前遭劫,就此断了传承。”清流感叹道。 此时,王清源三人就站在一处残破的宫门前,看脚下乱草生长,就连那块紫薇峰初代峰主亲笔所书的匾额,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只依稀可见紫薇二字。 “兴衰罔替,天道轮回,谁也逃不过,只是我等凡人难以看透。”王清源有所悟道。 “不过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胖子清玉有些兴奋,“得到紫薇峰一脉传承,就如枯木逢春,前面一个轮回结束,我们就是下一个轮回的开辟者。” 进入宫中。 王清源就看到一些石灯,里面的灯油早已干涸,地上的青砖还算完整,不过也生满了数尺高的杂草。 “紫薇宫巅峰时,除主殿与紫薇阁外,一应屋舍有一百三十六间,门下弟子近百人,不乏龙虎金丹境,甚至是混元空冥境,天人榜上有名。” 清流道出一些典故,都是外院藏经楼中的玄天道史记,九峰,每一脉都曾有过辉煌,如紫薇峰一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若非是五百年前一战,而今的紫薇峰,多半会更加鼎盛。 三人走过紫薇宫主殿、紫薇阁,除了一些残破的桌案,就连主殿中供奉的紫薇天帝道身,也都消失不见。 “紫薇峰没落,五百年前就被诸峰瓜分一空,紫薇阁中残存的一些二、三流的功法神通,也都被诸峰取走,”胖子冷笑道,“就如那金光峰的《金光剑》,五百年前,应该是唤做《星光剑法》,是当年紫薇阁中残存不多的二阶剑法,甚至连真意种子都完整留存了下来,哪知五百年物是人非,人走茶凉,连道法正宗都被篡改了。” 王清源闻言却是沉默,岁月流转,人情冷暖,就是玄天道这样的道家正宗也不能免俗,人修行,自然有争强好胜之心,这当中的是是非非,若是紫薇峰一脉尚未断绝,不知道诸峰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绕过紫薇宫主殿,来到紫薇宫后,王清源三人就看到了一汪枯竭的泉眼。 能有三丈大小的泉潭,只剩下丈许深的潭底,铺满了一层干枯龟裂的鹅卵石。 “当年闻名天下,洗兵炼器的紫薇泉也干了,十大古泉至此断绝了一口。” 清流深吸一口气,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婴儿拳头大的青铜把件,这青铜把上件雕刻有七颗星辰,按北斗之象排列,通体都生满了暗绿的铜锈,显然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磨蚀。 “元神世界的入口在这里。”王清源目光微凛道。 郑重点头,清流道:“这紫薇令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在玄天道山中得到,否则即便这元神世界的入口在这里,我们也打不开。” 下一刻,没有迟疑,清流将手中的青铜把件一抛,就落入了干枯的紫薇泉中。 叮! 一声轻响,却好像回荡在久远的岁月里,既而,王清源就看到潭中一点紫金光芒浮现,须臾间就如流水一般的荡漾开来,看似缓慢,但王清源甚至来不及有丝毫动作,就漫过了他的脚下。 紫金神光大盛,遮蔽了一切视线,就连王清源放出体外的精神力,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逼迫回来,龟缩至祖窍神庭中,动弹不得。 等到三人再次恢复视线,眼前的一切就再不相同。 “这就是,元神世界!” 就是以王清源读书明理的心性,不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也不会轻易被撼动心神,但是眼下,他却是连呼吸都微微一滞。 因为眼前虽然还是曾经的紫薇宫,但是一切都已大变,就如身前,哪里还是曾经干枯的泉潭,只见一泓清泉汩汩,清蓝如玉,泉水上甚至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寒气。 “紫薇泉,复苏了?” 胖子清玉眨眨眼,甚至忍不住动手掐了自己一把,直疼得龇牙咧嘴,但随后又喜笑颜开:“真是宝地啊,就是这一泓紫薇泉,也是无价之宝,普天之下多少兵匠要趋之若鹜,通灵层次的灵兵,更是非十大古泉的泉水不能够成功淬炼,断痕宝兵,得一口古泉水淬体,多半能更上一层楼。” 转身再看,断垣残壁不再,琉璃宝瓦,青砖绿墙,又是一座恢宏的紫薇宫。 “那是……” 王清源抬头,就有些愣住了,他看到了一颗紫色的星辰,离地不是很高,约有两三千丈,散出来华丽尊贵的光辉。 此刻,整座紫薇宫都被紫色星光笼罩,看紫薇宫外,却是白雾迷蒙,再看不到来路。 “走吧” 三人相视一眼,就朝着紫薇宫主殿行去,还有数十近百步,就听到了鼎沸的呼喝声,乃至兵刃破空的声响。 转过紫薇阁的拐角,王清源三人就不禁止住了脚步,此刻,紫薇宫内百丈见方的演武场上,竟有数十近百人在演武。 有练剑者,星光熠熠,如流电穿空,留下数十上百道星光剑影。 “《星光剑法》!”清流喃喃道,他初涉剑道,看得心驰神往。 还有人练掌法,一招一式都掀动滚滚雷音,掌心内敛,如孕育有一口雷池,掌力一吐,就震碎一片空气,真空坍塌,隐现雷光闪烁。 “难道是,《泽雷掌》!” 胖子眼睛都要瞪出来,紫薇峰传说中至刚至阳的掌法,雷霆蛰伏于大泽之中,脱胎于《道经》中“泽中有雷,万物蛰伏”的道理,放眼整个玄天道诸多一阶功法武技,也少有可及,乃至有史记手札记录,初代紫薇峰峰主还未成道时,化雷劫于掌心,持之与佛门《降龙掌》争锋,以空冥撼元神,硬撼一十八掌,全身而退。 演武场上。 此时最吸引王清源的,则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道士,青年样貌普通,十分平凡,他手中持一口四尺长刀,刀身修长,刀尖雪亮。 青年立于演武场中,与诸多演武的弟子不同,他一动不动,甚至双眼都闭着,长刀斜指地面,看向紫薇殿前一名身着淡紫道袍的中年人。 “紫极真人!” 清流低喝一声,目光就落到那中年人身上,与藏经阁玄天道史记中的画像一般,他自信绝不会认错。 王清源也是目光一震,这就是紫极真人,紫薇峰最后一代峰主,在雷劫中与魔门十三宗之一的六欲魔宗宗主搏杀,双双陨落。 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中年道士,手中持一根拂尘,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紫薇殿前,顺着他的目光,王清源又回到了那青年道士身上。 嗡! 数息后,有淡淡的嗡鸣声响起,这嗡鸣声似乎自人的灵魂中生出,但是此刻,王清源精神力恢复自由,他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到青年手中的长刀上,修长的刀身正以一种极微小的幅度震颤着,这种对于力量的精微掌控,已然出了王清源的想象。 吟! 又有极微弱的剑鸣声,清流眸光湛亮,盯住了紫极真人,虽然紫极真人身上无剑,但是他有一种直觉,这剑鸣声正是出自紫极真人之手。 而不论是刀鸣声还是剑吟声,须臾之后就扶摇直上,搅动天光,令得整个天穹都微微黯淡。 此刻,王清源三人只感到无比的渺小,只刀鸣剑吟,就令得他们呼吸都凝滞,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时,演武场中的诸多身影也都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青年道士与紫极真人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年道士身上的气势愈来愈盛,甚至王清源等人一眼看去,有一种刺目感,那是属于刀的锋芒之气。 反观紫极真人,虽然剑吟声愈盛,看上去依然风淡云轻,锋芒不显,温润如玉。 半盏茶后,青年道士的气势攀升到巅峰,九天之上风云变幻,紫色星辰的光辉似乎在这属于刀的锋芒下也变得微弱了。 王清源睁大了眼睛,这就是真正的天骄高手,或者说是在求道的路上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这样的声势,甚至引动天象变化,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忽然间,青年道士睁眼,天地皆暗,他抬脚迈步,只一步落下,却好像跨过了千山万水,天涯咫尺,在脚下凝缩,他一步就来到了紫极真人身前三丈之地。 锵! 青年道士出刀了,刀光雪亮,刹那间似照见了红尘滚滚,岁月如梭,一切都被斩灭,只留下一道刀痕临空,光辉灿烂。 嗤啦! 空气被刀光撕碎,真空被斩破,刀光所过之处,虚空都微微扭曲,仿佛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脑海中一片空白,王清源眼中只剩下了这一刀,祖窍神庭中,那虚幻的淡紫色刀影轻颤,竟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神通种子也抖动了几下,吞吐光阴之力。 吟! 就在青年道士这一刀斩落的瞬间,那剑吟声也攀升到极颠,只见那天穹之上,紫色星辰猛地黯淡,既而七道破灭剑光自九天之上绽放,须臾间就成了这天地之间的唯一。 然而,不等王清源三人看清这剑光,只见其虚空一闪,就消失不见。 叮! 有金铁交鸣之音,清流目光一转,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音都隐隐有些颤抖起来。 “北斗七杀剑!” 那是一口能有三尺九寸长的长剑,通体成紫金色,晶莹如玉,剑身似有光华流转,此时就那么平静地悬浮在紫极真人身前丈许之地,剑尖微微朝上,抵住了青年道士手中的长刀。 刀剑相交,无声无息的,以两者为中心,虚空剧烈扭曲,甚至演武场上很多人都色变,诸弟子中一些修为稍欠者,都纷纷后退。 如王清源三人,也感到了虚空中传递过来的一股令人极为难过的撕扯之力,索性他们相距甚远,这撕扯之力虽然不小,却也还能够撑得住。 但此刻,王清源三人却顾不得那么多,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空中悬浮的北斗七杀剑,那是紫薇峰历代峰主的佩剑,一口通灵神剑,放眼九州大地,也都极为少见,自五百年前紫极真人陨落之后,就消失无踪。 “寄托元神,是御剑术!” 清流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感叹道,属于九州中顶尖人物的手段,成就元神之后,可借通灵兵刃寄托附体,以神御物,近乎神通手段,足以毙敌于千里之外。 “如果没有猜错,这一刀正是紫薇峰独有的四方帝刀之北《紫薇天刀》,顺天之德,秉天承命,寄魂于天,己身不朽。”胖子也接口道,“甚至有一代掌门道人评说玄天道诸脉功法,直言这《紫薇天刀》若是练至巅峰之境,可以勾连时光长河,从过去根源上抹杀敌人。” 王清源一愣,勾连时光长河?他不由想起光阴种子和刀痕的共鸣,再结合胖的士的说法,王清源可以肯定这两门神通之间有大有联系!但此时他修为不够,眼界浅薄,便不再思索。 …… 一刀无功,青年道士收刀归鞘,却是不再出手。 紫极真人微笑,伸手接过北斗七杀剑,另一只手拂尘轻轻一挥,演武场上,一众弟子就此散去,只有青年道士与另外一男一女留了下来。 有弟子从王清源三人身边走过,视三人为空气,仿佛不存在一般。 “喂!” 胖子忍不住开口,伸出手想要拉住一人,却不想一把拉空,他的手径直从那名弟子的胸口一穿而过。 假的! 清流目光有些呆滞,王清源则沉吟,这似乎有些接近幻术,眼前仿佛一个幻象世界,勾勒出来了种种真实,令人信以为真。 不过,这样的幻术术就远不是眼下的王清源可以做到的,甚至连那无形的锋芒之气都演化了出来,几乎以假乱真,若非是胖子出手,根本不可能看出虚实。 “这元神世界属于紫极真人,眼前种种,若是不错,极可能是他的记忆所化。”王清源开口道。 “记忆?”清流一怔,道,“也就是说,这记忆也是真实的,在过去真实存在过。” “是了,多半是这样了,”胖子清玉有些颓唐,“不说五百年前紫极真人已经陨落了,就算没有死,也不可能活过五百年。” 紫薇殿前。 此刻紫极真人不动,而青年道士与另外两人也不动,四人就这样静立着,让王清源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来到演武场上,王清源三人环顾四周,眼前种种,都是存在于紫极真人记忆中的紫薇宫,属于昔年紫薇峰一脉的巅峰盛景。 可惜。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另外两人眼中看出惋惜之色,五百年岁月如刀剑,几乎斩去了一切痕迹,紫薇峰没落,传承断绝,遗址都变得荒凉,人烟灭尽。 “他们想要做什么?” 半炷香后,胖子有些狐疑道,他打量不远处紫薇殿前的紫极真人四人,半炷香了,四人都没有动弹一下。 闻言,王清源与清流也都有些好奇,他们隐约看出来,除了紫极真人之外,青年道士三人似乎是当年那一代紫薇峰弟子中的佼佼者,尤其是青年道士,那一刀太过惊艳,能让光阴种子悸动,不愧是四方帝刀之一,实属难能可贵,乃至不可思议。 如何能够得到紫薇峰断绝的传承,在这神秘莫测的元神世界里,王清源三人最后都认定,若是真有传承,怕是就存在于紫薇殿旁的紫薇阁中。 第十五章 元神真人 紫薇宫恢宏,紫色星辰当空普照,整个世界都流淌着岁月沧桑的气机。 王清源三人走向紫薇阁,就在三人要踏上台阶的前一刻,一道略显玩味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尚未筑基,紫薇阁不能进。” 什么! 这一下,就令得王清源三人浑身一紧,动作都凝滞了,他们毫不怀疑,这声音是针对他们。 “您老没死?” 艰难转身,循着声音,胖子就苦着脸,看向紫薇殿前的紫极真人。 王清源与清流相视一眼,都露出惊疑不定之色,本该在五百年前陨落的紫极真人,居然尚在人间? 太过匪夷所思了,但紧接着,青年道士三人的目光也落到他们身上,这就让王清源心中一动,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些弟子辈的也尚在人间,太过于离谱了。 “见过紫极真人,外院弟子青阳峰清流、清玉,浑天峰王清源拜见。”清流抱拳行礼,躬身一拜。 紫极真人不语,只是目光自王清源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温润的目光,仿佛这世间最纯净的宝玉,王清源三人如置身于深山老泉之中,浑身上下暖融融的,甚至连攀山涉水的疲惫也很快恢复过来,气血体力须臾间就回到巅峰。 仿佛是错觉,就在紫极真人的目光扫过时,王清源隐约感到祖窍神庭中那朦胧的刀影轻轻颤动,但刹那间就恢复平静。 眸光流转,紫极真人眼中闪过少许讶异之色,胖子有些耐不住沉默,忍不住问道:“真人,您老真的没死?” 轻笑一声,紫极真人道:“生与死,不过太极阴阳,一体两面,又何必要分彼此。” 胖子挠挠后脑勺,听不太懂,清流若有所思,王清源也露出沉吟之色。 “不坏不坏,来得真快……” 倏尔,紫极真人开口,握剑的手松开,北斗七杀剑古朴无华,骤然间一分为三,化作三道剑影,凝若实质,甚至在王清源的精神力笼罩之下,也不能够分辨出虚实,就好像三口真的北斗七杀剑,连剑道锋芒都别无二致。 下一刻,王清源三人就现,自己动弹不得,在这剑道锋芒的锁定之下,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将他们生生禁锢。 北斗七杀剑悬浮,既而三道剑影虚空一闪,就近在咫尺。 锋芒临体,胖子满脸煞白,清流目光一闪,却是双目微阖,王清源精神力笼罩周身,北斗七杀剑锋芒无铸,将其轻易撕开,既而,王清源就看着那剑尖一点一点地刺入了他的眉心中。 一股清凉的气息散开,渗透进四肢百骸,这刹那间,王清源不仅没有感到死亡的来临,甚至他周身的气血得到这股清凉气流的补益,就开始暴涨,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酥麻,瞬间渗透全身。 胖子忽然瞪大了眼珠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这时,王清源再看向清流二人,就现他们的眉心处,赫然有一道紫金色剑印若隐若现,那剑印却是与北斗七杀剑一般无二。 从清流二人的目光中,王清源也可以知道,自己的眉心处,也有着同样的印记,不过他精神力在祖窍神庭中搜寻,并没有现什么异样。 须臾后,那禁锢之力消失,王清源全身上下顿时出一连串的噼啪声,甚至最后筋骨齐鸣。 咚! 一道沉闷的声响,如战鼓擂动,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竟在此时生生拔高了寸许。 “练骨大圆满!筋骨齐鸣,战鼓擂动!” 胖子清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分明就是《玄天功》第六层的功夫圆满的象征,最重要的是,王清源来到玄天道山才有几天? 以清流的镇定,也不禁露出震动之色,原本两人以为王清源最多就是《玄天功》第五层的功力,但现在看来,未进入这元神世界前,就已经步入了第六层的修行。 这样的天资与悟性,在清流看来,就算纵观整个玄天道外院,也没有几个人可比。 轰隆隆! 突兀的,王清源三人一个踉跄,这整个元神世界骤然间剧烈波动起来,紫薇宫震动,似山崩地裂。 即刻,三人就看到紫极真人袖手一挥,眼睛一眨,眼前就再没有了四人的身影。 阴雨连绵,天穹晦暗,紫薇宫残破,破败的紫薇殿前,王清源三人有些恍惚,但很快,三人就恢复清醒,因为有一股难言的威严气息自天穹之上降临,刹那间如狂风骤雨,将三人淹没。 可怕! 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王清源三人难以动弹,在这股威严下,他们虽不说像之前一般被禁锢,却也举步维艰。 不过这威严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弹指之后,三人就看到一道身影,立于三人头顶十丈之地,这是一个身着淡金色道袍的中年人,他负手而立,眉毛修长,长发束起,手中一根拂尘金光灿灿。 就这样立于半空之中,淡金道袍中年落下目光,与紫极真人不同,此人目光极为锐利,好像两口利剑,刺得王清源三人肌体生寒,皮肉生疼,这目光带着淡漠,仿佛要深入人的灵魂中,窥探到一切隐秘。 “横渡虚空,这是元神真人的手段。” 清流再一思索,就想到了什么,眼中顿时露出骇然与敬畏之色,他连忙躬身道:“外院弟子青阳峰清流、清玉,浑天峰王清源,拜见金光真人。” 玄天道隶属道家,道家高手在证道元神之后,就被尊称为真人,而在佛门是罗汉,魔道则是天魔,妖族到了这一层次,就是令人族普通百姓闻风色变的妖王。 “擅自进入先辈遗藏,元神世界,你们好大的胆子。”金光真人淡淡道。 心中一紧,王清源就明白来者不善,金光真人,来到浑天峰近一个月,对于玄天道诸脉的一些大人物,他也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这是紫薇峰十里之外,金光峰一脉的峰主。 当年紫薇峰一脉断了传承,紫薇阁中残存的功法神通被瓜分,其中尤以这金光峰近在咫尺,获益最大,紫薇阁近半残存都落入囊中。 此刻,清流也隐隐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对于开启元神世界的变故,他也有一些预料,但没有想到这金光峰的金光真人如此霸道。 身为外院的寒门弟子,经常与同辈打交道,相比于王清源,清流二人更能看清一些东西,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但九州大地,妖魔环伺,哪里有清静之地,就是玄天道山中,几脉彼此之间也常常有争锋,在最底层,就是每三年对于外院成功筑基弟子的挑选。 资质悟性最高的弟子,诸脉都想收入门下,好将一脉功法扬光大,乃至越前贤,更进一步。 从这里开始,诸峰之间就开始了种种争夺,虽不说生死相向,却也往往剑拔弩张。现在,清流就看出来,这金光真人恐怕是生出了一些心思,以其修为境界,早已迈入元神之境,求道之路已经不是一两门顶尖功法就能够相助更进一步的,这分明是想要截取紫薇峰传承,化为己用,壮大金光峰一脉。 清流咬牙,但到了此刻,已经容不得他退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一拜,道:“金光真人息怒,我等三人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寻到紫薇峰先辈遗藏,蒙天幸被元神世界选中,进入其中,承其遗志,要重立紫薇宫,重现我玄天道四大主峰之盛景。” 紫薇宫残破,荒草丛生,紫薇殿前,王清源三人如履薄冰。 清流话落,就感到那消失的威严气息突然间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不要卖弄可笑的心机,把紫薇令交出来。” 金光真人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但王清源还是从那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一种俯瞰与轻视,那是属于翱翔的真龙俯瞰蝼蚁的目光,甚至在真龙看来,蝼蚁太小了,不是有意,根本就会直接忽略。 清流面色煞白,哪怕他再镇定,到底尚未筑基,遑论面对金光真人这样证道元神的人物,属于真人强者无形间散溢的气机太强了,对于精神是一种巨大的压迫。 他没有想到,金光真人居然连紫薇令都知晓,如此看来,在这金光真人眼中,他这样的小人物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胖子清玉咬牙,此刻前跨一步,道:“我玄天道历代都有戒律,同为玄天道人,不能强夺同门机缘,有人寻到九峰传承,自然可以继承遗志,入主一峰,十年为限,一旦跨入混元空冥境,就可登临峰主之位,重开山门,收纳弟子!” “放肆!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对于师长,尚未筑基就敢这样顶撞,看来是脑后生反骨,我玄天道一脉之传承,事关重大,岂能交给你们三个尚未筑基的小辈,不要胡闹,否则休怪我出手惩戒,以儆效尤!” 金光真人斥道,他立于十丈虚空,淡金色道袍轻扬,他看上去年岁不很大,长发漆黑如墨,眸光开阖之间,仿佛有两轮炽烈的太阳在转动、沉浮。 胖子蹬蹬蹬后退三步,嘴角溢血,气机太强了,元神真人一怒,他连一丝气机都难承受,这还是金光真人刻意收敛,若是任由气机散溢,怕是即刻就会被压成齑粉,身死道消。 清流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唯有王清源运转精神力,勉力抵住这一丝气机,他心中骇然,这就是九州中的顶尖人物,可以称得上是一方巨擎,仅仅只是一丝有意无意散溢的气机,也令得他们三人如此狼狈。 就在王清源想要出手之际,四方虚空,又有五道身影浮现。 三男二女,与金光真人一般,漫步虚空,没有任何依托,显然都是可以纵横天下的顶尖人物。 诸脉峰主! 王清源心中一沉,一一对照传言和特征,似乎是莲花峰、墨毫峰、九渡峰、飞仙峰、马踏峰五脉之主。 “诸位峰主真人也到了。” 金光真人朝着几人颔,五位一峰之主也都点头致意,而后,五人的目光皆落到了王清源三人身上。 不好! 此刻,王清源再没有半点犹豫,他一步跨出,就挡在了清流二人身前,《光阴刀》第一重运转到极致,精神力涌动,在身前布下重重壁垒,抵挡合共六位元神真人的无形气机。 嗯? 金光真人挑眉,另外五峰之主也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作为证道元神的人物,他们如何看不出来,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似乎身怀一门罕见的精神力神通,并且顺利孕育凝练出来了不弱的精神力。 这就有些不一般,精神力涉及灵魂层次,到最后修士证道元神,也是力量本源之一,就算是机缘造化,得到了一门精神功法,想要顺利孕育出精神力,也不比修士筑基,开辟丹田轻松多少。 “不错。” 这是飞仙峰峰主,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身着青色道袍,但一头黑发却是寻不到半根银丝。 此刻,他看向王清源,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金光师弟,这三个小辈能寻到紫薇峰遗藏,紫极祖师的元神世界,也是他们的机缘造化,我玄天道太极圆融,海纳百川,容下他们三个又如何,且看十年之后,若是难有成就,自然可以再次收回。” “真人此言差矣,”金光真人摇头,“人生有多少十年,十年间多少妖魔诞生、成长,遑论数十年来,四海妖国动作频繁,恐有大患,眼下紫薇峰传承出世,自然该由我等继承,赐予门下天赋悟性皆备的弟子,令其更快成长,岂能容这三个小辈儿戏,若十年不成,岁月也是一种杀戮。” “金光师弟说得有理,”这是墨毫峰峰主接口道,“物尽其用,一脉传承重大,不能儿戏,若这三人中有一人成功筑基,以第八层《玄天功》筑基却还罢了,但眼下这三人皆未筑基,自身元气都不知能否孕育,继承光大一峰之重任,怎能轻率处置。” 几位峰主一一开口,但除了飞仙峰峰主之外,竟无一人站在王清源三人一边。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王清源感到深深的无力,面对顶尖人物,如他们这样尚未筑基的后辈,根本不可能有一点话语权,而今看来,所谓继承一峰一脉之传承,入主紫薇宫,想法实在过于天真了,根本没有考虑到当中的种种变故。 一念及此,王清源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他想到这近一个月来,体力气血突飞猛进,就有些过于自信了,思虑决断变得尤为轻率,读书人谋定而后动的修养尽皆抛之脑后。 “人情冷暖,世情变故,最难捉摸的是人心,我早该有所预料。” 王清源心中暗道,但此刻就没有一点办法,甚至他都察觉到那几位峰主的目光,刚刚有一刹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洞穿,一切隐秘都无所遁形,现在想来,他身怀精神神通的秘密,在这些元神真人面前,怕是已经曝露无疑了。 “好了,现在先将紫薇令交出来,事关重大,不容儿戏。” 倏尔,金光真人开口,他伸出一只手,就朝着清流隔空一抓。 一只看上去修长而晶莹的手掌,甚至难以看出一丝毛孔,但是随着其出手,清流就感到一股莫大的拉扯之力,就在他几乎离地而起的瞬间,眉心处,一点紫金色光芒浮现,而后猛地绽放。 吟! 一道剑鸣声,仿佛跨越了久远的时空重临人世间,来自金光真人的禁锢摄拿之力一下粉碎,其余五位峰主骤然间变色。 “北斗七杀剑印!” “紫薇宫传承印记!” 几人看向王清源三人,此刻,三人的眉心处,皆有一枚紫金色剑影浮现,那分明是属于紫薇宫一脉的传承印记,历代正统传人的象征。 “怎么这么快?历代有人寻到断绝诸脉的元神世界或遗迹,进入其中接受传承,最快也要十年才能够获得承认,一步一个脚印,最终烙印下来一脉印记,得承正统。” 墨毫峰之主喃喃道,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元神世界秉承一代真人的精神意志,挑选传人怎么可能这么草率。 然而,还不等几名峰主有所反应,那剑鸣声瞬间攀升到极致。 “不好!”飞仙峰的老道惊喝道。 与此同时,金光真人勃然色变,身为元神真人,证道多年,甚至都在一年前竭力渡过一重雷劫,但此刻,他也感到毛骨悚然,有一股可怕的剑意透过虚空将他锁定。 一截紫金色如琉璃宝玉的剑尖,能有三寸长,就那么突兀地撕裂虚空,自黢黑的虚空深处刺出。 苦修多年的《金光琉璃道体》自主复苏,金光真人通体金光大盛,霎那间似化成了一轮琉璃大日,散出夺目的光和热。 虚空扭曲,灼热的气息焚烧,席卷苍穹,王清源三人震动莫名,只见天穹之上,方圆十数里的云朵被崩碎,融化成雾,再过一息就彻底蒸干净。 入眼的,尽是扭曲的空气,就是眼前的紫薇峰,在此刻的王清源三人眼中,也扭曲得没有了形体。 第十六章 东华道君 十年之约 属于九州霸主级人物的气机散溢在天地之间。 这是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不远处山石崩碎,草木成灰,这股气机几乎要通天彻地。 王清源三人看向彼此,眉心处北斗七杀剑印闪烁,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将属于元神真人的气机隔绝。 可怕! 王清源心神震动,他真正见到了顶尖人物出手,就是一缕散溢的气机,恐怕都能够轻易斩杀无数普通修士。 嗡! 就在这股足以扭曲虚空的力量波及到紫薇峰时,整个紫薇峰都生出蒙蒙的紫金色光华,这光辉不很炽烈,却如春风化雨,将所有毁灭的波动都吸纳一空。 “应天剑阵部分复苏了!” 莲花峰峰主沉声道,这位一脉之主是一个道姑,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身姿婀娜,风韵犹存,只是那眸光开阖间的沧桑,却又让人感受到漫长的岁月气息,显然其真实年纪,怕远不止如此。 琉璃大日当空,整个玄天道山境内,无数弟子、执事、护法、长老都抬起头来,感受那琉璃大日中蕴藏的恐怖气息与意志,很难想象,到底是哪一位峰主出手,才能够将金光峰这一代的一脉之主,已经证道元神,号称有望在五年内再次渡过第二重雷劫的金光真人逼迫到如此境地,甚至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展出来。 “《金光琉璃道体》,放眼我玄天道诸脉炼体功法,乃至纵观天下诸道门炼体功,也少有可比,就算与佛门《金刚不坏清净体》相比,也只略逊一筹。” “传闻中,金光真人的《金光琉璃道体》已经练到了第四重,当年证道元神,就是凝聚的金光琉璃元神,这才能与九天神日契合,渡过一重雷劫后,经历太阳真火淬炼而不毁。” …… 诸峰一些长老、护法彼此交流,道出一些隐秘,同时也有些狐疑,照常理来看,如诸峰之主这样的顶尖人物,是不该在玄天道山中肆意出手的,他们的力量太恢宏了,稍有不慎就毁山断岳,哪怕有应天剑阵护持,消耗的也是玄天道自身的底蕴。 然而,在玄天道诸人的眼中,那琉璃大日并未能维持多久,仅仅半息之后,一道刺目的剑光,呈紫金色,若亘古存在的剑道锋芒,仅仅当空一刺,就如贯穿了宇宙洪荒,那琉璃大日被一下捅破。 嗡! 玄天道山中,群剑齐鸣,隐隐有臣服之象。 “万剑朝宗!有通灵神剑出世!” “抑或是有人领悟无上剑意,令群剑感应,欲破空而去。” 很多老辈护法惊骇莫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通灵神剑难铸,放眼天下都没有多少口,至于无上剑意,更是这世间最难捉摸的力量之一,哪怕是已经证道元神的剑道高手,也未必能够参悟出来剑意,每一个掌握如剑意、刀意、拳意的修行之人,都足以留名史册,为后辈修士所铭记。 紫薇宫中,王清源三人看虚空中熄灭的琉璃大日,金光真人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 只是此时,这位金光峰一脉之主阴沉着脸,面色微白,在他的右脸上,赫然有着一道长达寸许的剑痕,点点细密的血珠浮现。 这…… 就是不远处的五位峰主也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刚刚那一剑,他们自问换作自己,也未必能够接得下,这口北斗七杀剑到底有多强,前代峰主都已经陨落了,居然还能继承如此至强的剑意。 同时,除了飞仙峰的老道之外,其余四位峰主也暗暗庆幸,索性他们没有出手,这北斗七杀剑被历代紫薇峰峰主元神意志加持,灵性绝对不弱于人,其出手在一定程度上,就等同于紫薇峰历代峰主出手,偏偏要在金光真人脸上留下剑痕,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王清源三人心中无比畅快,但都没有显露出来,不过他们看向金光真人身前数十丈外那一口静静悬浮的北斗七杀剑,就难掩心中的震惊与骇然,刚刚那一瞬间迸的剑道锋芒,似乎还蕴藏了一种莫名的力量,那一剑刺出,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座万丈剑山倾塌,镇落下来,除了感到自身的渺小,再不能生出其它任何思绪。 “北斗七杀剑!”这时,金光真人冷声喝道,“不过一口通灵神剑,也想违逆我玄天道兴衰荣辱的意志!劝你现在就臣服,否则休怪我上禀应天峰纯阳宫,请掌门出手,以应天剑阵将你镇压,打散你一身灵性!” 吟! 金光真人话落,北斗七杀剑颤鸣,紫玉般的剑身流淌金芒,如九天之上的星光凝聚,一刹那,剑吟声就拔高,似要撕裂天地,锋芒凌厉,虚空生裂纹,剑尖遥遥指向金光真人的另一边脸。 “你敢!” 金光真人立即色变,这北斗七杀剑当真如此做了,今日之后,他金光峰一脉就将成为整个玄天道的笑柄,甚至传扬出去,他如何再有脸面行走天下,就算是现在,这脸上的一道剑痕,因为蕴藏有北斗七杀剑意,想要驱逐恢复,也得要一月之功。 好刚烈的性子! 王清源心中感叹,剑犹如此,人何以堪。 “紫极,收手吧。” 突兀的,没有任何征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不很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盖过了北斗七杀剑的剑鸣声,紧接着,在金光真人与北斗七杀剑之间,一道身影就由虚化实,出现在众人面前。 “掌门!” 几位峰主皆神色一正,见礼道。 紫薇殿前。 王清源三人眼睛睁大,看向半空中那道身影,一个看上去略显苍老的中年道人,两鬓花白,一身纯紫镶金边道袍,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昔年曾经孤身渡边海,一人一剑,连斩西海诸妖国九大妖王,震慑群雄,名动天下。 玄天道第一百零五代掌门,静元道人,当代东华道人的亲传弟子,也是九州中的霸主级人物。 “见过掌门师叔。” 金光真人也开口,躬身道,他为金光峰这一代金光真人,却比静元道人晚了一辈,是玄天道第一百零六代的静字辈。 以静字辈证道元神,登临一峰之主,放眼整个玄天道,都仅此一例,也是这金光真人早年奇遇不少,诸多因缘际会之下,才能证道元神,而此刻玄天道山中诸多静字辈人物,最强者,也才不过自一峰护法晋升为长老,登临混元空冥境。 对于金光真人,静元道人微微颔,就看向紫薇殿前的王清源三人,他眸光平和,没有锋芒,没有深邃,更无日月变幻,斗转星移,似乎就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同样是俯瞰,却令王清源三人感到一种平等与温和。 “年轻人可锋芒毕露,可不安现状,亦可挑战前辈先贤,只要心正则意正,我玄天道自可兼容并蓄。” 静元道人一开口,金光真人就心中一沉,他目光微变,道:“掌门……” “这是纯阳宫那位的意思。” 静元道人淡淡道,目光似有意无意地自金光真人身上扫过。 什么! 目光微滞,金光真人立即恢复如常,不过他目光隐隐自远方应天峰金顶之上扫过,在那云雾缭绕之间,似乎有一道目光洞穿了遥远的虚空,若星辰般灿烂。 而另外五峰之主,此时也尽皆露出恭敬之色,若是纯阳宫中那一位开口,再无人敢有半点异议。 紫薇宫凄清,乱草满地。 紫薇殿前,王清源三人相视一眼,皆心生摇曳,应天峰纯阳宫,对于任何一个初入玄天道的弟子或来客而言,都无法忽视,甚至是需要用心朝圣之地。 属于所有玄天道人的圣地,历代东华道人的行宫,就是这金顶纯阳宫。 纯阳宫,承载了太多玄天道人的梦。 东华道人不是传承,而胜似传承,是传道人,是护道人,是玄天道当代修行的最高成就者。 历代玄天道,诸峰诸脉,除了斩妖除魔,所追求的,就是能够入主金顶纯阳宫,继承上一代东华道人遗志,甚至对于诸脉峰主而言,即便是证道元神的九州霸主,也没有踏足纯阳宫的资格。 每一代东华道人,都是修身成神,羽化登仙的道君。 化神道君,那是与妖族诸皇,乱世魔君媲美的,人世间至强的力量,他们呼吸间吞吐日月霞光,眸光开阖间崩毁山岳,张口一啸,就令日月无光,群星黯淡。 乃至掌大道,转气运,镇压天地;每一尊道君都是一段传奇,经历无法复刻。 传说中,修行中人一旦涉足化神之境,就可捕捉到冥冥之中的命运长河,看到很多常人难以看到的景象。 第十七章 战!战!战! 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临水岸边。 静守道人长身而立,他眸光淡然,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那座院落前,已经围了数十人。 一众弟子都目光不善,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在这山中待了两年以上,就算偶尔在山中采摘到一些罕见的老药,但如王清源这样的机缘造化,他们很多人想都不敢想。 今日离了这浑天峰,从此以后,这王清源与他们再无交集。 噼啪!噼啪! 这是有人在拿捏拳头,指关节出脆响,浑天峰的规矩,只要不死人,从不会有人过问。 “离了这浑天峰,也一样是外门弟子!” 这是临水岸边第九间院落的主人开口了,两个身着灰色短袍的青年,一脸阴郁,嘴角泛着冷笑。 “不筑基,一样是归于沉寂!” “没想到紫薇峰一脉传承,却是落到了王清源的头上。” “《北斗七杀剑》、《十二宫步》、《泽雷掌》、《紫薇天刀》、《星光斩妖剑》,等等哪一门不是顶尖杀伐护道神功,若是让我等得到传承,自可一步登天,可凭什么落到这王清源身上……” 不少人咬牙扼腕,眼中冷光愈盛,被妒火冲昏了头脑。 “我浑天峰岂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筋肉虬曲的年轻汉子,在一众弟子中显得年岁很大。 临水岸边第七间小院的主人,其父曾在大周帝朝上官拜正六品,只可惜其母早年在妖族手中逃命,伤了元气,以致先天元气不足,身体孱弱,虽然后来屡屡进补,到底及不上其他人的修行速度,今天在谷中的身份地位,皆是水磨的工夫。 此刻,岸边临水的九间院落的主人,已有八间汇聚于此。 “小侯爷已经出谷了。” “辰时,小侯爷取了一枚斩妖令,就下山了。” 一些弟子彼此交谈,眼中皆是敬畏之色。 “小侯爷第七层《玄天功》渐近圆满,欲求取第八层至第十层的《玄天功》,不愿以第七层的功力尝试筑基,开辟丹田。” “八层筑基功,传闻中几乎可与初铸道基之人争锋,肉身气血之恢宏,超乎想象,不可力敌。 很多弟子都露出艳羡之色,《玄天功》八层,岂是那么容易达到的,他们进山采药,与一些别峰外院弟子也有接触,加之各种关系,自然能够获得一些消息,就是放眼整个外院一千余弟子,能以第八层《玄天功》筑基的,也为数不多,至于以第九层《玄天功》筑基,更是寥若晨星,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被诸峰诸脉所争夺,都是有资质传承一脉,来年有望证道元神的存在。 还有最后的第十层《玄天功》,就没有听说过,似乎整个玄天道自立宗以来,哪怕是历代东华道人,也没有几个人达到。 “放眼整个天下,乃至四方诸国,四海诸妖国,十层筑基功,很多时候也只是传说,每一个即便半途夭折,也都留名九州,在史书中拥有独立的传记……” …… 半炷香后。 “什么东西!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吗!” 一个少年冷斥,很是不耐,他捏起拳头,上前两步就是一拳。 砰! 木门剧震,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并未在这少年气血阳刚的一拳下彻底崩碎。 紧接着,那少年如筛糠一般,整个人一抖,就弹飞出去,跌落至三丈之外,浑身筋骨如散了架一般,想要挣扎起身,却怎么也做不到。 什么! 很多弟子立即一惊,而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敞开,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门后。 王清源! “这,这小子?”有人喃喃道,根本不相信。 一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亘古存在的大山,那起伏的山脉是他的脊梁。 一双眼睛,如墨玉点漆,仿佛冬夜里最璀璨的星辰,可以照亮人心。 还有那一习青袍,仿佛超脱天际的流云,遗世独立,桀骜不驯。 这一刻,眼前的画面似成了永恒,在此后极为漫长的一段时月,都清晰烙印在所有浑天峰弟子的脑海中。 “王清源?你是王清源?” 短暂的沉寂过后,就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看上去风采飞扬,气质桀骜的少年,会是昔日那个泯然众人的新进弟子。 当然,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这世间还有一门神通叫做《光阴刀》,以精神力缔结幻象,攻陷人的祖窍神庭。 此刻,王清源就立在那里,他脊梁骨笔直,如一根通达天地的古竹,这古竹有十五节,每一节竹身都烙印了只属于他的岁月与沧桑。 “哼!不过是碰到了狗屎运,真以为一下成了凤凰,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修行中人,那不过是神话,是传说!” 临水第九间院落的两兄弟很不屑,两人看向王清源,他们不甘,同样是外院弟子,凭什么这入门没多久的家伙就能有如此奇遇! 门前。 王清源看眼前众人百态,他的心变得愈沉静。 “我辈读书人,知礼明义,通达六合,心如日月,亘古如一,即便鬼神,不亲不近,不畏不惧,外魔不加身,我自逍遥人!” 哪怕人情冷暖如刀似剑,王清源自信亦可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体内的气血在沸腾,他抬脚迈步,一只手背着包裹,走出门外。 “这世间,不是桀骜就能够睥睨一切,没有力量,什么都是镜花水月!站住!” 两兄弟中的长兄冷喝一声,同时一只手掌伸出,朝着王清源肩头按落。 这刹那间,很多外院弟子嘴角都浮现嘲弄之色,临水第九间小院的两兄弟,刚满弱冠之龄,长兄悟性略逊,《玄天功》也到了第五层圆满,而弟弟更进一步,已经初步开始了第六层功夫的修行。 无论如何,不管兄弟二人哪一个,在众人看来,都远远不是王清源可以抗衡的,只要还是外院弟子,这浑天峰的谷口,就没那么好进的。 谁知道,接下来没有如众人所想的推金山、倒玉柱,甚至这长兄的手掌落到王清源的肩头,都没有出一丝声响,无声无息,好像落入了一团棉絮中。 不好! 手掌落下的刹那,兄弟二人的长兄就察觉到不对,在王清源的肩头,似乎出现了一股粘稠之力,将他的手掌整个吸住,他想要发力,但是气血一涌动,气力传递,就若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嘭! 不等他有所反应,又一股沛然大力自王清源肩头传来,他浑身酥麻,如遭雷击,好像离弦的箭,被一下崩飞出去。 什么! 四方皆寂,这一幕,如刚刚那被木门弹飞的少年,几乎如出一辙,他们原本还有些迟疑,现在就震惊不已,因为出手的不是其他人,正是王清源。 一个他们从未放在眼中的平凡少年,突然间摇身一变,展现出来这样的实力,他们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见鬼!他隐藏了修为,我一时大意着了道!” 那长兄脸色阴鸷,他一跃而起,两兄弟并肩而立,同时朝前逼迫过来。 王清源的脚步不停,他走得不快不慢,很镇定,很从容,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前路。 看那一双平静的眸子,很多外院弟子忽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座千丈峭壁,一株崖柏历经千年风雨,扎根于孤崖之上,任凭风刀雪剑,闪电霹雳,哪怕枝叶落尽,伤痕累累,也不动不摇。 呜! 两兄弟出手了,一上来就是五行拳中最刚猛凌厉的第三式,两只拳头破空,生出呜呜的拳音,掀起一股不弱的拳风。 轰! 与此同时,两人背后,空气扭曲,隐隐有着元气沸腾。 “七百斤之力,甚至还有一些超出。” “开始有元气孕育,只是功力还浅,不能够显化出来更清晰的蜕变之象。” 一些外院弟子感叹,悉心记忆两人的拳法变化,这两兄弟能执掌浑天峰诸外院弟子的第九把交椅,就不是浪得虚名,五行拳的研习赫然达到了武学四重境的第二重。 王清源没有闪躲,也没有出手,他向前走,任凭两只拳头不分先后落到了他的左右两肩。 嘭!嘭! 这一次,两人的拳头好像打在了一块坚韧的老牛皮上,也许是错觉,两兄弟只感到耳边有微风轻拂,似落入了一口无形的风眼中。 两只拳头再次被黏住了,甚至两兄弟感到指掌之间的刚猛拳力又一次泥牛入海,只刹那间,又一股极其刚猛的力道反弹回来。 咔嚓!咔嚓! 两道清晰的断裂声,两兄弟如稻草一般飞出去,砸落到四、五丈外,滚了几滚,就惨叫出声。 这一下,就是再蠢笨的人,也明白王清源不简单,这力道一收一放之间,分明就蕴藏了玄天道太极阴阳的道理,且有了不浅的造诣。 “怎么会,这个王清源像一下变了个人,就是这两兄弟都不是对手,被力道折断了手臂。” 诸外院弟子看去,那两兄弟正抱着一条扭曲变形的手臂,甚至骨刺都钻破了皮膜,鲜血淋淋,这样重的伤势,就是修行之人,没有一两个月也根本恢复不了,甚至这一条手臂想要恢复巅峰之力,还要重新进行一层层的温养。 弹开这第九间院落的两兄弟,看到两人筋断骨折,王清源就感到一阵畅快,精神力也变得无比活跃,甚至就连《光阴刀》第一重的功夫,也有了再次晋升的迹象。 “这二人想要欺侮我,我以直报怨,现在他们咎由自取,这恩怨就了了,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了仇恨,心中就少了一层束缚,连精神力都纯粹了不少,看来这魂魄的修行,不仅仅在于精神力,人生路上种种经历,也是一种积累,甚至于佛经中,这是一桩因果,因果终了,善恶有报,也是一个轮回。” 瞬息之间,王清源就有所明悟,修行每一步都蕴藏道理,无论是肉身还是魂魄,有了力量才能够伸张道理,而有了道理,力量才不是无根之水,两者没有主仆之分,缺一不可。 此刻,这一下解开了心中的束缚,王清源就生出一股豪气,他体内血气很灼热,此时不吐不快。 “心有不平的一起上!” 他大喝一声,眸子变得凌厉起来。 蹬!蹬!蹬!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十数名外院弟子踉跄后退,被王清源的精神气所慑。 可以说是一种目击,诞生出精神力,王清源一言一行都有一股气势,且随着精神力修为的精进,这股气势在他出手时尤其浓重。 剩下的临水岸边几间院落的主人都是一惊,面对此时的王清源,他们感到了一股源自心灵深处的压力,这就令得他们很难受,因为在内心深处,一个月的认知累积,他们始终不肯摆正王清源的位置。 “动手!” 七个人相视一眼,就同时扑了出去,各自占据一处方位,封锁了王清源所有的退路。 浑天峰中寒风骤起,临近冬至,风中都裹挟了冰渣子。 临水七间院落的主人,一个个目光凌厉,《玄天功》都在五层圆满乃至更高,这一下围拢,王清源就感到祖窍神庭之外,七座烧得旺盛不一的炉火在跳动,这是属于七人的气血之力。 但是《光阴刀》第一重功夫练成,第一处星位点亮,这点气血他根本不在意,精神力呼啸而出,笼罩方圆十丈之地,风吹草动,乃至七人每一寸变化,都尽收眼底,了然于心。 在见识了证道元神的真人出手,观日月无光,山河变色,这七个人与之相比,就好像毛毛雨,当初紫薇宫上空一战,王清源虽然没能领悟到一丝半点,甚至精神力都不敢破体而出,怕被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灼热气血淹没,炙烤成灰烬。 但如此开拓眼界,他捕捉神韵,精神力渗透己身,不断调整,修行的功夫巩固,彻底大圆满,已然开始涉足第七层。 七人不动还好,这一动就被他捕捉到了气血变化,个人的修为曝露无疑。 修为最高的,是那临水第三间院落的主人,一个看上去长脸短须的青年,观其气血涌动,修为大约在《玄天功》第六层接近圆满的程度。 七人中,除了那第十间小院的主人尚在第五层大圆满,其余皆处于第六层功夫的修行路上,只是修为深浅不一。 “王清源!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得了奇遇,这就觉得自己翻身了,不过小人得志而已!” “不错,早先没什么天赋,现在一朝得势,就耀武扬威起来,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真是蝼蚁的心态,我等尚未入门前,也是俯仰皇城三百里的侯门大户,官宦家世,一些混元空冥境人物也都见过,你岂能吓住我们!” 七人彼此眼神交流,刹那间齐齐出手,他们也看出来一些古怪,今日让王清源走出浑天峰,日后就没有了机会,所以现在也放开了一些顾忌,要先将其摄拿住,七人在浑天峰一众外院弟子中积威已久,也不怕有人敢说闲话。 轰! 这一刻,七道拳音同时响起,竟好像一口战鼓被擂动,震耳欲聋。 空气扭曲,七道气血狼烟迸发,有的甚至已经勾连了周边元气,生出了几分属于道基的神异。 七只拳头,七道狼烟,七股气血连成一片,似化成了一口灼热的血气熔炉,将王清源吞入其中。 手中的包裹放下,王清源凝神,他倏尔长吸一口气,身前的一小片空气都被扯动,雾气冰渣子成为一道白色匹练,被他纳入腹中。 “一粒金丹吞入腹,仙人教我得长生!” 王清源长吟一声,这是道经中的一句话,七人听得莫名其妙,而须臾间,七只拳头都齐齐打在了他的身上,无一落空。 还不躲! 不仅是观战的一众外院弟子,就是临水七间院落的主人,也觉得出离的愤怒了,这是在轻视他们,觉得他们七个的拳头是在挠痒痒吗? 咚! 七股拳力临体,王清源浑身一震,就感到七股裹挟着熊熊气血的拳劲透体而入,甚至其中几股暗劲,如江底暗涌,变幻莫测。 起风了! 突兀的,没有丝毫征兆,拳头落在王清源身上的七人就有些错愕,这微风似凭空而生,没有丝毫方向,到好像是一个浑圆的大球,按照既定的规律在转动,且伴随着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 又黏住了! 紧接着,七人就同时色变,七股拳力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势如破竹,透入了王清源的体内,但他们的拳头也被一股莫大的吸力黏住了,动弹不得。 临水岸边。 静守道人眸子里骤然间迸射出几缕精光,喃喃道:“盘风坐水,入神得髓,好大的胆魄,能有几分把握,真是乱来……” …… “不信真的挡得住,怕是强弩之末,举步维艰!” 七人咬牙,又再次催动气血,大筋拉动,如连珠强弓,骨骼噼啪作响,一股股气血拳力再次涌动,齐齐灌入王清源体内。 连续几股拳力泥牛入海,七人就察觉到不对,因为就连周身的空气都隐隐凝滞,对他们产生了无形的禁锢之力。 “难道是……” 第三间院落的主人,那青年似想到了什么,一张长脸瞬间色变,喝道:“盘风坐水,入神得髓!这是太极圆转的阴阳场域!借力打力,风水流动,海纳百川!” “什么!不可能!” 另外六人顿时惊骇出声,七层《玄天功》,七式五行拳,第七层之前,最难以参悟深入的就是这第四式盘风坐水,这一式拳法容纳风水、易数、阴阳,最接近玄天道太极轮转的道理,所有一直有一种说法,只要将这第四式五行拳参悟到达入神得髓之境,七层《玄天功》圆满可期。 “不好!大家不要再用力,平息气血,准备借力打力!”长脸青年厉喝,就想要收住拳力气血。 “收不住!” “气血不由人!该死!” 等到七人反应过来,拳力气血源源不断,似放开的闸口,再也收束不住。 “生了什么?” 此刻,四方诸多外院弟子也察觉到了不对,眼前的境况已然出了想象,临水七间院落的主人出手,似乎同样并未讨得好去,甚至现在看来,也有了不小的麻烦。 嗡! 这时候,王清源周身筋骨齐鸣,并不是很剧烈,反而如同秋蝉鸣动,拥有一种神气和韵律。 薄冰越来越厚的岸边,静守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眼中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血肉变得透明了,看到骨头了!” 这时候,一些外院弟子惊呼出声,因为王清源的皮膜血肉竟慢慢变得透明,四肢百骸若隐若现,乃至气血流动,五脏六腑都显化出来。 两百零六块骨头似烙铁,众外院弟子看到,自七间院落的主人落在王清源身上的拳头中,冲出一股股气血拳劲,如七蓬烈火,在王清源皮膜血肉中流动,最终汇聚成一蓬大火,将所有的骨骼笼罩。 “炼髓!这是炼髓的功夫!” 不知道是谁洞悉虚实,惊喝出声,一众外院弟子顿时沸腾了。 皮、筋、骨、髓,四步筑基功夫层层递进、深入,先练皮,再练筋,后淬骨,最后炼髓,不可能逾越而行,现在王清源筋骨齐鸣,蝉音炼髓,这分明就是《玄天功》的修行到达了最后第七层的象征。 第七层《玄天功》! 即便还没圆满,也令得无数外院弟子瞪大了眼珠子,都感到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整整一个月,这王清源拜至这玄天道浑天峰,才刚满一个月,一个月的功夫,就是当初明阳侯的独子,小侯爷姜子辰,家学深厚,自十五岁开始修行,到而今整整四年,方才臻至《玄天功》第七层圆满,而其第六层《玄天功》圆满,步入第七层功夫的修行,也花了足足三年时月。 一个月,步入《玄天功》第七层,开始炼髓,在很多外院弟子的记忆中,也就史书上有一些记载,有人机缘巧合服食宝药,一日练皮,三日练筋,七日练骨,十一日炼髓。难道这王清源也是得到了这样惊天的机缘造化? 第十八章 生死不回头 众多外院弟子生出各种猜测,而临水七间院落的主人却是苦不堪言。 他们陷入了太极轮转,阴阳场域之中,周身气血不由人,加之他们之前主动催动,现在更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七人的气血拳力,如搭建成了一口血气熔炉,将王清源置入其中,百般萃取,千炼精钢。 到了此时,七人哪里还不知道王清源的心思,这是将他们当成了苦力,借助他们的气血拳力强行渗透骨骼,突破骨质层,以淬炼髓血。 寻常时候,修行之人筑基,一步一个脚印,髓血位于人体骨骼的正中髓海,气血淬炼十分艰难,有骨质层阻隔,要一分一分渗透,所以这一层功夫的修行,时月消耗十分漫长,甚至几乎赶上前面六层功夫的总和。 这样水磨的工夫,被王清源借助浑天峰一众外院弟子中七把交椅的气血拳力,化成烈火熔炉,如兵刃大匠淬炼金铁,百炼千煅,立竿见影。 现在,王清源的身体已经几乎透明如水,鲜红的血,白色的骨,五脏六腑是几团阴影。 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这样接引气血拳力炼髓,王清源也是胆大包天,但他有精神力在身,第一重《光阴刀》的功力运转到极致,精神力化成千丝万缕,渗入体内,强行牵引,约束每一分血气力量。 也就只有他,若是其他人,这样胡乱行动,七股并不弱于他多少的血气入体,一下就会令得五脏移位,经络爆裂,成为残废。 汩!汩! 慢慢的,属于王清源的骨头也慢慢变得透明,可以见到当中亮红色的髓血,在髓海中流淌,不是很快,好像生出了一种粘稠感,汩汩而动。 有一股清新香气自口中衍生,王清源忍不住吞一口唾沫,满口甘甜,若琼浆玉液。 髓血酿琼浆! 王清源心中一动,骨髓造血,炼髓等同于换血,换去一身气血杂质,自然成就不垢之体,而唾液生香,如蕴琼浆,说明这炼髓的功夫已然登堂入室,可以算是小成了。 到了这时,王清源再看七只拳头的主人,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气血亏空巨大,想要补回来恐怕得要数日悉心修养,不能进山采药。 心念一动,王清源扭转七股拳劲,就反击回去。 噗!噗! 七人被震飞,一个个口吐逆血,虽然看上去伤势更重,但仔细看,七人的脸上却勉强恢复了一分血色。 “好精微的力道掌控!” 第九间院落的两兄弟咬牙,简直他娘的见鬼了,他们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短短一个月,怎么会让人生出这样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透明的肌体慢慢重新恢复肉色,王清源一声长啸,背后足有丈许的空气剧烈扭曲,阴阳之气绽放,勾连天地。 阴阳分化!他的拳意撬动天地元气了! 四围的外院弟子都被震住了,艰难开口,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后退。 王清源的目光不很凌厉,也并不是经历世情后沉淀下来的温和,而是一种堂皇、光明或坦荡。 不错,他的目光坦坦荡荡,扫视众人,脊梁挺拔,黑发轻扬,即便一身墨青长袍并不华贵,比之很多身着蚕丝缎袍的外院弟子远远不如,但在此刻一干外院弟子眼里,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质,好像阳光照亮了黑暗,令他们清楚认识到自己内心的尘垢,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沿着人群让开的通路,王清源逐渐远去。 看着那少年背影,勉力起身的临水几间院落的主人都目光复杂。 “元气尚有几分虚幻,但已经初具神形,或许尚未力达千斤,也绝对有了八、九百斤的力道。” “小侯爷会不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一些外院弟子小声嘀咕,在羞愧过后就是无法抑制的艳羡,身在浑天峰,他们比任何一个修行中人都渴望筑基,年限之下,就连晚上安寝都不能够心神宁定。 他们明白,如王清源,恐怕一年之内就可能将第七层《玄天功》彻底推至圆满之境,有了尝试筑基,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的资格。 临水岸边。 静守道人看眼前的少年人,山羊胡子似乎梳理过,不再那么浓密。 没有多说什么,王清源朝着道人躬身一拜。 摆摆手,静守道人径直转身离去,走远了一些,才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一诗,又不合平仄,更像是歌声。 “前路大风口,阴阳都是狗,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 …… “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 走在深山老林里,王清源轻吟道,静守道人的歌声充满惨烈,又有一种莫大的豪情,这令王清源愈看不透这个道人,其心思细腻之处,往往令人琢磨不透。 紫薇峰。 再次来到山下,王清源走的就是正经的山道,山道蜿蜒,可以看到一些光滑的石面和树枝的断口,显然有人先行一步,简单清理了一遍。 群星涧,下涧的石路有刀斧的痕迹,凿出来一个个简易的石阶,青苔被除尽,相比于此前却是稳当了许多。 一些碎石杂草堆积在宫门外,王清源站在紫薇宫前,抬头看那初代紫薇宫主手书篆刻的匾额,也用清水擦拭过,虽然布满裂痕,但紫薇宫三个字已清晰可见。 “好书法!好重的金石气!” 看清这三个字,王清源就忍不住赞叹一声,他也是读书人,圣贤道理存乎一心,自幼书写练字,自问如今十五年诗书饱读,笔锋起落之间已有几分意思,但与这紫薇宫三个字相比,就小巫见大巫,精气神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一峰之主,证道元神的人物,于世间道理,天道运转的把握又是另一个层次,这样的人物,恐怕无一不是大学问家,道理镇压力量,力量伸张道义,不可能出现前世一些侠客传记中不识大字的大侠,那只能叫做武夫。” 王清源感叹,甚至从这匾额上三个字的笔锋转折起落间,捕捉到丝丝缕缕隐藏的锋芒之气,显然是这一位初代峰主道行精深,于字里行间留下了自己的锋芒意志,即便相隔数千年,也没有被时光彻底磨灭。 走进紫薇宫,王清源就忍俊不禁,因为胖子清玉头上顶一个大白布巾,手中一根长柄扫帚,道袍脱下来围在腰间,露出雪白的里子,随着杂草和沙土被清理,他一身灰尘,额头见汗,骂骂咧咧。 “狗日的杂役房,他娘的静河老杂毛!静他姥姥的河!浸河!浸猪笼!” 不远处,清流颇有些无奈地抹抹汗珠子,朝着走进来的王清源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接过一只扫帚,王清源也加入其中。 抬脚踩断几根漏网的杂草,王清源埋道:“是杂役房不肯派人。” 弹去道袍上的一块土渣子,清流沉声道:“各峰都有各自田产和收支,想要杂役房用人,就得收钱花银子,或者我紫薇峰自己开辟杂役房,召集过了年限的外院弟子入驻,听候差遣。 紫薇宫残破,沉寂太久了,到处都是杂草乱石,要是五百年前鼎盛时候,每天都有数十上百的杂役道人早中晚三次洒扫,长明灯不灭,兽头铜鼎里的沉香弥漫整个紫薇峰。 整整一个上午,王清源三人也不过将紫薇宫中清扫了一成,加上一些残垣断壁需要修缮,宫中空无一物,也需要购置各种条案、香炉、蒲团等等,诸多杂事,根本不是三个人能够忙得过来的。 “他娘的,不干了!” 午时,胖子扔下扫帚,一屁股坐在紫薇殿前的石阶上,他灰头土脸,雪白的里子早已黑一块灰一块,衣襟敞开,浑身冒着热汗,在这冬日里,似乎一口大蒸笼。 “三位掌,掌峰,这是你们的午膳。” 一个杂役道人提着竹篮进来,放在堆积起来的杂草堆旁,他眼中满是古怪之色,似乎这样称呼很不利索,在扫过王清源三人一眼后,就连忙转身离开。 阴沉着脸,看着那杂役道人逃也似的背影,胖子就要开口,却被王清源一只手按住,道:“既然不雪中送炭,他日也自然不需要锦上添花,力量可以缔造一切,我们先要壮大己身,如果你我三人尽皆筑基功成,想来定会有一些改变。” 放下扫帚,清流也沉吟道:“不错,现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我三人还要修行,这绝不能耽搁,只有先放下宫中一切,等到你我三人筑基之后,再来筹集银钱,可惜,五百年前,我紫薇峰坐拥两百亩良田,种的都是浇灌了妖虎血的虎牙米,一斤虎牙米就等同于一两雪花银,那时白银如水,根本未曾有过忧心。” “空口无凭,当年诸峰瓜分,宫中搬运一空,五百年岁月流水,想要倒流回来,恐怕难以成行。” 王清源摇头,五百年过去,一百年就是一代春秋,遑论五代轮回,早就成了一本糊涂账。 取过竹篮打开,里面倒是三大碗热腾腾的妖熊肉汤,但清流却知道,离开外院之后,这些血食的银钱,都算在了他们紫薇峰头上,在杂役房中,甚至专门立了一个账本,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一笔又一笔的开销。 这些,在他们紫薇峰重开山门之后,都要一一清算,并重新开始上缴年例。 在玄天道山中,九峰都有各自的良田,在玄天道周边县镇也都有各自产业,诸如香店、道观等等,每一年,都有固定收入上缴门内,以供门派运转,挑选、培养弟子。 真正入主一峰,王清源三人都感到了肩头的压力,诸多事务,一脉之运转,这掌峰之名并非只是身份地位,轻描淡写那么简单。 …… 妖熊肉汤入腹,王清源只感到浑身气血鼓荡,如吞了一团火焰,四肢百骸都燥热起来。 这是荒野中一种比妖虎气力更大的妖兽,一头妖熊,甚至能够勉强搏杀两头妖虎,九州中寻常七层筑基功,七百斤气力都抵挡不住。 摆出《玄天功》第七层的拳架子,王清源动作舒缓,看上去软绵绵的,但是落到清流二人眼中就多了几分凝重,身在外院,强者如云,别看王清源现在动作舒缓,一旦发力,立即就会转为至刚气劲,这分明就是太极阴阳的道理领悟到达一定程度方才能够做到的,就是他二人如今都远远不及。 几趟拳架子打下来,王清源感到全身骨骼酥麻,血气渗透又更进一步,髓血愈粘稠,但与此前借助七人气血拳力构筑熔炉,强行淬炼的效果相比,就差了许多。 练了几趟拳架子,王清源又打坐,不到一炷香就醒来,他精神焕,眸光熠熠,看得胖子目瞪口呆。 “打坐一炷香,入定?你入定了!” 清流嘴角微微抽动,也有些无言,打坐静修,师法自然,调整自身与四方天地相融,从而借助冥冥之中的天地之力滋养恢复精神,加快肉身对于血气的吸收,调息、入定、龟息、先天、神照五重境界,通常而言,尚未筑基,开辟丹田的修行之人,打坐调息的功夫再深,也很难入定。 因为只有孕生元气之后,见微知著,对于肉身气血的把握才能鞭辟入里,入定也才有了根基。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玄天道外院就曾经有几个弟子熟读道经三百卷,自幼修道,师法自然,也在尚未筑基前就入定宁神,加之悟性非凡,十五岁后,《玄天功》的修行一路突飞猛进,短短数年内就成功筑基,被诸峰争夺,收入门下,成为入室弟子。 “没想到,我二人白白在外院待了数年,此时却要向清源你请教,真是惭愧。”清流不禁摇头道。 “圣贤尚且不耻下问,我们连圣贤的一根脚趾都不如,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胖子清玉翻了翻白眼道,这样的比喻让清流狠狠瞪他一眼,从这憨货嘴里,就从来没一句好话出来。 第十九章 北方刀 东方刀 一个时辰后。 紫薇泉前,清流抛出紫薇令,干枯的泉潭中,顿时又出现了汩汩的泉水,寒气如白雾,缭绕沉浮,好似一口仙泉,又仿佛天界的星辰坠落在大地。 清静却庄严的紫薇宫,沉香气入鼻,令人心神宁定,长明灯不灭,青石雕琢的兽香炉中青烟袅袅。 可以看到一个个杂役道人从身边走过,或是洒扫,或是搬运香炉,或是添加灯油,还有一些在运送蔬菜瓜果,有血红的稻米,弯曲如尖牙,晶莹剔透,清流眼前一亮,这分明就是藏经楼玄天道史记中记载的虎牙米。 五百年前的鼎盛气象,烈火烹油,连宫中诸弟子食用的,都是一两雪花银一斤的虎牙米,整个紫薇峰一天下来多少消耗,根本不在意。 王清源心中感叹,想要重现这样的鼎盛之景,实在不是一月两月,甚至都不是一年两年之功。 紫薇殿前。 紫极真人长身而立,还有那青年道士三人,也都立在殿前,似乎早在等候三人。 “今日起,由他们三人指点,你们各自修行。” 紫极真人开口,他目光温润,扫过王清源三人,平静道:“掌峰弟子,《玄天功》不入第八层,不得筑基。” 什么! 王清源三人皆是一惊,《玄天功》不入第八层,不得筑基! 胖子清玉立即苦了脸,想要突破《玄天功》第八层哪里那么容易,就是整个玄天道外院一千余弟子,当初以第八层《玄天功》筑基的,也不过二十人,这样看来,想要突破《玄天功》第八层,并不比筑基来得容易,甚至也有人因为冲击第八层《玄天功》,经络寸断,气血逆流,爆体而亡。 “憨货,跟我走!” 不等胖子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拎住了他脑后的衣襟提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化,王清源悚然一惊,他再看紫薇殿前,竟不知何时少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身如铁塔,满脸忠厚的年轻汉子,此时一脸恼火,提着胖子径直大步远去。 “放我下来,他娘的胖爷我一世英名……” 啪! 胖子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年轻汉子一个掌刀,胖子就晕过去,耷拉下来脑袋,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如王清源,也不禁面皮抽动,但很快就凝住目光,因为一道身影没有半点征兆,就立在了他身前三尺之地。 一个青年道士,背负一口四尺长刀,他身形修长,面容方正,一双眸子雪亮,似乎可以照见世间红尘。 这一眼,似乎洞悉了一切虚妄。 这一眼,仿佛要洗净王清源心中一切杂念,若两轮炽烈的太阳,至刚至阳。 不过王清源心中坦荡,他读书明义,一直都觉得内心正直,鬼神不惧,现在青年道士这样看他,就是认为他心中有可能存在鬼祟,他怎么可能低头,他脊梁骨挺拔,眸子很正也很亮,就这样与青年道士对视,毫不相让。 十息后。 “有点意思,跟我走吧。” 青年道士眸光敛去,点点头,他有些木讷,看上去不善言辞,也没有什么笑容,表情很生硬,说完也不管王清源,就转身离去。 王清源看一眼清流,现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颇有些无奈的样子,再看他面前,却是一个看上去约二十来岁的绝美道姑,背一口三尺七寸的长剑,这道姑身材极为高挑,背影婀娜,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秋水中孕育万年的玉髓,晶莹水润。 仿佛察觉到清流的轻视,道姑冷哼一声,一股寒气刹那间席卷十丈之地。 嘶! 王清源也不幸被波及,他倒吸一口凉气,如坠寒窖,半边身子都几乎冻僵了。 吟! 一道青色剑光一闪而逝,王清源精神力都不敢离开祖窍神庭,因为察觉到一股凌厉的锋芒,他毫不怀疑,若是精神力出窍,立即会被这股剑道锋芒绞碎。 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剑光稍纵即逝,等到王清源再看一眼,就连忙抬脚追上青年道士的背影。 紫薇殿前。 清流一脸愤怒,他怒视着不远处的绝美道姑,身上只剩下一件雪白的里子,外面的道袍零零碎碎,都成了上百根布条。 他再看向紫薇殿前,紫极真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王清源也随着青年道士远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独自面对眼前这绝美道姑,清流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王清源跟着青年道士的步伐,走出紫薇宫,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走进茫茫白雾里。 直至到后来,山路断绝,青年道士就循着一条陡峭的山壁登顶,他不用手,只用双足跳跃,却十分稳健,哪怕只有些微的山岩凸起,也能轻松借力,力道的精微掌控令王清源自叹不如。 不过他也竭尽全力,第一重《光阴刀》运转到极致,精神力外放,寸许之地身动由心,除了偶尔动手借力,却也勉强跟上了青年道士的步伐。 一炷香后。 穿过最后一层薄薄的山雾,就是一片温暖耀眼的紫金色星光洒落下来,两人已经登顶。 那一轮紫金色星辰愈触手可及,王清源感受到浓浓的生命气机。 锵! 一声刀鸣,王清源看脚下,一口四尺青铁长刀插在地上,犹自嗡鸣不止。 “古人有云:‘君子以遏恶扬善,秉天承命,可安四方’。我要传你的是四方帝刀之北《紫薇天刀》。” 《紫薇天刀》! 紫薇峰一脉昔年闻名天下的盖世刀法,在玄天道诸脉中独树一帜,传闻参悟到达巅峰之境,可以勾连时光长河,不存过去未来;此乃四方帝刀之北方刀,与历代东华道人所修的东方刀一样,有镇守四极之意。 “为什么选我。”王清源抬头道。 “是刀选中了你,不是我。”青年道士淡淡道,似乎很久没有开口,声音很干涩。 王清源一怔,就沉默了,有些不明所以,但灵台一阵悸动,他便明白了,能得到《紫薇天刀》这样的传承,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得天之幸,这其中恐怕还有光阴种子的影响。 普天之下,九州多少宗派世家,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如此传承,就是大周皇城的诸多官宦子弟,也只有参加武举,乡试中举之后才能够有进入皇家书院的资格,但此等绝学也不是立即可以得到,需要经过书院中诸多学士、大学士的很多审核和考察,各种考验下来,才能够拜入门下,择优传授。 接下来半个时辰,青年道士将一篇两千余字的心法口述传授给王清源,这是独属于《紫薇天刀》的元气心法,引得光阴种子颤动。 一篇博大精深的元气心法,甚至没有名字,与《紫薇天刀》一体同心,被王清源默记在心。 当然,现在他还不能够修习这篇元气心法,需要等到《玄天功》圆满,成功筑基,开辟丹田,孕育出自身元气之后。 等到王清源将心法记下,青年道士就开始演练刀法,他拔出背后的四尺长刀,修长的刀身对准了天上的紫星,他的手臂很稳,目光很正,迎着有些刺目的星光,坚定而执着地一刀劈下。 他的动作不快,就这样迎着紫星,一刀又一刀,直到三十六刀后,他收刀入鞘,开口道:“我只练到第三十六刀,《紫薇天刀》大成,应该有七七四十九刀。” 似乎是刚刚背诵了一篇经文心法,青年道士的语气渐渐流畅,但是表情依旧很淡,似乎天生如此。 这就是《紫薇天刀》? 王清源目光有些古怪,从头至尾,他就看到青年道士举着刀,一刀一刀劈落,分明就是他早已学过,昔年打兵刃底子的基础刀法。 天下九州,几个修行之人不会几招基础刀法,甚至就算是练拳脚的,也要熟悉最基础的剑式刀招,这些基础的东西,是最初筑基时都要有所涉猎的。 “每过半个月,我在这里等你,考校你的刀法。” 青年道士再次道,这一次直接转身下了峰顶,也不管王清源,几个跳跃就消失在浓浓山雾中。 嘴角微微抽搐,王清源有些无言,他可是亲眼看到青年道士与紫极真人交手,那样的刀法,比星辰还要耀眼,就算不动用元气,他也没有半点把握接下。 每过半个月考校一次?王清源忽然觉得青年道士很不靠谱。 王清源喃喃自语,抱怨没有用,只能靠自己。 他拔起地上的青铁长刀,掂了掂手,却是露出几分讶异,再仔细看刀身,一道道天然的云纹、流水纹交织,这看似不起眼的一口青铁长刀,竟然经过折叠锻打至少数十上百次,刀身沉重,逾百斤。 拔下一根头,于刀刃上轻轻一吹,应声而断。 “果然,这是一口宝兵,”王清源吸气道,“天下兵刃,宝兵,无痕道兵,通灵神兵,羽化魂兵,就算是最普通的宝兵,也得要手艺精良的兵匠大师才能够铸造锻打出来,普通兵匠即便苦悟一生,也未必能够掌握锻打之秘。” “宝兵之上,无痕道兵,通灵神兵,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羽化魂兵,一些史记古册中说可以幻化人身,行走天下,惩恶扬善,却不知真假,我看多半是野史,兵刃通灵已举世罕见,变化为人就成神话了。” 手握青铁长刀,王清源平心静气,他运转精神力,摒弃驱逐杂念,很快心如止水。 回忆青年道士的刀法,神情、目光、步法,王清源抬头看,在这紫薇峰顶,紫星泛金,十分刺眼,仅是数息,他眼中就出现了光晕和幻影。 一瞬间,王清源就明白,青年道士的刀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二十章 天刀问道 “秉天承命,遏恶扬善,红尘滚滚,大道练心……” 王清源收回目光,沉吟道,这是《紫薇天刀》的总纲。 少年眸光湛亮,他隐隐明白了青年道士的意思,这《紫薇天刀》果然博大精深,修的不是纯粹的招式,而是一种意志,一种以刀问道,红尘练心的意志。 对着天上的紫星出刀,正视己身,也是对于精神的一种磨砺与修行,面对万丈光辉,能够不被慑服,就说明精神壮大,心中坦荡,自然破除一切虚妄,心正则身正,身正则刀正,刀正则诸邪退避! 涉及到了精神修行! 王清源感叹,这《紫薇天刀》果然不同凡俗,这样一种刀道修行,对于修士精神的磨砺恐怕不在精神神通之下。 现在,明白这《紫薇天刀》的修行之法,王清源就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他深吸一口气,青铁长刀重新举起,对准了天上的紫金色星辰,与此同时,《光阴刀》第一重的功夫运转到极致,精神力汇聚双目,果然,这紫薇光辉最为至刚至大,即便王清源精神力运转到极致,也隐隐有些抵挡不住,数息后,就有光晕和幻影若隐若现。 在这种精神压迫下,王清源长啸一声,积淀多时的气血扶摇而上,他却是要借助这股压力,一鼓作气,冲击《光阴刀》的第二重境界。 这第二重《光阴刀》所定的星位,同样位于祖窍神庭的东方,不过却不是只有两个星窍,而是四个星窍,只有将这四个星窍全部贯通,才能将这第二处星位彻底点亮。 轰! 属于《玄天功》第七层的雄浑气血如一条巨龙盘旋而上,势如破竹,这第二处星位的第一个星窍被悍然贯通。 精神力暴增,竟是增加了一倍有余,王清源分明感到冥冥之中的天穹之上,有清凉气流传递下来,进入祖窍神庭,那虚幻的精神力,似乎也有了一种由虚化实的趋势,不过也只是一种趋势,想要真正显化,显然还差了不少火候。 甚至王清源还有一丝模糊的感觉,他的精神力开始生出一丝极细微的浩大尊贵气息,就好像头顶的紫微帝星。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紧接着,冲破星窍的气血余势不减,径直冲向了第二个星窍所在的门户。 铛! 这一次冲击仿佛撞响了天钟,一声恢宏的钟鸣,气血之力被挡住,王清源浑身剧震,就明白,这第二个星窍想要贯通,还差了一些火候,或许等到他第七层《玄天功》彻底大圆满可以再尝试,现在就不能够,再强行冲击极可能遭受反噬,震伤内腑。 尽管如此,王清源也感到精神力的一种蜕变,臻至《光阴刀》第二重,这之前不能够施展的种种妙用也涌上心头。 很快,王清源就摒弃杂念,再次晋升的精神力笼罩方圆十四、五丈,更加凝实,如臂使指。 迎着阳光,王清源高举青铁长刀,他的眸光明亮,即便灿烂的光芒也不能够掩盖,他抵住重重幻影,坚定而执着地一刀劈落。 呜! 平淡无奇的基础刀法,没有动用过多的气力,但随着王清源这一刀落下,身前茫茫山雾被撕开一道七八丈长,数尺宽的口子,且有呜呜沉浑的刀鸣声响起。 就这样,王清源挥出一刀又一刀,等到紫金星辰西斜,在他身前数十丈的虚空,山雾崩碎,被开辟出来了一片纯净的天空。 叮! 青铁长刀拄地,王清源大口喘息,但眸子却是闪烁光辉,这半天下来,他劈出了足足数千刀,对于这《紫薇天刀》蕴藏的意志领悟了不少,当然,他虽然劈出了数千刀,但都是同一刀,并未如青年道士所说的,领悟到三十六刀,甚至大成的七七四十九刀。 尽管如此,对于这《紫薇天刀》的第一刀,王清源也是暗暗心惊,他很期待,等到他筑基成功,孕生自身元气的那一天,以元气催动,这《紫薇天刀》会展现出来怎样的威力。 摇摇头,王清源收束思绪,他撕下一片衣角,将这青铁长刀负于身后,就开始下山。 因为这《紫薇天刀》的修习对于气血精神的消耗十分巨大,需要补充血食,打坐入定,恢复精力,现在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再练下去就是透支身体,得不偿失。 …… 走进紫薇宫,与一些宫中弟子擦肩而过,王清源眉头微蹙,似乎除了紫极真人四人,其他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就好像他以幻术缔造的幻象一般,只是死物,按照他的心念运转,没有自己的生命与思维。 “元神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王清源心中生出种种猜测,但都是无根浮萍,没有依托,他知道是自己的境界太浅薄了,若是顶尖人物的功力境界这么好揣测,那么成就元神也不会用证道两个字。 所谓证道,《道经》中也有模糊的解释,说道乃是宇宙天道运转的规则,所谓证道,不是证明,而是求证,能够求证天道运转的规则,则成就元神。 这样一种境界太过遥远,王清源还不能够领悟哪怕一丝半毫。 紫薇殿。 大门前长明灯摇曳,王清源看到紫极真人的背影,正凝望着敞开的大殿。 大殿里,香烟袅袅,一张长达数丈的条案上,供奉着瓜果面食,条案后,是紫薇天帝高达十余丈的道身。 这道身是用数千年的紫檀木雕琢而成,檀香阵阵,透着金星,远看如有星辰点点,似勾勒出一片浩瀚星空,一尊大帝在星海中沉浮,时光长河缠绕其身,道法无边。 这一刻,王清源感到紫极真人的身影似乎变得无比的遥远,仿佛相隔了层层时空,难以触及。 这时,胖子吐着舌头,浑身汗如雨下,几乎是匍匐着来到紫薇殿前。 看到王清源,他就想开口,但很快心有余悸地转头看一眼,就苦着脸闭嘴,因为不远处,那身如铁塔的年轻汉子正朝着他憨笑着点点头。 再过半炷香,清流也阴沉着脸走进宫中,手中的剑断成两截,身后不远处,那绝美道姑负手而行,眸子清冷,一言不发。 半盏茶后。 王清源就挑眉,因为紫极真人似乎并没有让他们立即离开的意思。 胖子也慢慢缓过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直笑,让清流狠狠瞪他一眼。 这时,青年道士到来,他目光自王清源身上扫过,微微一亮,就抛过来一叠厚厚的老黄纸。 “这是……” “地契!” 长明灯前,紫极真人终于转过身来,开口道。 地契! 王清源三人相视一眼,不等开口,紫极真人袖手一挥,星光炽盛,若时光碎片飞舞。 回过神来,紫薇殿残破,王清源苦笑摇头,这紫极真人四人也看出来,若是不想开口,即便想问也没有机会。 翻看手中的地契,一叠老黄纸,纸性很脆,显然已经存放了较为漫长的岁月。 “双峰县,济源镇镇北良田十亩,九州历四千九百一十五年。” “澎湖县,大河镇镇南良田一十五亩,九州历四千八百八十七年。” …… 半炷香后。 “这些是我玄天道历代传承的万亩良田,”胖子眉开眼笑,“看来,这些是我紫薇峰当年隐藏的私产,并未被诸峰瓜分。” “合共五十七亩良田,虽远不及我紫薇峰当年鼎盛时候的三百亩,但一亩良田,就是种稻谷,一年也能有十五、六两银子,五十七亩,至少八百两,”清流沉吟,又蹙眉道,“只是时过境迁,人心难测,五百多年,几代轮回,还能有几分情谊,就难以预料。” 撇了撇嘴,胖子道:“地契在手,我九州律法在上,可由不得他们,那可是八百两,若是种上我玄天道独有的虎牙米,一年就至少是八万两!何况这五百多年,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要是用来重建紫薇宫,数年内就能焕然一新。” 王清源摇头,哪里有那么简单,财帛动人心,世间多少人铤而走险,占山为王,杀人越货,遑论五百多年,这五十七亩良田还有几亩尚存都尚未可知。 “明日下山。” 突兀的,清流沉声道,抬头看夕阳落下,一轮冬月清寒,冉冉升起。 “下山?”胖子声音拔高,随后也点点头,道,“的确要下山先探探虚实,现在我们虽然入主紫薇峰,但是各种给养、丹药、兵刃,都与我紫薇峰无关,就如筑基用的开天丹,现在我们连换取两枚还有些勉强,遑论是冲击《玄天功》第八层,三枚开天丹未必够,也要有各种准备,安神静心,帮助入定的千年沉香,万年崖柏粉末,还要沐浴,泡药澡,祛除身上的浊气,这些哪一样不要银钱,甚至有钱都换不到。” 穷文富武,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才有十年、数十年寒窗苦读,拜师学艺,而入门无路。 “我们三人各自下山,一人行走一县之地,走访虚实。”清流又道。 双峰县、澎湖县、郧阳县,紫薇峰五十七亩私田,主要分布在这三县之地,连同玄天道山,这三县之地皆在十堰州内。 “也好,进山已数年,苦练筑基功,未见妖魔血,枉做修行人!” 胖子清玉大喝一声,身上却是有一连串的骨骼炸响,若霹雳齐鸣,他一扫平日的憨态,眸子凌厉,身上竟隐隐散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嗯? 王清源挑眉,看来胖子也是精进不小,听其骨音,《玄天功》分明已经臻至第六层,且迈出了极为坚实的一步,距离筋骨齐鸣,战鼓擂动的圆满之境也不是很遥远了。 由此可见,清流也多半差不了几分,这样的修为,只要不是深入荒野中,沿周朝开辟的官道而行,加上几分小心,行走一县之地多半没有什么问题。 月明星稀。 紫薇宫中老树根虬曲,乱石堆积,远远望去一大片的阴影,好像鬼神蛰伏在其中,阴森森的,寒气浓重无比。 紫薇殿冷清,一蓬篝火噼啪作响,火苗跳动,被风一吹,就有熄灭的迹象。 离开了外院,就连冬天取暖的火盆和木炭都不供应了,杂役房不肯再赊欠。 王清源三人都在静坐养神,谁也没有开口,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是诸峰在逼迫,要他们主动交出手中的传承。 虽然应天峰主峰掌门静元道人开了口,甚至有来自金顶纯阳宫的声音,但历代东华道人不问世事,除非有人族道君到来,抑或是妖族皇者降临,如一脉之传承,在其眼中也抵不过玄天道太极阴阳、天道运转的道理。 事实上,当日之后,应天峰上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辰时,天微亮,篝火熄灭,青烟只剩几缕在纠缠,王清源三人用过早膳,就走出了紫薇宫。 没有如清流二人一般直接下山,一个时辰后,王清源来到了一汪冻结的清湖前。 第二十一章 古月 浑天峰! 再次走进这座山谷,王清源心中无比宁静,仿佛早知道他要来,静守道人立在湖边,远远地将一枚青色如剑的铁牌子抛过来。 接过牌子,背面雕刻有太极八卦,正面则是两个杀气腾腾的古篆字。 斩妖! 虽然而今入主紫薇峰,成为传承人之一的掌峰弟子,位比诸峰长老,但王清源也明白,与读书人的道理一样,没有力量支撑的地位,也只能是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堕入深渊。 一枚斩妖令,只有一个半月,若是一个半月内下山的外院弟子没有回来,应天峰上执法的道人就会下山,或是确凿生死,或是捉拿归山,甚至直接斩,以儆效尤。 并且若是接了斩妖令,一个半月之内未曾斩杀一头妖兽,此后一年之内,都不得下山。 远远的,一些尚未入山的外院弟子再看王清源,目光就有些躲闪,仿佛昨日重现。 岸边,静守道人再上下打量王清源一眼,就落到了他背后的青铁长刀上,他凝视数息,就转身离去。 这让王清源心中腹诽不已,无论是紫极真人四人,还是这静守道人,难道道门高人都是这样,神神叨叨,欲言又止,哪里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王清源只知道,圣贤书中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哪里那么多思量和顾忌。 不过这也只能够想想,就是王清源自己,也有一些秘密不能够公之于众,虽然他内心正直,但念及自身安危,一些东西也着实匪夷所思,在没有自保之力前,他只能藏在心底。 …… 再次走在下山的山道上,王清源看四周雪花盖满了枝头,松树扎根在峭壁之上,心中就有一些感概,但他很快止步,因为前方解剑石前,两个道士并肩而立,却是两个熟人。 “王清源!” 一名年轻道士开口,淡淡道:“你可还记得我二人。” “自然记得,”王清源平静道,“当初是两位接引我入山,进入浑天峰。” “那就好,现在随我们再走一趟吧。“ 天涯峰。 坐落于应天峰之北,春秋时节,有金璧障空,瑞光交映,夕阳回景,辉射九霄,雨霁之间,飞虹绚彩,可仰而不可及。 天涯峰下,玄天道外院六处分院之一。 一座独立的院落里,栽着成片的腊梅,明黄花瓣绽放,暗香浮动,馥郁数里之地。 此刻,这院落里,一个青年男子静立着,他剑眉很长,生着薄唇,长用雪白的蚕丝缎带束着,一身纯白道袍,腰间也挂了一块洁白如羊脂的玉佩,这样道家与儒家的气质交融,顿时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身在玄天道外院,外院弟子着灰袍,虽不说是戒律,却也约定俗成,青年能够随心而行,可见地位身份不低。 此刻,在青年身前,两个灰袍弟子很小心地站着,一人恭声道:“古师兄,值守山门的两位师兄已经得了消息,会将那王清源领到这里。” 摆摆手,这位古师兄手中同时抚摸着一块明黄的古玉,这古玉能有婴儿拳头大,纯净无瑕,似龟,却生有龙和利齿,不是玄武,却是真龙九子之一的霸下,亦称金鳌或龙龟。 这是他们玄天道外院为数不多的筑基弟子,当年以第八层《玄天功》开辟丹田气海的古月师兄,已经孕育出自身元气,跨入开天境,成为天下九州中的道基修士。 古月,出生于玄天道山下一古姓典当世家,放眼整个中州境内,都是为数不多的金主,甚至有传闻,其母亲母族中,早年曾有一位进入宫中,伴龙而行,被封为皇贵妃。虽然因为年月太长,古家远远不足以位列皇亲国戚,在外人眼中,也是存在着一丝极稀薄皇室血脉的,所以古氏典当行经营多年,中州内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各种政令关窍,从未受阻,就是与当今中刺史,逢年过节,也常有一些礼尚往来。 甚至两个灰袍弟子还知道,近日金光峰的金光真人派人召见了古月师兄,意欲亲自收入门下,成为入室弟子。 这就非同小可,成为道门巨擎,顶尖元神真人的入室弟子,这与被各峰的执事或者长老收入门下不同,峰主弟子,日后修行有成,不但有机会成为掌峰弟子,传承一脉之主的顶尖道法,更有机会争夺少掌门的身份。 历代玄天道掌门,皆出于此,是以在诸多玄天道人,乃至是整个天下九州看来,玄天道少掌门,等同于未来的领袖。 此时,腊梅树下,古月纯白道袍轻扬,他薄唇微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 玄天道山脚,解剑石前。 王清源看眼前两个年轻道人,没想到一个月过去,还是他们值守山门,时至而今,对于玄天道山中的一些规矩、戒律,日常运转诸多事宜,王清源也从清流二人口中了解得七七八八。 他一见到两人就明白,他们是没有将静守道人的话听进心里去。 “走一趟,去哪里?”王清源不动声色道。 “也是你的运气,”一个年轻道士道,他目光微挑,再次打量王清源一眼,道,“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你倒是有了几分人样,居然侥幸得到了紫薇峰的传承,不过你也是胆大包天,你是什么地位身份,以为真的可以媲美诸峰掌峰弟子吗?” “不错,你也是豪门家世,不知道自知者明的道理吗?这样狂妄,以为抓住了机遇,”另一名年轻道士颇有些不耐烦道,“好了,不多说了,跟我们走一趟,天涯峰外院的古月师弟要见你,能被古月师弟记住名字的可不多,算是你的运气了。” 此刻,两个年轻道士脸上尽显嘲弄之色,外院中,被古月惦记上的,除了寥寥一些人,能有几个全身而退的? “那就不好意思了,还请两位师兄转告,我已接下斩妖令,需下山斩妖,刻不容缓,日后有机会,自然会登门拜见。”王清源好整以暇道,似没有看见一样,并没有怒。 “嗯?这么不识抬举?”一名年轻道士眸子立即一冷,斥道,“真以为自己脱胎换骨,把自己当成掌峰弟子了?我也隐约听说,你在浑天峰中有些名头,但似乎昨天就小人得志,打伤了几个浑天峰的老人,不要逼我们动手,你自己走还能少吃一些苦头!” “不要浪费时间了,你我担待不起。”另一人蹙眉道,就走上前,要驱赶王清源转身。 看眼前两人模样,王清源不禁摇头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没有将静守执事的话听进心里,《玄天功》的蛰劲是蓄力,沉淀,积累底蕴,太极轮转,有柔有刚,却让你们一味的退让,这就不是神兽玄武,霸下龙龟,而是淤泥污水中沉浮藏的王八。” 脚步一滞,目光也在这一刻凝滞,而瞬息后,两个年轻道士就涨红了脸,眸子立起,迸出来森冷与羞怒。 “放肆!真是敬酒不吃!” 一人猛地上前一步,浑身骨头噼啪作响,一只拳头静谧无声,五行拳第五式暗流涌动被化拳为掌,朝着王清源肩头抓去。 这一爪若是抓实了,暗劲涌动,恐怕当场就抓出来五个血窟窿,肩胛骨裂开,伤筋动骨,一百天都动弹不得。 “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好言相劝,你却要下毒手,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斩去心中邪祟,涤荡灵魂。 呜! 王清源说着,右手化掌为刀,就朝着前方劈落,这一刀不快,甚至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丝轨迹,却生出了极为凌厉的刀鸣声。 这一刻,王清源的眸子很亮,在两个年轻道士眼中,似乎两轮大日,阳光普照,炽热的力量撕开了他们的心灵壁垒,照见了往日被刻意隐藏的阴暗之地。 吼! 精神力汇聚双眼,王清源仿佛看到了两头生有弯角,通体赤红如血的邪祟恶灵自两人胸口爬出,张开带血的獠牙,朝着他狰狞嘶吼。 眸光不动,王清源回忆当初立于紫薇峰之巅,紫薇帝星当空,他挥刀斩天,于星光中行走,无所畏惧,诸邪退避。 他的掌刀似乎在这一刹那绽放无量光,两头邪祟恶灵惨呼一声,就在这炽烈的刀光下解体,成为灰烬。 越过静立不动如呆滞的两人,王清源走到解剑石前。 这块玄天道名闻天下的解剑石并不很高,只有约三丈,王清源凝视解剑石后的那口长刀,铁锈斑斑,已看不清刀身,没有刀镡,一头烛龙环抱刀柄,延伸出四尺刀身,还有不知几许没入地底,消失不见。 微微蹙眉,王清源有些狐疑,原本接近山脚时,他就感到祖窍神庭中那虚幻的刀影轻鸣颤动,他有一些猜测,谁知道来到这解剑石前反而彻底沉寂了下去,再没有半点异动。 第二十二章 行路难 山道清冷,太阳撕开了云雾,树梢的冰凌开始融化,水珠子成千上万,如春雨绵绵。 越过玄天道解剑石,下了山,就是一片茂密的老林。 到了这里,就脱离了玄天道应天剑阵的笼罩,空气立即变得肃杀起来。 “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王清源有些感叹,到了荒野里,就几乎看不到人影,他捕捉到一些残留的妖气,这是一种极为妖异的气息,只可意会,但只要是经历过的人,都难以忘记。 不过这些妖气很淡,显然已经有了很长时间了,这也难怪,在玄天道山脚,周围一些深山老林,常年累月都有玄天道弟子进去清剿,可以说,以玄天道山为中央,方圆数十上百里,除了一些流窜而至的,都几乎很难看到妖兽的痕迹了。 王清源穿越老林,踏上一条七、八丈宽的官道,果然没有遭遇到一头妖兽。 来到官道上,再行了一、二十里,就逐渐有了一些人类的足迹。 不过独行的几乎没有,大多是成群结队,赶着马车,配着刀枪剑戟,强弓劲弩,有商号、有镖师,还有大户人家的车队,家仆护院数十上百人,一个个看上去身强体壮,筋肉绷紧,没有人敢生出一点懈怠。 看到王清源,这些队伍就多多少少有些诧异,一个少年人,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居然敢一个人行走在官道上,这就让他们心生狐疑和警惕。 难道是玄天道弟子? 有人猜测,但很快摇头,玄天道以三绝威震天下,虽说有着四方帝刀的传承,可这些年来,似乎只有东方刀的传承还在历代东华道人身上流传,其余三方刀法不知所踪,故而用刀的弟子十分稀少,遑论这么年轻,通常而言,他们看到的下山的玄天道弟子,至少都有了十七八岁,且很多还是在门中长辈的带领下,尚未拥有独自行走天下的修为和阅历。 还有一些马车上,帘子被掀开一条缝,有女眷露出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王清源,觉得这个少年怕是不要命了。 因为每一年,都有求道的寒门弟子走出村子,镇县,想要寻访名师,求取机缘,还有一些热血少年,阅历浅薄,心思桀骜,书没有读好,就整天想与人争强斗狠,幻想着驰骋天下,得到奇遇,一鸣惊人。 这是很可笑的,尤其是一些贫瘠、偏远的地方州县,军队供给不足,武力孱弱,也没有多少修行门派、世家,妖兽横行,潜伏的妖族很多,普通老百姓一出门,就极可能再没有了人影。 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王清源走得很从容、镇定,青袍干净整洁,他黑在寒风中轻舞,面容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不到半点杂质,很多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微微一震,那是一种温和的目光,好像初春滋养万物的太阳,洒落下来的点点光辉,没有阴暗、没有污秽,中正平和。 渐渐的,官道上的这些队伍车马就放松了下来,因为妖族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目光,妖兽再能幻化,也掩饰不了身上的妖异气息,都是畏惧阳光的存在。 “小兄弟,你是玄天道弟子?一个人赶路要去哪里?” 似乎是一支大户人家的队伍,从身边经过时,一个看上去似管家,年约花甲的老人上前来问话,脸上的褶皱如树皮,语气很祥和。 “现在还只是外院弟子,我要去郧阳县青山镇。” 王清源微笑道,他精神力敏锐,自然知道是那马车中少见世情的女眷动了菩萨心,但他此行为探虚实,轻易也不透露身份,而在未曾筑基之前,他这紫薇峰掌峰弟子的身份,也的确名不正言不顺,算不得玄天道真正的弟子。 闻言,那老管家就叹息一声,以为王清源是求道不成,毕竟玄天道为镇国大宗,寒门弟子先天不足,千挑万选才能有被看中的,再看王清源的衣着扮相,也不像是什么名门大户,至于所谓的现在还只是外院弟子,就被老管家当成了少年人的倔强,年轻人血气方正,自然是不肯轻易认输的。 “小兄弟你也算是走运,夫人心慈,就随我元家的车队同行吧,只是我元家身在青山镇元岭山,听小兄弟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这到了青山镇地界,就要你自己寻路了。” “多谢老丈,代王清源谢过夫人。” 王清源怎么看不出来老人的念头,并不解释,也不拒绝,这通往郧阳县青山镇的路他也只是知道方向,随本地人而行,倒是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到底来路不明,哪怕王清源气质温和,老管家也只是安排了车队末尾的一辆货车,王清源往车辕上一坐,那拉车的两匹马就轻嘶一声,看上去吃力不少。 这让马夫有些狐疑地瞥了王清源一眼,看这少年也没有多重,尚未成年,怎么突然间马儿就吃力起来。 不过很快他又摇头,多半是年岁大了,加上赶了百十里路,这会儿终于疲累了,下车给马儿喂了几口草料和生水,缰绳用力一甩,啪的一声,两匹老马再次力,慢慢赶上队伍。 一路风平浪静,王清源就端坐在车辕上闭目静修,梳理所得,也不打听什么,这令得前方的老管家彻底放下心来,午时还派人送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肉汤,一块葱香四溢的烤面饼。 夕阳渐落,官道上的车马人影渐渐稀疏,也临近了青山镇地界。 “啊!” 突兀的,车队前方传来惨叫,惊起一片蛰伏的黑鸦,很快,有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惨叫起,马蹄惊! 车夫有些惊慌,他拉紧缰绳,但是马儿受了惊,即便是两匹老马,一旦力也不是他这样筑基功只有一两层的普通人能够拉得住的。 这时候,王清源睁开了眼,他一睁眼,身下原本处于摇晃中的货车立即就不动了,两匹老马也安定下来。 这…… 车夫有些目瞪口呆,但也没有怀疑到王清源身上,只以为是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了两匹老马,看来这赶车的技艺,是更上一层楼了。 “妖兽!妖兽!” 有惊恐的嚎叫声,从元家车队的最前方传来,王清源下车,就看到前方二十来丈外,一头足有半丈来高,浑身生满灰白长毛,眸子猩红的巨狼口中咬着一名车夫的小半截身子,寸长的利齿上下一磨,就全都吞入腹中。 吃了人! 这是一匹妖狼,不是寻常山野中的老狼,不仅身形更加巨大,属于妖的气息散,方圆十数丈内,一些元家家仆护院全都瘫软在地。 面对寻常野兽,哪怕是狼群猛虎,这些护院侍卫也敢搏杀,但是面对妖兽,妖的煞气一散,就夺去了他们的心神,心神麻痹,不能驾驭肉身,只能瘫软在地,使不上半点气力。 妖族! 王清源眸子一凛,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种族,事实上,这妖狼的祖上很多年前也就是山间群狼中最普通的一头,就是因为在机缘巧合,甚至就是有妖族刻意之下,吸纳了一定的妖气,产生了异变,蜕变成了妖。 这种妖不是妖族,妖族天生就能在妖体与人体之间自由变化,智慧超群,远不是这些山间野兽蜕变后能比,它们还维持着茹毛饮血的本体,虽然灵智大开,却也更加残暴、嗜血、阴毒、狡诈,所以称之为妖兽。 人妖不两立,自万年前,人族先辈联手,将一众妖圣魔尊打入虚空之后,人族才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却也危机四伏,也正是如此,五千多年来,天下九州,乃至四方诸国,奇功异法层出不穷,一个个绝代人物横空出世,超越先贤,名动天下,才生生将九成以上的妖族镇压阻隔在四方深海之中。 “孽畜尔敢!” 不等王清源出手,斜地里一道剑光闪电般刺出,刹那间一分为二,两道剑影凝若实质,伴随着扭曲的空气,爆射而出。 灰色道袍,一气化三清的基础剑法,玄天道外院弟子! 这一剑拿捏得正是时候,恰恰是那妖狼将人彻底吞下去的一瞬间,这一剑生出凌厉的剑啸,空气如裂帛,拉开两道长长的白练。 噗! 两道剑影几乎同时贯穿了妖狼的双目,血花溅起三尺高。 咚! 妖狼倒地,即便头颅之中被搅成一团浆糊,也犹自抽搐不止,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 不过王清源却眉头微蹙,他判断出来,这个外院弟子显然早就潜藏在暗中,甚至很可能就是追踪这头妖狼到达这里的,否则以其出手透露出来的《玄天功》第六层圆满的修为,还不能在一瞬间进行这样精准的绝杀,那头妖狼血气涌动十分雄浑,甚至比那外院弟子还要更胜一筹。 如此来看,那名车夫是可以免去一死的,但现在就要和那妖狼一齐火化。 第二十三章 青山镇 这外院弟子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鼻梁很高,唇红齿白,十分俊逸,但一双眸子里透着倨傲,径直提剑剖开妖狼,将一颗妖狼心用布包裹起来,背到身后。 妖兽的心,是斩妖的凭证,汇聚了妖兽一身的气血精粹,与整个妖兽庞大的躯体所蕴藏的血气相比,几乎相差仿佛。 收起妖狼心之后,这名外院弟子终于露出笑意,他小心潜伏追踪这头妖狼近一个月,终于等到了今天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毫无损,一击必杀,如此一来,《玄天功》第八层至第十层的功法,算是被收入囊中。 玄天道戒律,任何人筑基,想要得到《玄天功》第八层至第十层的心法口诀,都要领一枚斩妖令,独自下山,斩杀一头妖兽后方能得授。 这时,老管家上前,躬身一拜行大礼,起身后笑道:“可是玄天道外院的高足?一气化三清的剑法高妙,小老儿佩服!” 青年点头,有些讶异道:“倒是有几分眼力,能够认出我玄天道剑法,此番出手也算是缘分了。” “小老儿早年鲁莽,也曾在山野中为玄天道弟子所救,所以有一些浅薄见识,让少侠见笑了,”老人小心恭维道,“我们是青山镇元岭山的元家,此行只有家中女眷回乡省亲,不便见客,若是少侠不弃,这里离元岭山不过一二十里,我元家之主与贵派外院静吾执事自幼相识,少侠到了定当重谢,一尽地主之谊。” 静吾师叔! 青年眼睛一亮,这是他玄天道外院的医道圣手,于丹道亦有不浅的造诣,甚至外院每个月分配下来的寥寥数枚筑基丹,就是出自其手。 原本并不打算逗留,但现在青年就改变了主意,他故作迟疑,老人几番相邀之后才勉强答应,被请到车队前面一辆紫檀木马车上,檀香阵阵,可助修行之人宁心定气,而拉车的,也是两匹十分矫健的高头大马。 摇摇头,王清源就坐回到车辕上。 “怎么,小兄弟你也不用丧气,”车夫反而安慰起王清源来,道,“玄天道是我中州境内唯一的道门大宗,每一年多少人想要入门而不可得,别看这青年现在只是外院弟子,但能独自下山斩杀妖兽,说不定哪一天筑基成功,就成了入门弟子,成为哪一峰的门徒,话说回来,寒门弟子还是有不少拜入玄天道门下的,小兄弟你回去苦练筑基功,来年说不定就能得偿所愿。” 车夫念叨着,就开始倒苦水,自家老来得子,也到了修行的年纪,整天喊打喊杀,不喜欢读书。 青山镇地界。 郧阳县有二十三个镇子,这青山镇虽然是镇,却也有方圆百十里大,各个村、岗、沟、窝窝,埭子,足有十数个。 元岭山,就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子,而元家则是村子里最大的地主,因为早年几代前出过一个正七品的县令,也算是书香家世。 车夫开了口,就喋喋不休,王清源倒是领略到不少这青山镇的风物,对于这镇子里一些大门大户也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到了地界,再次谢过老管家,王清源就孤身离开。 九里岗。 这是属于青山镇的一个小山岗,约有数百户人家,两千余人口。 甫一进入青山镇地界,王清源就看到了布镇司巡察的捕快,布镇司是一镇衙门,也是一个镇子的最高长官,是官名,官居从八品。 一般而言,这是乡试,也就是州试中举之后,才能够由朝廷吏部考核,安排的官位,普天之下,九州境内,多少举人诞生,能够得到委任的,都是其中卓绝的人物。 王清源一路走来,也不禁暗暗点头,青山镇境内看上去风平浪静,虽然临近傍晚,气氛有些凝重,但还是能够看出来这一方布镇司的励精图治,他精神力外放,并未捕捉到多少残留的妖气。 不过来到九里岗,王清源就挑眉,他精神力步入《光阴刀》第二重功夫的修行,极为敏锐,方圆十数丈,极细微的变化都很难逃过他的感知,现在,他就感到岗子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有村民面露忧色,彼此窃窃私语,不见寻常百姓往日里谈笑风生的畅快。 “凌家?凌家早不在我九里岗了。” “凌家的田产也都转给了亲家,百年前凌家长子开辟商路,了迹,就都搬迁去了郧阳县城中。” 王清源蹙眉,没想到拦住一个过路拄仗的老人,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果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九里岗中属于他紫薇峰的一十九亩私田连主人都换了。 “凌家的亲家是……”王清源问道。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蹙眉道:“少年人,你问这么多想要做什么,你也不用旁敲侧击,我劝你还是回去吧,那两百两悬赏虽然让人眼馋,但也不是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能够应付的,这半个月来了不少人,多少都是行走一县之地的老江湖了,筑基功六、七层的修为都挡不住,你认为自己比他们还强?《孝经》中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不要白白伤了性命,以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老人说着,花白的胡子都翘起来,拐杖连连拄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回去!回去!少年人筑基功没有成,行走在外太凶险了,我中州境内有玄天道这样的镇国大宗在,虽然潜伏的妖族不多,妖兽也被历代玄天道弟子清剿不少,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可以勉强算得上风平浪静,但荒野中还是危机四伏,少年人怎么这么认不清自己!不是刀剑在身,就能天下无敌,天下九州是这么好闯荡的?过分狂妄,好高骛远是要丢命的!” 王清源嘴角微微抽搐,没想到一下就碰到了一个老夫子,不过老人说得不错,活过了这么长的年月,看过多少世情,怕是亲眼看到过一些少年意气,在眼前白白送了性命。 足足半炷香,老人才放过了王清源,依然念念叨叨,摇头远去。 接下来,王清源就注意到,果然有一些紧身短打的修行人,或是头戴斗笠,或是身背刀剑枪鞭,或高或矮,或样貌方正,或尖嘴猴腮,或满脸憨厚,却豪气干云,一些马匹风尘仆仆,被牵着进入村子里,留下一地还冒着热气的马粪。 没有刻意询问,王清源就循着这些人的方向,很快就路过一座庄严的庙宇前。 东华庙! 一座神庙,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玄天道这一代的东华道人。 祭祀神灵,在九州境内是有定制的,普通百姓不得随意建立神庙,香火祭祀,需得由州县上禀朝廷,由礼部核定,方能拨下银两,或由地方自筹,择日动土。 东华庙,是中州内最多的神庙,历代东华道人继位,都要改换塑像,而玄天道历代对此也十分重视,甚至除了历代东华道人的神庙之外,玄天道诸峰,还有一些一脉峰主,顶尖人物,也拥有自己的神庙,平日里香火鼎盛,更时常派遣弟子下山,为信徒解忧,指点筑基功,或分玄天道自制的良药。 “胡家老夫人在里面祈福,都祷告一整天了,近耄耋的老人,一天香火,真是难为了。” “胡家虽然是大户,却也饱读诗书,历年租子都从未催促过,更时常帮衬村里穷苦人家,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听说,那老夫人的孙子才刚满三岁,这一病,就和野兽一样咬人,力大无穷,指甲锋利,上次镇里一个筑基功六层的高手,更通医术,被一下就掀翻出去,摔得头破血流不说,还差点被开膛破肚。” 精神力捕捉种种声音,王清源眼中精芒一闪,看来就是这一户人家了。 二百两悬赏,普通三口之家一个月也就一两雪银的用度,二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在这样的村岗里,也只有像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够拿得出来。 果然,在绕过了小半个村子后,王清源就看到了一座青砖黑瓦,甚至砖雕福禄寿喜的府邸,铜钉大门,朱红油漆,上面一张镀金匾额,写着胡府两个大字。 “嗯?倒是真的书香家世,这两个字颇有风骨,笔力苍劲,不是依葫芦画瓢,临摹字帖能够写出来的。” 王清源暗暗点头,俗话说字如其人,这样拥有风骨的字,得有足够的世情阅历,诗书底蕴才能够写出来,字里行间的气韵,是模仿不出来的。 第二十四章 妖 这时,胡府大门前就有仆人忧心忡忡,看管着几匹大马,对于刚刚进去的几个人,他们并不看好,而两天前,村长亲往布镇司,已经派人前往玄天道山,但可惜折在了路上,遭了妖兽的毒口,今天辰时又重新派捕快上路,还要经过层层通禀,再顺利也得要再过两天才有消息。 “小孙少爷多机灵的一个孩子,这两天咬死了两匹马,三只鸡,简直都不是人了。” “老爷曾怀疑是遭了犬瘟,但小孙少爷从未出府,府中也没有獒犬,还有犬瘟哪里会生出这么大的气力,现在没人能近身,一些郎中医生怕受伤,根本不能望闻问切,这实在让人心焦。” “咦,你也是来接悬赏的?” 看到王清源,两个年轻仆人就挑眉,露出诧异之色。 “正是。”王清源平静道,对于两人的反应也不以为意。 “少年人真是不怕虎,劝你不要进去,二百两不是天大的难事会这么容易得到,不要白白伤了命。”一个仆人随后就摇头道。 “无妨,伤不了我。” 王清源摇头,就迈步踏进府中,两个仆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咦,这少年好快的手脚,我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进去了,真是鲁莽,想少年成名是要付出代价的!愚蠢!” 另一个仆人叹息道,这两天,他可是抬出了好几个重伤的修行人,哪一个不是二十来岁以上,筑基功都至少有了五层的功力,虽然早年未能被玄天道看中,也是周边几个村镇的佼佼者。 妖气! 这是王清源踏进胡府后唯一的念头。 若有若无的妖气,时隐时现,仿佛存在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王清源凛神,难怪这两天来了不少修行中人,都没有人能够摸清虚实,这样微薄到不可察的妖气,若非是他修炼有《光阴刀》这样的精神功法,且达到了第二重的功夫,甚至以他原先第一重时的功力,都未必能够察觉到。 抬头看,太阳下山,天地间一片残红,这胡府的院子里也开始生出了阴影。 而随着这阴影一齐升起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煞气。 “嗯?一个小子,少年也想来拿悬赏吗?” 院子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修行人,一个赤着胸膛,胡渣凌乱,一身短打的汉子看到王清源走进来,就放声笑道。 除了汉子之外,还有四五个中年人,或是一身劲装,或是带着斗笠,并不露出真容,而唯一和王清源年龄相仿的,也是一个弱冠之龄的青年,青年一身黑袍,很冷傲,并不屑于与周围的人交谈,只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诸位,晚上小孙子闹得尤其厉害,还望几位费心,万万小心。”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富态的老人,一身紫黑锦袍,镶着金边,不过并不是暴户的样子,而是有几分儒雅,透出一种读书人的气质。 不过此时,这个老人就满脸愁容与忧色,身边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也都衣着华美,不过现在都神情低落,眼角有泪痕,不时看向院子尽头的拐角处。 “胡老爷放心,若真是邪祟作怪,我毛九一定将他揪出来!” “不错,这里是中州,玄天道东华道人威震天下,想来一些邪教也不敢来作乱,就算真是,我等也一定为胡老爷分忧解难!” 几个中年汉子拍着胸脯,花俏话儿不要银子一样往外倒,这令得胡老爷子的眼中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之色,人有几招庄稼把式,这言谈举止之间就可见一斑,不过此时玄天道尚未来人,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散人,希望能有身怀真功夫的降住邪祟。 “几位请随老夫来,还望出手时不要伤到孩子。” 胡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就朝着几人拱拱手,上前引路。 “小兄弟,不要逞强,小儿太阳落山后凶得很,爹娘都不认得,伤了你就不好了。” 年轻夫妇虽然心伤,却也开口阻止王清源,实在是王清源看上去太年轻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恐怕修行都没有一年半载,能有几分功力,想也不用想,这是少年血气,说不定都是偷偷跑出家门的。 “两位放心,我自然会小心谨慎。” 王清源继续跟着众人,而年轻夫妇中的男子微怔,看着王清源的肩膀从自己的手掌下若无其事地挪走,要知道,他虽然昔年无缘玄天道,这十几年来,也日夜苦练筑基功,虽然因为悟性欠缺,却也堪堪达到了第五层的功力,刚刚为了阻止这少年,他虽然只用了一只手,却也使了四五分力,没想到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挣开了,甚至他都没有感受到一点反弹之力。 高手! 刹那间,男子精神一震,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会是一个隐藏的高手。 筑基功第六层,还是第七层的功力? 男子猜测,刚刚那样的手段,他是绝对施展不出来的,连带着王清源的修为,他也琢磨不透,但可以肯定,绝对在他之上。 “走!走!” 回过神来,王清源已经消失在拐角,男子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就追了上去。 …… 玄天道山境内,天涯峰。 山脚下外院六处分院之一,种满腊梅,暗香浮动的院落里。 “你们两个居然失败了,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腊梅树下,古月一只手背负身后,一只手摩挲着白玉配饰,他一身雪白,眸子也很冷清,似乎与这冬天的冰雪融为一体。 "你们去吧,既然同为玄天道弟子,我也不过分为难你们。” 古月说完就摆摆手,不远处两个年轻弟子上前,就将二人赶了出去。 “古师兄,就这么放过他们?” 一个年轻弟子,似乎弱冠之龄,他身材壮硕,筋肉虬曲,狭长眸子开阖,有冷光迸溅。 “同为外院弟子,自然要和睦相处,有什么敬不敬的,可不要让几位师叔听到,还以为我古月欺凌弱小,坏了声名。” 古月说话慢条斯理,他的手指头在玉佩上细细擦动,倏尔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道:“周秦,你《玄天功》刚入第七层,就亲自跑一趟青山镇,将那王清源带回来,记住,完好无损地请回来,不要让别人有机会嚼舌根。” “是,古师兄。” 那年轻弟子周秦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明白,古月师兄语气愈平静,越轻描淡写,那就越是天大的麻烦, …… 青山镇,九里岗,胡府。 刚刚转过拐角,王清源就感到一股阴森冰冷的气息侵袭而来。 他眸子一冷,体内气血流淌,若一座火炉燃烧,筋骨皮膜齐齐颤动,那阴森气息顿时如阳春白雪一般消融。 而其他几个人,除了那黑袍青年之外,都是浑身打一个哆嗦。 “见鬼,这晚上还没到,怎么寒气这么重。” “没有妖气,是从这间厢房中透出来的寒意,好家伙,我毛九倒要看看,是什么邪魔神圣!” 嘭的一声,那汉子一把将厢房的门推开,一股冰冷的风顿时扑面而来。 嘶! 这一刻,原本还血气阳刚的汉子一下就止住了嗓子,厢房中的油灯早就熄灭了,这时黄昏将尽,一轮明月升起半边月牙,有些阴暗的厢房并不大,一些桌凳博古架都凌乱地倒在地上,还可以看到糯米浆浇灌的青砖地上,有一些暗红的血浆斑块。 一张倒下的缺角的椅子后,背对着众人坐着一个稚嫩的身子,双手抱膝,裸露的手臂惨白惨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这时,那稚嫩身影忽然转过头,一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小男孩,苍白着脸,眸子惨绿惨绿,这时咧开嘴,朝着众人露出一抹极沧桑的冷笑。 毛骨悚然! 一股凉意直接从脚底板升起,刹那间席卷全身。 蹬蹬蹬! 下一刻,那自称毛九的汉子就白了脸,接连退后五六步,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支支吾吾,声音都颤抖起来。 “是,是,是什,什么东西!” 其他几个中年汉子也打着寒颤,虽不像那汉子毛九,却也好不了几分。 黑袍青年的眸子变得凝重,冷傲收起,他捏紧拳头,身上慢慢散出来一股灼热的气息。 第二十五章 少年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这时候,九里岗村口,几名路过的村民目瞪口呆,看着一个七颠八倒,一身月白僧衣,草鞋竹杖,上面还挂着一个酒葫芦的小和尚长吟慢唱,走进了村子。 小和尚东倒西歪,面色酡红,但是看上去年岁不是很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样貌十分俊秀。 他肌体白皙,双目微眯,半醉半醒,看得一些河边灌洗衣物归来的妇人们张大了嘴。 直到小和尚的身影远去,几个妇人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都面色古怪,看这小和尚也点了戒疤,僧人不都要守清规戒律,怎么来了一个酒肉和尚。 胡府。 厢房前,黑袍青年修长的身子绷紧,他的眸子凝重,也很冷,灼热气息散溢,身后的空气微微扭曲,有赤芒闪烁,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寒气逼人,不似这冬日的清寒,而是一种仿佛可以深入冻结人魂魄的寒意。 几个中年江湖客很快承受不住,踉跄后退,只剩下黑袍青年,和在他身后一丈外的王清源。 “这少年……” 这一下,王清源就变得鹤立鸡群,几个江湖客苍白着脸,眼中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胡老爷子则眼前一亮,那毛九几个江湖客,修为高的筑基功都接近了第六层圆满,这黑袍青年他不清楚,但是如王清源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他原本只以为是个心性稚嫩,想凑热闹显热血的江湖雏儿,却没想到收到这样的意外。 “人不可貌相,古来圣贤都说过这样的话,身为读书人,也是近日乱了心神,忘了平日里的处变不惊,走眼了,走眼了!” 胡老爷子心中叹息,但眼睛却是紧紧盯住那厢房中的稚嫩身子,看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小脸,老人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呼吸都变得凝滞。 “妖孽,还不现形!” 突兀的,黑袍青年弓步如马,冷斥一声,背后的空气化开,一道道淡红光华显现,虽不凝实,但也初具规模。 “筑基功七层圆满,元气勾连!” 几个江湖客惊呼,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颇为冷傲的青年居然有这样惊人的修为,筑基功七层圆满,已经有了冲击筑基,开辟丹田的资格了。 “等等!什么妖孽!这小孩被妖孽附体了?为什么感应不到妖气?” 紧接着,那汉子毛九面色更为苍白,妖孽附体可不是小事,不是强大的妖兽都不可能做到,遑论让人感受不到妖气,此时,几个江湖客都感到背脊生寒,若是为真,那就多半难以善了了。 什么! 胡老爷子也是大惊失色,妖孽?什么妖孽?他的小孙子被妖孽附体了? 大周书院刊刻印的七七四十九册《道经》,胡老爷子也是读过不少的,但无论是怎样的记载和描述,被妖孽附体之后,几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他的小孙子,四天前才刚刚满了三周岁。 王清源挑眉,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黑袍青年也能够看出虚实,不过观此人身上升腾的气血波动和摆出的拳架子,分明就是第七层的普及筑基功无疑,而他现在也隐隐看出来,这胡府中的妖孽,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咯咯! 这时,厢房中那小男孩看向黑袍青年,惨绿的眸子现出厉色,但是嘴角却咧得越来越大,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直往人的脑袋里钻。 阴风起,一股狂风席卷,沙尘漫天,转眼间就生出了异变。 等到众人再看清眼前,一个个都忍不住腿肚子打颤,因为此时此刻,哪里还是在胡府,他们脚下踩着粘稠的湿泥,有腐臭的味道,可以看到裸露在地面上的森白的骨头,还有一块块或是残破,或是歪斜的石碑,也有木质的碑铭,但早已腐朽,烂掉,看不清刻字。 点点碧绿磷火漂浮,寒气比之前还要浓重了数倍。 现在,那小男孩就站在一块缺角的残碑前,脚下是堆积成小山的白骨,咯咯咯的笑声好像地狱里招魂的手。 “这是村子后边山头的乱葬岗,历代被妖兽害死的村民的埋骨之地!” 年轻夫妇惊呼一声,就神色大变,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不对,这是幻境!” 几个江湖客到底还是有一些见识,虽然未能走出一县之地,也不是一无所知。 “传闻中有妖兽或妖族精神强大,可以迷惑人心,创造出来幻境,使人沉沦,迷失,最终走向死亡。” “果然是妖孽!我们这是陷入了幻境中,不过这幻境要怎么挣脱?一些史记手札上,都是练出了自身元气的修行中人,精神坚定,以力破道,强行破灭幻境。” 汉子毛九几人又很快慌了神,他们在青山镇还算个小人物,放到整个郧阳县,就普普通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根本束手无策。 “妖孽休要害人!” 忽然间,那黑袍青年出手了,他身如奔马,脚步一踏,似一下跳跃过深涧悬崖,拳音尖锐,那淡红光华闪烁,也飞舞起来,与他合为一体,这样的异象,也令王清源眼中异彩连连。 勾连天地,天人合一! 这是七层筑基功全部大成的象征,勾连天地元气融入己身,天人合一,全身气力十成,足以施展出来十二成的攻伐力。 呼! 黑袍青年的拳头一穿而过,那小男孩的身影如同虚幻一般,一下破灭。 “幻境之中都是幻影!”汉子毛九哑声道。 然而,黑袍青年身形不止,甚至在那拳头穿过小男孩的瞬间也没有露出半点诧异之色,他蓦地转身,一只拳头接连迸,三拳连环,几有大河奔腾之势。 “好拳法!” 王清源赞叹,这就不是普通拳法了,这黑袍青年果然还有压箱底的功夫,甚至这拳法在王清源看来,比之五行拳也不差多少,那包裹青年的淡红光华也瞬间暴涨一圈,有了几分元气的雏形。 嘭! 黑袍青年身形止住,他一拳打在空气中,却似乎遭到了阻隔,虚空震荡,一个稚嫩的身影就出现,小手按在那拳锋之上,轻轻一震。 蹬蹬蹬! 黑袍青年色变,一连退出七八步站定,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是妖兽!妖兽不通功法变化,不可能这么轻易挡住我的拳法,你是妖族!” 黑袍青年此言一出,就石破天惊! 什么是妖族,相比于人族,这样一个种族天赋太强了,天生妖体气血之雄浑,就远在同龄人族之上,更有诸多天赋,各种妖族功法诡异多变,甚至还在魔道变幻之上,最重要的是,妖族只要一成年,都几乎能有千斤之力,稍加修炼,就有很大的可能孕育出来自身元气。 王清源瞳孔也微凝,就和修行之人行走天下一样,不是如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筑基功神妙无比,修行不筑基,甚至很难走出一县之地,换成妖族也一样,有宗派、世家,乃至帝朝护龙山庄的龙卫,地方驻军,都经常对潜伏在荒野中的妖族进行清剿,通常而言,敢出现在帝朝境内,并进入县镇等人群聚居之地的,尚未筑基的都很少。 第二十六章 力战妖族 银月渐升,村民差不多都缩到了自家屋中围炉烤火。 村口,一个道人慢悠悠地走进村子,他看上去身形瘦削,眉眼阴柔,脸色有些枯黄,病恹恹的,似乎寒风一吹就要倒下。 他衣衫单薄,这时浑身打一个哆嗦,解下腰间一个紫黑色葫芦,往口中倒了两口,咂咂嘴,摇头晃脑,长吟道:“落榜不中第,来年运流利……” …… 胡府。 黑袍青年气血翻腾,拳头捏紧,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年轻人能看穿本妖的真身所在,倒是有几分眼力,看来传承的不是无名之辈,说出你的师承,本妖不杀无名鬼。” 小男孩开口,却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他负手而立,惨绿的眸子透着沧桑,看上去诡异而渗人。 “真的是,妖族!” 胡老爷子身子摇晃,面色一下苍白如纸,年轻夫妇二人上前将他搀扶住,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嘶声道:“小儿何辜!你要附体,冲着我们来!” 闻言,小男孩嗤声道:“可惜,你们不是阴年阴月阴日的时辰,这种天阴气正是本妖需要的,附体你们?本妖虽然天生精神强横,却可惜缺少一门精神功法,不然根本不用动手,只是这幻境就可以将你们所有人埋葬。” “本来还想慢慢抽取天阴气,现在看来不能够再耽搁下去了,否则被玄天道那群杂毛截住就麻烦了,贡献出来你们的血气吧,借助你们的血气,本妖将剩下的所有天阴气一举吸纳,道基第三转也就有了足够的积蓄了。” 呼! 小男儿话落就身形一闪,他行如妖魅,几个闪烁,根本看不清轨迹,眨眼间就来到了黑袍青年身前三尺之地。 妖族身法! 黑袍青年终于震惊,这是身法,属于妖族的身法。 筑基强者!铸就道基的存在! 这名妖族根本不屑于隐藏修为,他直接出手,雷霆一爪,天地元气压迫,就要洞穿黑袍青年的脑壳。 嗡! 瞬间,一股奇异的波动自黑袍青年身上升起,他身若拂柳,轻盈摇曳,于间不容之间躲过去。 嗤啦! 虽然两者差之毫厘,依旧有几缕黑如被无形之力斩断,飘落下来。 气芒!自身元气! 黑袍青年的脸在霎那间失去血色,以他的气血,施展这门柳絮身法太过吃力,哪怕只是三流武技,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轻易施展的。 当然,他现在也生出几分懊悔,原本只为历练,见识江湖险恶,三教九流,哪知道这战就遭遇到这样的对手,筑基的妖族,铸就道基的人物,在等级森严的妖族中,比寻常妖丁更上一层,已然属于妖兵一级的强者。 “柳絮身法?原来是轻烟门的弟子,云州区区一个三流门派,就是你们门主亲至,也拦不住本妖的去路!” 呼! 小男孩再次出手,这一次动作更快了,甚至隐隐在原地留下了残影,惨绿眸子狰狞,须臾间如化成了十数双,冰冷的目光令人心惊,寒意渗到骨子里。 这种妖族身法太可怕了,伴随着阴森寒流,那是属于此妖的自身元气,充满了一种似乎可以冻结人心,粉碎战意的寒气。 太快了! 这一次,黑袍青年就彻底色变,这妖族就算是附体,度也远远出他的想象,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不用说闪躲了。 弹指间,他就头皮麻,五缕凌厉的锐气洞穿下来,他眼前一黑,心跳都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咚! 一声闷响,如战鼓擂动。 “好胆!” 没有如想象中一般来临的黑暗,劲风扑面,伴着那妖族惊怒的冷喝,黑袍青年就感到手臂一紧,一股大力拉动,将他朝后远远抛出去。 一身干净的暗青色布袍,一个看上去有些清秀的少年,身姿挺拔,虽不说丰神俊朗,但此时站在众人面前,却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是你!” 黑袍青年深吸一口气,他之前也察觉到这个少年的不同,但以为最多也就和他在伯仲之间,现在就现不对,这个少年恐怕还要远远过他。 “我轻烟门的筑基功是推演普及筑基功更进一步的《清风拂柳功》,有八层功法,但还远及不上玄天道《玄天功》那样的十层筑基功,七层圆满可拥千斤之力,我轻烟门的《清风拂柳功》七层圆满不过拥有几分神形,唯有破入第八层,才能真正达到,并超越千斤力,不知道这少年能有几分功力,但不筑基,还是希望渺茫,这妖族虽说道基第三转还未成功,但也不是那些初入筑基开天境的可比……” 黑袍青年心思百转,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但他没有惊慌,眸子愈冷了,从进入中州,来到这郧阳县,和师父分开之后,他就有了在天下九州中殒身的准备。 身为修行人,哪有不厮杀! 只是死在妖族手中,他十分不甘,但面对这样的强敌,他连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王清源的眼中透出凌厉无比的战意,这是劫数,不过他尚有心愿未了,怎么能够在这里倒下。 “少年人,我很好奇,小小年纪有这样不俗的功力,小门小户不可能培养出来你这样的弟子,难道是玄天道弟子?不对,玄天道近来剑道为尊,近两、三百年都没有出过什么刀客,你到底师承何人?好了,也不用你说,试试就知道了!” 小男孩仿佛自言自语,他稚嫩的手掌抬起,嘴角泛起狰狞的笑意,这笑意透着一股沧桑、嗜血、残忍,而王清源看到更多的,甚至自始至终看到的,都只是一种稚嫩。 一个刚满三周岁的小男孩,本该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却这样被附体,精神损伤,肉身被妖气侵蚀,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多半残废了,很难与常人一般成长,甚至都不知道还能活过几年,对于一个初生没有多久的生命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 王清源心中积郁着一股翻腾的血气,这血气如火,灼烧得他心中的战意愈凌厉、坚凝,属于《光阴刀》第二重的功夫自主运转,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巅峰,他的双目甚至隐隐射出毫芒,看得那小男孩微微蹙眉,那目光太凌厉了,一个少年人拥有这样的目光,有些出他的预料。 祖窍神庭中。 那沉寂多日的金色太阳开始转动,阳光洒落,若金色光雨,照亮了整个神庭识海。 一股明悟涌上王清源的心头,连同他的眸子,也微泛淡金色,令得那妖族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浓重的厌恶情绪。 “死!” 一瞬间,小男孩儿动了,他整个身影模糊,须臾间就消失不见,下一刻,在王清源四周,同时出现了十数个小男孩儿,每一个都仿佛真实存在,十几只稚嫩的手掌指甲很长,透着锋锐,隐现寸许灰蓝色气芒,朝着王清源头顶落下。 看不透! 黑袍青年捏紧拳头,大汗淋漓,他双目充血,小男孩儿动了真功夫,他已经看不透,这到底是身法武功,还是精神幻境。 王清源闭上了双眼。 乱葬岗磷火点点,他站在森森白骨中,气质平静,格格不入。 等死吗? 胡老爷子等人心中叹息,几个江湖客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从来没有哪一刻,他们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嗡! 不过,仅仅是刹那之间,王清源陡然间睁开了双眼,两点夺目的金芒一下迸射而出,仿佛黎明升起的朝阳,驱散了黑暗,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一根手指抬起,王清源背后,空气震荡,竟有太极阴阳显化,黑白光华缠绕,勾勒圆弧。 “阴阳元气!”黑袍青年目光剧震。 既而,所有人就看到那属于王清源的手指,骤然间变得晶莹血红,那是一身气血的凝结,这一根手指如同火玉雕琢而成,一股灼热、正大、光明的气息流淌出来。 这气息甫一现世,整个乱葬岗就生出大地震,王清源四周,那十数个小男孩同时尖叫,出气急败坏的声音。 “灵州,杨家天阳功,不对!” 那妖族怒喝,但是王清源一指已经点落下来,且随着王清源臂动,弹指间就生出了十数道残影,接连十数道赤红晶莹的血气如箭,迸射而出。 这一刻,在黑袍青年乃至那妖族小男孩眼中,似乎一轮朝阳跳出了地平线,暗夜里的沆瀣、浊气全都烟消云散,什么黑暗、阴气尽皆无所遁形,阳光普照,充斥世界的是博大的生机。 “真意!” 那妖族小男孩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十余道血气似划开了整个天地,径直将一个个小男孩洞穿,最后落到东方第三个小男孩身上时,嘭的一声巨响,一个真实的身影横飞出去,而整个乱葬岗也因此彻底崩毁,天空大亮,那是一轮明月升起,清冷月华在此时的胡老爷子等人眼中,反而更多了几分生气。 “孩子!” 这时候,年轻夫妇冲上前去,将小男孩抱在怀中,此时,小男孩只剩微弱的呼吸,但是那原本尖锐的指甲就恢复了原样,还有那原本暗的嘴唇,也多出了几分血色,不用看也知道,那妖族附体的妖气和精神,却是在王清源这一指下被彻底驱散了。 面色微白,王清源站定脚步,施展出这一指,消耗太大了,不仅仅是他一身血气,以这样的方式破体伤敌,只是一指之力,就消耗了近半,《光阴刀》第二重的精神力,也在刚刚与那神庭中的金色太阳合一,消耗过半。 此刻,王清源就注意到,祖窍神庭中那金色太阳已然消失不见,他心中生出一种明悟,关于《升阳指》这一门指法的种种关窍,就融会贯通,更有一种博大的力量,似烙印在了他的精神中。 “那妖族说,是真意?传闻中,金丹龙虎境的修行中人涉足精神层次,就要开始参悟功法之中的真意,师法自然,道取天意,酝酿属于自己的道势,但现在我就领悟了这门《升阳指》的真意,难道那是……” “真意种子!”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无论是《道经》还是各种佛经儒卷中,都有一些记载,传闻中,真意种子是属于二阶以上功法武技才能够被创造者凝聚出来的传承种子,如果没有真意种子,修行之人就需要依靠自己参悟领会其中的真意,这不亚于重走一遍前辈先贤的创武路,十分艰难,而有了真意种子就不一样,那融入了创武者的精神领悟,只要修行之人能够触摸到这门功法的门槛,就能够融合真意种子,初步掌握这种功法意境。 此时,王清源想到那鹅黄长裙,美得不似人间凡俗的女子,灵州杨家的族人,他忽然觉得,哪怕是因缘际会,按照佛门轮回的道理,这因果也有些大了。 真意种子多难得,就是他紫薇峰在五百年前,残破的紫薇阁中,也不过被金光峰取走的一门《星光剑法》,还留存有一枚真意种子。 一枚真意种子,至多能够进行三次传承。 “那妖族,被杀死了?”汉子毛九开口,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是很快他就现不对,因为王清源身子依然绷紧,甚至一只手抬起,落到了背后的刀柄上。 “杨家天阳功的路数,你是杨家子弟!” 眼前凌乱的厢房中,那沧桑的中年声音再次响起,但现在就充斥着浓浓的忌惮。 嗯? 黑袍青年几人相视一眼,灵州的杨家,怎么会有子弟到了中州?但想到王清源的年纪,这样修行造诣,恐怕也只有顶尖门阀的子弟,才能够这样出类拔萃。 “不过可惜了,你尚未筑基,若是你筑基,就算是初入铸就道基,你把握这门指法真意,本妖转身就走,现在就没有这样的机会,等等……” 厢房中寒气涌动,比此前更加阴寒,显然现在身在厢房中的,是那妖族真身所在。 那妖族声音戛然而止,而王清源则精神力一动,就看向了拐角处,数息后,黑袍青年等人也察觉到异样,有脚步声响起,伴着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有一种微醺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佛门弟子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紧接着,一个月白僧衣,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脸上带着酡红,竹杖芒鞋,踉踉跄跄地出现,朝着众人走来。 “这是……” 毛九等江湖客目瞪口呆,今儿个怎么尽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年轻人,这一天的诡异,都要远远过他们过往十数年的惊险。 高手! 或许其他人察觉不到什么,但是王清源精神力何其敏锐,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少年和尚,绝对是一个修行中人。 此刻,他手握刀柄,锋锐之气已在酝酿,但是看向这小和尚,却满眼都是破绽,但这些破绽汇聚在一起,又让他冥冥之中生出一股莫大的危机,若是真正出手,恐怕并不能讨得任何好去。 倏尔,王清源目光一变,他看向厢房中,那阴寒妖气如潮水般退去。 “不要走,来陪小和尚喝酒。” 突兀的,没有半点征兆,那小和尚就出手了,依然是醉醺醺的样子,但是这一出手,就有一股浩大庄严的气息升腾而起,伴着阵阵梵唱,如在众人心灵深处响起。 金色佛光如煌煌大日,隐约照见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前,一尊金刚怒目,伸出一只大手,刹那间如乾坤在握,盖落下来。 “金刚掌!” 虚无中,那妖族声音响起,惊怒交加,更有一种惊恐的嘶哑。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动,这一次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力量呈现,狂风席卷,王清源亦暴退,他精神力敏锐,穿透尘烟,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原本厢房所在的位置,赫然只剩下一片废墟,原地留下了一个足有七、八丈大的掌印,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粗大的掌纹。 一掌之力,威严如斯! “佛门金刚掌!须弥寺佛法!” 王清源眼中精芒一闪,这是佛门弟子! 等到尘烟散尽,如黑袍青年,亦是瞳孔收缩,他满脸震惊,不见之前冷傲,反而目光炙热,死死地盯住了那看上去风淡云轻,极为随意的小和尚。 九里岗,胡府。 阴寒妖气溃散,祥和佛光也消弭,但空气中已不是冬日夜晚的清寒,而有一股暖风在吹拂,令人心灵澄澈,似要忘却一切尘世杂念。 佛门传承!须弥寺弟子! 这有些震动人心,万年前,灵山佛祖传下法统,须弥寺诞生,诸多佛法神通开始流传。 灵山佛祖威震天下,佛门开枝散叶,远达四方诸国,法统时至而今已到达一种巅峰,而能被列入佛门绝学之列的,都至少是绝世神通,其中诸多顶尖功法,更是直指元神大道,乃至涉足羽化登仙的无上之境。 “这就是妖族?” 这时,几名江湖客就看到,在那掌印的沟壑中,一个中年汉子筋肉虬曲,怒目圆瞪,一身轻衣,若非是一身阴寒妖气,看上去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其大口咳血,那鲜血呈暗黑色,冒着灰蓝色的寒气。 “好一个酒行僧明通和尚!我躲了你三百里,还是被追上了。” 妖族中年汉子咬牙,很快又露出狰狞的笑,他咳血不止,身受重伤,却浑不在意,道:“我妖族诸圣终将归来,佛门的秃驴们,你们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清扫的对象,这世间佛门,都该死!没有人能阻止妖族崛起!” 小和尚微醉,并不在意,反而眼睛有些亮,嘀咕道:“老和尚不让小和尚喝酒,佛祖就不染凡尘吗?不如还俗随小和尚一起喝酒。” 王清源眼中闪现一抹异样,这个佛门小和尚可真是胆肥,连佛祖都敢戏言,有这样的徒弟,这做师父的怕是没有一天如意吧。 胡家老爷子哭笑不得,至于几个江湖客也是面色古怪,腹诽不已,这就是佛门弟子? 似乎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小和尚干咳两声,双目一凝,就有几分宝相庄严,如王清源也不禁有些嘴角抽搐。 “一个妖兵,也大言不惭,到佛爷酒葫芦里忏悔吧。” 小和尚喝道,他一只手取下明黄的酒葫芦,葫芦口对准,那妖族汉子顿时神色大变,然而紧接着,一股无可抵挡的力量就将他整个禁锢。 王清源露出诧异之色,眼前的一幕有些出他的想象,这妖族汉子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悬浮,可以看到其极力挣扎,扭曲而狰狞的面孔。 噗! 衣衫被撑破,须臾间,妖族汉子的形体就开始生出变化,双臂化成鱼一样修长的鳍,双腿并拢,成为一条丈长的漆黑鱼尾,生满乌黑黝亮的鳞片,若铁水浇铸而成。 “一条鱼化成了妖?” 毛九眼珠子瞪圆,几个江湖客也睁大了眼睛,对于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而言,就是妖兽也没有见过几次,不用说是真正的妖族了。 “不是鱼!是妖族中的鲲鱼一族!” 黑袍青年沉声道,他眸光闪烁,原来如此,难怪此妖拥有如此阴寒的元气。 “《道经》中似乎有提到过这一种族,”王清源也蹙眉,精神力运转,过往读过的四十九册《道经》历历在目,“鲲鱼一族,乃是妖帝鲲鹏的血脉后裔,数万年来,出过不少至强妖王,可以勉强算是顶尖妖族了。” 一念及此,王清源就有些诧异,鲲鱼一族历代强者辈出,族人稀少,一旦成年,即便没有修行功法,也可以自主契合天地,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但是此妖在他看来,就有一些名不副实。 再看那小和尚一眼,王清源又有一些猜测,多半不是这鲲鱼族妖兵不强,而是此前已经被打伤,所以才需要借助这胡府稚童所谓的天阴气修补伤体,并借此再做突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样看来,倒是他占了便宜,否则要是此妖全盛时期,即便是领悟寻阳指真意,也未必能够一击建功。 一条鲲鱼,能有一丈五尺长,长长的胡须似两条钢鞭,一张大口幽深,利齿森森,但现在就有些狼狈,暗黑色的鲜血汩汩,自口中流出。 “收!” 小和尚再轻斥,那鲲鱼就越来越小,须臾间就只剩下巴掌大,再过半息,就只剩下花生米大,眼看着要被那酒葫芦收进去。 “落榜中弟,来年流利,这只鲲鱼,小和尚让给我如何?” 没有半点征兆,有声音响起,同时一道暗紫色剑光湛亮,似乎一条游蛇,在虚空中闪烁,那花生米大的鲲鱼被一下刺穿,顿时不翼而飞。 “敢在和尚口中夺食,佛爷我渡你姥姥!” 明通小和尚看了眼空空的酒葫芦,不由勃然大怒,满脸酡红瞬间散去,眸子睁开,好像灵山上点燃的青灯,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小和尚就消失不见。 轰隆隆! 似有惊雷滚滚,飞沙走石,整个胡府都好像陷入了风暴中央,王清源立住脚跟,精神力外放,但很快就缩回身体周围三丈之地,因为此刻外界有两团光源,似乎两座沸腾的火炉在虚空中摇晃,那种灼热几乎可以熔金化铁,哪怕他精神力步入《光阴刀》第二重,比之前更加凝练,也不能够接近。 只能够靠眼力! 精神力汇聚双目,王清源勉强看穿眼前的风沙,就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上,小和尚月白僧衣轻扬,月光下宝相庄严,仿佛得道的高僧,身上浮盈起一层淡淡的金芒。 这一刻,他抬起手掌,指关节变得晶莹,他一掌擎天,仿佛天地四方都尽在手中,他的掌心如成了一个漩涡,四周空气极向当中坍塌,而后朝着前方一掌按下。 月光,屋顶,小和尚这一掌似裹挟着整个天地压落下来,这样的威势看得王清源心神激荡,如果说当初金光真人与北斗七杀剑一战如神灵在征伐,那么眼前的交锋就是人世间的巅峰一战,王清源虽然依然感到渺小,但已能看清一些虚实,这种震撼更加浸透心灵。 此时,在小和尚对面的屋脊上,跨坐着一个眉眼阴柔,面色枯黄,看上去病恹恹的道人,他一只手持一柄暗紫色的四尺长剑,一只手抓着一个紫黑色葫芦,他拇指一弹,葫芦口就打开,那鲲鱼坠入其中,他晃动两下,满脸欣喜,摇头晃脑道:“小和尚要谢我,清规戒律心中驻,喝酒吃肉这样的罪孽,不如我来承担。” 吟! 说着,道人手中长剑震,剑若惊雷划长空,这剑光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人间繁华。 一声巨响,伴随着一点炽盛的光迸,王清源再也看不见,只感到两股可怕的元气在碰撞,剑道锋芒交织,梵唱阵阵,隐现金刚佛影。 等到风沙沉淀,再也不见两人的身影,只有远方时而有惊雷声滚滚,再远一些,就再也没有了痕迹。 整个九里岗都被惊动,村民们小心打开窗棱一角,一些顽童争着朝外窥看,有的什么也没见到,有的则惊鸿一瞥,就兴奋不已,伸手比划,仿佛那如风在半空中飞跃的身影是自己一般。 胡府。 毛九几个江湖客很快离去,几人羞愧不已,临走时彼此相视一眼,决定将今日种种经历全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出去。 黑袍青年又恢复冷傲,不过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王清源一眼,欲言又止,终究选择了孤独离去。 第二十八章 一刀横贯三千里 胡府,正厅。 倒流香烟气如流水,这种香气令王清源精神明净,消耗的精神力也隐隐恢复了几分。 果然是大户人家,王清源心中感叹,连点的香塔,都是精心制作的,混合了沉香与檀香的静神香,这种静神香王清源知道的,只在宜城的一家千年老店中有供给买卖。 “少侠之恩,胡府上下感激不尽,这是区区谢礼,还望不要嫌弃,日后如有所需,胡府上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胡老爷子端坐在上,他笑容满面,气质儒雅,现在祸患泯灭,他也恢复了几分名门大户的风仪,言辞之间,令人如沐春风。 一个仆从下人捧上一个紫檀木盘子,上面盖着红布,到了王清源面前后打开,赫然是一枚枚鸡蛋大小,每枚足有五两重,洁白如雪,上面印刻有“奉天承运”四个大字的雪花银。这是大周印刻,行的雪银,成色很好,不是平民百姓间流通的那种白银,购买力很高,而现在摆放在王清源面前的,足足有一百枚这样的雪银。 五百两银子! 这就与先前胡府悬赏的两百两不同,足足多出了一倍还多。 王清源心如明镜,都是读书人,他自然明白对方的心思机巧,这也是人间处世之道,世情变幻,各种关门过节,这不过是毛毛雨。 没有接下来,王清源取出一张焦黄纸页,放到托盘之上,看向胡老爷子,道:“胡老还请过目。” 胡老爷子微怔,等到仆从来到近前,他抓起焦黄纸页一看,就浑身一震,凝住了目光。 “青山镇九里岗,玄天道紫薇峰良田一十九亩,凌家家主,凌远河立,赤霄历四千八百九十一年。” 凌远河,胡老爷子记得清楚,那是现在郧阳县城中凌家五百多年前的一位老祖宗,也是亲家离开青山镇前,连同那一十九亩良田,特意交代过的。 “退下!” 胡老爷子喝退几个伺候的仆人,而后看向王清源,沉声道:“敢问少侠名姓,可是紫薇峰一脉,传承续接了。” “玄天道紫薇峰,王清源。” 王清源开口,他很平静,就这样淡淡地看着胡老爷子。 胡老爷子闻言深吸一口气,就有些迟疑起来,关于玄天道紫薇峰,虽然远在郧阳县村镇中,但因为这一十九亩良田,自接收之后,就时常翻看一些郧阳县地方志,乃至整个中州州府刊的中州地方志,也明白他中州境内唯一的道门大宗玄天道山上,当有十二脉,但诸脉不全,时至而今只剩八脉,而他接手的这一十九亩良田,五百多年前,就属于已断绝传承的四脉之一的,紫薇峰一脉的私田。 沧海桑田,时光流水,岁月足以湮灭一切,胡老爷子没想到,时隔五百多年,这紫薇峰一脉竟然又再次续接了,他不禁心中苦笑,没想到当初接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身为一村大户,有亲家身在郧阳县开辟商路,自家也有一两支行走一县之地的商队,胡老爷子也明白一些虚实。 整个郧阳县,就存在着玄天道诸峰不少私产,甚至涉及布行、文宝店、当铺等等,很多商号行走商路,各种买卖,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交道避之不开,自然能够察觉到这暗中的一些角力。 多年人情世故,世情冷暖看过来,胡老爷子想到的东西有很多,紫薇峰一脉续接,玄天道没有通告天下,各大门派,乃至大周帝朝没有派遣使节前来恭贺重开山门,就足以说明一些东西,他胡府虽然在这九里岗,乃至整个青山镇有一些脸面和微薄产业,但与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相比,就小巫见大巫,贸然介入其中,胡老爷子难断祸福。 但念及后院里的小孙子,此时依然昏迷不醒,稚嫩的小身子各种虚弱,五脏衰竭,胡老爷子就变得犹疑不定。 见此,王清源也不去催促,正厅里灯火摇曳,又静止,空气有些凝滞。 足足过了半炷香工夫,这寒冬时节,胡老爷子却额间见汗,细密汗珠滚落,他终于长吸一口气,看向王清源,道:“胡家接了这一十九亩良田不假,少侠也尽可取走,但少侠于我胡府有大恩,胡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也历代书香,学圣贤道理,经史子集不说精通,也都铭记于心,理由,我需要少侠给我胡家一个理由。” 略一沉吟,王清源点头道:“你要理由,好。” 锵! 一道紫色刀光绽放,在胡老爷子眼前放大,仿佛一轮帝星高悬九天,星光闪耀,心灵深处的每一寸角落都纤毫毕现,时光长河冲刷而下,洗净红尘滚滚,至此之后,世间种种都已看透,眼前流水潺潺,涛声依旧。 良久之后,胡老爷子回过神来,精气神一震,他目光湛亮,气质变得更加圆融、通透,原本因为岁月年轮而有些浑浊的瞳孔,也再次变得纯净剔透,杂质尽消。 “可是紫薇峰一脉,传说中的《紫薇天刀》。” “正是。” 王清源点头,他面色微白,刚恢复一点的精神力又再次消耗,气血也下降不少,以他而今的修为,施展这样的惊世刀法还有些勉强,若是凝聚全身的气血精神,全力出手,多半只能够勉强出三刀。 “好!”胡老爷子郑重点头,“今日之后,若紫薇峰有所需,胡府自当竭尽全力。” 关于《紫薇天刀》这样一门已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失传刀法,胡老爷子却曾经在中州地方志中惊鸿一瞥。 七百七十多年前,紫薇峰一脉峰主真人不修镇峰《北斗七杀剑》,一门《紫薇天刀》在其手中镇压北极,秉天承命,借此勾连时光长河,某一日,其在玄天道紫薇峰上坐关,突然劈出一刀,刀光横贯三千里,照亮了整个黑夜,生生将隐藏在州内县城的一尊北海妖王斩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 接下来,宾主尽欢,王清源也不客气,在接下来的家宴中,胡老爷子准备了妖狼肉汤,时至而今,他《玄天功》臻至第七层,皮、筋、骨、髓的淬炼到达最后,这妖狼肉汤入腹,也很快被肉身吸收炼化。 三个时辰后,自胡府客房中走出,王清源看远方,橘红阳光纯净,他迎着朝阳挥刀,目不转睛,那阳光似被他的瞳孔吸纳,昨日一战,虽然不过短暂交手,但后来那唤作明通的小和尚与那无名书生一场对决,却是让他获益良多。 对于天时、地利,乃至是借势运势之道,王清源深感自身的肤浅,功力修为是一方面,真正与人交手却又是另一番天地,若非是修为差距巨大,这当中的胜负,孰难预料。 练刀,摆拳架子,晨练完毕,正厅用过早膳,王清源起身告辞。 “少侠请收下,小孙子还望多多费心。” 胡老爷子递过来一个包裹,王清源也没有客气,接了过来,他精神力敏锐,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小男孩儿被妖孽精气神附体,五脏皆衰,寻常药石难救,王清源感应,至多就剩下半月性命,即便是此番回山,耗尽这包裹中所有,能否有一线生机,王清源也难以断定。 一个时辰过去,走出青山镇地界十余里,王清源就止步,平静道:“跟了王某十里地,阁下也该现身了。” 官道上很冷清,两边荒野古林幽深,老枝虬曲,似乎一条条大蟒,让人一眼看去就有一种阴森感,好像妖魔鬼怪的巢穴。 王清源站定不动,在这宽阔绵长的官道上,四周静谧无声,阳光洒落,仿佛一幅可以传世的永恒长卷。 “你早就发现我了?” 一个身影自不远处的荒野老林里走出来,高大壮硕的身形足有七尺八寸高,比之尚未成年的王清源足足高出了近一尺,站在前方,好像一根铁桩,加上那一身虬曲的筋肉,不开口,就有一种迫人的气势。 王清源看眼前这个近乎弱冠之龄的青年,双目狭长,很难看清瞳孔,不过自那缝隙中,精光流转,伴着冷光,更有一种俯瞰与傲然之意,不加掩饰,哪怕相隔十余丈,也清晰可见。 “天涯峰外院,张俊。” 青年开口,语气淡漠,自报家门,再接着道:“我想你也明白我到底为何而来,你太放肆了,古月师兄开口请你,多少外院弟子可望而不可得,你居然敢拒绝,更视古师兄的盛情于无物,我虽有些好奇,不过现在我没有工夫和你废话,随我走吧,不要动什么心思,我不想听到拒绝两个字,不然这世上有很多痛,是看不到伤痕的,你大可一试。” 说完,张俊就负手立在那里,他一脸淡然,但眸子里冷光愈盛,似乎只要王清源一拒绝,就要动用雷霆一击。 王清源看着他不语,张俊却是心中狐疑,难道这少年外强中干,现在连开口都不敢了?这就让他心中很不舒服,紫薇峰的传承有多么珍贵,五百年前紫薇峰鼎盛时期,放眼诸峰诸脉也少有可及,无论是《北斗七杀剑》还是《十二宫步》,都独步天下,可谓是天下少有的顶尖功法,更何况还有着四方帝刀之北的传承,不然当日也不会引得几峰峰主出手,甚至金光真人因此还与那传说中的通灵神剑北斗七杀剑做过一场。 但最后,还是被这王清源三个得了传承,虽然应天峰上传下来消息,说是掌门静元道人口谕,但张俊却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是金顶纯阳宫中那一位开了口,他也颇感到无言,那一位太极圆融,海纳百川,测算天运,整个玄天道山都在把握之中,到了那样的境界,已经不存在什么私心,极可能只是随意开口,却让他们这些苦修多年的外院弟子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诸如此类的事,玄天道历代手札中都有一些记载,而大多这些得了奇遇的,都没有几个能够活得长久,反而很快易手,让他玄天道蒙受损失,能有所成者,几乎寥寥无几。 这样的人,只会让他玄天道绝学外泄,甚至最后被妖族得到,精研之下,就会对他玄天道功法进行种种破解,来日若有大战,必将埋下祸端。 “狗一样的东西,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突兀的,一道声音响起,很平静,没有半点征兆,将张俊的思绪拉回,他有些愣神,但很快就阴沉了脸,看向王清源,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出此这个少年之口。 “很好,有些痛需要自己承受,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呼! 张俊话音未落,就猛地一跃,这一下好像一匹饿狼横越悬崖,足足跳起两三丈高,七八丈远,弹指间就来到王清源身前。 五行拳第五式,暗流涌动! 这一拳是七式五行拳中柔劲的极致体现,极阳而阴,劲力绵绵如海底暗涌,传闻中练至巅峰,无孔不入,无物不破,少有可以抵挡。 空气被推动,张俊一拳打出,甚至可以看到空气涌动,生出气浪褶皱,他的背后,一道厚重山岳的虚影浮现,拳未至,一股无形的气势就将王清源整个笼罩,令得他周身的空气都微微凝滞。 咚!咚! 自这张俊体内,甚至传递出来仿佛战鼓擂动之音,这分明是筋骨齐鸣,《玄天功》第六层大圆满后才能生出的异象。 “来得好!” 王清源眸子锋锐,他合身而上,没有半点花俏,沧桑古老的气机在身上流转,他身形微转,身后阴阳之气弥漫,双拳轰出。 阴阳分化! 这是五行拳第三式,此时在张俊的眼中,眼前的王清源似乎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人,巨人持斧开天,阴阳分割,无匹巨力朝着他碾压而至。 “入神得髓!” 张俊惊喝,背脊一下汗毛竖起,但是王清源的度太快了,整个拳头如金似铁,就那么打在了他的手上。 咔嚓! 一声脆响,张俊惨呼一声,既而,王清源的双拳就长驱直入,轰在了他的怀中。 砰! 那铁桩般壮硕的身影好像稻草一般横飞出去,连同那山岳虚影,也四分五裂,破碎成光雨。 第二十九章 又如何 王清源止步,看着瘫倒在地的张俊,大口咳血,胸骨坍塌,不知道碎了几根肋骨,但这些都不值得他同情,若非是玄天道戒律禁止同门相残,今日就不可能如此善了。 双目微阖,王清源也不管那张俊,刚刚一拳打出,却是前所未有的淋漓酣畅,果然唯有生死之间才能够突飞猛进,昨夜一战给了他很大启发,此时他借助感悟那明通和尚的金刚掌,体会那掌峰起落之间的霸道和刚猛,终于继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后,再次将第三式阴阳分化,推至大成巅峰的第四境,入神得髓。 半盏茶过去。 那张俊勉强止血,他一条手臂扭曲,筋骨在那刚猛力道下断裂得七七八八,此时满脸惊恐,看向前方那风淡云轻的少年。 吼! 忽然一阵腥风,浓烈的妖煞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厉吼,若雷音震荡。 张俊一下子面如金纸,再次咳血,勉强提起的一丝精神几乎被再次震散,紧接着,就看到一根根带血的獠牙,长长的鬃毛如血,比铜铃还大的暗红的眸子,刹那间近在咫尺。 妖兽!血睛狮子! 张俊心跳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瞬息之间,除了绝望再无其它,往日种种,都似乎在这须臾间呼啸而过,他仿佛看到了冥府的大门敞开,勾魂的冰冷锁链已经落到了他的肩头。 锵! 一声刀鸣,一缕刀光如紫薇高悬,星光驱散黑暗,帝威净化邪祟,冥府被打入深渊,一个少年立在天穹之上,黑发扬起,眸光澄澈且明净。 至此时此刻起,这一副画面,将永远铭刻在张俊的心灵深处。 长刀归鞘,一枚拳头大,暗红晶莹如玉髓,属于血睛狮子的妖兽心就被王清源收起来。 他最后看一眼目光复杂至极的张俊,将那血睛狮子的尸体留给他,一言不地远去。 玄天道浑天峰。 明月如盘,银华如水,在冻结的碧湖上倒映,王清源行走在湖面之上,周身开阔,寒风呜咽,但他修行日深,浑身气血若一口火炉在燃烧,寒气不能够侵入毛孔,未及身前寸许之地就被震散了。 竹楼前,灯火长明。 道士静守长身而立,看远方踏湖而来的王清源,这个少年气质愈加不凡,现在看来,这短短两天的历练,就有了不小的收获,不得不说是气运隆厚。 “见过执事。” 长明灯前,王清源行礼,将一个布包取出打开,暗红晶莹的血睛狮子心散出来浓烈的血气。 “血睛狮子。” 静守执事眉头微挑,妖兽中,狮虎熊最难降服,气血磅礴,就是他玄天道弟子,寻常《玄天功》七层圆满,拥有千斤之力,也很难击杀。 传闻中,四方深海有妖鲸存在,更是力大无穷,即便不能化形人身,无法孕育自身元气,但天赋体质无与伦比,远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撼动的。 “好。” 静守道士颔,道:“妖兽心可以自留,拿了这块腰牌,自可去云卷峰传法楼求取《玄天功》八、九、十层的心法。” 一块黑檀木牌子落到手中,王清源凝视,上面一个笔锋古朴的守字,没有飘逸,没有笔画转折的钝角,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的心灵都有一种渐入宁静的迹象。 …… 云卷峰。 玄天道九峰之一,在应天峰金顶之西。紫薇峰、天涯峰东西互拱。 云卷峰下,是玄天道六处外院分院之一。 一路观摩山河岩树,王清源感叹天道自然运转的力量,万物玄奇莫过于此。 “止步!来者何人!” 云卷峰外院,值守院门的两名弟子喝道。 王清源不是此峰弟子,在两名值守的弟子看来,峰中似乎并没有王清源这样一个人,太面生了,且通常而言,若有外院之间彼此拜访,都提前有帖子差杂役道人送来,约定时间,以免走空。 “紫薇峰,浑天峰王清源。” 什么! 两名值守的外院弟子一愣,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王清源一眼,一人蹙眉道:“可有证明?" “这是斩妖令和腰牌,两位师兄过目。” 王清源取出斩妖令与静守道人的腰牌递上去。 “你接了斩妖令,斩杀了一头妖兽?” 两个外院弟子有些怔神,既而就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妖兽潜藏于荒山野岭之中,时而现世伤人,凶残异常,尤其是那妖煞之气,极易夺取心神,就是寻常修行之人,只要尚未筑基,面对妖煞之气,一身修为也要十去其三。 同样而言,能够下山斩妖的,在两个弟子看来,都是《玄天功》筑基有成,起码有了第七层修为,外院中精修多年的弟子师兄,就算如此,也不是人人下山都能有所收获,重伤乃至葬身荒野的并不在少数。 浑天峰王清源? 两个外院弟子感觉有些不真实,这个少年来到他玄天道浑天峰才多久,至多不过一个多月,现在就领了斩妖令,下山斩了一头妖兽回来,他才几岁?满打满算筋骨初步长成,不过修行刚有一年,一年时月,《玄天功》第七层?那不是足以与外院那几位冲破《玄天功》第九层的师兄师姐们相比? 甚至在两个外院弟子的印象中,当初王清源之名传出浑天峰,他们云卷峰外院可是炸开了锅,紫薇峰的传承竟然被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得去了! 一念及此,两个外院弟子的目光愈古怪,但斩妖令与腰牌不假,一人开口道:“随我来吧,你虽然斩妖功成,依然是外院弟子,除了进入传法楼参悟《玄天功》最后三层的心法,还有进入藏经楼阅读我玄天道先辈前贤的道经论述之外,其他地方不能擅闯,否则按照戒律,定有重惩。” 王清源目光一闪,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院中,刚一踏入院门,王清源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再看四周,一座座半丈高的香塔足有十来个,全都在燃烧,凝心定神的檀香不要钱一样,这样一天的消耗,银钱如流水,原本王清源还觉得背后包裹中的五百两雪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现在看来,还是他的格局太小了,阅历眼界还差不少火候。 而即便是外院,身在玄天道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也显得尤为雅致,各种亭台楼阁,甚至接引了山泉到了院中,成为一片清澈的池塘,上面架了木桥,精雕细琢有玄帝伏魔的景象,威严与精巧并存,神圣与清雅相融,与王清源记忆中的巍峨宫阙相比,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路过演武场,可以看到一个个弟子在苦悟修炼,或是摆拳架子,琢磨《玄天功》几层功法的精义,或是在打五行拳,揣摩拳法运转的轨迹,体悟阴阳太极的道理,还有的在练剑,一气化三清,两道剑影凝若实质,空气被刺穿,尖锐的啸音连绵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掌法,指法,不过只是寥寥几人,一个个气度森严,步履稳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莫名的气韵,周围空气流动,成为无形的场域,令得其他一些外院弟子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元气波动!内院弟子! 王清源心中一动,这熟悉的气韵,分明就是已经筑基功成,开辟丹田,孕育出来了自身元气,成为了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 这样的弟子,就不是寻常外院弟子,而是正式入了门墙,刻了命牌,列入了宗祠后堂,可以算是真正得承了玄天道真意的弟子了。 但与当日见过的明通小和尚,还有那无名书生比起来,这几人的元气波动就太过孱弱了,运功行法间的气韵也大大不如,差了十万八千里。 似乎也察觉到了路过的王清源二人,一些弟子落下目光,并不识得王清源,过于面生了。 演武场一角,一名身着纯青蚕丝道袍的执事道人微微蹙眉,却也没有阻止,玄天道有玄天道的规矩,外院也有外院的戒律,他相信值守的弟子不会不懂。 传法楼。 楼前,一个执事道人白发垂髫,懒洋洋地躺睡在一张老藤椅上晒着太阳,旁边一张小八角木案,上面煮着一壶清香四溢的茶水。 “静行师伯,有浑天峰王清源求见,欲进传法楼。” 值守弟子开口,老藤椅上没有一点反应,值守弟子目光一闪,又道:“静行师伯,有浑天峰王清源求见,欲进传法楼。” 半晌,值守弟子转身,看向王清源无奈道:“静行师伯常嗜睡不醒,王师弟你就静候一二,师兄我还有轮值在身,不便久离,就此告辞。” 说完,这值守弟子也不等王清源回应,就径直迈步离去。 目光平静,王清源心中冷笑,这值守弟子以为背对着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他拥有精神力,方圆十丈之地纤毫毕现,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这时,他看向那老藤椅上看似酣睡的老道士,一般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刚刚那值守弟子开口的刹那,他分明捕捉到那老道士眼角微不可查地一跳,这就不是所谓嗜睡不醒,而是故意不醒。 传法楼前,王清源静立着,耳边传来不远处接引山泉的汩汩声,池塘中有一两尾锦鲤飞跃而起,又噗通一声坠入泉水中。 半盏茶过去,一盏茶过去,一炷香过去,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甚至双目微阖,开始静修,他脚步微错,却是自然而然地站起了阴阳桩,时至而今,这阴阳桩已经渐渐融入了他的举手投足之中,就是此时,若是一般《玄天功》没有练到家的外院弟子,根本看不出来此刻王清源的桩法,只以为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藤椅上,静守执事就微微有些诧异,他是根本不想理睬这个少年,区区外院弟子却得到了紫薇峰的传承,在他看来,这传承就应该交给峰中一些杰出弟子,乃至是诸峰的入室弟子,如此才能物尽其用,在这妖族环伺的世道,他玄天道立世,唯有后辈弟子中,强者辈出,才能够继往开来,永世传承下去。 现在,他就要看看,这个浑天峰盛传的王清源,到底有几分能耐。 整整一个时辰。 小八角木案上的茶水都已经冷却,炭火熄灭,但是那静行执事还是没有醒来。 王清源亦不动,似成了一尊石像,到了后来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老藤椅上的静行执事却隐隐感到如芒刺背,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应,难道是这个王清源? 不可能! 老道又仔细感应,王清源静立不动,风淡云轻,但是他总感到与最初有一些不同,他注意到少年背后的那口青铁长刀,看刀柄上的云纹,似乎有一些意思,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让他生出那样近乎不安的刺痛感。 又半炷香过去。 几名云卷峰弟子来到传法楼前,就看到了这样近乎诡异的一幕。 怎么回事? 几个年轻人相视一眼,有些摸不清虚实,但是接下来他们打量王清源,就越来越感到不对,这样的装束与年纪,似乎并非是他们云卷峰外院的弟子。 一个年轻弟子离去,半盏茶后归来。 “什么!浑天峰的王清源!” “是这个小子!” “紫薇峰的传承,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几个年轻弟子顿时挑眉,眼中就迸射出来冷光与不善,当日紫薇峰传承续接的消息自应天峰上传下来时,他们云卷峰外院多少弟子扼腕叹息,感到不甘。 “这家伙到我云卷峰外院来干什么?” “听值守的师弟说,此子居然下山斩杀了一头妖兽,得到了浑天峰静守师叔的腰牌,要来我云卷峰传法楼参悟《玄天功》第八、九、十层的功法。” “我不信此子可以独自斩杀妖兽!这当中定有玄机,我要上禀应天峰执法道人,彻查一切,我玄天道戒律不容亵渎!” “不错,要彻查,这当中若有藏污纳垢,决不能容忍放过,我玄天道数千万年来的规矩不容有失!” “现在先拿下此子,真假未明之前,怎容他进入我院传法楼。” 呼! 下一刻,一名十八、九岁的弟子就出手,大手探出,落到了王清源的肩上。 嗯? 刹那间,这名弟子就挑眉,他的手似落到了一块铁铸的雕像之上,纹丝不动。 “给我起!” 他冷喝一声,浑身气血勃,气力涌动,筋骨齐鸣如战鼓擂,赫然是《玄天功》第六层圆满的修为。 拉不动! 这弟子几乎涨红了脸,手掌连动,甚至另一只手也按落在王清源另一边肩头,双臂用力,青筋都凸起,却依然不能够令王清源动弹半分。 数息后,他双手猛地松开,蹬蹬蹬连退数步站定,大口喘息,看向王清源的背影就有些惊疑不定。 见鬼了! 另外几名弟子皱眉,他们死死地盯住王清源的背影,他就那么站着,背对众人,却好像拥有一种莫名的气韵。 “难道是,阴阳桩!” 有人目光如炬,修为精深,这时候似看穿一些虚实,目光就慢慢变得凝重。 阴阳桩? 有一人立即转身离开,剩下的几人则上前,各自占据一方,将王清源围在中央。 合共四名弟子,把持四象方位,最大的似乎弱冠之龄,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随着四人脚步站定,玄武楼前,空气很快变得凝滞起来,风声止息,寒风都被屏退,四股灼热的气息缓缓升起。 传法楼前,老藤椅上,静守道人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幕有些出他的预料。 王清源依然闭着双眼,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他的身姿挺拔,长发轻扬,仿佛一株参天的青竹,看得静行道人眉头紧皱,这样的气质,在他的想象中,是不应该出现在如王清源这样的外院弟子身上的。 不仅如此,静守道人感到王清源的气息越来越沉稳,阴阳桩在其手中竟然臻至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 动手! 这时,四名外院弟子相视一眼,四股灼热的气血瞬间迸了。 轰隆隆! 四名外院弟子,修为最弱的,也有了《玄天功》第六层大圆满的修为,修为最高的,则接近了第七层圆满,举手投足之间,都伴着筋骨齐鸣,气血勃发,探出去的一条手臂都猛地涨大一圈,好像成了巨灵的手掌,空气被推动,生出了连绵的褶皱;空气扭曲,四道处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元气虚影浮现,镇压而下。 砰!砰!砰!砰! 四声闷响,四只大手几乎同时按在了王清源的肩头。 四只大手压落,四人齐齐发力,却发现王清源纹丝不动,而他们的力道若泥牛入海。 “盘风坐水,阴阳风水流动,太极圆转的手段!” “好胆!什么修为,这么目中无人,无视我们四个人的力量,你太自傲了!” “盘风坐水,我们一起挪移,搬空他所有的力道!” 嗡! 既而,四名弟子脚步生根,他们手臂画弧,似乎变得软绵绵的,四只手掌在王清源的肩头游弋,好像真的化成了流水,慢慢有了一种生生不息之感。 不错! 静行老道微微点头,这四个弟子他虽然不全认识,但也都有过几面之缘,这样的年纪和修为,尤其是这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蕴藏阴阳风水的道理,也是七式五行拳中最贴合道门太极圆转的一式筑基拳法,而这四个弟子领悟最浅的,也半只脚踏入了四境的第三境,心领神会,参悟最深的,第三境也近乎圆满,不过最后的第四境,就要看机缘造化了,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瞬息之后。 “什么!居然挪移不到一点力量,空空落落,浑不受力!” “我也不行,什么鬼!撤掌!” 四人同时收手,暴退,几丈外重新站定。 这时候,四名弟子就真的不能够保持镇定了,他们刚刚撤掌,居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而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依然一动不动,不睁眼,不动手,这就有些高深莫测,一时间,四人相视一眼,有些难以决断,琢磨不透了。 “怎么会,我们四个人出手,还拿不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古怪,实在古怪” 现在,四人就思绪万千,他们虽然看不惯王清源,但是也有自知之明,这样围攻已经是丢了他们的身份,别人一动不动也不能够立即拿下,更加可以看出来差距,但正因为如此,四人才不愿意接受,他们苦练多年,甚至也曾经在师叔伯的带领下下过山,见识过妖兽的凶残煞气,更有交手,行走于生死边缘的经历,现在输给了王清源,他们自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挫败感。 “我们也修身性明事理,现在看来,风言风语并不真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欺瞒很多人,但是气质却很难骗过人的眼睛。” 那曾经开口指责的弟子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是我等被惑了心智,居然凭借传言去看待一个人。" 另外三人闻言一愣,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王清源一眼,还有一些不甘,但最终目光都变得平静,往日修身养性的功夫占到了上风。 这时候,王清源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很平静,并未有一点胜出的欣喜之色,看向前方的静行道人,开口道:“师伯可曾满意。” 静行老道挑眉,他活过了百多年岁月,看过了世间很多风云变幻,这外院中的风风雨雨,诸多人情冷暖,寒门和富家子弟,各种势力交错,盘根错节,即便眼下王清源展现出这样的气质和法度,更有一身不弱的功力,他还是不会轻易认同,多少人前人后,这些年来他看过太多。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和师伯说话!” 不等静守老道开口,远处就有一道身影几个起落,须臾间就跨越了十余丈远,来到了众人身前。 “清影师兄!”四名外院弟子恭声道。 第三十章 天刀 这是一个看上去弱冠之龄的青年,眉眼修长,眸子如剑,十分冷峻,他一身碧绿缎衫,持一口四尺白铁剑,剑刃寒光闪烁,有一种森冷的气机流淌。 “师兄……” 一人想开口,却被其抬手止住,而后,那双比剑还要凌厉的眸子就落到了王清源的身上。 筑基弟子! 那是一股属于自身元气的独特气韵,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随着其目光落下,就笼罩在了王清源的身上,这种场域压迫肉身,肉身被挤压,自然也就压迫精神。 王清源念头清明,祖窍神庭中精神力流转,把握肉身精神的每一寸变化,种种明悟就涌上心头。 嗯? 清影眸光愈凌厉,他虽然刚刚筑基不足半年,甚至道基一转也未成就,但是自身元气的修为已经巩固,这属于元气的威压场域笼罩,寻常尚未筑基的同门师兄弟根本承受不住,战意一退,未战先怯。 不过现在看来,却不能够慑服这王清源,看来有一些门道。 “静行师伯,若是还不满意,请看这一刀。” 王清源开口了,元气场域中第一次露出郑重之色,他语气很平淡,但是字里行间却透出来一种坚凝与自信。 静行老道怔神,四名弟子错愕,清影眼中精芒爆闪,碧绿缎衫无风自动,他衣袂飞舞,气势凌厉如剑。 嗡! 有刀鸣颤动,王清源抬手握刀柄,背后青铁长刀一寸寸拔出,一股难言的气机弥漫开来。 随着王清源拔刀,那属于清影的元气场域似乎纸糊的一般,直接被一股无形气机剖开,他大惊失色,因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锋芒,这锋芒并不很凌厉,却堂皇、强势,甚至散溢出一种帝皇的气息。 “锋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孕育出来锋芒之气?” 静行道人喃喃道,别人不识得,他怎么会不识,此时随着王清源拔刀,那剖开清影元气场域的,分明就是刀道高手才能够在练出自身元气之后,孕育凝练的锋芒之气。 王清源拔刀,他目光迎着升起的朝阳,背脊笔直,沧桑古老的气机流淌,在静行道人眼中,眼前的王清源人影模糊,似乎一尊古老人物自沉睡中苏醒,发出震天的怒吼。 “第四式盘风坐水挪移借力,第六式地火明夷承载蓄力,入神得髓,都是入神得髓!” 静行道人隐隐明白了什么,再观摩王清源身上那股即将喷薄的锋芒之气,那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光,一尊帝星冉冉升起,要号令一切。” “不好!是《紫薇天刀》!快退!” 静行道人终于大惊失色,他暴喝一声,而王清源的长刀已经出鞘。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刀的光辉,紫色星光在刀身上凝聚,甚至在刀尖吞吐出寸长的气芒,这气芒不是自身元气,而是蕴藏了精神力的刀芒,空气如裂帛,被一刀割开,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一刀,是重临北斗的帝威,是尘封千年的主星苏醒,是号令群星的无上气魄! 这一刀,是滚滚红尘不回,是岁月如梭不返,是心中的道要登天! 清影咬牙,面对这一刀,他感到非常无力,在那股锋芒与意志之下,他丹田中的自身元气都变得凝滞,甚至他的目光都隐隐闪避那刀光,在这样浩大而尊贵的天刀下,号令群星的威势让他心神震颤。 不远处,四名外院弟子呆住了,就是一些得到消息赶来的其他弟子,也在远处止住了脚步,很多人闭住呼吸,如痴如醉,这样的刀法让他们看到,原来除了剑法之外,刀法也同样可以如此堂皇,甚至极尽辉煌,而非是想象中的粗犷狂放。 该死! 清影心中怒啸,静行道人开口,他却是想避也避不开,因为那属于紫薇天刀的锋芒已经锁定了他。 那股无形意志融入了王清源一身精神修为,不说是清影,就算是寻常金丹龙虎境的修行中人,也休想轻易摆脱。 锵! 白铁剑出鞘,剑光闪烁,自身元气灌注,剑身颤鸣。 玄天道剑法第一式,风起云涌。 这是诸多外院弟子筑基后普遍修习参悟的一门三流剑法,虽说是三流,若论剑道入门之功,纵观整个天下九州境内,少有能出其右,乃是初代东华道人创演,融入了最初的阴阳道理,对于阴阳太极的剑理阐述最为坚实的一门奠基剑法。 清影出剑,剑啸破空,剑光如天边流云,云卷云舒,带着丝丝微不可查的紫气,不得不说,这玄天道剑法第一式,其领悟颇深,已然融会贯通,得悟几分真理。 在其剑尖上,不足半寸的纯白气芒吞吐,同样撕裂空气,纯正道家元气散溢开来,抵挡那煌煌天威的刀光。 铛! 一声巨响,刀剑交鸣,仿佛要渗入人的魂魄,一股无形气浪卷起狂风,朝着四方席卷开来。 蹬!蹬!蹬! 除了静行道人之外,四名外院弟子尽皆后退,狂风扑面,有劲风如剑似刀,割得面庞生疼。 风声止息。 王清源收刀入鞘,长身而立,七丈外,清影静立不动,白铁剑斜指地面,他面无表情,低头看自己持剑的右手。 鲜血顺着虎口潺潺流下,而碧绿缎衫手臂处,赫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有寸长的袖口飘落在地,而里面的纯白里子毫无伤。 “好刀法,我输了。” 清影收剑,深深地看了王清源一眼,道:“是我们小瞧了你。” “人情冷暖,都不过为了活着。” 王清源长吸一口气,再看向静行道人,道:“师伯可曾满意。” 目光变幻,静行道人竟似有些走神,良久,他叹一口气,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想到年过花甲,还没有能够看清,时隔五百年了,多少代春秋过往,还能再见到这一门只存在于史记典籍中的刀法,你没有辱没它,是老道侮辱了它。” “师伯言重了。” 王清源有些诧异,没想到静行道人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最后一丝翻腾的气血也终于平复下去。 这是一个心存坦荡的老道,在玄天道这片土地生活了数百载,把整个青春和岁月都留在了这里。 摆摆手,静行道人道:“不用多说,你进去吧,不要上楼,走过一楼,到了后院,就是参悟《玄天功》最后三层心法的地方。” 看着王清源的背影消失在传法楼中,远方一些聚集的弟子皆感叹,放眼他们云卷峰外院,又有几个弟子将五行拳第四式和第六式参悟至巅峰大成之境,入神得髓。 一个尚未筑基的少年,凭着两式五行拳借力蓄力,最终劈出了那惊艳至极的一刀,连开辟丹田,初入铸就道基的筑基弟子都不是对手,这样的天资和悟性,不得不令人感叹。 “可惜,大多数筑基有成的师兄师姐都下了山,开始行走天下,生死磨砺,否则倒是可以探探这王清源的底。”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 天涯峰。 腊梅幽香的院子里。 古月端坐在一张雕云纹花梨木椅子上,屋里的摆设很精致,博古架上一件件青瓷釉色细腻,桌上的香炉中点着长安城里独有的静神香。 他一只手摩挲着玉佩,羊脂白玉的把件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浆液,另一只手手指在扶手上轻弹。 “经过就是这样,这是半个时辰前云卷峰外院传来的消息。”一名十八九岁的外院弟子站在下,小心道。 “哦,这么说来,张俊没有能够截住他,看来是吃了大亏,倒是走眼了,此子是有些不凡,倒是有些小看他了,”古月淡淡道,“紫薇峰一脉传说中的那一门刀法吗?秉天承命,抑恶扬善?这世间种种,又怎么是善恶两个字就能够说清的,但现在此子一鸣惊人,不日就将名传诸峰,却是不能够如此前一般行事了。这样,查!查此子下山后的种种经历,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明天一早,我要全部的消息。” “是,古师兄。” 传法楼,一座古朴的小楼,甫一走进其中,王清源就嗅到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四周点着宁神的沉香。 这里满是樟木的书架,不都是一些功法武技,更多的是一些注解,心得手札,乃至一些九州游记,道经或是丹卷。 传法楼有两层,一层大多存放的是一些三流功法,二层就不同,大多是二流功法秘本,也有一些一流绝学,事关玄天道一脉道法之传承,轻易不能够泄露,唯有筑基有成,练出自身元气的入门弟子才有资格上去。 《玄天功》最后三层的心法,就在这传法楼的后院中 云卷峰外院深处,一座显得有些幽深的院落,甫一临近,就可以嗅到浓郁的药香,隔着竹篱笆,可以看到一簸箕一簸箕晾晒的草药,有一些王清源认识,有一些在第八册《道经》中也没有记载。 这里,就是云卷峰外院执事,静吾道人的居所,也是炼药求丹之地。 身为玄天道外院诸执事中少有的精通药理和丹道的高手,静吾道人看上去并没有寻常修行中人那种迫人的气势,反而气质平和,辰时朝阳初升,他就开始在院子里整理簸箕中的草药,将沾了一夜晚露的挑拣出来,将已经晾干的用药罐收起。 事事躬亲,没有假借人手,身为外院执事,王清源没有看到一个打下手的,他有些动容。 “求丹还有半个月,这个月的筑基丹还未出炉。” 头不抬,静吾道人淡淡道,很干脆,似早就察觉到来人,但没有一点招呼王清源的意思。 好敏锐的感知! 王清源心中一动,时至而今,他深得《玄天功》神髓,刻意收敛之下,气息若巨兽蛰伏,若有若无,这静吾道人还能第一时间现,其修为绝对不容小觑。 没有隐瞒,也没有圈圈绕绕,王清源开口,他眸子明亮,道:“恳请静吾执事出手,挽救一孩童性命。” “孩童?”静吾道人挑眉,终于抬头,看向王清源,道,“你是哪一处分院的弟子,是哪一位弟子的子嗣后辈遭难,可有长辈手谕或书信帖子。” 第三十一章 天地祖气 “浑天峰,紫薇峰王清源。” “孩童非是玄天道门人后裔,是弟子下山偶遇,出身郧阳县青山镇九里岗,为当地一书香门第,胡家嫡长孙,年仅三岁,日前被妖族附体,受妖气侵蚀,性命垂危,恳请执事出手,接续生机。” “你就是王清源?” 静吾道人终于目光微凝,上下打量王清源一眼,沉声道:“遭遇到妖族,你居然毫无损?” 这有些不正常,静吾道人露出几分狐疑之色,敢深入人族聚居地,潜入村镇行凶的,都不可能是普通妖族 王清源直言不讳,告知一切,他明白玄天道在这片土地上的威严,各种神庙林立,人们日夜香火供奉,膜拜祷告,若是有心,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酒行僧明通,落榜道人秦霜!” 静吾道人挑眉,就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有些诧异地看了王清源一眼,道:“你倒是好运道,不过也多半是遭了池鱼之灾,鲲鱼一族的妖兵,就算是受了创,也不是你能抵挡的,天阴气,倒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现在先天之气被吸干,倒是沦为普通,更伤了根本元气,加上肉身稚嫩,没有经过修炼,难以自行愈合……” “不过,天人榜上接连两人现身我中州,真的只为了一条鲲鱼?” 静吾道人喃喃道,王清源却是心中一动,居然是天人榜上的两位,难怪举手投足之间都令人惊艳,难以抗衡,不知道修为已经到了哪一步。 放眼整个天下九州,三十岁以下年轻一辈,最强的八十一人的其中两位,不论他们的功法修为有多高,只是其本身的这一份天资和才情,就足以令得如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也要重视,因为在数十年后,极有可能就是这样一群人纵横天下,舞动风云。 他们站在九州的最巅峰,也守在四海边疆的最前端,与魔门角逐,与妖族厮杀,守护着这一片人类共有的净土。 取下背后的包裹,王清源放到静吾道人面前。 “胡府愿出五百两雪银,恳请执事出手,不吝施救。” “五百两雪银。”静吾道人回过神来,道,“倒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官印的雪银,购买力最高,不过这些我不需要,读书人施恩图报,就不是君子,不过这些草药都是属于门派所有,若是门人弟子后裔,倒是没什么,现在修补元气,至少需要一株百年老参做主药,这老参也得要三百两雪银才能够得到,得交付门派,说明取用之道,其余一些为辅,到没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办到,只取三百两雪银便可,唯一可虑的就是一味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 王清源开口,没想到这静吾执事到颇有君子之风。 “混元空冥境高手亲自采集的天地祖气!” 静吾道人沉声道:“可惜,你若是晚来半年,说不得我将要跨入那一层境地,现在就不行,需得请一位护法出手,以天地祖气点燃这一副药的元气火焰,才能驱逐根治所有的妖气,修补根基,补充元气。” 天地祖气? 王清源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这已经涉及到混元空冥境,这样九州的风云人物,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揣度的。 略一沉吟,静吾道人开口道:“这样,我去丹灶峰请护法下山,你再走一趟九里岗,这小童的毛病耽搁不得,你不通药理,多半算错了,以我看,就算那胡府大户人家,有药石吊命,至多也就是七日性命,现在有了两天,四天之内不能根治,第七天回天乏力。” 什么! 王清源心中一震,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对于药道生死,静吾道人绝对不是他能比的。 “多谢执事,弟子这就去。” 王清源告辞,不敢耽搁,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糟糕,没有回紫薇峰,他直接下了玄天道山。 时至而今,他斩妖功成,即便依然是外院弟子,但于下山已经没有了限制,不过不能走出一州之地,不能离开玄天道山过一个半月的期限。 天涯峰。 古月在院子里赏梅,他一身纯白长袍,手握白玉,腰间环佩,看上去似一个翩翩佳公子,气质卓尔不群。 “怎么,这王清源又下山了,是去往郧阳县的方向。” “胡府闹妖,九里岗,明通和尚与落榜道人秦霜交手,两大天人榜上的人物现身,此子曾与胡府家主老爷子密谈半个时辰,这当中定有蹊跷。” “派人跟着,联络我古家在青山镇的典当行,一切行踪都要如实报告,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要搜集到。” …… 甫一下山,王清源嘴角就泛起一抹冷笑,精神力散开,就察觉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赫然是两名外院弟子。 而今,他七层《玄天功》圆满,更窥见第八层的修行路,眼力也涨了不少,现在就从这两人的行走和筋肉鼓荡的轨迹看出来,两人的功夫并不低,但也不及他,只是初入第七层的功力。 精神力无声无息地展开,半个时辰后。 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人从官道两边的密林中走出来,一人蹙眉道:“不是前往郧阳县,这是去往竹山县的官道。” …… 两日后,天涯峰。 “去了竹山县,在城里松鹤楼上饮了一壶酒就回来了。” 古月开口,异常的平静,道:“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也生出了异心。” 什么! 这一下,两个年轻道人就大惊失色,他们追随这位古家嫡长子两年,清楚知道其脾性,这样心平气和,几乎就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 “古师兄,我们的的确确一路相随,绝不会看错,师兄此言是不信任我二人了?” “不错,古师兄,我二人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好一个绝无二心,古老,你来告诉他们,你们看到了什么。” 古月并不为所动,这时,从其身后走出来一名身着锦衣的老者,这老者脚步轻盈,呼吸稳健,甚至刚刚隐于古月身后,两个年轻弟子都没有察觉到。 但这老者两人如何不识,正是郧阳县青山镇古家当铺的掌柜,别人不知道,两人追随古月两年许,却是明白,这老者乃是古月的心腹,古家一位经年的老仆,更是一位筑基有成的开天高手。 “王清源此子老奴也远远看过一眼,或许有一些不凡,但不该让两位生出异心。” 古老开口,他自称老奴,在古月面前把身份摆得很低,接着道:“老奴亲眼看见,那王清源进入胡府,并接走了胡府唯一的嫡长孙,现在恐怕已经回到了这玄天道山中。” “不可能!” 两名年轻弟子惊喝,这绝对不可能,但是古月根本不信,只是转身,径直走进了屋中。 面色惨白,两名年轻弟子甚至不敢生出怒意,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梅花满地的院子,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但以后在这天涯峰外院,多半要举步维艰,这将是他们今日之后,不得不面对的严酷。 …… 此时,玄天道山中,王清源一只手怀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小男孩,行走在老林里,他不走山路,而是穿越山林而行,可以最快到达玄天道诸峰山脚下。 当然,也只有他这样筑基功修为精深,才有胆魄如此做,玄天道山中也有猛兽,寻常弟子行走在深山中不但缩短不了距离,更会消耗大量的时间。 “这样驱虎吞狼,不知道现在天涯峰上那一位是否得到了消息。”王清源冷笑,又皱眉,“也是我行走九州的经验太浅薄,没有注意到那远处潜藏,看似普通的老人,但这样也好,倒是还以颜色,令其自乱阵脚,不过这一路上,我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窥视的目光,不是同一波人马,看来这些天来,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 王清源遥望远方,他的目光穿透枝叶间的间隙,朝阳初升…… 云卷峰外院。 守门的依旧是那两名弟子,不过时隔数日,再看向王清源的目光就不再是轻视和狐疑,只剩下了诸多揣测。 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拦,看着王清源消失在门内的背影,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只剩下感叹。 外院深处,草药香气浓烈,甚至有些辛辣,怀中的小男孩苏醒,他睁大一双虚弱的眼睛,盯着王清源,道:“大哥哥,我的病好了,可以修行吗?” “你很想修行吗?” 王清源看他一眼,小男孩很坚强,甚至有些倔强,即便妖气蚀体,数天也没有流一滴泪,反而眸子愈坚定。 “我想修行,有了强大的力量,就没有人再能伤害我,伤害爹爹妈妈,还有爷爷奶奶,我会打败他们,让他们从此不能作恶。” 看着小男孩认真的目光,王清源好奇道:“恶人来伤害你,还有你的亲人,既然是恶人,为什么不杀死他们呢?你打败他们,他们却未必不会再作恶。” 略一迟疑,小男孩声音变低,嗫嚅道:“可,可他们也有爹爹妈妈,还有爷爷奶奶……” 到后来,小男孩的声音几不可闻,王清源却是微怔,既而轻抚他稚嫩的小脑袋,深吸一口气,道:“你没有错,好孩子,你一定能修行的,会成为一个正道修士。” “真的吗?”小男孩惊喜道,眸子都好像发光了。 “真的,我保证。” 王清源点头,目光也很认真,虽然这世间的道理没有如此简单,善恶真假也从来没有界限,他依然想要将这一分善良的种子种下。 “你来了。” 院子里,静吾道人开口,看一眼小男孩,就蹙眉道:“这元气损失有些多,看来一株百年老参的药力还有一些欠缺,不过药石之功只能如此,就算换一株两百年、三百年的老参也改变不了多少。” “尽人事,听天命。” 不远处,一个湛蓝道袍,背影修长的道人转过身,看上去似乎一个普通人,样貌普通,而两鬓修长,乌黑如墨。 深不可测! 这却是王清源的第一反应,他刚刚踏入这院子,精神力竟然没有感应到这里的另外一道生命气机,直到此人开口,他才终于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湛蓝道袍,按照玄天道定制,唯有护法一级的人物,才能以湛蓝道袍加身,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来自玄天道九峰之一,丹灶峰的一位护法道人。 关于丹灶峰,王清源也有一些了解,这是玄天道历代道家炼丹的圣地,以医理丹道为长,甚至放眼整个九州境内,也颇有声名。 尤其是出自丹灶峰的阴阳无极丹,号称道家圣丹,可以相助空冥人物窥见元神之秘,引得无数天下九州中人追逐,就是各大门派,世家,乃至是大周,都有求索,常常难得一枚。 王清源行礼:“见过护法。” “四方帝刀之北的传人,重堂皇大势,我相信。” 这位丹灶峰护法忽然开口,而后径直接过小男孩,来到院子中央,这里有一桶早已烧开的药水,桶是沐浴的大桶,里面漂浮着参片、黄芪、何乌、灵芝等等,诸多大补元气之物,此外还有一些诸如猫耳朵等等寻常的草药,另外有一些王清源也不识,似乎是荒野中的一些毒虫,五彩斑斓,看上去有些渗人。 看这位护法的背影,王清源忽然有些感慨,虽然身为紫薇峰的传承人之一,但是对于这一峰过往种种,却并不是十分了解,五百年前的那一战是个谜,当年的紫薇峰到底如何辉煌灿烂,现在看来,光观摩元神世界中的前尘岁月,还远远不够。 “你怕吗?” “伯伯我不怕。” 小男孩一点也不怕生,他咬了咬有些苍白的嘴唇,在这丹灶峰护法的吩咐下脱下小衣,露出来显得有些枯槁的小身子,血气黯淡,有一种步入膏肓的土黄色。 “妖孽害人,罪不可恕!” 静吾道人观此,目透寒光,本来该有一个没有忧虑的童年,却因被妖族觊觎,吞食天阴气,坏了一身根基和元气,现在就算勉强吊住救回一命,多半也活不过三十岁,想要修行更不可能,根骨已毁,再难接续。 对于一个刚满三岁的孩童而言,这是残酷的,他没有说出口,只是伸手将小男孩抱进盛满药水的澡桶中,同时伸手按照古法在其稚嫩的身上拍动,舒筋活络,放松穴位,以利于药力的吸收。 嗡! 来自丹灶峰的护法出手了,他一只手探出,仿佛摘星拿月,一瞬间生出一股难言的气机,须臾间,王清源仿佛看到了一片浩瀚的星海,一只大手比日月还要巍峨,抓住一颗硕大的星辰,就摄拿了下来。 祖窍神庭中,精神力似乎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制,动弹不得,难以破体而出,就连周身的空气也变得凝滞了,王清源感到一股禁锢之力。 不过这禁锢之力非是刻意针对他,就算如此,王清源也可以想象,若是这位护法真正出手,他多半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动弹不得。 第三十二章 孙崇阳 离火巽风 “这就是天下九州中的空冥人物,早已涉足精神领域,甚至有了很深的造诣,在这样的人物面前,我就不能轻易施展《光阴刀》,多半会被察觉乃至识破。” 王清源思量间,这位护法掌心就抓取到了一团微薄的,仿佛混沌的气流,一股难言的生命气息就散出来,浓郁无比,相隔数丈,也令得王清源浑身一颤,甚至肉身气血都传递出来渴望与迫切。 天地祖气! 王清源凝神,这气息与他突破《光阴刀》时虚空中传递下来的神秘伟力有一些类似,但又有所不同。 啪! 紧接着,这一团天地祖气就从小男孩的头顶百会穴灌注进去,其面色也在须臾间恢复了几分红润。 …… 一天后。 青山镇九里岗。 王清源告别远远相送的胡家老爷子,行走在村子里,路过东华神庙前,他看到庙前又多出了几座丈高的斗香,香烟袅袅,很多村民进进出出,更多是则是胡府的仆人,一些香烛瓜果被搬进去,赠给庙祝。 庙中的香火之气愈旺盛了。 心有所感,精神力破体而出,却在神庙前遭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阻隔,难以进入其中。 “道经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难道是真的?还是修行中人的神通显化?” 王清源沉吟,同时收起精神力,他隐隐感到冥冥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双浩瀚的眼睛,比星空还要伟岸,淡淡地自他身上扫过。 刹那间,他浑身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随着他收起精神力,那注视的目光也消散于虚无。 半个时辰后,走出青山镇地界,踏上官道。 …… 玄天道山脚下。 解剑石前,王清源再看那口满是铁锈的长刀,他询问两名值守的弟子,却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解释,只知道这口刀似乎万年前就已经在这里,数万年来,就是玄天道历代证道顶尖的元神真人,也曾经出手试过,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拔出来。 王清源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看这长刀尘封,精神力触摸,似乎在其中沉睡着一个古老的灵魂。 入夜。 紫薇宫中,王清源独自盘坐在一蓬篝火前,清流与清玉二人尚未有消息,如今,这紫薇宫冷冷清清,空空落落,只有他一人。 玄天道山脚,解剑石后。 那沉寂数千年的长刀,刀身斑驳的铁锈无声无息地剥落下来指甲盖大的一块,露出了深邃如黑夜一般的微末刀身,似乎要吞没这世间所有的光芒。 紫薇宫。 看殿外荒草在寒风中飞舞,王清源挑眉,看向宫门的方向。 一个看上去很冷峻的青年,约有十八九岁,一身黑色布袍,裸露着小臂,手中拖着一口近五尺长,异常单薄的白铁长刀,走了进来。 “孙崇阳,请赐教。” 相隔二十来丈,青年就开口,语气很生硬,似乎很少开口说话。 王清源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以想象,他不久前一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有过大量的失血,现在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浑天峰孙崇阳之名,王清源一直有耳闻,这位临水岸边第一间院落的传奇人物,就是明阳侯的独子姜子辰,身在这浑天峰八年,也未曾能够撼动其地位。 “你有伤在身。”王清源道。 “玄天道有三绝,家父曾点评天下刀法,却言玄天道昔日四方帝刀,可入天下前三之列。” 孙崇阳目光湛亮,甚至有些灼热,道:“我的刀,已经按耐不住了。” 叹息一声,王清源起身,“我的刀轻易不出。他依旧摇头。 孙崇阳皱眉,道:“条件。” 他很干脆,虽然痴狂,却并非没有理智,相反,多年人情冷暖看过来,少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我胜,他日你筑基,入我紫薇峰门下。” 王清源也直言不讳,不论如何,此人天资悟性绝对非同小可,能够压制浑天峰一众外院弟子,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尚未筑基,一些功法都未曾能够修习,但如此更能说明其不凡,且其心气颇高,不欲以第七层《玄天功》筑基,他日若有成,必是第八层《玄天功》以上的修为入道,开天辟地。 这样的人物,王清源不愿放过,他借助紫薇峰之名,自然也要竭尽全力,他相信得到需得付出,佛家不愿轻沾因果,这一点,他虽然而今身在道门,却也一样认可。 寒风扎骨,荒草飞舞,大殿中的篝火明灭不定,王清源立于紫薇殿门前,看不远处的孙崇阳,他目光坦荡,没有遮掩。 “好,接住我三刀,接不住,我要你传授我《紫薇天刀》。” 孙崇阳眸子灼热,那不是贪婪,王清源看到一种对于刀道的渴望与疯狂。 “好!” 王清源也应声,他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孙崇阳再强,也尚未参悟《玄天功》第八层,若是这样都败了,《紫薇天刀》交出去又何妨,遑论如《紫薇天刀》这样的神通刀法,若是心性不合,没有精神力,那根本难以修成,也挥不出真正的力量,王清源不怕落入他手中。 叮叮叮叮! 孙崇阳挑眉,就迈开了步子,手中五尺长刀在地面拖动,青石砖上火星迸溅。 他的步履极快,最初不过一步数尺,后来就一丈多,三步后,他一步数丈,背后空气扭曲,片片赤红光华绽放,道道火花摇曳,竟有了凝虚化实之相。 好强的气势! 王清源仿佛看到了一片火海扑面而来,须臾间,那五尺长刀划出一道极为刁钻的轨迹,斜斜地斩向他的手臂,空气如裂帛,在那薄如蝉翼的刀刃下被悄无声息地撕开。 惨白的刀光,裹挟着一种惨烈,那是属于生死搏杀的刀法。 同样是基础刀法,却精简到了极致,对准要害,却又不似刺客的阴毒,虽然同样狠辣,却堂皇正大,铁骨铮铮。 锵! 王清源出刀了,青铁长刀如一道闪电,横在了那薄薄的刀刃前,刀刃相交,却没有生出一丝金铁交鸣之音,孙崇阳感到刀身传来一股极为粘稠的力量,所有的力道都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五行拳,拳法运力,太极轮转的道理被融入了刀法中。” 孙崇阳目光湛亮如电,他气血喷薄,战意很盛,一眼就洞穿了王清源的刀法虚实。 “第二刀!” 一声暴喝,那长刀掀起一股狂风,若火海蔓延,暴风呼啸,刀刃殷红,气血汇聚,却是凝成了不足半寸的气芒。 风助火势! 这一刀起,王清源眼中就露出了凝重之色,这第二刀,就不再是基础刀法,这样一种刀法意境,在王清源记忆中的一些描述。 离火巽风刀? 王清源心念一动,就有些明白,这孙崇阳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机遇,能掌握这样的刀法,虽然才只斩出第一刀,已经能看出来这刀法的不凡之处。 呼! 王清源手中青铁长刀倒转,刀尖朝下,他身形一转,整个人气质骤然间变化,仿佛一尊古老的巨人自漫长的沉眠中苏醒,巨人持斧欲要开天辟地,演化阴阳。 孙崇阳瞳孔骤然间收缩,王清源刀尖朝下,横推过来,在他眼中就化成了巨斧横空,开天辟地,阴阳二气瞬间挤满了整个天地。 铛! 一声巨响,两人刀刃碰撞,终于擦出了夺目的火花,一大蓬火星迸溅,一缕劲风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四方席卷,荒草满天飞,两人四方十丈之地,青石砖上干干净净,尘土尽消。 蹬!蹬!蹬! 下一刻,两人同时退后十步,相距六丈站定。 这一刀,却是平分秋色。 “阴阳演化,道意自成;你只差那一步了?随时可以孕育元气?” 孙崇阳的目光变得很认真且郑重,亦有几分惊叹,短短一个多月,将玄天道《玄天功》参悟修习到这样的境地,就是他也自愧不如,遑论演化元气,勾连天地;若是王清源真的孕育出了阴阳元气,演化开天辟地,那又是何等的威势。 “还有最后一刀。”王清源却是淡淡道。 “这一刀,我也是初悟不久,本来以为两刀足以,现在看来,却是小看你了,连《紫薇天刀》都没有逼迫出来,看来你还有底牌未出,我倒是不虚此行。” 到了现在,孙崇阳却是言语利索,事关刀法,他神思如电,比饱读诗书的举人更加口若悬河。 王清源慢慢握紧刀柄,因为此时,孙崇阳的身上升腾起一股令他压抑的气息,就是散溢出体外,把握四方虚空的精神力也受到了压制。 这气息无比熟悉! 轰隆隆! 孙崇阳出刀了,第三刀,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无比凌厉,这一刀劈出,空中如炸雷骤起,仔细分辨,却如巽风狂啸,震耳欲聋。 惨白刀光砸落,不错,就是砸落,空气被压迫,生出爆鸣声。 在那刀尖上,血色气芒吞吐,堪堪达到了半寸许。 劲风扑面,好像刀剑切割,刮骨的生疼,王清源终于肯定,这不是其它,而是属于刀的锋芒之气。 刀道锋芒! 通常而言,这是唯有此道大家才能够体悟领会的真谛,是刀道的分水岭。 一步锋芒,只手遮天,而咫尺之遥,就是镜花水月。 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在这样的压迫下,王清源亦生出了勃勃的战意,他取阴阳桩当中的运力用劲之法,太极阴阳之理,只是初步化入刀法中,尚未完全融会贯通,也有了如此威力,若是融入阴阳元气,又会如何? 嗡! 青铁长刀极颤鸣,空气震荡,生出细密的褶皱,一瞬间,王清源浑身气血迸发,一下攀升至极颠,筋骨齐鸣,若战鼓擂动,就连内腑五脏,也隐隐生出感应,心肺跳动,气息绵长而有力。 锵! 刹那间,王清源青铁长刀划破空气,刀光煌煌,如帝星闪耀,仿佛九天群星的主宰,浩大尊贵,那刀尖之上,半寸许的紫芒如霞如烟,什么离火燎原,狂风呼啸,都在这股强势凌厉的刀光下被截断,唯有星光照耀一切。 一瞬间的闪耀,仿佛将这紫薇宫中的寒意也驱散了不少,殿中的篝火升腾,火焰明亮,枯枝木柴燃烧,噼啪作响。 紫薇殿前。 王清源收刀归鞘,看十丈外的孙崇阳,手中五尺白铁长刀上,有鲜血潺潺,滴落下来,不过刀身一尘不染,并不沾血迹,显然也是一口宝兵。 且在孙崇阳脚下,两道淡淡的犁痕向前延伸出三丈许,这是足足被震退了三丈之地。 “你未在巅峰,我胜之不武。” 王清源开口:“你可休养数日,择日再战。” 王清源修行天刀,以堂皇大势压人,不愿占便宜。 孙崇阳深吸一口气,却是摇头,语气再次变得生硬:“这点小伤并未损我战力,是我输了。” 说完,他转身拖刀,就径直离去,似不愿再与王清源多言。 看孙崇阳略微踉跄的背影,王清源哑然,良久之后,他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三十三章 暗流汹涌 …… 辰时又至,朝阳初升。 橘红的阳光拉得很长,紫薇殿中篝火熄灭,青烟袅袅,王清源睁开眼,看紫薇宫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临近。 清流一身灰色道袍,不过显得有些破旧,衣袖上有不少裂口,他一身风尘,但气质却有了一些蜕变,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凌厉,背后亦多了一口被黑布包裹的长剑。 “双峰县,济源镇镇北良田十亩,一亩田力耗尽,成为沙土,收回九亩良田。” 清流长吸一口气,有些疲惫,而后自怀中掏出一壶酒,朝口中倒了两口,再远远地抛给王清源,道:“喝两口,这天寒气重,活活气血。” 王清源少饮酒,过往也就逢年过节少饮一二,现在再接到酒壶,他凝视数息,满满地灌了一口。 长酒入喉,十分辛辣,这是市井里最廉价的烈酒,通常都是漕运木行的工匠冬日里驱寒所用,不过对于而今的王清源来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口酒下肚,浑身上下的气血都隐隐沸腾起来,暖洋洋的。 “郧阳县青山镇九里岗胡家,一十九亩良田皆在,全部收回。” “二十九亩了。”清流目光一亮。 “还有澎湖县大河镇,一十五亩良田,三亩成了废田,一十三亩完璧归赵。” 远远的,一道显得有些跳脱的声音响起,胖子一身短杉,一只手挑着蒙布的扁担,一只手则抓着一只油汪汪的肥鸡在撕咬,慢吞吞地踏进宫门。 清流的脸一下就黑了,寒声道:“你再给老子算一次,一十五亩良田,废了三亩,还剩几亩!” 胖子一怔,拿开塞了满嘴的鸡腿,讪讪一笑,道:“一十二亩,一十二亩,这不是小时候家里穷,都得借书抄,道经学了不少,数之一道就欠缺了许多,术业有专攻,这也不能怪我。” 清流一把掀开扁担上的蒙布,就看到明晃晃的,数十口刀剑。 王清源目光扫过,这些刀剑都伴有天然的云纹,虽然不是百煅千炼的宝兵,也是经过十数次锤叠以上的精铁刀剑,这样一口刀或剑,恐怕都得十两银子才能够买到,还得是官府刻印的雪银,这样数十口,就是数百两银子。 “旧账难算,也就拿到了这么多兵器,”清玉撇了撇嘴,道,“此前翻看我玄天道史记,五百年前,诸峰搬空我紫薇宫,宫中兵坊内库存的一百三十九口宝兵,二十一口无痕道兵全被带走,就是现在,留下一口无痕道兵,我紫薇宫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一口无痕道兵,就是炼器大师,一生也难铸几口,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王清源记忆里,当年宜城中有人出卖祖传宝刀,即便是贱卖,也足足换得了万两雪银。 万两雪银是多少,就是寻常州县,一镇之地一年的赋税,也不过是这么多。 “路是人走的,若是前人的辉煌还在,哪里还需要我等继承,”清流深吸一口气,道,“世间沧海桑田,哪有万古不灭的传承,唯有后人不断开拓进取。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经历风雨,才明白得失不易,才懂得人间冷暖,这也是修心。” 王清源道,道经读的再多,也得世情磨砺才能够心领神会。 “我不懂那么多,我只知道当年读书,爹妈没有银子,我只能去邻家大户借抄,大冬天的点着油灯,用剪子把灯芯剪得很小,两天两夜才抄完,”胖子收起嬉笑,眼中显露出来罕见的沉重与回忆,“我当年记得最深的一句话,就是结草衔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胖子没那么大气量,只懂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 …… 半个时辰后,三人汇聚身上银钱。 “合共四百多两银子,加上此前的那株老山参,五、六枚开天丹都绰绰有余,”清流蹙眉,“不过掌峰弟子《玄天功》不入第八层不得筑基。” 这是昔日元神世界里紫极真人的口谕,胖子闻言虽然苦着脸,却也没有抱怨什么。 虽然眼下整个外院一千余弟子,《玄天功》第八层有成的不过双十之数,但诸峰同代的入室弟子中,却也有为数不多的昔年曾臻至第八层,这样一来,身为掌峰弟子,紫极真人的要求并不高。 “马上就要冬至,冬至一过,过几天进入腊月,门派大比也要开始了。”清流忽然开口道。 门派大比! 王清源挑眉,这似乎是玄天道每一年除夕前都有的一场大比,外院,诸峰诸脉都分别较技,胜者会有长辈赏赐,各种丹药、兵器,乃至是功法秘籍。 当然,这样的门派大比只是小较,还有大较,就是三年一轮回,每三年有大较,除应天峰外,诸峰诸脉论道,胜者更有诸多赏赐,珍贵之处,就不是王清源现在可以知道的了。 “不去!” 清玉摇头道:“眼下我等轻易败不得,当韬光养晦,积蓄力量,以期早日破入《玄天功》第八层,待到筑基功成,开天辟地之日,才有几分真正立足的根基。” “不错,至少今年不能去!”清流也点头道,“我紫薇峰尚未重立山门,按规矩,并不算重燃道火,不能与其余二十七峰并列,且我三人尚未筑基,门派大比也是外院比较,赢了固然没有什么,一旦输了,这掌峰弟子的身份就辱没了。” 接下来的数天内,王清源三人居于紫薇宫中不出,每日修行,距离元神世界中青年道士三人约定的半月考校还有一些时候,三人都卯足了劲,尤其是清流,紫薇宫中每日剑音不绝,虽然三人都选择各自修行,但王清源闻声还是暗暗心惊,这样的出剑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境地。 冬至前一天。 杂役房的道人照例将盛满妖熊肉汤的竹篮放在宫门口,他抬头看一眼残破的宫门,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更显得宫中冷冷清清。 “一峰一脉,哪里是三个人能够撑得起的,各种清扫、杂役、修缮、还有炼器、香烛、道像等等,哪一样不要人要银钱。” 这刚过而立之年的杂役道人摇摇头,“不过听说这一次外院大比,尚未筑基的弟子,魁首将得到一门身法传承,似乎就是这紫薇峰当年失传的《紫羽惊鸿步》,号称平步云霄,直上九天,位列绝学身法,还有真意种子,也只剩下最后一次领悟的机会了。” 等到这杂役道人的背影远去,宫门前,王清源三人踏雪而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清流沉吟道:“杂役房也不清净了,看来这些年,一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我玄天道内外,都有风波不定。” “阴谋阳谋,这是吃定我三人。” 王清源眸子很冷,这《紫羽惊鸿步》的身法早年不出现,今年门派大比,偏偏成了外院的魁首赏赐,而那真意种子,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次传承之力。 “还有十八天,一进腊月,喝完腊八粥,门派大比就开始了。” 清玉道,胖子也咬牙,这分明就是算计好了一切,请他们入瓮。 “阴谋阳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镜花水月!” 王清源语气很坚定,欲要以大气魄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不错,我要闭关!” 清玉吼一声,胖子一身肉颤动,几日不见,他似乎更涨了一圈。 啪! 这是清流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斥道:“你这憨货,事不宜迟,你我二人各领一枚斩妖令,再下山一趟,不管有无收获,八天之内必须回来。” 王清源心中一动,就明白了清流的打算,这是想借下山斩妖更进一步,于生死间磨砺,将《玄天功》的修为向前再推进一步,以他现在的眼力来看,清流二人的修为之精进,着实非同小可,这短短的时月未见,两人皆已跨入《玄天功》第七层的修行,若是斩妖功成,当可感悟第八层的心法,或许不能再做突破,亦可作为借鉴,推动前面七层的功力趋于圆满。 …… 紫薇峰十里外。 这是一座白云缭绕的灵峰,有白鹤飞舞,鸾鸟筑巢,山顶笼罩霞光,有紫气氤氲,一条清瀑垂落四百余丈,阳光下似一道金光长河,璀璨辉煌。 峰顶,亭台楼阁叠嶂,流水山泉,雕栏玉砌,檐牙高琢,处处都精致,华光四溢。 在这诸多亭台楼阁中央,一座高楼耸起九十九丈高,通体霞光熠熠,金星点点,仔细看,竟然全是由紫檀木修葺而成。 在天下九州,金丝楠木与紫檀木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贵木材,但这里有这样一座巨大的紫檀高楼,看那阳光下厚厚的包浆,就知道一定经历了至少十余年的岁月积淀。 这,就是紫气氤氲的源头。 此刻,这高楼之巅,一名身着淡金道袍的中年人长身而立,手中一杆拂尘金光灿灿,似阳光凝聚。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这紫光楼高九十九丈,不知能否触及那十重雷劫,元神的巅峰之境……” 淡金道袍轻扬,中年人鬓垂髫,眉毛很修长,一双眸子似乎凝聚了满天金光,如琉璃宝玉,隐现雷霆闪电的气象。 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中年人手中拂尘轻漾,嘴角泛起一抹玩味之色,淡淡道:“《紫薇天刀》又如何,逝去五百年的岁月还想重生,过去的终将湮灭,唯有现在才能把握未来,这就是天道罔替,岁月轮转的无上大道。” 冬至。 玄天道山中大雪不止,雪花一簇簇,比鹅毛还大,将四百里玉京山彻底染成了雪白。 紫薇宫。 王清源看殿外屋檐下挂着的一溜溜粗大的冰凌,身前篝火燃烧,上面架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獐子。 肉香扑鼻,王清源却没有多少食欲,宫中冷冷清清,不知不觉,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三十四章 堂皇大势 王清源看殿外雪花飞舞,寒风凛冽,透过破陋的窗棱吹进来,呜呜如哭嚎。 篝火摇曳,烤得金黄的獐子逐渐焦黑,烧成骨灰。 最后,王清源闭上双眼,横刀于膝前,他宁心定气,于入定的边缘,平复下躁动的心绪。 冬至日一过,玄天道山中更冷了。 紫薇宫一片雪白,连残垣断壁都被掩埋了,紫薇殿外,王清源在雪地里摆拳架子。 他一呼一吸十分悠长,双臂自然舒展,这时的拳架子已不是之前一般或刚或柔,而是刚柔并济,他捏拳印,身上气质不断变幻,时而如壁立千仞,时而似瀚海阑干,有时又像烈火燎原,再后来又如星海沉浮,有万木成林。 心如火,肺如金,肝如木,脾如土,肾如水,一练五行,五脏齐鸣。 这已经是属于《玄天功》第八层的修行,并无固定的拳架子,一切领悟皆取决于修行之人本身。 哪怕寒风如冰刀雪剑,王清源浑身却温暖如火炉,他周身升起一蓬浓浓的白雾,他步履踏动,于雾海中沉浮,所过之处冰雪融化,真如神仙中人,自有一种缥缈出尘的然之气。 一趟拳架子下来,王清源就止住身形,内腑五脏有些酥麻,似乎比此前更加强健了一分,连带着一身气血,似乎也开始越此前第七层《玄天功》圆满的极限。 不过消耗是巨大的,远远出了王清源的想象,只是一趟拳架子下来,早膳的一顿妖熊肉汤蕴藏的血气,竟然一下就空了。 “穷文富武,若是外院那些富家子弟,名门大户,恐怕到了这一层功夫的修行,山下就有源源不断的妖兽血食,乃至补充元气的诸多养身丹药送上来,而一般小门小户,乃至寒门弟子,就算悟到了这一层功夫的精髓,也只能靠时月积累,慢慢打熬。”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走一趟云卷峰外院。 此番门派大比,外院恐怕暗流涌动,留给他们三人的时间不多。 而数日未出紫薇峰,甫一行走在玄天道山中,王清源就察觉到不少异样的目光。 “《紫羽惊鸿步》的身法步法,位列绝学身法,连真意种子都有,不是悟性太差,都能够顺利接受传承。” “三阶以上的功法武技都列入玄天道传承之内,按照常理,我们这些弟子虽然身在外院,却还不算入门弟子,只有成功筑基,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之后,才会被刻下命牌,列入宗祠后堂,这之后,才能有机会接触传承二阶,乃至更强的功法。” “不过有人翻查我玄天道史记,这《紫羽惊鸿步》似乎是当年紫薇峰一脉的身法身法之一,号称平步云霄,直上九天……” 一些外院弟子小声交谈,目光隐晦地自远处的王清源身上扫过。 “那云卷峰外院的清影也是废物,刚刚筑基,居然败给了这王清源。” “不过是仰仗四方帝刀,我等谁得了这传承,也一样能够做到。” …… 不过自始至终,也没有人真正接近王清源,他仿佛被孤立了一般,人人远之如怪物。 最初,王清源还皱眉,但很快他就释怀,洒然一笑,大步远去。 云卷峰外院。 过了冬至再来,王清源就感到空气中漂浮的凝重气息,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踏入外院大门不久,王清源就目光微凛,他察觉到一些楼阁独院里传递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气机,一些目光远远地落到身上,没有能够逃过他的精神感知。 都不是弱者,甚至王清源把握气机,这些目光的主人,要远比当日的清影更强,甚至根本不处于一个层次。 筑基人物,内门弟子! 王清源心中一动,就明白,这是腊月将至,外院这些平常不在山中,行走九州历练的入门筑基弟子,都陆陆续续归来了,开始潜修闭关,巩固一年所得。 甚至王清源精神力外放,远观一些角落幽静的院子,好像有一座座火炉在燃烧,那种灼热旺盛的气血,绝非是一般《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力所能够拥有的。 演武场上,随着王清源走过,一些弟子都止住身形,目视他远去,这样格格不入,王清源目光淡然,精神力捕捉众人表情,他的心境愈平和,人情冷暖,于他现在而言,不过是淬炼精神力的最好养料。 临近腊月年关,静吾道人院子里的草药味淡了许多,而有一种清香的药气散溢,吸一口,就血气荡漾,精神明净,这是丹香。 “你现在来这里,看来是得到一些消息了。” 静吾道人深深地看王清源一眼,道:“忍他人所不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剑者,宁折不弯,刀者,亦也。”王清源平静道。 轻笑一声,静吾道人道:“你却是偏激了,我玄天道也有一阶刀法《九霄十三刀》,乃初代东华道人所创,曲直如意,变幻莫测,直入九霄。” 王清源摇头,道:“只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东华道人错了,那不是剑,也不是刀。” 嗯? 静吾道人挑眉,就露出诧异之色,沉声道:“你是什么修为和境界,刀道明了几分,居然敢质疑初代东华道人的刀法;要知道,东华道人传承的是四方帝刀之东。” 这一下,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变得凝滞,王清源感到一股压力,源自精神层面,他心中惊叹,这静吾道人的修为精深,呼吸间压制精神,当初言及半年之后可涉足一阶之境,眼下看来,怕还是有一些谦虚。 不过,他也不为所动,正色道:“圣贤尚且日三省吾身,不耻下问,自身也有缺漏之处,若是故步自封,哪里有我天下九州太平盛世,各种奇功妙法层出不穷,这片土地早就沦陷,为妖魔鱼肉。” 摇摇头,静吾道人面色稍缓,道:“你倒是好口舌,既然你已经定了心意,我也不劝你,说吧,来寻我何事。” 王清源取下背后的包裹,叮当作响,解开后,却是足足四百多两银子,其中有两百两是雪银,成色极好,另外两百两就是普通的银子,成色稍暗,却也都是完整的银元宝。 此外,还有一株老山参,正是当初三人于玄天道山中那株古桂树下所得。 “嗯,三十年的老山参,看起来采摘没有两个月,难得山中还能寻到,还有四百多两银子,你要换什么。” “六枚开天丹。” 静吾道人看王清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干脆,好胃口,开天丹乃是我玄天道独有的筑基丹,药力醇厚温和,绵绵不绝,最是契合我玄天道《玄天功》的修行,可以相助筑基冲关,开天辟地,每个月整个外院也没有几枚供给,你一开口就要六枚?” “条件。”王清源依然平静。 点点头,静吾道人道:“看来你的《紫薇天刀》是真正入门了,堂皇行事,连谈条件也这样果断,不过你读圣贤书,应该明白,君子之交如水,有付出,有回报才是大道,不劳而获只会误入歧途。” 转身走进屋中,再出来,一只婴儿拳头大的纯白瓷瓶就抛到王清源手中。 “半年后,你若不死,我要你助我自斩一刀。” 自斩一刀? 王清源蹙眉,斩什么? 摆摆手,静吾道人没有解释,也没有等王清源答应,就径直转身走进屋中。 下山,归途。 紫薇宫前,王清源踏进宫门的刹那,一缕刀光斜斜斩来,迅猛凌厉,生出呜呜的啸音。 一只手于间不容间抬起,曲指,当空一弹,铛的一声,伴着惊呼,一道略显稚嫩的身影就横飞出去,跌落在数丈开外的雪地里。 紫薇宫前。 王清源看雪地里那狼狈的身影,爬了几下也没能站起来,浑身沾满了雪花,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却穿着一身青色蚕丝道袍。 静字辈? 王清源蹙眉,这少年看上去剑眉星目,十分清秀,不过眉眼间却充斥着一股桀骜与倔强。 此刻,少年尽管几乎被震散了一身气力,艰难爬起来,但看向王清源的眼睛却好像在光,十分振奋。 也是没有察觉到杀气和杀机,留了大半的气力,否则,王清源就不能保证,这样一个看上去筋骨刚长成,才刚开始修行的少年还能不能活下来。 “你,你就是王清源。” 少年艰难起身,牙齿有些哆嗦,他一连深吸几口气,才站定,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清源挑眉,这少年语气肆意,一点不客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将他当成了囊中之物,不过却还保持着一种纯净。 怀中掏了掏,少年取出一只白玉瓶,随意倒出两枚蜡丸,手一捏,就露出一股浓郁的丹香,那丹丸呈明黄色,晶莹剔透,少年看也不看,一下塞进嘴里,囫囵下肚。 只是数息后,王清源就有些动容,少年好像没事的人一样,舒展舒展筋骨,似乎一身气力和震散的筋骨又重新恢复如初,面色更变得红润,那是气血充盈到近乎满溢的迹象。 虽然王清源不通药理,道家炼丹更是一窍不通,但《道经》第八册药石篇中有一些记载,如这样补益气血,舒筋活络的丹药,一般称之为元气丹,元气丹也分上中下三品,但就算是最低的下品,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够用得起的,一些丹行药铺都不可能有,是精通炼丹的医道高手,或是道家炼丹师才能够炼制的。 由此可见,元气丹的珍贵,这少年这样肆意服用,看他的神态,似乎家常便饭一样,就透露出来一些端倪,彰显其不凡的身份。 “师侄,我是你太阿峰静欲师叔,听说你练刀,还是那门传说中的《紫薇天刀》,这样,你教我刀法,我加入你紫薇峰怎么样。” 少年再开口,就有些石破天惊的味道,一个十四岁多的少年,竟然是静字辈,还是出自太阿峰。 看少年尚未筑基,不过《玄天功》三层、四层的功力,却高居静字辈,更出身太阿峰,王清源就有了一些猜测,摇摇头,没有理会少年,王清源径直走向紫薇殿。 “咦,你走什么,我是你师叔,四方帝刀虽然天下无双,但你教给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少年立即跟上王清源的脚步,一点也不气馁,口一张,就有一种止不住的势头。 “这样……,那就……,还不行(▼皿▼#)……,你到底要怎样嘛(*`へ′*)。 紫薇殿里,王清源盘膝坐下,静心凝气,体悟气血渗透五脏的轨迹,人体五行的道理,他初步涉足,还有很多关隘需要参悟和领会。 “哎,你倒是睁眼,我是你师叔,你这是大不敬,你信不信我一个帖子递到应天峰,执法道人立即赏你一百零八棍。” “你……” 少年似乎看出来王清源真的一点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气得眉毛都纠结起来,他一屁股在王清源对面盘坐下来,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王清源的脸,有一种执着和倔强,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紫薇殿里静谧无声,唯有少年的呼吸有些粗重,而王清源呼吸悠长,甚至有时一两炷香都没有呼吸,这就看得少年心中微震,他身在太阿峰,多年来看过多少高手,虽然而今初涉功法修行,但是眼界眼力之高,自认就是很多修行中人都远不及他。 现在他就看出来,王清源的《玄天功》修行,已经到了一种神而明之的境地,这不是最初七层的《玄天功》,而是到了第八层,淬炼五脏,五行轮转的功夫。 这样第八层的《玄天功》,就是他太阿峰上,也没有几个入室弟子当初是以这一层的功夫筑基,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的。 最重要的是,王清源才入他玄天道山不足两个月。 两个月,将《玄天功》参悟修行到达这样的境地,静欲小道士也暗暗心惊,他看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少年,心中竟也止不住的生出几分妒意。 却说王清源虽然在静修,但是精神力笼罩周身十余丈的虚空,这少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有些头疼,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牛皮糖,更是静字辈的人物,他最多只能够不遵从,刚刚是不知道,现在就不能够再动手,少年说的没错,甚至他要是再动手,一旦传入应天峰上执法堂里,就不是一百零八棍那么简单了,他现在尚未筑基,这紫薇峰掌峰弟子的身份都还是虚的,当不得真。否则要是一个寻常外院弟子,他现在绝对不会这么客气。 午后,殿外又飘起了雪。 王清源睁眼,那少年静欲也一下跳起来,欣喜道:“怎么,你答应了!” 目光淡淡地扫他一眼,王清源并不理会,径直走出殿外。 第三十五章 太阿 雪地里,他取出一只瓷瓶,凝视数息,而后打开,倒出一枚黑色蜡丸在掌心,将瓷瓶重新收起。 撕开蜡衣,王清源就看到了一枚纯青如琉璃,晶莹如玉的丹丸,一股浓郁的药香散溢出来,只是吸一口气,他就感到浑身气血蓬勃,五脏跳动,生出一种迫切的渴望感。 开天丹! 这是玄天道筑基的圣药,整个外院一个月也分不了几枚,若是流落进九州中,定然会引动不少修行中人出手争夺,尤其是那些尚未筑基的,一枚筑基丹,几乎就等同于冲关时的一条命。 “开天丹?” 紫薇殿前,那少年静欲喃喃道,目光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这时,王清源已经服下一枚开天丹,开始练功。 呼! 只是一个起手式,数丈的雪花被卷起,王清源震拳,手臂舒展,开始在漫天风雪中穿行,他气血喷涌,足足冲起数丈高,背后空气扭曲,阴阳二气绽放,演绎两仪造化。 …… 玄天道山脚。 解剑石旁的亭子里,两名值守的年轻道士围着烧得通红的火盆取暖,昏昏欲睡,忽然精神一震,只见远方风雪中,一行十余人身影朦胧,披着蓑衣,渐渐临近。 这些人的脚程极快,刚刚还在数十丈外,不过十余息,就到了近前。 “空明派吴彦生,应千年之约,携门下弟子前来拜山,请两位师侄通传。” 铛! 有钟声响起,悠悠而鸣,须臾间传遍整个玄天道山。 紫薇宫里。 少年静欲露出诧异之色,腊月将近,怎么东王钟响了,这是说明玄天道有客到访,且不是一般的来历,据他所知,玄天道定制,就是寻常二阶门派,都不可能敲响东王钟,至少也是一阶门派或世家。 白雾如霜。 王清源这一趟拳架子足足打了近一个时辰,他浑身气血沸腾,气血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渗入内腑五脏,沟通心、肺、肝、脾、肾五行轮转,他的体内,似乎出现了五口燃烧的火炉,炉盖合拢,时而有丝丝缕缕的莫名气机透出,就令得王清源浑身大震,刹那间,仿佛自己的拳头可以打穿天宇,吞纳风云。 直到钟声起,王清源方才止住身形,这一枚开天丹的药力醇厚,绵绵不绝,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却才消耗了小半。 他看向玄天道山脚的方向,来到玄天道山一个多月,他也明白,这是东王钟的钟声,玄天道有贵客到了。 突兀的,他精神力如遭雷击,缩回祖窍,仿佛有一座活火山突然间降临下来,他心神一震,蓦地转身,就看到宫门前,一个中年道人负手而立,身着湛蓝道袍,几缕黑发垂髫,面如冠玉,平静地注视着他。 “孤身摸索,练到这一步也难得了。” 中年道人开口,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就躬身一拜,行礼道:“王清源见过护法。” “师兄!” 紫薇殿前,那少年静欲却是色变,他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一点没有亲近之意,反而充满了抵制。 点评完王清源,中年道人的目光就落到了紫薇殿前,蹙眉道:“小师弟,你太放肆了,我玄天道虽三绝为尊,但这紫薇峰的四方帝刀之北传承下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练的,神通功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通灵,能够自行择主,况且凝聚紫薇帝星所需要的心境也与你不符,不适合你的终究不行,小师弟你天资悟性都上佳,若是潜心练剑,未来未必不能得到我太阿峰《大阿无量剑》的传承,这样一门顶尖近乎绝顶的剑法,还不能够满足你的追求吗?” 少年静欲很干脆地摇头,道:“剑道如何我不管,我独爱刀,师兄你不必再劝。” “荒谬!”中年道人的脸色也沉下来,“小师弟你初涉道途,能知道什么是选择,这修行之路,重在筑基,一步错了,步步都会慢人一步,你若修剑道,我玄天道这么多剑道高手,峰主更是一代真人,顶尖元神的剑道大师,九州巨擎,这样指点你修行,必将一日千里。 当然,这并非是不尊重小师弟你的选择,但你太稚嫩了,你又看到过天下九州多少人的修行路,很多年轻人都如你现在这般,迷失方向,独尊自我,认为自己可以越前人,开辟出一番天地,听不进去长辈的话,一意孤行,可最后呢?几乎九成九以上,一生连筑基关都难过,即便筑基了,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屈居于一县一镇之隅,平凡终老。” 少年脸色变幻不定,但数息后就目光坚定,看向中年道人,凝声道:“师兄我心意已定。” 嗯? 到此时,王清源也隐约洞悉了一些虚实,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这少年还能有这样的心志,不动不摇,他顿时高看一眼。 “那小师弟,奉峰主之命,得罪了。” 中年道人再开口,少年就神色大变,下一刻,王清源瞳孔猛地收缩,紫薇宫前和紫薇殿前,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中年道人。 没有半点征兆,以王清源的眼力,也没能看出丝毫虚实,但是那少年就软绵绵地倒下,被那中年道人扶住了肩膀。 紧接着,中年道人就不动了,半息后,那宫门前的身影最先变淡,成为虚无,再过半息,紫薇殿前的两人也如梦幻泡影,渐渐淡去。 “好快的身法!” 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王清源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度太快了,连轨迹都捕捉不到,而能成为一峰之护法,多半都拥有着混元空冥境的修为。 “混元空冥境,好可怕的力量。” 王清源暗道,他目光凝重,刚刚只是降临,就将他外放的精神力逼迫回去,没有气机外放,也没有刻意释放力量,只是那内敛的力量波动,就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路,还很长。 王清源平复下心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借助开天丹的丹力,尽快完成《玄天功》第八层的修行。 …… 用过晚膳,王清源一路来到云卷峰外院,至藏经楼中阅读道家经典,各种札记。 精神力孕育,他的记忆也大增,甚至可以运转精神力,将诸多文字烙印,摄入脑海深处,这样一来,他走马观花,一本一本地翻动着,让一些同样身在藏经楼的外院弟子忍不住摇头,这样轻慢经典,囫囵吞枣,能够明白几分道理,得到几分体悟? 天门峰。 玄天道硕果仅存的几脉之一,这一晚灯火通明,长明灯火照亮了整座山峰。 杂役道人不断上山下山,各种珍馐瓜果,精致素菜传送上去,还有新缝制的蚕丝棉被,笔墨纸砚,甚至打磨得锃亮的青铜灯盏,也不断运送上山。 天门阁。 天门峰主殿,传闻九千年前,一代神府真人余文乐于此夜观星象,得见大道之门,并于峰顶手书天门二字,自此得名。 天门阁中。 “看清虚师侄华光内敛,锋芒蕴目,看来天门剑法又有精进,这天人榜上神门剑子的排名,看来大比之后,要再往上挪一挪了。” 吴彦生眸子温润,他伸手捋短须,穿一身青衣长衫,端坐于上客位。 “吴师叔谬赞了,清虚小小手段何足挂齿,倒是吴师叔的四象八荒剑,传闻月前于东海之滨,斩了那妖将鲸云,妖魔榜上又一孽障授,天下九州轰动,名传四方,才是我人族的大功绩。” 只见天门阁内最上,坐着的不是天门峰峰主,也不是其他护法或长老,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纯白镶金道袍的青年,他丰神如玉,气质出尘,哪怕是端坐着,双腿上也横着一口连鞘的四尺长剑,剑柄纯白,若天上云气,细腻处堪比羊脂美玉。 没有人质疑,哪怕是一些陪坐的天门峰执事、护法等,也都面带微笑,这是他们天门峰唯一的掌峰弟子,更是峰主亲传的关门弟子,位比长老,也是他们玄天道而今年轻一辈入得九州天人榜的年轻高手,天下九州名传,有着神门剑子之名的玄天道清虚道人。 “清虚师侄客气,可惜你师父天剑真人坐关,真人功力通玄,吴某倒是想要多多请益。”吴彦生颔,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显然刚刚一番话十分受用。 上,清虚笑道:“吴师叔的话,等师父出关,师侄一定带到,此时峰上客房皆已安排妥帖,师叔和诸位空明派师弟师妹这几日可以先行玩赏,我玄天道景致虽不及空明派奇绝,却也别有一番风致,等到腊八过后,再请诸位观我玄天道外院门派大比。” “让清虚师侄费心,”吴彦生点头,略一沉吟,开口道,“此番前来玄天道,却还有一桩要事。” 来者不善! 天门阁中,一些执事护法闻言顿时皱眉,这吴彦生似乎别有来意。 清虚露出几分郑重之色,道:“吴师叔但讲无妨,我等道门同气连枝,若是涉及我玄天道,自当严以律己,不失公允。” “玄天道应天济世,吴某素来景仰,清虚师侄颇得玄天道真髓,既如此,吴某就直言不讳了,”吴彦生沉声道,“这一桩要事,却是涉及贵派曾经断绝的紫薇峰一脉。” 紫薇峰一脉! 天门阁中,一些执事与护法相视一眼,就露出沉吟之色。 玄天道九峰,当年十二脉顶尖元神,万年前璀璨了一个时代,在那个妖魔最猖獗的年代,大周帝朝牵头,道门佛门上阵,天下九州道君齐出,终于击溃了一众妖圣魔尊,将其打入虚空,落入无尽时空的乱流中。 转眼间,千百年过去,当年十二脉零零落落,除去那些安置外院弟子的小峰,只剩下如今九峰尚且维持传承。 所以,在得知紫薇峰传承出世,被三个尚未筑基的小辈得到,除了无奈之外,在座的一众执事护法更多的则是唏嘘,感叹时光流转,岁月刀剑无情,五百年前,紫薇峰一脉巅峰盛世,也曾压得妖族诸王不敢抬头,没想到五百年过去,群星涧里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不知吴师叔说的是何事。”清虚道。 第三十六章 空明派 苍龙榜 十年之约 吴彦生不动声色,却将天门阁中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斟酌酝酿。 片刻后道:“一千年前,我空明派前辈与贵派紫薇峰一脉紫极真人赌斗比法,以一阶神通《洞玄明心剑》为赌注,紫极真人技高一筹赢了神通;但真人与我派前辈私交不错,故再开比斗,言道后辈子嗣,若有人同代胜过紫薇峰传人,自可取回,是以多年来我空明派并未向贵派开口,加上后来紫极真人身陨,紫薇峰一脉断绝,我空明派也就不再提及,不过……” 顿了顿,吴彦生目光微凝,扫过阁中众人,接着道:“而今,妖族猖獗,魔门抬头,四海诸妖国蠢蠢欲动,魔门作乱,我等道门宗派也要早作防范,眼下,听闻贵派紫薇峰一脉传承接续,我空明派弟子心系先辈约定,是以掌门命吴某前来,完成前辈赌约。” 先辈赌约,一阶神通! 这一下,就是诸多执事、护法也不能够淡然,那可是一阶神通啊,玄天道每一脉全盛时也不多见,但时过境迁,岁月不饶人,当年的人和事都已经故去,他们也不便多言。 “这……"清虚略一思量,开口道,“清藏,你前往紫薇峰一趟,明日午时,将那三位师弟请来此处,我道门诸派同气连枝,既然是先辈之约,那也不好没了。” “是!”下一名弟子应声。 又看向吴彦生,清虚歉意道:“吴师叔见谅,我天门峰与紫薇峰同宗不同脉,却也不能擅自做主,待得明日那三位师弟到场,贵派先贤的赌约,自可商议。” “师侄有心,吴某代掌门谢过。”吴彦生捋须笑道。 这时,在座的一些执事护法相视一眼,这空明派似乎目的并不单纯,有必要防范。 …… 入夜。 天门阁顶层。 清虚纯白道袍轻扬,他丰神如玉,身姿挺拔,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拄剑而立,嘴角浮盈起一抹玩味之色,仰望漫天雪花飞舞,星空黯淡。 “好一个空明派,先辈之约?呵呵,正好,那紫薇峰的传承倒可以……” …… 群星涧。 滴水成冰,紫薇宫前的小溪彻底冰冻。 明月渐落,篝火跳动,王清源盘坐,忽然睁开眼,他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今夜感到十分不安,祖窍神庭频频异动。 自孕育出精神力后,他时而有一些模糊的感应,仿佛触及冥冥之中的时光长河,照见前路,但太过模糊了,只能朦朦胧胧捕捉到一丝安危。 不多时,他就看向殿外,远方宫门前,一名年轻人迈步走进来,约莫弱冠之龄,一身青灰色道袍。 内门弟子! 王清源挑眉,外院弟子着灰袍,而诸峰的内门弟子则着青灰道袍,这是哪一峰的弟子,居然寻到了这里。 “你就是王清源,”那年轻人的目光落到王清源身上,再扫两眼,皱眉道,“还有两人不在,他们现下身在何地?” “敢问是哪一峰的师兄,有何见教,清流二人皆已取了斩妖令,不在山中。” “不在山中?”年轻人迟疑,道,“我乃天门峰弟子,道号清藏,奉掌峰弟子清虚师兄之命,带你上山,有空明派赌约,涉及你紫薇峰一脉,需你前往商议,若现在无事便随我上路,午时前到达天门阁即可。” 空明派赌约,天门峰,掌峰弟子清虚! 王清源心神一震,他双目微阖,再睁开,就平静如水,淡淡道:“无事,带路吧。” 天门峰。 玄天道九峰之一,苍峦突出,俱镇云端,俨然门庭之形,雄奇而险峻。 午时未至,天蒙蒙亮,已经有一些弟子迎着山风下山,这些弟子就不属于外院,而是经过层层挑选,自入门弟子中收入一脉门下的内门弟子。 每一个人都气质不凡,属于年轻人的锐气毕露,朝气蓬勃,除了少数,都很孤傲,即便照面,也不过颔致意,就飘然远去。 天门阁。 王清源看这座号称曾经照见大道门庭的阁楼,耸立于山巅之上,甚至有近半处于峭壁之外,却坚如磐石,不动不摇。 刚一踏入阁中,王清源的目光就不自禁地落到了上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上。 天人榜,神门剑子,玄天道清虚道人! 这是属于玄天道清字辈这一代年轻弟子的佼佼者,年仅二十四岁,就行走九州,斩妖除魔,立下了赫赫威名,位列天人榜,站在了同代年轻强者的巅峰之上。 “清源师弟。”清虚开口,他目光温和,落到王清源身上。 “见过师兄。” 王清源抱拳,这样的目光令他心生压抑,即便是一身气血灼热也挡不住,他明白,这是对方的修为过他太多了。 “想来一路上该说的,清藏也都告知了,这位是空明派吴彦生长老,苍龙榜上的高人,天下九州尊称"四象剑君"。 顺着清虚的目光,王清源就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蓄着短须,面无表情,就那么端坐在那里,这时候开口,淡淡道:“想来你便是这一代紫薇峰的传承人,我空明派一位先辈曾与贵峰紫极真人立下赌约,而今既然你得到传承,就请你来应约吧。” 天门阁中,一些执事和护法的目光也落下来,王清源浑身一紧,都是道基境以上的修士,若是他尚未孕育出精神力,祖窍混沌蒙昧也罢,现在就不同,他感知敏锐,《光阴刀》第二重将要功成,是以哪怕只是目光汇聚,也感到一股无形的精神压迫。 天门阁中针落可闻,王清源看到,除了那吴彦生外,还有十余名身着白衫的空明派弟子,此时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略微斟酌,王清源道:“前辈所求,本该全力相助,不过我三人修为浅薄,不过初得传承,未尽全功,若……” “清源师弟,”清虚打断道,“师兄我相信你是真的传承残缺,尚未得尽全功,不过若是你一天传承不全,吴师叔难道就一直待在我玄天道山上? 我看这样,不如就定一个期限,若是这期限之内,师弟还不能得承所有,便就将这传承交由门内其他已经筑基的弟子,他们根基雄厚,修为精深,一定能继承紫薇峰遗志,如此,师弟你若是筑基,依然可以算作紫薇峰弟子。” “如此也可。” 一些执事和护法相视一眼,神色有些异样,不过终究没有言语。 在他们看来,玄天道济世行善,这些年来,已经有不少官宦子弟拜入玄天道门下,成为入门,乃至是内门弟子。 当今周天子修为高绝,深不可测;传闻其《人皇天演剑》的功力之深,唯有初代周帝可比,自其继位数百年以来,励精图治,各种政令颁布,尤其是建立九州巡查司,吸纳天下九州诸派,诸世家的杰出弟子和成名高手,组成斩妖除魔的巡查使,这些年来令得诸多妖魔闻风丧胆,一些成名老魔和妖族都不敢随意现身,怕被发现,成为追杀的对象。 可以说,这百年来,虽然四海诸妖国蠢蠢欲动,对于九州的侵扰日益猖獗,但是境内却是比之前稳定的多,民心凝聚,有一种天地大势。 不过很多九州门派或世家却看出来,这一代周帝有建立万世仙朝的雄心,百年前,帝朝立神通阁,名为玄黄,有囊括宇内之大气魄。 天门阁中。 王清源长身而立,神色不变,不过心中却是暗叹,这神门剑子的机心之深,步步为营,将他逼迫进入险境。 “半年,我空明派只能再等半年。” 吴彦生开口:“眼下魔门年轻一辈强者辈出,上一代的诸多老魔也行踪初现,我空明派镇压一处魔门禁地,近年来屡感后继乏力,若是有《洞玄明心剑》的神通种子,便能再造就一批明心见性的弟子,加强战力,可保百年安稳。” “当然,千年前紫极真人与我派前辈有约,我空明派尊崇前辈真人,就算是定期限,也一定遵守规矩,”吴彦生看一眼王清源,语气很淡漠,“届时,我空明派自会有同龄的弟子上山,亲手将你击败。” “半年后,紫薇峰上,晚辈恭候。” 这时候,王清源的背脊挺直,他语气也变得异常平静,身上自然有一种堂皇大势。 这一下,一些执事护法就颇有些刮目相看,这样的境遇,还能这样淡然处之,不落傲骨,倒是让他们觉得,这王清源得到紫薇峰的传承,不仅仅只是走运而已。 铛!铛!铛! 突兀的,有钟鸣,连响三声,传递进入这天门阁中。 什么! 刹那间,就是那清虚也是微微动容,眼中显露出来一丝凝重之色。 “这是东王钟的钟声,钟声三响,定有大事。” 很快,就有内门弟子步入天门阁,有消息传来,石破天惊。 嘶! 很多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如那四象剑君吴彦生,也是霍地起身,眸光震动。 清虚起身,膝上的长剑入手,身上隐隐有一股惊人的锋芒之气酝酿,但很快又收敛干净,尽管如此,王清源也洞悉一些虚实,这清虚的剑道修为,当真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境地,他现在虽然身怀《紫薇天刀》这样的盖世刀法,但是与这股剑道锋芒相比,就太过稚嫩,根本不能够相提并论。 “始丰山乾元一气宗,七千年前的那位宗主,九州群仙册中的千年前化神之下第一人,一代顶尖元神真人,无双天骄,曹彦之!” “这一位的元神世界现世!就在这双峰县境内。” 一众执事或护法皆动容,乾元一气宗曹彦之,七千年前化神之下第一人,一身乾元无量气纵横九州;乾元一气宗的一气无量在他的运使下名满九州,震慑四海。 “当年,彦之前辈晚年气血衰竭,依然霸气绝伦,横渡东海,连斩五大妖王,与天鹏族一代妖帝撕裂虚空,生死搏杀,齐齐坠入时空乱流,消失无踪。” 有护法感叹,这是一代人杰,可惜晚年连遗骸都没有能够留下。 半个时辰后。 王清源行走在玄天道山中,时而有幻影如流光,自远方一闪而逝,这是玄天道高手下山,欲前往乾元一气宗昔日宗主,一代人杰曹彦之的元神世界。 就连那空明派四象剑君一行,也在刚刚匆匆告辞下山。 这就让王清源松一口气,可以想象接下来那双峰县的风云变幻,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即便宝物诱人,也绝非是眼下的他所能够染指的。但现在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至少那神门剑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月里,多半不会再有余暇他顾。 第三十七章 世俗多烦忧 “古月,四象剑君,金光真人……” 紫薇宫里,王清源仰望朝阳初升,大雪暂缓,体内的气血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是这样渴望力量。 呼! 《玄天功》第八层的拳架子展开,王清源借助开天丹残余的药力,推动这一层的心法精进,血气渗透内腑五脏,构筑五行轮回。 这是一种惊人的法,《玄天功》第八层,经历了玄天道历代东华道人的凝练,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毫无瑕疵,即便有瑕疵,也不是心法,而是人心不圆满。 气血滚滚,若长江大河汹涌,王清源拳印碾动,似运转山川江河,日月星辰,他气息缥缈,五脏酥麻,若五口火炉在摇动,那炉盖颤动,有一种被掀开的趋势。 《光阴刀》第二重的功力也被催动至极颠,这一刻的王清源有一种坚凝的念头,他迫切想要变得强大起来,这样一种执念令他的精神力都生出灼热感,日前在传法楼中扫过的诸多先贤道典,诸多手札顿时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流淌,诸多文字化成种种领悟,烙印心头。 此刻,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但是王清源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的拳头愈流畅,脚下的风雪都随之而动,他整个人绽放灼热的气血,赤芒如霞,竟慢慢在周身丈许之地形成了一片血气场域。 在这场域中,他拳头殷红如血,琉璃如玉,仿佛可以打穿苍宇,朦胧中,王清源感到自己似乎化成了一尊古老巨人,沉眠数千年,一朝醒来,顶天踏地,吞吐日月,吸纳乾坤,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 五脏震动,如五口火炉摇动,那炉盖颤动愈剧烈,然而半个时辰后,王清源却感到了虚弱。 药力耗尽了! 一枚开天丹的药力,就这样被王清源用于日常练功,推动心法精进,消耗殆尽。 此时,若是有外院弟子在此,定然会感叹其奢侈,每个月,供给外院的开天丹就那么几枚,哪一个不是用于最后的冲关,以求一步登天,打破两层境界之间的坚固壁垒。 不够! 一咬牙,王清源又取出一枚开天丹,吞服下肚。六枚开天丹,至此,属于他的两枚皆已耗尽。 这一练,就是大半天过去,日上中天的瞬间,王清源只感到浑身一震,五脏轰鸣,似乎有五处神藏被打开了门户,喷薄出来了汹涌的力量。 咚! 他震拳,拳出如擂鼓,一团团空气被打破,伴着狂风,席卷四方。 力气一下暴涨了数筹不止,远远出了千斤的力量,等到这股力量攀升至极颠,在王清源身后,传来道道莫名的气息。 空气扭曲如海漩,一幅古老的太极图显现,阴阳二气流转,神秘而尊贵;太阴太阳缓缓转动,演绎两仪玄妙,万物初生,四象未出,五行未明。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精神力沉入体内,内腑五脏已经不是一种纯粹的血色,而是变得晶莹剔透。 甚至在他的精神世界中,看到的已经不是单纯的五脏,而是五口灼热的火炉,炉盖被打开了大半,赤红如霞的烈火喷涌,似乎要将天地都淹没。 “似乎还缺少一些积累,不能够一跃而就。” 王清源皱眉,五脏轮转,这《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夫圆满,这五脏所化的火炉应该全部打开,五行相生,五处神藏的力量尽皆喷涌,才算是登峰造极,现在就差了一些火候,还有很大的潜力没有被挖掘出来。 嗯? 倏尔,王清源挑眉,就看到紫薇宫前,送饭的杂役道人带着一名家仆打扮的中年人走进来。 这中年人身上带着伤,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经历过一番凶险,看到王清源之后,顿时松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就再也支撑不住,一下晕死过去。 “这是双峰县一家大户的家仆,在山脚求见,值守弟子命我代为引路。”杂役道人放下午膳的竹篮,就转身离去。 双峰县! 王清源心念一动,立即拆开信封,他扫过两眼,不禁深吸一口气,眉头深锁,信中带来的,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乾元一气宗前贤,一代人杰曹彦之的元神世界出世,而清流不慎,被卷入其中,生死不知。 略一沉吟,王清源将信在掌间一搓,就燃烧起来,化成灰烬,他从竹篮中取出一碗热腾腾的妖熊肉汤,给那送信的中年仆人灌下几口,再不迟疑,他身如惊鸿,几个跳跃,就出了紫薇宫,再几个闪烁,就消失在远方。 …… 双峰县,因为有两坐连体山峰而得名。 无量真人曹彦之的元神世界,并不在县城和诸村镇,而是在郊外。 甫一来到双峰县地界,王清源就现了大量的修士源源不断地汇聚。 一片山脉,绵延不知道多少里,这是望月山脉,自双峰县郊外起,延绵数千里,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州境内。 传说中两千多年前,曾有一位望月妖帝被赤霄剑派一尊绝代人物远隔万里,御剑斩杀,陨落于此。 一代妖帝的怨念太强了,即便是陨落了,也有妖气如海,笼罩了整座山脉,山中诸多野兽被妖化,成为妖兽,更潜藏着不少妖族,将这座山脉视为修行宝地,更有心寻找一代妖帝的传承,几乎每一代周帝都曾经派遣大军围剿,但是山中妖瘴太浓,每每难尽全功。 望月山脉太大了,王清源远远看到地方驻军的铁骑,但想要封锁住这整座山脉,还是杯水车薪,根本很难阻碍诸多天下九州中人的脚步。 而清流,据信中描述,就是在两天前进山斩妖,却并未如约定的时间走出来,已经过去足足一天了。 “好重的妖气!” 刚刚踏进这望月山脉不足一里,王清源就捕捉到空气中飘荡的妖煞之气,远比寻常荒野老林浓郁了数筹不止,这妖煞之气勾动人心的恶念、杂念、欲念,但人因为修身养性,明心见性,才很难被同化,但野兽茹毛饮血,灵智不高,就很容易就堕落,成为妖兽。 尽管如此,这样浓郁的妖煞之气,王清源估摸着,若是寻常筑基功一两层的修行之人,心志不坚,也很可能抵挡不住,被蒙蔽理智,成为妖人。 再走不过百丈,王清源就眸子一冷,有腥风扑面,一头妖狼,能有一丈来高,血红眸子,狰狞利爪如刀剑,似一道血色疾风,呼啸间来到身前,利齿森森,要将他整个人吞下。 一头妖狼,能有牛犊子大,然而前身不过是山野里流浪的野狼,即便吸纳再多的妖气也有极限,除了一身夺人心魄的妖煞之气,就是四、五百斤的气力,堪比一头草原上的秏牛。 轰! 一瞬间,王清源出手,他动也不动,只是内腑五脏所化的火炉稍稍掀开了盖子,一股无与伦比的惊人气血就席卷而出。 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刚阳血气如烈日灼灼,那妖狼惨呼一声,就被这股磅礴的气血震飞,妖煞之气溃散,当空一炸,就四分五裂。 血水飞溅,王清源伸手当空一抓,那破碎的妖狼心,连同那妖狼一身血气就如百川归海一般,落入他的手中,没入掌心,消失不见。 王清源目光明亮,这一头妖狼的全身血气,九成以上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被他储存到内腑五脏所在,化为薪柴,纳入五脏火炉之下。 时至今日,随着《玄天功》修为的加深,王清源愈感到人体神藏的奥妙,在晋入第八层的修行之前,王清源很难想象,人体还能够将吞食的血气暂时储存起来,就好像野兽冬眠一般,将食物化成脂肪,用于燃烧,渡过严酷的寒冬。 当然,这储存不是无止境的,在王清源感应下,如一头妖狼这样的血气,将内腑五脏都填满,约能储存十头左右。 《玄天功》第八层有成,足以抗衡寻常初铸道基的修行中人,若是将内腑五脏都填满,气血滚滚,连绵不绝,可以维持极为漫长时间的巅峰战力,即便是初入道基的高手,自身元气绵薄,也未必能够压过一头。” 王清源若有所悟,不过这一切都是相对的,筑基功与筑基功相比,也有高下深浅,不同的筑基功筑基,开辟出来的丹田大小,元气厚薄也都不同,不能够一概而论。, 呼! 既而,王清源就加快度,朝望月山脉深处而去,这一路上,他精神力捕捉诸多声音,关于七千年前一代人杰无量真人的元神世界,几乎都只知道出世于这望月山脉中,但到底在哪一处方位,以及具体的所在,所有人都是一团雾水。 越往望月山脉深处走,妖煞之气就越浓,甚至开始凝结成一种灰色的雾霭,各种诱使人堕落的煞气,不断想要渗透进入王清源的祖窍神庭,不过他精神力一鼓荡,那入侵的妖煞之气就阳春白雪一般融化,似乎落入了灼热的岩浆中。 “我的精神力!” 现在,王清源终于肯定,当初察觉到的朦胧的灼热感并不是假的,他的精神力在遭遇到妖煞之气后,竟然变得比烙铁还要灼热,这种变化,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不过五六里地,又一头妖虎跳出来,比磨盘还大的虎口淌着涎水,对于妖兽而言,如王清源这样鲜活的血肉味道,加上刚刚那尚未散尽的妖狼血气,在这望月山脉中,就好像是黑夜里的灯塔,无比的明亮。 这一次,王清源没有强下杀手,他的眸子似乎化成了一个漩涡,眉心神庭东方,有星光沉浮,那妖虎的殷红瞳孔顿时变得一片迷茫,甚至有些混沌,就那么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惑心术! 到了《光阴刀》的第二重,这惑心术的威力才算是初步体现,不仅仅可以勾勒幻象,缔结幻境,更可如春雨润物,潜行无声,渗透进入祖窍神庭中,化成神祗鬼怪的形象,震慑压制对手的魂魄。 精神传递念头,念头催动肉身,从而生出种种反应和动作,一旦魂魄被震慑,难以动弹,那么肉身自然也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甚至这惑心术到达深处,由虚化实,干涉现世,才是真正不可测的神通。 啪! 王清源手掌轻轻拍落,须臾间,那妖虎就软倒在地,浑身绵软,好像失去了骨头一般,但仔细看,那虎目都干枯凹陷了,没有了一点血色。 这弹指间,王清源就吸空了这妖虎一身血气,内腑五脏之一被填满,不能够再储存更多。 再一次出手,王清源就微微皱眉,感受到这一式拳法的霸道,甚至似乎拥有一种吞噬万物的感觉。 《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夫,构筑五行轮回,开辟五脏神藏,再加上吸收血气的拳法,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王清源寻不到一点破绽,他压下心中的一点不安,而随着这望月山脉的不断深入,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几乎有一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强行按捺住这股冲动,这是修习《光阴刀》,孕育出精神力之后生出的最大的异动,这样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在天门峰之行后,被他初步认可。 他明白,再这样深入下去多半会有劫难,不过他的脚步不停,清流还在这里,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第三十八章 妖主 “站住!” 就在王清源越过一处山丘时,两道身影猛扑出来,就横亘在前方,有刀枪出鞘,金属之音震颤,将灰蒙蒙的妖煞之气撕开一个缺口。 王清源止步,就看到两个九州散修,约莫而立之年,一人生长脸,小眼短须,握四尺铁刀,一人身材臃肿,却面白如玉,手持一杆黝黑长枪。 这两人虽然已步入中年,但是王清源却一眼看出来,他们穿着打扮并不华贵,显然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这样突然拦截前路,不是求财就是夺命,世道险恶,未必什么都是源于仇恨。 “少年人,也想来这望月山脉里碰运气,想要得到无量真人元神世界中的遗藏和传承?” “能走到这一步,抵挡住妖煞之气已经不简单了,看来你至少有了筑基功四、五层的功力,不过太年轻气盛了,以为九州是什么地方,奇遇就这么好得到,看你也不像富贵人,就背后那口刀似乎还能看得过眼,交出来吧,留你一个全尸。” 两人接连开口,尤其是那生长脸的中年汉子,小眼光,毫不掩饰贪婪之色,他用刀多年,刚刚相隔七、八丈就看出来,眼前这少年背后那口青铁长刀,是炼器师千锤百炼的宝兵,这样一口宝兵长刀,至少也得数百近千两银子,还得是官府印刻的雪花银,才能够买到手。 深吸一口气,王清源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 嗯? 两人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少年平静得有些出想象。 走! 两人不愧是行走九州多年的滚刀肉,感到有异样,立即放弃一切杂念,竭力逃走。 这一退,就是兵分两路,两人撕开层层妖煞,速如奔马,呼吸间就去到了数丈开外。 然而须臾间,仿佛有一轮朝阳自脑后升起,两人只感到浑身一震,就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 噗! 一声轻响,两人如石像一般止步,眉心处,两个血洞前后通透,有红白之物潺潺流出。 两条人命,就此埋葬在这望月山脉中,王清源没有一点怜悯,他修行《紫薇天刀》,要契合帝星堂皇之势,秉天承命,除恶务尽,杀了这两个人后,他感到整个祖窍神庭中的精神力都一阵通透,气血圆融,对于《紫薇天刀》的领悟,也隐隐更加深入。 嗯? 倏尔,王清源蹙眉,倒下的两人怀中落下一张羊皮纸,这羊皮纸很老旧,破破烂烂,生有霉斑。 伸手摄入手中,王清源就看到一幅古老的地形图,似乎是这望月山脉中的地理和风貌,上面有一些标注,看朱笔的墨色,显然是最近才刚刚注明的。 一处地窟,距离这望月山脉腹地尚有数百里,十分偏僻,王清源蹙眉,就有一些迟疑,不过如眼下这般,望月山脉太大了,想要寻到清流的踪迹,无疑是大海捞针。 入夜。 望月山脉妖煞之气更浓重了,时时刻刻都想要渗透进入人的祖窍神庭中,同化奴役魂魄精神。 吐气可成冰,不是雾,这样严寒的天气,相比于望月山脉之外,几乎就是两重天地。 强如王清源,也感到有些不适,若是寒气妖煞再浓郁几分,他的动作也会受到一些影响,难以保持在巅峰。 难以想象,一代妖帝到底有多强,即便是陨落了,妖煞之气不散,绵延数千里,生生化成了这座妖煞山脉。 月上中天。 一处显得有些狰狞的大山脚下,浓浓妖煞之气笼罩,漆黑如墨,似乎一头古老的大妖匍匐在大地之上。 王清源止步,仰望这座古山,望月山脉中常年笼罩妖煞之气,一些树木都异常的虬曲干枯,少有枝叶,好像妖魔鬼怪在张牙舞爪。 山脚下,有怪石嶙峋,一种阴森寒意扑面而来。 “一个人类少年,恐怕还不够塞牙缝。” 在王清源站定的刹那,两道魁梧的身影就好像两堵妖山,横亘在了身前。 妖族! 王清源目光一凛,眼前出声的并非是人类,而是两个生有狼豹头,却俱人身的人形生灵。 妖物! 王清源心中一动,在《道经》中有记载,妖族中地位最低的,就是这一种尚未完全化成人身,还具有妖族特征难以掩饰的妖物。 妖物之上,就是妖兵,已经彻底化成人身,不是有意释放妖气,寻常人类根本难以分辨,往往可以潜藏在普通人中,造成很大的杀戮。 而再往上,就是妖将,比妖将更进一步的就是大妖,每一尊大妖都不弱于人族混元空冥境,甚至更强,在妖族中,更有妖主之名。 不用说妖王,每一尊妖王都名动天下,与人族元神真人比肩,纵横四海,来无影去无踪,加上妖族神通,乃是九州人族的心腹大患。 但即便就是眼前的两个尚未彻底进化的妖物,也要比寻常妖兽天生体魄强上很多,加上修炼妖族筑基功,寻常人类七层筑基功圆满,也很难抗衡。 好精纯的妖煞之气! 王清源警惕,与寻常妖兽不同,真正的妖族身上的妖煞之气并不具有太强的侵蚀性,并不暴虐,反而温和如细雨,这就更加可怕,润物无声,无声无息地就令人的魂魄污染,堕入妖道。 王清源还知道,与妖兽身上的妖煞之气不同,真正的妖族,身上的妖煞之气是一切妖兽的源头,精纯无比,更加危险,所以在《道经》中被直接称之为妖气。 “望冥妖主真是神机妙算,算准了这些修行人的贪婪念头,曹彦之那老东西的元神世界,足以引动数以万计的九州修士不计生死,进入我望月山脉,这样一张张羊皮纸图录散落出去,请君入瓮,逐一击破,就是我们这一处地窟,也已经囚禁了数十近百人了。” “人性贪婪,我妖族不过是将他们的内心自我激出来,于我妖族何辜,尤其是那些人族道士、和尚,一个个口若悬河,什么代天刑罚,斩妖除魔,说得全都是狗屁一通!” 两个妖物甫一现身,就自顾自地交谈,根本没有将王清源放在心上,甚至连一些秘辛都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显然是将王清源当成了砧板上的肉,不怕他能走脱。 望冥妖主!山脉图纸! 王清源闻言就是心中一沉,冥冥之中的预感成真,有妖族在这望月山脉中刻意误导,设下重重陷阱,欲将进山寻找传承的诸多修士一网打尽。 一尊妖主,被更多的人族视为大妖,修为之高,一定是九州中的混元空冥境,加上天赋神通,通常而言,普通人族空冥强者都很难奈何,甚至不是对手。 神思电转,王清源就生出了一些念头,精神力运转,惑心术无声无息地展开,悄无声息的迷惑住两个妖物。 “哈哈,看这小子的怂样,还没动手,居然就开始打摆子了!” “算了,先关押起来,望冥妖主治下极严,我们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还是要压抑一些本性,说不得等到此番得尽全功,我们也能够被赏赐下来几个人类修士,打打牙祭,要是机缘巧合,就是借此一举筑基,晋升成为妖兵也说不定。” “不错,人族《道经》也有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家伙有些话也值得读读,望冥妖主传闻中就是早年还是妖兵时,胆大包天,潜入这大周书院,读过几年圣贤道理之后,才一路突飞猛进,短短不足二十年,就一路晋升,成为一代大妖,妖主级人物。” 两个妖物目透艳羡之色,侃侃而谈,竟让王清源生出一些错觉,仿佛眼前的不是两个妖族,倒像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书生。 妖也读书? 这就像是天方夜谭,不过王清源也曾听闻民间有一些妖狐仙子的传说,狐妖化成人类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与举人才子秉烛夜谈,最后春宵一夜,而人类书生就被趁此吸干了一身阳气,不过一两年就病死了。 现在,王清源看来,那恐怕就不只是传说而已,而所谓阳气,按照九州中的说法,就是人一身的精血精粹,道家就称之为精气,佛门中人谓之生命元气,阳气被吸干,就是一身精血精粹被吸取殆尽,而普通人失血过多都会萎靡不正,元气大伤,不用说阳气被吸干,直接就等于抹杀了寿元根基,当然活不长久。 妖在学人读书,明道理,懂得应付上头,关头过节存乎一心,这不禁让王清源想到了一句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战场征伐的至道,王清源感到深深的不安。 “拿下!” 两个妖物,一眼看出来,一个是狼妖,一个是豹妖,此刻,那狼妖身子一闪,就到了王清源身旁,伸手卸下他背后的青铁长刀,一脚就将他踢翻几个跟头。 幻境之外,王清源眸子冰冷,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个妖物,还不能够抵挡他的惑心术,精神力如春风化雨,就渗透进入两人的神庭祖窍。 不过相比于普通尚未筑基的人类,这两个妖物虽然尚未孕育出精神力,但是魂魄天生强大,王清源施展惑心术的消耗要大了很多。 “小东西!快走!豆丁大也学修士行走九州,找奇遇,几斤几两的本事,也来逞能,不对,这都不是逞能,叫麻木,叫自以为是,叫找死!” 又一脚,是那豹妖,豹狰狞,暗黄的眸子透着狰狞与冷漠,更有一种嗜血的味道,甚至在王清源走过身边时,他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果然还是畜生,即便学人读书,化成人身,也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质,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王清源冷眼旁观,随着幻境行走,以他而今《光阴刀》第二重的修为,这缔结幻境,还不能够离开精神力笼罩的范围。 若是日后修为加深就不一样,惑心术到后来,甚至可以分化精神力,离体如化身,即便相隔很远也不会很快消散。 地窟中很阴冷,通道很长,百转千回,甚至在地上还有人的骸骨,骨质雪白,显然没有死去多久,但是骨肉分离,看不到一点血迹。 最重要的是,到了通道深处,王清源甚至看到了四五具极其稚嫩的细骨,竟是尚未满周岁的婴儿骨骸。 该死! 王清源动了真怒,初生的婴儿,还没有看过这间的美好,山河万里,人情冷暖都还没有感受过,就这样被当成了血食。 一个失去孩子的家,自此不再圆满! 五脏内腑颤动,五口神藏火炉的盖子几乎全部震开,火山一般的气血欲喷薄而出。 生生忍住! 王清源将此生至此最浓重的杀意压制在心灵深处,这是一种精神念头,想要感染王清源所有的精神力,被他生生克制住。 还不能够动手,尚未探清虚实,他要找寻到清流的踪迹,而这地窟中的一些布置也要摸索清楚,贸然出手,极可能一败涂地,连累这里被囚禁的其他人族修士丧命。 果然! 在深入一些,王清源就现了其他一些看守的妖族,不过还好都是一些妖物,唯一令得王清源警惕的,则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妖族,作书生打扮,看上去约有二十来岁,样貌俊秀,若非是气质妖异,倒是一副风流才子的好皮囊。 “妖兵大人!又抓到一个人类少年,不过是个雏,都没出手就束手就擒,一路上腿肚子都在打颤。” “叫什么妖兵大人,我没告诉你们吗?要叫我白戮河,白是姓氏,戮河是名字,我们妖族要脱离茹毛饮血的过去,要享尽人世繁华,就要从修身养性做起,有了礼法规矩,才成方圆,当年九位妖圣大人为什么会败,这些年四海诸妖国的妖帝大人们也都有一些共识,不能够各自为政,两面三刀,要立法度,定秩序,才能够将力量拧成一股,不再如当年九位妖圣一般,被人族诸国化神道君一一击破。” 听到豹妖开口,那墨色长衫的妖兵就开口教训,不过他说话慢条斯理,没有什么痞气和怒意,但是道理清晰,最重要的是,他也取了人类的名姓,不过字里行间还是有一种血色杀戮的妖气。 “谨遵白戮河大人教诲!”豹妖立即赔笑,躬身弯腰,做人类学子受教的模样。 “好了,押下去吧,等凑足一百人就立即转移,免得被这大周九州巡查司那帮阴魂不散的巡查使察觉到端倪。” “是!” 王清源冷眼看眼前的一切,他没有轻易对这名为白戮河的妖兵动用惑心术,不过精神力在身前布下层层罗网,将其目光扭曲,牵引进入狼妖二人所在的幻境。 如此一来,他的精神力消耗还是大大增加,但相比于直接迷惑,将其拖入幻境,就轻松了许多,也免得被察觉到异样。 而那狼妖与豹妖也存了一点小心思,故意将王清源的长刀收起,放到了通道里的一间看上去似乎兵器库的场所,都是一些收缴的兵器,显然不属于妖族,多半是那些被擒拿关押的九州修士的随身兵器。 最后离开,王清源看一眼那妖兵白戮河,墨色长衫轻扬,他点一盏油灯,用剪子剪几下灯芯,令灯火更明亮,在其手中,捧着一本线状雕版书,赫然是一本《道经》,他看似读书,却走马观花,频繁翻动书页,不断皱眉,显然书中的道理艰涩,他并不能读懂。 第三十九章 狂妄自大 …… 囚禁一干落网的修士的,是一间看上去十分阴暗的石室,有厚重大门,不过看上去质地驳杂,显然是临时铸炼出来的,没有什么炼器的工艺,不过借此锁住一些受伤的寻常修士却是足够了。 “进去吧,小东西!” 狼妖一脚,将王清源勾勒的幻象踢得横飞出去,落入石室中。 咚的一声,铁门关闭,石室中变得昏暗。 这里只点着一盏油灯,不过也快熄灭了,火苗跳动,明灭不定。 但也足够令得王清源看清石室中的一干人影,约有七、八十人,多是一些中年散修。 一个个都穿着紧身短衣,裸露着手臂,卷着裤脚,蓄着浓密的胡须,只有少数穿长袍,头悉心梳理过,束了缎带,也有一些年轻人,看上去面白肤嫩,并没有九州中风雨里打滚的红尘气,显然都是一些幻想得到奇遇,一步登天的年轻人。 现在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一个个面色颓唐,目光呆滞,根本没有一点主意。 而无一例外,这些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些伤痕,更有人浑身血淋淋,瘫软在角落里,眼看着气息微弱,快要不行了。 “又来一个吗?真是贪念害人!” 有人瞥王清源一眼,看他一身暗青长衫,眉清目秀,一个少年人,不禁叹息一声:“这些妖族说得没有错,是我等心存幻想,贪念驱使,很多人都得到了山脉图纸,但直到大家都同囚一室,才知道这图谱不止一张。” 而在王清源眼中,这石室中的七八十人,都似乎没有多少好的出身,观其肉身,即便修为最深的,以精神力映照气血,也就是百斤的气力,却还离千斤之力差上一些,更不用说勾连天地,孕育元气虚影。 最重要的是,这石室中,并无清流的踪迹。 石室中漆黑一片,不过王清源精神力笼罩,却如若白昼,他在蛰伏,在等待,惑心术再隐匿,以他而今的精神力修为,幻境的范围也有限,不能笼罩这整个地窟。 所以他只有一击之力,寻常妖物他不惧,唯有那镇守地窟的妖兵白戮河,他必须要寻找时机,以求一击必中,否则露出马脚,这些妖族谋划多时,必定还有种种后手,不能够不防备。 …… 第八十二个!第八十三个!第八十四个…… 又过了一个时辰,陆陆续续,石室中又多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大半个身子都被撕裂开,刚被丢进石室没有半炷香就咽了气。 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死前很痛苦,胸膛被利爪剖开,看那伤口,应该是狼妖出手,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而直到死,这个年轻人都没有流一滴泪,他咬着牙,在低沉的嘶吼中停止呼吸。 八十九……九十一,九十二! 又两个时辰,约到了天亮时分,距离那妖兵白戮河所说的一百之数,只剩下了八个名额。 可惜,到现在,被擒拿的修为最高,也没有一个筑基的,最强的,就是第九十二个被擒拿的,一个汉子,在王清源的精神力笼罩下,气血如火炉,约有千斤的力量在身,不过被击溃,气血黯淡,右臂撕裂,露出森白的骨头渣子,遭了重创。 “可是八极门的高手,钱文钱大哥。” 这时,有人就着开门的朦胧光亮,隐隐识出了青年汉子的身份。 “正是在下,可惜惭愧,误入这地窟,被擒拿下来,诸位怎会身陷此地?” 青年汉子也惊异,很快,他从诸人口中得知真相,就惊怒交加,不知道那大妖望冥在这望月山脉中设下了多少陷阱,要葬送掉多少人命。 “八极门,似乎是澎湖县境内一个三阶门派,以一门二阶功法《八极拳》闻名周边数县之地,门内筑基功有八层心法,八层圆满,可拥千斤之力。” 王清源心念一动,脑海中之前在藏经楼中翻动的一些手札游记就浮上心头,出现了关于这八极门的种种文字记载,不过因为只是三阶门派,并未有过多的笔墨记述。 九十五……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接下来,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接连有七人被捉拿,关入石室中。 王清源挑眉,隐隐察觉到一些端倪。 …… 那妖兵白戮河所在的地厅里,他放下手中翻看的《道德经》,疑惑道:“怎么一下多了这么多人。” “白戮河大人,还差一个人就满百数了,”豹妖献媚道,“也是大人洪福齐天,才有这么多人类自投罗网,想来我们这里多半是第一个凑满百数的人骨坑。” “哦,”那白戮河闻言似乎很受用,点头道,“你倒也是学了些东西,洪福齐天这样的词也学会了,不错不错。” 等等! 倏尔,那妖兵眸子一动,就变得凌厉起来,他身子一闪,疾如巽风,一把从那豹妖怀中掏出了一叠山脉图纸。 “白戮河大人。” 豹妖和狼妖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生出不祥的预感。 不理会两妖,那白戮河双手用力一搓,几张山脉图纸就燃烧起来,其中一张山脉图纸生出的是一种血色火焰,殷红如血,十分鲜艳,透出来阵阵妖气,而另外几张就不同,是普通的火焰,有一股焦味。 假的! 这时候,两妖再蠢,也明白过来,只有一张山脉图纸是真的,而其它的皆是伪造的。 “望冥妖主大人运筹帷幄,早就有了这种考虑,这些图录中,都隐藏了一个阵法,除非是点燃,否则妖气不会散出来,寻常混元空冥境的强者也很难察觉,”那妖兵白戮河沉声道,“立即转移所有的囚徒,此地不宜久留!” “太迟了!” 突兀的,有声音响起,自通道的尽头传来,有脚步声逼近,数息后,就有一行四人的身影出现在三妖面前。 四个人,为的是一个年轻人,一身蓝袍劲装,约莫弱冠之龄,面若刀削,眸子冷峻且凌厉,手持一口长剑,寒光如雪,剑尖滴落血珠,有淡淡的妖气在消散。 在其身后,另外三人也都年岁不大,未及而立,但隐隐以这蓝袍青年为,全都落后一步,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伤痕。 白戮河眉头微皱,他扫过几人一眼,就了然于胸,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要从本座手中救人?” “放肆!”追随的三人中,一个青年立即斥道,“妖孽!你要看清楚,你眼前的这位,是我大周九州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鼓楼县残阳派的韩旭大师兄!” 候补巡查使! 那白戮河瞳孔微凝,晋升成为妖兵,他的眼界已经不同,远比普通妖物要知晓更多。 九州巡查司,直属大周帝朝,监察总理天下妖魔祸乱,司内成员称之为巡查使,由朝内强者掌控,历代大周书院与诸多宗门世家都派遣强者入驻,有杰出弟子可赐巡查使之职,位列正七品,不过没有入朝参拜,议论朝政的权力,除此之外,甚至可入帝朝玄黄阁挑选一门一阶神通功法。 至于候补巡查使,就没有品阶,也不需要九州巡查司报备吏部,下文书,进行正式任命,而是由各道各州次一级的九州巡查司直接挑选本地宗派、世家的杰出弟子,一旦功力纯熟,通过九州巡查司的考核,就能正式晋升成为巡查使。 “候补巡查使吗?可惜,不是真正的巡查使,若是真的巡查使,本座立即逃走,现在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候补巡查使,更不是出自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 一个二阶门派的小人物,也来我望月山脉耀武扬威,大约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听多了吹捧,以为可以同代无敌,真是狂妄自大。” 这白戮河开口,慢条斯理,甚至重新坐了下来,那狼妖与豹妖相视一眼,也镇定下来,对于白戮河,他们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出自魔狼一族,与他的外表一般年轻,不过十九岁就已经筑基,而今两年过去,传闻其已经道基三转,修为在望月山脉一众年轻妖族中,也小有声名。 “好胆!” 不等那候补巡查使韩旭开口,其身后随行的三名青年就勃然大怒,这妖兵居然如此狂妄,连候补巡查使都看不上,而他们尚在候补巡查使的考核当中,还不算是候补巡查使,岂不是更加不堪。 杀! 一刹那,三人就齐齐出手,他们似乎是出自同一个门派,三口长剑出鞘,剑光交织,切割空气,有剑啸乍起,竟化成了一张元气剑网,朝着那白戮河当头落下。 “三才剑阵?” 那妖兵白戮河并不吃惊,似乎在点评一般,道:“原来你们三个是出自鼓楼县九一剑派,区区一个三阶剑派,也就这些剑阵勉强能够拿得出手,剑化三才,生生不息,只可惜不过徒有其表,一触即溃。” 他侃侃而谈,竟了如指掌一般,听得那出手的三人心中一惊,缔结的剑网立即出现了一丝颤动。 就是现在! 不用那白戮河出手,狼妖与豹妖身形一闪,两只铁掌如风,那人类的手掌瞬间衍化出来尖利的爪刃,迸溅血色寒光。 铛!铛!铛!铛! 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有火星四溅,那候补巡查使韩旭脸色骤变,不等他出手,三道身影就横飞出去,撞在山壁之上,生死不知。 …… 石室中。 “诸位,时候差不多了。” 当隐隐有金铁交鸣声响起的刹那,最后被擒拿进来的七个年轻人同时起身,他们一改之前的软弱无力,苍白脸色,一下变得龙精虎猛,目光湛亮,即便身上有一些伤痕淤青,也浑不在意。 “你们是什么人!”石室中很多人的眼睛一下变得璀璨起来。 “不用多说,我们是鼓楼县九州巡查司考核候补巡查使的各派弟子,因为偶然察觉到了妖族阴谋,将计就计,在候补巡查使,残阳派韩旭大师兄的带领下,前来剿杀妖孽,救诸位脱离苦海!” 这一开口,石室中能动的全都挣扎起身,他们本来都已经绝望,没想到峰回路转,所有人心中都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残阳派,原来是鼓楼县的残阳派的高手,难怪能进入一县九州巡查司,成为候补巡查使。” “候补巡查使,听说修为最低,也得要筑基功能有千斤之力,甚至更多的,都已经筑基,开辟丹田,孕育出自身元气。” 第四十章 战琉璃狮子 众目所视,七个年轻人很淡然,一个个都嘴角含笑,不过也没有忘形,倒是心性稳重,不是轻浮之辈。 王清源也起身,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精神力笔直延伸出去,就看到了二十来丈外,石厅里的一战。 噗! 一声轻响,石室里,一个年轻人自腰间抽出一口极细的软剑,墨色漆黑,但是刃口极为锋利,他当空一斩,那斑驳杂质的大门就一分为二,再一剑,就四分五裂。 “找死!” 门外,那看守的一名虎妖立即扑进来,他身量极高,浑身筋肉虬曲,气血雄浑,随着暴喝,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尖锐雪亮的虎牙。 呼! 劲风呼啸,那虎妖两只大手化成虎爪,比人头还大,他双掌推动,掀起一阵汹涌的掌风。 这一掌极为刚猛,在石室中众人眼中,就好像四面八方扑来无数头猛虎,那掌风似虎啸,震动山林,妖气席卷四方。 可怕! 这是很多人唯一的念头,这显然是属妖族的法门,刚猛凌厉,大巧若拙,加上一身浓重的妖气,甚至连那八极门的钱文,也不禁骇然,这虎妖的气血比他全盛时候还要旺盛,那是足以撕裂千斤的掌力。 “杀!” 然而,面对这虎妖,七个年轻人一点没有慌张,七柄如墨的软剑几乎在同时出鞘,其中六道剑光缔结,竟在半空中交织成了一个墨色的锁字,镇压之力倾泻下来,将那扑面而来的妖气一下撕碎。 “阵成!七步锁天!” 最后,第七道剑光绽放,竟如流水一般,融入那半空中的锁字,在那虎妖瞬间变得惊恐的目光下,如一座大山镇压下来。 噗! 血花飞溅,空气如裂帛,什么掌风、妖骨,在这镇压之力面前都好像纸糊的一般,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七步锁天剑阵》!” 八极门的钱文捂着撕裂的右臂,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不错,这位有点眼熟,不过好眼力,这就是我九州巡查司候补巡查使人人都要掌握的三阶剑阵七步锁天,本来我们还不是真正的候补巡查使,处于考核中,但是此番望月山脉异变,我鼓楼县九州巡查司人手不足,才破例传授下来。” “不要多言了,先离开,杀出去!” 这一下,石室中就有些骚乱,但七个年轻人却没有再理会,他们当先冲出去,须臾间就到了那石厅内。 砰!砰!砰! 两道身影如山岳峙,在交手,拳掌碰撞,若两个大磨盘在相互倾轧,空气爆鸣,方圆数丈之地,空气都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一股股无形的暗流在涌动,根本难以接近。 “不好!九一剑派的三位师兄!” 七人立即就看到那萎靡在地的三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狼妖和豹妖站在一边,露出残忍且嘲弄的笑。 “好可怕!” 石室中的众人在这里止步,因为狼妖与豹妖堵住了通道的出口,再看那石厅的中央,残阳派的大师兄韩旭虽然尚未落败,却也隐隐处于下风。 属于两大道基高手的一战,自身元气激荡,那种惊人的破坏力,看得一众修士咋舌,那风声呜咽,似乎鬼哭狼嚎,尖锐刺耳。 “七步锁天!” 七个年轻人不再迟疑,剑阵再起,墨色剑光交织,成锁字笼罩向狼妖和豹妖,欲先行贯通一条生路。 而直到剑光临头,那狼妖和豹妖也纹丝不动,只是冷眼看着七人,嘴角的嘲弄之色愈盛。 不好! 那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一层朦胧如白雾的元气在掌心流淌,虚空一按,就震破了数丈空气。 没有半点征兆,直到这手掌出现在七人背后,一众修士才察觉到,一个看上去气度风流,着长衫的青年男子,生有一字横眉,长发飘飘,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七人身后。 “小心!” 残阳派的大师兄韩旭惊怒交加,而那妖兵白戮河则拳掌连震,彻底将他压制,且露出冷酷的笑:“自身难保,还忧心他人,以为本座这人骨坑没有一点准备吗?虚实都被你们探清了,本座还怎么统御下属,发号施令!” 不好! 这弹指间,出手的七名各派年轻弟子脸色一下煞白,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人骨坑中,居然还隐藏有第二名妖兵,而这瞬息之间,他们这《七步锁天剑阵》不过初习,还不能够圆转如意,根本扭转不过来,难以收手。 然而,也同样在这瞬息之间,七人发现,那狼妖与豹妖的脸色猛地变得惊恐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若战鼓擂动。 嘭! 一股凛冽的气浪如狂风一般席卷出去,如墨的剑光锁字如期而至,狼妖与豹妖惊恐的目光转瞬即凝滞,成为数十块碎肉,落了一地。 狂风扬尘,等到尘烟散尽,一干修士就愣住了,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在那妖族长衫青年身前,一个少年恍若一座大山,横亘在前方,将七名剑派弟子挡在身后。 “是他!” 一众修士惊讶,立即就瞪大了眼睛,面色振奋。 王清源在千钧之际出手了,他拿捏时机,精神力笼罩石厅,早就察觉到了那隐藏的身影,对方也同样在等待,等待那七步锁天剑阵劲力用老,难以回头,这恰恰也正合了王清源的念头,那狼妖与豹妖以为黄雀在后,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连一点抵抗都没有,就这样白白殒命。 “他隐藏了实力?” 还有修士不敢相信,与此前相比,那气质相差太大了,这一刻的王清源立在那里,却有一种厚重如山的气势,更有沧桑古老的气机弥漫,令人心中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折服与仰望之意。 这些人显然并不知晓《光阴刀》的存在,而到了这一刻,王清源也撤去了惑心术,再一次面对妖兵级人物,他需要调整己身,达到此前的巅峰之境。 “没有想到,这些蝼蚁中间,还隐藏了你这样一个高手。” 那妖族长衫青年眸子很冷,到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是被对方截了胡,更利用他将狼妖二人瞬间击毙,除去后顾之忧。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族少年太年轻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修行能有几年,刚刚弹指间他虽然没有动用全部修为,但就是寻常千斤之力也要被击毙,却被对方这样风淡云轻地抵挡下来。 没有自身元气的波动,纯粹的气血之力,这个少年尚未筑基! “挡住了一个铸就道基的妖兵,这是哪一宗哪个世家的少年人杰?” “用刀?难道是碧渊门的刀道高手?” “不过碧渊门除了那位年轻的巡查使,地方上的候补巡查使中,似乎没有人与这少年相符。” 有行走中州九州多年的老人猜测,有些迟疑,最重要的是,王清源太年轻了,这就很难与他们记忆中的人物匹配。 “难道是哪个隐士的弟子?或者是隐世世家的传人?听说雪饮刀聂家早年就搬迁到我中州境内,不过家族驻地十分隐秘,除非是至交好友绝难寻到。” 众人不断猜测,而那妖族青年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胆子很大,居然主动出手,一步迈出,就跨越数丈之地,一只拳头缓缓推动,空气生出细密的褶皱,更伴着风雷一般的拳音,须臾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尊古老的巨人自沉睡中苏醒,大手如磨盘,锤向了横亘在身前的大山,那种霸道与狂放,几乎震人心魂。 属于王清源的拳头似缓实快,长衫青年瞳孔骤然间收缩,身在这望月山脉,中州境内,若是对这一门拳法还不了解的话,就几乎不可能生存下去。 玄天道,五行拳,阴阳拳意! 甚至在长衫青年这十数年的修行岁月里,也曾经与一些玄天道外院弟子交手,但从未有一人,能将这门五行拳施展出来这样可怕的拳境,甚至孕育出了阴阳拳意! 铛! 那如白玉一般的手掌再次抬起,长衫青年的掌法很平和,掌力内敛,但绝对刚猛凌厉到了极点,拳掌相交,竟如铜钟撞响,生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五行拳!他是玄天道弟子!” 很多修士都忍不住低喝出声,五行拳在整个中州境内的声名太盛了,身为中州境内唯一的道门大宗,在很多中州境内的修士心中,都至高无上,而且传闻中这五形拳练至大成可以演化进阶五行灵法!这才是这门拳法的珍贵所在。 可以说,中州境内,最好辨认的,就是玄天道神通功法。 如此一来,王清源这样的年纪,身为玄天道弟子,也就解开了很多修士的疑惑,玄天道历代妖孽辈出,年轻一代强者如云,尤其是这一代清字辈,有那神门剑子,位列天人榜,放眼整个天下九州,年轻一辈中也是有数的人物。 两人拳掌相交,王清源身若磐石,巍然不动,七式五行拳在他手中几乎出神入化,阴阳太极,混元如意,乃至刚柔并济,种种力道的变化,令得那长衫青年也不禁动容。 七式五行拳,这个玄天道外院弟子居然使得出神入化! “琉璃狮子!琉归中,此妖是琉璃狮子一族!那是此族的一门名为《狮王掌》的三阶掌法!”这时候,有博闻的修士似想到了什么,惊喝道。 琉璃狮子一族! 这是妖族中的将族,大多族人只要资质不是很差,长久的岁月积累,多半都能晋升成为妖将,成为金丹龙虎境的高手。 不过现在看来,此妖尚且年轻,修为不深,才只是初铸道基的层次。 “不好,这位玄天道小哥修为还浅,不曾筑基,七层《玄天功》根本抵挡不住!” 很快,众人就色变,因为王清源的拳法愈软弱,劲力不足,显现出一种后继乏力的迹象,脸色也隐隐变得苍白。 “你的拳法很好,可惜修为太浅了,这样的年纪将《玄天功》练到这一步,怕是在整个玄天道外院也是少见的,可惜了,扼杀你这样的少年人杰,我会得到望冥妖主大人的赏识,甚至亲自灌顶传功,助我提升修为,来吧,贡献出你的生命,我的修行路上将更加璀璨!” 白衫青年冷笑,他一掌将王清源震退数步,如影随形,妖异的琉璃元气似一团白雾,压得空气爆鸣,朝着王清源的胸口落下。 噗! 这一掌落到王清源胸膛上,没有如想象当中的骨骼碎裂声,反而如击败絮,白衫青年只感到自己的琉璃元气似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他的手掌不似落到血肉之上,倒像是按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不好! 他心神一跳,就察觉到不对,但是下一刻,王清源体内,一股气血似火山一般喷,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五口熊熊燃烧的大火炉,炉盖被掀开,冲出长江大河一般汹涌的血气。 第四十一章 天刀斩妖 这是一股惊人的气血之力,刹那间,很多修士都生出一种错觉,属于王清源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剧烈摇晃的大火炉,炉盖掀开大半,烈火如瀑布一般垂落下来。 阴阳分化,开天辟地! 这一刻,王清源似乎与记忆中古老的太极图合一,一股莫大的吸力以他的五脏为中心,将那琉璃狮子一族的长衫青年死死吸住。 “该死!你以为你是鲲鹏一族,还是吞天魔宗的传人,敢吸我的琉璃元气,真是自寻死路!” 长衫青年冷笑,掌心连震,属于妖族琉璃狮子一脉的琉璃元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王清源的体内。 但是王清源根本不在意,他身化太极,五脏摇动,五处神藏开启,将那琉璃元气一丝不漏地全都纳入炉中,气血火焰炽烈,须臾间就练成虚无,妖气化去,只剩下一小股精纯无比的元气精华,融入五脏肺腑,成为淬炼构筑五行轮回的薪柴。 到底是筑基有成的妖兵,对于自身元气的把握见微知著,须臾间就察觉到不对,脸色骤变。 “这是《玄天功》第八层,你居然已经成功缔结了五脏熔炉!五行轮转,熔炼虚无,可以化解异种元气!” “你知道的太迟了。” 王清源眸子很冷,左掌抬起,当空拍落。 嗤! 一道紫芒如星光,似照亮了九天十地,撕裂了茫茫黑夜,让北斗降临人世间。 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惊恐之色,琉璃狮子一族的青年动弹不得,目光混沌,似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制住了魂魄,看着那紫芒在眼前放大,瞬间挤满了整个世界。 噗! 一声轻响,却好像惊魂之音,传入那妖兵白戮河的耳中,他一掌震退候补巡查使韩旭,身形一闪就要遁走。 不过王清源精神力笼罩四方,早就洞悉了虚实,他身形极快,五脏震动,五脏熔炉的盖子再掀开一分,背后空气扭曲,一幅古老太极图就缓缓浮现。 一道道阴阳气机绽放,太阳之力刚烈如火,太阴之力漆黑如墨,两仪轮转演绎玄妙,似乎在孕育什么。 “勾连天地,元气虚影!” 八极门的钱文目光灼热,这是何等的威势啊! 一门筑基功,就是一个修炼门派的根基,是横击九天的基石,是证道元神的第一步。 “筑基阶段,积累越深厚越好,一旦筑基,就非同小可,自身元气之雄浑,将远寻常道基修士,对于经脉,丹田的淬炼,根本不是寻常筑基修士能够比拟的。” “放眼整个中州地界,诸多宗派世家,各大商行帮会,独行散修,能以八层筑基的也寥若晨星。” 这是七名参加候补巡查使考核的宗派弟子,他们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看向王清源的目光愈郑重,同时也感叹如玄天道这样传承数千年的道门大宗,底蕴太深厚了,又是一个他们从未有所耳闻的年轻高手,尚未筑基,就生猛到了这样的境地,生生击毙了一名初入妖兵之境的琉璃狮子。 咚! 一声闷响,王清源震拳,如暗流涌动,与那白戮河交手一击,两人同时后退。 身为这一处人骨坑的镇守者,这白戮河掌法十分精深,指掌间的劲力甚至十分精巧,几个颤动,就将王清源拳头上的攻势全都化解干净。 呼! 那候补巡查使韩旭也出手了,他一只手掌变得金红,元气喷薄,如云霞在交织,掌势沉重,挤压得空气都轰隆作响。 “真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们!” 白戮河长啸,他一双眸子变得殷红如血,气息就开始暴涨,属于自身元气的沉重,将其周身三丈之地都化成一片粘稠的沼泽。 元气场域! 这是属于自身元气的力量,气息笼罩之地,一切外来力量都要受到压制。 “《魔狼功》!两位小心,这是魔狼一族普及的三阶功法,其中有着刺激穴位,暴增功力的秘术,只能维持半炷香,半炷香过去就任人宰割。” 一名宗派弟子目光如炬,看出来白戮河的异样,就变得十分紧张,本来这魔狼一族的白戮河就极强,恐怕都道基三转多时,自身元气深厚,现在再动用秘术,增加功力,那玄天道少年再强,也尚未筑基,千斤之力加上元气虚影虽然足以与寻常初入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抗衡,但到了白戮河这样的功力,就绝不是可以轻易抵挡的。 “你们两个都要死,本来还准备放过你们,本座再另立人骨坑,招募下属,现在你们既然逼迫本座,本座拼着不要望冥妖主大人的赏赐,也要将你们二人击杀,说起来,一个晋升《玄天功》第八层的玄天道弟子,加上一个候补巡查使,也足以抵得上两三个人骨坑的收获!” 此时,这白戮河浑身上下都散出来一股极为暴虐的妖气,这妖气传递出来一种残忍、冷酷,愤怒,还有浓浓的杀气,石厅中的空气一下变得冰冷,很多修士忍不住打个寒颤,腿肚子都变软,竟是被震住了魂魄,都忍不住后退,不敢靠近。 甚至那七名剑派弟子也心惊,指掌捏紧软剑,指关节都白,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关乎生死存亡的一战。 到了此时,他们也明白,此前种种计划的不周详,没有考虑算计到变数,若非是还有一个隐藏的玄天道外院弟子,今日他们所有人多半要全部交代在这里,就是此时,也岌岌可危,那白戮河的气息太强了,如那残阳派的大师兄韩旭,也难以抵挡。 嗡! 有刀鸣声,没有半点征兆,伴着一道刀光升起,整个地窟中似乎突然间出现了一轮帝星,神辉普照,号令北斗。 什么元气场域,什么暴虐妖气,全都如破布一般被切割开。 这一刀,是星主之威,是堂皇正大,是紫薇降世,号令北斗,一切反抗都要烟消云散。 直到那刀光消弭,很多人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刚刚在看到那刀光的第一眼,一干修士就忍不住目光闪躲,无法直视,那刀光太过耀眼太过尊贵。 到了此时,那韩旭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愣神,看前方,那妖兵白戮河静立不动,此前几乎笼罩整个石厅的妖气哪里还有一丝留存,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元气场域也似乎收回了体内,有些诡异般的风平浪静。 “那位玄天道的小哥不见了!” 七名宗派弟子目光一扫,就悚然一惊,少了此人,还怎么抵挡那妖兵白戮河。 噗! 突然一声轻响,有血腥气弥漫,一下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白戮河眉心处,一道极细的刀痕缓缓浮现,有血珠渗出,既而,那整个身体好像被岁月腐朽了一般,又好像风化了千年的枯石,一下散开,成为一堆灰烬。 “死了?” 一直过去了十数息,才有一名宗派弟子开口,喃喃道,目光呆滞。 这时,那韩旭也收起了刚刚所有的轻视和杂念,身为候补巡查使的一点成就感在这一刻被无情碾碎,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暗自苦笑。 …… 望月山脉愈往深处,愈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里不见日月,天上只有微弱的光芒,妖煞之气到了这里,普通人即便练了一两层的《筑基功》,也不可能抵挡住,须臾间就要堕落,任人鱼肉。 不过王清源到了这里反而如鱼得水,随着对于阴阳分化这一式的领悟加深,配合第八层《玄天功》凝练出来的五脏熔炉,多少妖煞之气都不可能侵蚀他的肉身魂魄,全都被纳入熔炉中,熊熊气血一焚烧,就成为灰烬,更有极为精纯的一丝元气被提炼出来,这元气精纯得令王清源也有些心惊,没想到抽丝剥茧之后,这些妖煞之气居然还孕育有这样的宝藏。 精神力时时刻刻都笼罩周身近二十丈的虚空,仅仅是那一丝元气,就足以支撑精神力和周身气血的双重消耗,更有盈余,不断渗透进入五脏之内,锤炼熔炉,令得那股积累的气血愈雄厚。 到了这望月山脉中,已经不能分辨白天黑夜,王清源又登上一处山丘,目光一动,精神力汇聚,就穿透层层妖雾,看到前方百余丈外,一个极隐秘的山谷中,赫然有着一众约百十名妖物,他们似乎在修建一座神坛,各种奇珍异宝镶在上面,整座神坛看上去极为瑰丽,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妖异感。 “难道是转轮坛?” 王清源心神一震,就想到了《道经》中的祭祀篇。 这是讲述妖族中的种种邪恶祭祀的手段,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要从茫茫时空长河中,召唤出来逝去的妖族强者的魂魄。 而能够进行转轮仪式的,至少生前必须是妖将以上的存在,步入了金丹龙虎之境,才能维持住一点真灵,不被时空长河绞碎。 “该死!” 倏尔,王清源目光一凝,就生出浓浓的杀机,只见那转轮坛的四周,还供奉有各种血食,那血食不是其它,而是足足三十六具初生的人类婴儿的尸体,似乎刚刚才被开膛破肚,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痛苦与迷茫,眸子黯淡,红润的小脸还没有褪尽血色。 “道婴祭!” 这是《道经》中妖族祭祀最为严苛的一种,需要用人类出生不过百天的婴儿,一身先天胎息之气尚未散尽,而根据需要转轮的妖族强者的强弱,祭祀的数量从最低的三十六小周天开始,往上再到四十九,八十一,一百零八,甚至三百六十的大周天之数。 “这要祭祀转轮的不是一般的妖族强者,生前多半有不凡的来历。” 王清源沉吟,他随时准备出手,现在等待时机,他要行雷霆一击,令对方功亏一篑。 而那山谷中一百多妖物,都生有各种兽,竟然没有一个妖兵存在,精神力仔细探查,王清源就悄无声息地潜行下去,好像水底的暗流涌动,没有出一点声音。 随着对于五行拳的领悟,各种劲力运转的道理,阴阳太极的变化,王清源也逐渐尝试融入身法中,现在就初显成效,他更以惑心术蒙蔽一切感知,一直到了山谷边缘数丈之地,也没有被现。 山谷中很忙碌,但是许多妖物一点不慌乱,各种行进动作,都好像经过训练的兵士,井然有序。 呼! 半炷香后,王清源捕捉机会,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就抓住了一名妖物,拖到身前。 “看我的眼睛!” 那妖物是个熊妖,满嘴獠牙,听到王清源声音就不禁一怔,再看到那如星璇一般的目光,顿时变得呆滞迷茫起来。 惑心术! 《光阴刀》到了第二重,惑心术甚至可以强行震慑奴役对手的精神,逼迫其做出种种违背本意的事情,当然,这种手段只能针对同境的修士,若是筑基的修士就几乎不可能做到。 “你们要转世的是谁?” “不知道。” 王清源皱眉,再问道:“谁知道?” “没人知道,这是望冥妖主大人的命令,还有四十八位妖将大人或许知道。” 四十八位妖将! 王清源心惊,这就是四十八位金丹龙虎境的修行中人,这望月山脉中,居然隐藏有这么多的妖族强者,加上那望冥妖主,混元空冥境的人物,难怪帝朝年年派遣大军围剿,都难以全功。 “这望月山脉中还有多少人骨坑,具体位置分别在哪里?” 对于王清源而言,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清流,这望月山脉中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已经有候补巡查使进来了,地方驻军也开始行动,想来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筑基以上的修行中人现身,到了那时,他这点功力就是沧海一粟,根本翻不了什么浪花。 “我只知道三处……” “这祭祀转轮,可还有隐藏的高手和布置?” “有,一位巨象族的妖兵大人,拥有一丝龙象血脉,能做到如意变化,在不变化本体时,也能化出兽,与妖物一般无二。” 果然! 王清源心中一凛,妖族手段果然千变万化,自古以来以妖异变幻闻名,若是他不问出来虚实,贸然杀进去,就极可能遭到埋伏,身死道消。 再问了两句,没有再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王清源震掌,暗劲涌动,就将这熊妖脑袋里搅成了一团浆糊,藏入了一处隐匿的乱石堆里。 而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惑心术笼罩周身,化成熊妖的模样,以这山谷中诸妖的修为境界,根本不可能看透。 “熊大,你这憨货乱跑,快到转轮坛前,祭祀要开始了,转轮妖文不能念错,小心你的脑袋!”一名豺妖斥道,目光狡黠而阴冷。 “吼什么,就去!” 王清源瓮声瓮气,就随着一众妖物来到转轮坛前,一名狼妖站在最前方,指挥众人围绕着转轮坛站出一个个诡异的方位。王清源精神力把握四方虚空,就看出来,按这众妖物的方位,似乎缔结成了一个古老的文字,这文字在《道经》中有所提及,记述不多,似乎是属于妖族的隐秘,但这个字却有记载,正是一个帝字。 帝字? 这个古老的妖文甫一缔结,就散出来一种极其沧桑与沉重的气息。 “我曾看过一本《四海录》,是须弥寺一名罗汉当年潜入四海妖国的种种见闻,他记述下来,刊印成册,由皇家书院校订,而后在整个帝朝布,其中就提到,妖族诸国,帝字不轻用,普通妖族更不能直接称呼,要被斩,不用说祭祀转轮这样的大事,难道是……” 望月妖帝! 这个念头一生,王清源就大吃一惊,但似乎又不对,若是招妖帝魂,绝非这么简单,道婴祭也不会是三十六之数,这不符合妖族祭祀,至少也要一百零八之数。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准备,摆设和其它祭品都十分严苛,这山谷中的布置虽然看起来珍贵,却也仅此而已。 第四十二章 刀出无悔 山谷中,空气凝滞,风声止息,一众妖族神情肃穆,立在转轮坛前,缔结出来古老的妖族文字。 王清源看前方,相隔一名蛇妖,就是一个身量极高,筋肉虬曲,十分壮硕的身影,来自巨象一族的妖兵,显化出来磨盘大的象,看上去有些憨厚和迟钝,长长的鼻子粗大,似乎一条钢鞭在甩动。 若非是早已洞悉,王清源也要被蒙蔽过去,此妖心思之狡诈,远胜他的外表。 “一祭!祭我妖族万万年!” 那狼妖蓦地长吟,各种音节抑扬顿挫,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带着一种历史岁月的味道。 “一祭,祭我妖族万万年!” 众妖物紧随其后,百十人长吟,一股无形的波动就开始滋生,出现在那转轮坛上空。 一种奇异的精神波动,与精神力类似,仿佛一个个妖族的念头汇聚,在这古老音节的引动下,甚至对王清源弥漫在虚空中的精神力都造成了不小的压迫。 “再祭,祭我妖帝永不灭!” 众妖念祭文,古老的妖族音节汇聚精神念头,以这样一种方式令众妖物的精神力提前显化世间。 王清源收敛精神力,避开这股精神洪流,随后,就看到两名牛妖迈步,合力将一只巴掌大的铁箱抬上转轮坛。 两名牛妖身如铁塔,足有一丈高,蒲扇大的手掌重叠,将那铁箱捧在手中,鼻尖的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咚! 铁箱落地,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王清源挑眉,怎么会这么重,就是千斤,以这两名牛妖的天赋体质,也绝不该这么吃力,遑论如此小的铁箱,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请神铁!” 那狼妖郑重开口,狰狞的眸子罕见地浮现出来敬畏与狂热。 匍匐在地,两名牛妖朝圣一般地将铁箱上的各种暗扣打开,令其解体,就显露出来箱子里的东西。 一块拇指大的铁片,好似干枯了一般,满是褶皱和裂纹。 神铁? 王清源蹙眉,他似乎从一些典籍手札中看到过这个词,出自一名炼器大师之手,不是铸炼秘籍,而是一本描述天下神铁仙料的传记,其中就提到过,天地有道,孕育神铁仙料,其中最珍贵的,有九大神铁。 至于是哪九大神铁,那传记中就语焉不详,似乎有一些忌讳,唯一提及的就是,神铁有灵,得者成道。 所谓成道是什么,证道元神?还是羽化登仙,王清源琢磨不透,但眼下看来,那转轮坛上的碎铁片,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多半有着非同寻常的来历。 祭祀在进行中,妖族转轮的祭文没有多少文采,但是字里行间那种苍莽与血腥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音的方式也不同,王清源精神力敏锐,就隐隐现,这众妖的精神念头之所以能够汇聚,与这独特的音方式有着很大的关联,甚至有一种涤荡肉身,渗透元神的味道。 嗡! 转轮坛上,那碎铁片轻颤,好像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转轮坛四周,那献祭的三十六名婴儿尸身上顿时燃烧起来透明的火焰,须臾间就化成一团团纯白无暇的清气,这清气正是人体刚出生,尚未消散殆尽的先天胎息之气。 眼中有冷光迸溅,王清源在忍耐,他要寻找最致命的时机,这百余名妖族,他一个也不愿放过。 一团团先天胎息之气尽皆被吞食,那碎铁片十分妖异,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下一刻,众妖的祭祀音猛地拔高,那股精神波动一下炽盛。 一股令得王清源魂魄都颤栗的气机开始复苏,不过王清源咬破舌尖,把握清明,入眼的,一众妖物皆露出几分萎靡之色,显然这样的祭祀,无形中对于精神有不小的消耗。 就是现在! 没有半点迟疑,王清源祖窍神庭中,所有的精神力如长江大河一般汹涌而出,《光阴刀》第二重的功力催动至极限,祖窍东方,第一处星位绽放无量光,第二处星位也闪烁星辉,有光芒内蕴。 惑心术! 不是单独针对一个人,而是一下针对除了那巨象妖兵之外的所有近百妖物。 一幅宏大的幻境,祭祀音贯穿苍宇,碎铁片复苏,茫茫时空长河被打开,古老的妖族英灵重归阳间。 锵! 与此同时,王清源出手了,背后青铁长刀出鞘,刀光霸烈,他眸子里杀意浓烈地几乎要被点燃,仿佛两轮星辰照亮了人世间,誓要斩杀一切妖邪。 “不好!” 那巨象妖兵怒喝,一改伪装的憨厚,他眸子如铜铃,身上浮盈起一层深青色的自身元气,属于巨象一族的巨象元气喷薄,他身高丈许,却十分灵敏,身子一扭,手臂如大锤一般扫出,空气被压迫,撕裂,如鞭炮炸响,拳锋上更生出一寸来长的拳芒。 铛! 一声巨响,拳锋与刀刃相交,竟生出一连串的火星。 “该死!宝兵!” 那巨象族的妖兵闷哼一声,脚步连踏,就朝后暴退,一只拳头血淋淋的,拳面上有刀痕见骨。 王清源也气血翻腾,这巨象族的妖兵力量太雄浑了,自身元气远比他此前杀死的两个妖兵要浑厚凝练许多,拳法刚猛凌厉,居然凭借着一身蛮力,生生挣脱了他的刀境笼罩,挡住了这几乎要命的一刀。 嗤! 王清源身形不退,五脏熔炉打开,气血喷薄,《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力也提升到极颠,五脏熔炉内储存的气血源源不断地供给,他抬手,指尖透出寸长的血色气芒,似烟霞缭绕,朝着那巨象族妖兵就是接连四指落下,指芒贯透,洞穿空气,《升阳指》的真意阳刚浩大,将那巨象族妖兵锁定。 “龙象般若!” 那巨象族妖兵长啸,背后竟隐隐浮现出来一头巨象的虚影,他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掌捏拳印,迎着四道指芒就是一拳。 “山崩!” 这一拳打出,王清源就仿佛看到了一座大山崩塌,一头古象自沉睡中苏醒,长鼻席卷,将一株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拳法真意! 王清源心神一震,没想到这巨象族妖兵居然还掌握有一门二阶拳法,且得到了真意传承。 嘭!嘭!嘭! 《升阳指》的真意被碾压,指芒崩碎,成为光雨,那拳头余势不减,朝着王清源当空打来,没有花俏,唯有一股山崩般的拳法真意,要将他碾压成粉末。 吟! 一道悠长的刀鸣声,似乎自地府深处响起,王清源长刀震,积蓄多时的第二刀绽放。 这一刀,如紫薇降世,号令北斗,是帝王之势的堂皇浩大,是刀出无悔的决心。 有锋芒现世,空气无声无息地被切开,刀尖上,寸长的刀芒凝成实质,晶莹如血玉,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影自心灵深处浮现。 “刀气!” 只来得及惊喝出声,那巨象族妖兵身子扭动,拳头竭力偏转方向,但那一刀太快了,如一道光,瞬间挤满了他所有的视线。 噗! 一声轻响,有血花绽放,血水冲起数尺高,那巨象族妖兵整个横飞出去,小半边身子都被剖开,整条左臂齐肩而落,青色妖血汩汩,泉水一般洒落。 王清源如行走在黑暗中的神祗,长刀所向,一颗颗妖物级飞起,各种妖血交织,在转轮坛四周汇聚成溪流,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只是数息工夫,王清源就重新回到那巨象族妖兵身前,他长吸一口气,五脏齐鸣,一股沛然博大的吸力就从他的体内传递出来,诸妖血如洪流一般汇聚,他的胸口隐隐显化一尊炽烈的五色熔炉,炉盖掀开大半,露出深邃如火山熔岩一般的炉口。 阴阳分化,开天辟地;五脏熔炉炼化诸妖血,几乎在须臾之间,五脏内就被填满了精纯的血气,王清源长啸,剩余的妖血被净化之后齐齐燃烧,成为薪火,那五色熔炉大震,炉盖被一股大力直接掀开,似乎一座活火山骤然间喷,那种气血之力自王清源身上冲起,成为滚滚的血气狼烟,一直达到八丈高,甚至笼罩周身数丈之地,成为一种如烟霞般的气血场域。 《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夫,至此初步臻至圆满。 转轮坛下,来自巨象族的妖兵大口咳血,他眼中透着惊骇,数年前,他也曾在这望月山脉中与玄天道历练的外院弟子交手,即便是有《玄天功》臻至第八层的杰出弟子,阴阳分化这一式也远没有这么恐怖,好像真的开天辟地一般,那种气质与神形太过可怕。 眸子湛亮,好像两轮星辰在沉浮,面对这样的目光,巨象族妖兵心生惧意,竟不敢直视。 惑心术! 没有多说什么,王清源直接动用惑心术,开始震慑奴役此妖的魂魄。 这名巨象族族人,能以妖兵之境,孤身一人镇守这一处祭祀地,就足以说明其身份不凡,拥有一丝妖王血脉,难怪天赋体质那么强,更拥有一门完整真意传承的二阶拳法,王清源自衬若还是第七层《玄天功》的功力,今日多半要交代在这里。 不过现在,这样的重伤之身,血脉再强也没有孕育出精神力,王清源眸子很冷,惑心术催动至巅峰,一幅古老的太极图瞬间挤满了这方祖窍神庭,阴阳二气转动,仿佛岁月长河都凝聚在其中,狠狠冲刷,逝去的、破败的,终将湮灭。 那神庭中仅存的巨象灵魂略一挣扎,就如同须弥化成芥子一般,落入太极图中,消失不见。 好像吞食了什么大补之物,这一刻,王清源只感到精神力猛地暴增一截,他福至心灵,精神力引动,属于《玄天功》第八层圆满的雄浑气血扶摇而上,如天马行空,撞击在了那第二处星位的最后一个星窍大门上。 轰! 星门炸碎,星光如瀑,垂落下来,至此,四枚星窍齐齐喷薄光辉,第二处星位终于被点亮。 冥冥之中,虚空中传递下来无形的伟力,王清源眉心祖窍东方,两点星辉绽放,刹那间,一股难言的威严气息弥漫开来,那巨象族妖兵死死地盯住了王清源的眉心东方,两处星位缔结,他似乎现了什么,瞳孔中骤然间显现出来难以抑制的惊悚之色。 不过这威严气息也只是昙花一现,等到那虚空传递的伟力止息,星辉敛去,王清源睁开眼,弹指间,那巨象族妖兵的目光就变得呆滞,再也没有了自主的意识。 “道婴祭招的,是谁的魂?” “望……月……帝。” 即便是被惑心术奴役魂魄,这巨象族妖兵也露出无比的挣扎之色,仿佛是一种禁忌般,深入心灵,令他下意识地剧烈抵抗。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已经几乎可以肯定,王清源的心变得无比沉重,猜测成真,这绝对不是好兆头,一位妖帝,生前有多强,根本难以想象,王清源看过不少前贤手札,历史传记,对于妖帝这样的绝顶强者,无论是哪一本书,都只有两个词。 毁天!灭地! 四个字,道尽了无限恐怖。 “那是什么神铁?”王清源再问。 “神兵碎片,须弥神铁,大小如意,纳于芥子。” 须弥神铁! 王清源沉吟,字里行间可知其神妙,他默记入心,道:“道婴祭共几处,分别在什么位置,有多少妖族强者。” “九十八处,有四十九处为诸位妖将与妖主大人亲自镇守,皆为一百零八祭,有主兵为引,余下四十九处皆有山中妖兵镇守,皆三十六祭,以残片为媒……” 王清源一怔,没想到这巨象族妖兵真的知晓这么多,即便道婴祭的位置知晓不全,却也足见其身份地位,但很快,他就目眦欲裂,心火如沸,一百零八道婴祭,足足四十九处,还有三十六祭,同样是四十九处。 第四十三章 清流 砰! 王清源震掌,那巨象族妖兵的脑袋如裂石一般炸碎,他沐浴妖血而立,眸光开阖间竟将四周的妖煞之气都逼迫开来。 转轮坛上,王清源抓起那拇指大的须弥神铁,干枯如老树的皮,满是褶皱,但论沉重,却是乎想象,居然过了一千斤,足足有接近一千五百斤的重量。 他尝试注入气血之力,却生出浓浓的黑烟,一股纯净到难以想象的妖气,那碎片震动,竟似生出挣扎的迹象。 “逝去的终将湮灭,你的主人已死,还想作乱!” 王清源冷斥,五脏熔炉掀开,莫大的吞噬之力传出,妖气被牵扯,全都落入其中,净化熔炼成精纯的元气,融入五色熔炉中,那炉壁竟隐隐明晰了一分。 本来,对于《玄天功》第八层的心法,王清源还有一些疑惑,并没有相应的第八式五行拳,到了现在,他就隐隐生出一丝明悟,五脏中储存的血气如长江大河一般倾泻,将手中的神兵碎片淹没。 大量漆黑如墨的妖气被炼化,人族刚阳至大的血气,是一切邪祟恶欲的天敌。 五脏熔炉吞噬妖气,千丝万缕的元气被净化、熔炼出来,注入炉身,只见五色炉壁光华流转,逐渐由虚化实,那种气机,令得王清源周身的空气都被压迫,生出了细密的褶皱。 半炷香后。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此时手中那神铁碎片中,再没有一丝妖气溢出,那干枯的老皮龟裂,竟显现出来一丝明黄如玉的色泽,不似黄金,却带着一丝经天纬地的神韵。 只剩小指大的须弥神铁,光辉灿烂,似彻底恢复了本源,而在此时的王清源掌心,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的重量,如羽毛一般轻飘飘的。 心念一动,王清源随手弹指,这小指大的须弥神铁竟如一道明黄闪电穿空,噗的一声,接连贯穿了十数块坚固的山岩,再撞击在一株数人合抱的老榆木上。 咔嚓! 粗大的树身直接炸开,拦腰而断,轰隆隆倒地,扬起漫天尘烟。 嘶! 王清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枚须弥神铁迸的力量,远远出他的想象。 他伸手虚空一抓,十数丈外,一点明黄就重新化成一道闪电,回到他掌心。 小指大的须弥神铁在掌心轻轻摩挲,或许是因为炼去了所有的妖气,王清源竟隐隐感到一种亲近感。 神铁有灵! 王清源生出这样的念头,这神铁碎片在他手中轻若鸿毛,他如臂使指,一旦离了他的手,那就会立即恢复到惊人的重量,王清源估摸着,就算是寻常《玄天功》第七层圆满,拥有千斤之力,也多半是擦着就伤,碰着就死。 王清源沉吟,本来以他的功力,用被他杀死的三名妖兵的修为衡量,寻常铸就道基,道基四转以下的修行人,他可以抵挡甚至杀死,道基三转以上,到了第四转就多半不是对手,四转以上,只能避开锋芒,但现在就不一样,须弥神铁在手,他更添了几分底蕴。 他强忍住遵循那巨象族妖兵的指引的念头,前往另外几处道婴祭的所在,不说现在到了那里已经太迟了,根据那巨象族妖兵的陈述,他是因为身份特殊,被长辈自东海带来帝朝境内,到这望冥妖主所在的望月山脉历练,才有这样的机会独自主持一方道婴祭,以得到祭祀一代妖族英灵所有的好处。 而另外一些由妖兵主持的道婴祭,就远没有他这里力量薄弱,大多接近了十二正经贯通,饿虎跳涧的修为,甚至有一些更不止饿虎跳涧,奇经八脉都通了数条,近乎龙入大江,距离龙虎汇聚,凝结万化妖丹都不远了。 而今,最重要的是找寻到清流的踪迹,人骨坑每满百人就要转移,妖族诡诈,若是他去迟一步,极可能失之交臂。 …… 望月山脉最深处。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座暗红色的古山,能有五、六百丈高,有血光流淌,似暗夜里的妖灯。 古山上,亭台楼阁,有血色小桥飞跃山溪,那溪水汩汩,竟散出来浓烈的血腥气。 山上没有其它的树种,唯有一株株血色竹子晶莹,竹叶如血玉,纯净无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妖异威严的气息。 此时,在一片茂密的血竹林里,一个中年人正在小酌,不过他用来盛酒的不是酒壶,而是一个头颅,不过脑袋被挖空了,里面荡漾着如血浆一般的酒水。 这中年人看上去微微福,不过样貌俊朗,蓄着胡须,他一身青袍,一人小酌。 倏尔,这中年人脸色骤变,就看地上掉落下来一枚青玉佩,这是他随身的腰佩,亦是他侄儿的命牌。 命牌碎,魂魄飞! 砰! 那人头被他一掌拍成肉泥,中年人青袍鼓荡,一股深青色如实质的自身元气似乎狂风一般席卷出去,方圆数十丈,血竹崩碎,如被碾压一般,成为一团团血色粉末。 “我的好侄儿,你不听叔叔的劝告,要去主持道婴祭,现在居然被人杀死,可怜你身具一丝龙象血脉,乃是我巨象一族最具天资的后代,来日未必不能成就空冥之境,甚至有望证道,一窥那无上元神境,”中年人长啸,“能够在一众妖物中看出你的虚实和不凡,将你杀死,必定是道基以上的人物,涉足了精神领域,不过你放心,没有人能够杀死我巨象族的族子而不付出代价,等到望冥大人的大计成行,叔叔立即摆转轮坛,在你真灵未泯灭于时空长河前找到真凶!” …… 嗡! 青铁长刀震鸣,一处人骨坑,王清源迈步,他步子不很快,但是长刀所向,每一刀落下都有一名妖物身异处,他的刀光浩大尊贵,驱散了黑暗,破灭了妖气,锋芒凌厉,无坚不摧,须臾间,就有十数名妖物丧命。 最后,他一刀落下,似星辰闪耀,普照一切,那种刀光太过璀璨,什么妖气、元气都抵挡不住,属于刀道的锋芒无物不破,将一切都切割开。 噗! 一颗人头飞起数丈高,等到落地,就化成了鹰的头颅,能有磨盘大,一根根青色羽毛似金铁,这是妖族青羽鹰一族的妖兵。 地窟石室的铁门被斩破,数十名人就涌出来,一些人被搀扶着,浑身是伤,王清源一眼扫过,转身就走。 “这位公子还请留下名号,我等铭记大恩,永不敢忘!” “公子!公子!” 王清源不停留,只是摆摆手,他度很快,几个呼吸就已经远去了十数丈,看得不少九州中爬摸滚打十数年的老人感叹连连。 “到底是哪一派,哪一世家的杰出弟子,还是九州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或者就是哪一位巡查使亲临……” 不管这些九州中人的猜测,王清源的动作更快,《光阴刀》第二重功成,即将步入第三重的修行,冥冥之中的不安愈强烈,他穿行于各种狰狞乱石间,翻越峭壁山崖,要将人骨坑的位置确定,他也要不断观摩地形,确认方位,这望月山脉陌生的地理,妖雾弥漫,稍有不慎就是数十上百里的偏差。 转眼间就是大半天过去,天穹漆黑,似乎已经到了晚上,王清源一身血色,就这大半天,他已经穿行数百里,接连挑翻了三处人骨坑,击杀妖物近两百,更有五名妖兵被斩于刀下,其中最强的一名妖兵几乎接近道基四转,他于生死间磨砺刀法,《紫薇天刀》的刀境愈浓烈,竟隐隐要领悟出新的刀式。 半个时辰后。 又一处人骨坑,王清源行走于腥臊的地窟通道中,里面到处都是森森白骨,人的骷髅头,凹陷的眼眶,所有的血肉都不见了。 惑心术奴役魂魄,王清源念动,所过之处,所有的妖物都自行了断,兵刃扎进自己的胸膛,这一刻的王清源,无情冷漠如杀神。 这一次,他没有失望,精神力深入二十余丈,终于寻到了清流的踪迹,他满身皆是伤痕,道袍残破,被单独捆绑在一根圆木上。 在其身前,两个妖族青年,筋肉虬曲,满脸横肉,虽然有人的面容,却毫不掩饰一身妖孽气息,此时,一人手握牛皮鞭子,一鞭又一鞭落下,每一鞭都有血花飞溅,另一名妖族青年右肩缠着绷带,他脸色阴冷,满是寒意,盯着清流,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小牛鼻子!居然敢伤我,一定让你在漫长的痛苦中死去!” 清流不语,他咬着牙,面如白纸,哪怕浑身数以百计的鞭痕交错,血印斑驳,也一声不吭。 “老子不信你不低头!” 挥鞭的妖族青年冷喝,终于恼羞成怒,但下一刻,他浑身一紧,如芒刺背,一道声音平静,却仿佛自九幽深处传来,自背后响起。 “他会不会低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死了。” 什么人! 两个妖族青年霍地转身,突如其来的声音,自他们背后十丈外响起,两人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一个人类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一身暗青色布袍,浑身染血,手中持一口青铁长刀,就那么立在那里。 那是怎样一种目光,虽然看似平静,但是两个妖族青年却感到了一股几乎要渗入骨髓的寒意。 圆木上,一声不吭的清流勉强睁开眼,熟悉的声音,他来不及看清来人,就嘶声道:“走!都是妖兵!走!走!走!” 他语气急促,伴着血沫呛住喉管,他大声咳嗽,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嗯?原来又是一个雏儿,连自身元气都没练出来,也来我们两兄弟的人骨坑学人斩妖除魔?” “少年人,我们本来是要忍耐一下,凑足百人回禀之后再开荤的,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就用你打牙祭了!” 两个妖族青年满脸横肉扯动,他们目光狰狞,嘴角浮起冷笑,甚至有吞口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石室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我每斩下一名妖物的头颅,他们应该都是这样的念头,你们很快就会相见。” 吟! 有刀鸣声,如光芒划破了长空,两个妖族青年一怔,就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那刀光炽盛如星辰,自那少年体内,似乎有一座五色熔炉掀开了盖子,长江大河一般的气血若银河倒挂,垂落下来,要将五湖四海都淹没。 空气扭曲,一幅古老的太极图降临世间,阴阳二气流转,两仪孕育造化。 “道意虚影!” 两名妖族青年惊骇出声,再也不能够淡然,居然凝聚了道意虚影,此子的气血是有多雄浑,就算是铸就了道基,也不可能撼动。 最重要的是,这落下的一刀太凌厉了,刀境笼罩,他们如被拖入了北斗群星下炙烤,妖血沸腾,心灵深处瞬间生出逃之夭夭的念头。 圆木上,清流的目光一下变得炽亮,他死死地盯住了前方那刀光,那个目光冷漠的少年,还有其背后缓缓转动,古老神秘的太极图。 《玄天功》第八层! 唯有到了第八层的《玄天功》,才能够诞生出来道意虚影,足以与初入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交锋,而不落下风。 锋芒切割,杀意如海,此刻,王清源的目光沉凝,《紫薇天刀》的刀境催动至极颠,他眼前仿佛又如当初初习时一般,浮现出来一轮巍峨的帝星,他挥刀斩天,迎着光芒劈斩,星光闪耀,洗涤双眼,轻拂灵台,直至有无敌心,无所畏惧。 心念一动,王清源引动精神力汇聚刀身,被刀刃的锋芒弹开,但到底是属于他自身酝酿的刀道锋芒,终究被他循着锋芒的痕迹,勉强渗透进去一丝杀意念头。 嗡! 青铁长刀震鸣,刀鸣声一下攀升至另一重天地,这刹那间,王清源生出一种奇异的体悟,他似乎与手中的长刀融为一体,他的双眼似乎化成了刀刃,锋芒所过之处,空气的每一丝波动,每一缕褶皱的缝隙,都尽收眼底。 刀的意境变了! 这一刀,如闪电划破长空,星辰是光,闪电也是光,星光璀璨,滋润净化万物,而闪电横空,雷击大地,却是天道最具杀伐的力量。 太快了! 骤然间提升的刀,令两名妖族青年措手不及,锋芒锁定,属于《紫薇天刀》的刀境令得他们周身的空气都隐隐凝滞,有一种被禁锢的迹象。 “真……”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自身元气尚未完全浮盈出体外,炽亮的刀光一闪,一切都戛然而止。 咚! 尸分离,两个妖族青年倒地,人身扭曲,却是化成了两头生有尖锐长牙,通体尖锐黑毛,四蹄生倒钩,足有一丈来长,半丈来高的野猪妖。 “真意吗?” 王清源暗道,看两妖的尸,虽然刚刚话未说全,但他明白两妖想要说什么,事实上,从刚刚勉强渗透进刀身一缕杀念开始,他就隐隐洞悉了一丝真意的玄妙,那是精气神合一,再融合刀境所诞生的力量。 不过相比于他直接传承的《升阳指》真意,这初步诞生的《紫薇天刀》真意虽然强盛,却还差了不少,只是融入了他的一丝精神念头,或许可以勉强称得上是真意雏形,想来要真正凝练出来《紫薇天刀》的真意,还得他继续打熬刀法,直至所有的精神力都能在瞬间与刀境合一,而不受排斥,才算是初步领悟了这门盖世刀法的真意。 尽管如此,这初步诞生的《紫薇天刀》真意雏形,也展现出来了惊人的威势,两名妖兵,从他们破体一寸多的自身元气就可以知道,两妖都是道基三转的高手,但面对这一刀,依然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不过这一刀还需要继续打磨,王清源自衬,这是他观摩须弥神铁一击有所悟,但也仅此而已,底蕴稍显不足。 既而,他身形一闪,就将清流解救下来,取出怀中的白瓷瓶,倒出一枚开天丹,捏开蜡衣,纯青如琉璃的丹丸显露出来。 “开天丹!” 清流低呼一声,没有多问,就一口吞了下去,以他的伤势,一般的草药根本不可能快见效,这望月山脉中处处是凶险,与开天丹相比,活着才最重要。 须臾间,药力迸发,绵绵汩汩,这开天丹最是醇厚,药力绵薄,并不暴虐,药力渗透四肢百骸,肉眼可见的度,清流身上的一道道伤痕快结成血疤,他咬牙,面色涨红,这是一种与鞭挞不同的酥麻与奇痒。 短短半个时辰,一块块血痂剥落,就显露出来婴儿般白嫩的肌体,伤势恢复了几乎八成,至于剩下的两成,就不可能恢复,需要时间打磨,重新以《玄天功》淬炼,将皮膜熬炼如初。 砰! 铁门被劈开,这一座人骨坑中囚禁的数十名九州修士也被解救出来。 “清流道长,你居然逃出了毒手!” “是我师弟王清源出手,你们各自逃命去吧。”清流淡淡道。 王清源? 一众修士早就注意到清流身边的少年,却没有想到,真正出手解救出众人的,居然真的是此人。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两头猪妖的庞大尸,那光滑如镜的刀痕,心中再没有怀疑,看向王清源的目光除了感叹,更多出了几分敬畏。 能杀死妖兵,那一定就是铸就道基人物了,是真正迈入了修行中人的行列。 出了人骨坑,没有理会一干修士同行的请求,王清源只是将关于道婴祭的虚实告知,命一干修士扩散出去。望月山脉太大,唯有更多的修行中人知晓,才能够有所作为。 等到一众修士远去,清流才开口道:“师弟你《紫薇天刀》行堂皇大势,不愿携恩图报,但也不能够一声不吭。 第四十四章 挑衅 ” …… 又两个时辰过去,天微微亮,王清源二人奔行不止,穿行两、三百里,妖雾渐淡,已经能够勉强看清前方十丈之地的虚实。 看着远方山脉连绵,清流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王清源的肩膀,而后身形一闪就远去,只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王清源一怔,看远方那逐渐朦胧的破烂道袍,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 铜山。 临近望月山脉腹地,一座紫黑的古山,乱石嶙峋,草木枯萎,看不出一点生机。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在那足有七百来丈高的山巅之上,此时喷薄瑞气,霞光万道,紫气东升,竟撕开了层层浓郁妖雾,接引下来了璀璨的冬阳。 眺望远方,这样的异象即便相隔数十里都清晰可见,而王清源却眼角跳动,祖窍神庭精神力躁动,那冥冥之中的不安愈强烈。 铜山顶。 无尽瑞气霞光的深处。 此刻,竟有两个人相对而坐,面前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着一张棋盘,两人分别执黑白二子,围剿冲杀,却皆是面带微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人族兵法,自有几分道理。” “乾元一气宗曹彦之,当年也是一个人物,传闻那一气无量几乎要在其手中再演真法,斩去凡尘,褪去凡胎,臻至另一重天地,不过与望月大人相比,就是蝼蚁一般,祭祀推算这么多年,其元神世界现世……” 瑞气霞光太盛,两道身影在其中沉浮,不见真容,到了后来,瑞气喷薄,连声音都模糊不清了。 …… 铜山东方,一处百丈高的险峻孤崖之上。 清虚负手而立,他丰神如玉,一身纯白镶金道袍轻扬,整个人散出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锋芒之气,这锋芒无声无息,洞穿虚无,撕裂开浓浓妖雾,接引下来千丝万缕的阳光。 “掌峰师兄,这是近两天的消息。”身后,一名身着纯白道袍的年轻道人递过来一份手札, 目光扫过,清虚淡淡道:“从人骨坑中解救数百修行人,拉拢人心,博取功劳吗?也算是有几分机心,不过太稚嫩了,以为能够扭转局势,却不知道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过纸糊的一般,一戳就破。” “那掌峰师兄,现在……” 略一沉吟,清虚道:“将消息透露给天涯峰的古月。” 古月? 年轻道人一怔,迟疑道:“传闻那古月已经拜了金光峰的金光真人为师,成为金光峰内门弟子,不日就将举行入峰大典……” 嘴角泛起一抹玩味之色,清虚平静道:“驱虎吞狼的道理,你不懂吗?” …… 一炷香的工夫,王清源跨越十里之地,就到达了铜山脚下。 一座紫黑色的大山,看上去有些令人压抑,因为那山石上的色泽并非是天生的,而是真的鲜血浇淋,经过漫长的岁月,早已干枯,化成了这样深沉的血色。 有妖血,而更多被王清源捕捉到的,是人血的气息。 七百来丈高的古山,全都被鲜血染透,经过漫长岁月成为紫黑色,王清源难以想象,到底需要多少人染血,才能够成就这样的景致。 “咦?少年人,你倒是机敏,居然能孤身一人潜行到这里,果然胆大包天。” 这是一名约莫而立之年的中年人,一身青灰长袍,看上去普普通通,除此之外,这铜山山脚一隅,还有数以十计的修行人,或多或少都染血带伤,早就守在了这里。 铜山很大,山脚广阔,这里不过一隅之地,已经汇聚了数十人,可以想象,此时整个铜山山脚到底来了多少修士。 能够闯过众妖层层截杀,到达这山脚下,大都不是弱者,至少在王清源眼下看来,很多人气血旺盛,筑基功都到了极深的层次,甚至少数人就是他也看不透,显然是筑基有成,已经开辟丹田,身负自身元气的修行中人。 王清源目光扫过,他精神力汇聚双眼,贯穿层层妖雾,可以看到极远的地方。 嗯? 这刹那间,铜山山脚,一些人目光一动,就生出感应,他们遥望虚空,就轻咦一声,没想到会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不好! 此时,王清源也察觉到异样,那一道道似乎可以贯穿虚空的目光,一些没有敌意,而有一些就十分凌厉,带着一股深重的威严。 连忙收回目光,王清源就深吸一口气,他有些大意了,这一下就有些警醒,看来是这些日子的顺风顺水令他有些麻痹了,下意识地就小觑了天下人。 “不过,这铜山山脚现在真是强者如云,能够察觉隔断我的精神力,那么多半都是龙虎汇聚,凝聚了金丹的高手。” 王清源沉吟,若非是身拥精神功法,也只有步入了金丹之境,才能够初步涉足精神领域。 看王清源的背影,不远处,那青灰长袍的中年修士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四象剑君!空明派也来人了!” 这时,有一些骚动,一些修士小声嘀咕,彼此交谈,王清源抬头,就看到数十丈外,一行十余人众星拱月般,出现在山脚下。 空明派! 尤其是那为的中年人,一身青衫,蓄着短须,正是当日身在玄天道天门峰天门阁中的空明派长老吴彦生。 此刻,这位苍龙榜上的空明派名宿目光温润,不时对四方见礼的九州中人颔首致意,四象剑君之名令无数人侧目,就是一些早已到来的三阶、二阶门派中人,也一一上前问候,以示亲近。 “我们也上前见礼,不能失了礼仪。” 王清源身边,一些九州散修犹犹豫豫,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去。 这就是九州中的规矩,讲礼仪,重辈分,空明派玄字辈的长老,放眼整个天下九州,也是辈分极高的人物,与很多一阶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也是同辈人物。 事实上,身为苍龙榜上的成名人物,更是如空明派这样的顶尖门派的长老,九州地位,并不比寻常一阶门派的掌舵人差上分毫。 “少年人,你不去吗?混个脸熟,日后行走九州,等你哪天小有名头,也算是个善缘。”不知何时,那中年修士走到了身边。 王清源闻言摇摇头,道:“善缘是不可能有了,日后行走九州,还是不相见的好。” “哦?”中年修士目光一闪,就露出几分好奇之色,道,“你小小年纪,难道和空明派有过节?” 王清源摇摇头,并不多言,无论是非对错,他没有在背后议论长短的习惯。 中年人颇有些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自语道:“这一下,真是风云汇聚,朝廷中人,中州境内各大宗派几乎都来了高手,还有一些外地的一阶、顶尖门派,也陆续有门人赶来,如我中州境内,就有如青冥剑宗,碧渊门,四象道,寒月宫,天顷拳明家,等等一阶门派或世家,还有残阳派,孕灵宗,奔雷剑许家,青云派等二阶世家门派,剩下的三阶、四流的小门小派更是不计其数,都想要机缘造化,一代人杰的功法神通该传几人呢?” 他的语气不无嘲讽之意,王清源瞥他一眼,很想问他你因何而来,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此时有人盯住了他。 “王清源!” 这是一名空明派弟子,约莫十七八岁,眉宇间还有些稚嫩,不过身为大派弟子,耳濡目染之下,已经养出来了几分卓尔不群的气质,此时一开口,声音如刀似剑,顿时令得不少人侧目,投下目光。 是他? 有人看向中年修士,但很快又不得不转开目光,因为中年修士很无辜地摇摇头,而后退开几步,王清源一下鹤立鸡群。 “王清源?似乎有些熟悉这个名字,嗯,等等,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是有一个叫做王清源的玄天道外院弟子,捣毁了几处人骨坑,解救下来了不少九州同道的性命。” “居然真的这么年轻,一个少年人,难道就能够与镇守人骨坑的妖兵交手?这消息恐怕有些不实吧?听说他还有个师兄,我看多半是随行历练,只是沾了几分光罢了。” “只是沾了几分光吗?这年头,不能小觑年轻人,消息似乎不假,不过这年纪……” 一些九州中人小声交谈,尤其是一些门派世家出身的,也是目光不定,显然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即便是玄天道外院弟子,但如此年轻,就有些令人怀疑了。 “诸位有礼了,在下空明派秦明,这位位王清源可不止是玄天道弟子呢,他还是紫薇峰的隔代传人!”那少年面色玩味,颇有些嘲讽的看了王清源一眼。 玄天道紫薇峰传承,外院弟子! 这一下,一些九州中人的目光就变得惊疑不定。 “紫薇峰一脉,似乎有一些记忆。” “太久远了,这该是断绝了数百年的传承了吧,莫非是当年与一代六欲魔宗宗主于雷劫中搏杀,生生将其击毙于雷劫下的紫极真人!” 有孕灵宗的一位执事开口,显然是博览群仙册,此时道出这段湮灭于五百年前的岁月旧事,顿时令得四方不少修行人心神震动。 “等等,那少年在做什么。” 有人现王清源的异样,只见这个少年面不改色,不理会众人目光,只是抬起右脚,脚尖在身前的土地上轻轻化出一条线,而后一只手背负身后,一只手朝着空明派派的方向勾勾手指头,淡淡道:“一条线,让你一只手,逼我退半步,不用等半年,算你空明派弟子胜了。” 瞬息之间,铜山山脚一隅,所有的声音都消弭。 有九州散修忍不住小心捅了捅身边的同伴,喃喃道:“我没听错吗?” 同伴不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那个看上去风淡云轻的少年。 中年修士挑眉,倒是颇有些讶异地看了王清源一眼,有空明派苍龙榜上有名的四象剑君在场,居然敢用这样轻视的言辞挑衅,已经不是一般的胆肥。 然而,不远处,有四象道、青云派、奔雷剑许家的名宿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关于数百年前那场赌约,他们或多或少也有一些了解,这空明派与玄天道紫薇峰一脉,几分因果几分恩怨,五百年过去,着实是难以说清了。 “好胆!” “好大的口气!当我空明派无人吗?” 几名空明派弟子眉毛立起,甚至其中有几人身上浮现出来元气场域,属于自身元气的威严气势如波浪一般涌来。 不过可惜他们的修为尚浅,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三岁,气机最多蔓延十丈之地就衰弱了,等到十余丈外,王清源身前时,已经十分微弱,唯有一股气势迫人,但王清源最不怕的就是气势精神,这些空明派弟子都没有一人身在金丹之境,未曾涉足龙虎领域,这一层面上,王清源自衬金丹之下,不惧任何人。 “王清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辱我空明派!” 那秦明眸子凌厉且森然,他迈步上前,周身血气涌动,隐隐有化成气血场域的迹象,一些修行人,尤其是一些出身卑微,三、四流的门派帮会中人,就暗暗心惊,想要形成气血场域,通常而言,筑基功都要有着近乎千斤的力量才能够勉强做到。 看这空明派派秦明,不过十七、八岁,这样的功力实属难能可贵,四象道一名护法心中感叹,到底是出自顶尖门派,拥有证道元神人物镇压底蕴,虽然还比不上诸道门大宗,但就如秦明这样的弟子,到了他四象道这样的一阶门派,已经足以作为掌门弟子的候选人之一,进行重点培养。 一只手背负身后,王清源看一眼前方的秦明,语气很淡且平静,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什么! 这一下,就是如四象道这样的一阶门派,那为的一名护法也隐隐色变,这玄天道的小子当真是不留一点情面,这哪里是视其为猪狗,根本就是视空明派为猪狗。 空气似乎在霎那间变得凝滞,气氛压抑得可怕,那此前与一名碧渊门宿老交谈的吴彦生敛去笑容,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在王清源的精神感应中,仿佛是一堵巍峨的大山横亘在了身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当然,这四象剑君顾及身份,没有刻意针对他,却也令得他心神震动,苍龙榜上的成名人物,放眼整个天下九州境内,诸多混元空冥人物中,最强的四十九人之一,就是寻常一阶宗派、世家的掌舵人,也要以礼相待,不敢轻慢。 深深地看了王清源一眼,这一眼似乎要将王清源整个人洞穿,窥探出来一切虚实。 不过王清源紧守心灵,把握精神,《光阴刀》第二重的功力运转至巅峰,精神力密布全身血肉皮膜,成为壁障,惑心术内蕴,掩盖虚实,阻挡这如利剑般的目光。 短短数息,王清源只感到精神力的消耗巨大,须臾间,竟耗尽了足足三成,可以想象,若是此前《光阴刀》第一重的功力,怕是弹指间就要消耗殆尽,被洞穿,把握到一切根底。 这也令王清源更加认识到空冥人物的可怕,如四象剑君这样苍龙榜上的人物,更是混元空冥境中最可怕的一小撮人。 “眼下,这铜山风云汇聚,多少双眼睛,我紫薇峰一脉传承初步续接,我也尚未筑基,就成了这些小人口起贪心的借口,还是底蕴太浅薄了,现在只能够借势,借这正道诸派、诸世家之势,我堂堂正正斗法,胜负皆在人心,他四象剑君身份功法再高,也不能够打压后辈,一旦落人口实,就不是他一人丢脸,而是整个空明派蒙羞。” 王清源心中暗道,他这是没有办法的阳谋,不过经过这望月山脉中的几日搏杀,生死历练,他可以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修为的提升且不说,对于神通功法招式的体悟,生死间的运用,时机的把握,尤其是冥冥之中的斗战意识,得到了最好的淬炼,王清源相信,现在的他,绝对可以轻易杀死刚刚踏入这望月山脉时的自己,而不需要付出丝毫代价。 “秦明,你去击败他,你痴长两岁,记住,不许过三招,”这时候,吴彦生开口了,他的语气很淡,“不过也不要伤他,少年人有这样的精进之心不是坏事,半年之约依旧有效,我空明派一向言而有信,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是,长老!” 秦明深吸一口气,在王清源身前七丈之外站定。 而吴彦生一开口,很多修行人就暗暗点头,到底是顶尖门派,道门大宗中的空明派一脉,吴彦生身为九州巨擎,成名多年,说话滴水不漏,更彰显出来一种大派的气度和风范。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来我是要下重手,让你明白我空明派不轻侮的道理,但长老仁善,我就只出三招,怕就怕你连一招都接不下。”秦明开口,他眸子很冷,周身气血涌动,有气息散溢,生出一种凝重感。 第四十五章 不堪一击 王清源没有回应,只是那伸出去的一只手,手指头再勾动两下,偏偏他的脸色平静,没有半点情绪变化,目光很淡,这就令得一众空明派弟子火气冲顶门,难以忍受这种轻蔑与无视。 双眼迸射出无比凌厉的目光,秦明气血奔腾,滚滚狼烟自脑后冲起,成为一股数丈高的气血狼烟,平地起狂风,有尘土扬起,朝着四周席卷。 王清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目光平静,空明派不可轻侮,他紫薇峰一脉就可以轻侮吗?他王清源虽然身为外院弟子,但也代表了紫薇峰的脸面,自然也受不得半点轻侮! 轻贱他人是猪狗,听风是雨亦猪狗! 王清源捕捉到一些修行人的目光和声音,世人多愚昧,他不屑一言。 唯有一双拳头,一口长刀,他要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接掌!” 一声冷斥,那秦明脚步连踏,他身材修长,但是脚步无比沉重,似乎山野猛兽在迈步,每一步落下,都震荡尘土,留下一个个寸许深的脚印。 “空明派《通幽功》!” 有九州散修低喝,这是空明派闻名的筑基功,亦有十层心法,以气血浑厚,气力雄浑著称,劲力十分凝练,配合一套启明掌,放眼天下筑基功,或许不入前十,却也相差仿佛。 呜! 秦明的度很快,七丈之地呼吸间跨越,他衣袂翻飞,长发扬起,一只手掌变得通红,瞬间胀大一圈,仿若遮天大手盖落下来,压迫得空气爆鸣,生出怪风。 咚! 与此同时,自其背后,空气扭曲,道道光华显现,已经初步有了元气虚影。 千斤之力! 这是空明派《通幽功》第七层圆满的功力,很多上了年纪,多半已过不惑之年的散修感叹,居然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已经有了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的功夫。 穷文富武,神通功法传承,这就是九州宗派、世家与寻常散修的根本区别。 “不好!这少年吓傻了吗?还不还手!” “这一掌打实了,几寸厚的青石板都要粉碎。” 很快,一些散修就低呼,在他们的视线里,那个有些目中无人的少年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对那空明派秦明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视若无睹,如呆滞了一般。 唯有少数人,和一些宗派、世家的高手、名宿,才微微皱眉,眼前微亮,因为那个少年的气质太沉稳了,就好像一方磨练多年的奇石,任凭严寒酷暑,风刀雪剑,也岿然不动。 劲风扑面,可以看到那秦明冷厉的目光,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落下,结结实实地拍落在王清源的肩头。 噗! 一声轻响,出乎意料的微弱,几不可闻,这刹那间,很多世家中人,宗派高手眼中精芒闪烁,就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吴彦生皱眉,似有些意外,而另外几名空明派弟子也眼力非凡,有人喝道:“师弟小心,这是玄天道五行拳中的第四式盘风坐水,最善阴阳轮转,卸力化力!” 秦明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一掌击虚,他面色不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卸力化力,也要看你受不受得住我空明派《通幽功》的劲力!” 轰! 下一刻,秦明长啸,周身气血勃,一身修为攀升至巅峰,他气血鼓荡,如有战鼓擂动,一方殷红如血,又晶莹璀璨的血气场域就显现出来,覆压丈许之地,将王清源拖入其中。 咔嚓! 血气场域内,一些碎石分解,成为碎末,这是纯粹的肉身之力,空明派《通幽功》的劲力之凝练,看得不少随行历练的年轻人咋舌,然而那少年纹丝不动。 不仅纹丝不动,身在空明派《通幽功》的血气场域,王清源衣角轻扬,淡淡道:“你就只有这点气力吗?” 你就只有这点气力吗? 九个字,如同刀剑狠狠切割在脸上,秦明眸子怒睁,终于难以保持心境,他连连长啸,接连出掌,他环绕王清源迈步,脚踏桩步,空气被搅动,如古井生波,将众人的视线都扭曲了。 他接连打出四掌,掌风交织,形成一股股混乱气流,将王清源淹没。 三丈血气领域,连人影都很难看清了,到处都是掌风和扭曲的空气,但很多宗派世家的高手还是能看出来,王清源依然不动,就那么施施然站着,如定海神针,衣角都没有被撼动。 这就非同小可,空明派《通幽功》第七层圆满,千斤之力,加上这秦明的启明掌,出掌刚猛凝练,劲力纯粹,四重神通功法境界,赫然都已经心领神会,到了第三重天地。 这样几掌下来,不说尚未筑基,就算是寻常刚刚筑就道基的高手,也不可能这样风淡云轻,初生的自身元气极可能被打破,受到创伤。 “入神得髓。” 突兀的,吴彦生开口,他目光不再温润,而变得平静如水,但是身边一些熟悉的空明派弟子就知道,这位九州中积威多年的长老已经心生不愉,只是众目所视,顾及门派威仪,不便轻易作。 尽管如此,那四个字也好像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不远处,奔雷剑许家一名老者蹙眉,既而就迟疑道:“玄天道五行拳,入神得髓了吗?” 很多人有些无言,玄天道五行拳秉承五行灵法的立宗之本,一如当初玄天上帝传诵天下的《天问》,易学难精,当中的拳理涉及阴阳变化,风水轮转的道家玄奥,但如王清源这样一个少年才多大?修行满打满算,恐怕也才有一年出头。 砰! 不等众人深思,那环绕王清源的血气场域就一下崩溃,掌风碎裂,成为一股狂风乱流四散开来,当中,那空明派秦明如稻草人一样横飞出去,一直摔落八、九丈远,面朝下,栽到在一滩烂泥里。 嘶! 这一刻,不少散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如四象道这样的一阶门派,几名护法和长老也不禁侧目,他们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王清源一眼,从刚刚这个少年穿透虚无的目光他们就察觉到一些异样,却也没有想到,其一身修为,居然到了这样的境地。 事实上,他们虽然看不明晰王清源的筑基功修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少年尚未筑基,未曾开辟丹田,孕育出自身元气。 空明派弟子秦明不可谓不强,空明派《通幽功》和启明掌也绝非浪得虚名,但这更加衬托出这个少年的功力,神通功法领悟之深,若说此前他解救出来数个人骨坑中被囚禁的九州同道,现在看来,恐怕并非是空穴来风。 “混账东西!” 此时,烂泥炸开,那秦明哪里还有之前的气质风度,他满脸乌黑,一身青白长衫满是污迹,刚想要再次力,但是浑身筋骨一麻,就瘫软在地,却是刚刚被震散了一身气血,现在一时半刻根本难以再次凝聚。 “回来!” 这是吴彦生开口了,他语气异常的平静,但是落入秦明的耳中,就令得他浑身一震,满腔怒火也一下浇灭了,他满脸羞愧,踉跄回到一干空明派弟子中间,恨不得隐去身形,眼中不时迸射寒光,看向王清源的目光十分不善。 “少年人,你很不错,紫薇峰一脉有你这样的传人,我很期待。” 这位四象剑君只淡淡地看王清源一眼,就转身迈步,竟没有再多说一句。 “长老!”有空明派弟子开口,很是不甘。 “走。” 到了这时,这位空明派长老的声音几乎难辨情绪波动,但是一众空明派弟子却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一声不吭地随着其走向其他诸宗派、世家所在,一一拜访和问候。 深吸一口气,王清源的目光有些凝重,他隐隐看出来这位空明派长老的机心,各种门道,根本不拖泥带水,尤其是最后那一眼,虽然看似平淡,但王清源差点精神失守,被洞穿壁障,一瞬间的精神消耗,几乎告罄。 为什么又收手了?王清源不解。 “玄天道应天峰执法堂的天玄真人到了!” 这时候,有人惊呼,四方皆震,这是此番到来的第一位九州巨头,元神真人。 嗡! 一股浩瀚的波动,刹那间席卷了天上地下,这是一股阳和如春的微风,所过之处,什么妖气污秽,血腥腐朽的气息皆被撕裂开来。 天穹之上的妖雾一下被捅穿了,显露出来足有数里的空洞,冬阳温软,光辉璀璨,将整座铜山笼罩。 嗤! 一股黑红色的浓烟如烈火烹油,一下从整座山体上蒸腾而起,那是沉淀了无尽岁月的鲜血,全都在这股阳和的力量下被净化。 笼罩数里的血烟升空,被阳光浇灭,成为点点晶莹的光雨洒落下来,落到一众人的身上,竟浑身暖洋洋的,气血充盈,此前的种种消耗都有了一种回复的迹象。 如王清源,刚刚才告罄的精神力,此时也以肉眼可见的度充盈起来,呼吸间就恢复了两成多。 玄天道应天峰,执法堂天玄真人! 一位元神真人,度劫证道的存在,放眼天下九州,这样的人物被称之为巨头。 都是镇压一方,照耀一个时代的人杰,历史长河滚滚,都抹灭不了他们存在的痕迹。 天玄,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板的老头子,须皆白,一身紫色道袍,手中一杆紫玉拂尘,自天穹之上迈步而下。 他的步子不快,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台阶之上,即便众目所视,也有一种难言的沉稳与淡然。 第四十六章 乾元一气宗少宗主 一代元神真人,没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威严和气势,反而令人如沐春风,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亲近感,但又不敢过于亲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飘然而去。 “没想到多年不见,天玄的《太上玄天功》又有精进,不可测,实在不可测了。” 这是碧渊门的一名宿老,目光凝重,玄天道《太上玄天功》闻名天下,乃是道家中正阳合的无上心法,修到最深处,更可直指元神,是一切污秽、妖魔气的克星之一。 “天玄师叔祖!” 远方,陆续有一些身影显现出来,都是早已来到这铜山脚下的玄天道弟子,大多来自于诸峰各脉,身着纯白道袍,外院弟子就少了很多,即便有,也多是当中的佼佼者,在中州内被诸门派、世家所熟识,已然小有声名。 “清虚见过天玄师叔祖。” 一道清朗的声音悠悠传来,声音并不高,但几乎穿透了所有人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进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道身影就扶摇而起,在半空中连续迈步,每一步落下,都横渡七、八十丈远,连续十步,就渡过了数里虚空,来到了这铜山脚下。 “《观天步》!” “玄天道天门峰,神门剑子清虚道人!” 很多修行人低呼,尤其是年轻一辈,一个个目光湛亮,带着火热,盯着那道丰神如玉的身影,这是当今年轻一辈最强的八十一人之一,天人榜上年轻人杰。 “清虚你到了这里,要收束好我玄天道弟子,不可轻启争端,我玄天道传承,不弱于人,无量真人的元神世界,机缘皆造化,不可强求,不可执念。” 看到清虚道人,天玄面色稍缓,开口道。 “谨遵天玄师叔祖法旨。” 清虚微笑道:“弟子一定约束我玄天道诸位师兄弟,是非外物,不如自身强盛。” 点点头,天玄转过身,早已有中州境内的诸多一阶门派、二阶门派的宿老上前行礼拜见。 即便身为元神真人,天玄也不时开口,偶尔有人出言请教,也不吝指点一二。 相隔数里,王清源遥望这一幕,这么多强者汇聚,他没有轻易运转《光阴刀》,但天玄与那清虚的声音即便相隔数里也清晰入耳,显示出来极其精湛的修为,以及精细入微的掌控。 思量数息,王清源没有选择上前见礼,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竭力提升《玄天功》的修为,冲击到达更高的境界,最后一举筑基,开天辟地,以自身的成就来折服众人。 还有那神门剑子,心怀叵测,各种世故人情把玩于鼓掌之间,他就需要减少接触,否则多半会受到各种限制,而且此人深不可测,王清源更加忌惮,但身在玄天道山中,对方各种经营,多年的底蕴远非是他可以撼动的,他只能如巨兽一般蛰伏,慢慢积蓄力量,以求一朝苏醒,打破各种桎梏,超脱出去。 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 铜山顶的空洞没有愈合,元神真人的力量净化一切,妖雾徘徊于数里之外,难以收拢。 可以看到太阳渐落,阳光西斜,中州地方驻军集结,此时包围这铜山的,已然不下万人。 王清源看身后驻扎的甲士,大多都只是一种黑色的犀牛皮甲,他们手持战矛,神色肃穆,盯住了前方如王清源这样的诸多修行人。 气氛有些沉闷,王清源现,很多修行人都有些不自在,他们修为在身,气质彪悍,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 “历代周帝定人伦纲常,分九品十八阶的官位,除非进入朝廷编制,否则皆是草民。” 王清源心中暗道,他猜测到这些修行人的想法,无论他们在九州中有多大的声名,但只要不入九州巡查司,不为元神真人,那就是草民,地位身份一旦捧上台面,帝朝根本不会认同。 如现在,这乾元一气宗一代人杰曹彦之的元神世界出世,若是朝廷欲出手,收取传承,那他们再到这里寻机缘就是图谋不轨,甚至一旦出手,就是抗旨不尊,会被定下重罪,受到朝廷的通缉。 又半个时辰过去。 看天边出现残红,王清源沉吟,似乎众人都在等待,而那铜山山巅,瑞气与霞光喷薄,渐渐垂落下来,整座铜山竟慢慢不再似此前一般妖气森森,而变得神圣且祥和,有一股暖风吹拂下来,伴着莫名的清香,沁入心脾。 嗯? 倏尔,王清源现远方出现骚动,一些驻扎的地方军队霍地起身,战矛柱起,有肃杀之气弥漫四方。 “正主到了。” 有散修小声开口:“始丰山距此数千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始丰山? 王清源目光微凝,看来没有错了,是始丰山乾元一气宗的人马到了。 曹彦之,乾元一气宗七千年前的一代人杰,一气无量在其手中脱胎换骨,出神入化,最终奠定了乾元一气宗天下九州中的地位,可惜晚年气血衰竭,与天鹏族一代妖帝双双坠入时空乱流,消失无踪。 此后,乾元一气宗一气无量传承不全,虽然后世乾元一气宗强者辈出,亦有如摩柯真人等顶尖元神真人补全功法,但到底未能超脱,远比不上史记中当年无量出,群星陨的盛景。 “嗯?居然是那一位少宗主!” “同是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似乎那玄天道清虚道人的排名,只比其略高三位……” 有一些九州老人开口,满是玩味之色,而更多的则是期待,这么多的成名人物,天人榜、苍龙榜上的人物都出现了,还有证道元神的九州巨擎,这望月山脉中,此番可谓是强者云集,虽然事出仓促,但真正能够及时赶来的,尤其是来自中州境外的一些修行人,都不是弱者。 太多了! 等到一些尘烟散去,王清源也不禁有些咋舌,远方属于乾元一气宗的一众居然有不下千余人,这样大批的人马,难以想象是怎么在这短时间之内集结的。 “恭请祖师传承!” 突兀的,这千余乾元一气宗人马齐齐怒吼,声震云霄,一股难言的威严气势席卷四方,竟掀起一股劲风,令得尘土飞扬。 “请将军放行,乾元一气宗弟子恭请祖师传承归山。” 一道沉浑洪亮的声音,十分年轻,坦坦荡荡,清晰地传入这铜山山脚的每一处角落。 又一个年轻人杰!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功力,远非是他此刻所能达到的。 铜山之顶 瑞气垂落,霞光如海倾泻而下,原本的山体,反而成为了一种琉璃金玉的颜色。 元神世界,要开启了! 很多修行中人心神一震,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他们涉足精神领域,精神力弥漫虚空,偶尔可以从天地间捕捉到一些异样的预兆,来自茫茫虚空中,不可测的命运长河。 “请游骑将军放行!” 那乾元一气宗少宗主再次开口,声音远远传来,王清源露出几分异色,游骑将军位列从五品,帝朝一十八道,一百零八州,在一州之地,除了从四品的大威将军,就是四名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再之后,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合共有十五人。 能够位列从五品的武将,至少都是,龙虎汇聚,成就了金丹,初步打开了长生问道的大门。 现在看来,这位中州的游骑将军,似乎不想放行。 乾元一气宗恭请祖师传承,于情于理都是名正言顺,现在生出这样的异样,不得不令一些九州宗派、世家的名宿高手深思,乾元一气宗身为一方顶尖宗派,甚至在九州中隐隐有着道门上三宗的趋势。 在九州中,化神道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把握一丝天道气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震动乾坤日月,那种伟力,已经不是人间界可以承受的力量。 万年前,妖族曾有九大妖圣,而人族化神道君曾联手放逐诸妖圣,所以化神道君,又被称之为准圣。 “帝朝律法,宗派、世家子弟出行,不得过五百人,逾五百人需向当地官府报备,再交由刺史府审批,方能在地方驻军监管下出游,何昊禹,你身为乾元一气宗少宗主,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触犯我帝朝律法,绝对不得善终,现在你就退回去,等到地方官府审批下来,你再带通关文牒前来,我等自然会放行。” 游骑将军一开口,很多修行人就色变,若是他们的猜测成真,那么一波又一波的暗涌,即将在帝朝境内浮现,原本就艰难维系的太平日子,加上妖魔蠢蠢欲动,恐怕就要到了尽头。 “将军何必为难,我乾元一气宗已有长老亲往刺史府拜见刺史大人,求取通关文牒,事急从权,还望将军见谅,我乾元一气宗弟子守卫九州,抵御妖族,向来不计生死,是万万不会触犯帝朝律法的,这样,我乾元一气宗这千余弟子不入内,有本人单独行动便可。” 这位少宗主再开口,并没有动怒,而是慢条斯理,句句都圆润,就让人抓不到一点错漏之处。 铜山山脚。 王清源眸子湛亮,虽未蒙面,他倒是对于这位乾元一气宗少宗主生出几分好感,行事坦荡,说话也滴水不漏,却又让人感受不到机心,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令人无法拒绝,更有胆魄,不惧凶险,愿孤身独行。 这样的年轻人杰,就不是一般的历练和积累能够成就的,可以称得上是人中之龙。 “放行!” 沉默数息,那游骑将军终于开口。 远远的,王清源见到这位少宗主的身影,一个看上去筋肉壮实的年轻人,浓眉虎目,一身玄色长衫,黑肆意披散,他胸膛挺拔,龙行虎步,眸子开阖之间,有一股堂皇之气,湛亮若九天晨星。 第四十七章 群英荟萃 “乾旋造化何昊禹,果然是人中龙凤。” “传闻其当年初出道,就孤身一人行走于四海边疆,妖族战场上一式乾坤无极,连毙九大妖将,名震边陲之地,这才博得了乾旋造化之名。” “三年过去,不知道这一位修为到达了哪一步,一气无量冠绝天下,少有可争锋者,两年了,这一位成为少宗主之后就甚少出手,天人榜上蛰伏太久,或许会一鸣惊人。” 有人目光隐晦,扫过神门剑子,同为天人榜上的年轻高手,他们极为期待一场龙争虎斗。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有人唱醉酒歌,语气微醺,却贯穿嘈杂之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一个小和尚,十分俊秀,约莫十六、七岁,月白僧衣,竹杖芒鞋,抓着一个酒葫芦畅饮,他行走在虚空中,脚步迈动,每一步落下,足底空气扭曲,隐隐生出一只金莲,这金莲虚空一闪,就瞬间带着小和尚的身影跨越数十丈之遥,他轻描淡写间踏出八步,就横渡近万驻军,降临到了山脚下。 “《步步生莲》!须弥寺佛法!” “这是酒行僧明通小和尚!” 是他! 王清源目光一闪,当初在九里岗胡府,正是这个小和尚出手,击毙了鲲鱼一族潜藏的妖兵,直到后来静吾道人道破,他才知道,这小和尚不过只比他大两岁,就已经是佛门菩提院的首席弟子,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之一。 “明通小和尚,明通小和尚,难道……” 下一刻,似乎有所感应,王清源抬头看向东方,一道剑光似乎黑夜里的闪电,划破空气,须臾间就跨越了数里虚空,同样落到了山脚下。 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书生,衣衫单薄,腰间挂一个紫黑色葫芦,他眉眼阴柔,背负一口长剑,只露出暗紫色古朴的剑柄。 落榜道人秦霜! 又是一个天人榜上的人杰! 诸门派、世家的高手心中感叹,能够登临天人榜的,都是人中龙凤,只看这四人的气质和现身的手段,很多名宿就自叹不如。 “看来道人来得不晚。” 秦霜摇头摆脑,嘴角含笑,也不理会身边人,就那么慵懒地倚靠在一块山石上,令人望而却步。 很多修行人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这个落榜道人自出道至今不过四载,来历十分神秘,就是帝朝内天人榜,也语焉不详,只知道其一身纯正道家元气,非是魔道出身,所掌的一门剑法似闪电横空,不知师承何处。 ... 天人榜上四位人杰,都比太阳还要璀璨,并非是源于多么强盛的气势,而是一种气机,一种自身上自然而然散出来的精神和气质,若九天之上的烈日煌煌,照耀人心。 下一刻,几乎是同时,四道比太阳还要绚烂的目光就碰撞到了一起。 轰隆隆! 虚空生雷音,没有半点征兆,亦无半分异象,这惊雷炸响,在四人目光的交汇之地。 空气无痕,王清源先是一怔,既而就凛然,这哪里是什么惊雷声,而是四人精神碰撞,生出的精神雷音,径直传递进入了这铜山脚众人的祖窍神庭中。 精神出窍,虚空生雷! 到了这一步,距离精神力显化,干涉现实的境界就不远了,在《光阴刀》的描述中,需要第四重的功力才能够做到,而想要真正由虚化实,干涉现世,就要至少第五重的境界。 很多修行中人瞳孔猛烈收缩,对于这样一种精神意志,就算是他们也只剩心惊。 轰! 突兀的,整座铜山剧烈摇动,山脚四方,顿时生出了大地震。 似乎末世降临,天摇地晃,乱石滚动,那琉璃金玉一般的山体刹那间迸无量光,这种光辉越了九天上的大日,太炽烈了,很多修行人在第一时间闭眼,依旧忍不住涕泪齐流。 王清源也闭上双眼,精神力蛰伏于祖窍神庭中,对于孕育出精神力的高手而言,此刻祖窍神庭外,似乎化成了一片火海,宛如置身于太阳上,一旦出窍,就是焚烧成灰,身死道消。 足足半炷香光景,等到所有的光芒散去,很多人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琉璃金玉般的山体上,出现了一道石门,古朴的石门,能有十来丈高,镶嵌在山体之上,坐落于山脚。 石门古朴,上面满是刀痕剑孔,各种印记,还有一块块血斑,黯淡漆黑,渗透进入了石门中,显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漫长岁月。 啊! 忽然间,有青云派的一位名宿惨叫,双目鲜血汩汩,既而整个脑袋炸开,血花四溅。 生了什么事! 很多修行人见鬼了一般,他们没有捕捉到丝毫的自身元气,亦无毒气暗劲的波动。 “不要以精神意志探索石门。” 天玄开口,语气微凝,他注视那石门,刚刚无量光辉迸发,唯有他一人没有闭眼,此时目光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凝重三分。 七千年前,乾元一气宗一代人杰无量真人,果然不是一般的非凡手段,难怪当年天鹏族一代妖帝,也被其晚年生生拖入了时空乱流中。 随着天玄开口,一些修行中人就收束精神力,不敢再轻易窥探,他们明白,这石门上的杀伐印记,多半不是一般的高手所留,要知道,能够诞生精神意志,涉足精神领域的,都不是初入金丹之境的人物,这样的高手,被区区一道大道印记就斩杀了精神魂魄,可见留下这些印记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怕是寻常混元空冥境的高手都很难做到。 而在这石门中央,那诸多杀伐印记环绕之间,是六个苍劲的大字。 “一气,乾坤无量!” “真的是曹彦之的元神世界!” “无量真人的传承一定在其中!” 这一下,很多修行人就目光灼热,这不是经过后来历代乾元一气宗宗主补全推演,再度精炼的一气无量,而是未曾失传前,一代人杰曹彦之推演超脱的至强道法。 “曹彦之晚年横渡东海,有元神真人远远观战,留下史记,言道一气无量在其手中超脱,将要臻至仙法之境。” “当年乾元一气宗留下的,只有不全的真人之境的《一气无量》,因为难以凝练真意种子,无法摹刻下来传承。” 有人小声交谈,道出这样一则秘辛,不过此时铜山脚高手云集,什么声音能够逃过感知,顿时,很多九州宗派、世家中人的目光就变得隐晦了。 何昊禹眸子微沉,没有开口,想要阻挠此地众人求取机缘造化,即便他乾元一气宗有道门大宗的威名,也不可能做到,事实上,也因为这望月山脉中出世的元神世界乃是出自他乾元一气宗祖辈,除了这中州境内的诸多门派、世家,中州外的几州势力几乎没有多少插手进来,已经是他乾元一气宗威震九州的极限了。 九州规矩,机缘造化,有缘者取之,即便是先辈传承,也不能够阻挠他人求取造化。 “残阳派,候补巡查使韩旭,见过诸位九州前辈、同道,在下不才,先行叩关!” 短暂的沉默过去,就有人朗声道,一个黑袍劲装的青年,眸子冷峻,自人群中走出,朝着四方一礼,就朝着那山脚下的石门行去。 王清源目光一动,这一位残阳派的大师兄已经步入了道基之境,不过修为不是很高,才刚刚道基二转,所以当初并不是那妖兵白戮河的对手,被死死压制在下风。 石门距离王清源所在的位置不远,此时四方山脚的修行人都汇聚了过来,倏尔,王清源心中一动,就察觉到背后些许异样,不过他不动声色,浑然不觉一般。 …… 没有人阻止,那残阳派为首的一名长老颔首,轻捋胡须,面露微笑,这是他残阳派年轻一代的大师兄,未至弱冠之龄就顺利筑基,眼下已经道基二转,放眼整个中州年轻一辈,也颇有几分声名,是鼓楼县九州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 然而,就在这韩旭临近那石门不足十丈时,那紧闭的石门忽然间缓缓洞开,露出门内一方扭曲的空气,竟看不清丝毫虚实变化。 韩旭勃然色变,在这石门洞开的下一刻,他竟丝毫感应不到丹田气海的存在,心法运转,更无法调动一丝自身元气。 他想退后,但是背后却出现了一股沛然难挡的阻力,唯有前进,不能退后,甚至连开口都不可能,他几番艰难开口,都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十丈之地,他每走过一丈之地,身上便好像多出了百斤负重,五丈之后就是五百斤,到了七丈之后,如他也感到有些略微吃力,因为他残阳派的筑基功,虽然有八层,但是八层圆满,也就是堪堪达到千斤之力。 到了第九丈,他呼吸略微浑浊,九百来斤的负重,已经接近了极限,没有自身元气滋养肉身,活络气血,消除疲惫,消耗不小。 此时,一干修行人也看出来一些虚实,很多修士就隐隐色变,这曹彦之的元神世界居然还有这样苛刻的限制,封镇自身元气,唯有一身肉身气血,这是考验一身筑基功的深浅,要挑选根基最深厚的传人。 一些门派世家的执事、护法、长老名宿有些不愉,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被打回原形,这一身功力于这方元神世界,只能成为一团泡影。 不过更多的年轻人,则都是跃跃欲试,本来他们不抱丝毫希望,这么多九州巨擎,筑基以上的高人在此,哪里还有他们的机缘造化,那太渺茫了,但现在就不一样,只剩一身筑基功,他们自认不弱于任何人。 铜山在升华,通体晶莹若琉璃宝玉。 一扇石门镶嵌在山体之上,上面烙印杀伐痕迹。 最后一丈! 来自中州境内残阳派的大师兄韩旭,鼓楼县九州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此时,他额上见汗,十尺之地,他步履沉重,背上如压了一座大山。 九尺,七尺,四尺,两尺,一尺! 嗡! 迈过最后一尺,那韩旭浑身一轻,就被那石门前扭曲的空气吞没,消失不见。 进去了! 这一下,很多修行人就蠢蠢欲动,有人先行探路,他们也摸清了一些底细,尤其是中州境内诸宗派、世家,残阳派大师兄韩旭,近两三年出道,也算是小有声名,很多人就算未曾蒙面,也都有所耳闻,此子顺顺当当地进入元神世界,不少人就有了不小的把握。 如乾旋造化何昊禹,神门剑子清虚,酒行僧明通小和尚,落榜道人秦霜四人,一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们很淡然,都平静看待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心境,就是王清源也有些心惊,若非修行了光阴刀,他也难以保持一颗道心不为所动,毕竟是古代人杰,可以横击一代妖帝的至强传承。 四位天人榜上的人杰不动,其他人就按耐不住。 “孕灵宗李大郎、李二郎、李三郎、李四郎,见过诸位九州前辈,同道!” 四个年轻人一齐迈步而出,乍一看,竟然都是一般的面容,不用说,这竟然是罕见的四胞胎。 不过没有人觉得四人难以分辨,虽然他们的穿着一般无二,但是气质就截然不同。 “孕灵宗这一代运气非凡,这四胞胎心灵相通,分别继承了孕灵宗镇阁神通功法《四象孕灵剑》中的一路,且年仅十九岁,修为尽皆已经筑基。” “《四象孕灵剑》不过二阶上乘,但到了这四胞胎的手中,一旦四剑合璧,四象缔结,化岁月轮回,就是寻常一阶神通功法,也有所不及,着实可怕。” 中州内,不少门派宿老感叹,诸多二阶门派中,唯有这孕灵宗,这一代最有可能脱二阶,臻至一阶之境,有了这四胞胎,将来未必不能将这《四象孕灵剑》真正合一,成为一门《岁月轮回剑》,届时,放眼整个天下九州,诸多一阶神通功法中,也必将有其一席之地。 此刻,四兄弟一齐走向石门,并肩而行,共同进退。 十丈之地,他们很快跨越八丈,这就让一些修行中人心中凛然,哪怕是被封镇了丹田气海,只能动用肉身气血之力,但这四人心灵相通,居然连肉身气血都能够隐隐相合,如此共同抵御,前面八丈几乎如履平地。 第九丈,第十丈虽然比之前艰难了不少,但四兄弟也不过鼻尖微微见汗,就成功迈过,步入石门之内。 “九州散人,李猛见过诸位!” 一个中年修士,约莫而立之年,他一跃而出,就跨越数丈之地,落到石门前十丈之界。 一些宗派世家的名宿就蹙眉,却也没有阻止,仅仅是六丈之地,这中年修士就腿脚颤栗,勉强撑到第七丈,一瞬间,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就横飞出去,大口咳血,显然内腑遭受了不轻的创伤。 “不自量力!” 有宗派的年轻人冷笑,令得不少九州散人怒目,但很快就颓唐,身为散修,没有正经的传承,缺少引路人,一路跌跌撞撞,如那李猛,在整个中州的散修中,已经算是一号人物,有筑基的潜质,但还是连七丈都没有走过,其中的差距,令一众散修感到深深的无力。 此后,又有如青冥剑宗、寒月宫的年轻弟子出手,两大一阶门派的弟子也良莠不齐,五人中,有三人止步于九丈,两派各自进入一人。 至此,步入元神世界石门的,已经有了八人。 何昊禹四人依然不动,这时候,神门剑子的目光却是落到了不远处的王清源身上。 “清源师弟,前路多凶险,你身负我玄天道紫薇峰一脉传承续接的重责,就不要冒险了,现在就到师兄身后来,权当是历练,开拓眼界。” 这一开口,就引得四方诸多九州人物的目光落下,王清源浑身一紧,就察觉到众目所视,诸多修行人的目光汇聚,即便没有人刻意释放修为气势,于精神上,也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王清源心中一冷,这神门剑子如此冠冕堂皇,但他也不能够当场揭破,就在他想要开口之时,一股无形的波动散开,铜山脚,那石门轻震,一下牵扯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石门前,扭曲的空气居然猛地缩小了一大圈,只剩下一丈来高,不用多说,众人也明白,这进入元神世界,多半还有着人数的限制。 “天顷拳明家不才,向诸位讨这下一个名额。” “明兄家大业大,这下一个名额,还望让给我四象道。” “两位说笑了,我碧渊门历来以刀掌著称,这接下来,我碧渊门厚颜向两派讨一个人情。” 须臾间,三大一阶门派、世家中就走出来三位名宿,都是中州境内成名多年的人物,不是三阶之境,而是初步打开长生之门,龙虎汇聚的二阶高手。 石门异变,如几大一阶世家门派,也再不能耐住性子,一门顶尖传承,对于诸多一阶门派、世家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算得上是镇压底蕴的真传。 所谓真传,真谓之修真问道,传就是传承,能够称得上是修真问道的传承,唯有直指证道元神的顶尖功法。 天下修行人都明白,一阶势力与顶尖门派、世家的差距,就是缺少真传功法,以及一位可以镇压一方的顶尖元神真人。这二者之间,又以一门真传功法为重中之重,关乎一派传承,长盛不衰之延续。 第四十八章 赤霄剑主 绝代天骄 此刻,铜山脚下,空气凝滞,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你们不用争,这是我的名额。” 突兀的,一道略显青涩,而又有些冷漠的声音响起,伴着一声如雷鸣般的剑吟,响彻在这铜山脚上空。 紧接着,就是一股炽热的光华,自东方升起,一道剑芒如龙,横渡虚空,刹那间跨越数百丈,出现在众人头顶之上。 一柄通体赤红如玉的长剑,剑身晶莹,若火焰琉璃,晶莹剔透,最重要的是,那琉璃长剑之上还立着一个红衣少年! 这样一柄长剑横空,横渡数百丈,也没有衰竭的迹象,铜山脚,又有多少修行人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 赤玉长剑,红衣少年! 王清源再看那赤玉长剑上,一道红衣身影长身而立,任凭天风呼啸,脚下如生根,不动不摇。 “好胆!” 见那长剑即将越过头顶,四象道三家宿老就齐齐怒喝,三只大手几乎在同时探出,隔空劈掌。 三道掌力无铸,虽然只是普通的劈掌,但身为金丹修士,龙虎汇聚,得窥长生,一身元气雄浑无比,三名宿老只是元气一动,气机就扶摇而起,空气生出褶皱,如惊涛卷骇浪,掌力一吐,就撕裂空气,似乎三名巨人一下拔地而起,摄拿向那赤玉长剑。 一幅永恒的画卷,在接下来的瞬息之间,烙印在了每一个修行人的心灵深处。 一名少年,面容俊美,黑发披散,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清冷,此刻,他红衣微扬,脚下的赤玉长剑轻鸣。 他手捏剑印,指尖如把握风云变幻,他剑临众人之巅,一股炽热的锋利气机席卷四方。 他俯瞰虚空,眸子比这寒冬还要冷酷,有剑鸣震人心魂,伴着他的指尖落下,没有半点花俏,却似乎连江河湖海都要在这一指下破碎。 “红玉剑指!他是赤霄剑派的人!” 有寒月宫的执事洞悉虚实,惊呼出声。 这一指太霸烈了,一道赤红指芒晶莹如血玉,横贯长空,空气被洞穿,气浪如海,一下将四象道三派名宿淹没。 咚! 仿佛天神落下了锤子,大地剧震,一条条大裂缝长达数丈,蔓延出去,三家宿老闷哼一声,如遭雷击,各自踉跄倒退,面色酡红,直到十数丈外才勉强止步。 这时候,众人仰望天穹,在很多年轻人的脑海里,此后长达十数年,都难以忘怀眼前的这一幅画卷。 一个面色冷傲的少年,周身环绕一道赤色剑影,他沐浴风云而立,目光所过之处,不少修行中人都忍不住避过目光,不敢直面这种锋芒与威严。 “剑主!” 这时候,铜山最外围骚动,有赤霄剑派门人长喝,弟子齐动,朝着石门前汇聚而来。 “难道是,这一代赤霄剑的剑主,赤霄剑派未来的掌门人!” “赤霄剑派,不会错,这是赤霄剑意,除了被那把剑承认的人,没有人能够驱使。” 四方皆震,这位天下闻名的赤霄少主,居然也来到了这望月山脉中,更展现出来如此惊动四方的战力。 “不对,不是他的真实修为,没有元气场域,这是以红玉剑指为引,借助了那柄长剑的力量!” 有青冥剑宗一位护法目光如炬,道出虚实,这让很多修行人不禁松一口气,毕竟这位赤霄剑主太年轻了,不过十五岁,若是连金丹人物都不是对手,那其一身修为,也就太过可怕了,年轻一辈,怕是只有此地四位天人榜上的人杰才能并驾齐驱。 “好一个绝代天骄,赤霄剑主之名早有耳闻,不如见面。”何昊禹开口,这位乾旋造化眸光湛亮,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赞叹。 “还是和尚的酒好,剑道杀伐太重,阿弥陀佛!” 明通小和尚摇头,他摇摇竹杖,明黄酒葫芦里似乎有水声,他眉开眼笑,醉眼朦胧。 “玄天道清虚,见过赤霄剑主。” 这是神门剑子开口了,他丰神如龙,气质如仙,此时见到这位天下闻名的赤霄剑主,瞳孔中有一道光华闪过。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吾溪。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 落榜道人秦霜摇头晃脑,语气高低不平,一首剑诗到了他口中变得阴阳怪气,总能让人倒胃,一些世家弟子饱读诗书,才学不低,此时嘴角抽搐,若非是忌惮其修为,多半忍不住要出手捶他。 赤玉长剑上,少年踏步如龙行,赤色剑影相伴,他如一道利箭,对于剑派弟子的呼喊一点不理会,一下落入了那石门前十丈之地。 “冲!” 眼看着赤霄剑派的弟子们将要到达眼前,不知道是人群中哪一个高呼一声,数以千计的修行人齐动,朝着那石门冲去。 王清源也动了,他穿行于人潮之中,浑身似乎滑不溜秋,每一个人一碰到他的身子,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挪移开,他似乎一条游鱼,须臾间,就到了石门前十余丈。 而这短短的数息间,王清源就看到少年的身影如风,即便只剩下气血之力,也很快跨越十丈之地,到达了石门前,在进入那扭曲空气的刹那,少年心生感应,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嘴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红衣少年的身影就被那扭曲的空气吞没。 数十丈外,神门剑子的目光微沉,他虽然未动,但是其他一些到来的玄天道弟子已经动了,他把握石门前的一切,精神敏锐,立即捕捉到了这一幕。 “清源安心,师兄来助你脱困。” 呼! 刹那间,这位天门峰的掌峰弟子就动了,他如一道飓风没入了人群中,数十人被一下掀飞。 不好! 王清源心神狂跳,这神门剑子盯上了他,此时,他距离石门前十丈之界,还有三丈多远。 “小子,你滑溜得很,小小年纪,也想夺造化!” 这是一名空明派弟子,接近弱冠之龄,他嘴角挂着冷笑,一只手就朝着王清源的肩头拍落下来。 空气崩碎,这一掌势大力沉,劲力混元,越千斤之力,显然此人《通幽功》的修为已经越了七层,进入了第八层功夫的修行。 轰! 刹那间,王清源不敢再保留多少,属于《玄天功》第八层的气血一下迸,刹那间,似乎一道惊雷炸响,在那空明派弟子瞬间惊骇的目光下,一股惊人的气血之力就如巨浪一般冲刷而来,启明掌力崩溃,他如稻草一般被震飞。 咚! 王清源右脚猛地践踏大地,若战鼓擂动,他一下撞飞数人,突进近三丈。 什么! 这一下,一些修行人就震惊,这个看上去和剑主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人居然一下变得这么生猛,那股喷薄的气血,仿佛长江大河一般涌动。 嗯? 清虚挑眉,王清源的突然爆发,着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他也不在意,右手并指成剑,嗤的一声,一道纯白剑气激射,在虚空中蜿蜒盘旋,如同游蛇一般,瞬间跨越二十来丈,缠绕向王清源的腰间。 然而转瞬之间,这位神门剑子的瞳孔第一次微微收缩,因为剑气缠绕,居然浑不受力,那属于王清源的身影如镜子一般,被剑气一缠,就碎落满地。 在那里! 下一刻,在清虚的视线里,王清源身影一闪,就进入了石门前十丈之地。 转过身,王清源看一眼十数丈外止步的清虚道人,外面的声音到了这石门前十丈之地,就消弭一空,四周一片静谧。 刚刚一霎那,王清源动用惑心术,将这清虚道人的目光引入幻影,即便是《光阴刀》第二重圆满,迷惑这天人榜上的人杰,这短短的一息之间,就消耗了足足近半的精神力。 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清虚道人朝着他点点头,没有再出手,这位天门峰的掌峰弟子目光平静,但即便是石门阻隔,王清源也能从那瞳孔深处捕捉到几分危险的味道。 这是一次无声的交锋,王清源看似略胜一筹,但他更加深刻认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他愈迫切渴望筑基,不过他同样存在野望,他要尝试冲击更高的境界。 思量间,就有十余人闯入这十丈之界,有年轻一辈,也有老辈诸派,诸世家的名宿和高手。 不过可惜,到了这十丈之地,一切内功修为都被封镇,唯有肉身气血保留,王清源察觉到背上的压力,不过他浑不在意,皮膜如涟漪般荡漾,盘风坐水的领悟被他运转全身,衍化到一种极致。 嘣! 即刻,他如一口利箭离弦,竟一下横渡十丈之地,没入了那愈缩小的扭曲空气中。 “诸位,玄天道弟子古月,先行一步!” 十丈之界,又有一个年轻人步入其中,他剑眉很长,生着薄唇,长发用雪白的蚕丝缎带束着,一身纯白道袍,腰间洁白如羊脂的玉佩摇曳,道家与儒家的气韵交融,鹤立鸡群的气质令很多人侧目。 玄天道弟子! 身为中州境内唯一的道门大宗,这五个字在中州境内可谓是字字千钧。 古月,中州名门望族古家这一代的嫡子,更以玄天道《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力筑基,底蕴潜力十分巨大,传闻其一年前刚刚筑基时,曾遭遇道基三转的贼寇,却未能在其手中走过一招,就人头落地,这一战后来传遍了整个中州,很多宗派、世家都看出一些端倪,但不可否认,这个年轻人天赋资质绝佳。 甚至近日更有一些流言,其已经被玄天道金光峰峰主,一代元神真人金光真人收入门下,成为真传弟子。 元神弟子,这是一种无上荣光,天下九州中多少年轻修士的梦。 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越诸派弟子、名宿,在这十丈之界,他似乎独行于五湖四海的王者,不经意间,就迈过江山万里。 呼! 最后,他越所有人,一步踏入扭曲的空气中,那本来只剩不足一丈高的入口就彻底收拢,消失不见。 第四十九章 石门 “什么!不见了!” “我不甘心!就从他们十个人当中挑选传承人吗?” 铜山脚,原本还相互争夺的一众修行人止住脚步,因为十丈之界已经消失了,他们不再被封镇自身元气,但同时,那石门也轰隆一声关闭,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再进去。 “我不信,区区一座石门,能够拦住我等!” 这是青云派的一名长老,他脸色很不好看,刚刚,他只剩三尺之地,就可进入石门之内,却被古月越过,等同于将造化机缘从他手中生生夺走,他偏偏不敢动怒,因为玄天道应天峰一代顶尖元神真人,天玄在这里,他看向那古朴的石门,最终选择了出手。 锵! 一口弯刀,弯如半月,刀刃寒光迸溅,一道弯月般的银白刀气切割空气,似乎将白天变成了黑夜,瞬间斩到石门上。 “青云派的《残云刀》,二阶刀法中可属上乘。” “残云刀气,如明月出没于云雾之中,刀法诡秘,出手往往如风云变幻,难以预料。” 铛! 还不等一些名宿的话说完,刀气斩到石门上,竟生出金铁交鸣声,而后一下崩碎。 紧接着,那青云派的长老忽然一动不动,就直挺挺地倒下,没有半点征兆。 “失了魂!他的魂魄被斩杀了!” “好可怕的杀伐印记!” 天顷拳明家等一些大派、世家宿老的目光变得凝重,元神世界的石门关闭,本来还有一线希望,但是现在看来,如曹彦之那样的古代人杰,即便陨落了,属于顶尖元神真人的意志,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违背的。 四位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除了刚刚出手的神门剑子,其他三人依旧风淡云轻,哪怕刚刚群雄争锋,也没有挪动一步。 这时,何昊禹的目光微动,就看向了铜山脚不远处。 嗡! 琉璃金玉般的山体再次迸无量光,突如其来的变化,很多人措手不及,一些功力浅薄,尚未筑基的修行人惨叫,涕泪齐流,甚至有人被灼伤了双眼,鲜血汩汩,倒地惨叫。 十息后,光华散尽。 “这是,第二扇石门!” 有人喃喃道,有些难以置信,有些迟疑,而更多的则是振奋。 同样满是刀痕剑孔的石门,诸多杀伐印记环绕。 嗡! 这须臾间,铜山又生出异动,光辉耀世,似乎要照亮九天十地。 第三扇石门! 接下来,人们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距离第二扇石门不远处,山体上又浮现出来一扇石门。 …… 这一次,一众修行人都按耐住性子,他们不知道四位天人榜的人杰是否早已洞悉一切,但显然,那通往元神世界的石门,尚未完全显化世间。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那铜山不断绽放无量光,且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扇又一扇石门自山脚浮现。 一个时辰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曾再生异象,这时候,如一些九州巨擎,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自铜山山脚,那第一扇关闭的石门起,已经有合共一十八扇石门自山脚浮现,打开了门户。 一十八道元神大门,还有那烙印在古朴石门上的一句句《一气无量》总纲起源,这令得不少人心中猜测,有了种种判断。 “乾元一气宗何昊禹,献丑了。” 终于,这位来自乾元一气宗的乾旋造化,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动了。 这一动,就汇聚四方目光。 与此同时,神门剑子、酒行僧、落榜道人三位齐名的天人榜年轻人杰也动了。 出乎预料的,四人都没有丝毫交手的意思,也未曾选择同一扇石门,直到四人如闪电般跨越十丈之界,没入石门中,很多修行人才回过神来。 太随意了,这反而令人难以接受,但很快,就有人动了,连四位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都不再等待,诸派、诸世家的人马全都蜂拥而上。 不过相比于此前,不再那么拥堵,十八扇石门,还有十七扇是洞开的,不过一干修行人显然都心有算计,没有人选择四位天人榜人杰进入的四扇石门。 天玄没有动,这位来自玄天道应天峰执法堂的一代元神真人除了最初的几分凝重之后,就风淡云轻,淡然看眼前的一切,似乎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一些宗派世家的高手见此,心中了然,这是源自一代顶尖元神真人的精神与意志,自信不弱于人,不屑于争夺此地的传承,之所以今日降临,恐怕更多的,还是护持门下弟子的意思。 有传闻,望冥妖主立九十八道婴祭,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几座转轮坛,这望月山脉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但现在,所有人的念头都在《一气无量》的传承之上,九州规矩,若是能够得到《一气无量》的传承,愿意交换给乾元一气宗,甚至可以成为乾元一气宗外卿长老,这一身份就非同小可,若是九州散人,地位一下就水涨船高,即便只是外卿,寻常一阶门派的掌门也要以礼相待。 若是出自门派、世家,那么更可借势,地方经营,势力扩张,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放眼整个天下九州境内,最强的八十一位年轻人杰,身为九州修士,都深深明白这天人榜的分量,绝非是附庸风雅,笼络九州人心和气运,这是实打实的,没有任何水分,都有着不可忽视和抹灭的战绩,越常人所不能,有着足够的资格睥睨同代人物。 千里之外。 一座干枯破裂,满是斑驳血迹的荒山之巅。 此时,有两个人衣衫单薄,并肩而立,任凭天风吹拂,也浑然不觉,脚下如生根,不动不摇。 “望冥,你倒是智计无双,不过那道婴祭也要进行,听说荆州又有人马进入中州,即将进山围剿,还有那九州巡查司一干蛰伏的巡查使、监天使,连《一气无量》的传承也不在乎,就是在隐忍,绝对不可小觑。” “叔叔自可放心,我妖族数千年来痛定思痛,学习人类礼义廉耻,诗书教化,甚至衣食住行,农耕畜牧,也都有所涉足,这大周帝的心思,多半也能猜测出来一些,接下来,我会命人将道婴祭的位置一一暴露出来……” “很好,不过还有唯一的遗憾,素闻玄天道天玄的《太上玄天功》登峰造极,此番却是不能领略了……” …… 空气扭曲,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是很高,到处都是扭曲的风景,隐约可见山川大地,碧草连天,古木成林。 王清源行走在其中,这里不仅封镇自身元气,连精神力也被封镇,只剩下最原始的感知,这就令得王清源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一代顶尖古代人物的元神世界,他见识过紫极真人的元神世界,几乎重新缔造了一座紫薇峰,紫薇宫中事无巨细,历历在目。 这样的手段近乎造化玄奇,可以想象,如无量真人这样七千年前的人杰,晚年与一代妖帝争锋的人物,元神世界绝对不会简单,就是刚刚那跨越的石门,无数杀伐印记,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撼动的,都是真正的高手留下的精神烙印。 “不过,我走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王清源思量,这就有些不一般,似乎进入元神世界的入口之后,所有人都被分散开来,这多半是不想让他们相互依托,要靠个人的武力和智慧获取传承。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扭曲的空气通路才到了尽头,看不到出口,只是下一步跨出后,就天光大亮,阳光璀璨到刺目,如王清源也是微微眯眼,才慢慢适应过来。 这里是…… 王清源环顾四方,此刻的他,居然是在一处山涧里,不过到处都是鸟语花香,青山流瀑,溪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之气,这气息吸入腹中,令得气血都加快流动,被封镇的精神力虽然把握不到,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却是为之一振。 这空气中,居然蕴藏有丝丝缕缕极为精纯的元气,虽然不多,但是随着呼吸入体,经年累月下来,就是一股庞大的积累,在王清源看来,这对于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而言,可以说是天界一般的修行圣地。 今时今日,几乎就是寒冬腊月,但是这样一片青山绿水,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温暖如春。 抬头看,一轮大日高悬,阳光灿烂,不知道离地几万丈高。 时节不对,但是下一刻,王清源俯身抚摸地上的青草,触摸山泉,却是一怔,居然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修习《光阴刀》有些时日,惑心术也算初窥门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还是能够大概分得清的。 如紫极真人的元神世界,一些当年的紫薇宫弟子,就如梦幻泡影一般,很多建筑也是虚无,唯有那口紫薇泉还真实存在。 但是这里就不一样,王清源触摸山石,沙砾,甚至泥土里搬运的虫蚁,居然都是真实存在的,属于生命的气机十分浓烈,比外界更胜。 “这到底是无量真人的元神世界,还是其他地方?” 王清源沉吟,他虽然修行有些时日,但是对于求道深处的变化却也是一无所知,现在就有些迷茫,他把不准眼前的一切。 “不管那么多,我先走出去,看看此地到底有多大,其他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王清源很快摒弃杂念,他精神念头果决,磨砺至今,虽然不说坚不可摧,也不是一般的险境能够吓得住的,自有一种锋芒和凌厉。 少年迈步,他的步子很快,但相比于平日里,却是要慢上一点,因为那背上足有千斤的压力时时刻刻都存在,没有半点衰弱或消失的迹象。 嗡! 不过下一刻,王清源运转第八层的《玄天功》,体内五色熔炉转动,炉盖掀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纯元气就被一股莫大的吞噬之力全部吸收。 丝丝缕缕精纯的元气弥补消耗,剩下的再融入炉壁中,到了后来,就是身上的那千斤压力,王清源也浑然不觉,他的度又恢复到巅峰,往往身形一闪,就是数丈、十数丈。 而随着时间流逝,王清源目光愈发璀璨,这空气中的元气之精纯,还要出他的想象,比他在望月山脉中吞噬炼化大量妖雾淬炼出来的还要纯净数倍以上,甚至都不用再淬炼,就可以直接吸纳。 不知不觉中,五色熔炉就凝练到达了八成,距离圆满诞生,只剩下了最后两成。 嗯? 倏尔,王清源目光一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兔子,红眼睛闪烁,在啃着嫩草。 而甫一见到王清源,那兔子一惊,一对后足用力一蹬,就踢碎了一块人头大的石头,一下蹿出去两三丈远,钻入了地洞里。 第五十章 阴阳分化战四象孕灵 “好浑厚的气血。” 王清源有些咋舌,这里一只普通的兔子,居然都拥有这样的气力,他深吸一口气,此地空气中蕴藏元气,长年累月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此地若是有生灵,多半也要比外界强大很多。 登上一座百丈来高的山头,王清源眺望远方,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说远方依然青山绿水,光明永照,而是在百里之外,天穹被黑暗笼罩,阳光到了那里就消失,不可能渗透进去,似乎是属于黑暗的世界。 王清源似乎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妖气。 仿佛一座缩小了的望月山脉! 呼! 不再迟疑,王清源如一道狂风席卷了出去,现在,他就隐隐察觉出来,这恐怕还是身在一方元神世界里,只是这位乾元一气宗古代人杰的元神世界,似乎生出了一些异变,变得有些诡秘。 现在想退出也不可能,因为刚刚王清源已经试过了,出口在他跨出那一步之后,就消失不见,根本没有回去的入口。 但路还是要走下去,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之外是黑暗,百里之内是光明,这样光暗交织的世界,王清源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丛至少二十年以上的老参群落!” 不过数里地,王清源就看到了很多种药草,这里似乎遍地都生长着各种药材,有些《道经》第八册有记载,有些则全无记述。而此前,他也现一些十来年年份的山参,还没有在意,但现在居然有这样一丛至少都生长了二十来年,接近二十株的老参。 嘭! 王清源猛地踏地,一股惊人的力量就传递出去,将土泥掀飞,十余株老参飞起,他张口一吸,那十数株老参就齐齐粉碎,成为一股明黄的参汁,被他吞入腹中。 “阴阳分化,开天辟地!” 他长啸吟诵,夹杂古老的道音,双臂环抱,一口五色熔炉就在他的身前浮现,五色炉壁闪烁光华,此时以肉眼可见的度凝实。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接近二十株老参的元气就被吸纳一空,但距离五色熔炉彻底凝练出来,还差了最后几分的功夫。 有些失望,不过王清源很快摆正心态,这五色熔炉吸纳了这么多的气血元气,一旦彻底凝练出来,绝对惊天动地。 百里之地,王清源的度很快,不过半炷香,就跨越了二、三十里,这期间,他遭遇过一些野兽,如狮虎熊也碰到一些,但是与外界不同,这里的野兽似乎从未见过人,十分祥和,身上并没有那种血腥气,反而散出来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 “这是在走通灵异兽的进化之路!” 王清源豁然一惊,生出一些猜测,这些时日,他消化云卷峰外院藏经楼中的所得,各种知识道理查漏补缺,也明白野兽通灵,就和当初人类进化一般,脱离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是第一步。 这一步说难不难,但是野兽哪里有什么自制力,灵智低下,不似人类有礼法,定规矩,讲秩序,不过现在这一路看来,王清源就心神震动,似乎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促使这些野兽进化,脱离蒙昧,不沾血腥。 又过数里,王清源忽然止步,他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芝香,这样的芝香,出了他过往的见识,太浓烈了,他身形一闪,就跃过几株古树,几块乱石,到了一处山坳里。 一株至少生长了百年以上的灵芝! 王清源眼中闪烁精芒,只见那山坳里,赫然有着一处泉眼,清澈的泉水汩汩涌出,循着一条浅沟,汇入不远处的溪流中,而在那泉眼旁,一株足有人头大的灵芝通体赤红如火玉,晶莹无瑕,浓烈的芝香散出来,显然恰好到了成熟的时候。 真是瞌睡送枕头! 王清源感应那灵芝内蕴藏的庞大元气,足以助他完成五色熔炉最后的凝练。 他身形一动,就来到泉眼边,朝着那灵芝抓去。 咻! 一道赤芒,没有半点征兆,如一道匹练射向他的咽喉,空气被洞穿,无声无息。 王清源神色不变,他化掌为刀,似乎比闪电还快,掌缘吐锋芒,一下将那赤芒斩成两截,摔落在地。 一条通体赤鳞的大蛇,能有七、八尺长,身上没有血腥气,但可惜纯正堂皇的进化之路不好走,即便气血远比寻常蛇类雄浑,但未曾蜕变,也不是王清源的对手,甚至还比不上一条被妖气侵蚀的妖蛇。 “住手!” 就在王清源欲再次动手之际,四道身影跃下山坳,就将他围在了中间。 来自孕灵宗的四个年轻人,李大郎、李二郎、李三郎、李四郎! 四人一胎同胞,心意相通,分别继承了孕灵宗二阶上乘剑法《四象孕灵剑》中的一路,年仅十九岁,就已经筑基成功,在整个中州初露峥嵘。 王清源面不改色,目光扫过,淡淡道:“几位有何见教。” 李大郎微笑,背着一口湛蓝长剑,他周身气息散溢,温润如水,令人如沐春风,温和道:“原来是玄天道的清源师弟,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们兄弟四人早早现了这里,不过在暗中潜伏,等待最后的成熟。” “哦,真的是这样吗?”王清源露出几分迷惑之色。 “你叫做王清源吧,听说你破了几个人骨坑,不过也不要就因此有些看不清自己,那空明派派的秦明不过一个废物!” 这是李二郎开口了,他神色不耐,脾气十分火爆,冷冷道:“但你现在听好了,看得起你叫你一声清源师弟,看不起你,你区区一个外院弟子,识相一点就让开,这元神世界中危险重重,就算是尸骨全无,出去后也无人知晓。” “二哥,你话重了,好歹也是玄天道的外院弟子,有了奇遇,咸鱼也有翻身之时。”李三郎看上去很随意,语气也很爽快,不过中不中听就不知道了。 “不要说废话,让开!” 李四郎声线浑厚,他是四人中气质最沉稳的。 不过这时候,王清源脸上的迷惑之色不变,喃喃道:“怎么什么土鸡瓦狗都在叫……” 李大郎呆住了,他开始怀疑,对方第一次开口,是否是在回应他,李二郎脸色涨红,反手就握到了如火一般通红的剑柄上,李三郎阴沉下脸色,李四郎身上则散出来一股深沉的气息。 锵! 几乎是同时,甚至没有半分偏差,四口长剑就出鞘,指向了王清源。 四口长剑,皆长四尺三寸,李二郎手中之剑通红如熔岩浇铸,李三郎则碧绿如清风,至于李四郎,则是一种黄褐交融的色泽,加上李大郎的那一口湛蓝如水的长剑,就是孕灵宗有名的四象孕灵剑。 不过这一套四象孕灵剑只是仿品,位列宝兵,真正的四象孕灵剑,则是无痕道兵,亦是孕灵宗的镇阁之宝。 四人尚未出手,四股无形的气息就开始交融,仿佛真的地风水火齐现在这山坳中,四种气息轮转,隐约透出来一种岁月沧海的味道。 “你们要杀我?”王清源忽然开口道。 “怎么,现在怕了吗?不过很可惜,你若是及时退走,就不会有眼下的结局,既然选择出手,你认为,我们四人还会留手吗?” 李四郎寒声道:“斩草须除根,天下九州,可不是你读圣贤书中的道理,秩序是人定的,规矩也只在人心。” 不为所动,王清源只是点头道:“那就可以安心送你们上路,善恶皆在人心,你们把持不住,我却要格守本心,但既然你们视我为仇敌,那我看到的,就都是猪狗。” “放肆!” 四兄弟齐喝,四人心意相通,出手对敌向来都是四剑合璧,面对王清源也不例外,至少这个少年当初应付那空明派的秦明,还是颇有几分手段,显然玄天道五行拳的领悟颇深,他们四人虽然已经筑基,但是在这元神世界中修为被封镇,却还是要小心为上。 咻! 剑光起,湛蓝如湖水,赤光如炎日,碧绿似狂风,黄褐若山岳,四色剑光交织,一下就化成了一座四色囚笼,剑光交织,血气吞吐,刹象间,王清源仿佛一下看遍了地风水火,四象轮转,沧海桑田的气韵磨蚀心灵。 “开天。” 王清源忽然开口,语气很平静,但随着话语出口,他的身上,似有一股火山般的气血升腾而起。 “开天!开天!” 他接连吐气,字韵铿锵,但落到李大郎四兄弟的眼中,就好像是一尊古老的巨人骤然间自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他们似乎听到了铁链拉动的声响,一端连接着巨人的双手,一端则连接着一座四色古山。 “开天!开天!开天!” 王清源声音变得急促且锐利,他的目光凌厉,似乎洞穿虚妄,他手捏拳印,那古老的巨人似乎与他合一。 轰! 气血萦绕,若赤霞成芒的拳头打出,拳音若山崩,这种恢宏的拳境撞击四象囚笼。 铛! 有火星四溅,王清源的拳头撼动囚笼,令四色剑光荡漾,他的拳锋无损,仿佛巨人手中的开天巨斧。 来自孕灵宗的四兄弟当即变色,他们感到一股至刚至大的拳力,几乎渗透层层剑光,震得他们手臂酥麻。 怎么可能! 四人心神震动,四股气血缔结,化成的四象囚笼,居然还镇不住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吗? 铛!铛!铛! 王清源接连出拳,他一改少年清秀的气质,此时仿佛一尊古老的神灵复苏,要挣脱身上的枷锁,每一拳打出,都裹挟着一股浩瀚刚阳的气血,他一头黑发舞动,眸子凌厉如刀剑,哪怕被封镇了精神力,但并非是失去,这每一拳打出,依然拥有一丝难以撼动的微薄念头。 一连串的火星迸射,王清源硬撼四象孕灵剑光,他的气血绵绵不绝,若长江大河一般涌动,甚至在李大郎四人的眼中,仿佛隐隐看到了一尊蛰伏的炉影,只是看一眼,就十分心悸,似乎蕴藏了什么可怕的力量,能将一切物质都焚毁烧融。 嗡! 四象孕灵剑剑光更盛,四人不敢再有半点轻视,气血之力催动至极限,四象孕灵剑的精义被衍化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隐约间,四色剑光竟有了一丝交融的迹象。 四象囚笼再次有了稳固的趋势。 “开天!开天!开天!开天!开天!” 到了后来,王清源蓦地一声长啸,有太极图显现,撕裂层层遥远的时空,降临下来人世间,阴阳二气流转,两仪绽放,将空气都撕裂。 道意! 这一下,李大郎四人就惊骇欲绝,这不是其它,而是一尊真正完全显化人世间的道意虚影,一尊道意虚影,唯有从功法中悟出了自己的道才有几率孕育而出,更别提还需要多少机遇才能造就。 孕灵宗在中州境内为二阶宗派,筑基功《四象法典》不过八层心法,四人尽皆练到八层大圆满,但一身气血,也不过略微过千斤之力,距离领悟道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缺失了一身自身元气,此时此刻,四人心中生出无比的惊惶之意。 咚!咚!咚! 到了此时,王清源每一拳打出,都如战鼓擂动,那种拳力太雄浑了,气血如狼烟,冲起八丈高。 四象孕灵剑光剧烈波动,一道又一道拳印凸起在囚笼光壁上。 第十拳,阴阳二气卷起,与王清源合一,他一拳打出,拳芒如朝霞,出体近两寸,将那四象孕灵剑光一下撕裂开。 四象孕灵剑被崩飞,巨人咆哮,挣脱枷锁,王清源眸子冷厉,接连四拳破空,四人如飘飞的柳絮,被打得筋断骨折,五脏皆碎,横飞出去。 等到落地时,可见森白的骨头渣子穿透胸膛,四人一声不吭,就此没了声息。 第五十一章 大世? 乱世! 山坳中温暖如春,泉水汩汩,却慢慢染上了一层殷红。 收拳而立,王清源心中叹息,财帛动人心,这就是九州,圣贤道理很多人懂,却未必会遵循。 对于很多人而言,道理不过是支撑力量燃烧,微不足道的薪柴,而拥有力量,才能够缔造永恒不变的道理。 王清源喃喃道,这是一个看似太平的乱世,妖族环伺,群魔蛰伏,即便是普通百姓人家,也逃不过这天下风云,所以历代周帝才倡导九州皆修士,甚至命皇家书院历代元神精研,创演出来适合所有老百姓修炼的七层筑基功《筑基功》,为的就是人人如龙,不再是五千多年前孱弱的体质,沦为妖族的血食,可以守护亲族,把握自己的命运。 当然,在王清源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修行所需的消耗太大了,普通百姓人家,《筑基功》很难练到两层以上,但相比于五千多年前,已经好了很多,这是历朝历代都难以改变的,想要人人都是修行中人,将整个天下九州搬空了都不可能。 一株火红的灵芝,在此时的王清源眼中,比鲜血还要艳红,他深吸一口气,就震拳,灵芝被一拳打碎,而后所有的汁液都朝着他的拳心坍塌一般汇聚,顺着他拳头上的毛孔渗入体内。 嗡! 刹那间,五脏如火,绽放出五色光华,一瞬间,一股灼热且精纯的元气就席卷全身,王清源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整个人竟在须臾间拔高了两寸许,堪堪达到了六尺高。 要知道,古来虽然都言七尺男儿汉,但所谓七尺,最初形容的只是军伍中马革裹尸的悍将,体格高大,冲锋陷阵,堪为国之栋梁,而寻常人,即便是到了行冠礼,成年时候,能有六尺高就已经十分难得。 现在,王清源才十五岁,就有了六尺,这是修行深入到了骨子里,气血骨骼成长,已经不输于弱冠的成年人。 甚至到后来,这股骨骼脆响连成一片,若霹雳惊雷,又好像江河滚滚,海浪击天,哪怕《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夫已经圆满,王清源依然感到自身的血气又再次暴涨了一大截,这样的变化,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此刻,王清源看自己的胸膛,隐约可见一口五色熔炉在沉浮,光华内敛,那炉壁泛着冰冷的金属光,似乎真的由虚化实,成为了真实存在的物质。 一股难以形容的拳境在沉睡,却已经成熟,王清源眸子湛亮,吞纳了这么多的气血元气,这五色熔炉终于凝练出来,属于五行拳的第八式拳法。 念动间,王清源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掌心,一口巴掌大的五色熔炉就显现出来,金属光内敛,三足两耳,看上去古朴无华,没有多余的纹饰和烙印。 很难想象,人体五脏,居然能够诞生出来这样的存在,虽然圣贤经典中告诫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那是在妖族降世之前,随着人类天下九州的演化,太多的奇功绝技现世,修行之人也一步步攀登绝颠,而在漫长的岁月之前,古老年代,就连练出自身元气的三阶人物都很少见,不说证道元神,足以毁灭山河城池的顶尖人物,更是闻所未闻。 嗯? 倏尔,就在王清源想要出手之际,灵台所在,那沉寂多时的光阴种子骤然间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异动,似乎有一股无形气机渗透出来,王清源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没入了他掌心的五色熔炉中。 “这是……” 王清源挑眉,但直到半炷香过去,他再次感应,根本没有一点回应。 目光再次落到掌心的五色熔炉上,此时,王清源清晰察觉到了一种不同,这一刻的五色熔炉,与刚刚相比,似乎更加缥缈了,生出了一种不真实。 掌心气血涌动,没入这五色熔炉中,王清源就大吃一惊,此刻的五色熔炉中,除了属于他的雄浑血气,居然还多出了一方十丈方圆的虚空,这虚空空空落落,呈现出来一种混沌的颜色。 而随着气血感应,王清源不自禁地就生出一股明悟,他心念一动,这五色熔炉就缓缓浮起,炉盖掀开,拳头大的炉口对准了一块人头大的碎石,顿时,一股吞噬力道就传递出来,那碎石漂浮而起,被扯动,而后居然越来越小,成为指甲盖大,一下没入了炉中,消失不见。 气血再感应,王清源就现那人头大的碎石出现在那十丈虚空中,如失去了重力般静静漂浮。 “须弥芥子!”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起前些时候在云卷峰读道经时看到的一些只言片语,没想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通竟然真的存在。 等等! 王清源很快又想起了那明通小和尚,还有落榜道人秦霜,两人随身的酒葫芦,似乎当初也展现了同样的神异。 原来不是自己见证了传说,而根本就是孤陋寡闻,仙道路上的神奇,所见识到的才只是冰山一隅,着实不足道。 但现在却是及时雨,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这元神世界里各种珍稀草药,虽然因为诸多野兽走通灵进化路,年年岁岁消耗,却也还存在不少,相比于玄天道山中月月搜刮采集,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倍,可以说得上是一处宝地。 紫薇峰重建,不说紫薇宫里各种修葺,就是山门重开,山路的修补,重新开辟,也是雪花银流水一般的消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只是说说而已。 呼! 王清源再次迈步,到了此时,那千斤压力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半点影响,他一步迈出就是十丈之遥,于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极。 他穿行于古林山涧之中,手掌开合,五色熔炉似一口黑洞,不断将沿途看到的老药果实收入其中。 百里光明,转瞬即逝。 甫一踏入黑暗界,王清源就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妖气,这妖气太纯粹了,如果说这里的妖气是清澈的泉水,那么望月山脉中的妖气就污浊如馊水,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古代顶尖人杰,乾元一气宗一代宗主,晚年与天鹏族妖帝争锋的人族先贤,元神世界中怎么存在这样一处妖气浓重的黑暗之地,这不得不令王清源警惕。 轰! 王清源动了,这一动就如狂风骤雨,他气血喷薄,在黑暗大地上拉出一道狭长的暗青色匹练。 黑暗界深处。 一名赤红长衣,背负长剑的少年在重重妖雾中迈步,他黑发狂舞,步履如龙,一双丹凤眼里尽是冷漠,他一指点出,赤芒绽放,将一头头扑上来的妖兽震碎,打成齑粉。 倏尔,少年止步,他眉头微皱,转过身,墨玉般的眸子似乎洞穿了很远。 砰! 如白玉一般的手掌落下,将一头近身的妖狼头颅拍烂,少年就恢复如常,他的步子很快,似乎一柄赤玉长剑在穿梭,撕裂开层层黑雾,没入其中。 …… 黑暗界里,这样一座近乎妖域一般的存在,王清源穿行在其中,周围妖气如海,不时散出来靡靡之音,似乎在勾动人的欲念、杂念、杀念,诸多烦恼根都似乎蠢蠢欲动,若是普通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即便临近筑基,身具千斤之力的气血都很难抵挡,这里妖气太精纯,那股诱惑人堕落的气息,也强烈到了极致,甚至可以令人产生种种幻觉,不自觉地就沦陷。 不过对于王清源而言,这里就是一处宝地,随着他奔行,他整个人如化成了一口黑洞,四方妖气都以他为中心,剧烈坍塌,被吸纳、吞噬一空。 这些妖气一落入五色熔炉中,就被焚烧、炼化,甚至那鲜红如霞的气血火焰灼烧,须臾间,就成为了丝丝缕缕纯白圣洁的雾气,拥有一种浓烈的生命气息。 这是元气雾,在《道经》第八册药石篇中有记载。元气,乃是任何生命耐以生存的本源,就好像生灵的鲜血一般,一旦失血过多。生命就会逝去,还有各种草木精灵,也蕴藏有大量的元气,如人参灵芝,若是割开口子。放出太多的参汁芝液,也会死去。 所以在很多大户人家,都备有经年的老参,一旦有老人垂死,就会取出来,切成参片含在嘴里,就能够吊住一口气,甚至回光返照,拥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嘱。 一切,都是元气之功。 修行之人。吃饭吃肉,补充血气,其实也就是在补充元气,只是寻常修行之人根本不可能如王清源这般,利用五色熔炉淬炼出来元气雾。 心中了然,王清源更不放过一点机会,五色熔炉盖子掀开,阴阳分化的引力催动至极颠,源源不断的妖气被吞噬。炼化成为丝丝缕缕的元气雾,这些元气雾彼此纠缠,十丝成一缕,十缕成一滴。 当然,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玄天功》八层的玄天道弟子都不可能做到,因为未曾凝练出来精神力,更没有王清源《紫薇天刀》淬炼出来的浩大尊贵的念头,抵御不住这样源源不断的妖气侵蚀,这样放开手脚,很快就会被引诱堕落,万劫不复。 吼! 不过十里,就有各种妖兽出现,这些妖兽生存于这样妖气纯净的黑暗界,妖煞之气也十分纯粹,气血之雄浑,比外界的妖兽更盛。 但再强的妖兽,也不通神通功法,不明兵法,就算是气血强盛,也不过是堪比寻常的妖物,远远及不上掌握神通功法,筑基成功的妖兵。 王清源看也不看,掌心五色熔炉浮现,炉盖掀开,阴阳分化,全部收入炉中,手掌轻轻一晃,就成为血水,再催动气血火焰一炼,全部成为一缕缕纯净元气,储存起来。 此刻,王清源仿佛一尊行走于黑暗中的神祗,掌心五色光华闪现,一头头穷凶极恶的妖兽就全部伏诛,加上大量的妖气被炼化,他的五色熔炉中,很快就汇聚出来一团拳头大的元气液,这一团元气液,就是足足一百滴。 一百滴元气液,每一滴,都几乎相当于一株数十年的老参所蕴藏的元气,十滴就等同于一株百年老参,一百滴就是十株。 第五十二章 赤霄剑主玉鸿飞 …… 噗! 剑光一闪,血花飞溅,一头妖虎轰隆一声倒地,韩旭大口喘息,挖出妖兽心吞下,补充消耗的血气,在这黑暗界里,他举步维艰,不时地有妖兽袭杀,这里勉强伸手可见五指,三丈之外就模糊不清,各种妖兽潜伏,虽然没有妖族,但是耐不住浓烈至极的妖气,都远比外界强大,加上一身元气修为被封镇,光靠筑基功练出的一身气血,还要承受背上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千斤压力,韩旭颇有些力不从心。 “该死,这样走下去,我迟早支撑不住,不过我不甘心,生死之间才能得到大奇遇,我有感觉,那《一气无量》的传承,一定就存在于这黑暗界里。” “我韩旭怎么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候补巡查使,我虽然身为残阳派的大师兄,但是师父和一干长老,也只是金丹之境,传承神通功法《落霞剑》也不过二阶神通功法,我就算终老一生,也很难越龙虎之境,不若搏一搏,这样的古代人杰的顶尖传承,我得到后再与乾元一气宗交换,成为外卿长老,就此龙入大江,再不相同,未来天下九州,未必没有我韩旭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韩旭就振奋精神,要继续深入。 咻! 突兀的,一道寒芒闪过,他身形急转,但还是肩头一阵刺痛,有血花溅起,昏暗中,他勉强看出轮廓,森白的妖兽瞳孔,居然是一头极其雄健的妖狮,这是比虎熊还要强的妖兽,气血胜过千斤,仅次于妖犀与妖象。 韩旭咬牙,鼻尖冒汗,左肩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伤到筋骨了,这里妖气浓郁,普通药膏根本不可能令伤口愈合,甚至这瞬息之间,他就感到伤口酥麻,显然是妖气趁虚而入,要渗入他的身体,奴役他的肉身,层层逼迫,最终侵蚀他的精神。 握住剑柄的手掌也开始生出一丝无力感,韩旭忽然感到一阵惊惶,他竭力催动气血,但是妖气无孔不入,千丝万缕,根本不可能完全阻挡。 “韩旭。” 这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韩旭浑身一震,忽然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他定睛一看,就诧异道:“是你。” 此时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路深入进来的王清源。 韩旭没有想到,如王清源也进入了这元神世界,这时,他生出了一丝渺小的希望,但很快又熄灭,因为妖气蚀体,谁也解救不了他,在这黑暗界里,他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很难支撑到那个时候。 吼! 妖狮怒吼,震耳欲聋,妖煞之气如寒风,席卷而至。 “小心!” 韩旭低喝一声,显然那妖狮也十分狡诈,身为妖兽,比一般野兽灵智更高,这就盯上了王清源,显然觉得这个少年没有受伤,最具威胁。 腥风扑面,弹指间就到了数尺之地。 王清源不动,韩旭捏紧了剑柄就要出手,但是即刻,他就愣住了,因为看到王清源缓缓抬起了右手,似乎隔空一抓,那扑来的妖狮浑身暗红的长毛就根根竖起,森白狮眼里露出惊恐之色,四肢凌空,剧烈挣扎,但是根本没有用,近两丈来长的庞大身子须臾间就缩小到只剩米粒大,落到王清源掌心,消失不见。 忍不住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眼睛,韩旭有些愣神,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生出了幻觉,但肩头逐渐麻痹的刺痛清楚的告诉他,眼前的一切,并非是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 但一头那么大的妖狮,怎么会就那样消失在一个人的掌心,韩旭怎么也想不通。 界内黝黑,王清源收手,似乎眼前什么也没有生。 呜! 远方阴暗里,不时有低沉的呜咽声,一双双或猩红,或幽绿的眸子隐去,即便是以妖兽的残暴与狡黠,也被震住了,这样的手段,哪怕它们妖煞之气再重,也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恐惧。 还没有反应过来,韩旭就看到那只属于王清源的手掌闪电般按在了他肩头的伤口上,一触即收,而那此前开始渗透进入皮膜血肉的妖气,竟在须臾间消失殆尽。 “多谢。” 回过神来,韩旭语气有些干涩,说起来,这已经算是第二次了,处于这样的险境,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愈发看不透这个眼前的少年,而等到他再想开口,王清源的身影已经远去,呼吸间,就没入了浓浓妖雾中。 黑暗界深处。 拨开层层妖雾,可以看到一轮璀璨的太阳高悬于九天之上,大地上青草凝碧,微风阵阵,还生有很多不知名的花,五光十色,吞吐芬芳,空气中流动氤氲白雾,仿佛仙境一般。 而在这仙境的最中央,是五座连体的大山,高低起伏,每一座都十分陡峭,最矮的都有五、六百丈高,悬崖峭壁,如刀斧凿刻,棱角分明。 百花盛开,一名少年行走在其中,他面容俊秀,背影飘渺,背负着一柄赤玉长剑,只是眸子十分清冷,哪怕阳光璀璨,到了他身前也似乎望而却步。他仿佛天界降临,游历于人间界的神君,黑发如瀑,就那么披散在身前。所过之处,花瓣飞舞,晶莹如雨。 半炷香后。 一习纯白道袍沾染点点血花,古月剑眉微挑,看向远方那逐渐隐没于白雾中的背影。一双眸子湛亮,甚至有些渴望。 “赤霄剑主玉鸿飞,天资纵横。年仅十岁时就得到赤霄剑认主,被赤霄剑派尊为当代剑主,而今十五,《南离玄阳剑经》已臻至第八层,年纪轻轻,已名传四方……” 古月低语,他手中摩挲着白玉佩饰,玉佩已不再洁白如羊脂。而是染上了一层血色。 又一炷香后。 这片净土的边缘,妖气剧烈坍塌,仿佛出现了一方黑洞,须臾间。方圆数十丈的妖雾就被吞噬一空,显现出来一条干净的通路,一个少年步履从容,暗青长袍轻扬,点尘不沾,踏上这片祥和的土地。 百花盛开。草叶芬芳,王清源却浑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到远方那五座沧桑古老的大山上。 在看到这五座大山的第一眼,王清源就感到冥冥之中的不安感攀升到了一种极致,虽然把握不到精神力,但是这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依然强烈。 呼! 身如狂风动,王清源不怜花草,所过之处,劲风切割,花瓣飞舞,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半盏茶后,立于五座大山之下,王清源抬头看五峰参天,峰顶没入层层云雾中,看不清虚实。 五座大山,只有一条山路,直上中峰。 略一感应,王清源没有犹豫,踏上第一道古朴的青石阶。 …… 第六百六十道石阶上。 古月仰望漂浮的山雾,朦胧中,隐约可见一道火红的背影,立于第七百二十三道石阶上。 “居然有这样的定力,不为种种外邪所动。” 刚刚渡过一道石阶,古月稍缓一口气,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这中峰之上,似乎就是通往传承之地,合共有一千道石阶,每踏上一道石阶,都会遭受到诸多外邪侵扰,无关于肉身血气,而是对于无形中的心境定力的考验。 先炼肉身,再炼精神,古月愈发笃定,这是一条通往仙道至境的大路。 只是唯一令得古月有些难以接受的就是,眼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他非但没能追上前方的玉鸿飞,两者之间的差距还在不断拉开,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即便是出身剑道圣地,各种资源供给,高手指点,但他也是道门大宗正经刻了命牌的弟子,家底殷实,各种丹药银两供给,而今更被一代元神真人收为真传弟子,居然在心境定力的考验上,还落后不少。 山脚下。 甫一踏上第一道石阶,王清源就感到眼前斗转星移,什么山峰石阶,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血色囚笼,他站在囚笼里,而前方是一头淌着涎水,通体火红鬃毛,眸子猩红的妖虎。 幻境! 王清源心念一动,就了然于心,而这时,他感到了久违的精神力波动,再次从祖窍神庭中散出来。 “这是要考验精神意志,心境定力的修持,是对于求道之心的磨砺。” 王清源喃喃道,既而嘴角就泛起了一抹玩味之色。 吼! 妖虎怒啸,妖煞之气如寒风凛冽,席卷而来。 好真实的幻境! 王清源目光如炬,他修习惑心术,顿时就从这幻境中查漏补缺,寻找到许多自身的不足,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猩红血口,狰狞獠牙,王清源心念一动,他催动精神力,掌心一翻,就勾勒缔结出来一口五色熔炉。 观摩缔结属于自身的力量,这五色熔炉几乎十成的神形都显现出来,与真实存在一般无二。 不过出乎王清源预料的,勾勒缔结这五色熔炉,居然消耗了他足足近半的精神力,但甫一缔结出来,就不再继续消耗他的精神,似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精神个体。 嗡! 下一刻,巴掌大的五色熔炉炉盖掀开,一股难以抗拒的吞噬力就将那妖虎定住,一下吞入其中,炉子轻摇,就炼化殆尽,没有元气炼出来,这一次,却是丝丝缕缕清凉的气流,循着这五色熔炉连接的精神通路,进入祖窍神庭中。 “这是,无主的纯净精神力!” 心神一震,王清源立即就感到消耗的精神力在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不过很快,这一丝纯净精神力就被吸收殆尽,而此前消耗的精神力,也恢复了两三分。 幻境破碎,王清源再次看到了眼前绵长的青石台阶。 眸子湛神光,王清源踏上第二道石阶,这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是足足两头妖虎,四只血淋淋的眸子虎视眈眈。 五色熔炉一掷,炉口放大,两头妖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收入其中,炼化成灰烬,又是两股纯净的精神力注入神庭中,精神力立即恢复到了六成。 第三道石阶,三头妖虎,第四道石阶,四头妖虎,一直到第十道台阶,就变成了一头妖象。 妖象是妖兽中极其可怕的存在,气力磅礴,越千斤,加上浑身硬皮,普通刀剑难以刺破,寻常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遭遇到,几乎就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即便如此,这样的幻境里,一切都极为真实,但是王清源一点不在意,五色熔炉悬浮在头顶,炉盖掀开,阴阳分化的力道有多大,那是开天辟地重演混沌的力量,加上王清源《光阴刀》第二重的深厚精神力加持在熔炉神形上,更是无物不吞,霸道到了极点。 半炷香过去。 第八百九十三道石阶上,强如古月也微微喘息,面色微白,这种对于心境定力的纯粹考验,就算是涉足了精神领域的金丹宗师,多半也要感到吃力。 因为并非是孕育出来了精神力,就能够抵御一切外邪,有些修士心境不稳,依靠龙虎之境的深湛修为开辟祖窍,诞生出来了精神力,反而令得外邪有了目标,层层渗透,潜移默化,最终一旦爆发,就瞬间万劫不复,连拯救都不可能。 抬头看,那位剑道天骄,一代人杰,闻名天下的赤霄剑主已经走到了第九百九十三道石阶上。 太快了! 这样的度,令得古月都感到了无力,正因为自己也走到了这一步,他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走过这么多石阶,到底需要承受多少的外邪侵扰与考验,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心境定力之坚凝,着实可怕。 等等! 倏尔,古月察觉到身后朦胧云雾中生出些许异样的波动,他蓦地回,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第六百九十八道石阶上。 “王清源!” 眉头微蹙,古月心中狐疑,刚刚半炷香前他曾回,身后能看清的五、六百道石阶上还没有人,怎么半炷香过去,这个少年就出现在他背后不足两百道石阶的地方。 见鬼了! 他心中一跳,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五十三章 乾坤有极 一气无量 第八百九十四道石阶! 再次自幻境中挣脱,古月深吸一口气,看前方,那位赤霄剑主已经立身于第九百九十五道石阶上。 一回头,古月瞳孔骤然间收缩,那个王清源,此时居然已经立身在第七百零八道石阶上。 活见鬼了! 即便相距近两百道石阶,幻境要弱上不少,但是古月清楚的记得,在那七百道石阶上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至多也不过跨越了三道石阶。 不可能! 古月绝对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那个区区外院弟子,居然能够一下跨越十道石阶。 修行之人,心境定性的锤炼,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打坐五境,即便是能够入定,也至多做到自己这样的程度,在古月的判断中,前方那位剑主,多半已经到了最深层次的入定,哪怕不盘坐下来,五心向天,精神意识也可以随时沉入定境中,不滞于物。 不再急于迈上更高的石阶,古月转身,停下脚步,他死死地盯住了下方那少年,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少年如何取巧,或者是借助了什么外力。 七百零九道石阶,七百一十道石阶! 然而,就在短短的不到十息内,王清源接连跨越两道石阶,看得古月有些愣住了。 太过随意了,看上去风淡云轻,似乎一点不吃力,仿佛从未陷入幻境中一般。 “难道他并未陷入幻境中,身上存在着某种异宝?” 古月心中暗道,身为中州有数的名门大户古家的嫡子,又晋升为一代元神真人的内门弟子,古月知晓很多九州中的秘闻和神异,这其中就有种种异宝。乃是天地在机缘巧合之下孕育出来的,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变化,但寻常修行人不用说拥有,就是见都没有见到过。 古月也没有见过。所以他就在怀疑,因为王清源太年轻了,如果说神通功法的领悟还能够说是悟性绝佳,天资聪颖,那么心境定性就不可能依靠这些。最来不得半点虚假,都是实打实的。 所以天下九州这么多年,只听说过有人读书明理数十年,一朝顿悟,入定胎息瞬息成就,更入先天,此后修行一日千里,一两年就证道元神,成为天下有数的顶尖人物,九州巨擎。却没有听说过有少年人一朝得道。这是一种最来不得虚假的积累,是属于人生的阅历和体悟。 七百一十三道石阶,七百一十七道石阶!七百二十二道石阶! 古月看得心惊肉跳,倏尔,他心有所感,再回头看,那位剑主已然登顶,立于朦胧山雾中,身姿如仙。 王清源止步。 他抬起头,径直越过古月。他的目光似乎贯穿了浓密的山雾,落到了峰顶之上。 一名少年朱红长衫于天风中飞舞,眸子清澈,此时眉头轻皱,淡淡的撇了山下一眼,不过王清源依然从对方的瞳孔深处,捕捉到一丝轻微的讶异。 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王清源脚步一动,就开始加速。 什么! 这一下,古月眼角狂跳。因为王清源似乎真的没有陷入幻境中一般,几乎一步一道石阶,须臾间,就到了第七百三十二道石阶,等到他真正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已然立身于第八百道石阶上,两人之间,不足百丈之遥。 该死! 气质沉稳如古月,也不禁被挑动了心火,他转身就开始迈步,若是真的被越,他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五色熔炉!镇!镇!镇!” 幻境中,他仰天长啸,一口五色熔炉在虚空中沉浮,他催动五行拳第八式的拳境,似乎一座山峰溃落下来,轰隆一声,将两头妖象碾成粉末。 第九百零七道石阶,第九百一十三道石阶! 骤然间,古月感到背后气流涌动,他豁然回,就看到一个少年身姿挺拔,立于第九百一十道石阶上。 “王清源!” 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古月的目光很冷,他用一种俯视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道:“想来你应该听说过我,我姓古,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想你身上应该是有一件异宝,令得你不受幻境侵扰,顺利攀登,不过师兄奉劝你一句,过多借助外力不是正途,你的修为太浅了,这里危险重重,不是你应该来的,传承虽然诱惑,但也要有命才能够承受,这样,你现在就不用再走了,将身上的异宝借给我,到山脚等候,等待师兄我得到传承,自然会指点你一招半式,足够你受用不尽,等出了这元神世界,再赐予你一枚开天丹,想来你日后筑基,也能更多出几分把握……” 说到这里,古月就及时打住,他纯白道袍在山风中轻扬,染血的白玉配饰在指间摩挲,事实上,若非这石阶上存在一股难言的禁制之力,不能动手,他绝对不介意将眼前的少年埋葬在这青山绿水间。 峰顶。 古月看不到的朦胧山雾里,少年神色有些古怪,轻轻摇了摇头,就转身离去。 呼! 古月还在摩挲玉佩,他甚至双目微微眯起,不过随着一阵微风自耳边拂过,他就有些呆住了,因为此刻身前,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他霍地转身,只看到少年的背影很快远去,暗青色长袍猎猎作响,这种度出想象。 而自始至终,少年的目光都未曾在他的身上停留一息半刻,此时此刻,古月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他薄唇轻颤,握住白玉配饰的手掌力。 咔嚓一声,那陪伴了他数年的,已经被盘出了浓浓包浆的白玉配饰,被生生捏成了碎块。 不过很快,这位天涯峰外院经营多年的古师兄就笑了,他笑得很灿烂,剑眉眯起,只剩下一条缝,与他薄薄的嘴唇一般,若是熟悉他的外院弟子就知道,这位古师兄如此表情,其实已经是罕见的动了真怒。 千道石阶,王清源极快登顶,这幻境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精神力的饕餮盛宴,此时,他只感到祖窍神庭鼓胀,诸多纯净精神力尚未消化,但也不能够彻底吸收为己用,只能作为精神力消耗的薪柴,毕竟他《光阴刀》的修为,才只是练成了第二重。 峰顶没有什么奇绝或令人感叹的风景,山雾朦胧,天风不是很大,王清源穿过一片雾霭,就看到了一座青翠欲滴的竹楼,竹楼前一汪清泉成潭,潭水上,是最后小半截十余丈高的山尖。 最重要的是,那山尖下,有着一尊破败的石像。 一个男人的石像! 没有散出来至强的气机,一具石像,通体成灰黑色,上面布满了尘埃,不知道冻结了多么漫长的岁月。 石像的双手满是裂痕,上面满是刀痕剑孔,各种搏杀的痕迹,在这一尊石像上都可以寻到。 赤霄剑主玉鸿飞,此时就盘坐在这具石像前,他在观摩,似乎陷入了一种悟道境中。 看少年略显清瘦的背影,王清源略一迟疑,并未出声打扰,他看那不远处的青翠竹楼,这山巅之上,难道此前还住着人? 至此,王清源越来越难以理解一方顶尖人物的元神世界,不仅可以有生灵繁衍,还似乎住着人,这与一方真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等同于造化万物的手段了,真正开天辟地,创造世界,怕也不过如此吧。 带着这样的疑惑,王清源走进竹楼里,空空荡荡,没有人,但却有着一张竹案,竹案上还铺着一张经年的老纸,纸张很厚,这样的宣纸在王清源看来,至少也得有了百年,放到宜城文昌街上的青竹轩里,没有百两雪银,休想买到一张,都是轻易不出的珍藏,不对外售卖。 除此之外,竹案上还有紫檀木笔架,几只金丝楠白狐毛笔悬挂着,一把朱泥茶壶,几只出自建阳州建窑的蓝兔毫茶盏,无不显示出来这竹楼主人的风雅。 可惜,已经很久没有了人气,王清源抚摸竹案,一层厚厚的灰土,唯一还显示着原主人痕迹的,是挂在竹窗边的一幅字。 “乾坤有极,一气无量。” 王清源喃喃道,这书法并不美,相反很潦草,笔锋断续,没有章法。 一气无量,难道门口是那一位无量真人的石像? 王清源转身走出竹楼,就看到那古月面寒如水,气息有些紊乱,穿透茫茫山雾出现在眼前。 “石像?” 很快,这位新晋元神弟子的目光,就被那山尖下经年的石像吸引住了。 一尊男人的石像。 山巅之上拨云见日,金色阳光下,石像古朴,没有一点生机。 清泉汩汩,石像就立在这泉潭边,上面布满了尘埃。 古月眸子灼热,一步一步走到泉潭边,在漫长的岁月之前,大周尚未立国,九州宗门四处交战,妖魔作乱的那一段黑暗岁月,古月就知道这样一则秘辛,当年乾元一气宗初立,《一气无量》并不叫《一气无量》,最初只是一门二阶功法,唤作《乾坤无极》。 那是初代乾元一气宗宗主误入一处禁地洞天,勉强逃出来后所悟的功法,承载了其求道的执念,后来几代乾元一气宗宗主都难得功法真意,直到一代人杰曹彦之出世,《乾坤无极》在其手中蜕变,臻至另一番天地,有极隐秘的传闻,那一天曹彦之奋力搏杀,连毙三尊妖王两位大魔,沐浴妖魔血,裹挟东来紫气,九天银河等异象,回归始丰山。 这一天后,乾元一气宗《一气无量》名震天下。 第五十四章 天地无量 “这是无量真人的石像!” 古月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看一眼玉鸿飞,最终选择拉开一小段距离,同样在这石像前盘坐下来,想要体悟无量真意。 竹楼前,王清源看眼前的一切,如《一气无量》这样的顶尖传承,真意极其重要,不领悟真意,想要修成这门神通,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出奇的,对于这门神通功法,王清源没有多少渴望,光是一门《紫薇天刀》,就足以他花费漫长的岁月去揣摩和领悟。 《紫薇天刀》。传闻大成圆满,可以斩出七七四十九刀,刀气成河勾连时光,可从过去斩到未来。 而今,王清源才初步领悟出来了第三刀,若是当初那青年道士没有胡扯。王清源估摸着,剩下的四十六刀,他想要完全领悟出来,多半会是一段极其艰辛且曲折的道路。 他在等待,等着赤霄剑主将那无量真意领悟出来。到时候就可以顺利离开这座元神世界,哪怕他始终觉得这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劲儿,但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哪怕山崩地裂,又与他何干。 王清源叹息一声,他可没有这些闲工夫与人争造化,《玄天功》第九层、第十层的心法还需要参悟,接下来就是筑基,占稳紫薇峰的传承。十年的时间,太多的事要做,他有一种紧迫感,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泉潭边,玉鸿飞与那古月始终没有起身,王清源拔刀,于这山巅之上对着天上的太阳劈斩,他的刀顺着阳光劈落,眸子光亮,不留余地。 枯燥的练刀,王清源却很认真,每当手掌握住刀柄时,王清源就能够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真实感,他相信这样积蓄下去,他终将能够一刀斩去囚笼,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有这样一股执念,他出刀也愈发沉稳,百十斤重的青铁长刀在手中轻若无物。时至今日,他已经习惯了这刀重,甚至还感到有些轻了,不过以他的身家,也暂时置换不起足够趁手的兵刃,能有这一口宝兵级的青铁长刀,已经足够幸运了。 迎着璀璨阳光,他不断调整出刀的角度,最初还有几分刀啸破空声,到了后来,就微不可查,仿佛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过去,山尖下,两个人依然没有醒来。 王清源练刀一整天,这山巅之上的太阳没有一点坠落的痕迹,仿佛永恒悬挂在九天之上。 嗡! 这时候,泉潭边,原本盘膝而坐的红衣少年身上,骤然间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波动,这是一种极细腻的道音,一股难言的压抑气息开始升腾。 仿佛无意识地起身,玉鸿飞双目微阖,虽然身姿飘渺,却多出了几分难言的气质,仿佛天界降临的神君,仙意盎然下,是把握乾坤生死的杀伐之气。 不远处,古月蓦地惊醒,他起身暴退,眼中满是懊恼之色,只差一点,他不过领悟出来了一成无量真意,这位赤霄剑主,居然已经苏醒了。 铮! 有剑吟声,玉鸿飞双目陡然间睁开,洁白如玉,细如凝脂的手掌就当空拍落,有大道之音横贯九天,整座山巅都似乎开始颤动起来。 十余丈高的山尖上,一块块石皮剥落,显现出来几个古朴的大字。 “一气无量第五式,天地无量!” 天地无量! 王清源目光一闪,这山峰上,只有一式神通传承,这就令他生出种种猜测,尤其是当初的神门剑子四人,实在过于风淡云轻了。 “住手!” 古月暴喝,此刻悍然出手,他双臂环抱虚空,一股庞大的气血之力破体而出,气血狼烟冲起,一口五色熔炉在虚空中浮现,虽然同样凝实,但王清源却轻咦一声,因为他现,属于古月的这口五色熔炉,通体光华璀璨,如梦如幻,虽然看上去凝若实质,却又有一种不真实,仿佛无根之浮萍,缺少一种最根本的支撑。 竹楼前,王清源淡然,他丝毫不为玉鸿飞担心,到了此时,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位剑修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五色熔炉镇落,这是一股极其霸道的拳境,但是剑主看也不看,羊脂白玉般的手掌横空,伴着阵阵元气波浪,好似这无垠的天地在震荡,在咆哮,欲要破灭一切。 铛! 白玉般的手掌落到五色熔炉上,竟似生出了恢弘的金铁交鸣声,既而,古月就闷哼一声,勃然色变。 五色熔炉被一掌震飞,而后当空一炸,就碎成点点五色光雨。 噗! 吐出一口逆血,古月面色惨白,拳境招式被破,他一身气血似被生生削去了一半,再想要恢复过来,至少需要一两个月的工夫悉心打熬,重新将皮、筋、骨、髓洗炼一遍,这其中的元气消耗,各种药材丹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过,相比于这些,他更心痛的是,失去了彻底领悟这一式一气无量真意的机会。 嘭! 剑主玉鸿飞的手掌落下,山尖下,那干枯的石像顿时炸开,四分五裂。 无量!无量!唯有勾连天地,亲身体会,才能够领悟到真谛所在。 倏尔,王清源伸手,一枚婴儿拳头大的灰白石珠就落到他掌心,仿佛鬼使神差般,他沟动五色熔炉,将其收入其中。 石像崩碎,一块块残体仿佛风化的山岩,须臾间就成为灰烬。 此刻,王清源再看玉鸿飞,他的身上比往日里更多出了几分虚无飘渺,少了几分锋利,而力量则愈内敛了,即便是他此时拥有精神力,也看不透半点虚实。 阳光忽然间被遮蔽,在剑主击碎石像的下一刻,天穹晦暗,这片黑暗界中的净土,也很快被浓浓的妖雾笼罩。 轰隆隆! 天穹之上没有光,黑云如盖,一道道血色闪电时而横亘九天,空气中诱惑人堕落的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如玉鸿飞,此时如霜雪一般纯净的眸子也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 然而下一刻,斗转星移,三人只感到身子一轻,眼前的世界就再不相同。 等到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王清源观摩四方天穹,地理特征,明白已然回到了望月山脉中。 三人被分散开,此地不辨方向,也不在铜山脚,四周妖雾弥漫,但相比于刚刚元神世界里,就驳杂不堪,唯有暗中一双双闪烁的眸子,依然狰狞且贪婪。 仅仅是数息之后,这诸多狰狞的眸子倏尔光华大盛,王清源勃然色变,那冥冥之中的不安,在这一刻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极巅。 走! 几乎是念动间,王清源就循着妖气薄弱的方向足狂奔。 他绽放全部的气血之力,五色熔炉在体内摇动,整个人似乎凝成了一道暗青利箭,撕裂开妖雾、空气,所过之处,几乎成为了一条真空通路。 轰隆隆! 几乎就是下一个瞬息,地动山摇,这整座千余里望月山脉,大地龟裂,生出一条条深不见底,如同黑暗深渊般的裂缝。 奔行中,王清源眼角的余光扫过四方天穹,天空竟然在这一刻裂开了,合共有九十八道大裂缝,每一条大裂缝里,都隐约可见一条朦胧的长河,这长河汩汩,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泽,却仿佛将岁月沧桑都全部带走。 时空长河! 不需要猜测,在心灵深处,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明悟。 九十八道大裂缝,显露九十八处时空长河,王清源不能平静,难道那道婴祭转轮坛的数量,并非是如那巨象族妖兵所言的,只有九十八处。 太多的不解,而此时,王清源浑身一震,就察觉到体内五色熔炉的异样。 属于五行拳第八式的拳境,在吸纳了光阴种子的力量后,内蕴虚空,仿佛成为了真实的器物。 五色熔炉摇晃,当中的虚空震荡,王清源精神力甫一落入其中,就大吃一惊,因为他此前辛苦炼化采集的足有上千滴的元气液,此时居然生生消失了一半。 一枚灰白石珠,能有婴儿拳头大,此时悬浮在虚空中,一滴又一滴纯白无瑕的元气液被吞噬,那石珠上,居然慢慢生出了一条条细密的裂纹。 该死! 镇定如王清源也不禁恼怒了,这一千滴元气液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几乎等同于三万两雪银,而且即便有三万两雪银,也不是说买就能够买得到。 《道经》第八册药石篇对于元气液有记载,不是龙虎金丹境中真正的高手,都很难自茫茫天地间采集吸纳元气,更不用说将其化成元气液,那绝对会影响修行,得不偿失。 三万两雪银,足够王清源初步为紫薇峰重新立下根基,虽然说还是远远不够,但已经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给我出来!” 奔行中,王清源伸手虚空一抓,这灰白石珠就被他驱逐出五色熔炉的虚空,出现在掌心。 好烫! 此时,似乎手中抓着的是一块烙铁,王清源忽然生出警惕,之前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将这来历不明的石珠收起。 他一把就扔出去,觉得有些过于妖异了,但是出乎预料的,那石珠当空一震,就化做一道灰色闪电,一下撞击在了他的眉心神庭所在。 什么! 这一下,王清源就有些惊骇,没有疼痛。更没有伤痕,然而祖窍神庭所在的识海虚空中,那石珠赫然出现,并无限膨胀。变得如大山一般巍峨。 呼! 即刻,长鲸吸水般,原本王清源炼化储存,沉浮在神庭虚空中的纯净精神力,几乎在弹指间就被吸收殆尽。 “混账!” 王清源心火沸腾。这石珠牛皮糖一样,吃拿索要一点不客气。 轰! 弹指间,那石珠动了,这一动就惊天动地。 满是裂纹,比山峰还要巍峨的珠子一下崩开,比惊雷还震人心魄,几乎有一种古老神灵开天辟地的味道,震得王清源精神力动荡,几乎溃散。 第五十五章 道君出手 嘭! 有轰鸣声,连绵不绝。如开天辟地,重演地风水火,崩碎了一切,道道神芒绽放,仿佛一片混沌初生,囊括了整个神庭世界。 王清源愣住了,他看到了什么,神庭世界中,此时赫然盘亘着一片巨大的混沌海,这混沌海布满了神庭,似乎山脉一般绵长。海面微微荡漾,混沌之气升起又落下,每一缕都带起一片波纹。光阴种子悬浮在海面上,岁月之力垂落,吞吐混沌气;而那紫色刀影则沉入混沌海底,荡起震震波涛。 一片无垠的混沌海,从那石珠中诞生,出现在他的祖窍神庭中? 实在是过于玄幻和不真实了,两世数十年。王清源也没有见到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 哗! 即刻,混沌海翻涌,比江河还浩荡的浪花涌起,混沌气奔腾,冲刷整个祖窍神庭,冥冥之中,王清源捕捉到一连串的文字与口诀,这些口诀最后都融入了那海浪中,渗透进入他的心灵深处,似乎有一个人在咆哮,声若巨浪击天。 “无量!无量!一气无量!” 这咆哮声充满了惨烈,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凌厉与霸道,朦胧中,王清源似乎看到了一片汪洋碧海,一道黑衣布鞋的身影浑身染血,立于天穹之上,背对着所有人,他迈步如龙,每一步落下,都掀起惊涛骇浪,天穹之上,星辰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人世间。 “乾坤有极,盈不可久!一气无量,死不回头!” 嘭! 一声轰鸣,仿佛贯穿了碧落黄泉,震动了九天十地,黑衣布鞋的身影出手,他白发乱舞,一只手横推出去,刹那间,似乎一片混沌出现在九天之上,无垠无极,若冥昭瞢暗,万物未生。 混沌成海,其形如鸡子,而在那混沌海前方,赫然是一头比山岭还要宏伟的大鹏,通体赤红,仿佛鲜血浇铸,冰冷的眸子似乎两轮血月在转动,尤其在那鹏首之上,一根独角比山峰还要陡峭,缠绕着一条条蛟龙般的血色闪电。 混沌成海,妖鹏嘶鸣,两股至强的气机搅动八荒六合,再后来,一股炽盛的光芒迸发,似乎撕裂了茫茫虚空,一条长河汩汩,亘古流淌,波澜不惊。 “一气无量。” 奔行中,王清源几乎是难以抑制心灵深处的震撼,这冥冥之中看到的一战,几乎永恒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根本想也不用想,他就明白,这就是当年一代人杰曹彦之晚年的最后一战,东海之上,与天鹏族一代妖帝争锋,最终双双坠入时空长河中,这一战,也为后世人族所惊叹,亦是乾元一气宗的无奈。 “第一式,一气无量!” 王清源目透异色,现在的他也不是过去孤陋寡闻,至少对于如乾元一气宗《一气无量》这样的绝世神通,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当今天下九州,所盛传的《一气无量》第一式,不是一气无量,而是乾坤无极。 这一式,总纲起源于《道经》,曰:“乾坤有极,盈不可久也。” 所以,九州传闻,乾元一气宗《一气无量》第一式至刚至烈,正大刚阳,十分力不用老,留有三分,而刚阳暗劲连绵不绝,足以击碎惊涛骇浪,乃至拳断山岳,掌分江河。 这诸多传闻,就与他此刻得到的这一式神通真意传承并不相符,其中的刚阳至大更甚,却也多出了三分决绝,七分惨烈,十分近乎疯魔的执念。 来不及仔细思量,王清源身形起跃闪烁,不断躲过去一条条撕裂的地缝,这是真正的大地震,仿佛灭世一般,令人感到天地之力的伟岸,以及身为世间弱小生灵的无力。 王清源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他气血喷涌,展现出来一身极速,甚至随着不断奔行,《一气无量》的口诀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冥冥之中观摩的古老帝战,那黑衣布鞋的身影逐渐与己身合一,他的步子变慢,身上慢慢涌现出来一丝难言的气势,而速度却提升了一大截,每一步迈出,都足足跨越二、三十丈,若是有玄天道外院筑基功成的入门弟子看到,多半会目瞪口呆,自叹不如。 这大地震持续时间极长,整座望月山脉妖气翻涌,地裂山崩,到处都是一片毁灭的景象。 王清源也注意到,天穹之上,那九十八道大裂缝,隐隐有了缔结融合的迹象,那一条亘古流淌的时空长河中,浮现出来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阴影。 小半个时辰后。 一路奔行数百里,王清源终于撕开最后一层薄薄的妖雾,跨出了望月山脉地界。 大口喘息,他寻了一株数人合抱的老槐树,就盘坐下来,吞服一缕元气液,打坐恢复消耗的气血和精神。 不到一炷香,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数以百计的修行人惊惶恐惧,从山脉深处逃出来,还有很多驻军,在这样经天纬地的力量面前,普通甲士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吟! 有剑鸣声悠悠响起,自望月山脉深处传来,即便是这天裂地陷之声也不能够掩盖。 不仅是王清源,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来一习紫色道袍,一个老道,看上去有些古板,须发皆白,此时立于一座琉璃玉山之巅,他神色肃穆,身上升腾起来阳和博大的剑吟声。 玄天道应天峰,执法堂天玄! 此刻,这位执法堂的座真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锐利,他的目光似乎可以刺穿天地。 铜山山脚,已经没有半个人影,那十八扇传承石门,也早已消失不见,一条条裂缝在山体上衍生,蛛网般交织,终于轰隆一声炸开,乱石穿空,而这位玄天道真人足踏虚空,岿然不动,碎石临身,未及十丈之地就被无形锋芒绞碎,成为齑粉。 仰望天穹之上,九十八道即将缔结的裂痕,天玄出手了。 一瞬间,那悠悠而鸣的剑吟声一下攀升至极颠,手中的紫玉拂尘碎开,露出当中一柄三寸长的紫红小剑,这紫红小剑甫一现世,就迎风而涨,成为一座千丈剑山,金属光泽冷冽,那剑身上,燃烧起一股紫红色的炽烈真火,虚空扭曲,被灼烧出一条条细密的黢黑裂缝。 剑山横空,随着天玄剑指划动,逆空而上,剑尖流淌黑白阴阳二气,似乎天地乾坤在这一刻都被扭曲了,整座望月山脉上空,浮现出来一张巨大透明的太极图。 无形而透明的太极图逆空而上,九十八道天裂扭曲,被一股足以扭动乾坤的剑力镇压,开始愈合。 自天玄出剑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炽亮,那种剑光太炽盛了,什么剑招剑境,全都不能够捕捉到一丝半毫。 望月山脉外,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再次见到顶尖元神真人的功法,只一剑,就扭曲了方圆千里的天地,这就是应天峰名传天下的《玄天伏魔剑》吗? 很可惜,他看不懂,他能够捕捉到这一剑当中蕴藏的阴阳太极的至理,不过相比较他所得的几分,与之相比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纯粹是玩笑话了。 望月山脉风起云涌,天玄的剑力绵薄,似乎没有止息的尽头,更逐渐蔓延,最终覆压了整个方圆数千里的山脉大地。 不过,就连王清源也看出来,这剑力笼罩范围扩大,并非是什么好事,分散了剑力,那么镇压之力也就减小了。 剑指方寸地,锋芒穿甲心。 无论是基础剑法还是基础刀法、枪法,都是相差仿佛的道理,流传了数千年,被无数天下修行人论证,成为了化神道君也无法反驳的经典。 又叹息一声,王清源起步,这里的一切,已经远远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范畴,有顶尖元神真人在此。他还是离得远远的好,否则遭了池鱼之殃,他还有未了的心愿,现在就死却是万万不能的。 一路上了官道。不时遭遇到一些行路慌张的修行人,一个个全都心有余悸,多半是被刚刚近乎天翻地覆的一幕吓得不轻,而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不是刀兵之伤。各种磕磕碰碰,筋断骨折,自然经纬的力量,远比人力还要可怕。 “咦,那位可是玄天道紫薇峰的清源道长。” “王道长有理了。” 到底是九州泥沼中爬摸滚打多年的老油子,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习惯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偶然一瞥,俱是抱拳行礼。 王清源也一一回礼,精神有些恍惚。他曾经以为可以久居于宜城中,与笔墨纸砚为伴,与书为伴,没想到短短不到两个月,他就走进了天下九州这样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成为修行人口中的王道长。 这世上,很多事情你难以预料,而等到它真正生了,你或许会恍如隔世,但说到底。路还是要走下去。 选择,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 收拾好心情,王清源转向通往玄天道山的古道,不等他走到半路。整个天空瞬间变得阴暗下来,刚入主中天的日头被一片浓重到仿佛要滴下水来的妖雾笼罩。 回头看,望月山脉的方向,九十八道天裂不仅未能愈合,反而已经有几处缔结,时空长河的一角愈清晰。似要显化世间,那朦胧河水中,一道阴影愈明晰,已然显现出来些许模糊的轮廓。 元神真人也难以扭转乾坤吗? 自始至终,王清源都觉得那望月山脉中充斥着诡异,无论是人骨坑,还是那道婴祭,转轮坛,处处都太过巧合,仿佛戏台上早就安排好的话本,只要生旦净末丑等角儿按照戏路来唱,总不会出什么大错。 玄天道,应天峰,金顶之上。 纯阳宫里,一个身形瘦削,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老人盘坐在蒲团上,呼吸起伏间带起阵阵元气浪潮。 在那妖雾弥漫,几有蔓延向整个中州的势头时,这位打坐的老人才微微停顿,睁开了双眼。 他站起身,周边元气一阵翻涌,身前的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一个光怪陆离的口子,他迈步走进去,那裂缝又无声无息地愈合。 古道上,妖雾弥漫没有十数息的光景就拨云见日,天空澄澈,蓝天如洗,比妖雾笼罩之前更加明净。 王清源愣神,回头看一眼,望月山脉上空,哪里还有什么天裂,除了依旧笼罩着的,比之前淡薄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一层妖煞之气,仿佛之前什么也没有生过。 “东华!” 没有半点征兆,一声怒吼自天地的尽头传来,比惊雷更响,无比憋屈。 东华道人? 王清源露出几分异色,难道应天峰金顶之上那位常年不出的道君都被惊动了吗? 不过也可以想象,也只有这样的人物出手,才能如此干脆地抹平妖祸。 刚到玄天道山脚,王清源就收获了两道异样的目光,看守山门的两名轮值的外门弟子用一种异常好奇的目光小心打量他,直到他越过解剑石,走上了山路,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第五十六章 兄弟 紫薇峰。 腊月风雪,即便冬阳温软,也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往骨子里渗的寒气。 或许是难有人迹,这座昔日鼎盛,长明灯日夜不熄的古峰,竟比玄天道山野老林里还要清冷,下了群星涧,来到紫薇宫前,王清源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 走进宫门,他就看到清流与清玉两人没有半点仪态地坐在紫薇殿前,一蓬篝火熊熊,上面架着一只烤得金黄的野猪,此外,还有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青色蚕丝道袍,不正是那太阿峰的静欲。 三个人推杯过盏,面色酡红,身边早就空了几只酒坛。 “静欲兄弟你放心,什么事情包在我们师兄弟二人身上,清源身上那点货,保管给你统统挖出来。” 清流大着舌头,背后的剑鞘空着,王清源仔细看,才现那口宝兵长剑遇人不淑地正被架在篝火上烤。 “哈哈,静欲小兄弟,你不知道,我是说一不二,做师兄的一定让他传你刀法,不然把他脑袋扭到裤裆里去,嗯哼!” 胖子清玉打着酒嗝,和少年勾肩搭背,一只手还不忘不好意思地在胸口上摸摸。 少年年底刚满十四岁,刚刚修行,此时已经喝高了,他见状也拍拍胸口,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嚷嚷道:“清玉大哥不用客气,中品元气丹没有,下品来几瓶绝对不费事,这里还有七八枚开天丹,小弟助两位大哥筑基得胜,马到功成!” “好说,好说!” 清玉眉开眼笑,一把将这些瓶瓶罐罐全都塞进怀里,几日不见,他肚子更大了,加了一堆瓶瓶罐罐,不说十月怀胎,六、七个月总还是有的。 倏尔,胖子感到背脊生寒,脊椎骨酥麻,一身酒意顿时清减了三分,他回过头,就看到王清源黑着一张脸站在背后,那目光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贯穿个通透。 “清源啊!可是担心死我了!” 胖子目光一滞,立即就嚎啕大呼,朝着王清源扑过来。 一巴掌将他拍了几个跟头,王清源抹了抹沾了一手的油腻,看向清流,而本来还大着舌头的年轻道士,此时却好像熟睡了很久,呼噜震天响,对于王清源的目光毫无反应。 胖子定睛一看,就气得嘴角抽搐,不过在王清源的目光转过来后,就舔着一张脸凑上来,捧上一壶酒,搓手道:“天冷,天冷,大家喝几口,暖暖身子。” 王清源定定地看着他,胖子愈尴尬,却没想到下一刻,王清源放声大笑,笑得腰都弯了,眼泪都流下来。 这一夜,注定要死不少酒虫。 朝阳初升,阳光下,熄灭的篝火还有几缕青烟未散,王清源睁开眼,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再看身边,东倒西歪居然密密麻麻足有五六十个空酒壶和坛子。 《玄天功》运转,似乎连气血中都充斥着浓浓的酒气,王清源起身,深吸一口气,身上顿时散出来一团浓浓的白雾,酒香四溢,朝阳下,仿佛沉浮在云雾之中,看得同样刚刚转醒的清流有些怔神。 而后,王清源就开始练刀,重达一百零六斤的青铁长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挥刀斩朝阳,落刀无声,似乎每一刀都斩在空气和阳光的缝隙里。 清流眸子湛亮,这还是第一次看王清源练刀,往日里,他们都是各自修行,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今天王清源这样随意,他就明白,这位将满十六岁的师弟,于刀法上又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多时,胖子也醒来,他先是一愣,就赶紧伸手将一旁不省人事的少年摇醒。 迎着阳光,静欲眯眼,在看到那迎着朝阳练刀的挺拔身影后,他猛地一跃而起,瞪大眼睛,振奋不已。 王清源练刀很认真,一丝不苟,《紫薇天刀》于他的性子很合得来,他也练得格外轻松。 迎着朝阳练刀,哪怕阳光再璀璨,他已经能够做到目不转睛,那股堂皇浩大的刀境渐渐渗入他的心灵深处。 或许是刚刚得承了那一式神通的缘故,他脚步腾挪,脑海中总不时地浮现出来那黑衣布鞋的背影,一个白发沧桑的老人,迈步于碧波狂澜之上,背后黎民亿万,身前血海阑干。 清流微微蹙眉,有些诧异,此时的王清源刀法起落之间,更多出了几分惨烈,那步子也比他此前所见更多出几分难言的变化与沉凝。 他知道,这个师弟悟性不凡,或许又有什么领悟,想来这样惨烈的气息,是在那妖雾重重的望月山脉中生生杀出来的。 少年静欲如痴如醉,这才是他想要的刀法,如他太阿峰,虽然也有诸多剑法,更有位列顶尖的《太阿无定剑》,但始终不合他畅快的心意,诸多招法拘束,条条框框种种限制,甚至一些剑法修习有专门的时辰,修习之前要先沐浴静心,于静室或偏僻幽静之地点上檀香,念诵专门领悟剑境的道经或典故,一连串的步骤下来,半天也不过才练了两三趟。 不多时,清流也开始练剑,昨夜被用作烤架的长剑不沾半点油腻,墨色剑身光华不显,不过剑动便生出呜呜怪声,显然亦有不轻的重量。 清流的剑很快,剑身不显,空气中只见剑影重重,空气如裂帛,被切割开一条条没有规律的裂痕。 呼! 清玉练的是掌法,他脚下迈步。暗合易数,指掌开阖之间声势极大,隐隐有霹雳雷音,空气一团团。被打得爆鸣。 静欲看清流,再看清玉,胖子修行与不修行时完全是两个样,对于这紫薇峰的三个人,他总有很多好奇。 虽然在此时的静欲看来,这紫薇宫里,实在是破败到了极点,等同于一处废墟。 少年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绝望可以令人抓住一点零星的希望,只要能够看到一点光明。就可以不计成败,不计因果,乃至不计生死。 抓起自己随身的一口长刀,静欲观摩王清源练刀,也开始跟着练。 不过他抬头看越来越炽盛的太阳,只数息工夫就涕泪直流,根本难以直视。 这时候,他才真正骇然,看不远处的王清源,一直迎着漫天阳光。眼睛一眨不眨,甚至静欲都生出几分错觉,在那双看似普通的双眼中,仿佛有两轮太阳在沉浮。可以照见世间人生百态,红尘滚滚。 晨练一直到杂役道人将早膳送来才结束,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来自郧阳县青山镇的信。 信是青山镇九里岗胡府的几名护院快马加鞭送来的,三人相视一眼,王清源拆开一看,开头是胡府老爷子几句问候。接下来就将昨日种种郧阳县里的九州传闻汇总,传递了过来。 大致的消息有三条,第一条,绕不过的乾元一气宗古代人杰曹彦之的元神世界于望月山脉中出世,合共九式传承,朝廷得承其中两式,天人榜四位年轻人杰各得一式,赤霄剑主,一代天骄玉鸿飞独得承一式,最后一式,则被一年过而立的无名散修传承,已被乾元一气宗乾旋造化邀请,加入乾元一气宗,成为真传弟子,位比一州长老。 第二条,则绕不开玄天道,传闻当年被赤霄剑派绝代人物斩杀的望月妖帝真灵欲从时空长河中挣脱,玄天道执法堂天玄出手镇压,最后疑似应天峰金顶之上,一代化神道君东华道人亲自出手,妖帝真灵破碎,不知生死。 最后一条,佛门须弥寺一位长老证道金刚元神,连渡两重雷劫,历经太阳真火洗炼,震动天下。 有人证道? 王清源微怔,这三条消息,于任何九州修士而言,都是了不得的大消息,于他而言,唯有这证道才让他生出些许好奇心,元神是什么?道要如何证?什么又是金刚元神?天地间的雷霆又为何只针对一人?太阳真火又要如何洗炼? 一连串的疑问,王清源都是一窍不通,而清流二人相视一眼,也从彼此的双眼中看到几分艳羡,羡慕的并非是这些人的奇遇与机缘,也不是对于证道元神真人的憧憬与感叹,而是羡慕王清源的好运,可以深入望月山脉,亲历这一切种种,多少天下修行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看完信,王清源双手一搓,宣纸就燃烧,成为灰烬,不得不说,胡老爷子的小楷很好,但也不能够留下。 “小师弟。” 紫薇宫前,太阿峰中年道士的身影又再次出现。 这位护法面如冠玉,依然冷着一张脸,不过再次见到王清源三人,却是微微颔首,尤其是他的目光,在王清源身上停留数息,方才道:“不错。” 身为一峰护法,九州空冥境强者,中年道士显然早已得到了种种消息,也明白王清源二人于望月山脉中的经历,严苛如他,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我自己走。” 静欲收起刀,背到身后,也不辩解,只一言不地走出紫薇宫,不多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阳光下被拉长,渐渐隐入薄寒的山雾里。 少年走后,王清源才开口道:“这样做,值得吗?” 清流摇摇头,苦笑道:“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至少这位小师叔虽然出身不凡,性子也有些顽劣,但到底有几分赤子心性,我紫薇峰破落至此,又有什么值得去掂量的,不过是从头再来。”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鼓胀的肚皮,清玉喃喃道:“这人情欠得不小,以后有得还了。” “还有四天,就该喝腊八粥了。” 清流忽然开口,如王清源,眸子也微凛,门派大比非是儿戏,如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外院弟子中更是强者如云,轻视不得。 心念一动,王清源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递过去,清流刚要拒绝,王清源却摇摇头,让他接过去。 心中狐疑,清流接过白瓷瓶,甫一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散出来,似乎比这天地间最明净的空气还要清新几分。 只见白瓷瓶中,除了三枚开天丹外,还有一层浅浅的,约莫一百滴纯白晶莹的药汁。 药汁?不对! 似乎想到了什么,清流惊声道:“元气液!” 什么! 清玉也瞪大了眼珠子,一把夺过去瞧两眼,才颇有些哀怨地看向王清源,道:“老天爷,难道我是后娘生的?” 对于胖子的怨念,王清源只是翻了个白眼,就不加理会,相比于开天丹,元气液的要更加难得,也更加精纯,不会有药渣残留在体内,是冲关奠基最好的东西。 半炷香后,三人分道扬镳。 过了腊八,就是门派大比,清流二人要前往云卷峰外院参悟《玄天功》第八层,而王清源则前往马踏峰。 《玄天功》最后三层心法,参悟之地也分为了三处,第八层心法在云卷峰外院传法楼,第九层心法在马踏峰,最后的第十层则在应天峰上。 第五十七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马踏峰山脚。 王清源仰望这座大顶西北的奇骏之峰,叠石架空,献瑰纳奇,跧伏拱立,如虎如神,杂以烟云林木,仿佛世间鬼斧神工尽汇聚于此。 马踏峰外院。 “止步!”两名值守的外院弟子喝道。 “紫薇峰王清源,前来外院传法楼观摩《玄天功》心法,这是静守执事的腰牌。” 一名外院弟子接过来看一眼,就持之走进院内,让王清源耐心等候。 半盏茶过去,一盏茶过去,一炷香过去。 半个时辰。 王清源挑眉,道:“这位师兄,为何去了这么久?” “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诸位师叔伯都在忙碌门派大比的种种布置,年关将至,各种佃租、经营结算,繁杂事务多少,我马踏峰外院现在是严清奇师兄代为掌管传法楼,门派大比将至,师兄也要潜心修炼,可能现在正在参悟,你要懂规矩,怎么一点沉稳心都没有。”这留守的外院弟子毫不客气地训斥。 王清源没有动怒,不过目光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看那外院弟子一眼。 心中咯噔一跳,被王清源看一眼,那留守的外院弟子无比心悸,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似乎将他里里外外都洞穿。 不过只是一眼,随着王清源收回目光,那外院弟子松一口气,心中狐疑,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马踏峰外院。 传法楼前,一名青年负手而立,他样貌普通,灰色道袍很干净,不过身上却透出来一种深重的威严,似乎久居高位,养出来了一种颐指气使的气质与雍容。 “江清峰,你是说那王清源,到了我马踏峰外院门外,我刚刚得到消息,此子在望月山脉中出了不小的风头,似乎解救下来了不少修行人,不过也都是一些渣滓,杂鱼一般的小人物,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此子居然击败了空明派的秦明,这个年轻人已经将空明派《通幽功》练到了第七层圆满,但还是败了,看来以前倒是小觑了这王清源。” “清御师兄,你是高看那王清源了,也就是得到紫薇峰传承之后,才勉强咸鱼翻身,这样的人物,可以说是小人得志,能有什么积累,底蕴再浅薄不过,等到后劲衰竭,必定原形毕露,最重要的是,此子与那清流二人相交甚密,皆已入主那紫薇宫。” 青年身前,江清峰开口,他丰神俊逸,气质很出众,但此时目光很冷。 严清奇挑眉,道:“那的确是不能够轻易放行,一个小小的外院弟子,得志猖狂,他到我马踏峰来做什么,以为完成了斩妖令,就能够练成《玄天功》八层、九层、十层的心法吗?也是一个心性浮躁之辈,看来是在那云卷峰外院没有什么收获,就来我马踏峰碰运气,真是可笑,修行要循序渐进,根基都打不好,就想好高骛远,不过现在也不能够出手,门派大比在即,执法堂执法尤其严厉。我玄天道山中近万人,各种关系错综复杂,难免有诸多恩怨,但戒律不是开玩笑。” “那清御师兄……” 江清峰欲言又止。他心中却是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过当初三人得到紫薇峰传承太快了,一下身份大不相同,虽然尚未正名,身份空虚。但也不能够轻易出手,至少不能够被执法堂抓到把柄,那帮日夜苦修的道士,没有一点人情味,根本渗透不进去。 “晾着他,让他知难而退。”严清奇淡淡道。 “是,师兄。” 江清峰嘴角泛起一抹玩味之色,他倒是很想看看,那个少年的窘态。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 马踏峰外院前,三三两两的有外院弟子进出。在看到王清源之后都有些讶异,等到有人分辨出来王清源的身份,一些外院弟子的嘴角就露出冷笑和不忿,也明白多半是外院内哪一位弟子看不过眼,将其晾在了这里。 而这时,那位通传的外院弟子也终于走了出来,腰牌被远远地抛回到王清源手中。 “严师兄正在精研神通功法,不能够被打扰,你明日再来。” 王清源蹙眉,道:“传法楼中参悟《玄天功》。似乎不需要有人跟随和看守,那位严师兄精研神通功法,我也不会打扰,既然验证了腰牌。二位可以随行,我自然不会随意走动,破坏规矩。”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严师兄是什么身份,耽搁了严师兄参悟神通功法精义,你担待得起吗?你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走出了浑天峰,就不再是外院弟子,紫薇峰的传承还没真正定下来呢。” 挑眉,王清源依然不动怒,只是声音愈平静,道:“你的意思是,我手中的腰牌不足信,传法楼为外院弟子共有之地,什么时候成了一人闭关的密室,什么身份都大不过玄天道戒律,我有腰牌,自然可以进入传法楼,两位还是引我前往,或者指点方向,我就当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嗯? 这一下,一些没有走远的外院弟子也不禁驻足,这个少年居然一点没有退步的意思,他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吗?遑论根本不是什么龙,到了他们马踏峰外院,居然言语还这么不客气,难道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看不出来这是不待见他,何必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和师兄说话!一点尊卑都不知道吗!” 开口的外院弟子瞪眼,眉毛竖起,一只手探出,就朝着王清源的肩头拍落,他出手极快,显示出来不俗的神通功法领悟,深得五行拳第二式的精髓,有人识得这名值守弟子,《玄天功》已经初入第七层,气血在蜕变,只剩下最后的圆满。 啪! 有皮肉碰撞声,十分响亮,很多外院弟子都没能看清楚,就看到外院门前,那出手的外院弟子横飞出去,跌落到七、八丈外,右半边脸瞬间肿得如比馒头还大,生出暗红色的淤血。 四方皆静,此刻,很多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但是那跌落在地的值守弟子挣扎几下,都没有能够起身,似乎一身气力都被震散了,而后噗的一声吐出两颗带血的碎牙,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清源迈步,他看上去风淡云轻,在那跌倒的值守弟子身前止步,他低头俯瞰这名双目充血,恨恨地盯着他的年轻人,平静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你,你……” 另一名值守的外院弟子眼中透出几分惊惧之色,他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是既然真切生了,他就明白,眼前这少年绝非是他所能够抗衡的,看到王清源走来,他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声音都结巴了。 “传法楼怎么走。” “进……进门,穿过回廊,沿着……沿着一条麻石路,走到尽头。” 紧接着,这名值守弟子就呆呆地看着王清源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两下,错身而过,那一直平静如水的声音再次响起:“练拳如炼心,读万卷书,要行万里路,你的道行还不够。” 你的道行还不够! 等到回过神来,这值守弟子满脸通红,再看不远处一些外院弟子异样的目光,恨不得此刻隐身消失在人间。 甫一走进马踏峰外院,王清源就捕捉到远处一些闪烁的身影,他也不在意,顺着指引的方向走进一条回廊,回廊依水而建,栏杆外是一片数十丈方圆碧绿澄澈的湖水,这外院人气汇聚,虽然已是寒冬腊月,但山中的清寒并未令这里的湖水冻结。 “王清源!” 走不到五十步,回廊前,就出现了十余道身影,为的一人气质清朗,丰神如玉,不过眸子里却透着几分阴冷。 “原来是你。”王清源淡淡道。 “你果然认得我!”江清峰瞳孔微微收缩,嘴角就露出冷笑,道,“不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未曾得到允许,居然敢擅闯我马踏峰外院,你是什么身份,外院重地是可以随便进来的吗?出去!” “出去?外院重地?我看是你们的重地吧?”王清源平静道,眸子骤然间一冷,斥道,“狗一样的东西,也在我面前摆姿态,拿威风!” 这一刻,不仅是江清峰,就是随行的十余人也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 片刻的愣神,江清峰眼中就迸射出来无比凌厉的寒光,本来风淡云轻的气质现出几分狰狞,他冷声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谁来求情也没有用,这十一位师兄都是《玄天功》第七层圆满的功力,即将筑基,你本事不小,擅闯外院,还出言不逊,请诸位师兄出手将此子拿下,剥下外袍,悬于外院门前示众,以儆效尤!” 王清源的眸子很冷,道:“原来玄天道戒律在这里就是废话,你敢私设公堂。” 冷哼一声,江清峰道:“胡言乱语,在这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趴着!” “可惜,你们都是水蛤蟆。” 王清源开口,话音未落,他就迈步,一瞬间跨越十余丈,就到了江清峰十二人跟前。 “嗯,有点功夫。” 一名外院弟子轻咦一声就迎上去,他震拳,脚踏阴阳桩,如一头千年巨兽苏醒,挣脱枷锁,拳如开天,击向王清源的胸口。 “好拳法!心领神会,只差一步,就入神得髓!” 同行的一干外院弟子纷纷赞叹,他们自持身份,没有出手围攻的意思。 然而,王清源看也不看,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将那拳头截住,捏紧,一把甩出去。 噗通! 没有半点反抗之力,那出手的外院弟子稻草人一样飞出回廊,落到十来丈外冰冷的湖水里。 这一下,剩下的一干外院弟子就大吃一惊,浑身汗毛竖起,几乎忍不住瞪大眼睛,那心领神会的一拳,千斤的力量居然这样轻易就被截住,他们看得出来,出手的那名外院弟子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见鬼了! 剩下的十名外院弟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一瞬间齐齐出手。 这就显示出来玄天道弟子的果决与深湛的神通功法经验,即便只是外院弟子,也远非是寻常九州散人可比,十人齐齐出手,法度森严,没有一点冲突,十股拳力互不干扰,分别锁定了王清源周身十处要穴。 十股拳力,强弱不一,对于五行拳的领悟层次也不尽相同,但没有一个低于融会贯通,大多都已经臻至神通功法第三境,心领神会。 即便如此,对于王清源而言,也一点不够看,他身子斜斜一靠,一掌拍出,若神人复苏,伸手欲遮天,空气爆鸣,一名外院弟子就闷哼一身,被打飞出去,落入湖中。 下一刻,他似乎一头猛虎,落入了羊群之中,一双手掌横截虚空,什么拳力,拳招,都被他一眼看破,论五行拳的领悟,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 噗通!噗通! 只要被他截住了拳头,就不可能挣脱,不用说千斤之力未曾圆满,就算是圆满了,也不可能有半点反抗之力,只是数息间,出手的十人就被他一一掷入了冰冷湖水中,且被震散了一身气力,只能够在湖中挣扎,却很难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岸,这寒冬腊月,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王清源!”江清峰怒斥。 “废话!” 王清源身形一闪,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这个丰神如玉的青年就烂泥一般软下来,王清源捏住他的后颈,似乎捏一只跳脱的皮猴子,他羞愤欲绝,然而下一刻,王清源大力一甩,他就头下脚上栽到了冰冷的湖水中。 远方,一些观战的外院弟子面面相觑。皆是大吃一惊,这个少年太生猛了,那十一名外院弟子虽然尚未筑基,不是入门弟子。但在寻常外院弟子中,也都属于中等偏上的修为,如此在这个少年面前都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很难想象,这个少年的真正底蕴。 没有人再出手。王清源一路畅通无阻,即便有人远远窥视,却也始终没有现身,王清源目光闪烁,捕捉到诸多目光,不过这些目光的主人显然没有十成的把握,当然,与之前的江清峰等人不同,敌意几乎没有,更多的。则是一股熊熊的战意。 门派大比,于外院弟子而言,乃是每一年都不可忽视的武道盛事,亦是检验一身所学的最好机会,所有人都在努力积蓄,调整己身,如王清源捕捉到的这些窥视之人,气息都不弱,不过直到他来到传法楼前,也没有人跳出来。显然是不愿意为了这一战而被其他对手窥探到虚实。 传法楼前,王清源看到了一名青年,他样貌普通,灰色道袍轻扬。但身上却有一股深重的威严,王清源一眼就看出来,此人的身份不一般,至少出身的环境不一般,这样的气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培养出来的。需要经年的打磨,才能够这样渗入骨子里去。 “读书人有正气,身正影直,修行之人有血气,一怒杀人,就算是名门大户之家,前呼后拥,也很难养出来这样的气质……难道是官家子弟……” 一瞬间,王清源就转过几个念头,但官宦子嗣,只能够走科举这一条路,绝对不能够与天下九州宗派、世家有染,而天下九州宗派、世家,也不能够有弟子入朝为官,九州与庙堂,不可能兼得。 “我很期待,你筑基的那一天。” 出乎预料的,青年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离去,传法楼的大门敞开,没有人看守。 “莫名其妙。” 王清源嗤笑一声,同为年轻人,他自然明白这青年自诩高处不胜寒的心态,不过是瞧得他尚未筑基,不愿意出手打压,落人口舌,虽然看上去颇有几分高手风范,但在王清源看来,就是不知所谓。 也是他刚刚出手收拾了江清峰十二人,心火已经泄了八九成,若非如此,就算这青年不想出手,他也要拔刀,总以为少年人就可以轻侮。 第五十八章 第九层 走进传法楼,几乎与云卷峰外院一般无二的布置,来到后院里,王清源就看到了一排书籍秘典。 《玄天功》第九层的心法就在这里? 王清源沉吟,《光阴刀》第二重圆满的精神力散出体外,将这整个后院笼罩,而后落到眼前书架上。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直到精神力消耗殆尽,王清源也没参悟出来一点头绪,反而自己头昏脑涨。 盘膝打坐,自五色熔炉中汲取少许元气液,他心灵澄澈,神思空灵,这一次,一炷香怕还有三成没有烧完,他就睁开眼,重新变得精神奕奕。 “入定的功夫加深了。” 王清源愣神,打坐五境,调息、入定、龟息、先天、神照,寻常修行之人想要入定何其难,不用说之后的龟息、先天、神照三境,而这不知不觉中,他入定的功夫已经深入进去,慢慢渗透进入了骨子里。 甚至此时的王清源觉得,他就算不再盘膝闭目,也可以随时进入到这样一种定境中,于行走坐卧之间,没有丝毫的区别。 又一个时辰,日上中天,阳光璀璨,垂落在庭院中,生出琉璃琥珀一般的瑰丽光华。 王清源静立片刻,恢复消耗的精神力,他不放弃,再次参悟,第八层《玄天功》筑基与第九层《玄天功》筑基绝不相同,他也曾听清流两人提起过,筑基的道理,向来都被任何九州宗派和世家重视,帝朝境内最顶级的十几门筑基功,任何一门若有人修到了第十层,都足以留名群仙册,且不是轻描淡写,而是足以被人铭记无尽岁月的浓墨重彩。 最重要的是,在玄天道有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将《玄天功》练至第九层的弟子,不需筑基,就会有顶尖人物刻下命牌,直接晋升为内门弟子,甚至诸峰诸脉都会出手,欲提前收录门下,悉心教导,以期能够令其更进一步,臻至那天下无双的第十层《玄天功》。 是以,若是练不成这《玄天功》第九层,王清源自衬也达到了紫极真人筑基的要求,接下来就要考虑筑基的种种准备,他的时间实在不多,十年看似漫长,对于修行之人而言,不说弹指一瞬,却也稍纵即逝。 筑基,只是真正踏入天下九州的第一步。 很多时候,王清源也会生出几分迷茫,不是惊惧,而是对于求道之路的漫长与艰深的一种叹息,若是给他五十年,他不说有把握笑傲天下,也不至于泯灭于众生,但只给他十年,他实在没有信心,即便获得这玄天道紫薇峰的《紫薇天刀》传承,得到一式疑似蜕变,与众不同的《一气无量》第一式,前路漫漫仿佛一座古老的神山横亘在前方,耸入九天,接引星河浩瀚,看不到边界。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王清源一次又一次恢复精神力,他入定的时间越来越短,近乎临近了半炷香的时限,若是真正到了半炷香,那就是臻至打坐第三境,龟息了。 王清源起身,迈步震拳,足踏阴阳桩,环绕炉身,体内汹涌如长江大河一般的气血随着拳头冲出,注入五色熔炉笼罩己身,化成灼热的气血火焰,要将自身凝炼至通透。 这不炼不打紧,一炼就生出了异变。 随着五色熔炉笼罩下来,气血火焰灼烧,王清源就感到身上似乎莫名出现了无数道暗藏的孔洞,这些孔洞不显于外,仿佛内蕴于其体内,那熊熊的气血火焰顿时如百川归海一般,被吞没进去,消失不见。 王清源不惊反喜。他悉心体悟这些吞没气血火焰的孔洞,共捕捉到了三百六十五处。 “暗孔藏于体,难道是窍穴? 王清源沉吟,“天下九州。就算是市井小儿,修行之前也要先认穴,人体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合共三百六十五处正穴,都需要铭记在心,才能够开始练筑基桩法,食精练力,而我体内暗藏的窍穴,却并非是三百六十五处正穴中的任何一个……” 王清源有些琢磨不透。但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射出来精芒,道:“有正经就有暗经,《道经》中也曾隐晦提及。与人体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对应的,似乎还有诸多暗经与暗脉,凡事有正就有反,有明就有暗,日月轮转。白天黑夜,亦如太极阴阳,刚柔并济,缺一不可……” 一炷香后,他收起五色熔炉,脚下一个踉跄,面色微白,短短一炷香,这暗穴几乎将他一身气血吸干,这等恐怖的吞噬力道,远比五行拳第七式霸道了十倍不止。 五色熔炉里,内藏的虚空中,半滴元气液随着王清源牵引,开始渗透进入四肢百骸,这样精纯的元气,几乎不可能留下渣滓,本来消耗的气血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很快到达巅峰,还有不少盈余,王清源毫不迟疑,就牵引着这一股元气,连同自己本身的气血,循着第一处定位的暗窍冲去。 啵的一声轻响,或许是王清源一身积蓄的气血太过雄浑了,甚至出了一般《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力,这第一处暗窍没有半点窒碍,被一下贯穿。 没有轻易去冲击下一处暗窍,王清源开始悉心体悟这一处暗窍打开后带来的变化。 仅仅在他念动之后,虚空似乎生出了极细微的波动,既而,王清源就察觉到一丝比丝还要细上不少的,近乎混沌的气流顺着这暗窍进入体内,若非是他精神力敏锐,普通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多半难以看清。 感受这气流熟悉的神韵和生命气息,王清源蓦地一惊,就脱口而出:“天地祖气!” 天地祖气! 这一惊,就非同小可,王清源怎么也没有想到,打开了这第一处暗窍,居然就令得他得以吸纳这天地间最神秘莫测的天地祖气。 要知道,据王清源所知,就算是金丹宗师,不是其中的顶尖人物,涉足精神领域,力量也不足以渗透虚空,吸纳天地间游离的精元之气,此后,只有打通了通往混元空冥境的关隘,内外天地交融,才能够捕捉摄拿更高层次的精纯元气,这种元气,才被称之为天地祖气。 如果说精元之气还会游离在空气中,那么天地祖气就绝不可能靠肉眼察觉,若非是步入了那一层次,没有人知道这股气到底存在于天地的哪一方角落。 此刻,随着这一丝极细微的天地祖气进入体内,渗透进入皮膜血肉,王清源只感到浑身酥麻,那赤红如霞的血气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混沌色,且开始大幅度地削弱。 气血在削弱! 王清源目光微凛,随即就现,那剩下的接近九成的气血,远比此前精纯了数筹不止,每一滴都晶莹如血钻,看不到半点杂质。 是以,虽然气血下降了,但是王清源却感到体内剩下的这九成气血,蛰伏着一股比之前更强的力道。 这就是《玄天功》第九层的精髓! 王清源眸子湛亮,继续催动这一处暗窍,吸纳虚空中的天地祖气,很可惜,即便他竭尽全力,也不过就是比丝还细的一丝,元始之气入体,他一身气血之力又精纯了半分,乃至连带着皮、筋、骨、髓、五脏六腑,也隐隐比此前更强健了几分。 不够!远远不够! 感受到身体的蜕变,王清源再次鼓荡起一身气血,朝着第二处暗窍冲击而去。 啵! 又一声轻响,第二处暗窍也被贯通,不过这时候,王清源就感到了一股不弱的阻力,这第二处暗窍与第一处暗窍相比,一下就艰难了好几倍。 而两处暗窍被贯通,吸纳的天地祖气也更多了一分,气血被淬炼,再削弱几分,但逐渐有了一种粘稠的迹象。 此刻,若是有其他修炼《玄天功》的外院弟子在这里,就会以为王清源是走火入魔,这一身气血开始衰竭,有了散功的征兆。 第三处暗窍!第四处暗窍……第六处暗窍,第七处暗窍…… 王清源接连打通暗窍,气血扶摇穿梭,行走于皮膜血肉之间,一直到贯通第十处暗窍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他竭尽全力,直至最后一分气血将要耗尽,才堪堪将这一处暗窍贯通。 念动间,十丝天地祖气自虚空中降临,被暗窍吸纳,汇聚成一缕,顿时,消耗的气血之力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 前所未有的强盛,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虽然气血削弱了接近两成,但是他可以清晰感到,自身的力量暴涨了足足一倍还多。 不过到了此时,王清源也现,越往后,气血淬炼的度就大幅度下降,到此时,不过淬炼了有一成六分,以十处暗窍打开,吞纳天地祖气的度,此后每推进一分,恐怕都需要好几天,这就需要尽快打通剩下的暗窍,才能够加快淬炼的度。 而这时候,光靠己身的气血,短时间内,恐怕也极难再贯通下一处暗窍。 略一思量,王清源就定心,五色熔炉由虚化实,悬浮于头顶,而后炉盖掀开,炉身倒转,炉口朝下,剩余的不到四百滴元气液若点点纯白光雨,垂落下来。 精纯的元气液,每十滴就几乎等同于一株百年老参所蕴藏的元气,且更加纯净,接近四百滴元气液,就相当于三十余株百年老参,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就算是一县之地,寻常大户人家,也很难积蓄这样庞大的家产。 但现在,这么多元气液就被王清源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用以冲关暗窍,吸纳更多的天地祖气。 再庞大的财富,在此刻的王清源看来,也不如己身的强盛,财富可以再积蓄,但若是己身孱弱,可能下一刻就要泯灭于众人,埋葬于九州诡谲之林。 轰! 近四百滴元气液,这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元气,甫一入体,王清源就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撑开他的皮膜筋骨,让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 “五色熔炉,镇压!” 王清源低喝,那悬于头顶的五色熔炉就轰隆一声落地,将他整个人吞入其中。 第五十九章 欲踏山巅 马踏峰外院。 几名静字辈的执事忙碌着,外院年祭的种种准备,虽然不及诸峰诸脉一样隆重,但也有些不小的规矩,马虎不得,还有划分给外院的佃租,这些日子也到了结算时节,身为道基以上的修行中人,面对这些冗杂事务,也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用修行的心境定下神来,一一处置妥当。 是以,哪怕是明月升起,夜色渐深,也没有一点休息的意思。 倏尔,几名执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他们看向传法楼的方向,有些狐疑,隐约有一些异响,不过到底隔了一些距离,且很快消弭。 摇摇头,几名执事就不再理会,传法楼真正重要的二层以上,不轻易对外门弟子开放,都布置有奇门阵法,不是得了通行的阵令,哪怕是二阶高手也上不去。 传法楼后院。 五色熔炉嗡鸣,虽然金属光冰冷,却散出来无比灼热的气机,空气在这股气机下扭曲,生出细密的褶皱。 再仔细看,此时的五色熔炉也生出了一些异样,那五色分明的炉身隐隐开始交融,交界处化成混沌一般的色泽,似乎一条条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符文,拥有一种古拙沧桑的气韵。 呼! 等到月上中天,这五色熔炉一震,就悬浮而起,显露出来当中盘坐着的王清源。 此时的王清源,与几个时辰前相比,气血实在是衰减了太多太多,若是有当初交手的妖兵复活,就可以判断出,至少也衰竭了近半,单感受这股气血的浑厚程度。至多也不过是稍稍越千斤之力。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王清源看上去,气息愈平和,就好像市井人家一个普通的少年。看不出来丝毫卓绝战力。 五色熔炉由实化虚,消失不见,王清源轻轻吐出一口气,却化成一口凌厉的白色气箭,隐隐带着一丝朦胧的混沌色。将身前的坚硬的青石地击出一个数寸深的孔洞。 微微一怔,王清源再念动,自灵台之中的混沌海微荡,顿时有一缕缕混沌气气渗透出来,被他吞入腹中。 混沌气流入体,就化成一股暖融融的充满生机的元气,渗透进入四肢百骸,精神力入体,王清源就看到自己的血肉皮膜,乃至筋骨的色泽。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混沌色,尤其是一身衰减的血气,更粘稠如混沌汞浆,晶莹剔透,不见半点杂色。 此刻,气血的淬炼已经推进到了四成,还剩下六成,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王清源估摸着,以他而今贯通一百一十处暗窍的吞吐量。若是没有外力相助,怕是至少也得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够圆满。 这段时间内,所有的天地祖气都被用来淬炼气血,祛除杂质。这一身气血不可能恢复,还将继续衰减下去,至于真实的修为力量…… 哪怕夜已深。在这马踏峰外院里,王清源还能够隐约捕捉到淡淡的剑鸣声,还有外院弟子没有休息,在属于自己的院落里练剑,参悟剑理。 “看来门派大比深入人心,都想要争魁,夺得一个好名次。” 王清源心中暗道:“不过我也大约看出来,这整个玄天道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流涌动,多少名门大户子弟成为玄天道弟子,寒门弟子不过半,这当中,诸多势力关系纠缠,迟早要出乱子。” 想到这里,王清源又摇摇头,他不相信玄天道最上层的一波顶尖人物会看不清,只怕还是另有打算,就不是他能够猜得透的了。 “这些都是掌门静元道人要去头疼的事,我想得太多了,这外院门派大比才是我要重视的。” 王清源目光微凝,《紫羽惊鸿步》这门属于他紫薇峰的身法,却是怎么也要收回。 紫薇峰重立,最重要的就是要赢得人心,人心所向,没有阻挠,才能够顺利重开山门。 于这门派大比中披荆斩棘,争夺到魁首之位,也是在凝聚人心,以修为聚人心,力量慑服人的精神,使心灵靠拢,自然生出认同感。 这就是王清源现在的体悟,走出传法楼之后,他就感到精神力十分活跃,蠢蠢欲动,隐隐勾动身上的气血,这是感知到了足够的积蓄,欲要冲击《光阴刀》第三重的功力。 “看来,这《光阴刀》的修行,也不只是单纯的积蓄气血冲击星窍,惑心术的修炼,也涉及这世间道理,道理可以转化成为力量,并非是虚无缥缈,就像现在,我揣摩人心,就与惑心术的精髓暗合,令我对这门精神神通功法的掌握更进一层,再施展,十成力就可以展现出来十二成的效果。” 一路上,王清源不断揣摩己身,此番马踏峰外院之行,他收获之大,可以用脱胎换骨来说也不过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踏足《玄天功》第九层的修行。 这就不一般,玄天道有不成文的规矩,《玄天功》步入第九层,不需筑基,即可晋升成为入门弟子,刻下命牌,置入宗祠后堂。 …… 回到紫薇峰,清流二人尚未归来,王清源来到干枯的紫薇泉前,眉心处剑印浮现,顿时斗转星移,他进入到紫极真人的元神世界。 属于紫极真人的元神世界,似乎也没有黑夜,有弟子来来往往,不时开口讨论剑术身法的变化,有的神色肃穆,有的则满脸愉悦,似乎刚刚想通了什么关隘,还有人就是一脸古板,不苟言笑,但可惜的是,这些都不是真的,王清源伸手,从这些弟子身上一穿而过。 时至而今,他才隐隐明白,维持这样一个巨大的幻境,到底需要怎样可怕的力量,至少现在的他就根本不可能做到。 看身前一泓清蓝如玉的泉水,寒气升腾,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口号称天下十大古泉之一的紫薇泉,于淬炼兵刃上有奇效,通灵神兵非是十大古泉不能够淬火,无痕道兵得此泉水淬炼,多半能更上一层楼。 也正因为珍贵,王清源三人都没有一点将泉水取出去的意思,传承难夺,然而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紫薇泉的诱惑,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甚至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轻易绝不能够令其现世。 紫薇殿前,王清源没有见到紫极真人,演武场上空荡荡的,心念一动,他走出紫薇宫,走进茫茫山雾里,半炷香后登顶,顿时头顶洒落下来温暖的星光,一轮紫色星辰泛着光芒,高悬于天穹之上。 悬崖边,青年道士的身影背对着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王清源身上扫一眼,就停下来不动。 数息后,青年道士似乎看出来一些什么,眼中锋芒暴涨。 “接刀!” 没有半点征兆,青年道士出手了,雪白修长的刀身似乎承接了所有的光辉,凝聚了所有的星光,一股极为堂皇,却又凌厉万分的锋芒之气就锁定在了王清源身上。 锵! 浑身汗毛竖起,但王清源也不惊惶,青铁长刀瞬间出鞘,他周身气血不显,但是长刀斩落,似乎一道闪电,居然在刀刃上凝聚出来三寸透明的气芒,这是他的刀太快了,居然压缩空气,在刀刃上凝成了空气刀芒。 丝毫不为青年道士的刀境所动,王清源截刀,刀刃碰撞,一股狂风就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四周席卷出去,空气生褶皱,似乎大浪一般汹涌,将山顶的云雾都震散。 “再来!” 青年道士刀光一转,刀尖上居然凝聚出来了四寸长的血气刀芒,他背脊挺拔,长刀似乎穿梭于虚无与真实之间,将光明渗透进入每一寸角落。 这一刀就出了王清源的想象,刚刚他以领悟的紫薇第三刀截住青年道士的刀境,现在这一刀就不是寻常变化,似乎涉及到了更加高深的精神领域。 目光一正,王清源就引动祖窍神庭中的精神力,他神与刀合,勉强融入刀境之中,他的刀势一变,整个人的风骨气质就变得煌煌如帝星高悬,两股无形的刀道锋芒在虚空中碰撞,空气被撕裂开,显露出来一道道苍白的真空刀痕。 “好!” 青年道士眸光更亮,刀法未尽就再次生出变化,他身上透出来极其浓重的威严气息,雪白长刀所向,似乎神灵的目光落下,号令北斗,要替天刑罚,执掌生死轮回。 这一刀出,王清源顿时感受到浓浓的死亡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原本不显的气血一下催动至极颠。 轰! 这气血不全力催动还好,甫一勾动,就生出惊雷之声。 若混沌一般粘稠的气血光芒浮盈出体,蔓延至青铁长刀上,王清源眸绽混沌光,此刻,他的气息似乎可以动摇诸神,脚下坚硬的,经历风雨打磨的山岩也开始龟裂,空气生褶皱,若一波波惊涛骇浪,席卷四方。 几乎是福至心灵,在这巅峰力量的一刻,王清源出刀了,青铁长刀刀身上衍生五色光,五色交融,混沌若符文,空气无声无息地裂开,五色光伴着混沌,刀尖之上,竟吞吐出来足有五寸长的气血刀芒,这刀芒同样成混沌五色,所过之处,真空都微微扭曲,落到青年道士眼中,这一刀似乎将天地都化成了熔炉,五行轮转,混沌衍生,要炼化诸神。 “九层《玄天功》!” 这一刻,平静如青年道士,也低喝一声,眸子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锋芒。 铛!铛!铛!铛! 两人刀刃碰撞,溅起一连串拳头大的火星,落地如熔岩,生出阵阵青烟。 此刻,紫薇峰顶似乎掀起了一股飓风,什么山雾云气,全都被两股无形的刀道锋芒撕碎,斩得七零八落,令那九天之上的紫金色太阳更无阻碍,阳光洒落,将整个山体笼罩。 紫薇泉前。 刚刚进入元神世界的清流两人有些愣住了,他们遥望紫薇峰顶,什么都看不清,但那刀刃碰撞的惊雷声,却是清晰入耳,那两股属于刀道的锋芒之气,即便相隔数里,也令得他们背脊生寒。 等到最后的碰撞结束,峰顶云雾被切得破败不堪,清流二人相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骇然,不用说,他们也知道那峰顶之上交手的是什么人,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如王清源,一身功力居然已经精进如斯,到了一个他们也为之震惊,难以平静的境地。 “炼暗窍,血浆汞。混沌气,五行刀。” 不知何时,一个身如铁塔的年轻汉子就出现在面前,他口中喃喃,难掩眼中的艳羡之色:“传承如此,夫复何求!” 闻言,胖子浑身一紧,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等他舔着脸凑上去,年轻汉子已经转过身。那一双眼睛阴沉如万年寒冰,看得他浑身如坠冰窖。 “师父。” 胖子勉强展露笑颜,然而下一刻,他脖子一紧,就被一只大手拎起来。 “哎,师父,师父,气度!气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啪! 他话没有说完,就挨了一掌。拍得后脑勺哐当响,眼冒金星。 年轻汉子冷声道:“要气度有个卵用,力量才能镇压一切!这么长时间,你的《泽雷掌》入门没有?我要好好考校考校!” 清流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笑意,看着胖子勉强转过头时露出的幽怨之色,他目光上挑,装作没有看到。 不过很快,他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咧开的嘴角真的开始抽搐。目光一滞,他就看到身边不远处,一身纯白道袍,看上去缥缈如仙的美丽道姑正冷眼看着他。 心中哀叹一声,他不敢犹豫,抬脚就跟上了年轻道姑转过去的婀娜背影。 第六十章 刀境 紫薇殿前。 紫极真人走出大殿,他紫色道袍古拙,干净而没有一点修饰,此时温和的眸子落到紫薇峰上,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紫薇峰顶。 王清源长刀归鞘,看前方的青年道士。 “意境高远,根基尚缺。” 青年道士做出评价,顿了顿,又道:“既然你《玄天功》步入第九层,那么就不要急于筑基,等到三百六十五暗窍尽皆贯通,将一身气血洗炼成混沌血气,再尝试冲击第十层。” 第十层《玄天功》! 王清源目光微动,没想到青年道士会一下说这么多,看来对于《玄天功》第十层,诸峰诸脉都有执念,哪怕如紫薇峰传承断绝五百多年,也没有丝毫例外。 当然,对于《玄天功》第十层,王清源也十分向往,他而今参悟到第九层的奥秘,就已经觉得深不可测,人体种种神藏和潜能都被挖掘出来,肉身之坚固,每时每刻都在淬炼,就如最初练皮膜,只是气血通达,令其变得坚韧柔软,而一层层的《玄天功》晋升下来,由外及内,再由内而外,此时王清源估摸着,就算是寻常兵器,只要达不到宝兵,已经很难再破开他的皮膜,伤到血肉筋骨。 不过,第十层的《玄天功》何其难,就算是历代东华道人,也没有几个在年轻筑基时,将这一层练成,据王清源所知,他这一代玄天道弟子,第九层《玄天功》的还有寥寥数人,但是第十层的就一个没有,即便是那位神门剑子,天人榜上的年轻人杰,当年也未曾臻至这一层,而是以第九层的功力筑基。 所以哪怕王清源再自信,也明白自己出身是短板,各种积蓄太浅薄,没有盲目到以为自己修成了第九层《玄天功》,就一定能够练成第十层。 似乎也看出来王清源的想法,青年道士道:“《紫薇天刀》遵循本心,也需行堂皇之势,塑造帝心,不为外邪所动,也不自我膨胀,你通了几分道理,就好办了很多。” 王清源看向青年道士,知道他一定已经有了打算。 转身,青年道士下山,王清源紧随其后,不多时,两人就站在了紫薇阁前。 王清源挑眉,有些诧异,当日紫极真人曾经说过,未曾筑基,不能够踏入其中。 “跟我进来。” 青年道士背对着他,径直迈进大门,王清源略一沉吟,就抛却杂念,跟了进去。 好大! 甫一踏入阁中,王清源就有些吃惊,从外面看来,紫薇阁再大,也不过占地数十丈,共三层楼二十来丈高,但是现在,呈现在王清源面前的一层楼阁,居然堪比紫薇殿前的演武场,足足有数百丈大小,成百上千巨大的书架,都是用百年以上的樟木打制,樟木味浓重,可以驱散蛀咬的虫蚁。 此外,这里还立有一座座古拙的香塔,一根根檀香被点燃,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心宁神定的味道。 随着青年道士的脚步,王清源穿行于一排排樟木书架间,他看到一排排的书架,都分门别类标注好,没有一点杂乱。 最终,青年道士引着王清源到了刀法分类前,足足一整排,十一座大书架,每一座书架上,至少都存放了十多门刀法,还有各种注解、心得手札,差不多有近百十本书册。 “十一座书架,每一座有三阶刀法五门,不入流刀法一十二门,你每日看一门三阶刀法,三门不入流,此外剑法、枪法、戟法,诸多兵刃指掌,每日自行选择,三阶不用看,不入流至少看满五门,此后三日,每日辰时我来考校。” 说完,青年道士就径直转身离去,王清源微怔,就明白过来,这是要他博采众长,积蓄底蕴,从而弥补自身的缺失。 至于将他带到这里就放任不管,若是他贪婪这里的神通功法秘籍,那么《紫薇天刀》也不可能再有精进,甚至会一退千里,失去刀道锋芒。 还有三天,就是腊八了。 王清源嗅着樟木味,还有阵阵檀香味,他的眸子清澈且明净,接下来,他先抓起一门不入流的《断山刀》,所谓不入流,就是由筑基成功的道基高手,或者是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创演出来的神通功法,因为未曾对于力量的把握和运用达到一定境界,所以不能够令天道显化出来最基本的异象,不入三阶之境,就统称为不入流。 这门《断山刀》,在天下九州中流传极广,因为势大力沉,所以甚为被一些修行人中意,只是力道有余,变化不足,纯取气势,一旦气势萎靡,就万劫不复。 王清源悉心研读,精神力很快扫过,铭记于心,而后就伸出一只手,随着回忆而领悟,时而比划,时而寻找其中的破绽和不足,他就好像一块干瘪的棉花,不断吸收着水分,慢慢膨胀,变得饱满。 有《紫薇天刀》这样的一阶盖世刀法在前,王清源的眼界早已不同,哪怕根基不厚,也往往能够一针见血,窥见罅隙。 一个时辰后,王清源又抓起一门《二月刀》,同样不入流,不过相比于《断山刀》,这一门刀法就精巧了许多,力道变化如随风拂柳,在王清源感来,虽然同样是不入流,却比那《断山刀》更接近三阶神通功法,甚至只差一点神韵和体悟,就可能更进一步。 直到三门不入流的刀法研读完,过去了三个时辰,王清源才抓起一门三阶刀法《惊浪十三刀》,他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没有一下就受不住三阶刀法的诱惑,此时再抓起这本《惊浪十三刀》,他就感到了一种充实,眼力也愈敏锐,整个人的气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少了几分轻浮缥缈,慢慢变得浑厚而圆润。 次日辰时,紫薇峰顶。 叮!叮!叮! 两口长刀在虚空中碰撞,没有恢宏的声势,亦未有过多强盛的气血,王清源的刀时而浑厚,时而精巧,时而又变幻莫测,演绎百般兵器。 青年道士长刀雪亮,破空无声,他的刀法很质朴,没有多余的变化,只是一门基础刀法,但往往只是一刀,就轻易破去王清源的刀招变化,逼迫其中途变招。 半个时辰后,两人交手二十三刀,同时收刀而立,青年道士气息沉稳,面不改色,而王清源却呼吸微乱,精神力消耗颇大。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与青年道士相比,他的根基太差了,两人都未曾动用几分气血,只以纯粹的招式交手,没想到高下立判。 却不想此刻青年道士却是微微颔,道:“一门三阶刀法《惊浪十三刀》,不入流的刀法四门,不入流的剑法、枪法、戟法、鞭法、、矛法各一门,你比我想象的悟得更快。” 悟得快,说明根基比想象中更浅薄,否则水满则溢,想悟都很困难,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转身下山。 第二天,王清源参悟三阶刀法一门,不入流刀法五门,不入流的钩法、叉法、锏法、指法、棍法、掌法、各一门,第三日辰时,紫薇峰顶,他接下青年道士三十六刀,刀法转寰圆润不少,但依然时常被截断刀势,无功而返。 第三天,一口气,王清源足足参悟了一门三阶刀法,不入流刀法七门。不入流的锤法、腿法、拐法、拳法共九门。 第四天辰时。 两口长刀无声无息,刀光不显,空气无波,王清源与青年道士交手。两人不断变招,但诡异的,数十刀过去,两人刀刃都未曾有过一次碰撞。 四十九刀!六十四刀!八十刀! 第八十一刀! 铛! 刀刃碰撞,竟如铜钟撞响。王清源连退数丈,青铁长刀扬起,他气血鼓荡,终于将其慑服,一刀没入身前的山岩中。 “去吧。”青年道士转身看悬崖外云海沉浮,又变得沉默寡言。 收刀归鞘,王清源略一沉吟,就朝着青年道士的背影躬身一礼,青年道士似没有察觉,王清源也不以为意。起身下山。 这一天,腊月初八了。 一直到王清源的背影没入浓浓山雾中,青年道士才缓缓转过身,眸子里终于显现出来几分感叹,神通功法四境之上,还有第五境,越入神得髓,是为道境,于三阶以上的神通功法而言,道境即真意。领悟真意,前面四境自可水到渠成,而若无真意种子,则需循序渐进。道境难悟,古来皆如此。 他原本以为,区区三天,只够这个少年将基础刀法臻至第四境,也正因为是基础,平凡中更难明悟道理真谛。却没有想到,等到三天过去,这个少年居然隐隐触及了道境门槛,或者说,已经半只脚迈入其中。 领悟基础拳脚兵刃的真谛,参悟道境,在青年道士看来,并不比领悟一门失去了真意传承的二阶神通功法来得简单,甚至于平淡之中,更多出几分艰辛。 “可惜,只接住了八十刀,若是接住第八十一刀,就稳稳步入第五境。” 青年道士喃喃道,却也知道不可能,一刀之差,就是天壤之别,可能一朝顿悟,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亦可能几年,甚至一辈子也悟不透。 甫一下山,王清源就遇到了浑身泥土气,似乎在沼泽里滚了三滚的胖子,胖子一脸晦气,看到王清源差点痛哭流涕,一下就扑了上来。 嘴角抽搐,王清源一点不客气,身子一侧就让过去,同时一脚揣在胖子肉球一般的屁股上,让他横飞数丈,跌落在紫薇宫门前,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清流,一身道袍凌乱,满是剑口子,似乎被人凌迟了一样,不过这些口子都差之毫厘,偏偏都未曾划破里面雪白的里子,时至而今,王清源再看,对于出剑者的修为,就只剩下感叹,果然,青年道士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胖子再起身,三人相视一眼,皆是放声大笑。 “走,腊八熬粥去!”胖子大喝。 “你有米吗?”清流嗤笑着扫他一眼。 胖子挠挠头,似乎也想起来,他们一日三顿妖熊肉汤,还都是赊欠的杂役房的。 紫薇泉前,三人眉心剑印绽青芒,元神世界消退,他们又回到了五百年后萧条破败的紫薇峰。 等到三人来到紫薇殿前,就看到篝火熊熊,一只瓦罐被架在上面,米香浓郁,还夹杂着花生、薏仁、黑米、莲子的香气。 是那太阿峰的静欲,居然在紫薇殿前熬粥。 “今天腊八,你不待在太阿峰,到我们这里来?”胖子诧异道。 “峰上有什么好待的,每年都是那些人,那些脸,看都看够了,各种规矩大得很,一点不自在,不如到你们这里来过节,怎么样,我可是知道你们多半修行辛苦,没时间捣鼓这耗时的腊八粥,昨天晚上就来熬制了,现在看来刚刚好,还有四坛陈年的老酒,我泡了枸杞,都温好了。” 第六十一章 凌云志 “有酒!” 胖子惊呼一声,就双目放光,这陈年的黄酒泡枸杞,最适合寒冬腊月驱寒暖胃,后劲也足,胖子向来就好这一口。 不过王清源与清流却是相视一眼,连这性子执拗如赤子的少年都知道他们修行辛苦,看来这些时候,盯着他们紫薇峰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以为意,朝阳升起,四人就围着篝火,喝起了暖酒。 五斤重的坛子,一人一坛,随着修为功力加深,肉身神藏逐渐开启,王清源酒量也见涨,这人一放松下来,就总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杂念,于王清源而言,温热黄酒再好,也不过令他体内的气血灼热几分,然而心中却是愈沉重。 最后两斤酒,王清源一口气全部下肚,他浑身燥热,终究深吸几口气,硬生生平复下去,不过他的目光越平静,心火就越炽盛,眉心祖窍跳动,压抑几日的精神力修为,到了此时,终于开始按捺不住,径直勾动气血,想要催动其冲关通窍。 草草喝下一碗腊八粥,王清源就起身走进紫薇殿。 紫薇殿中。 王清源盘膝而坐,缓缓放开了对于精神力的约束,顿时,一缕混沌色的气血就在精神力的勾动下扶摇而上,循着《光阴刀》第三重所定的星位,冲向了第一处星窍所在。 没有半点阻碍,这一缕看似稀薄的气血所蕴藏的力量宏大,势如破竹,属于《光阴刀》第三重的第一处星窍被悍然贯通。 乘着这股破竹之势,又一缕气血被引动,两股不纯净的混沌气血合一,如一口混沌箭,径直将第二处星窍刺破,洞穿过去。 须臾间,属于《光阴刀》第三重,第三处星位所在的四处星窍,就被打开了一半。 对于这尚未淬炼完成的混沌气血,王清源也有些心惊,而今才淬炼完成了四成,等到天地祖气将气血完全淬炼,又到底会拥有怎样的伟力,实在难以估量。 第三处星窍,稍显吃力,没有多久就再次贯通,直到这第三处星位的最后一方星窍,王清源引动全身气血,冥冥之中的神庭星海内,一幅古老的太极图将虚空撕裂,只是相比于此前,这太极图上的阴阳二气更加浓郁真实,周身缭绕混沌气,同样在蜕变。 轰! 王清源浑身剧震,他动用了混沌气血,竟然一口气将第三重《光阴刀》所定的星位,合共四处星窍全部贯通。 精神力一下提升一重天,冥冥之中的虚空深处,就降下来浓郁的清凉气流,似乎一泓清泉,没入他的祖窍神庭中,被精神力吸收,吞纳,那停滞不前的精神力似乎得到了新生,破开了桎梏,开始暴涨。 一成!三成!八成!一倍! 王清源目透寸许晶莹的毫芒,精神力增长过快,竟然开始外泄,并隐隐有了一种显化世间的迹象。 等到毫芒彻底敛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王清源只感到眼前一阵清明,目光渗透,精神力汇聚,甚至可以轻易渗透破败的墙壁,看到紫薇殿外的种种场景。 至此,他的精神力足足暴增了近两倍,方圆三十余丈尽收眼底,纤毫毕现,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身,王清源念动,身前的地面,就浮现出来密密麻麻的长刀,长刀如林,竟隐隐散出来若有若无的锋芒之气。 幻术到了这一步,在王清源看来,已经距离由虚化实,干涉现世的境地不远了。 王清源估摸着,或许等到他《光阴刀》再更上一重天,就能够初步展现出来这门神通功法的真正力量。 一炷香后,紫薇殿外。 嗡! 有淡淡的刀鸣声自殿内传出,篝火前,清流三人浑身一滞,既而,静欲与清流就现,两人身后的刀与剑,竟然在这一刻同时生出颤鸣声。 三人霍地起身,相视一眼,皆心神震动。 …… 腊八过去,正月也就不远了,普通百姓人家开始年忙,诸如掸尘,佃租结算,各种肉类腌制,再请村里镇里饱读诗书的秀才写上几幅吉祥的春联,在一年的心惊胆颤之后,这腊月年关,是最为安稳平和的。 身为道门大宗,玄天道每一年的年祭也颇为隆重。有祭道玄天大典,诸峰各脉也都各自有布置,许多新置办的衣物、棉被、香油、源源不断地被运送上山。 站在紫薇峰顶。王清源看玄天道山中人如微蚁,过了腊八,年味儿又重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过了腊八,时隔一天。就是门派大比了。 三年大比在去年,所以今年只是外院小比,下一轮三年大比,就要等两年后了。 腊八后的这一天,王清源三人都没有练功,而是各自放松,舒缓心绪,胖子拉着静欲去挖他私藏的美酒,清流则喜欢拉二胡,他出身平民家世。祖上世代都是戏班子里的主胡,二胡的功力传到了他这一代,虽然没有继承老行当,却也没有丢功。 清流的二胡声有些苍凉,带着浓浓的市井味道,或许并无太雅致的音韵,他却乐此不疲。 王清源行走在紫薇峰中,他观摩抚摸每一块石头,每一口泉眼,每一处清溪。以及一株株经年的古木,寒冬腊月里有的依然常青,有的则枝叶凋零,不过相同的都是那古朴沧桑的岁月气息。 观万物生衍。草木凋零,王清源若有所悟,《道经》中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这一夜。紫薇峰上的冬月尤其明亮,山顶上,王清源观明月如盘,一块高大的山石上,他以刀为笔,气血透锋芒,刻下一句话。 身有凌云志,自当踏山巅。 沐浴着月光,他躺在峰顶之上,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又辰时,这一天的朝阳比往日里都更早一分。 橘红阳光爬上脸,王清源睁开眼,起身,深吸一口气,打一个哈欠,已经近两个月,他没有这样入睡,哪怕睡得依然不安稳,却也令得他整个人都似乎轻盈了几分。 下一刻,他目光一定,一切慵懒都被驱逐,气息内敛,变得古井不波。 …… 玄天道外院,合共六处分院,而每年的外院门派大比,都设在应天峰外院,是以应天峰外院为尊,亦是六处分院中修建占地最广阔的。 朝阳初升,很多外院弟子就睁开眼,走出各自所在的分院,他们捕捉到空气中散的凝重味道,虽然只是山中的门派大比,但对于很多外院弟子而言,也丝毫不亚于一场历练,与诸多同辈年轻强者交手,衡量己身,查漏补缺,每一年,都有不少外院弟子在较技中明悟拳理,突破境界,于攻伐中更上一层楼。 “传闻,天涯峰的古月师兄已被金光峰金光真人收入门下,此番望月山脉之行,得到了三分一气无量真意。” “听说数日前,金光真人令其入峰,亲自为其疗伤,并进行指点,助其增进道基,只等此番外院大比之后,就正式行礼,加入金光峰一脉。” “三分一气无量意,若是能参透,我听执事说,或许将来能够借此创演出来一门一阶神通也说不定。” 一些相熟的外院弟子同行于山路上,彼此小声交谈,六处分院合共一千余弟子,当中潜藏着多少高手,实在难以说清,遑论一年未曾交手,当中未必没有人得到奇遇,或者说一朝顿悟,筑基功突飞猛进。 不过,相比而言,能够被诸多外院弟子挂在嘴上的,还是离不开一小波功力卓绝的人物。 “马踏峰的何清宏师兄,云卷峰的清尘师兄,飞仙峰的赵清敏师姐,听说在两个月前参悟到达了《玄天功》第九层,只是因为其悬而未决,到底要拜入哪一峰哪一脉,所以而今尚未离开外院。” 言及这些外院顶尖人物,很多弟子眼中就显现出来种种艳羡和钦佩之色,于他们这些普通外院弟子而言,《玄天功》第七层之上,八层、九层的功力实在难以想象,千斤之力,已然足够他们睥睨天下九州中九成以上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而后三层的力量有多强,一些历经数届的外院弟子心中只剩下感叹。 于他们而言,《玄天功》七层圆满,便到了筑基之时,而对于外院当中的一小撮人而言,《玄天功》第七层绝不会满足,他们要冲击到达更高的境界,以八层,乃至九层《玄天功》筑基,甫一开天辟地,就不同寻常,哪怕只道基一转,也足以击败寻常二转、三转的筑基修士。 这样深厚的底蕴,会令得他们在日后的求道之路上走得更远,也会有更大的机会冲击到达金丹、空冥,乃至有望触及那证道长生的元神境。 应天峰,崇山峻岭,居九峰之首,上应三天,当翼轸之次。晨夕见日月之升降,观彩云覆岭,金顶东西长七十丈,南北阔十九丈,四维皆石。 应天峰外院。 与其说是外院六处分院之一,不如说是一座修建宏伟的古老道宫,占地约有四十余亩,宫外玄黄宫墙形如八卦,分开八处侧门,供四方五峰分院的弟子入内,而不见拥堵与纷争。 门派大比共进行整整三天,这第一天上午,则是汇聚诸分院弟子、执事,以及诸峰诸脉可能到来的护法、长老等前辈高人。 这一天上午,也是杂役房最忙碌的时候,各种接引安排,还有诸多器皿、茶水,食物的调配,乃至是一些疗伤丹药的准备,都是一项冗杂繁复到极点的事务。 近两千人进入宫中,那原本在很多应天峰外院弟子看来颇为广阔的演武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演武场被分为七块,其中六块属于六处分院,摆设供给都很简单,第七块则是六处分院的驻守执事和院主,以及诸峰诸脉来人的位置,各种香茶瓜果都早早摆放好,更有杂役道人随行,随时伺候。 尽管差异很大,但诸多外院弟子却无人多说什么,这就是力量和身份的差异。 除此之外,演武场中也有划分,立起了一座座掺杂了铁水的黑色石台,一千余外院弟子斗法较技,若是一场场进行,就算是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够比得完,现在就不同,合共三十六座黑铁石台,三十六场比试同时进行,才能够在三天之内结束大比。 门派大比正式开始,在用过午膳之后,再过半个时辰。 第六十二章 人言可畏 临近正午,六处分院的弟子三三两两,近九成以上都已经入宫,八门之一的震门,门口两名驻守的杂役道人捶捶肩膀,他们已经接引了近三百余人,这前前后后走过的路,怕都得有数十里地。 “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两人而后相视一眼,心中皆是感叹,然而更多的则是遗憾,两人已过而立之年,却未曾能够筑基,只能离开外院,进入事务冗杂,山中地位身份最低的杂役房。 “两位请带路。” 就在两人走神回忆之际,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两名杂役道人就看到身前四道身影,除了两人身着外院的灰色道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一身暗青长袍,至于另外一个更小一点的,居然是一身青色蚕丝道袍,玄天道定制,唯有静字辈人物才能加身,否则逾越定制,是要被执法堂问责的。 震门前。 看眼前四个人,不站在一起还好,站在一起,就让两名杂役道人觉得古里古怪。 “四位是……”一名杂役道人迟疑道。 “太阿峰,静欲。” 这时候,静欲却是没有客气,他辈分摆在这里,若是落后一步,多半要为人诟病,徒惹麻烦。 “原来是太阿峰的师叔,峰上已有来人,师叔随我来便可。”一名杂役道人恭声道。 这一次静欲却没有应,而是让开了身位,显露出来身边随行的三人身影,开口的杂役道人感到有些讶异,但还是开口询问道:“三位是哪一峰的外院弟子。” “紫薇峰,清流。” “紫薇峰,清玉。” 王清源目光淡然,此前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紫薇峰,王清源。” 什么! 这一下,值守的两名杂役道人就大吃一惊,如果说立冬以来,玄天道山中生了什么大事,那么细数下来,也就只有两件,第一件,就是常年坐关于金顶纯阳宫中的东华道人出手,将欲遁出时空长河的望月妖帝真灵击碎长空。 至于第二件,两名杂役道人的目光不禁落到眼前的三人身上,这第二件大事,就应在眼前的三人身上,出身平凡的三名外院弟子,三个人竟然挖掘出来了断绝的紫薇峰一脉传承,成为准掌峰弟子。 至于这个准字,则是因为三人皆未筑基,而诸脉掌峰弟子,历来都是道基以上的修行人。 “四位请随我来。” 略一迟疑,一名杂役道人就在前面带路。将王清源四人引入宫中,至于另一名杂役道人就火前往宫内,太阿峰的那位小师叔还好,但紫薇峰的三位。就有些不好安排,按照玄天道定制,掌峰弟子是与诸外院执事和院主等人等座的,甚至在身份地位上还要更高一筹,唯有诸峰诸脉的长老才能够媲美。不过以这三人眼下的身份,却还名不副实,这就令得接引的杂役道人难以做主,需要问询应天峰礼祭堂下派的执事。 半盏茶后。 正焦头烂额,处理安排种种事务的礼祭堂执事有些愣神,问道:“你说什么?” 问询的杂役道人声音顿时小了两分,再次道:“紫薇峰的三位前来参加门派大比。” 这位礼祭堂执事的目光就变得沉凝,有些肃穆,礼祭堂主管玄天道山上诸多节庆祭祀,以及种种道家定制。什么重要人物驾临,都由礼祭堂进行种种安排,这位执事眼界不一般,于礼之一道精研多年,这外院门派大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身为礼祭堂执事,若是一个安排不好,日后在山中多半会难以行走。 左右思量。这位执事也颇为头疼,再空的身份也是身份,哪怕名不副实,身为礼祭堂执事。一点也不能忽视。 足足近两炷香,王清源四人绕着演武场转了两圈,才在那满脸汗水的杂役道人引领下,在早已被划分为七块的演武场中,截取了一段七八丈宽的夹缝,单独设下了一张桌案。还有三张椅子。 虽然很想与王清源三人待在一处,但静欲也明白,平日里还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如年祭这样的时候,礼祭堂的道人们是最不讲理的,他们会轻易将你状告到执法堂,而那一群执法道人,向来是一群没有人情的老光棍。 等到静欲很不情愿地走后,王清源三人就坐下来,不过数息后,胖子就似乎极不舒服地扭动身子,如坐针毡,因为四面八方,此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过来,各种目光,什么表情都有,而其中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和嘲弄。 似乎被人当成了猴子。 王清源浑然不觉,有杂役道人上茶,却是精心泡制的太和茶,这是玄天道有名的道茶,甚至每一年都有作为礼品,赠送给当代周帝,当然,现在奉上的,就不可能是那极少数的精品。 不过王清源细细品茶,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甚至喝了两口,又取了果盘中的橘子细细剥开,剔除橘络,送入口中。 清流也照做,不过相比于王清源的淡然,就有些勉强,不过到了后来,也渐渐适应了,表情动作舒缓下来,定下心神。 这样的变化,一些普通弟子看不出来,其中少数人就有些诧异,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属于诸外院执事、院主所在的专门搭建的杉木高台上,一些来自诸峰诸脉的执事和护法相视一眼,就露出几分好奇和玩味之色,没有想到,这外院门派大比,紫薇峰的这三位,居然真的敢来。 “哗众取宠!” 这是金光峰的一位执事,冷哼一声,一点不客气,道:“这应天峰外院的八卦道门踏进来,再想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听说,这浑天峰的少年,也曾在那望月山脉铜山山脚现身,他是什么功力,也敢去夺造化,求机缘,一点都看不清自己,清虚师侄亲自出手,想要护他周全,他竟然利欲熏心,强闯那元神世界,以为天下顶尖传承是那么好得的!” 来自天门峰的一位执事应声道,嗤笑道:“这一次就没有能够得逞,被那赤霄剑主得了一式,而那天涯峰的古月师侄略逊几分,悟了三分真意,听古月师侄道来,此子被石像威严慑服,竟然都不敢靠近,生生耗尽时间,一无所获,真是我玄天道之耻!” 刚刚到来的静欲眸子喷火,却被太阿峰上那位师兄一只手掌按住肩膀,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动作也不能施展。 "师弟言过了。" 这时候,又一名湛蓝道袍的护法开口,高台上不少人侧目,这是来自飞仙峰的一位护法道人,年近花甲,在静字辈中是长者,早在二十年前就臻至混元空冥之境,掌门静元道人曾经评价,若非是潜心道学,不欲与人争锋,当今苍龙榜上,必有其一席之地,而今很多执事护法都猜测,其是否已经有了证道元神的底蕴。 “请静岳师兄赐教。”九渡峰的护法不敢怠慢,正色道。 “何谈赐教,山中师兄弟间说一些弟子辈的经历罢了,”飞仙峰的护法静岳道人很温和,道,“至于这浑天峰的少年,我却是听门下在外游历的弟子说,其深入望月山脉中,曾经冒死解救了不少失陷的修行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多是散修,但而今双峰县一带,却很多人都在传诵其恩德,连带我玄天道,也受到不少赞誉。至于天门峰的师弟所说或许没错,不过我等也曾少年意气,那时候谁又服过谁,都曾血气方刚,自以为气冲霄汉,大运加身,而今我们老了,眼界阅历年积月累,很多事情自然看不过去,但这也是世间道理生衍的规律,何必拔苗助长,我等所能做的,除了以善念引导,也只有四个字。” “请教师兄!” 静岳道人一番话,令高台上不少人动容,一些执事护法郑重开口,目光诚挚。 “太极圆融。” 静岳道人微笑道,他目光澄澈,一览无余,似乎可以被人一眼看到心灵深处。 一时间,高台上静谧无声,很多人都在悉心体悟,对照己身,于诸多执事、护法一层的玄天道高手而言,此番亦等同于坐而论道,道非在神通功法,而世间种种,皆蕴有大道之理。 …… 午时至。 数以百计的杂役道人走进演武场,午膳是煮得烂熟的妖虎肉汤,每名弟子一大碗。 看眼前的妖虎肉汤,王清源蹙眉,自打开暗窍,开始吸纳天地祖气,他再看眼前的血肉精气,就觉得诸多杂质,难以下咽。 更何况,每时每刻,虚空中都有丝丝缕缕的元始之气透过打开的暗窍进入体内,王清源根本不担心消耗剧烈,气血消耗再快,也呼吸间就可恢复大半。 辟谷! 倏尔,王清源若有所思,如他眼下的状态,不正是步入了辟谷之境,以食气维持生机不灭,不沾五谷杂粮。 “你不吃?”胖子疑惑道。 王清源看他那咽下肚子的口水,有些哭笑不得,将碗推给他,这些日子过去,胖子的食量似乎越来越大了。 清流看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他相信王清源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 用过午膳,就有杂役道人开始分木牌,上面裹了一层黑布,用来定下场次和所在的黑铁石台。 演武场有些嘈杂,六处分院的弟子都看自己的木牌,查看抽到的场次,未筑基的弟子都在嘀咕,筑基的在外院有一百余人,他们可不希望初次下场,就遭遇到这些人物,新年要到了,谁不想讨个好兆头。 于此番门派大比而言,封的红包尤为丰厚,未筑基弟子中的魁首,可以得到一门名为《紫羽惊鸿步》的绝学身法,号称平步云霄,直上九天,更拥有真意种子的最后一次传承机会。 至于筑基弟子,魁首则是足足一瓶三十六枚的中品元气丹。 中品元气丹,还是足足三十六枚,这是可以增进修行的宝丹,就算是寻常一阶门派、世家,都不可能有多少,门下寻常弟子,更不用奢望得到。 除此之外,未筑基弟子的榜眼和探花,也将分别得到数量不等的养身丹,这是用养身草熬炼制成的大丹,于未筑基的外院弟子而言,淬炼筋脉上有增益之功。 至此,一些分院弟子目光就微不可查地自王清源三人身上扫过,那《紫羽惊鸿步》可是早有消息流传,乃是当年存放于紫薇阁中的,属于紫薇峰一脉的传承。 …… 王清源三人自杂役道人怀中的檀木桶里抽取自己的木牌,这门派大比最初有五场,未筑基的与已经筑基的外院弟子并不分开,赢得五场中的三场者,便可晋入下一个轮回,如此直到最后,最后一百来人,又是另外的规矩。 第六十三章 潜龙腾渊 掀开裹着木牌的黑布,王清源就看到上面刻着天微二字,天微之下。则是五道刻痕。 天微台,第五个下场! 王清源扫过演武场中,就锁定了自己将要登上的黑铁石台,三十六座石台。似乎是按照三十六天罡来命名的,整个外院一千余弟子,哪怕是有三十六座天罡石台,这头一场,也要分二十小场才能结束。 这就有了很多选择。尤其是外院一些杰出弟子出手,多半会牵动很多人的目光。 胖子有些兴奋,他朝着王清源二人甩甩牌子,天闲台,第一! 清流看了看手中的牌子,天平台,第三个下场,顿时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 腊月午后的阳光很暖,晒得人昏昏欲睡,不过此时这应天峰外院中的空气却十分凝重。再过一炷香,门派大比就要开始了,很多人目光扫过,都在猜测自己第一场的对手到底是什么人。 也有一些人很沉稳,波澜不惊,天涯峰分院,古月众星拱月般,被很多弟子簇拥着,围坐在中央之地,哪怕一些筑基弟子。也都落后一两个身位,此番望月山脉之行,虽然未能得到全部一式一气无量,却也得了三分真意。 这就非同小可,很多人都在揣测,经过金光真人数日调教,眼下的古月,到底达到了哪一步。 不过这时候,这位金光峰真人弟子的目光却有些冷漠地自远方那角落之地扫过。 似乎有所感应。王清源挑眉,淡淡扫一眼,就收回来。 目光更冷几分,身边几名外院弟子有些惊诧,不知道这位师兄此刻到底是怎么了,身上散出来的压抑气息越来越浓厚。 一炷香很快燃尽。 同一时间,六处分院所在,七十一名弟子起身,众人以最快的目光扫过,寻找可能的对手,以及未筑基的,筑基弟子中的杰出人物,潜藏高手。 还少一个! 有人诧异,三十六天罡石台,此刻起身的,应该是七十二人才对。 却没想到,这时候,角落里,胖子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水舔干净,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咧开嘴,举起牌子朝着众人挥挥手。 是他! 很多起身的外院弟子就露出不屑之色,这样一个贪吃的憨货,能有几分本事,很多人都在心中惋惜,紫薇峰五百年前也曾盛极一时,怎么五百年后,传承却落在了这样一个惫懒家伙身上,实在是遇人不淑。 唯一有些兴奋和愉悦的,则是云卷峰外院的一名弟子,因为此刻他手中的木牌上,也同样刻着天闲两个字,只有一道刻痕。 他的对手,正是胖子清玉。 似乎也现了这名弟子,胖子脸上的笑意更盛,脚步也似乎轻盈了几分,他离座朝着天闲石台而去。 胖子一动,这第一场第一轮的所有弟子都动了,每人都循着木牌上的指引,前往自己所在的天罡石台。 十息后,六方分院所在,一些尚未轮到的弟子也动了,三十六天罡石台,早在刚刚七十二人起身的数息间,很多人就已经决定了到底要观摩哪一战,这战第一轮,下场的六院弟子都有些庆幸,因为未曾遭遇到筑基弟子,自身元气场域,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相比于其它三十五座天罡石台,胖子所在的天闲台四周,就只有寥寥十数名弟子,还大多都是来自千丈峰,这些弟子一个个都露出玩味之色,甚至有人感到不耐烦,出声催促,希望快一点结束,要去观摩其它天罡石台的比武。 “云卷峰外院,清森!” 年约十八九岁的云卷峰弟子开口,面色倨傲,淡淡道:“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你很快就要败了,我没有工夫去记一些杂七杂八的名字,若是不想吃苦头,还是趁早认输,那王清源倒是有真本事,我自认不敌,可惜你不是他。” 胖子也不回应,只是脸上的笑意更盛,那憨傻气质令得天闲台四周的弟子更加不耐,当即就有一两人转身离去,这一场没有什么好看的。 “门派大比,点到即止,不得下杀手,否则送入执法堂,玄天道戒律处置!” 天闲台上一角,一名执事开口,三十六天罡石台,就是三十六位执事,隶属于六处分院,分别监管,以防不测。 这时候,演武场六处分院所在,还有不少弟子未曾离席,这场第一轮未有想要观摩的一战,他们注意到角落里,王清源与清流不动,只是在那里饮茶,享用瓜果,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胖子的输赢。 当成了炮灰吗? 有弟子心中嘀咕,觉得紫薇峰这三人是骑虎难下,若是再过两年可能尚有几分胜算,但今日到来,就是自取其辱。 嗡! 天闲台上,那清森迈步,背后空气扭曲,道道光华闪现。 “半月前,我更进一步,臻至《玄天功》第七层,我只出一拳,你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年轻的千丈峰弟子很从容,他朝着胖子一步步走来,气血涌动,灼热气息一波波涌动。 石台边缘,监管的执事心中点头,这名千丈峰弟子看来五行拳领悟不浅,看似倨傲,但是步履踏动间却在蓄势,借助言语、气血、蜕变中的元气虚影来瓦解对手的战意,这是欲不战而屈人之兵。 胖子不动,依然憨笑,似被震住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眸子一冷,清森动了,他身形一闪,若烈马腾跃,一步就跨越数丈,到了胖子身前三尺地,一只拳头破空,没有半点阻碍,就落到胖子的肩头。 这一刻,天闲台四周,尚未离开的十来名弟子就露出嘲弄之色,纷纷摇头,连反应都来不及,被生生吓住了,真是耻辱一般的败了。 “你没吃饭吗?” 突兀的,胖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玩味,天闲台四周,本来都转身欲离开的众人被定住了一般,而后霍地转身。 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清森的拳头依然落在胖子的肩头,然而,那么沉重的一拳,居然没有令得胖子退后半步,再看清森,脸色开始涨红,而落在胖子身上的拳头,似乎也没有半点收回的意思。 不对! 天闲台边缘监管的执事眼中精芒一闪,不是这清森不想收回拳头,而是收不回来。 “盘风坐水!” 脸色越来越难看,清森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明白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胖子脸上又露出憨笑,既而,在天闲台四周诸弟子震惊的目光下,清森如遭雷击,整个人横飞出去七八丈,径直跌落到石台之下。 “盘风坐水,入神得髓!” “太极轮转,因势利导!” 一个个千丈峰弟子皆心神震动,这来自紫薇峰的胖子,居然将五行拳第四式练到了大成圆满之境,动也不动,就逼退了清森,要知道,以清森初入《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力,放眼整个云卷峰外院两百余弟子,也处于中游偏上的位置,即便不入百名之内,也绝对相差不远。 天闲台的异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演武场,因为相较而言,胖子这一场,居然是第一座结束的天罡石台。 高台上。 诸分院执事、院主,诸峰诸脉的执事、护法等人居高临下,三十六座天罡石台尽收眼底,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过他们的眼睛。 天闲台上,胖子咧嘴笑,一身肉晃动,笑眯眯地朝四周诸弟子点点头,而后走下去。 然而此时,这憨笑在诸千丈峰外院弟子看来,就尤为可憎,分明就是一头猛虎,却偏偏…… 好吧,有人打量胖子一眼,后面的念头被生生掐灭。 高台上。 “这紫薇峰的小胖子不简单,步子有《易经》的痕迹。” 云卷峰外院院主开口,这是一名中年人,一身湛蓝道袍,身为分院院主,亦是云卷峰上的护法道人。 《易经》的痕迹! 此言一出,不少执事、护法就凝住目光,看胖子的背影,《易经》有三册,无论是《连山易》、《归藏易》,还是五千多年前文王所著的《周易》,都是道家无上经典,天下九州历代,都有不少道家神通功法从这三易中衍化出来,但凡能够得到一丝皮毛的,至少都达到了二阶神通功法的层次,引动天地异象,名动一时。 太浅薄了! 数息后,很多执事、护法收回目光,显然胖子还没练到家,他们看不出来几分玄奥,只能等待接下来的交手。 尽管如此,这来自紫薇峰的三人,仅是最初看上去最不起眼的一人出手,就如此惊艳,这就令得一些静字辈人物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们想到了昔年紫薇峰的鼎盛岁月,虽然只留存于玄天道史记中,但从只言片语间,也可见当年紫薇帝星高悬,号令北斗的无上大势。 角落里。 看胖子一路招摇,志得意满,还不时地朝四周瞪他的六院弟子挥挥手,清流就拍额头,不忍直视。 王清源也嘴角抽搐。胖子的大条向来不分场合,他忽然有一种挪桌子的冲动。 片刻后,胖子一屁股坐下,牛嚼牡丹般灌下一杯太和茶。摇头晃脑道:“怎么样,胖爷出马,一个顶俩!” 他话音刚落,就背脊生寒,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两道冰冷的目光,似乎两口利箭,要将他贯透。 咽一口唾沫,胖子忽然一脸虚弱,躺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太阳好烈,胸口好闷,头好晕……” 铛! 这时候,有道炉被敲响,第一场第一轮的三十六场比武皆已全部结束。 同时。六方分院所在,又有七十二名弟子起身。 “云卷峰的清尘师兄!” “还有马踏峰的钱清烨师兄!” 第一场的第二轮尚未开始,很多外院弟子就低呼,彼此小声交谈,心生摇曳。 云卷峰的清尘,年仅十九岁,已然将《玄天功》练至第八层,即将圆满,七式五行拳,几乎全部心领神会。甚至更有一两式大成圆满,入神得髓。 至于那马踏峰的钱清烨,就颇有几分故事,虽然仅以《玄天功》第七层筑基。然而其刚满弱冠之龄,就已经道基二转,只是其一心想要拜入马踏峰一脉,欲求马踏峰主,一代顶尖元神真人收入门下而不可得,是以这两年来生生滞留在外院。成为不少筑基弟子横亘在身前的一座大山。 很多弟子都在期待,不过可惜,这两人最终未曾遭遇,而是有着各自的对手。 王清源也汇聚目光,他《光阴刀》第三重练成,精神力修为大增,即便不运功,精神力通达双眼,也足以将演武场上的一切种种,事无巨细,尽收眼底。 显然,无论是那马踏峰的钱清烨,还是云卷峰的清尘,都没有遭遇到真正的对手,甚至那钱清烨的对手《玄天功》第六层都未曾圆满,几乎是苦笑着直接认输,根本生不出一丝战意。 如此一来,这第二轮就平淡无奇,虽然下场的有杰出弟子,却风平浪静。 铛! 道炉再响,清流缓缓起身。 他这一动,就汇聚了不少目光,有胖子珠玉在前,很多外院弟子对于这紫薇峰的三人,都生出一些警惕。 而等到清流登上天平台,对面一名青年就冷笑道:“原来是你。” “李清昊。” 清流开口,语气平静,道:“天涯峰的狗。” 天平台角落的执事目光微动,而四方观战的一些天涯峰外院弟子就有些愣神,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不过清流的声音太平静了,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落到李清昊耳中,就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轻视与羞辱。 目光变得冰冷,李清昊冷斥:“希望你的剑如你的口一样锋利,不过手下败将,也在这里显姿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是诗圣,而你什么也不是,哗众取宠也要有几分自知之明!” 手下败将? 李清昊的声音不小,很多外院弟子都捕捉到声音,这时候再看向清流的目光就有些不同,很多天涯峰外院弟子都露出戏谑之色,这是门派大比,不是来逞口舌的,诸如此刻的场景,他们平日里看过太多,都是一些感叹命运不公,歇斯底里的寒门子弟,不求变通,只会怨天尤人。 众目所视,天平台上,清流不为所动,道:“出剑吧,机会只有一次。” 李清昊反而平复下心绪,玩味道:“没想到一些时日不见,你倒是多了几分镇定,以为得了紫薇峰传承就能凌驾众人,若是再过一年,我会慎重,但现在,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拔剑吧,让我看看你的一气化三清,到底练到了哪一步。” 清流不动,只是立在原地,这就令得天平台下不少天涯峰弟子蹙眉,还有一些五院弟子也挑眉,这紫薇峰出手的第二人,也过于目中无人了。 台上,李清昊的脸色终于冷下来,斥道:“狂妄!” 锵! 背后用牛筋缎带束着的宽刃长剑出鞘,李清昊剑尖触地,开始迈步。 一连串的金属摩擦声,伴着点点细微的火星,这一刻的李清昊目光很冷,似乎凿穿了千年冰窟出世。 与此同时,自其身后,一抹淡淡的元气虚影浮现,这是《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力,虽然只是初入,却也足以令不少外院弟子艳羡,《玄天功》七层,皮、筋、骨、髓,层层递进,这最难的,就是炼髓。 如果说整个玄天道外院一千余弟子,剔除已经筑基的入门弟子,能将《玄天功》破入第七层的,只有不足两成,而剩下的,有近半都处于第六层,对于第七层炼髓的功夫一知半解,难以参透。 咻! 下一刻,李清昊出手了,他身如剑,足如利剑出鞘,数丈之地转瞬即至,手中宽刃长剑剑刃如雪,刹那间一分为二,凝出两道几若实质的剑影,分别笼罩向清流头顶和胸口要穴。 一气化三清! 甫一出手,李清昊就没有留手,他保持警惕,剑式一动就演化到极致,他自认这玄天道基础剑法的领悟,唯一一式剑法,已经到达了心领神会的顶峰,只等机缘造化,一朝顿悟,就可入神得髓,真正一剑三清,大成圆满。 “好剑法!” 李清昊一出剑,天平台四周不少天涯峰弟子就出声赞叹,就是天平台上那位监管的执事也暗暗点头,玄天道以三绝立世,剑道名震天下,不仅是天下九州境内,就算是四方诸国,乃至是四海诸妖国中,也有玄天道剑法的盛名。 而如李清昊的年纪,初涉剑道,这一气化三清可初见天赋,在一众外院弟子中,已经可属中等偏上。 直到剑尖锋锐气息临身,不足尺许之地,天平台上,清流依然不动。 九寸,八寸,七寸,六寸…… 三寸!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就连天平台上监管的执事也提起一口自身元气,随时准备出手。 叮! 这刹那间,清流出手了,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如剑,剑指化出一道残影,就洞穿两道剑影,破开虚妄,点在剑身之上。 剑招被生生截断,李清昊胸口一滞,几欲吐血,他脚步连动,身形再转,显然也是经历过生死厮杀,弹指间剑招再变,他运转极尽气血,一口宽刃长剑在手中似乎绣花针一般,他出剑如风,一剑又一剑,空气如裂帛,被割裂开一道道口子。 就是其它五院弟子,很多人也自叹不如,基础剑法之一的刺剑式,到了这李清昊的手中,无论是出剑的力道还是度、角度的把握,就几乎无懈可击,一口宽刃长剑在其手中如臂使指,不见半点凝滞。 李清昊如此,而清流更是令很多人呼吸都凝滞,背后黑柄长剑未曾出鞘,只是肉身凡胎,两根剑指,黄清礼快,清流更快,他甚至一只手背负身后,而另一只手剑指如光,他目光淡然,有一种风淡云轻的气质,然而每一指都不落空,来自李清昊的每一剑尚未刺出一半,就被生生截断。 叮!叮!叮!叮! 剑指与剑身碰撞,甚至生出金铁交鸣之音,到后来,这声音连成一串,竟化成了悠长的剑鸣声。 第六十四章 随意 演武场上。 六方外院之地,一些本来还静坐不动的弟子霍地起身,他们双目绽精芒,盯住了远方的天平台。 高台上。 “入神得髓,这是基础剑法入神得髓,于平凡中见不凡,再进一步,就越平凡,迈入道境。” 有六院执事开口,目光如炬,而更多的,则是感叹。 “此子剑道天赋极高。” 静岳道人开口,这位飞仙峰的护法道人在静字辈中声威隆重,甫一开口,就令不少执事、护法侧目,终于开始正视这紫薇峰出手的第二人。 天涯峰外院。 古月很安静,他面无表情,看眼前的一切,似乎对于此时天平台上的种种变化并不在意。 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外院弟子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略微诧异之后,就不再关注。 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弟子,而是外院中真正的高手。 王清源身不动,精神力感应四方空气流动,气息变化,就在脑海中呈现出来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偶尔气息泄露,远寻常《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力,这当中,不少人不经意散出来的元气波动颇为可观,可见开天辟地,孕育出来自身元气不是一两天的工夫。 …… 剑鸣声悠长,却也没有能够支撑过十息光景。 短短数息之间,李清昊将一身剑法提升至极颠,气血喷薄,处于蜕变中的元气虚影猛的一颤,他气势如虹,却被清流一剑剑无情截断,诸多积郁的劲力虬结,整整八八六十四剑后,他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喷吐出来。 李清昊萎靡在地,不过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清流,他怎么也没想到,昔日手下败将,短短的时日不见。剑道领悟居然突飞猛进到达了这样的地步,不是他精进不够快,而是眼前的清流超越他太多。 李清昊败了! 天平台下不少天涯峰弟子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一切真实生了,有静字辈的执事监管,容不得半点虚假。 最终,清流只是平静地扫过李清昊一眼,没有再说一句话,就缓步走下黑铁石台,时至而今。这样的对手已经不被他看在眼里,昔日种种,皆可烟消云散。 …… 冬阳温软,午后的应天峰耸立于天地之间,自应天峰外院仰望,金顶出没于山雾云霭之间,瑞气缭绕,紫气氤氲,这是玄天道最神秘尊贵之地。 清流归来,胖子笑嘻嘻。举一杯太和茶遥敬,清流瞪他一眼,而后朝着王清源点点头。 铛! 不多时,道炉响。第一场第三轮结束,第四轮开始。 古月起身。 这位天涯峰被众星拱月的准真人弟子站起来了,一瞬间,四方目光汇聚,很多外院弟子都露出艳羡之色,而更多的则是敬畏。能被金光峰这一代那位年轻的金光真人看中,就绝对不一般,就而今不少外院弟子所知,这古月于《玄天功》第八层,已经趋于圆满,甚至开始参悟领会第九层的玄奥。 古月一动,六方外院,一些原本还平静如水,深藏不露的弟子,就忍不住侧目,想要夺得此番门派大比的魁首之位,未筑基弟子中,这绝对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就是很多筑基弟子也目光微凛,踏入《玄天功》第八层,就已经有了与初入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交手的功力,不用说第八层圆满,一些筑基弟子自衬,即便是筑基已有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从其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天魁台上,古月站定,其它三十五方天罡石台顿时黯然失色。 天魁台被环绕,里三层,外三层,怕不是足足有四、五百人,而其他三十五座天罡石台加起来,也要略少两分。 “应天峰外院的郭清文!” 作为古月的对手,一名约莫弱冠之龄的青年,手中握一口青铁长剑,他立在天魁台的另一端,自有一股如山似岳的气质。 这是一名筑基弟子,在外院中素来颇有声名,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却也不容小觑,其剑道修为不俗,传闻一门三阶之境的《太玄剑法》已然心领神会,单论剑道,在整个外院弟子中,被好事者排在了前二十位。 “出剑。”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对手,古月也一点不在意,他腰间羊脂玉牌轻漾,左手白玉配饰在指间摩挲,却比此前那一只更大一圈,才只生出了一层淡淡的包浆。 郭清文并不开口,但眼中也显露出来几分愠怒之色,这是在轻视他,大比对决居然还空出一只手盘玩美玉,是觉得两人之间差距过大,不足以令他重视,严正以待吗? 握住剑柄的指掌用力,剑尖斜指天魁台,郭清文,一个看上去并不是多俊秀的年轻人,但甫一握剑,气质就变得凌厉且雄浑,剑身之上逐渐浮盈起一层纯白光芒,那是属于自身元气的无瑕光辉。 空气变得凝滞,以郭清文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地,一些细碎的尘土和落叶轻颤,最后竟离地寸许,上下沉浮。 元气场域! 天魁台边,很多尚未筑基的弟子露出艳羡之色,筑基是一道天堑,一旦迈过去就真正迈入修行人的天地,踏不过去,运气好一切如常,运气不好被心猿意马奴役心灵,走火入魔,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嗡! 郭清文手中长剑轻鸣,就这一手,就令得不少外院弟子赞叹不止,这份对于力道的掌控,震颤长剑,生出震慑剑音,整个外院,怕是九成以上的弟子都做不到。 “出剑。”古月再次道,他薄唇轻启,显现出来几分不耐。 眉毛立起,一瞬间,郭清文出剑了,这一剑出,便如朝阳初升,剑尖吞吐近两寸纯白剑芒,这一剑,似乎天边的鱼肚白,划破了黑暗,朝阳初升,剑光普世,伴着氤氲紫气,冉冉升起。 “朝阳初升!春阳普世!紫气东来!” 四方不少弟子惊呼,玄天道剑法三式连环,一剑气势恢宏更盛一剑,三剑连环,那种气象令得高台上一些刻板的执事、护法也微微颔,此子一门《太玄剑法》,怕不是心领神会那么简单,而是初步入神得髓,日后若是机缘所至,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参悟出来道境,奠定真正的剑道根基。 在郭清文出剑的下一刻,古月也出手了,他很肆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随意,左手盘玩白玉配饰不动,一只右手捏拳印,就洞穿了出去。 轰隆隆! 拳生雷音,空气扭曲,一口五色熔炉流淌五色光华,如梦如幻,仿佛不真实存在于这个世间,一股雄浑如长江大河一般的灼热气血就从掀开的炉盖中涌动而出,垂落如瀑布,将郭清文与剑光淹没。 铛! 五色熔炉镇落,放大有一丈多高,随着其镇落,氤氲如霞的气血中,有金铁交鸣声,但很快就消弭不见。 瞬息之后,属于郭清文的身影就从中横飞出去,长剑脱手,掉落在天魁台下。 收拳,古月看也不看,转身走下石台。 直到这一刻,很多外院弟子才反应过来,有人声音都变得结巴,难以置信道:“刚刚那是拳意。” 高台上。 “没想到,这五行拳第八式都被他凝练出来了,五色熔炉,镇压诸敌,这是太极轮转,五行轮回的拳境。” “如此,其《玄天功》第八层,是真正圆满了,就看能否有天资悟性,参透第九层的奥秘。” 有护法向天涯峰外院院主、诸执事道贺,金光峰到来的几位执事和护法也是颇为满意,能够被峰主金光真人看中,收入门下,他们自然明白,这才只是冰山一隅。 古月行走,身后不少天涯峰弟子追随,却没有并肩而行或逾越,即便是一些筑基弟子也不例外,他纯白长袍点尘不沾,经此一战,身上更透出来几分雍容,令得六方外院一些女弟子眼中异彩连连。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自角落里扫过,似乎有所感应,就看到那个少年微微侧目,瞥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瞳孔收缩,然而很快又再次舒缓,片刻后,古月落座,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铛! 半盏茶后,道炉被敲响,第一场第四轮结束。 角落里,王清源放下手中的茶盏,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而后咽下,再缓缓站起身。 “王清源!” 这是马踏峰外院,一些弟子咬牙切齿,他们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一干人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被生生掷入冰冷的湖水中。 时至而今,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整个马踏峰外院的笑话。 高台上。 随着王清源起身,一些外院执事或院主就落下目光,这些时日,于王清源这个名字,他们常有耳闻,毁誉参半,或者说,毁者居多,除此之外,多是一些同样出身寒门的弟子。 “缺少阅历,底蕴浅薄,难成大器。” 来自金光峰的执事开口,摇头道:“传承再珍贵,也要看落到什么人手中,没有最强的功法,只有绝代人物。” “可惜了,紫薇帝星因果太过可怕,若非如此……” 有护法欲言又止,显然涉及一些禁忌,他不再多言,不过很多静字辈人物皆是目光闪烁,显然是被提醒,想到了一些隐秘,高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 演武场上。 王清源迈步,虽然不如此前的古月,却也牵动不少外院弟子的目光。 事实上,很多外院弟子并不识得近日流言极多的王清源,他们有诸多想象,但直到此刻看来,除了过分年轻的样貌,就再无其它特殊之处,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人,难以想象,怎么会在这近一个月里搅动风雨,被这么多人惦记。 这时候,一些外院弟子看马踏峰外院,就多出几分玩味和戏谑,也是新近的传闻,众目所视,完全属实,十来名马踏峰外院弟子,竟然在这个少年手中没有什么反抗之力,被摧枯拉朽地一路横推过去。一手一个掷入了冰冷的湖水中,冻成了冰坨。 天微台! 王清源登临冰冷的黑铁石台,在他的对面,好巧不巧。赫然是一名来自马踏峰的外院弟子。 “你就是王清源,倒是有大运,得到了紫薇峰的传承。”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秀,灰色道袍很干净。他手无寸铁,但筋肉虬曲,身姿挺拔,站在那里,自然有丝丝缕缕灼热的气血透出来,令人难以忽视。 第六十五章 求道路漫漫 又留几人名 马踏峰少年看着王清源,脸色很不好看,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这天微台四周为数不少的戏谑目光,前几日那一场风波,他马踏峰外院算是丢尽了脸面。 只是因为门派大比在即,很多外院弟子中的强者都同时选择了封闭住所,短暂坐关,不见外人,若非如此,在年轻男子看来,此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全身而退。 他要雪耻! 替马踏峰外院诸多弟子雪耻! 不管前因后果,不论恩怨纠葛,此前种种,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听说你不弱。连望月山脉都敢闯,不过少年你太自负了,越是得到强大的传承,越是要谦和。否则都不可能长久。” 来自马踏峰的年轻弟子负手而立,他眸子很冷,不远处那个少年看上去风淡云轻,这就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真的是陷入了迷梦中吗?觉得可以外院无敌,横扫诸弟子? 第一场第五轮。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外院年轻强者,此时居然三成以上的弟子,目光都汇聚到了这座天微台上。 就是诸如云卷峰的清尘等杰出弟子,也都显露出来几分好奇之色,他们曾经听闻,此子似乎得到了紫薇峰《紫薇天刀》的传承,属于四方帝刀的之北,实在是颇为罕见,他们生出浓厚的兴趣,想要见识这一门盖世刀法的玄奇。 “出刀吧,让我看看你的《紫薇天刀》。” 天微台上,年轻的马踏峰外院弟子沉声道,体内气血涌动,周身三丈之地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隐隐有赤芒闪烁,不少外院弟子目光一凛,这分明是血气场域即将破体而出,显化世间。 《玄天功》第七层圆满! 不同于寻常《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夫,而是七层《玄天功》大成圆满,皮、筋、骨、髓四重功夫全都得尽全功,到了这时候,修行之人气血混凝如一,强盛无比,甚至可以破体而出,形成如元气场域一般的血气场域,压迫削弱对手。 不过炼髓的功夫艰难,十个《玄天功》第七层功夫的外院弟子,至多也就两个人臻至圆满之境,这几乎就是那一百余筑基弟子之下,最强的一小撮人。 有前车之鉴,这名来自马踏峰的年轻弟子没有半点轻视,甚至生出种种念头,考虑诸多变数,于细微处不断调整,不使得自己在王清源面前显露出来一点破绽。 高台上。 一些执事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一些投落下目光的护法道人,却是微微蹙眉,天微台上那个少年看上去太普通了,却也因为太过平凡,才是最大的不平凡。 天微台上。 王清源背负青铁长刀而立,不过此时却没有一点出刀的意思,只是平静注视着面前的对手。 眸子一冷,年轻男子也没有半点犹疑,皮筋骨髓齐鸣,气血如惊雷涌动,他震拳,脚步就要迈动,甚至背后空气扭曲,一道道灿烂光华绽放,勾连天地,元气虚影浮现。 王清源动了! 就在这刹那间,他身子一闪,就出现在年轻男子身前,一只手探出,就将那绽放的元气虚影一掌按回扭曲空气中,他指掌如电,就抓住对手的衣襟,一把甩了出去。 咚! 几乎就如同稻草人一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来自马踏峰的年轻弟子重重摔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不是他不想借力卸力,安稳落地,而是刚刚一瞬间,王清源只一掌,就震散了他一身气血,气血散乱,他空有精神念头,却没有一丝气力,自然生不出一点反应。 什么! 这一下,就惊住了很多人,因为天微台四周,很多六方外院的弟子甚至没有能够捕捉到王清源的动作,他的对手就败了,要知道,那可不是一般外院弟子,而是《玄天功》第七层圆满的外院强者,以其十八九岁的年纪,可以勉强称得上是杰出弟子了。 “太快了,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一点虚实都没有能够看清楚,那马踏峰的邹清正真是废物!” 不少弟子忍不住嘀咕,这一战有些儿戏了,远远出他们的预料。 六方外院所在之地。 一些始终静坐不动的年轻弟子罕见地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不是那邹清正不够强,修为功夫不到家,而是那王清源对于时机间隙的把握,简直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也是一种虚实,至少在一些眼界阅历不俗的六院弟子看来,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他们重视。 至此,来自紫薇峰的三人皆已经出手,居然无一败绩,胜得干净利落,甚至出人意料。 再看向角落里那孤零零的一张桌子,一些外院弟子的目光就变得前所未有的沉凝,现在他们是真正领会到,那紫薇峰的三人不是目中无人,也非是如传闻之中一般,而是真正拥有着可以睥睨众人的力量,才能够拥有如此淡然的气质与姿态。 高台上。 诸分院执事与院主相视一眼,怕是真的轻视了这个少年,现在看来,想要见识其真正的修为和功夫,怕还要再等上一两场。 自金光峰与天门峰而来的几名执事交换目光,脸色不是很好看。 …… 等到王清源重新落座,一杯热腾腾的太和茶就被一名杂役道人添水加满,这位游走伺候的杂役道人此时目光极为温和,连带着被三人用完的果盘,也重新换了一份。 王清源将一切看在眼里,这就是人情冷暖,这近两个月,他眼界阅历增长太多太多,很多道理都能够破开虚妄,通达真实。 如现在,即便是三人暂时不会再下场,也依然有不少隐晦的目光停留在这角落里,很显然,经过此前种种,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重视,或许还不会被少数杰出弟子视为大敌,时刻防备,却也不会再受到丝毫轻视。 这门派大比,第一场共进行了二十轮,这一场直到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才终于结束轮回。 陆陆续续的,不少六院年轻高手出手,横击对手,瞬间取胜,一时间各种卧虎行山,潜龙出渊,看得许多寻常弟子心惊胆颤,却又有无限向往。 王清源也注意到一些人,有已经筑基的,也有未曾筑基的,王清源观摩这些人的出手,就知道不是闭门造车的绣花枕头,而是真正经历过生死,出手间的杀伐之意,是寻常修行人不会拥有的。 当然,王清源相信肯定有漏网之鱼,他没有自信到可以洞悉一切,遑论有高台上诸多执事,护法级高手俯瞰整个演武场,他隐藏精神力,轻易不敢破体而出,自然不能够做到毫无缺漏。 门派大比第一场结束,大比短暂中止,数以百计的杂役道人端上来一碗碗煮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妖熊肉汤,还有各种瓜果。 除此之外,也有带来丹药、草药等疗伤之物,少许弟子意外受伤,需要及时救治,才能够勉强不影响接下来的出场。 之后,一盏盏长明灯火被点亮,整个演武场上亮若白昼。 一碗碗妖熊肉汤下肚,浑身暖融融的,驱散了这腊月夜间的寒气,不少弟子目光灼灼,身上战意愈盛。 第二场。 整个门派大比最初共分为五场,每一场有二十个轮回。 到了第二场,相比于第一场,就更多了几分激烈、热血与战意,因为外院隐藏的年轻高手和杰出人物不可能每一场都不交手。 这第二场,最出人预料的,是一名筑基弟子元清龙,年仅二十一岁,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身自身元气,修为之高,居然已经道基二转,且也到达了将要三转的边缘。 一门三阶的《太阴柔掌》在其手中,近乎入神得髓,掌法虚怀若谷,什么拳劲、掌力、剑芒,都被化尽,根本不能够造成半点伤害。 胖子的运气不错,这第二场的对手甚至还不如上一场,只是《玄天功》第六层的功力,出了几拳,连胖子的身形都没能撼动,唯有颓然认输。 天牢台第九轮,清流出手,他的对手赫然是一名筑基弟子,不过显然初入铸就道基没有多久,自身元气不稳固,元气光芒有些驳杂,剑尖外放剑芒仅有半寸来长。 《太玄剑法》恢宏正大。不过清流出手太快了,剑指如光,截断剑招,令对手几欲吐血。最后被一指击落手中长剑,憾然下台。 王清源依然干净利落,一名筑基弟子,甚至已经道基一转,然而就在出手的刹那。被他生生打断,一只手按落在肩头,直接震散了其一身自身元气,扫落台下。 嘶! 很多外院弟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手段简直摧枯拉朽,于平静中见霸道,根本不容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们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居然连自身元气都能够震散,这更令的诸分院一些杰出弟子侧目。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愈察觉到紫薇峰三人的不凡,可惜目前还没有遭遇到足够分量的对手,没有能够逼迫出来其真正的底蕴。 第二场结束,已经是月上中天,这一天的门派大比也就此止息,诸外院弟子并未返回,而是就地打坐调息,或是静修。 高台上,诸外院执事、院主。诸峰诸脉到来的静字辈人物,也都没有离开,他们修为深湛,打坐境界非是寻常弟子可比。哪怕不睡觉,几天几夜也不会觉得疲累,积蓄十分深厚。 夜深人静,一些执事、护法俯瞰四方,不禁有些感叹,又感到深深的无奈。 这一天的门派大比。他们看到不少潜藏的神通功法影子,这一届的弟子奇遇不少,气运加身。 “求道路漫漫,又留几人名?” 有护法道人喃喃道,高台上没有回应,不管是听到了也好,没有听到也好,都一动不动,似乎都陷入了最深层次的静修中。 第六十六章 连胜 朝阳初升。 演武场上诸外院弟子都从静修中苏醒,很多受伤的弟子也重新变得精神奕奕,修行之人,尤其是随着筑基功的修为慢慢加深,人体神藏逐渐挖掘,寻常伤势,哪怕就是置之不理,片刻功夫也就痊愈了。 门派大比第二天。 第三场又是风平浪静,而第四场就绽放出不小的火花。 马踏峰外院的钱清烨,这位十二正经已经道基二转的年轻强者,遭遇到了飞仙峰的谢清鸿。 飞仙峰谢清鸿,年仅十九岁,传闻其《玄天功》于两个月前臻至第九层,只是因为悬而未决,到底要拜入哪一峰哪一脉,才暂时没有离开外院。 钱清烨施展的是一门三阶的《太玄阳拳》,这门拳法中正平和,招式开阖堂皇正大,道法自然,拳法中更透出来一股醇和沛然的阳刚之气,暗合玄天道纯阳无极之理。 且对于这门《太玄阳拳》,钱清烨的领悟也颇为精深,堪堪步入了入神得髓之境,他身动拳芒现,拳锋吞吐近三寸纯白拳芒,空气被震破,生出蛛网般的真空裂痕。 然而,任凭钱清烨出拳,谢清鸿也岿然不动,他捏拳印,五色熔炉被一拳打出,拳境镇压,碾压空气。 铛! 钱清烨拳法刚阳,当空硬撼五色熔炉,拳芒与五色熔炉碰撞,空气扭曲,撕裂开一条条数尺长的真空缝隙。 呼! 谢清鸿又出手了,如此恢宏霸道的五行拳第八式,他似乎一点消耗也没有,下一刻接连打出三拳,又是三口五色熔炉浮现虚空。 四口五色熔炉,分镇四象之地,强如钱清烨,也不禁勃然色变。 他竭力挥拳,《太玄阳拳》的体悟在手中衍化到极致,他顶住四口五色熔炉,举步维艰,到后来,每一拳打出,都浑身一颤,汗如雨下。 这分明就是自身元气剧烈消耗,即将告罄的迹象。 很多外院弟子都咋舌,比钱清烨的自身元气还要雄浑绵长、凝练的气血,简直出了想象,如此一来,难以想象,等到其真正筑基,开天辟地,孕育出来的自身元气又会强盛到何种境地。 六方外院,诸多杰出弟子目光沉凝,很关注这一战,谢清鸿的五行拳令他们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高台上。 “五行拳第八式五色熔炉,这样的年纪能够练成,着实难能可贵。” “气血绵长,要催动这一式绝对不容易,消耗太大,远不是千斤之力的气血所能够支撑的,就是元气虚影也不能够长久。” “是了,《玄天功》第九层,这是参悟到了第九层的玄奥,才能够破开大境界的桎梏,洞开暗窍,吸纳虚空深处冥冥不可测度的天地祖气入体,补充所需,增益修行。” 有护法道人开口,不吝赞叹,《玄天功》第九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理明白是明白,但想要定位暗窍,就需要依靠自己的体悟,不可能假借人手,人体暗窍多精奇,哪怕是前人将所定暗窍的位置告知,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成功定窍,多半都有偏差,而一旦偏差,贯通暗窍的气血走偏,就是走火入魔,乃至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是以,这《玄天功》第九层,没有一点捷径可走,比第八层的功夫更来不得半点虚假。 哐! 到后来,谢清鸿双手怀抱,拳印缔结,四口五色熔炉轰隆一声合一,化作三丈来高,五色神华流淌,光芒璀璨,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兵器复苏,镇落下来。 噗! 勉强再打出一拳,钱清烨一身自身元气告罄,气血被五色熔炉一下震散,他张口吐出一道逆血,就横飞出去,跌落到石台下。 索性,谢清鸿留手,五色熔炉一触即收,并未将对手重伤。 四方皆静,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天罡石台上,那监管的执事道人也心有余悸,哪怕是他,面对那合一的四口五色熔炉,也有很大的忌惮,自衬若是出手,也未必能够卸去所有的力道。 …… 第五场。 最初的五场门派大比,到了这第五场,已经是第三天的辰时。 空气沉凝,越到后来,诸外院弟子的脸色愈沉重,而体内的热血也翻涌越剧烈,一些潜藏一年,有所奇遇,或者有所领悟,功力突飞猛进的弟子,都慢慢显露出来虚实,展现出来远过往的攻伐力,击败对手,一路横推过前四场。 而此前第三场,胖子运气不佳,遭遇到一名刚刚铸就道基的弟子,他气血勃发,一道处于蜕变中的雷霆虚影降临,属于《玄天功》第八层的气血之力震动人心,同时,他也摒弃了五行拳,只是半式掌法,未曾施展完全,却比惊雷之声还要恢宏,掌力一吐,就震散了对手的自身元气。 高台上,一些执事、护法有所猜测,但还不能够完全断定。 而第三场,乃至后来的第四场、第五场,清流与王清源都风平浪静,甚至到了第五场,王清源的对手,赫然只是一名刚刚第五层《玄天功》圆满的年轻弟子,只比他大一岁多,对方甫一看到他就苦笑,都未曾动手,就直接认输。 并非是没有一战的勇气,而是弹指间就败了,彼此之间差距过大,根本不可能有半点收获。 门派大比最初的五场结束,已临近正午时分,这时候,一些外院弟子就露出颓唐之色,摇头苦笑,合共五场大比,唯有胜过三场以上的,才拥有晋升的资格,如此一来,怕要有七成以上的外院弟子被淘汰。 此刻,很多人注意到紫薇峰的王清源三人,不知不觉中,这角落里的三个人,居然一路横推过最初的五场大比,十五轮无一败绩。 十五轮不败! 这绝对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五场十五轮,这紫薇峰的三人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筑基弟子。 日上中天,应天峰外院飘荡肉香,杂役房按时供给妖兽肉汤,太和茶,以及诸多瓜果,不过此时,很多人都没有什么食欲,门派大比到了最后半天,属于外院众多年轻高手的气机已经蠢蠢欲动。 而真正平静的,还是一如之前,他们慢条斯理,吃肉喝汤,品道茶,食瓜果,调整心境,一点不为外界的情绪所动,守得住本心,定得住精神,这些人,才是真正被高台上一众静字辈人物所看重的。 有天门峰的执事蹙眉,因为角落里紫薇峰的三个人,看上去亦波澜不惊,甚至那胖子吃得满嘴流油,双目放光,连带着桌上的果盘,他一个人就解决了大半。 午膳过后,有杂役道人开始走进六方外院,这时候,就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唯有少数赢了三场以上的弟子,才能够抽取木牌。 甚至这木牌的材质也不再是普通的银杏木,而是更换成了金丝楠阴沉木,碧绿色的牌身上,缠绕一根根金丝,更散出来淡淡的药香,就算是当成挂件日日佩戴,也能够凝神静气,这种木头,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到,都是御用的木材,哪怕有人暗中买卖,一斤也得要到百两雪银。 角落里。 王清源三人抽取木牌,掀开各自木牌上的黑布。 胖子朝着两人挥挥手中的金丝楠木牌,上面刻着子丑二字。 清流定睛一看,他手中的木牌上刻着的是卯戌两个字,两人看向王清源。王清源手掌一翻,上面刻着的是辰酉。 轰隆隆! 这时候,演武场上,三十六座天罡石台开始移动。仔细看,这沉重的石台下,却是装有精铁打造的轮子,并在石台四周镶嵌有暗扣。 半炷香后,每六座天罡石台合一。暗扣缔结,成为一座足有四十来丈方圆的巨大石台。 合共六座这样的黑铁石台,似乎六头古代巨兽匍匐在地,光是声势,就足以令人心神震动。 “地支六合,五行相生。” 王清源淡淡道,目光微动,就洞悉一切,这门派大比,于细微处见道理。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清流挑眉,眼中有精芒一闪而逝,道:“子丑合化土,寅亥合化木,卯戌合化火,辰酉合化金,巳申合化水,午未合化土,这是五行相生,太极轮转。” 他若所思。至于胖子就一知半解,挠挠头,天干地支的道理,他自然也读过。不过是囫囵吞枣,道理没有悟透,现在就听得云里雾里。 “你这惫懒货!”清流立即就训斥:“修身明理,通六合变化,道理支撑力量,你见过群仙策中有大字不识的九州巨擎吗? 看清流颇有止不住的势头,胖子耷拉着一张脸,就看向王清源,却现少年正细品太和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就让他生出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索性下一刻,道炉被敲响,悠长的炉音铿锵,将演武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 足足四百余人起身,这就是现在整个外院剩下的,有资格继续进行门派大比的弟子。 合共五场比斗切磋,取其中赢得三场以上的诸外院弟子,就几乎很少会有遗漏,真正外院弟子中的强者,都能够被筛选出来。 到了此时,就不是一场一场的比武,而是六座六合石台,同时进行。 混战! 王清源心念一动,这就是极度考验修士的眼力和战力,各种应变反应,对于时机气机的把握,那些坐而论道,只一味苦修的修行之人,就不可能有半点侥幸。 倏尔,王清源感到身上有一股寒意,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古月,这位天涯峰的杰出弟子,准元神弟子,此刻目光就有一些玩味,那瞳孔深处的冷漠对于王清源不加掩饰。 不过即刻,古月就转过目光,脚步迈动,不急不缓,走向一方六合石台。 不是子丑,不是卯戌,不是辰酉,而是寅亥。 王清源心中叹息,他倒是想要早一点遭遇这位准元神弟子,尽早击溃此人,在其心中种下不可匹敌的精神种子,否则被这样的人惦记着,若是不彻底杀死,往往后患无穷。 堂皇坦荡,却也不是容忍,以大势压人,横扫一切敌,佛门所谓放下屠刀,王清源是不认同的,因为不是所有的放下都能够换来放下。 若是不能放下,王清源就相信斩草除根。 不过玄天道严禁同门操戈,可以有私怨,却不能够相互屠戮,否则应天峰上执法堂的执法道人无情,后果往往难以想象。 这是规矩,是戒律,虽然对于很多私怨深厚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束缚,不过王清源明白,一个道门大宗,数千上万人,若是没有规矩,那就是一盘散沙,没有了秩序,一个门派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 紫薇峰的三人动了。 这一动,就汇聚了不少目光,三人成一峰,成一脉,成一外院,十五轮不败,尽皆迈入下一个轮回。 一场一轮可能是侥幸,两轮可能是气运,三轮可能是造化,然而五场十五轮,就没有人再相信是侥幸,或许有人心中依然轻视,但也不再否认,这紫薇峰的三人,绝对不是弱者。 六座六合石台,最后,每一座石台上,都有七十二人登临。 “你们当中,只能由十人留下。” 辰酉台上,角落里分别站着六名执事,这时一名执事开口,道出规则。 什么! 这一下,一些弟子就心中一惊,门派大比历年的规矩都有变化,没想到今年变化这么大,七十二人混战,规则就是留下最后十个人。 如此一来,一些出自同一分院的弟子就彼此相视一眼,这样的规则太宽松,也就留下了很多空隙。 短短十余息,诸人脚步微动,在辰酉台上,就隐隐划分出来了七方人马,六方分院,以及王清源一人。 孤零零站在辰酉台上,王清源目光平淡,丝毫不为所动,这一切落到他的眼中,一点也撼动不了他的精神。 他注意到三个人,如那马踏峰的钱清烨,云卷峰的黎清荣,应天峰的朱清轩,除此之外,还有近二十人自身元气隐而不,却逃不过王清源的精神感知,都是筑基弟子。 一息、两息、三息……十息! 六合石台四方,诸外院弟子汇聚,呼吸都凝滞,意料之中的,六方石台上,皆是一动不动,没有人出手。 高台上。 “气机把握,谁最先忍不住,就要露出破绽。” “分而击之,亦可合纵连横。” “胜负有选择,倒是有不少好苗子。” 不少执事和护法道人开口,彼此交谈,如此混战,更能看出很多东西,真正的修士,都不是在规则中成长的,混乱中崛起,于困境中逆流而上,才能真正看出一名修士的潜质。 六合石台四方。 这时候,很多观战的外院弟子就露出玩味之色,看子丑台、卯戌台以及辰酉台上,无一例外,紫薇峰的三人孑然一身,孤身而立,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六方外院一些弟子的目光,就隐晦地落到这三人身上。 显然,这三方石台上,不少弟子都已经有了选择,只是因为彼此忌惮,气机把握,所以都在等待,等待有人最先出手,打破平静。 第六十七章 横扫拦路敌 辰酉台上。 王清源周身气机不显,他站在那里,站姿松散,似乎浑身都是破绽。 立即就有人露出冷笑,诸多气机交织,锁定,都是外院弟子中筛选剩下的年轻高手,可以想象,众目所视,需要承受怎样的精神压迫。 结局是注定的,只是谁都不想最先扬起铡刀。 唯有寥寥数人隐隐蹙眉,似乎察觉到一些异样,冥冥之中,心中生出若有若无的忌惮之意。 空气愈凝滞,六方石台上,风声止息,寒风肃杀,然而一接近六合石台就溃散了,诸外院弟子气机缭绕,灼热的气息交织,隐隐将整座石台都化入血气场域。 半盏茶后。 目光平静,扫过台上六院诸弟子,王清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淡淡道:“给你们机会也不中用啊,再不出手,我就要动了。” 王清源一开口,就令得辰酉台上很多六院弟子挑眉,这是在轻视他们吗?视他们若无物,觉得可以一个人独对所有人? 不过,王清源没有等待他们回应,三息过后,他动了。 这一动,就如狂风骤雨。 太快了! 他身子一闪,就如一口长刀,径直切入了云卷峰外院十余名弟子之中,那原本锁定在他身上的诸多气机,被瞬间崩碎。 砰! 他化掌为刀,切碎元气,仅在刹那之间,一名云卷峰弟子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被一掌刀打晕,横飞出石台。 什么! 四方皆静,就是马踏峰的钱清烨等人,也眼角跳动,这是胆子肥到了何等地步,一个人挑衅所有人,真当眼前众人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吗? 太凶残了! 这是石台四方诸多观摩的外院弟子此刻心中生出的唯一的念头,在他们眼中,王清源便如虎入羊群,霎那间就将羊群肢解,造成累累伤痕。 就是高台上一些执事与护法也感到无言,他们相信王清源绝对不是弱者,但也绝对不相信他足以横推所有人,此刻,显然是其承受不住绵绵不绝的气机压迫,而被动出手,这就失去了先机,怕是很快要落败。 “混账!” 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干年轻高手立即反应过来,弹指间,辰酉台一角风起云涌,方圆十余丈的空气震破,化成一方真空场域。 尽管如此,辰酉台上,其余五方外院依旧没有动,他们观摩眼前一战。很多弟子移形换位,就有些心惊,因为现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挣脱所有人的气机震慑。多半要被震住精神,变得束手束脚。 砰! 又是一掌,王清源的掌刀斜斜落下,贴着对手的拳锋,如游蛇攀附。震散气血,再次将一名云卷峰弟子扫落台下。 掌刀无声,王清源脚步踏动,于间不容间避开所有人的剑刃,拳锋,掌印,而他每一次出手,都会有一名弟子被驱逐出去,这就令得观摩的众人心惊,十余名云卷峰弟子更是人人自危。就连仅剩的三名筑基弟子,也心中打鼓,这传闻中的浑天峰王清源,出掌太古怪了,掌刀根本难以捕捉到轨迹,却又偏偏看上去平淡无奇,被这样的招式击溃,他们难以接受。 嘭!嘭! 连续两掌刀,一干云卷峰弟子,只剩下九人。 根本挡不住! 无论是肉身气血。还是自身元气,都挡不住王清源的掌刀,再凝练的自身元气,哪怕道基一转。也瞬间就被撕裂,纸糊的一般,看得辰酉台四方不少外院弟子目瞪口呆。 这时候,高台上一些静字辈执事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一些护法道人却是看出来一些端倪,他们相视一眼。就感到有些惊异。 “基础刀法,半步道境!” 来自九渡峰的护法道人沉吟道:“此子刀道天赋极高……出类拔萃。” 到了此时,这位护法道人也不吝赞叹,修行到达了护法这一层次,对于精神意志的打磨尤为看重,大多内心耿直,紧守本心,不轻易为外物所动。 半步道境! 九渡峰护法此言一出,不少执事道人就露出错愕之色,很快醒悟过来,就有几分骇然,基础拳脚、刀剑向来易学不易精,想要平凡中见不凡,他们在座的一众执事道人,怕也没有几个人做到,堪比将一门三阶神通功法推演出道境真意,晋升二阶,或者说是循序渐进,将一门失去真意传承的二阶神通功法领悟出真意,都不是一般的艰难。 嘭!嘭!嘭! 这须臾间,又是三名云卷峰弟子被掌刀斩得横飞,跌落下石台,十余名云卷峰弟子,此刻只剩下六人。 就是仅剩的三名筑基弟子,此刻也是头皮麻,无论是剑招、拳锋、掌印,就是接触不到此人的身躯,而对方掌刀一出,就不可能有人闪避过去,最重要的是,自身元气也根本挡不住,对方虽然只是掌刀,但是那手掌边缘,就真的好像刀锋一般,凌厉锋锐,无坚不摧,什么都可以撕裂开。 其余五座六合台,很多云卷峰弟子都咬牙,不过却没有办法,他们气机锁定,再看向清流二人的目光就变得十分不善。 “出手!” 不等王清源将剩下的六名云卷峰弟子全部驱逐,剩下的五方外院弟子,除了寥寥数人外,在这一刻都动了。 瞬间,辰酉台上,数十丈的空气扭曲,诸多观摩的弟子,目光也被扭曲,再难看清眼前的一切,只能隐约捕捉到若有若无的影子。 高台上,一些执事也蹙眉,他们功力不够,目光贯穿不了这么多人气血、元气扭曲的场域,唯有诸位护法道人,他们目光平静,瞳孔中倒映出来六合台上的一切,人影清晰,历历在目。 辰酉台上一片混乱,空气扭曲,模糊人的视线,但几乎每隔半息光景,就有一名弟子横飞出来,跌落在地,满脸不甘与不忿。 其余五方六合台依然没有人动,似乎都在等待辰酉台上尘埃落定,他们密切关注这一战,那紫薇峰的王清源比传闻中更加可怕,本来,他们还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现在就现,怕还是大大低估了。 如此看来,此前一些他们置之不理的消息多半为真,能够孤身闯入望月山脉中有妖兵镇守的人骨坑,解救下来一干修行人,就绝对不会是一般的身手。 一息,两息,五息,十息……二十息! 接二连三的有六院弟子横飞出扭曲的场域,大多一声不吭,脸色难看,不愿意道出虚实。 直到这辰酉台上,得有近五十人被驱逐跌落,诸弟子的目光才终于变得惊疑不定,因为还不见那紫薇峰王清源的身影。 在诸外院弟子未动之前,他们还是看清虚实的,这就更加令人心惊,一人独对数十六院弟子,难道这须臾之间,就击溃了近五十人? 不说他们不相信,就是高台上很多执事道人都蹙眉,想要做到这一步,寻常筑基修士,道基二转,三转的修为都很难做到,然而从王清源的身上,他们没有捕捉到丝毫元气的波动,一个尚未筑基的少年人,若是此刻辰酉台上真的只是他一人所为,就要收起所有的轻视之意,因为有个别执事道人自衬,就算是换做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五!五十六! 辰酉台四角,六名监管的执事道人相视一眼,随时准备出手,因为再这样下去,这辰酉台上,还能留下几个人。 寅亥台上。 古月负手而立,他纯白长袍轻扬,一只手抚摸白玉配饰,此刻蹙眉,辰酉台上的变化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嘭! 第六十道身影横飞出去,跌落台下,六方外院所在之地,已经没有一个弟子还能端坐着,尽皆站立起身。 王清源的身影依然不曾出现。 嘭! 第六十一道身影! “邵清贤师兄!” 有天涯峰的外院弟子惊呼,这是他们天涯峰外院的年轻高手,二十有二,筑基两年,道基二转,最重要的是,其精修《太玄剑法》,传闻在一个月前入神得髓,就算寻常道基修士,都未必是其对手。 止步于十名之外,这位天涯峰的年轻高手落地,脸色无比难看,甚至有些阴沉。 很多外院弟子也暗叹惋惜,这邵清贤着实不弱,虽然未必能够争夺门派大比前十之位,但在很多外院弟子的眼中,前二十,多半有其一席之地,然而现在,却是连前六十位都无缘,比其去年的排位,足足相差了三十来名。 而门派大比,除了未筑基弟子的魁首、榜眼和探花,以及筑基弟子的魁首有门派赐予之外,只要能够进入前二十,哪怕是未筑基的弟子,等到顺利筑基之后,一旦拜入诸峰诸脉,收徒传承的至少都是护法道人,空冥境强者。 至于前十,就有可能得到诸脉长老的青睐,不过想要得到顶尖元神真人的看重,哪怕就是每年门派大比的魁首,都不是那么容易。 是以,即便以那马踏峰钱清烨道基二转接近三转的修为,也依然在外院滞留,想要顶尖元神真人动心,不是一般的艰难。 现在,邵清贤就咬牙,止步于前六十,他若是今年拜入诸峰诸脉,至多就是拜入一位执事门下,顶了天是龙虎金丹境,又如何能够与诸护法、长老人物相提并论。 嘭! 仅在十息之后,第六十二道身影横飞出去,是出自飞仙峰外院的一名年轻高手,辰酉台上,六位执事相视一眼,刚要动手,倏尔止步,因为那扭曲的空气此刻开始平复下来,那指掌震动,兵刃出鞘的金铁之音也戛然而止。 第六十八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攻伐止息。 冬阳温软,午后的阳光尤其令人昏昏欲睡,但是此刻这应天峰外院演武场上,六院弟子一个个好像打了鸡血一般,都十分亢奋,目光灼灼,恨不能以身相代。 扭曲的空气平复,冬风才得以渗透进去,辰酉台上顿时风声猎猎,似乎立于山巅穹顶之上。 王清源! 辰酉台四方,近乎九成以上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道身影上。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暗青长袍猎猎而动,他孑然一身,立于辰酉台上,黑发轻扬,眸子温润且平和。 紫薇峰,王清源! 很多六院弟子喃喃道,他们还是感觉不真实,而眼下这个少年,却在短短的时日内,就到达了一个他们需要正视,乃至于一些普通弟子而言,需要仰望的境地。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修行三、四年,乃至五、六年,却被一名最初接触仙道才一年多的少年超越。 此外,于紫薇峰,很多弟子也生出浓烈的好奇,五百年前断绝的一脉,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修行之人,同样需要知书明理,能明辨是非,自省吾身,所以很多弟子也明白,一脉顶尖传承再强。可能造就一个人,两个人。不可能接连造就三个人,若是如此。只要一门顶尖神通功法,岂不是能够造就出无数个顶尖元神真人。 没有最强的功法,只有绝代的人物,可以镇压一个时代的化神道君。 辰酉台上。 除了王清源,只剩下了九个人,只有云卷峰的黎清荣,应天峰的朱清轩目光微凛,却还平静如初,剩下的即便是马踏峰的钱清烨。也露出凝重之色。 还有六名弟子,脸色很不好看,他们虽然也不是弱者,却也明白,相比于钱清烨三人,他们就要差上不少,若非是眼前这少年突然收手,他们多半没有机会安然站在这里。 不过这其中种种虚实,辰酉台下诸六院弟子却不知晓。这就令得他们很难堪,却又不便明言。 轰!轰!轰! 下一个瞬息,子丑、卯戌、寅亥、巳申、午未五座石台,诸弟子齐齐出手。 空气扭曲。再次模糊众人的视线,这就令得很多六院弟子十分不满,却也明白是自己功力不够。不能够看透虚实。 走下辰酉台,王清源所过之处。人群自然让开一条通路,没有人开口。不过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然。 也不以为意,王清源看子丑和卯戌台上,就有些错愕,这两座石台上,也有众所周知的外院杰出弟子,无人敢轻易招惹,但是清流与胖子两个人,孑然一身,孤身而立,此时竟然真的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诸弟子交手,气劲散溢,却没有人朝他们出手。 卯戌台上,清流略一思索,就洞悉了因果,他静立不动,一言不发。 而子丑台上,胖子挠挠头,眼珠子转动,有些艰难抉择,他到底是出手呢?还是出手呢?还是出手呢? 最后,他选择了闭眼,不去搅和这趟浑水。 重新在角落里坐下来,王清源就静静观摩五方石台上的混战。 不过很显然,即便是只能够留下十个人,也依然有一些杰出弟子无人敢招惹,都避开来,而后辛苦攻伐,争夺剩下来的几个名额。 托他的福,清流和胖子无人敢轻触,因为不能提前洞悉虚实,所以谁都不想身先士卒,都有同样的念头,万一两人如王清源一般凶残,那就吃了血亏。 一道道身影横飞,穿过扭曲的空气,跌落下石台,仿佛下饺子一样。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五方石台上就尘埃落定。 石台上,合共四百三十二人,此时就只剩下了六十人。 不出王清源的预料,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人生出胆子打清流两人的主意,两人不战而胜,跻身门派大比前六十位。 胖子悠哉悠哉地走下子丑台,朝着同样走下卯戌台的清流挤挤眼,却换来了两个白眼。 “胖爷甚是疲累。” 回到角落里,胖子抓起一杯太和茶就咕噜噜下肚,牛嚼牡丹,根本就是在糟蹋好东西,他嘀咕道:“听市井流言,洛阳城里,皇宫大内的妃嫔们就是这么说话,有机会倒是要问问,不闲费劲吗?”。 王清源瞥他一眼,有些无言。 “剩下的,就都是高手了。” 王清源看走下来的数十名弟子,大多筋肉饱满,神光内蕴,哪怕没有如金丹宗师一般练出精神力,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来的一种精神气,也远非是寻常弟子可比。 没有练出精神力,不代表就没有精神力,只是金丹以下的人物,难以涉足精神领域,不懂得凝练和运用。 事实上,人自出生之后,诞生出意识开始,拥有了第一个念头,也就自然孕育出来了精神力的雏形,不过不通龙虎,不能驾驭,而一旦遭遇到危险,就会成为冥冥之中的助力,否则修行之人最初筑基,又如何能够抵得住心猿驾驭意马的冲击。 这些道理,也是随着王清源《光阴刀》的修为加深,逐渐领悟出来的,而今他将要步入《光阴刀》第四重的修行,精神力之强,已经到了干涉现世的边缘。 越是如此,他对于仙道就越是心存敬畏,随着修行的一步步加深,他愈觉得仙道之路漫长,前路浩瀚,不可捉摸,有太多的玄奇与奥妙。 哐! 等到诸弟子走下石台,六座巨大的石台又开始移动,这一次堪堪合并,暗扣缔结,化成了一方足有一百五十来丈方圆的巨大石台。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王清源开口,有些感叹,这门派大比的每一个细节,都体现出来玄天道身为道门大宗的底蕴。 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等到六十名弟子尽皆休养恢复,这门派大比的最后一个轮回终于开始。 王清源三人相视一眼,胖子也敛去不羁,目光变得郑重,三人缓缓起身,落到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就好像三头沉睡的古兽自漫长的岁月里苏醒,三股无形的气机开始升腾,竟慢慢融合成为一股,化十丈之地成为无形场域,风水不进,点尘不起。 六方外院,剩下的五十七名弟子也相继起身,一股股气机升起,这是最后一战,即便是一些始终没有出手,平静如水的杰出弟子,也不再隐藏,开始初步释放出来属于自己的锋芒。 一时间,整个应天峰外院演武场上风起云涌。 一个个无形场域的成形,无形中的精神压迫,令得一些靠近的六院弟子都忍不住退后。 然而,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紫薇峰的三个人,相比于每一座分院八到十人不等的弟子晋升,紫薇峰只有三个人进入最后一个轮回。 但自始至终,也只有三个人。 三人气机交织,化成无形场域,比之六方外院丝毫不逊色。 轰隆隆! 有惊雷炸响在半空中,冬阳高悬,没有半点征兆。 这是七方弟子的气机在碰撞,无声交锋,进行的最初的试探。 高台上。 一些执事相顾动容,今年这外院中却是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年轻强者,无形中的气机碰撞,居然令得虚空生雷,显现出来了唯有精神力造诣不凡,深厚到即将干涉现世的修行中人才能造成的异象。 “玄天道气象,该是如此。” 飞仙峰的静岳道人捋须道,老人目光温和,俯瞰整个演武场。 也有一些护法道人蹙眉,欲言又止。 片刻后。 这座被称之为一元的巨大黑铁石台上,王清源三人站定。 相比于之前,此刻即便身为同一座外院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选择联手,都隐隐拉开一段距离,只是彼此之间少了几分防备,显然都有打算,要先清扫障碍。 而在这一元台的四个角落,足足三十六名执事监管四方,都很慎重,因为眼前是整个外院当下最强的六十名弟子,修为最弱的,也有《玄天功》第八层的修为,加上神通功法领悟不俗,放到天下九州中,寻常刚刚筑基的修士,怕都不是对手。 一元台气氛沉凝,诸弟子气血蠢蠢欲动,气机交织,开始将一百来丈方圆的空气扭曲。 六十人,在王清源看来,连同他们三人在内,怕有十四人尚未筑基,一个个气机绽放,不再隐藏,都远远过了《玄天功》第七层的功力。 这与了解的还少了近十人,想来已经提前被诸峰诸脉看中,拜入门下,离开了外院。 而除了他们十四人之外,此刻站在这一元台上,尽皆都是筑基弟子。 四十六名筑基弟子,也就是四十六名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任何一名铸就道基的人物,都足以成为一县之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娶妻生子,百年之后就是一方三阶九州世家。 门派大比到了现在,筛选出来的,几乎不可能有弱者,即便还有一些缺漏之处,但在王清源看来,圣贤都不可能完美无缺,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近乎完备。 此刻,这一元台上可不分什么筑基不筑基,能够支撑到最后的,就是整个门派大比的魁首。 在一些观摩的外院弟子看来,这或许缺少了公平与公正,而这些时日以来,王清源经历颇多,望月山脉一行,他明心见性,洞悉世情,于这些细节不再关注,真正的强者,不可能按照既定的规则行走,修行路上多歧路,仙道求索,只有披荆斩棘。 清流和胖子也隐隐与他拉开几丈的距离,他们目光郑重,气机升腾,王清源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两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古月! 王清源的目光落到这天涯峰新晋的准元神弟子身上,此人一身纯白长袍,目光平和,看上去波澜不惊。随着他的目光注视,此人也有所察觉,目光落下,抚摸手中的白玉配饰更加柔和。他目光渐渐变得冷漠,看向王清源,毫不掩饰心中的俯瞰之意。 “知道吗,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倏尔。古月开口,他语气平和,气质缥缈,丰神如玉,站在那里,风姿之盛,一元台上没有几个人可比。 有监管的执事蹙眉,没有开口,也没有插手,如非必要。这门派大比的规则,他们不能够干涉。 一元台上,一些杰出弟子也目光微动,顺着古月的目光,就落到王清源三人身上。 “知道一门顶尖传承接续,于我玄天道有怎样的意义,若是交给资质天赋都屈一指的弟子传承,不出十年,就可能为我玄天道增添几名空冥人物,乃至有人可以借此证道元神。晋升真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古月再开口,他语气冰冷,扫过王清源三人,斥道。“可你们三人不识大体,占为己有,可知我中州境内,每一天有多少人死于魔道和妖族手中,这些死去的族人,又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待!若是少年意气有用。还要力量做什么,若是宁死不屈有用,还要牺牲做什么!” 第六十九章 一刀 你敢吗? 四方皆静! 古月字音铿锵,他周身气机升腾,身上散出来一股凛然之势,就是一元台上一些六院筑基弟子,也心生摇曳,暗中感叹,此人能被金光峰一代顶尖元神强者,金光真人看中,收为内门弟子,绝非是侥幸。 “好!” 下一刻,一元台四方,不少六院弟子大喝,目光湛亮,本来还觉得天涯峰的古月气质如仙,难以接近,现在就感到无比亲近,此等热血,该当是玄天道弟子,名副其实! “说得好!” 这是高台上,来自金光峰与天门峰的执事沉喝,不吝赞叹。 还有不少执事也颔首,虽然未曾表露,却也深以为然,紫薇峰当年鼎盛岁月,一门四元神,震动天下,或许一般的外门弟子不清楚,他们这些静字辈人物却是了然于胸,尤其是五百年前,当年紫薇峰主,一代紫极真人一人一剑,压得天下诸元神俯首,何等风采绝世,自那一日后,一口北斗七杀剑,臻至天兵册第六十三名,名震天下,而那一代的紫极真人,更被四海诸妖国列为禁忌人物。 一元台上。 听古月字字诛心,言辞激烈,王清源就明白,此人看似胸怀广阔,心忧天下,实则心胸狭小,容不得半点违逆,否则必定心生间隙,伺机报复,这就是圣贤所说的小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清流与胖子怒目,周身气机翻腾,就要出手,却被王清源伸手止住。 他目光平静,坦坦荡荡,扫过四方,将一元台上,乃至是一元台下每一名外院弟子的样貌都看在眼里。 这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堂皇正大,自信昂扬,每一个与之对视的外院弟子,都仿佛可以看到一片明净群星,没有污秽,没有邪祟,星光可以照见每一寸角落。 须臾间,一些此前出声的外院弟子就心生不安,面对这样坦荡的目光,他们自惭形秽。 嗯? 然而这一刻,一元台上一些监管的执事就相视一眼,有所猜测,心中骇然。 高台上。 “此子未入金丹,龙虎未成,好强的精神念头!”九渡峰的护法惊叹道。 静岳道人颔,道:“这就是《紫薇天刀》吗,坦荡堂皇,名不虚传。” 《紫薇天刀》! 静岳道人话音一落,很多执事与护法就凝住了目光,仔细感应,确实捕捉到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气,这就不得不令他们有些心惊,此子未入龙虎之境,怎么精神入微,对于力量的把握达到了如此境地,几乎没有一丝力量外泄。 古月目光微沉,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变化,王清源不动声色,居然就引动了人心变化,这一开始,他虽然看上去更占上风,事实上却是半斤八两,相差无几。 如那马踏峰的钱清烨,何清宏,严清奇,云卷峰的清尘,黎清荣,飞仙峰的赵清敏,云卷峰的谢清鸿,应天峰的朱清轩,元清龙,他们本来淡看眼前的一切,不见半点情绪变化,直到王清源目光扫过,才终于显露出来几分凝重之色。 “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古月再次露出沉痛之色,“清源,你还不醒悟吗!还有清流、清玉两位师弟,古月等到现在,这么多话绝对不中听,但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却能治病!若是你们还不醒悟,做师兄的只能出手,亲自打醒你们!” 此言一出,一元台四方,诸外院弟子又变得迟疑,就是很多静字辈的执事、护法也相视一眼,看向王清源三人的目光愈不满。 王清源笑了。 很多人露出诧异之色。 一元台上,王清源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果然小人如鬼祟,最善搬弄是非。” 什么! 很多外院弟子愣住了。 古月目光瞬间变得冰冷,斥道:“清源,你这是在出言不逊!还懂不懂一点长幼尊卑!” “很可惜。”王清源的声音愈平静,眸子倏尔一厉,“狗一样的东西,也来玩弄心机诡诈,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无非是觉得神器传承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我等三人无德无能,合该交由尔等居之,我不与小人费口舌,你觉得掌门静元师叔祖处置不当,一刀,我给你机会,接得住我一刀,紫薇峰传承拱手相让,接不住这一刀,日后我等三人所过之处,三里之外,俯首退避。” 嘶! 短暂的沉静之后,演武场上,诸多外院弟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些弟子洞悉虚实,隐隐明白那位天涯峰古师兄的心思,却没有想到,这王清源一点不客气,没有半点婉转,只是这一刀,就未免太过狂妄,觉得天涯峰外院天赋资质最出众的弟子,是纸糊的吗?这是在质疑一代元神真人的眼光。 冬阳渐落。 应天峰外院,演武场上却温暖如春,诸外院弟子汇聚,修行之人气血磅礴,呼吸吐气,都散出来灼热气流。 高台上。 “此子戾气太重!于我道家冲虚的道理不合。” 金光峰几位执事相视一眼,皆是摇头,露出不满之色,敢立下一刀之约,这就不仅仅是轻视古月一人,更是在轻视一代元神真人,金光真人看中的,连你一刀都接不下?未免太过狂妄。 “就怕华而不实,仰仗紫薇峰传承,一门《紫薇天刀》,让他迷失了自己,看不清身前身后,满身浮躁不自省。” 这是天门峰的一位护法,也蹙眉叹息:“可叹清虚师侄,心存我玄天道乾坤……” “诸位不若看一看,能得承《紫薇天刀》,并有所成就的,历来都堂皇坦荡。”来自九渡峰的护法忽然开口,沉吟道,“是非曲直,且看这一刀,便可知分晓。” 不远处,静岳道人面露微笑,捋须不语。 一元台上。 古月的目光寒冷如冰,他周身散出来森然之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王清源胆子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过他方寸不乱,哪怕心火翻涌,脸色也波澜不惊,冷冷道:“接你一刀又何妨,不说一刀,就是十刀百刀亦可,只要能让清源你醒悟,古月自当奉陪,只是身为师兄,还是要奉劝师弟一句,过分仰仗传承。来日若是被打回原形,师兄怕你又要自甘堕落,一蹶不振,需知唯有己身强盛。才镇得住本心,降得住外力……” “有屁就放。” 这是胖子忍不住了,斥道:“你他娘的拐弯抹角,有屁快放!” 话音落,四方呼吸可闻。诸外院弟子错愕,呼吸都停止,这紫薇峰的三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刺头,一点读书人的气度都没有,甫一开口,倒像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 “看什么看!” 显然是察觉到四周众人异样的目光,胖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辩解道:“他娘的不能好好说话,胖爷是来参加大比的。不是元宵节来猜灯谜的。” 一些弟子闻言嘴角微微抽搐,再看一元台上,古月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心火冲顶门,一双眸子都隐隐充血,身为中州境内一方富甲古家的嫡子,生来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从来指点民生善恶,哪怕是拜入玄天道门下数年。每年家族诸多节礼供奉,身在天涯峰外院也是众星拱月,即便是有筑基弟子不忿,也从来只会选择避而不见。哪有人直撄其锋,遑论如此斥责,他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羞辱。 至此,马踏峰的钱清烨忽然感到心火平息了几分,相比古月而言,当初他马踏峰外院一干弟子。却是要幸运不少。 一元台上,古月深吸气,他长声吐气,体内若雷鸣,一道纯白的吐息似匹练,一直激射出数丈远才消散,这就令得台上的众人凝神,这么悠长的内息,其肺腑之强,《玄天功》第八层的功夫,多半是真的圆满了。 一连深吸数口气,古月才勉强平复下心绪,他是彻底明白,这眼前的紫薇峰三人,根本不可能正常交谈,唯有以力量镇压,才能震慑其神,降服其心,种下不可磨灭的精神种子。 再次深吸一口气,古月道:“既然交手,自然不能动用传承,外院弟子,当以筑基功切磋……” 锵! 古月话音刚落,王清源长刀出鞘,噗的一声入台三寸,刀身颤抖,犹自嗡鸣不止。 伸出一根手指头,朝着古月勾动两下,偏偏王清源的目光平静如水,声音亦淡然,道:“一刀换一拳,给你所有的机会。” “王清源!” 这一刻,古月终于忍受不住,斥道:“身为师兄,我好心规劝,你却不识好歹,仰仗传承算什么!今日以《玄天功》交手,师兄是为了让你明白,撇开紫薇峰传承,你王清源什么都不是,你只是运气好而已!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要自甘堕落!这都是为了让你真正清醒!” 闻言,王清源收起手指头,他长身而立,目光也变得冷漠,这时候,同样身在一元台上的谢清鸿等人,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这就令他们有些惊疑不定。 “你现在就出手,我还当你有几分骨气,”王清源开口了,语气冰冷,“但你当了市井红楼的窑姐儿,还要我给你立牌坊,本来我不该言重,圣贤说与人为善,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狗一样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当初命人于山脚截道,要召见于我,古家势大,你出身不凡,这是你的命,你没有说错,我王清源而今不过一外院弟子,但你恐怕也没有听过市井老巷里流传多年的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竖子!” 高台上,一名金光峰执事出声斥道,元气喷涌,不加掩饰,传遍了整座演武场。 “是非黑白,善恶公道自在人心。”王清源看向高台上,淡淡道,“这位执事师叔,若有指点,还等门派大比之后,不要坏了规矩。” 这一刻,就是很多执事和护法都有些愣神,暗叹一声,此子性子刚烈,而刚过易折,未免太过胆大包天。 “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清字辈该有的语气,遑论你一个外院弟子,不入我玄天道门墙,师叔两个字,不是你有资格喊的,古师侄没有说错,你已经被传承迷失了本心,连一点长幼尊卑都不知道,出口污言秽语,搅乱我玄天道清静!” 来自金光峰的执事道人斥道:“古师侄,你现在就出手,将此子拿下,我要上禀应天峰,请求掌门收回成命,另择良人!” “是!师叔!” 一元台上,古月暴喝,他一步迈出,咚的一声,脚落如鼓震,一股雄浑的气血就喷薄而出,化作一道气血狼烟,猛地冲起数丈高。 他是心火如焚,被王清源真正激怒了,甚至眸子迸寒光,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杀机衍生。 “王清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诬陷师兄,今日就将你镇压于此,你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身为师兄,现在就来打醒你!我玄天道《玄天功》第八层,有一式拳法,名为五色熔炉!太极轮转,五行轮回,今日就用此炉将你镇压,让你真正知道,什么才是天高地厚!” 轰! 刹那间,古月出手了,他压抑许久,甫一出手就动若雷霆。 长江大河一般澎湃的气血汹涌而出,皮筋骨髓齐鸣,在其背后,方圆数丈的空气剧烈扭曲,而后,一道蛟龙虚影就跨越遥远的时空降临下来。 “道意成形!《玄天功》八层圆满!” 一元台四方,很多六院弟子惊呼,难掩眼中的艳羡与感叹,《玄天功》第七层圆满之后,再想晋升脱,更是难上加难,否则整个外院一千余弟子,也不会只有寥寥十余人才有所成就,都是诸峰诸脉竭力争夺的对象。 相比而言,哪怕如钱清烨等已经贯通了数条十二正经的筑基弟子,也远远不及,不被看重。 嗡! 蛟龙虚影降世,古月双手环抱虚空,一口五色熔炉转动,五色神华流淌,就出现在王清源头顶上空。 能有一丈来高的五色熔炉,通体晶莹如宝玉,三足两耳,于虚空中沉浮,属于五行拳的拳境弥漫整座一元台,哪怕是一些监管的执事,也感到有些压抑,这五行拳第八式的拳境,着实太过恢宏,就是寻常三阶神通功法,也根本比不上。 呼! 下一刻,炉盖掀开,瀑布一般的雄浑气血如烈火般垂落下来,而后炉身倒转,炉口朝下,朝着王清源镇落。 立身于一元台上,王清源负手而立,他眸子平静,波澜不惊,任由拳境加身,五色熔炉落下,轰隆一声将他笼罩封镇。 古月看王清源的眸子,两人视线相交,都未离开过对方身上,看王清源动也不动,眼睁睁地被自己五色熔炉镇压,古月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再看清流与胖子两人,虽然目光凝重,却全无半点忧色。 被镇压了? 一元台四方,不少六院弟子愣神,仅在瞬息之后,忽然有人蹙眉,看脚下,有碎石隐隐跳动。 地震? 嗡! 这一刻,有颤鸣声响起,以一元台为中心,方圆两三百丈的地面,都开始隐隐震动起来。 “不对!” 一元台上,有监管执事目光如炬,猛地一跺脚,自身元气灌注,落到黑铁石台上。 有监管执事动手,一元台四方,地面震动才止息,但即便如此,仅仅一名监管执事,还止不住一元台的震颤。 什么! 这一刻,就是再愚笨的六院弟子也反应过来,众人目光一下汇聚,就落到那五色熔炉上。 嗡! 五色熔炉震鸣,原本一丈来高的炉身开始膨胀,炉身五色神华流淌,似乎关押着什么可怕的,欲挣脱枷锁,重见天日。 不好! 古月色变,这一拳他虽未倾尽全力,也动用了九成力,但现在,他就感到拳境震荡,有了一种破碎的迹象。 呼! 瞬间,他脚步迈动,就来到五色熔炉前,他脚踏八卦方位,右手捏拳印,接连震拳,落到炉身之上。 咚!咚!咚! 拳落如擂鼓,似战场征伐,杀气弥漫,霎那间,五色熔炉光华大盛,整个炉身都隐隐变得晶莹剔透,模糊照见炉内一道修长的身影。 接连八拳,强如古月,《玄天功》第八层圆满,呼吸也有些急促,气血消耗颇大,然而五色熔炉晶莹,炉内那模糊身影不动,仿佛亘古永存的神祗,竟不见半点动作,拳力加身,竟不能损伤分毫。 一元台上。 即便是朱清轩等诸院年轻高手,也感到呼吸微滞,古月的拳境之强盛,还要出他们的预料,如钱清烨等筑基弟子也色变,虽然对于这五行拳第八式早有耳闻,但真正将这一式练成的,外院历来少有,就是此刻这一元台上的,怕都不会过五指之数,此刻观摩拳境,感受拳力。道基二转之下的筑基弟子,都隐隐背脊生寒,自衬若是移形换位,多半不是对手。 这时候。有人目光隐晦地落到谢清鸿与朱清轩二人身上,这是而今外院未筑基弟子中最顶尖的两人,传闻皆在今年更进一步,脱第八层的功力,步入了《玄天功》第九层。 难以想象。第八层《玄天功》便足以与寻常初入铸就道基的修行中人媲美,到了第九层的功力,又该到达怎样的境地。 不过此时,如谢清鸿与朱清轩二人,目光则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两人死死盯住了五色熔炉中那模糊的身影,冥冥之中的感应愈强烈。 嗯? 这时,高台上,诸多执事与护法也露出诧异之色,他们看出来。古月功力之强,拳力之盛,就是寻常初入道基的修行中人,也根本抵挡不住,但是这接连八拳加持,五色熔炉居然没能撼动那少年的身躯,就有些不可思议。 嗡! 五色熔炉震颤,并未随着古月拳力加持而平息下来,反而愈剧烈。 咚! 一元台上,又一名监管执事镇足。元气运转,要定住黑铁石台,依然不能完全止息。 什么! 这一下,一元台上不少执事道人蹙眉。两名出手的监管执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虽未尽全力,但连两名尚未筑基的外院弟子交手的余波都镇不住,两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轰隆隆! 颤鸣声愈烈,须臾间,整个炉身都猛烈摇晃起来。 “五色熔炉!” 古月眸子通红。他长喝一声,再次震拳,他竭尽全力,一身气血攀升至极颠,蛟龙虚影怒吼,没入他的体内,气血冲霄,又一口五色熔炉横空,镇落下来。 哐! 两口五色熔炉合一,那炉身五色光华大盛,颤鸣声减弱一分,仅仅是刹那之后,咔嚓一声,五色炉壁上,生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噗! 古月咳血,拳境居然被震裂,现出了裂痕,心神相通,精神相连,他顿时遭创,五脏六腑震动。 该死!这哪里是困住了一个人,而是困住了一头凶兽! 古月怒目,还不等他再次出手,接二连三的裂痕就在五色熔炉上衍生,如蛛网般缔结,很快遍布了整个炉身。 目光一滞,古月紧接着就是一口逆血吐出。 轰! 五色熔炉炸碎,五色流光飞溅,王清源沐浴五色光而立,他黑发飞舞,暗青长袍猎猎,迈步而出,每一步落下,都似乎有千钧重,一元台震荡,他眸绽混沌光,抬手捏拳印,那股巍峨到令筑基弟子也骇然的气血升腾,在他的身上,垂落下来丝丝缕缕伴着混沌气的,赤红如霞的气血。 “混元血气!《玄天功》第九层!” 谢清鸿惊喝,这位云卷峰的杰出弟子罕见地显露出来震动之色,王清源身上的天地祖气的气韵太浓重了,看上去根本不是刚刚晋升第九层的功力,他心神震动,气血若混沌,这到底是已经贯通了多少处暗窍。 “不可能!” 古月低吼,这一刻他束的缎带撕裂,长发披散,他死死地盯住了前方那个看上去如神祗般俯瞰他的少年,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少年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升到达了这种地步。 第七十章 打到你服 呼! 这一刻,就是高台上,也有不少执事,乃至是护法道人霍地起身,他们目光降临一元台,这种气血,这种气韵他们又怎么会认错。 “混沌气血!居然真的是混沌血气!” 九渡峰的护法道人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千言万语,只剩下四个字。 天纵之姿! 就是金光峰那位震怒的执事道人,也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面对这样的修为功力,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再多说一句话,要被质疑公报私仇,抹杀英才。 因为玄天道有不成文的规矩,《玄天功》第九层,无论筑基与否,都可刻下命牌,成为内门弟子。 静岳道人目光微怔,脸上的笑意愈盛。 四方皆惊!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月里,眼前的这一幕都清晰烙印在所有外院弟子的脑海中。 一个修行岁月未及两年,入玄天道未满两月的少年人,竟然将《玄天功》练至第九层功力,这样的晋升速度,不说史无前例,自玄天道立宗以来,除了少许机缘造化逆天之辈,少有可及。 一元台上,谢清鸿与朱清轩相视一眼,而今,整个外院就剩下他们两人臻至《玄天功》第九层,即便如此,面对此时的王清源,他们也感到无比心悸,观那股混元气血的淬炼程度,怕还要在两人之上。 简直匪夷所思! 正因为已经臻至第九层功力,两人才明白,人体周身三百六十五处暗窍想要贯通,到底是怎样艰难,以他们的精进度,若是没有意外,也得要四年以上的光景才能圆满,至于之后的第十层《玄天功》,那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已经难以想象。 “这,就是《玄天功》第九层!” 如清流和胖子也心惊,两人相视一眼,哪怕当初早有预料,却也没有想到,居然打破了第八层《玄天功》的桎梏,臻至第九层天地。 “我不相信!这是幻境!无量!无量!天地无量!” 倏尔,古月状若疯狂,他化拳为掌,一股难言的可怕气韵就从他身上升腾而起,背后蛟龙虚影仰天长啸,仿佛潜藏于深渊之下的巨兽睁开了眸子,一股苍茫浩大的真意瞬间笼罩了整座一元台。 “《一气无量》!” 四方诸多六院弟子惊呼,目光灼热,这是乾元一气宗名震天下的顶尖神通,无量真人曹彦之,无一能撄其锋。 就是一众执事、护法也侧目凝神,这号称天下顶尖第一的神通,哪怕古月不及当今赤霄剑主,也得到了三分真意,属于九式《一气无量》中的第五式。 天地无量! “无耻!” 胖子怒斥,却被这股苍茫浩大的无量真意生生震慑住精神,难以驾驭肉身,被禁锢在原地。 钱清烨等一干年轻高手骇然,仅得了三分真意就威严如斯,让他们生出退避之意,难以想象,一式完整的《一气无量》真意传承,又该可怕到何种境地。 昂! 古月震掌,掌风若龙吼,他黑发乱舞,眸子赤红,空气在这一掌下粉碎,似乎四海八荒都要在这一掌下瓦解,承受不住天地倾覆的恐怖气机。 好可怕的无量真意! 有监管执事心惊肉跳,龙虎未聚,自衬若是身临其境,多半也很难接下这一掌,要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而面对这刚猛凌厉至极的一掌,王清源终于动了,他眸光冰冷不惊,拳印积蓄良久,终于当空一拳打出。 轰隆隆! 拳出风雷动,一口五色熔炉转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由虚化实,降临人世间。 与此同时,祖窍神庭中,那片平静的混沌海骤然翻腾,一缕气机流淌,随着王清源拳动,注入五色熔炉中。 只见五色交融之地成混沌,混沌若鸡子,似乎古老的图纹烙印于炉身之上。 沧桑古老的气息流淌,谢清鸿凝神,属于王清源的五色熔炉仿佛真实存在的器物,五色交融成混沌,等到周身暗窍全部打通,怕是这五色熔炉就要更进一步,化成一口混沌熔炉。 这是一幅惊人的画卷。 于外院一干尚未筑基的弟子,乃至就是诸多筑基弟子而言,修行至多不过十年的阅历和眼界,能有几时观摩到这样的场景。 一口五色熔炉悬于一元台上空,混沌龙纹交织,炉身古朴,金属光冰冷,若非是亲眼看到王清源出手,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属于五行拳第八式的拳境。 不是幻象,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是修行之人精气神外放的体现。 高台上,诸多执事道人咋舌,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唯有护法一级的玄天道道人们才看出来,这是力量凝练到了极点,才能将这一拳的气血精神缔结,浓缩至如此境地。 也有护法皱眉,很难想象,一个尚未筑基的少年,未曾涉足精神领域,这样一拳,就算是涉足精神层次多年的金丹宗师,也未必能够将同等的力量驾驭,展现出来更强的拳境。 一元台上。 只见王清源拳头当空一震,五色熔炉转动,天地祖气交织成混沌图纹,自虚空镇落,什么掌力真意都瓦解,所过之处,粉碎的空气愈合,龙吼声止息,浩大刚阳的拳力碾压,深渊苏醒的巨兽悲鸣,连带着古月终于第一次显露出来惊骇之色,他不能再自欺欺人,这种拳境拳力,令他心灵都颤栗。 噗! 真意被瓦解,掌力崩碎,古月接连咳血,大步后退。然而五色熔炉落下,堪堪落到了他的头顶之上。 嘭! 他双手擎天,抵住炉身。脸上青筋凸起,然而王清源的拳力何等恢宏。他双腿颤抖,汗如雨下。 “你败了。”王清源淡淡道。 你败了! 王清源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到古月耳中就如同惊雷,他披头散发,哪里还有此前丰神如玉,运筹帷幄的卓然气质。 “不!我没有败!我怎么可能败!我是天涯峰外院筑基功第一人,中州大族古家嫡长子!元神真人亲传弟子!我《玄天功》第八层大圆满,即将晋升第九层。我掌握三分无量真意,你王清源拿什么跟我比!我不败!我不会败!” 古月嘶吼,他气血喷薄,动用极尽气血,想要挣脱拳境镇压。 前方,王清源不语,开始迈步,一股不是很磅礴,却蕴藏着天地祖气的可怕气血破体而出,他浑身缭绕如霞的赤色气血。混沌气垂落,仿佛行走在人间界的神祗转世,这一刻。他黑发轻扬,身姿挺拔,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似乎可以吞纳九天日月。 少年风姿,可见绝世! 这一刻,有执事道人,乃至是不少外院弟子心中倏尔生出这样的感叹,一些护法道人眼界极高,但也不得不承认,观今日之气象。这少年即便修为尚未筑基,但仅是这份天资和悟性。此时这一刻的风姿,哪怕放眼诸峰九脉。诸多内门弟子中,也少有可及,不说唯一,却也足以令一代顶尖元神真人心动。 咚!咚!咚! 一元台上,此刻随着王清源迈步,若天界战鼓擂动,鼓音落入众人心中,令不少外院弟子心悸,竟生出不敢直视的念头。 混沌气血涌动,这一刻,在王清源背后,足有十余丈的空气剧烈扭曲,紧接着,那扭曲的空气一下裂开。 轰! 有阴阳二气从中冲出,伴着一股难言的沧桑韵味,云卷峰的谢清鸿与应天峰的朱清轩二人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裂开的十丈空气,只见一幅古老的太极图缓缓浮现。 两仪轮转,阴阳造化。 “太极图!阴阳二气!道意虚影!” 有监管执事深吸气:“还差一些,未曾蜕变完成,却也有了孕育造化的底蕴。” 《玄天功》第九层,道意虚影! 太极图临世,随着王清源的脚步而动,古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人一图来到近前。 “你败了。” 王清源再次道,语气愈平和。 “王清源,你不过运道比我古月好几分,我古月不败!永远不……” 砰! 古月话音未落,王清源一只手就落下,于五色熔炉上轻轻一震,瓦解了他所有的气力,震散了一身气血,他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五色熔炉在上,抬头看王清源俯瞰的平静目光,那种平静令人疯狂,古月双目充血,眼中再也抑制不住杀意,他咆哮:“王清源!我要杀……” “够了!” 突兀的,高台上一声暴喝,震耳欲聋,既而,一道残影如风,就席卷了下来,弹指间横跨数十丈虚空,落到一元台上。 而那声音甫一响起,王清源就心生警兆,他倏尔收手,暴退十丈,就看到古月身边,那来自金光峰的执事道人一掌将其打晕,拎在手中,而后目光略带阴沉,深深地看了王清源一眼,身子再一闪,几个起落,就离开了演武场。 王清源目光微冷,刚刚一瞬间,他分明察觉到了几分隐匿的杀机,虽然对方竭力掩饰,但他《光阴刀》第三重圆满,涉足干涉现世的边缘,精神力何等敏锐,这杀机虽然隐匿,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金光峰! 他心神微凛,看来他此前还是想得太简单,这其中,恐怕还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不过很快,他就收束念头,目光一转,就落到了此刻一元台上剩下的五十六人身上。 第七十一章 压服一切 打出朗朗乾坤 这一刻,如谢清鸿等人,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紧接着,就听见王清源那令人窝火的平淡声音响起。 “今日之后,不要再与我等三人谈资格,你们所有人,一起上。” 狂妄! 此刻,就是高台上除天涯峰外的其它五院执事,也露出不愉之色,这是将他们五院杰出弟子当成了软柿子,觉得可以随意揉捏? “不坏,不坏。” 静岳道人捋须,他笑容愈盛,令得很多护法道人琢磨不透其心思念头。 “狂妄!真以为《玄天功》第九层无敌外院!” “还有云卷峰的谢清鸿师兄!应天峰的朱清轩师兄!还有元清龙师兄,即将道基三转,自身元气深厚,足以降服一切!” 一元台四方,很多六院弟子也出离的愤怒了,这是在挑衅整个玄天道外院,觉得可以横扫所有对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王清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为所动,今日既然已经出手,那就抛却所有的顾忌,要么不出手,要么就一劳永逸,打得诸外院无人敢质疑,镇压人心,震慑一切隐藏的魑魅魍魉。五色熔炉在头顶沉浮,王清源一点不客气,拳境催动,一下将一元台上五十六人全部笼罩、锁定。 “放肆!” “狂妄!不知所谓!” 五十六人皆色变,有年长的外院弟子,二十有三、有四,筑基数年,已然道基轮转,他们或许天资悟性不如一些师弟、师妹,但放到整个九州,年轻一辈中也足以称得上是佼佼者,怎能容忍被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如此轻视。 但王清源如若未闻,他身子一动,就似乎一道飓风席卷,撞入了人群中。 五色熔炉铿锵,随着他的拳锋而动,镇压诸敌。 铛的一声,金属音隆隆,一名筑基弟子震掌,《太阴柔掌》至柔,化解劲力,阳极而阴,却化解不了王清源的拳力,被一下震飞,跌落台下。 有飞仙峰的赵清敏,一名姿容清丽的年轻女子,她手中长剑化生一轮朝阳,剑光如霞,剑尖吞吐三寸剑芒,一门三阶的《太玄剑法》造诣极高,堪堪入神得髓。 叮!叮!叮! 剑尖与五色熔炉碰撞,竟生出金铁交鸣之音,迸溅出点点火星,这就令得这名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弟子心惊,霎那间,一股浩大刚阳的拳力涌来,将剑芒震散,崩飞手中长剑,她踉跄倒退,最终止不住落到一元台下。 嘭!嘭! 短短数息后,又有三名六院年轻高手被五色熔炉震飞,跌落台下。 有观摩的六院弟子瞪大了眼珠子,甚至连呼吸都遗忘,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幼蛟入海,得遇风云,一朝化龙,根本不能想象,根本不能抵挡。 轰! 须臾后,谢清鸿与朱清轩相视一眼,两人不再犹豫,属于《玄天功》第九层的气血勃发,两人捏拳印,长江大河般的气血破体而出,淡淡的混沌光浮盈,虽然相比于王清源要差上不少,却也远非其它六院年轻高手可比。 《玄天功》第九层,不同于第八层,它逐步打开人体潜藏的三百六十五处暗窍,上合天地,接引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入体,淬炼气血,凝练皮、筋、骨、髓,从而令得修行之人脱胎换骨,越人体肉身极限,更上一层楼。 此刻,随着谢清鸿与朱清轩二人出手,那经过元始之气凝练的混沌气血,气息之磅礴,甚至令得不少筑基弟子都心悸,本来就是人体精气凝练至极的自身元气,与之相比似乎也要略逊一筹。 嗡! 虚空中,五色神华流淌,这是两口五色熔炉,由虚化实,显化世间。 只是相比于王清源那近乎真实的拳境,谢清鸿二人所衍化的五色熔炉,就仿佛是不存于世间的神器,更多了几分缥缈,少了几分沧桑与古朴。 轰! 刹那间,两人出手了,两口五色熔炉横空,五色交汇之地,隐隐流淌混沌光,空气被震破,拉出一道长长的真空匹练。 砰! 又一名筑基弟子被震飞,王清源目光一转,他双手捏拳印,又一口五色熔炉在拳锋之上浮现,两口五色熔炉随着拳锋而动,都缩小成巴掌大小,但是那种沉重的拳境,似乎可以压塌虚空。 两只拳头洞穿向前,王清源硬撼两口镇落的五色熔炉。 铛!铛! 四口五色熔炉碰撞,仿佛天界神钟被敲响,火星迸溅。都能有拇指大小,炽烈灼热。烧得一元台都坑坑洼洼。 三人交手,又是数名尚未筑基的年轻弟子不小心被波及。直接被三人交织的拳境扫飞,当空吐出一口逆血,跌落台下。 退! 强如钱清烨等筑基弟子也色变,不敢再出手,这三人都强到离谱,拳境缔结,根本不容他人插手。 四口五色熔炉横空,三人所在之地,数十丈的空气扭曲。生出一道道苍白的真空斑纹。 但如一元台上诸多监管执事,还是隐约洞悉虚实,不少静字辈道人微微色变。 那少年的拳境太强了,两口巴掌大的五色熔炉气机之强,仿佛连天穹都能够撞破,几乎每一次碰撞,都在谢清鸿二人的五色熔炉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炉印。 昂! 九拳之后,王清源长啸若龙吟,背后的太极图猛地一冲。没入体内,人图合一。 他的双拳变得无比璀璨,混沌气缭绕赤霞,气血拳芒浮盈出拳锋足足有五寸。 噗! 双拳出,混沌随,属于谢清鸿两人的五色熔炉被一下打穿,当空炸碎。 五色光雨撒虚空。在诸多六院弟子惊骇的目光下,谢清鸿二人如稻草一般横飞出去。跌落至一元台下,两人落地之后再次踉跄后退十数步才勉强止住身形。面色苍白,双臂都痉挛,显然是承受不住王清源刚阳至大的拳力。 连续出拳,还是五行拳第八式这样刚阳至大的拳法,如王清源也消耗颇大,不过他一点不在意,《玄天功》运转,冥冥之中的虚空深处,丝丝缕缕的天地祖气渗透出来,顺着他周身贯通的暗窍没入体内,须臾间就补充所需,加上《光阴刀》第三重圆满赋予的深厚纯净至极的精神力,可以始终维持在巅峰状态。 “一百一十处暗窍!” 高台上,有外院执事和院主精神力笼罩,洞悉虚实,相视一眼,皆从各自的眼中捕捉到震动之色,居然已经贯通了足足一百一十处暗窍,近乎三成的暗窍被打通,这样的精进度,简直匪夷所思,这样的消耗与积累,恐怕就是一州之地,百年昌盛的名门大户,也很难供给,要倾家荡产,都未必能够达到这一步。 这就令得一些静字辈人物深思,很多人沉默下来。 而此刻的一元台上,属于王清源的混沌气血压迫虚空,震慑心灵,他呼吸天地祖气,时时刻刻处于巅峰,五色熔炉随着拳锋而动,碾压诸六院弟子。 铛! 强如钱清烨,一拳也没有接下,就被震散了自身元气,踉跄倒退,最终落入台下。 《玄天功》第九层的谢清鸿与朱清轩都败了,一元台上,很多筑基弟子看到王清源破体而出的混元拳芒,五寸拳芒,恐怕只有道基三转元气成液的修为才能够匹敌。 甚至直到此时,一些筑基弟子才明白,原来《玄天功》第九层的玄奥,居然可以吞纳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要知道,通常而言,唯有龙虎境中的顶尖宗师,打开了空冥之境的大门,才能够摄取天地祖气,淬炼元气,壮大精神,而空冥强者所立的天地,也称之为混元境。 第三十二人!三十五人!三十九人!四十三人…… 王清源身如蛟龙入海,拳如天鹏行空,五色熔炉转动,混沌图纹沉浮,他裹挟着一股乘胜的大势,几乎无人能够接得住一拳,难撄其锋。 哪怕是云卷峰的清尘,黎清荣,应天峰的元清龙,马踏峰的何清宏,严清奇,至多也没有人能够撑得住第三拳,王清源气血涌动,若长江大河,延绵不绝,丝毫不见半点衰弱的迹象,连筑基数年,自身元气深厚,已然深层入定的一干内门弟子也心惊胆颤,如王清源这样绵长不衰的攻伐力,简直匪夷所思。 半炷香后。 五色熔炉碾压虚空,压得空气粉碎,再一名筑基弟子闷哼一声,身如败絮,落至台下,再看一元台上,除了紫薇峰的三人,以及监管的三十六位执事道人,哪里还有其他六院弟子的影子。 漫长的寂静,诸弟子,静字辈人物看一元台上那个少年,暗青长袍随风扬起,他长身而立,黑发轻舞,一双眸子如电,俯瞰四方,很久都没有人说出一个字。 打到无人敢质疑! 胖子早已张大了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王清源居然生猛到达了这样的境地,横扫了六院诸弟子中的杰出人物,一双拳头,真正压得无人敢吭声,打出了一片朗朗乾坤。 清流目光扫过四方,果然,此时一元台四方,密密麻麻一千余外院弟子,却鸦雀无声,什么质疑与猜测都消失了,面对这样一个横扫外院所有年轻强者的少年,他们只剩下敬畏与感叹。 至于紫薇峰一脉传承,眼下看来,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比一元台上那个少年更有资格。 哼! 高台上,有金光峰和天门峰的执事拂袖而去,脸色阴沉,很不好看。 太阿峰,少年静欲眉开眼笑,身边,那原本按住他肩膀的护法师兄也松开手,目光复杂,忽然间感到有些头疼。 第七十二章 紫薇高悬 一场门派大比,就这样虎头蛇尾,最后一名被王清源震飞的筑基弟子晕乎乎的,按照大比的规则,他不过道基二转的修为,却成为了今年筑基弟子中的魁首,可以得到一整瓶足足三十六枚的中品元气丹。 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受之有愧,却也暗暗窃喜,有了这一整瓶的中品元气丹,他于道基境的修行,将缩短很长一段时月。 一只三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子递到王清源手中,交付的执事道人来自礼祭堂,目光微沉,道:“门派大比未筑基弟子的魁首,这一门身法《紫羽惊鸿步》和传承种子,就交给你,希望你悉心修行,多行善事。” 顿了顿,这位礼祭堂执事接着道:“不过你顶撞静字辈执事,于我玄天道礼法有悖,从明日起,禁足紫薇峰一个月,面壁思过,不得参加应天峰祭天大典,一个月后辰时,前来我应天峰礼祭堂,事关入门事宜,不得有误。” “多谢执事。” 王清源躬身一礼,至于什么禁足和面壁思过,祭天大典于他而言,未必比不过紫薇宫里三寸之地。 双手捧着紫檀木盒,清流二人在身后,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就朝着八卦道门行去。 人群散开,诸弟子无声无息地分开一条通路,目送着王清源一行三人离去,三人的脚步走得坚凝,夕阳如血,他们仿佛看到了紫薇峰巍峨,拔地而起,于烈火中涅槃重生。 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 外院门派大比的消息如一道飓风,席卷了整个玉京山境内,传入诸峰诸脉,登临应天峰上。 这一夜,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名字,一个初入玄天道山未及半年,就将《玄天功》练至第九层功力的少年人。 一个外院门派大比上,横扫诸院弟子,来自浑天峰的外院弟子。 一口五色熔炉横空,刹那间崛起,打到无人敢质疑的王清源。 这是紫薇峰一脉,接续传承的准掌峰弟子之一,王清源! 甚至不仅仅是王清源一人,就连清流与胖子两人,出身成长,一切种种,也都被很快挖掘出来。 腊八过后,正月也就近了。 市井人家,这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年货,蒸年糕、馒头、炒花生,杀猪宰羊,邻里邻外分一些,红红火火过大年。 一些在外走镖,从商走官道的汉子也回乡,从县城里给孩子带了金黄的糖人,烤得酥脆的蛋卷、桃酥、芝麻糖,更有用荷叶包裹着的,香气四溢的肘子。 妇人们在镇口,村子前眺望,溪水边濯洗的衣服翻转了一遍又一遍。 大量的驻兵在乡间官道上巡视、盘问,更有一县九州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监察四方,不放过任何一个潜藏的妖族,年祭是整个天下九州每年最重要的日子,是祭祀上天,人族历代英烈的重大节日,绝不容许有妖族祸乱,搅扰一方。 就是很多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做杀人勾当的大寇劫匪,临近年祭也都收手归巢,在这样的日子,是忌讳见血的。 玉京山,紫薇峰。 这一年的紫薇宫相比于往日的萧条,更多出了几分生气,有数十名杂役道人进进出出,进行清扫、掸尘,这是王清源拿出了五色熔炉中,于曹彦之元神世界中搜集的数十株灵芝、老参、黄芪、何乌等,通过云卷峰外院的静吾道人敬献上应天峰,从而换来了礼祭堂一纸文书,这合共三十名杂役道人,至此由杂役房脱离,入驻紫薇峰。 本来,这些杂役房的杂役道人虽然都是筑基不成,年过而立的中年道人,却也有着各自的考虑。不是沦为杂役道人就无法筑基,入驻哪一峰哪一脉,一般而言。也是有自主选择的机会,若是门派大比之前。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前往紫薇峰的,然而门派大比之后,紫薇峰三名准掌峰弟子名震整个玄天道山,出了一个横压六方外院,无人敢质疑的王清源,一些杂役道人就生出了赌性,甚至到后来,这由应天峰礼祭堂定下的三十个杂役道人的名额。还在杂役房中出现了争夺的一幕。 紫薇殿前。 王清源三人并肩而立,看眼前来来往往的一幕,忽然生出无限感慨,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还无从下手,现在总算有了一点起色。 数十株元气充沛的野山参等草药,不仅换来了三十名杂役道人,还有连同王清源三人在内,三十三人整整一年的日常血食供给,也就是说。哪怕此后一年什么也不做,也能够勉强维持生活。 而这诸多草药,王清源估摸着。也就够他勉强再打通五处暗窍,所以他刻意留下来,总算令得紫薇峰上有了一点年祭的味道。 精神力弥漫虚空,诸多杂役道人的脸色、神情变化,王清源尽收眼底,他知道这是还没有归心,只是因为暂时的风光与威慑,若是他们三人现在失势,那就是墙倒猢狲散。不过人心的熬炼,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需要时月来收拢。 时至今日,这些人情世故。王清源已经了然于心,但他不滞于物,修为功力愈高,就愈是发现,自己《紫薇天刀》的修行,怕不可能是一片坦途,帝心的凝练,这万丈红尘多少阴暗,想要成就大势,多半要伴随着血与火的洗礼。 足足半个月工夫。 整个紫薇宫中不说焕然一新,诸多残垣断壁进行了简单的修理,杂草被除尽,长明灯重新立起,还有一座座白石香炉,也被修补,重新点燃,虽然不是洛阳城里闻名的静神香,却也是胖子勒紧裤袋从杂役房换来的沉香碎料。 紫薇殿中,重新摆了香案,香烛被立起,玄天上帝的塑像缺失,而今被供奉在香案前的,是盛放了《紫羽惊鸿步》秘籍和传承种子的紫檀木盒子。 日子过得清苦,但是王清源三人毫不在意,门派大比过去,三人于仙道修行没有半点放松,短短半个月,皆感到有所精进,肉身精神比之半个月前圆润不少。 尤其是王清源,当日一元台上一战,横扫诸外院年轻高手,祖窍神庭中混沌海刹那复苏,一缕气机散溢,竟融入五行拳中,这令他生出了别样的体悟,这半个月来每每练拳,时常心血来潮,但始终差了几分契机。 这也令他感到一门神通功法诞生的艰难,都是前人智慧、道理缔结的果实,于而今的他而言,还缺少大量的底蕴积累。 尽管如此,这半个月以来,王清源对于《一气无量》第一式的传承真意,也有了几分领悟,当中的苍茫与霸道令他心惊,而除了这一式神通之外,王清源此前于神庭中得见古代惊世一战,那蕴于长啸中的一连串口诀,还有属于《一气无量》的独门步法,藏于一式《一气无量》的真意传承之中,名为《无涯步》。 苦海无涯,争渡彼岸! 神通步法真意相通,是身法步法亦是桩功,不知是否是错觉,王清源还从这步法中感受到了几分筑基功的气韵。 …… 岁月如流水,一去不归。 除夕 紫薇宫前挂起了红灯笼,宫门前竖起了一幅对联。 上联:修真修神问天意, 下联:斩妖斩魔济苍生。 横批:兼济天下。 这一幅对联是清流自藏经楼中翻阅玄天道史记,查找出来的,五百年前的紫薇宫大门上,贴着的正是这一幅对联。 作为门面,为了这一幅对联,王清源还专门跑了一趟浑天峰,向藏书颇多的静守道人借了一只狐毛笔,两张三十年的老宣纸,一块老墨,一方老坑石砚。 再次见面,静守道人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是提笔写下一个心字,连同他时常翻看的一本雕版《道经》,赠给王清源。 这一次,浑天峰一干外院弟子仿佛老鼠见了猫,一个个都缩进了院落里,唯有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手中拖着一口五尺来长的白铁长刀,立在湖边静静地看向竹楼的方向。 孙崇阳,而今浑天峰诸外院弟子的第一人,得离火巽风刀传承,天赋悟性之高,即便是当初的王清源,也要花费心思,欲竭力将此人引入紫薇峰门下。 无形的刀道锋芒遥遥锁定王清源,不过数息后又敛去,孙崇阳转身,踏着冻结的湖面,乘冰而去。 除夕夜。 夕阳刚落,山下值守的道人引来了一行十余人,有杂役道人禀告,王清源三人迎了出去,竟是胡府老爷子携着管家一行十余人来到了玄天道山。 “得知王道长技压外院,老夫道贺来迟,一些水酒香烛,山货粗粮,小小心意,为紫薇峰道贺。” 胡老爷子昂阔步,笑容满面,即便上了年纪,也不显半点老迈,随即命管家和一众护院将大大小小十数个担子放下,交由杂役道人收进宫中。 “小猢狲吵闹,欲来玄天道给公子拜年,不过这一路颠簸,小子元气有失,不能远行,唯有命我这爷爷将这一坛敬师酿奉上,待他年满十四岁,再上山启出,双手为公子奉上。”胡老爷子说完,也略有些紧张,看向王清源。 玄天道山为中州境内唯一的道门大宗,历来山中一切种种,都为中州诸多修行人所关注,这门派大比的消息,自然也在这半个多月内,传遍了整个中州境内。 一个不过将满十六岁的少年,得承玄天道紫薇一脉遗藏,入山不到两个月,就横扫六大分院,打得诸外院弟子无人敢质疑,更将玄天道闻名天下的十层《玄天功》练至第九层,根基之厚,哪怕日后无缘第十层,一旦筑基,立即就是筑基修士中的佼佼者。 所谓敬师酿,也不是随便送的,这是弟子辈亲自参与酿造、封坛的粮酒,是专门准备敬献给可能成为师父的长者,若是长者收下,那就代表承认了这一段缘分,来年弟子来投,就不会拒绝,而后开启敬师酿,喝下杯中酒,就是一段师徒佳话,而若是长者不收,那就说明有缘无分,弟子只能另寻机缘。 摇摇头,王清源接下敬师酿,交给身边候着的杂役道人,道:“胡老爷子客气,待清源重建紫薇峰,可带小童来见我。” “道长言重,胡府愧不敢当,”胡老爷子先是心中一喜,既而就沉声道,“今日之后,郧阳县青山镇九里岗胡家,便是紫薇峰亲族,重立山门诸多事宜,胡家虽然力有不逮,也必定竭尽全力。” …… 除夕夜,王清源也没有挽留,胡老爷子一行匆匆回返,这几天,是天下九州最太平的几天,可以称得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只是不知道胡老爷子一行来不来得及回到青山镇,与府中亲眷一齐守岁。 这一夜,王清源三人大醉。 子夜,三人运转《玄天功》,蒸腾酒气,恢复清明。 月上中天,紫薇宫前,王清源三人立于最前方,身后三十名杂役道人成一字静立。 香案前,紫檀盒子端放于上,三人共同点起三柱大香,躬身三拜。 子夜一过,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繁星点点,举起火折子,点燃引信。 噼噼啪啪! 爆竹炸响,火花四溅若星落。 新年至,一岁除! 第七十三章 苦海无涯 争渡彼岸 铛!铛!铛! 东王钟响,悠悠而鸣,刹那间传遍了整个玄天道山。 新年至,应天峰金顶紫气如盖,拨云见日。 铛!铛!铛! 紫薇宫前,王清源三人遥望应天峰的方向,东王钟鸣,整整一百零八响,辞旧迎新。 祭天大典,开始了! 祭祀过后,王清源三人返回宫中,自有杂役道人收拾一切,且刚刚有杂役道人来禀,郧阳县青山镇九里岗的胡老爷子,送来的哪里只是水酒香烛,山货粗粮,其中更有整整三千两雪银。 哪怕胡府身为一镇富贵,书香家世,家底殷实,更有亲家身在郧阳县,开辟商路,富甲一方,拿出来这整整三千两雪银,不说伤筋动骨,也定然不易。 显然,是观摩这些时日种种,胡家生了赌性,要为子孙后代搏前程。 …… 年祭过后,一直到正月初八,玄天道山反而变得寂静,因为山中很多弟子都下山返乡,家中父母需要赡养,都有亲族在远方,已经等候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王清源孤身在外。 正月初九一过,正月初十。 天蒙蒙亮,明月渐落,王清源就起身。走出厢房,再走出紫薇宫,他登临紫薇峰顶,行走于茫茫山雾中。最终拨开云雾,得见青蓝天穹。 他呼吸吐纳,足踏阴阳桩,慢慢打起了《玄天功》的拳架子。 时至而今,他的拳架子已经缓慢到了一种极致。手臂舒展,看上去软绵绵的,浑不受力,但是随着其身动,方圆数十丈的山雾都随之转动,隐隐化成了一方扭曲的太极图。 到了后来,他周身一百一十处暗窍洞开,虚空深处,天地祖气渗透,被接引。没入体内,淬炼混沌气血。 这是水磨的工夫,整整半个时辰,王清源精神力敏锐,才捕捉到一丝精进,这段时月,他再次贯通了七处暗窍,不过想要再贯通第一百一十八处暗窍,恐怕还需要再等两三日,这暗窍的贯通愈到后来。就愈加艰难,想要彻底圆满,王清源估摸着,若是一尘不变。三年时月未必足够。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忽然有一连串的口诀闪过,不自禁的,他精神力运转,渗透足下,脚步挪移,就站起了一门有些异样的桩法。 他身形微微扭曲,双足十指如钩,竟破入足下山石中,他不断调整身姿,与祖窍神庭中的混沌海合一。 半炷香后,他浑身一震,身上蓦地散出来一股难言的古老气机,四方数十丈的山雾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显现出来山顶种种,清晰可见。 此刻,若是清流二人在此,就会生出一种错觉,眼前的王清源身姿如鸡子,就好像是一团混沌在孕育,属于洪荒年代的气机初显,震人心魄。 无涯步! 王清源心念一动,就感到足底如泉涌,一股温暖且充斥着浓浓生机的气流就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不同于元气液,这股气流更加纯净,也蕴藏有更旺盛的生机,或许不及天地祖气,却也相差不多,透出来一种博大、苍茫的气息。 仅仅十息过去,在这股蕴藏博大生机的温暖气流冲击下,第一百一十八处暗窍贯通。 什么! 这样的变化就令得王清源心神震动,他能感受到,这短短十息,他足底涌入的温暖气流,蕴藏的生机元气,怕是不亚于五滴元气液。 第一百一十九处暗窍,一百二十处暗窍,一百二十三处暗窍…… 一炷香后。 王清源浑身缭绕混沌光,天地祖气浓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此时,随着他呼吸吐纳,冥冥之中的虚空深处,足足两百丝二十缕的天地祖气渗透出来,他身上似乎出现了两百处小指肚大的无形漩涡,将这丝丝缕缕的混沌气吞没。 两百处暗窍! 这短短的一炷香内,在足底这股博大生机气流的支撑下,王清源足足打通了整整八十二处暗窍,人体潜藏的三百六十五处暗窍,他赫然已经贯通了大半。 倏尔,王清源止住桩功,眉头蹙起,他目光扫过四方,就现周围的山雾淡了几分,山顶悬崖边,那刚刚吐露新芽的老藤,那翠绿嫩芽,也微微黯淡了两分。 难道,自己吸纳的,是这天地间所蕴藏的生命元气? 王清源沉吟,他熟读道经,脑海中经典翻动半晌,就有些笃定,天道之下,万物皆有灵,所谓天生地养,就是这个道理。 天道孕育众生,大地孕养万物。 最普通的道理就是民间百姓耕种田地,这一年收成不好,就可能是田力耗尽,要休养一年半载,以恢复田力,天地有自我修补的神通。 一念及此,王清源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想到这《无涯步》居然如此霸道,可以汲取蕴藏于大地之中的生命元气,补充己身,几乎就等同于一种无情的掠夺。 现在,王清源就现,整个紫薇峰原本看上去钟灵毓秀,这短短的一炷香过去,生机就有些黯淡,他仔细感应,以《无涯步》渗透大地,片刻后松一口气,若是再有半炷香,怕就要伤及根本,令得万物凋零,数十上百年都不可能恢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于《光阴刀》开篇的道问,王清源忽然生出一些体悟,这《无涯步》与他得承的那一式《一气无量》一般,都是走的极道之途,而诸道经中有言,天道运转,补益增减都有它的规律,难以逆转。 王清源沉吟,《光阴刀》第三重的精神力运转到极致,他再次足踏《无涯步》,感应大地,精神力渗透,小心汲取一丝微不可查的生命元气,就在这一丝生命元气消失的刹那,王清源分明捕捉到,又一丝生命元气悄无声息地衍生。 “天道增减,有失有得。” 眼前一亮,王清源把握到了什么,似乎他也体悟肤浅,这《无涯步》并非只是纯粹的掠夺,同样也蕴藏有道家阴阳,太极轮转的道理,只要不过这一方土地本身修补的界限,便可借助这天地轮转,增益壮大己身。 王清源估摸着,依靠紫薇峰天地轮转的速度,每日以《无涯步》汲取生命元气,每隔一天,他便可再次贯通一处暗窍,剩下的一百六十五处暗窍,至多不过再有半年,就可全部打通,属于《玄天功》第九层的功力,就能真正圆满。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辰时将至。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眸子湛亮,有混沌光一闪而逝,他又有现,《无涯步》汲取大地生命元气的界限,似乎也与他的精神力修为有关,精神力修为愈强,《无涯步》感知笼罩的地界就越大,天地轮转,生命元气的吞吐量也就越雄浑。 或许,《玄天功》第九层圆满需要消耗的时月,并不需要半年那么长。 …… 应天峰。 居玄天道九峰之,上应三天,晨夕见日月升降,有彩云覆岭,脊如金银,悬崖峭壁生怪松,盘桓如龙蛇,金顶接霄汉,为刚风浩气之所,常有灵鸟瑞雀筑巢。 王清源登应天峰,仰望雄奇与清幽,足下感应,就察觉到应天峰所在蕴藏的庞大如海的生命元气。 这就令他心神震颤,如果说紫薇峰所蕴藏的生命元气是一汪碧湖,覆压万顷,波光粼粼,那么这应天峰就是汪洋大海,深不见底。 玄天道山脚,朝阳初露。 腊月一过,正月里春寒料峭,不比寒冬稍逊几分。 而两名值守的外院弟子却浑然不觉,此刻立于解剑石前,目光凝重,远方有风声鹤唳,尘土飞扬,似乎有大队人马临近。 应天峰巍峨,有瑞气缭绕,紫气氤氲,金顶入云霄,太和殿亦坐落于天风之上。 礼祭堂,坐落于应天峰山腰所在,玄天道一应供给、祭祀、弟子入门、升迁,皆要通过礼祭堂议定。 是以,于玄天道很多弟子而言,哪怕就是诸峰诸脉的众多执事、护法看来,应天峰礼祭堂堂主,也是位高权重。 当然,这位礼祭堂堂主修为也不俗,传闻有临近真人的修为,距离证道元神,也仅有一步之遥。 一路登上应天峰半山腰,王清源没有轻举妄动,《无涯步》虽然玄妙,但是应天峰上高手如云,就是元神真人也不止一人,更有那一位足以镇压一个时代的东华道人,玄天道唯一的化神道君,若是他汲取此地生命元气,多半要被察觉。 礼祭堂。 说是堂口,事实上是一座道宫,黄墙黑瓦,有杂役道人静立值守,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紫薇峰王清源,前来赴约。” 礼祭堂前,两名值守的杂役道人闻言侧目,瞳孔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你就是王清源!” 不等两名杂役道人开口,宫门内,就有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名纯白道袍,身负长剑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出。 高手! 一瞬间,王清源目光微凛,精神力感知,此人举手投足之间,都似乎与这应天峰顶的云气呼应,虽然周身气机不显,冥冥之中,王清源却生出一丝忌惮之意。 “天门峰,静柳护法门下,内门弟子冯清志。” 年轻男子走到礼祭堂前。立于台阶之上,他目光淡然,俯瞰下方,冷冷道:“怎么不拜见师兄。礼祭堂在前,都不懂得一点规矩吗?” 王清源皱眉,天门峰内门弟子,此人不早不晚,此时出现。来者不善。 按耐住性子,王清源道:“在下前来赴约,若有问询,还望师兄稍候片刻。” “赴约?”冯清志语气冰冷,“赴约就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正月里,师弟拜见师兄,不说磕头行师礼,躬身大拜是最基本的礼……” “够了!” 突兀的,有声音响起,冯清志微怔。就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台阶下不远处那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少年人。 王清源目光变得冰冷,斥道:“使绊子使到这里来了,王某传承紫薇峰一脉,虽然尚未筑基,却也为准掌峰弟子,哪怕是诸峰长老,也无权令王某大礼参拜,你是什么东西,也来这里耀武扬威。得了谁的话,仗了谁的势!” “你!你好大的胆子!” 短暂的错愕之后,冯清志就震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猖狂,礼祭堂前现身,就是念及此子必定有所顾忌,他得到安排,只要阻其片刻,延误了时辰。以礼祭堂的严苛,此后一年之内,也妄谈入门事宜。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如此肆无忌惮,即便身在礼祭堂前,也出言不逊,一点礼数也不遵从。 “心中堂皇,我的胆子向来很大。”王清源丝毫不惧,淡淡道。 “好一个心中堂皇,我看你是持才傲物,有了一点成就,就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做师兄的就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谦逊,什么又叫长幼尊卑!” 第七十四章 就这? 冯清志踏步,目透寒芒,只一步迈出,就有一股深厚的元气破体而出,一股狂风掀起,朝着王清源席卷而来。 元气雄浑,带着些许炽烈之意,狂风起,空气生出细密的褶皱,呼吸间就来到王清源身前。 嗤啦! 王清源同样迈出一步,无形锋芒切割,什么狂风暗劲,都被撕裂开来,他黑发轻扬,长袍不动,立在那里,自有一股如山岳峙的气质散出来。 “有几分手段,出手吧,听说你练成了五行拳第八式五色熔炉,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练出了几分火候,这样目中无人!” 轰! 冯清志话音刚落,王清源就出手了,他一点不客气,拳动如巨人苏醒,拳出如巨斧开天,空气被洞穿,混沌气血不显,唯有丝丝缕缕的混沌气缭绕在拳锋之上,横击向前。 嗯? 冯清志挑眉,生出心火,这少年居然轻视他,尽管如此,于这蕴藏了《玄天功》第九层混沌气血的一拳,他也不敢小觑,一只手掌凌空拍落,掌力绵绵,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掌锋游弋,似一条太阴鲲鱼。 《太阴柔掌》! 礼祭堂前,值守的两名杂役道人目光一闪,这冯清志他们也有所耳闻,两年前刚刚拜入天门峰一脉,天资悟性不弱,仅仅两年,道基三转有成,距离自身筑基轮转的小成之境已然不远。 咚! 拳掌相交,短暂的寂静之后,就是一声闷响,空气以两人拳掌为中心,剧烈扭曲,而后破碎,将两人周身三丈之地化成真空地界。 风声呜咽,四周的空气开始朝着两人所立之地坍塌,而无论是冯清志,还是王清源,都没有退后一步。 瞳孔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之色,冯清志掌法一变,食指中指并起,化掌为剑,指尖透出足有四寸来长的纯白气芒,他一指划出,似乎朝阳升起,瑞气万道,江河山川尽在眼底,这是《太玄剑法》,相比于外院任何一名用剑的弟子,都要精深奥妙,更胜一筹,这指尖透出的剑境,已然初步越了入神得髓,虽然尚不入道境,其博大至正之处,却也足以令人心惊。 锵! 王清源亦化拳为刀,他目光如电,掌锋流淌混沌气,凝出四寸许的混元气芒,他的刀法没有花俏,只是一门《基础刀法》,却斩出了至大刚阳的刀境,生出金铁出鞘之音。 铛! 剑指掌刀碰撞,金属音铿锵,这就令得礼祭堂前值守的两名杂役道人目瞪口呆,这两人于刀剑上的造诣他们远远不如,就连这肉身之坚固,也有一些匪夷所思,这哪里还是两具肉身凡胎,仿佛金石铸就而成。 冯清志微微色变,脚步一动,就后退三丈,指尖自身元气几欲溃散,更生出几分痉挛之意,有些生疼。 他简直难以置信,此子的混沌气血,怎么会坚韧凝练到如此境地,就算是已经贯通了百十处暗窍,也不该如此。 但现在,以他的身份地位,就有些骑虎难下。 反手握住剑柄,他目光一凝,就有一股锋锐之气升起,周身丈许之地,空气如裂帛,竟生出细密的撕裂声。 “剑道锋芒!” 两名杂役道人相视一眼,皆露出惊骇之色,这就非同小可,唯有在此道领悟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在练出自身元气之后凝练出锋芒之气,这冯清志才刚过弱冠之龄,就有这样的剑道造诣,难怪会被一峰护法所看重,确有其过人之处。 “我只出一剑。” 到了此时,冯清志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轰! 然而王清源却有些不耐,因为时辰将至,他不再客气,脚步一动,就跨越数丈之地,他周身气机绽放,混沌气血如汪洋一般喷薄而出,他出拳,巴掌大的五色熔炉出现在拳锋之上,金属光冷冽,混沌图纹交织,一股难言的苍茫拳境衍生,将冯清志锁定。 不好! 冯清志大惊,随着这拳境加身,他居然感到心灵都颤栗,不敢再有半点犹豫,背后长剑出鞘,剑出伴天门,剑尖吞吐近五寸纯白剑芒,更有几分灼热之气,朦胧中,两名杂役道人仿佛看到了古老的连绵山脉,一道天门立于断崖之上,汲取日月精华。 真意! “《天门剑》!” 一名杂役道人惊呼,这是天门峰闻名诸脉的二阶剑法,以剑力雄浑,刚猛凌厉著称,再以天门峰二阶心法《观天功》驾驭,自身元气刚阳,剑法也恢宏炽烈,勇不可当。 礼祭堂内。 一座七层阁楼上,两道身影立于第七层的红檀栏杆前,一人年约花甲,是一名老道,看上去鹤发童颜,不过一双剑眉十分凌厉,他身着明黄道袍,道髻束起,显然是正经入了门的道士。 在老道身后半步,是一名面容白净,身材普通的中年道人,他一身湛蓝镶紫绶道袍,脸色古板,此刻目光一丝不苟,观摩百十丈外堂口前的一战。 就在王清源拳动,五色熔炉现世的刹那,老道忽然开口道:“堂主怎么看。” 中年道人蹙眉,先是退后三步,躬身一礼,而后才开口,一板一眼道:“五行拳不滞于前人,拳境已有变化,日后若是机缘造化,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参悟出来道境,诞生出来属于他王清源的五行拳真意,不过此子性子刚直且桀骜,于礼之道缺陷甚大,长幼尊卑不分,又得承紫薇峰一脉,恐日后多生事端,于我玄天道非福。” 老道看中年道人一眼,叹息一声,道:“你这堂主做了近二十载,性子是越来越古板,这就是你的道吗?礼数是什么,也要因地制宜,市井裁缝尚有量体裁衣,天道万变,循规蹈矩死读书的,最后都不得善终。” 阁楼上,中年道士闻言又退后一步,躬身道:“多谢真人指点。” 老道摇摇头,道:“真要能指点你,你也不会困在空冥圆满之境十余载,至今未能寻到己道,元神难证,难于上青天。” 倏尔,老道目光一转,就露出几分诧异之色,因为礼祭堂堂口,王清源的拳头骤然间生出了变化。 五色熔炉在拳锋上转动,然而在此刻的冯清志眼中,那炉身骤然间拔地而起,比山岳还要高大,炉身交织的混沌图纹似乎活了过来,一幅混沌气缭绕的太极图从炉身浮现。 阴阳二气奔腾,什么山脉,什么天门,尽皆破灭崩碎,属于两仪轮转的威严,莫可抵挡。 铛! 下一刻,火星四溅,剑身被拳锋砸中,几乎弯成满月,冯清志惨呼一声,长剑脱手,人如流星一般倒射出去,什么锋芒剑境,都挡不住王清源的拳头,一击即溃。 “真意雏形!” 礼祭堂,阁楼上,中年道士古板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来讶异之色。 老道也颔,笑道:“不坏,不坏,悟得真快,人心如鬼,神威如狱,看来望月山脉一行,并非是一无所获。” 中年道士不语,只是蹙眉。 礼祭堂前,一名杂役道人见王清源迈步,不敢怠慢,立即到前方引路。 王清源行走于礼祭堂中,很多杂役道人都在远方小心看他,有执事道人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却步履稳健,仪态端正,礼祭堂总管玄天道一切礼祭和杂务,诸事冗杂。这也是诸峰诸脉很多静字辈人物不愿入驻其中的根本原因,成功筑基,迈入铸就道基的,谁不想更进一步。即便以道家清静无为,也不例外。 礼祭堂正堂门外,却是早早有一名执事道人守在那里,正是当日总管外院门派大比的那位礼祭堂执事。 “紫薇峰王清源,见过执事。”王清源微微躬身。行礼道。 点点头,这位执事上下打量王清源一眼,终究轻叹一口气,道:“你有决断,恶了天门峰,也失了礼数,但守了时辰,待会儿进去后好自为之。” “多谢执事。” 王清源开口,心中亦是念头起伏。 步入礼祭堂,王清源看大堂上,就是微怔,一名老道目光温和。跨越十余丈落到身上。 飞仙峰峰主! 王清源没有想到,今日到来的,居然会是这一位元神真人,一脉之主。 再看飞仙峰峰主下,立着一名面容白净板正的中年道士,观其一身湛蓝镶紫绶道袍,王清源就明白,这一位多半就是这整个礼祭堂的主事者,堂主静仪道人。 与飞仙峰峰主不同,这静仪道人一眼看上去,王清源就明白,这是一个礼仪规矩,都容不得有半点缺失,甚至有些古板严苛的道人,身上透出来的气质不说堂皇正大,却也中正刚阳,只是有些令人感到压抑。 静仪道人开口,一板一眼,道:“外院门派大比,以《玄天功》第九层功力夺取魁首之位,玄天道惯例,非在戒律之中,凡《玄天功》九层者,无需筑基,即可成为内门弟子,有元神真人刻下命牌,列入宗祠后堂……” 倏尔,老道目光一动,就露出几分笑意。 咚!咚咚! 有门外值守的杂役道人敲响大门,一重两轻,规矩节奏,韵律严苛到了极点。 王清源也露出几分异色,就听得静仪道人开口道:“进来。” 堂门被推开,有杂役道人走进来,禀告道:“有中州刺史府正七品校尉一行上山,请见堂主。” “请!” 静仪道人郑重道,却也没有迎出去,帝朝礼法定制,天下九州,只要筑基成功,迈入道基境,便位等七品至八品,龙虎汇聚的金丹宗师,则位等五品至六品,至于金丹之上,步入混元的空冥尊者,就位等四品,见一州刺史不拜。 很快,一名身着密云纹铁甲胄,持头盔于右手的年轻校尉迈步进来,朝着静仪道人抱拳一礼:“见过堂主。” 静仪道人同时抱拳回礼,位等只是位等,除了免除三代赋税,哪怕只是九品官当面,一应礼数也不能缺失。 “见过真人!” 年轻校尉目光一动,就有些震动,这一次却是躬身大拜,而飞仙峰峰主老道只是摆了摆手,道:“校尉免礼。” 这就是元神真人!王清源凛然,哪怕于这些细节处,也可见地位身份的然,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玄天道浑天峰外院弟子王清源,听钦天监令旨!” 钦天监令旨! 静仪道人挑眉,这是来自九州巡查司的文书,九州巡查司直属皇室,监察总理天下妖魔祸乱,权力之大,每一年的巡查使挑选,都引得天下九州诸派无数年轻人追逐,不惜一切,这是天下修行人唯一能够入仕入品的门户。 “王清源听旨。” 王清源抱拳躬身,没有跪拜,这是钦天监令旨,非是圣旨,无需跪接。 “玄天道浑天峰外院弟子王清源,望月山脉一行,深入四处以上人骨坑,解救五百余天下修行人,洞悉妖族道婴祭虚实,功在社稷,百姓民生宁定,因未曾筑基,暂授候补巡查使之职,公告天下,无品位,他日筑基有成,授正九品位,得尽全功。” 第七十五章 五色奇石 候补巡查使! 王清源心中微震,就运转精神力,慑服心灵躁动,居然赐予他候补巡查使之职,不过因为尚未筑基,最重要的官品未授,未入名册,只能算是虚名。 尽管如此,这恩赐也十分隆重,要知道,即便是候补巡查使,中州境内,每一年也有无数年轻一辈角逐,每一年的候补巡查使名额都是固定的,一州之地,不会过双手之数。 文书册子和一枚非金非银的令牌递到王清源手中,年轻校尉深深地看他一眼,就向静守道人辞行,领着十余名山脚解下兵刃的甲士离去。 静仪道人沉吟片刻,道:“此间种种,礼祭堂会一一记录,然王清源你虽为准掌峰弟子,但礼祭堂前肆意妄为,礼数有失,修为未够前,就在紫薇峰好生修炼,不得下山一步。” 王清源朝飞仙峰老道躬身一礼告退,并不多言,一名杂役道人随行,一名则去往执法堂,刻印命牌。 礼祭堂内,静谧无声。 老道有些哭笑不得,看静仪道人一眼,道:“此子虽然桀骜刚烈,但也无甚大错,准掌峰弟子虽是虚名,却也于礼相合。” 退后三步,静仪道人躬身,郑重道:“大义小节皆不误,才是礼法人伦之大道。” 老道剑眉竖起,瞪他一眼,懒得多说,拂袖而去。 紫薇峰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收束心神,在这九州之中,唯有己身强盛,不断壮大力量,才能诸邪不侵,开辟出来一方净土,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迈出走出了紫薇宫。 他放缓步子,行走于紫薇峰中,走进山涧老林,听流泉飞瀑,看草木生根,说起来,他虽然得到紫薇峰一脉传承,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居然都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此后的归宿之地。 紫薇峰很宁静,大概是人烟稀少,山林里连脚印都没有,倒是一些山林野兽的足迹时而可见,似乎将这里当成了避祸之地。 于玄天道诸外院弟子,玄天道山哪一处深山老林都可以踏足,唯有九峰之地,不能随意涉足,更禁止杀戮性命,所以,就算是日日行走在深山中,每日采药的外院弟子,也从未有人入峰采药。 从辰时出宫,一直到残阳西下,王清源几乎走遍了紫薇峰的每一个角落,他在偏僻山腰处饮山泉,于后山飞瀑下洗刀,至峰顶沐浴夕阳而眠,心境精神愈平静,这些时日以来积蓄的最后一分戾气和杀伐气,也随着夕阳西下而散于无形。 祖窍神庭中,精神力跳动,眉心东方,第四处星窍所在生出感应,但王清源依然未动,混沌气血沉凝,在皮、筋、骨、髓中游走,虽然《玄天功》第九层的功力趋于圆满,但随着时月流逝,王清源依然能够感受到肉身体力的淬炼与精进,这是极为缓慢的,但日积月累下去,也绝对颇为可观。 王清源在压制,自身这一段时月寻求精进,太过迅猛了,力量其实并不圆融,他自衬,于十层《玄天功》,他已经练成九层,即便是现在尝试筑基,一旦成功开天辟地,也同样能够成为清字辈为数不多的筑基第一人之一。 但既然练成了第九层《玄天功》,不论前人艰难,王清源还是想要尝试几次。 加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需要对于一身修为精神进行悉心打熬,去芜存菁,使之纯粹无瑕,王清源给了自己半年,若是半年之内不能得见玄奥,也再无遗憾和执念。 …… 应天峰。 彼日来与此时就不同,他收获了更多的惊异与颔首,也行了不少礼,身为玄天道主峰,静字辈以上的人物随处可见,直到此时,他仿佛才真正踏足了这一方山土,不再如过往,总以为只缘身在此山中。 应天峰外院。 八卦道门前,两名杂役道人躬身行礼,喊一声:“见过王师兄。” 这是自内心的敬畏,横扫六大外院,一个人盖压诸外院年轻高手,无人再敢质疑,这短短的一个多月过去,又被中州巡查司加封为候补巡查使。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浑天峰外院弟子,而是入了门墙,可以真正担起断绝的紫薇峰一脉传承的准掌峰弟子。 掌峰弟子,为一峰一脉大师兄。 沿着坤门走进应天峰外院,所过之处,再没有任何一名外院弟子阻拦,倒是有不少弟子行礼,一路下来,足足有数十人见礼,心性如王清源,到后来嘴角也有些抽搐。 传法楼。 相比于云卷峰与马踏峰,这应天峰外院的传法楼就有些不同,王清源观摩到了浓浓的风水味道,似乎就是一座缩小的应天峰外院,八卦道门用紫檀木,房梁用金丝楠,立柱居然是一根根雕琢有玄天上帝像的汉白玉柱。 王清源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他分明捕捉到山风吹拂,但到了这传法楼前,就消失不见。 值守这应天峰外院传法楼的是一名执事道人,他看王清源一眼,平静道:“不用猜测了,这里就是我玄天道应天剑阵的一处阵眼所在。” 应天剑阵! 王清源挑眉,一处阵眼,如此重要绝密之地,就这样轻易告诉自己? 传法楼前,执事道人摇摇头,道:“进去吧。” 王清源行礼,执事也回半礼,本来按照玄天道而今清、静、宁、和四代辈分,这执事道人是不需要回礼的,不过现在王清源练成了《玄天功》第九层,可以称得上是紫薇峰内门弟子,这就是比清流和胖子二人更名副其实的准掌峰弟子。 掌峰弟子,为一峰一脉大师兄,位比诸脉长老,若是掌峰弟子,这位执事道人就要先行礼,而王清源再回礼,现在只是准掌峰弟子,尚未正名,所以这位静字辈道人只需要回半礼即可。 就算如此,这也是身份地位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说眼前这位执事,就是身份地位更高的护法、长老,而今的王清源若是行礼,他们也需得回半礼,否则就是于礼法不合,被礼祭堂知晓,必定下达道书训斥,所谓长幼尊卑,长老以下,于王清源已经不适用。 走进传法楼,这里空气流动,居然还挖有暗渠,接引了山水溪流于此,八卦道门,就是八条暗渠,中央是一座高有数十丈,修建得古朴,然而檐牙凌厉如剑的木质阁楼。 八卦聚水,太极盘风,这是风水大势! 王清源隐约看出来一些端倪,不过对于风水阵道,他不过从书本典籍中得到过一些鸡毛蒜皮,远算不上精通,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此时,王清源就有些明白,为何那位执事道人如此直言不讳,告知他此地为应天剑阵的一处阵眼所在。 因为祖窍神庭中,只要他一生出精神力出体的念头,就生出一种浓浓的忌惮,似乎冥冥之中,这方天地存在着莫大的危险。以此来告诫他退避,不要深入。 所以王清源相信,即便是知晓了这一处阵眼所在,也没有人能够有本事破去。这是那位执事道人的心气,也是整个玄天道的心气,即便太极圆融,也心比九天高远。 进入阁楼中,王清源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后院。 一座能够十来丈方圆的幽静泉潭,泉眼处有一块五色奇石,四周元气翻涌,光华缭绕。 王清源蹙眉,精神力破体而出,达到《光阴刀》第三重圆满的境界,属于王清源的精神力修为,已经到了干涉现世的边缘,或许到了第四重,就能初步显化异象。此时精神力之深厚,恐怕比之一些金丹境中的上乘高手,也不遑多让。 然而见微知著,把握入微。精神力渗透笼罩泉潭的每一处角落,足足一炷香,王清源蹙眉,没有一点收获。 心念一动,王清源迈入泉水中,他气血勃发,这后院上空,一口熔炉由虚化实,甫一出现,就令得这整个后院十余丈的空气都凝滞,一股难言的威严气机垂落下来,将泉水淹没。 一口熔炉,能有两三丈高,已非是当初的五色交织,而是彻底化成了一种混沌色,一口混沌熔炉,阴阳二气在炉身缭绕,炉壁上浮现太极图纹。 以这混沌熔炉为中心,周围丈许之地的虚空,空气粉碎又愈合,生灭轮转,这就是而今属于王清源的五行拳拳境,或者说,是渗透融入了他精神意志的真意雏形。 说起来,他这一路修行,自入了这玄天道山后,就有颇多际遇,这五行拳也开始脱离本来的面貌,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在而今的王清源看来,能够比其他人更强一分,那多半就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混沌熔炉落下,金属光冷冽,轰隆一声将五色奇石笼罩在内。 传法楼外,八卦道门前,值守的执事道人挑眉,这个近来颇多声名的少年,当真是一点也不消停。 铛!铛!铛! 传法楼后院,王清源震拳,他拳如擂神鼓,动荡诸天,混沌熔炉震荡,生出恢宏至大的金属颤音。 这一出手,八卦道门外的执事道人就瞪大了眼珠子,他霍地转身,看向传法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这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但很快,他也就释然了,摇摇头,又是一个不死心的,《玄天功》第十层,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人练成,历代东华道人都没有几个人能在年轻时成就,并以此筑基,历代玄天道弟子,不少人止步于《玄天功》第九层,都曾经前来尝试,什么手段没用过,那五色奇石可是大有来头。 第七十六章 时代轨迹 泉潭中。 王清源身随拳动,混沌炉震荡,内里气血火焰若混沌,那是混沌气血所化的元始火焰,比之寻常气血火焰不知道炽烈灼热了多少倍,在王清源看来,怕是真正的金铁,也能在须臾间融化成水,然而却不能够撼动这五色奇石半分。 半炷香后,王清源收拳,混沌炉由实化虚,消失不见,显露出来一点没变的奇石,就连泉潭的水面也波澜不惊,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护持,不见半点涟漪。 一无所获! 再过了半天,王清源折腾得没了脾气,从这五色奇石上,他没能捕捉到属于《玄天功》第十层的半点端倪。 最重要的是,人体神藏,皮、筋、骨、髓、内腑五脏、三百六十五处暗窍,还有什么是没有通达的,筑基到了这一步,王清源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需要打熬的,这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圆满,不是筑基功圆满,而是修行之人根基的圆满。 弹指入定,呼吸吐纳天地祖气,不足一炷香,王清源就苏醒,此前种种消耗恢复如初。 他不死心,又在泉潭前盘坐下来,精神力笼罩,凝神思索,想要找到一点破绽和灵机。 一直到太阳落山,明月初升,脑袋里依然空空落落。 不再强求,王清源起身,离开传法楼,没有回紫薇峰,他一头就扎进了藏经楼。 相比于云卷峰外院,这应天峰外院藏经楼中的诸多典籍、道经、佛典,儒家经义,史记、天文、地理、地方志,乃至农耕要术,风水堪舆,分门别类,要多出了数倍不止。 精神力扫过,他看似走马观花,实则过目不忘,惑心术到了这一步,不仅可以缔造幻境,震慑奴役精神,更可烙印现世种种,铭刻记忆,想忘记都很难。 一连三天三夜,王清源都未曾踏出这云卷峰藏经楼半步。 在一些偶尔进来翻阅典籍的云卷峰外院弟子看来,王清源似乎疯魔了一般,一点没有取舍,不论好坏类别,都牛嚼牡丹一般翻阅,不知道能够记住几许。 但很快,他们就了解到,似乎这位刚刚名声大噪,成为候补巡查使的紫薇峰王师兄,正在参悟《玄天功》第十层的心法奥妙。 《玄天功》第十层!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应天峰外院,一些尚未下山,《玄天功》修为浅薄的外院弟子就咋舌,感叹连连,放眼整个应天峰外院,乃至其他五处分院,能有几个年纪小过这位紫薇峰新晋的王师兄,但是论到《玄天功》的修为,就相差了天和地。 当然,这一代清字辈,自十三年前开启,《玄天功》第九层虽然不易,但是十三年来,还是有一些外院弟子晋升,并被诸峰诸脉选中,虽未筑基,却也按惯例入门,经由诸脉悉心教导,就算如此,这十三年来,包括天门峰上那一位而今位列天人榜的神门剑子清虚道人,最终也未能打破桎梏,臻至十层极境《玄天功》。 再往上追溯,静字辈、宁字辈,和字辈,这一代四辈人,哪怕是当今应天峰上,金顶纯阳宫中的那一位,传闻当年也差了临门一脚。 如玄天道《玄天功》这样的天下少有的顶尖筑基功,第十层成就,道意由虚化实,勾连天地,降临人间,是要被记入九州群仙册的,且不是轻描淡写,而是浓墨重笔,例数出身种种,事无巨细,可以算得上是专门作传了。 相较而言,能够在群仙册中拥有列传,通常唯有登临苍龙榜上的空冥尊者,乃至再往上就是元神真人,九州巨擎,才能拥有这样的资格。 由此可见,《玄天功》第十层,不比成为苍龙榜上的尊者来得更加简单,其中的意义,实在难以估量。 三天三夜过去。 有关紫薇峰一脉弟子王清源参悟《玄天功》第十层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玄天道山境内。 诸峰诸脉都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冷笑,有人质疑,更多的人不相信。 若是《玄天功》第十层真的如此简单,玄天道历代,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的感叹,这是化神道君年轻时都曾留下过的遗憾。 第四天,王清源走出藏经楼,他深吸一口气,即便以他如今的修为,汲取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可以提前做到如金丹宗师一般的辟谷,此时也感到一团乱麻。 他这一动,就汇聚了不少目光,甚至他精神力敏锐,捕捉到此时这应天峰外院一些阴暗之地,潜藏的窥探目光。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王清源不动声色,装作浑然不觉,这些魑魅魍魉现在已经不能够堂而皇之的出手,于他而言,至少身在这玄天道山中,少去了不少麻烦。 没有犹豫,他再次走进了传法楼。 “又进去?” “藏经楼囫囵吞枣读了几天杂七杂八的典籍,就能够触类旁通?” “开玩笑,他太高估自己了。” 有外院中的年轻高手摇头,彼此交谈,虽然当日尽皆被王清源击败,但是面对这古来横亘在所有玄天道弟子面前的大山,他们并不认为王清源能有丝毫机会。 《玄天功》第九层的功力,十三年来,清字辈陆陆续续,也有近二十人成就,其中不乏惊采绝艳之辈。而今身在诸峰诸脉,这十余年来行走九州,都闯出了不小的声名。远不止一州之地,更有如神门剑子那样的天人榜人杰。哪一个,都不比王清源逊色分毫。 不可否认,王清源的修行速度,放眼整个玄天道,也寥寥无几,但这也恰恰是其软肋,再惊采绝艳的人物,这样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打下牢不可破的根基,至少在一些人看来,王清源这九层《玄天功》的根基,未必有那走在前面的近二十人来得更加牢靠。 这一次进入传法楼后院,王清源只是在泉潭边盘坐下来,他闭目凝神,慢慢消化脑海中铭刻的数千上万本典籍。 这一盘坐,就是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未出传法楼一步,期间,也有外院弟子小心窥探。在看到王清源盘坐的身影后就悄然退去,传法楼有规矩,参悟第十层《玄天功》。后院所在每次只能有一人涉足。 紫薇峰弟子王清源苦悟十层《玄天功》,坐关于应天峰外院传法楼中。 这是应天峰外院传递出去的最新的消息,更多的诸脉弟子摇头,有些东西,不是坐关苦悟就能够有所成就的,若是如此,九州史官也不会专门为天下筑基功十层功力者专门作传,天下九州亿万人口,群仙册留名不是地方志。事无巨细都可记载,那是荣耀。是一个时代的命运轨迹。 能够进入一个时代的命运轨迹中,可见是怎样的艰难。一个时代,年轻一辈也未必能有几个人做到。 …… 一个月后,三月天里莺飞草长。 泉潭边也生出一些青嫩的草叶,有一朵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绽放,花香清幽,并不浓郁,却带着勃勃的生机。 王清源睁开眼,他目光温润,身上散出来浓浓的书卷气,这一刻,他仿佛就是一名饱读诗书的才子,气质中都裹挟着淡淡的书香。 整整一个月,他勉强将脑海中数千上万本藏书阅尽,但也只能停留在读过,略知一二的层次上,即便以他而今的精神力修为,想要深入浅出,全部领悟也不可能,其中蕴藏的道理,分门别类,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太多太多了,术业有专攻,他博览群书,再想一一精通,就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做到的。 尽管如此,王清源也收获颇丰,灵思愈敏捷,乃至于拳法刀法上,只要念头一动,就能生出诸多想法,很多此前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地方,也都豁然贯通,心中再无疑虑,有一种全身通透,无所窒碍之感。 “道理支撑力量,力量才不是无根浮萍,而有了力量,更能支撑起道理,建立永恒不灭的秩序,这也是人道纲常,气运绵长的根本所在。” 此时,王清源再看一些道理,就不是站在个人的角度,而是放眼整个九州,乃至是整个天下,这是随着道理的积累,慢慢生出的质变,这是眼界的提升,道理开辟胸襟,力量填充胸怀,自然生出了几分博大的气质。 风水堪舆中,这也是一种格局的成长,这一个月,王清源对于风水之道领悟更进一步,明白了道蕴于天地之间,学习道理,就可以令人心与天地脉络的契合不断加深,顺应天地,自然可以顺风顺水。 这也与《紫薇天刀》的总纲不谋而合,唯有秉天承命,才能掌天之威。 起身,再看一眼身前泉潭里的五色奇石,王清源摇摇头,显然是机缘未至,或者是他积累还不够,不过花了一个月出头的时间,再待下去就是白白浪费时间,关于奇石的神形,乃至这传法楼后院种种,他都铭刻在脑海深处,若无必要,却是不需要再来了。 走出后院,八卦道门前,值守的执事道人坐在一张包浆浓厚的老藤椅上品着清香的山茶,此时看到王清源再出来,就霍地起身,眼巴巴看着他,问道:“领悟了?” 王清源摇头,执事道人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神色,同时又有些惋惜,道:“慢慢来,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两个月不行三个月,不过要记住了,千万不能过三年,年轻人的时月宝贵,三年不筑基,就太晚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过去三年,眼前这少年也不过十九岁,都未曾及冠,相比于这一代诸多清字辈弟子,委实太过年轻了。 等到王清源离去,扎巴扎巴嘴,这名静字辈的道人才捋了捋下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快,王清源参悟《玄天功》十层未果,黯然离去的消息,就被有心人很快传遍了整个玄天道山。 “很多人年轻时都曾有过幻想,希望奇迹能够生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慢慢老去,年纪越来越大,才终于现,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要抱有过分的幻想,脚踏实地才是真。” “可以有勇猛精进之心,但也要有急流勇退的毅力。” 这是诸脉一些静字辈的执事、护法的感叹,当年未及而立之年,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岁月,他们何尝没有过纵横九州,睥睨四方,奇遇在我,笑傲九州的念头,但想象只能是想象,修行之人最不能有的就是空想,年轻的梦最终还是破灭,他们慢慢认清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年月打熬,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第七十七章 谜团重重 回到紫薇峰。 只剩下胖子还在紫薇宫中,不过一个月出头,紫薇宫又多出了几分生机,各种修缮更进一步,甚至在宫里,点燃了优质的檀香。 胖子告诉王清源,这一个月来,陆陆续续有几峰几脉的弟子前来拜访,更有如飞仙峰,派遣了一位执事前来,诸多道经典籍赠送了几车,这宫中现在点燃的檀香,就是来自飞仙峰一脉,足足有一整年的供量,若是换做银子,不下五百两。 还有太阿峰。 少年静欲这一次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摆足了姿态,带着十来名内门弟子,和数十名杂役道人带着诸多礼物前来,光是精铁兵刃,就足足有百十口,还有其它一些诸如香炉摆设等等,更是不要钱一样抬进宫中,最重要的是,还有近百坛上好的粮酒,都陈放了足足十年,酒香浓郁,被胖子当成了宝贝置入了早已空无一物的地窖中。 不出所料,不过片刻工夫,静欲就一脸雀跃地出现在面前,这不得不令王清源怀疑,这一个月,他是不是就赖在了宫中没有回去。 王清源再看向胖子,胖子先是讪笑,而后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全都让人记录在册,等年祭前再一一回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 即便是同在玄天道山境内,即便而今的紫薇峰到处拮据,却也不能够失了体面,在王清源看来,这体面不属于他与胖子、清流三人,而是属于五百年前断绝的紫薇峰历代先贤,列祖列宗。 此后又三天。 王清源于紫薇宫中静修,这时候,精神力自然而然勾动混沌气血,这一次,王清源没有再压抑,一个多月来,他明悟道理,巩固己身,往日里突破晋升的不圆融,都已经打磨圆满,棱角尽去。 《光阴刀》第四重的修行开始。 这一重《光阴刀》所定的星位,同样应在祖窍神庭东方,共有四处星窍需要贯通。 属于《玄天功》第九层圆满的混沌气血,裹挟着浓烈的天地祖气,一直贯通了两处星窍方才止息。 到了此时,王清源也感受到,随着《光阴刀》功力的不断加深,每一重星位的点亮都更加艰难,到了这第四重境界,以混沌气血的凝练与雄浑,也不过只打通了两处星窍就力竭,后继乏力。 第四天。 王清源走出厢房,他目光莹润,却也有些刺目,一些路过的杂役道人看一眼,仿佛连心神都要被吞没进去。 不用想,他们也知道,这位准掌峰弟子的修为功力,怕是又加深了。 这也是王清源新近突破,于精神力尚未把握圆融,需要几天时月来打磨。 尚未走到紫薇殿,王清源就听到殿前演武场上传来的利刃破空的声响,远远的,就看到少年静欲裸露着结实的小臂,握着一口四尺来长的后背朴刀,正在挥汗如雨,一板一眼地演练着刀法。 说起来,这几天紫薇宫中最兴奋的,就属这个年少的静字辈师叔了,因为王清源不再排斥他,并开始时不时地指点他的刀法修行,现在,他每天都要苦练一门不入流的刀法,并选择一门其它不入流的神通功法来参悟、借鉴,虽然才短短三天,但静欲分明感到,他的刀法比之三天前,要往前迈进了一大步,于基础刀法,堪堪到达了融会贯通的境地。 …… 王清源要下山了。 胖子苦着脸,他也想下山,不过一来他本就是玄天道山脚不远处土生土长的山村娃儿,二来紫薇宫元神世界里的那一位之前说了,他这一年之内都不许下山,每隔十天就要进入其中,考校修行,打磨功法。 这让他很不忿,因为于清流和王清源而言,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临走前,胖子几乎是咬着牙从地窖中启出了两坛子陈酒,王清源拍开封泥,喝了几口,最后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宫。 三月里的春天,空气中飘着难以名状的清香。 王清源下紫薇峰,行走在玄天道山道上,他沉吟良久。欲先行前往宜城家中探望。 …… “懒毛驴儿。你快点走,下山吃酒买卤肉,我点了檀香,不回头……” 山道上,行了片刻,王清源挑眉,就看到一个青年道士,看上去约莫弱冠之龄,正侧坐在一匹看上去肥头大耳,浑身毛油黑亮的毛驴儿身上,悠哉悠哉地往山下去。 毛驴儿走得很慢,青年道士虽然催促却不动手,很快就被王清源赶上。 内门弟子! 王清源看对方一身纯白道袍,点尘不沾,一头黑发披散,并不凌乱,反而生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两人错身而过,青年道士看王清源一眼,拍了拍身下的懒毛驴儿,无奈地笑了笑。 “清凡大师兄!” 走出几十丈远,王清源捕捉到声音,这是有行走在山中的外院弟子恭敬行礼。 掌峰大师兄? 王清源有些讶异,这看上去仪态不羁的青年道士,居然是一峰大师兄,掌峰弟子。 清凡道人! 王清源似乎略有耳闻,说起来,而今他脱离外院,《玄天功》练到第九层,已经算是正式入门的弟子,有礼祭堂的执事道人近日前送来了一块元神真人烙印的命牌,令他滴血刻名,算是留下了印记,若是有朝一日身陨,命牌感应,自然粉碎,提点众人。 而这一代清、静、宁、和四辈,按照辈分,王清源若是立道号,正该是清源两个字。 玄天道山脚。 解剑石后,王清源止步,看那斜插在地上,四尺来长,满是斑驳铁锈的刀身,于玄天道很多弟子,乃至是执事、护法、长老而言,这口刀是一个谜,不知道存在了多长的岁月,但就算是历代元神真人,有人出手,也未曾能够将刀拔出,至于摧毁更是无人做到。 王清源始终觉得此刀有些古怪,每一次看到这口刀,灵台光阴种子悸动,他总有一些别样的感触,这些感触没由来的滋生,就令得他生出了几分警惕,但所幸至今没有生出什么异变,他最后看一眼长刀,迈步而过。 下山了。 离了玄天道地界,王清源孑然一身。 他的脚程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到达了郧阳县地界。 青山镇,九里岗胡府,他与胡老爷子畅谈半晌。 婉拒了胡老爷子相送,王清源孤身走出九里岗。 行了不到十余里,郊外一处乱石嶙峋之地,王清源止步,目光变冷。 数息后,十余道身影一闪,就将他包围,困锁在中央。 十余人,一个个黑布遮面,夜行衣,即便是青天白日,也不愿意袒露颜面。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跟随我这么久,我在九州名声不显,也并未与人交恶。”王清源不解。 “死人不需要知道。” 为的一名黑衣人寒声道:“动手!” 他一点也不愿意耽搁,不与王清源废话,十余人身形一闪,就朝着王清源扑来,剑光霍霍,剑路凌厉狠辣,自身元气勃,空气如裂帛,一瞬间被割得支离破碎。 十余人,竟然全都是练出了自身元气的筑基修士,且王清源精神力感应,那为的一人修为最高,道基已然三转,只差一步,自身元气便可凝气成液,步入道基小成之境。 王清源闭眼,再睁眼。 那十余名黑衣人就惊骇止步,因为此时眼前的世界变幻,属于王清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们赫然来到了一处万丈高的断崖之上。 周身风起云涌,退后几步就是万丈深渊,刹那间,每个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不对!这是幻境!大家紧守心神,精神神通!此子掌握有一门精神神通!” 为的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十余人目光很快变得坚凝,杀气四溢,要驱逐眼前的幻境。 数息过去,幻境不灭,甚至都未曾生出半点褶皱,反而有淡淡的刀鸣声响起,只见半空中,赫然有数以十计的长刀由虚化实,刀光如雪,锋芒毕露,即便相隔十余丈,也令人肌体生寒。 “皆是幻象!境由心生,只要杀意坚凝,万幻自灭!” 为的黑衣人暴喝,然而下一刻,近百口长刀横空,刀光如狂风骤雨,瞬间将众人淹没。 噗!噗! 有血花飞溅,温热的鲜血落到脸上,那为首的黑衣人目瞪口呆,看着一口口长刀将同伴的头颅洞穿,但紧接着,他就大笑,果然一切都是虚幻,他还活着,任凭刀光如雨,也没有半点伤痕。 下一刻,眼前的世界似乎湖面波纹荡漾,他又看到了嶙峋乱石,是幻境破灭,重新回到了现世。 “不可能!” 然而,他目光一转,就悚然大喝,因为乱石染血,十余名同伴依然没有起身,有鲜血汩汩,顺着伤口流淌,慢慢染红了土泥。 难道,自己还身在幻境之中? 他刚生出这样的念头,霎那间,王清源的身影由虚化实,出现在身前,一根食指落下,挤满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 乱石地里。 王清源看四周一地伏尸,他目光冷冽,《光阴刀》到了第四重,他的精神力凝练,已然初步摸索到了干涉现世的门槛,惑心术震慑奴役精神,再引动刀道锋芒,融入精神所化长刀中,幻境中杀人,不再是说说而已。 目光再落到眼前这为的黑衣人身上,王清源扯下其面巾,一张陌生的中年面孔,竟然满是陈旧的伤疤,已经辨认不清面容。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王清源再拂袖,混沌气血一震,十余名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脱落,无一例外,尽皆如此。 王清源沉默,这一伙黑衣人显然出身不凡,能够狠心毁容,至此隐藏在黑暗之中,就非是一般的势力所能培养出来的。 十余名筑基杀手,就是一般的二阶九州宗派、世家都未必舍得,也不可能豢养得了这么多的死士。 王清源最后看向身前这为的黑衣中年人,道:“你们来自哪里,受谁的指使。” 黑衣中年人目光呆滞,被惑心术奴役精神,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地煞,受……” 他尚未说完,王清源就感到奴役的精神中涌现出来一股沛然莫挡之力,他收起惑心术,而面前的黑衣中年也未能再苏醒,七窍喷血,轰然倒地。 地煞! 王清源蹙眉,他九州阅历虽浅,却也听说过地煞之名,地煞不知起源,古老相传于万年前妖魔肆掠之际便已存世,曾有绝世杀手,潜藏虚空,一夜之间连诛三大妖帝,震惊天下。 来自地煞的杀手! 王清源眉头紧皱,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遇到神出鬼没的地煞。 地煞不同于一般天下九州宗派、世家,没有人知晓其根基所在,但是其底蕴深厚,不仅仅在天下九州境内,就是四方诸国,也有其踪迹。 这就十分难办,想要从地煞手中得到买凶之人的消息,王清源刚刚也见识到地煞的手段,甚至连祖窍神庭中,都有高手种下了精神烙印,一旦出现被人奴役的迹象,精神烙印就会复苏,摧毁精神,刹那间形神俱灭。 狠辣!冷酷! 尤其是对自己,地煞人的无情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路还是要走,即便是地煞。王清源相信,想要请动地煞,定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甚至他在九州历上,也曾经读到过,有一阶世家为了复仇,千方百计请动地煞出手,最后底蕴尽去,倾家荡产也未能杀死仇敌。地煞不同于寻常九州杀手,出手最多九次,九次之后,无论成败,都不再插足。 第七十八章 聂风惊云 唯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请动地煞中的高手出马,甚至历代帝皇,宗派掌门中,也曾经有遭受过地煞的刺杀。 那一次九州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最后似乎有些隐秘。九州历中语焉不详,只知道最终不了了之。 还有八次!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古往今来,被地煞杀死的人不少,但同样活下来的也不少。 不是地煞没有高手,而是低估了对手,付出的代价不足以令地煞出动更强者。 杀死他王清源,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王清源不知道,但从这第一波的杀手来看。若非是他《光阴刀》步入第四重天,初步干涉现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这样的阵势。寻常铸就道基的修行人,怕也要感到棘手。 但王清源心中疑惑,他尚未筑基,在九州名声不显,为何会有地煞杀手找上门来? 少年心中念头起伏,思虑过往;忽而灵台一阵悸动,那沉入混沌海底的紫色刀影微微一颤,王清源心中一紧,联想起诸脉长老对紫薇天刀的忌讳与沉默;难道,与这天刀的传承有关? 王清源按下思绪,决定回来时要向紫极真人请教一番。 …… 玄天道山上。 此时,那座号称可以照见天界之门的天门峰顶。 天门阁顶,清虚道人长身而立,他丰神如玉,纯白镶金道袍随风轻舞。他目光幽静,看向远方,喃喃道:“紫薇天刀的传承,如此大动干戈;帝星高悬,号令北斗。万劫不侵,恒古不朽……” 他接连念诵数遍,眸子越来越亮,最后一步迈出,扶摇而上,他周身元气外放,仿佛一轮太阳冲破了云海,要触及那冥冥之中遥不可及的天界之门。 藏剑谷。 当今天下九州的剑道圣地,为剑修所推崇,也是赤霄剑派的驻地。 赤霄剑派 一座看上去颇为辉煌的剑阁,两头琉璃狮子立在朱红大门前,铜钉硕大,八名剑修静立大门前,一动不动,每一个路过的修行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两眼,心中有止不住的敬畏和好奇。 此刻剑阁内,一座看上去颇为敞亮的演武场上,七七八八围了许多弟子,他们不敢出声,都屏住呼吸,看向演武场上那一道飘渺如仙的身影。 这一代赤霄剑派的大师兄,赤霄剑承认的当代剑主,一代天骄玉鸿飞,青年一辈剑修的领头人。 玉鸿飞看身前十余丈外,一颗能有半丈来高的大铁球,上面虽然铁锈斑驳,但依稀可见一道道指掌拳印。 诸多弟子知道,这是派主年轻时练功用的,掺杂了深海玄铁,其重无比,就是三、四位道基高手齐力,也难以拉动,最重要的是,这铁球于筑基之前的修行之人而言,坚固非常,根本难以损伤。 呼! 倏尔,玉鸿飞动了,他长发飞扬,淡红长袍微起,似乎仙气缭绕,只一步就跨越了十余丈之地,他蓦地出指,伴着金铁之音,背后一道赤玉剑影浮现,赫然已经有小半个身子凝成实质,随着玉鸿飞出指,那凝实的长剑一摆,与之合一,结结实实落到那大铁球上。 铛! 在诸多弟子震惊的目光下,那大铁球飞起,嗡嗡作响,一直飞跃过近二十丈,才在这演武场边缘轰隆一声落地,将坚固的青石板砸出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诸多弟子就发现,那大铁球上,一片铁锈剥落,除了当年那诸多拳掌印记之外,又多了一道清晰的指印,深达三寸许,比哪一道印记都要来得更加深刻。 “印达三寸,剑主的《南离玄阳剑经》九层圆满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大长老,留着山羊胡子,身形瘦削,此时目光温和,立在演武场边。 玉鸿飞转身,看向老人,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哪怕这笑容极淡,落到诸多弟子眼里,依然似乎天上骄阳明月一般耀眼,且随着时月的流转,愈发浓烈与璀璨。 大长老却叹息一声,道:“剑主你性子刚强,剑法如人心,剑经也有刚柔,剑主你却摒弃不用。” “刚柔的道理我岂会不懂,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何必刻意索求,水到渠成才是圆满。”玉鸿飞道,“长老爷爷,请教第十层,这路又要如何走。” 大长老摇摇头,道:“《南离玄阳剑经》十层,就是历代剑主,也没有几个人是以十层筑基,道可道,非常道,你的路是唯一的,没有人可以代替,爷爷也指点不了你。” 指点不了吗? 玉鸿飞抬头,看春阳愈烈,谷中的桃花似乎开得比往年更早几天。 …… 太原。 这是临近中州的大城,位于两州交界,但分属凉州。王清源下了玉京山,欲回宜城探亲,便走官道先至这太原再沿山路回到宜城。 太原城里的黄酒飘香,哪怕到了这三月天,也十里长街不散。 醉八楼。 一座名字起得古里古怪的酒楼,但是食客却络绎不绝,所谓醉八,说的是这一家酒楼的黄酒,曾经有人醉倒了八次,爬起来的第一句话依然是一句拿酒来。 醉八楼的黄酒,太原街上的金刚酥。 此刻,酒楼三层临窗的位置,王清源饮一口黄酒,看一眼窗外街头喧闹,吃一口金刚酥,入口香脆,不粘牙齿,难怪老少皆宜,成为凉州之地闻名的小食。 不过他随后就叹息一声,乱世百姓苦,出了中州,沿途行来,王清源就看到不少饿殍,都是被妖兽袭击了村子,家破人亡,流落在外的难民,而官府之力有限,又能够收养安排多少,更忧心疾病传递,大多拒之城门之外。 “长江之上,这一代的雪饮刀现世,一根枯木渡江,直指中岳易洛山。” 忽然,有衣着粗犷的修士进来,大喝一声,呼朋引伴,哗啦一下数十上百人涌出去,本来食客众多的醉八楼,一下空了小半。 雪饮刀? 王清源挑眉,似乎是中州境内一隐世顶尖世家,向来每一代都只有寥寥数人出世,但只要是出世之人,必定刀法卓绝,惊才绝艳。 三岳,是指这太原州境内的,包括下岳通洛山、中岳易洛山、上岳奇洛山在内的三座名山,至于这一代的雪饮刀现世,直指中岳易洛山,那就只有一个目的。 盾一宗! 一处顶尖传承之地,传闻盾一宗传自伏羲氏,这位上古部落时代的人族领袖之一,传说中陨落之后就葬在这易洛山中。 “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观河图洛书而演先天八卦,后世人王观先天八卦演后天八卦,留下古经圣典,万经之首的《周易》,此后又有《河洛易》、《连山易》,不用说,这雪饮刀聂家应该是传承自《河洛易》,那么这盾一宗应该就是以先天八卦为本的《先天易》。” 王清源起身,古来《周易》遍传天下,而《河洛》、《连山》、《先天》三易罕见于世。 长江。 作为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长江之水时而明净,清澈见底,时而浑浊,奔流汹涌。 在王清源记忆里,那地球岁月里,长江水比之而今却要小上太多,而这片天地比之记忆里,也要大上了无数倍。 人总有数之不尽的好奇,现在,这长江岸边,就聚集了数以百千计的修行人,他们眺望长江,在易洛山下,欲瞻仰这一代雪饮刀传人的风采。 王清源也有好奇心,《周易》为万经之首,道门所盛传的《道经》亦是脱胎于此。就是他而今身负的那似是而非的《一气无量》第一式,其总纲,也是汲取的《周易》中的乾坤变化的道理,《周易》之后,又有更古老的《先天》、《连山》、《河洛》三易现世,都是比人王更加古老的时代,至于创演者却无从考证。 时至而今,唯有这易洛山上的盾一宗一脉,掌握了完整的《先天易》,历代相传,似乎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人族领袖之一的伏羲氏。 一代雪饮刀传人现世,一根枯木渡江,直指中岳易洛山,不用说,这将是两大易数的碰撞。 “《河洛易》,《先天易》……” 易洛山下,长江水边,王清源喃喃道,这两大易数,他此时捕捉四方人言,也隐隐有一些了解,两大易数的传人,几乎每一代都有争锋,互有高低,这样几代十几代下来,两大传承从二阶争到一阶,再从一阶争到顶尖,就为了易数高低,是正统之争。 而今,《先天易》也以伏羲易自居,《周易》乃人王所演,唯有《河洛》、《连山》二易毫无头绪,来历全无。 “到了!” 有人低喝。王清源抬头,就看到远方长江水上,一根枯木如箭,乘风破浪,闪电般疾驰而至。 在枯木上。立着一名身着灰袍,看上去面容有些木讷的青年,但从那一双眼睛里,王清源却仿佛看到了天地万物在沉浮。 青年背着四尺来长的紫檀匣子,点点金星在阳光下闪烁,有紫气氤氲,不用说,那刀匣中,定是那一口天下闻名的雪饮刀。 “一口通灵神兵,真想见识一二。若能亲手抚摸,此生无憾。” “百年前,这口雪饮刀才名列天兵册第一百位,百年过去,已经登临第九十五位了。” “雪饮刀,惊云剑,历代互有胜负,是以于天兵册上,同列于第九十五位。” 有许多修士感叹,天下通灵神兵还是有一些的。但是能够登临天兵册的,都是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其玄奥之处,更是出常人的理解。 “只是不知道。这一代雪饮刀和惊云剑的传人,现在能否拥有驾驭神刀神剑一击之力。” 神兵通灵,就是半个真人,甚至一些神兵通灵年月日久,就是寻常元神真人,也奈何不得。 不用说。能够登临天兵册的神兵利器,恐怕寻常元神真人都奈何不得。 木讷青年就是这一代雪饮刀的传人? 很多修行人有些失望,尤其是一些年轻男女,他们向往卓尔不群,惊才绝艳的风姿,但显然,眼前这位雪饮刀传人并未给予他们这样的感官。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年轻,看上去不过弱冠之龄,只是不知道功力几何,刀法几何,得了聂家雪饮刀几成精髓。 第七十九章 风云 追梦 枯木渡江,于易洛山临江一侧止息,枯木沉浮,木讷青年立于其上,仰望山巅。 这一站,就令得王清源的目光现出凝重之色,寻常修行中人感应不到,他却清晰捕捉到一股潜藏隐匿的锋芒之气,属于刀道的锋芒,唯有同样领悟了锋芒的修行之人才能够感应到。 “小兄弟,看你也练刀,可要好好看着,雪饮刀传人,若非是世代争锋,我们哪里能有这样的眼福。” 这是一名老人,花白头发,满脸风尘的褶皱,立在王清源身边,抓着一杆老烟枪,正抖落里面燃尽的烟灰。 “看,那是太原城周边的宗派、世家,从这雪饮刀入凉州,就派了人盯着,现在都来了,就是要观摩这一战。” 老烟枪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王清源愿不愿意听,倒是不远处一些年轻人簇拥过来,行走九州,越老越是宝,不是说功法有多高,而是三教九流各种门道,都了然于心,于年轻一辈而言,可以当得上是一部活着的传奇故事书。 “老人家说说,都是那些宗派、世家。” 有年轻人问,脚步一深一浅,王清源一看便知是筑基功没练到家,筋骨还没淬炼好,观身形桩法,这一群年轻人,大多是练普及筑基功的普通家世。 “呵呵,小的们听好了,那些分别是一心剑陆家、绿林帮、三分归元剑派、御风刀吴家……” 老人说出一连串的门派、世家之名,一阶、二阶、三阶皆有之,大抵太原州境内诸多门派、世家中人都来了,两大顶尖传承的传人,他们等待多年的一战终于到了,或许这不是最后一战,却代表了《河洛》与《先天》两大易数在这一代胜负的开端。 “哎,可惜,这些世家门阀,宗派的门槛总是那么高,我们这些一两层《筑基功》的修为根本看不上。” “可不是,这年头谁能天天大口吃肉,不用说那些进补的妖兽肉食,要是能那样,我也能练到《筑基功》四重,不!五重了!” 这帮年轻人似乎都颇不得志,有人注意到王清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就出来闯荡九州,劝你一句,还是趁早回了家去,修行路凶险,哪一天都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摘了去,或者落到妖兽的肚子里,家里有双亲,不远行。”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质朴的青年,粗布袍子上有不少补丁,还有一些裂口,他卷着袖子,背一口有细密缺口的粗制铁剑,只用一根布条拴在背上。 而听青年这么一开口,那原本还兴致勃勃,询问老烟枪诸多消息的一帮年轻人就有些沉默了,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一口气。 逐梦的人太多,他们只是其中的一小丛野草,野火烧不尽,但春风吹过,再生出的,就不再是他们这一茬。 王清源却笑了,道:“有梦才能有心,有心才能有情,双亲在,远游可归,只要有心。” 只要有心? 一帮年轻人咀嚼这四个字,再看王清源的目光就有些古怪,这个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他一身暗青长袍,也不像是什么名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子弟,至少身上没有他们时而感受到的倨傲俯瞰气质。 唯有那口被青布包裹的长刀,刀柄古朴,看上去似乎还能值几两银钱。 “来了!快看!易洛山上有人下来了!” 忽然,长江边人声炸响,王清源心生感应,就看向那易洛山面朝长江的一处峭壁之上。 一抹青影,于悬崖峭壁之上跳跃,如履平地,每一步落下都似乎穷尽山气,与这易洛山的气机融为一体,无懈可击,找不到一丝破绽。 “咦,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质朴青年顺着王清源的目光看去,有些模糊,但不用想,应该就是盾一宗这一代的那位惊云剑传人了。 近两百丈高的易洛山,那一抹青影不过十余息的工夫就下来了,赫然是一名风华如玉,姿容绝丽,约莫二九芳华的女子。 青纱长裙束腰,有青丝如瀑,琼鼻如玉,婀娜身姿如微风荡漾,尤其是那一双比秋水还要沉静的眸子,似乎容纳了九天云气于其中,看遍风云变幻,不动不摇。 也不见其有任何动作,江水畔一截青竹折断,凌空飞起,恰恰落到其玉足下,再落到此时平静,波光微漾的江水上。 易洛山盾一宗,这一代惊云剑的传人,居然是一名如此芳华惊艳的女子? 长江边,汇聚的一干修行人看清,在这青纱长裙的绝美女子背后,同样背着一方约有四尺长的紫油梨剑匣。 剑匣中,看来就是那一口同样位列天兵册第九十五位的惊云剑了。 雪饮刀!惊云剑! 这蕴藏了两大易数精髓的神通功法或神兵,这一代的两位传人,终于现世九州。 “踏水凌波,这得要多高的功力,听说唯有练出自身元气,力量把握入微才有可能做到……” 质朴青年喃喃道,再看王清源,却不理会他,目光郑重,落到江面之上。 等到他再落下目光,长江水上,那一男一女一句话不说,几乎在同时出手了。 枯木临江,来自雪饮刀聂家的木讷青年掬起一蓬江水,他挥手洒出,滴水成刀,泛着波光,刀身粗犷,足有丈长,空气被撕裂,拉出一道苍白的真空裂缝。 一截青竹上,易洛山上下来,青纱长裙的绝美女子一根修长纤细的玉指轻点,一缕江水扬起化剑,剑长三尺六寸,洞穿空气。 刀剑锋芒! 王清源凝神,两大年轻高手的修为都深不可测,他悉心观摩,若有所悟。 铛的一声,长江岸边许多修行人目瞪口呆,刀剑横空,在百十丈的宽阔江面上碰撞,掀起狂风大浪,竟生出恢宏的金铁音,而后炸碎,重新化成漫天水珠,垂落如雨。 “神仙手段,不外如是了。” 王清源身边,一帮九州雏鸟感叹连连,眼中透着艳羡,与他们一般大的年纪,此时长江水上的一男一女,却汇聚了整个太原的目光。 然而这一击过后,长江上却平静下来,无论是雪饮刀聂家的木讷青年,还是易洛山盾一宗这一代传承惊云剑的绝美女子,一个立于枯木之上,一个站在青竹之上,都足不沾水,显现出来卓绝的功力和非凡的轻身功夫。 “凌波而行,化水成兵,这一代雪饮刀和惊云剑的传人惊艳更胜历代。” 长江边,有一块块被隔绝的,人数不多的空地,都是来自凉州境内的诸多九州宗派、世家中人,此时有高手出声感叹,那是老烟枪口中的一心剑陆家,太原州境内少有的一阶世家,以一门一阶上乘的《一心剑》功夫名传九州。 嗡! 长江上,两大易数传人不动,但是原本平静的江水却慢慢生出了涟漪,涟漪化成波浪,波浪再成为骇浪。 百丈宽的长江水,两人相距数十丈凝视对手,方圆百余丈的江面似生出了天灾。 “好可怕的元气场域,这两大易数传人的修为,怕是已然臻至金丹。龙虎汇聚,初见长生。” 这是绿林帮一位的一位副宗主,身为太原城中的二阶帮派,暗中把控诸多交易。长江上诸多港口的油水,不仅需要一身过得去的实力,更要有毒辣的眼力,否则混乱的九州中,一不小心招惹到什么可怕的高手。刹那间就是付之一炬。 嗡! 有刀鸣剑吟声响起,自江面上响起,紧接着,长江岸边,数百上千的修行人,只要是随身带着兵刃的,尤其是刀剑,都不由自主地生出颤鸣声。 这就不仅仅只是锋芒之气,王清源目光一动,就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精神气息,带着两股不同的锋锐之气,如刀似剑。 精神力! 这两大易数的传人,居然尽皆已经涉足了精神领域,且就王清源感来,这份精神力的造诣与掌控,已然细致入微,颇为不俗。 几乎是同时,长江水面上,两大易数传人各自伸出一只手。虚空一握,一蓬江水被摄取,分别凝成一刀一剑,落入两人手中。 “精神领域。凝气成兵!” 三分归元剑派一名长老惊叹,本来最初就有些怀疑,现在更无疑虑,这两大易数传人,修为恐怕在金丹宗师中,都非是凡俗。这举手投足之间不带半点烟火气息,就知道两人于刀剑两道上的造诣,多半已经出了很多修行人,有了自成格局的迹象。 轰! 下一刻,枯木炸碎,青竹崩裂,一灰一青两道身影如箭,在长江水面上碰撞,方圆数十丈的江水一下炸开,有惊涛拍岸,巨浪击天,水光漫虚空,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该死的,看不清了!那么大的声势,这下怎么才能够学到一招半式,太快了!” “就是,水花赶紧散开,那空气怎么也扭曲了,这怎么看,这算哪门子的比试,胜负鬼知道!” “别抱怨了,人家高手过招,哪里理会得了我们。” 王清源听身边一帮年轻人抱怨,他们风尘仆仆,赶来这长江水边,抱得其实也是和这岸边数以百计年轻人同样的心思,不过想要偷师,又岂是那么简单,若是能简单看一遍就洞悉一宗一派一世家的根本传承,那诸多修行中人,前辈先贤苦心孤诣创演神通功法还有什么意义,从另一方面来说,真正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本身就已经是不俗的大高手,即便是看懂了,通常也不屑去修习。 所以说,这世间很多时候,机缘不是相求就能有的,有的时候哪怕机缘就摆在你面前,你也只能看着,而得不到。 这就是所谓命运? 第八十章 九州多风雨 修行多坎坷 此刻,王清源同样精神力弥漫虚空,这长江岸边的众生百态,都被他看在眼里,哪怕就是一些宗门世家之地,他也看在眼里。 时至而今,精神力到达《光阴刀》第四重,初步摸到干涉现世的门槛,就算是金丹宗师,若是他小心潜藏,也不可能轻易捕捉到他的精神波动。 目光穿透层层水幕和波浪,王清源就看到了如一片净土的数十丈平静江面,显然是两大易数传人不愿被一干修行人当戏看,此时以刀剑锋芒激起江水,于这刹那之间对决。 那是一道如水波般的刀光,木讷青年此时出刀一点也不木讷,他眸子锋芒裂空,波光一般透明的自身元气似乎可以容纳天地万物,他一刀斩落,江水溅起,化成草木山川,江河湖海之象。 盾一宗的绝美女子波澜不惊,她聚水为兵,当空一剑,也不见几分恢宏的声势,却有惊雷滚滚,轰然炸响,仿佛天地生怒,神罚临世,透明水剑染上了一层金黄,仿佛天地意志的目光。 一刀一剑,神罚雷音中,草木山川崩毁,而江河湖海不绝,透明刀气与金黄剑气交织,方圆数十丈的空气支离破碎,两人瞬间堕入一片苍白的真空世界,四方空气开始坍塌,连带着溅起的江水尚未回落,也朝着两人所在之地汇聚。 “雪饮刀,惊云剑……” 王清源喃喃道,这一刀一剑蕴藏易理,他看不通透,但是也隐约能捕捉几分虚实,再想深入就不可能。 “咦,你说什么?” 身边的质朴青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魔障了,其实说白了大家也都明白,学不到的,他们的身手太高了,《雪饮刀》和《惊云剑》,这可是两门顶尖的刀法与剑法,要是被我们一眼学了去,聂家和盾一宗还不要满天下地追杀我等。” 王清源目透几分异色,没想到这青年还能领悟到这一点,但随即他又释然了,看他一身风尘,怕是出来爬摸滚打不少年了,看的东西多了,眼界开了,自然也就看开了很多东西,心性已经不是初入九州的雏儿,觉得天命在我,奇遇造化唾手可得。 此时,长江上空气扭曲,方圆数十丈的苍白真空中,隐约可见两道身影不断交错,刀鸣剑音不绝,穿金裂石,震耳欲聋。 到了这时,就是一些门派世家的高手,也很难看清两人交手的虚实,哪怕是龙虎汇聚,初窥长生的金丹宗师,即便是初涉精神领域,也不敢轻易窥探了,因为初生的精神力甫一接触两人所在的真空场域,就被虚空中无处不在的刀剑锋芒绞碎,根本不可能深入进去。 “让开!” “这里我青鳞帮占了,都滚开!” 突兀的,有嘈杂声在身边响起,伴着人潮涌动,老烟枪面色一变,就拉着几个年轻人退后,同时低声道:“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都退开,青鳞帮这帮人从不讲理,小心吃亏!” “该死的青鳞帮!” 质朴青年面色一变,就伸手拉向王清源,谁知道这一拉却没有拉动。 “愣着做什么,快跟我退开,这青鳞帮近两年才冒头,是三阶势力,占据太原城东城,暗地里的勾当做了不少,虽然因为畏惧道门和帝朝,当面从不伤人性命,但是出手向来不容情,你快跟我退开,不要逞强,少年意气没有用!没有人会同情你!” 质朴青年低喝,王清源有些诧异,随即嘴角就泛起一抹微笑,随着青年力道,朝一边退去。 不过尚未退出几步,就有一道显得有些阴冷的声音响起。 “小子,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诋毁我青鳞帮,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嘭! 下一刻,十数人被一下撞开,跌出去很远,却敢怒不敢言,赶忙起身退开。 不远处,老烟枪面色一变,身边几名年轻人略一犹豫,就要上前,却被老人一手一个死死按住。 质朴青年神色大变,他看向分开的人群,一行十余人走来,在三丈外站定,扑面而来的无形气机令得他呼吸都凝滞,他一看为之人就知道不好,那正是一手创立青鳞帮,在暗流涌动的太原城东城站稳脚跟的鳞牙剑。 鳞牙剑封于青,以一门三阶的鳞牙剑法闻名整个太原城,生生从另一三阶帮派手中夺下了东城之地,出手狠辣,从不留把柄,曾有人投递状纸至官府,最后却不了了之,而状告之人第二天就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质朴青年止步,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得。 青鳞帮一行,虽然只是十余人,但是太原城内厮混数年的青年一眼望去,尽皆是帮内执事以上的人物,不是筑基功圆满,就是已经练出自身元气,成功筑基的修行人。 只是气机锁定,就让他动弹不得,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 一名青鳞帮执事上下打量质朴青年一眼,就露出冷笑:“原来是你,太原城中诸道观,帮派求剑,皆被拒之门外的小子,似乎叫什么宋玉书,几年了还不死心,现在居然敢编排起我青鳞帮,你辱我青鳞帮清誉,真是好大的胆子!” 质朴青年闻言身子又是一颤,果然不愧是打下太原东城之地的青鳞帮,堂堂执事,居然能够记住他一个流浪剑客的名字,而说起来,他也不算什么流浪剑客,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或许是输了太多次,才能被记住的吧。 这时,老烟枪死死按住的几名年轻人咬牙,嘴唇都要咬出血了,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这一群踏入九州共同寻梦的年轻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有可以不管不顾,两肋插刀的血性。 岁月可以打磨他们的棱角,但尚未老去,还磨不掉他们的义气。 “宋玉书!” 老烟枪到底老了,气血开始衰竭,他一辈子都没能筑基,哪里还按得住几个年轻小子太长时间,此时,就有人挣脱,一下冲出去,到了质朴青年身边。 有一个挣脱,就有第二个,很快,老烟枪就散了劲。一波五六人冲出去,他唯有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场合。即便是真的死了人,帝朝和道门也不会插手。 “你们几个小子,我大约记得,都是一些被道观拒之门外的浪人,没有银两。资质差,还想学人修行,闯荡九州,义气倒是不小,难道这么些年下来,还没有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那名青鳞帮执事嗤笑一声,一边生满麻子的脸生出几分狰狞之色,“几个臭鱼烂虾,想翻天吗!” “诛恶首,其余一人一条手臂。今日观战,不要耽搁。” 鳞牙剑开口了,这位青鳞帮宗主是一个中年汉子,看上去十分沉静,唯有下巴处一道长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只看一眼,就令四周不少修行人不寒而栗。 这边的动静,如远方一心剑陆家等九州宗派、世家也隐隐察觉,不过都浑不在意,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意气纷争。遑论青鳞帮这样的三阶帮派,也就能占据一下太原城东的一块地皮,于他们这些年深日久,底蕴深厚的门阀宗派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也不愿去打什么交道。 每一天,九州中都有人流血,恩怨情仇,太多纷争,没有人能够理得清。对于此刻长江岸边的诸多凉州境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宗派而言,两大顶尖易数传人的交手,才是重中之重,未来数年之内,九州内天人榜上,未必不会有新旧更替。 “等等!” “怎么,小子你现在后悔了!可惜,已经迟了。” 迈步欲出手的执事目光冰冷,带着嘲弄与轻视,他青鳞帮能够占据太原东城之地,把占一方利益,每天不说流水般的银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靠得就是内外一致的狠辣,这年头,天下九州,比的就是谁比谁更狠,只要不触及道门和帝朝的底线,修行人之间的恩怨大多都厮杀解决。 宋玉书摇头,此时却是挺直了腰板,他满是补丁和裂口的粗布袍子绷紧,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个钉,宋玉书不过是个小人物,但也懂得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我的命在这里,想要就来取,这些个朋友只是萍水相逢,一时冲动……” 嘭! “宋玉书!” 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这是身边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他怒目而视,斥道:“你逞什么英雄!我们会贪生怕死,一条手臂而已,横竖不过一条命,你犯了忌讳不假,但可有胡言乱语?不过修行人大多明哲保身,这里就没有太原城中厮混多年的老油子?青鳞帮是什么角儿,他们会不知道?今天既然我们站出来了,就没想过可以活着走出去,老烟枪,知道您老嘴硬心软,帮个忙,平日蜗居的那间破庙,藏了几两银子,帮忙捎回家中,孩儿不孝,来世牛马相报。” 老烟枪张口,但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宋玉书咬牙,终于大喝一声:“好!憋屈了几年,今日就放手一搏!” “好!” 其余六人皆应声,或抬掌捏拳,或刀剑出鞘。 “一个不留。” 鳞牙剑封于青再次开口,目光微沉,今日若是被这几个小子辱了颜面,难免今日之后就有人觊觎他东城之地。 “是,宗主。” 那执事拔剑,剑身很细,精钢打造,弯曲如蛇形,这是青鳞帮独门打造的蛇形剑,一进一出,最善撕裂皮肉。 “九州中,意气用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若是义气有用,世人还求什么高深仙道,若是豪气干云有用,修行人还证什么长生,冲动,就要有死的觉悟。” 来自青鳞帮的执事语气很冷,他目光更冷,手中蛇形剑剑刃殷红,显然是常年被鲜血浸染,渗入了铁质。 “小兄弟,待会儿我们出手,你立即退开!能走多远走多远,你还年轻,九州水深,死人不偿命,不能等到见了血,家中二老要有人送行!” 宋玉书转低喝道,背后生满了细密豁口的铁剑拔出来,这口剑伴了他从年少到弱冠,已经伤痕累累,唯有剑身愈雪亮,如镜子可以印刻人影。 王清源轻轻点头,道:“不能见血,二老盼归。” “懂了就好。” 宋玉书笑道,不过身边几名年轻人却是心中叹息,瞥一眼王清源,心有不满,到底是初出九州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即就退缩了。 “懂了也没有用,一个也走不了。” 第八十一章 什么东西 嗡! 半边脸生满麻子的青鳞帮执事寒声道,随着迈步,一股灼热的气血破体而出,引动背后的空气扭曲,道道光华显现,勾连了天地元气。 “筑基功圆满,千斤之力!” 四周有修行人低呼,包括宋玉书在内,七个年轻人目光无比凝重,这些年凉州求学,虽然不得入门,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不过与青鳞帮执事这样的人物相比,还是远远不如。 “出手!” 不敢等这名执事将一身气血催动至最巅峰,宋玉书七人出手了,没有半点保留,也没有半点单打独斗的心思,涉足修行界这些年,他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脸面重不重要?重要!但没有命重要。 年过而立的青鳞帮执事冷笑,七人出手,指掌拳剑皆有之,不过在他眼中就慢吞吞的没有半点章法,都是不入流的神通功法招式,混合了基础拳脚兵刃,七拼八凑,以他的眼力一眼看来,没有一处不是破绽。 咻! 刹那间,他出手了,蛇形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青芒,剑光如蛇行,剑路诡异而凌厉。 叮!叮!叮! 几声金铁交鸣,两口长剑脱手,半截剑身被削断,另外几人闷哼一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鲜血潺潺。 《狂蟒剑法》! 有太原城的老九州感叹,这是青鳞帮闻名太原城的《狂蟒剑法》,配合其独门八层《青鳞功》筑基,传闻筑基功八层圆满,可略超千斤之力,蛇形剑出,诡异难挡,当初城中不少彪悍人物,就是折在了这门实不下寻常三阶神通的剑法下。 长剑脱手,虎口崩裂,宋玉书蓦地回头,看王清源不动,暴喝道:“还不走!” “谁都走不了!” 中年执事嘴角泛起狞笑,他身如蛇行,两个闪烁,就到了王清源身前,宋玉书目眦欲裂,刚迈出一步,就看到那蛇形长剑破空,眨眼间就要将那少年咽喉洞穿。 很多修行人立在远处,心中惋惜,这就是修行界,不分年少,义气道理在这里说不通。 叮! 一声轻响,没有半点征兆,那青鳞帮中年执事的身形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那青鳞帮宗主封于青本来平静的眸子瞳孔骤然间收缩。 宋玉书睁大眼睛,老烟枪双目眯起,既而嘴角就泛起一抹笑意,绷紧的筋肉和脸上层叠的褶皱慢慢放松下来。 什么! 很快,一些围观看戏、事不关己的修行人看清眼前的一幕,也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那是一根食指,不是很修长,却弧线饱满,指肚按在那蛇形剑剑尖之上,殷红剑尖锋锐,却不能将其洞穿,被生生阻在了咽喉前三寸之地。 最重要的是,那一根食指的主人,正是那此前被众人扼腕,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贸然闯荡修行界,连累他人,懵懂无知的少年。 是他! 六名遭创的年轻人怔住了,他们看那一根直指抵在锋锐的剑尖上,难以想象,血肉之躯怎么能够挡住金铁之锋。 铛! 下一刻,只见那少年食指前轻轻一按,蛇形剑便寸寸崩裂,而那青鳞帮中年执事如遭雷击,一口逆血吐出,人如败絮,横飞出去十余丈,堪堪落到那青鳞帮之主封于青身前。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弹指之力,击败了青鳞帮一位经年闯荡,纵横东城之地的执事高手。 鳞牙剑封于青双目一凝,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来与我青鳞帮为难。” “青鳞帮是什么东西,来与我为难。” 王清源淡淡道,他风淡云轻,但是一开口,就令得青鳞帮一众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本来还有些忌惮王清源来历的鳞牙剑封于青,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禁阴沉下脸色,冷冷道:“既然阁下不想善了,那么青鳞帮今日说不得就要与阁下做过一场,章护法,你去讨教一下公子高招,看看是哪一派,哪一世家出来的高足。” “是,帮主!” 继那中年执事后,又一名青鳞帮护法走出来,不过相比于那中年执事,这名护法竟要年轻不少,看上去尚不足而立之年,但也相差不多。 “青剑章空!与那蛇剑丁武并列为青鳞帮宗主坐下两大护法,一身修为已然开天辟地,步入道基之境,这青剑章空传闻中道基已经二转,特别是一门《鳞牙剑》的造诣,直追帮主封于青。” “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修为,是否能够挡得住青剑章空……” 不少修行人低语。彼此交谈,诸多猜测,各种感叹,王清源精神力弥漫虚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九州修行界总有无数人一生难有成就,籍籍无名,抱憾至死。 因为这些人至死也只会趋利避害。风雨红尘中爬摸滚打的年月长了,棱角被磨平,就只剩下了感叹,眼界阅历的加深并没有能够滋养诞生更强的力量,反而成为修为精进的魔障。 “拔刀吧。” 章空开口,身为青鳞帮护法,他未及而立之年,身上已经养出了几分沉稳的气质,此时立在王清源身前六丈之地,他气质儒雅。只是眸子狭长,刚阳气息一下十去八九。 王清源摇头,抬脚迈步,就朝着鳞牙剑封于青行去。 “狂妄!” 这位青剑章空眸子立起,就生出浓重的戾气,他身子一闪,就横在了王清源身前,右手往腰间一抹,一柄蛇形软剑就化作一道青光,尤其是那剑尖之上。两寸半长的青色气芒吞吐,空气如裂帛,被一下撕裂开来,锋锐之气扑面而至。 好凌厉的气芒! 这是宋玉书心中惊喝。青鳞帮筑基的《青鳞功》之后,就是镇帮的三阶功法《碧蟒吞元功》,传闻这门《碧蟒吞元功》练出的元气十分刁钻且凌厉,如蟒蛇露牙,连带着修习这门功法的修士,一旦运转元气。就连身法也会变得诡异如蛇。 三阶修行功法,那是宋玉书从小的愿望,只要能筑基,能得到一门三阶修行功法,也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紧接着,他就嘴角微微抽搐,因为在他看来已经是大高手的青剑章空,并未能够挡得住那少年的脚步,似乎赶苍蝇一般袖手一挥,那蛇形软剑就被震断,在太原城中小有薄名的青剑章空踉跄倒退,最后一下跌坐在地,口角溢血,怎么止也止不住,显然是五脏内腑遭了重创。 嘶! 这一下,就令得不少修行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名筑基修士,居然没能从这少年手中走过一招,这就令人不敢置信,看那少年的年岁,满打满算,从十四岁筋骨初步长成,开始修习筑基功,到现在至多也就两年,两年光景,如青剑章空这样练出自身元气的道基境都挡不住,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鳞牙剑封于青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刚刚那少年出手,看似浑不在意的一袖子,实则是看破了章空的剑法,一击直指破绽,瞬间破敌。 到底是哪个一阶世家或门派的传人? 心中一沉,鳞牙剑封于青生出不祥的预感,直至现在,他都未曾从那少年身上捕捉到丝毫元气的气息,是尚未筑基,还是修为太高,元气内蕴,不显于外? 看不透! 但至少以封于青太原州境内爬摸滚打二十余载的眼力见识来看,哪怕就是二阶宗派或门阀,都不可能培养出来这样的少年高手,一是没有那个底蕴,二来有这样的资质和天赋,根本不用担心,不说一阶宗派、世家,就是那些寻常天下修行人高不可攀的顶尖门阀,宗门,也会大开门户,引渡入内。 杀,还是不杀? 鳞牙剑犹疑了,这疑似一阶以上大势力走出来的少年高手,若是真个打杀了,怕是他青鳞帮就再难撑到这一年的年祭了。 锵!锵!锵! 这时候,封于青身后,护法还有一干帮中执事蛇形剑齐齐出鞘,王清源迈步而来,他的步子不快,但是到了此时,每一步却好像落在青鳞帮一干人的心灵深处,令他们感到无比压抑。 “杀!” 下一刻,十余人齐动,在封于青犹豫不定之际,十余柄蛇形剑划破空气,瞬间封锁了王清源周身十方之地,对准了他全身十余处大穴。 “小心!” 宋玉书等七名年轻人惊喝,十余剑临身,挡得了一口,又如何挡得了十口,这青鳞帮众人实在是一点面皮都不要了。 不过下一刻,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 嗡! 十余口蛇形剑颤鸣,无论是属于护法丁武的那一口,元气锋芒在剑尖吞吐,而是另外十余名执事的剑尖血气氤氲,都堪堪在王清源身前尺许之地凝滞,似乎遭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被生生定在虚空之中。 嗯? 这一下,原本还在关注长江水面上两大易数传人一战的一心剑陆家的几名族人长辈就转过目光,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精神如铁,干涉现世?” 他这一开口,一些凉州境内的世家、宗派的高手齐齐侧目,本来只当是修行界中寻常可见的小打小闹,没想到居然引出了一条潜龙。 嘣!嘣!嘣! 即刻,那十余柄凝滞在王清源身前的蛇形剑如被利刃劈斩,一下断成两截,半截剑身倒射而归,血花溅起,再没有半点声息。 咚! 十余人倒地,眉心被贯穿,这就令得宋玉书等七人张大了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原来,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宋玉书喃喃道,目光呆滞。 第八十二章 路坎坷 道太漫长 锵! 封于青拔剑,但手臂一沉,终究还是慢了半步,王清源身子一动,也不见半点烟火气,就跨越了十余丈之地,来到近前,一根食指落下,似帝星高悬,光芒万丈,一下挤满了封于青的整个视线。 噗! 血花升起如烟火,王清源却摇摇头,精神力初步干涉现世,但他的修为火候还是太浅了,阻不住这青鳞帮帮主出手反抗。 “嗯?那一指,有股浩大尊贵的意境,是什么路数?” 一心剑陆家一位族老蹙眉道,而对于鳞牙剑封于青的死,以及之后青鳞帮的覆灭,却是浑不在意,天下九州中,几乎每一天都有宗派、世家兴衰沉浮,早已见怪不怪。 长江边。 十余人伏尸,王清源衣不染血,却令得四周不少修行人背脊生寒,他们深知青鳞帮的不干净,但眼前这少年出手之凌厉,杀伐之果决,委实令不少人心惊,相信今日之后,这长江岸边,这少年高手之名,将随着两大易数传人一战,同时传递四方。 “原来,你是个高手。” 宋玉书这时候才勉强回过神来,他来到王清源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眼,直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而另外六名年轻人这时候也凑上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仿佛怪物一般看向王清源。 刚要开口,祖窍神庭中,光阴种子悸动,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王清源浑身寒毛倒竖,既而就看到一只洁白的手掌,泛着血色的元气,自宋玉书后背透出,将其整个人瞬间撕裂、炸开。 这一掌来势汹汹,足有近六寸厚的殷红掌芒如血,压得空气寸寸崩碎,一股血腥、冷酷,充斥着杀气的真意将王清源笼罩,要将他生生禁锢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王清源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身前人四分五裂,他心如火焚,瞬间震怒了。 《光阴刀》第四重的功力瞬间攀升至极颠,王清源的眼前,虚空中种种变化都似乎变得缓慢了,他闪电般拔刀,刹那间,长江岸边如有一道惊雷炸响,既而,众多修行人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缕刀光如混沌,又似闪电横空,太快了,空气被撕开,苍白的真空被撕裂,瞬间蔓延出去十余丈。 轰! 长江边,经历岁月冲刷坚硬无比的石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长达近二十丈,深达尺许的刀痕,甚是骇人。 青铁长刀在手,王清源眸子冰冷,连带着周围许多人都忍不住退后几步,空气在这一刻都似乎要被眼前少年的杀气冻结。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 剩下的五名年轻人根本不相信,他们面色苍白,看刚刚那名同生共死的青年,自眉间开始,一缕血色刀痕由上而下,贯透了他整个身体。 咔嚓! 先裂开的,是一张真实无比的脸,或者说,是一张难辨真假的人脸面具,露出内里一张满是疤痕,难辨样貌的陌生面孔。 “地煞!” 王清源一字一顿道,语气并不高,也并非咬牙切齿,但哪怕是相隔数百丈远的诸多宗派门阀的修行人,都能够感受到一股深重的寒意。 地煞! 随着王清源开口,大多数修行人没听清,就算是有人听见了,也多数一无所知,但是一些稍有见识的高手,乃至是诸门派、世家中人,就一个个瞳孔收缩,露出无比忌惮的神色。 地煞!这个少年,居然被来自地煞的杀手盯上了! 地煞不过九!这一次,又是这个少年遭遇的第几次刺杀了? 尤其是一些迈入了龙虎金丹境。初窥长生的世家、门派高手,刚刚王清源出手,他们如何不清楚,那混沌刀光是什么。分明就是天地祖气,普天之下没有第二家。 一个开始打开人体潜藏的暗窍,筑基功修到了如此地步的少年人,哪怕是放到道门大宗,也是少有的种子。需要悉心培养,未来未必不能成长为空冥尊者,乃至证道元神,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 “那是什么刀法,堂皇正大,却从未听闻。” 有宗派世家中人猜测,而这时,长江上两大易数传人一战,似乎也临近尾声。 波光潋滟,刀光与剑光冲霄。若接天莲叶,并蒂双莲。 除了王清源等少数人,众人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亦幻亦真的画卷,而江面上波澜涌动,数百丈的江水若瀑布倒悬,声势惊天。 只十余息后,波光敛去,苍白真空开始愈合,江面上。木讷青年与青纱长裙的绝美女子,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木讷青年转身,踏波而行,一步十余丈。顺流而下,一路西去。 而来自盾一宗的绝美女子,这一代惊云剑的传人也没有重新登上易洛山,而是逆流而上,凌波而行,一路向东。宛若天界仙女临尘。 自始至终,两大易数传人都没有动用背后刀匣剑盒中的通灵神兵。 这无疑令得不少修行人大失所望,不过很快一些人就释然了,就算是真的出鞘了,他们又如何能够看得清虚实,不过是声势更加浩大,说不得还要殃及池鱼,白白枉送了性命。 这一切,都与此刻的王清源无关。 他反手令青铁长刀一寸寸归鞘,再看剩下的五名年轻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只剩下悲哀与强自压抑的愤怒。 到现在,他们也隐隐明白,身边的同伴早已死去,而宋玉书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 修行界人命如草芥,但对于五个年轻人而言,还是太残酷了,这些年被磨平的棱角,此时又生出了斑驳的裂痕。 一言不发,王清源迈步,他双手沾满血腥,将属于宋玉书的尸首聚齐。 掌心一口巴掌大的混沌炉由虚化实,炉盖掀开,一缕血色火焰流淌混沌气,落到残尸上,混沌火熊熊,眨眼间成为灰烬。 远方,如一心剑陆家,三分归元剑派等宗门世家的高手见此,皆是目光一闪,隐隐想到了什么。 …… 太原城城郊,一处破败的小庙中。 老烟枪放下手中从不离手的铜烟杆,领着王清源进入庙中。 “郊外也就这座小庙了,临近城墙,草木稀疏,寻常妖兽不敢近,也能及时察觉,逃得性命。” 老烟枪指了指庙中一角,一地同样满是补丁的床褥,除此之外,还有七处显得有些杂乱破旧的地铺。 “这庙里原来供奉是易洛山上一位元神真人,后来这位元神真人坐化,神庙移址,这里就荒废了,”老烟枪喃喃道,似是自语,脸上的褶皱似乎更深了。 “宋玉书这小子性子倔,当年从沛县花岩镇走出来,憋了一肚子气,和爹娘说了一句不成功名誓不还,这一走就是八年,八年了,这小子就算忍不住,也只敢在村口远远看两眼,然后又咬着牙离开,太原城中都喊他烂泥,因为他悟性差,基础剑法别人学一剑只要两天,他要半个月,没有一个道观愿意收他,他读书不多,性子秉直,那些帮派勾当又不屑掺和,这么些年下来,依然一无所成,但只要身上的伤好了,他又会不要面皮地跑到城中各大道观,帮派中,哪怕挨了揍,也要与人切磋两下,能偷几剑是几剑。” 来到小庙一角,将一条被褥一角撕开,抖落出来几块黑的,约莫有五、六两的散碎银子,老烟枪拿起来,又来到另一处角落,撕开床褥一角,取出里面同样不多的一半碎银子,约有四、五两,差不多十两散碎银子,老人用一块碎步包起来,放到王清源手中,轻轻拍了两下,再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转身来到庙前,抓起烟杆,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就着火折子点燃,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抽着抽着,眼睛就有些浑浊。 五个年轻人站在庙前,一言不,此时五人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剩下的只有缭绕不散的哀伤。 王清源走出破庙,看了五人一眼,五人转身,到前方带路,这一走,就走了整整五天。 往日里,就算是想离开太原城,五个年轻人都要掂量掂量,能否抵得住不时从荒野里跳出来的妖兽,或者就花一些银钱,跟随出行的商队,好歹出了事有随行的筑基修士顶着。 而这一次,他们就不需要担心,因为有王清源这样一个连青鳞帮主都可以一指头戳死的高手,他们不需要忧心安危,一路走得顺顺畅畅,哪怕就是有妖兽跳出来,尚未来得及嘶吼一声,就被无形的锋芒之气割破了喉咙,而后脑袋和鲜血一起落下。 就算如此,他们也高兴不起来,远没有往日里偷偷回乡探望的忐忑与兴奋。 夜晚,他们露宿荒野,王清源没有催促,只是生起篝火,将杀死的妖兽肉烤熟,切成片,让五人分食,而后习练筑基功,再打坐炼化剩余的血气,补充精神。 短短五天,五人中,修为最低的从《筑基功》二重臻至第四重,修为最高的,则从第四重臻至第五重,即将圆满。 修为的提升,气力的增长,五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力量时时刻刻的提升,但在短暂的欣喜过后,随着人烟的临近,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 沛县,花岩镇,小元村。 因为早年村子里走出去一个筑基功七层圆满,拥有千斤之力的年轻高手,当时还很小的村子,十几户人家商量后,就给村子起名小元,讨个好兆头。 宋家。 篱笆院子里,老两口捧着重新盛装骨灰的陶罐,老泪纵横。 这一天,五名年轻人在自家栅栏前长跪不起。 这一夜,王清源无眠。 第二天,辰时,朝阳初升,王清源站在村口,他直视初升的太阳,大日东升,伴着若有若无的紫气,他目光悠远,片刻后转身,看向身前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做农夫状的五个年轻人,道:“你们决定了。” 五人相视一眼,重重点头。 王清源略一沉吟,他精神力一动,一分为五,五个年轻人只感到脑袋一阵生疼,既而恢复过来,就现脑海中多出了一段玄妙的口诀,还有一门于他们曾经而言,梦寐以求的三阶神通功法。 三阶神通功法,是王清源之前在紫薇阁中记下的一门三阶刀法,口诀则是与之契合的修行功法。 而后,王清源转身,他走得不是很快,但是每一步落下,都跨出数丈远,朝阳出奇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村口,一名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远远喊道:“若有一天,哪里寻你。” 片刻后,就在五人目光渐暗之际,远方有一道清朗声音响起,如在眼前。 “玄天道紫薇峰,王清源。” 玄天道紫薇峰,王清源。 即便王清源没有刻意透露身份,他最后御使混沌炉,一干凉州宗派、世家的高手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将他的身份曝露了出去。 随着两大易数传人长江水上横江一战,疑似不分胜负之后,玄天道弟子王清源的名声,也随之以太原城为中心,朝着整个凉州,乃至是整个中州蔓延开来。 无论是长江边的精神如铁,干涉现世,还是后来的惊人一刀,混沌熔炉,都令得诸多修行人印象深刻。 慢慢的,玄天道清源道长的名头,逐渐在这九州流传开来,甚至比王清源的脚程还要快。 第八十三章 北斗少君王清源 长江下游,渡口县。 这是一座鱼米之乡,盛产甲鱼和闸蟹,不过眼下三、四月份,蟹苗刚刚下水,想要尝鲜,唯有等到中秋之后。 渡口县依江而建,因为江鲜丰盛,所以临水岸边酒楼无数,许多修士喜欢登高远眺,品尝江鲜,谈论修行见闻,九州大事,时而可浮一大白。 此刻,在临水一间颇为雅致的,名为君莫停的酒楼中,就有说书的先生一拍醒木,吸引了诸多修行人和当地食客的目光。 “却说那太原城外,中岳易洛山下,长江之上,雪饮刀传人,可谓是天人下凡,他以一根枯木渡江,足不沾水,身法之卓绝,令无数好手自叹弗如。这时,易洛山上瑞气如海,一名仙女飘然而下……正是那盾一宗这一代惊云剑的传人,那一战长江之上掀起惊涛骇浪,乱石穿空。听说一战过后,数以万斤的江鲜被震晕,浮出江面,可叫太原城中的百姓饱食了一顿。” “还有那玄天道北斗少君,听说是玄天道断绝了传承的紫薇峰一脉隔代传人。名为王清源,原为宜城王家少家主……,只见那千钧一发之际,数十口蛇形剑临身,诸位猜测如何? 嘿嘿!到了那北斗少君身前尺许之地,就如同被定住了般,再不能寸进,一心剑陆家的名宿点评,似乎是涉足了什么精神,什么现世,但随后就有地煞的杀手现身,北斗少君震怒,一刀如雷似电,如紫薇降世,将其劈成两半,听说而今那长江岸边,还有一道二十来丈长的可怕刀痕……,那一刀也有名头,是失传多年的四方帝刀之北的《紫薇天刀》。” 说书先生说得唾沫横飞,酒楼中一干修士听得如痴如醉。 “真的假的?那王清源入玄天道才几个月,就将玄天道闻名天下的《玄天功》练到了第九层?” “精神干涉现世?我可是听说唯有金丹境中真正的宗师人物才能够做到的。” 有阅历不俗,行走修行界多年的老人开口。十分怀疑。 说书先生也不恼,笑道:“这位客官说的不错,就正因为如此,那一战之后,太原城中,才有北斗少君之名流传开来……” 原来如此! 很多修行人人露出恍然之色。同时感叹连连,不知不觉中,又一代年轻人自九州中崛起,而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此时,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来到了这渡口县江域之上。 日上中天,微波荡漾的江水若蜿蜒巨龙,金鳞闪烁,江面上渔船点点,一张张大网洒落,也有观景游玩的游船,都至少长达十余丈,船身包铁皮,甲板四周,都立有身着皮甲,手持长矛的护卫。 妖兽,无处不在。 咚! 一声巨响,引得岸边不少酒楼中的修行人侧目,凭窗远眺。 那是一条能有两三丈长,通体青黑色鳞片,生满尖锐利齿的恶鱼,甫一跃出水面,就撞碎了一条四五丈长的渔船,渔夫跃起一丈来高,显然也是练过一两层筑基功的功夫,但是依然没有能够逃脱,坠落江中之后很快被拖入水底,只有一股血沫翻涌,很快散溢淡去。 长江上似炸了锅,捕捞的渔船纷纷回返,游船也调转船头,九州境内,水中妖兽远不及四海深处,但也不是没有,时不时地总有一两头现世,因为身在水中,占据地利,往往就是寻常道基修士,都很难杀死。 这时,顺流而下的一条扁舟上,一个负刀少年皱眉,看远方江面之上溅起的巨大浪花,妖兽害人,事实上不仅仅是害人,恐怕这江水之下的诸多水族,也遭了不小的殃。 这就是妖族,妖气诱人堕落,蕴藏世间恶念之源,本来那一条妖鱼,在少年看来,早年也不过只是一条寻常的鲤鱼,只是因为被妖气侵染,从而生出了异变,变得残暴、嗜血,没了本来的孱弱灵性。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路顺流而下的王清源。 扁舟上,摇撸的船夫老人大惊失色,他竭尽全力,将舟楫朝着长江岸边靠去。 咚! 这时,百丈之外,又一条渔船被潜藏的妖鱼撞碎,渔夫落下,眼看着要被一口吞没。 锵! 长刀出鞘,王清源闪电般当空一斩,一道长达六寸,光华缭绕,色如混沌的刀气破空,过处如裂帛,生出尖锐的破空声。 “刀气!” 长江岸边,有酒楼中的修士尚未来得及说完,就看到那混沌般的刀气快如闪电横空,刹那间穿透百丈江面,噗的一声,将那妖鱼洞穿,切割成两半。 “居然有练出刀气的刀道中人!” “本来道基修士只能以元气凝聚气芒,虽然锋锐,却是平淡无奇,但是剑修刀修通达真髓,凝练出来锋芒之气,一旦注入气芒之中,就成了无坚不摧的刀剑之气。” “是我凉州境内哪一位刀法名宿出手,横江斩妖鱼,果然当浮一大白!” 一干修行人伸长了脖子,等到一叶扁舟临近岸边,就有不少人揉了揉眼睛,那立在舟楫船头的,赫然是一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少年人。 少年负刀,暗青长袍! 等等,那刀光如混沌,忽然有经年游走九州的散人回过神来,惊呼道:“是那玄天道北斗少君!” 玄天道北斗少君,那紫薇峰一脉的王清源! 这一下,长江岸边的诸多酒楼上就炸了锅,不等扁舟靠岸,就哗啦一下出来了上百人。 这,就是九州。 这,就是修行界。 王清源颇有些无奈,被当成了猴子一样观摩,这样的场面,显然他感觉并不好。 “北斗少君,渡口县李林领教高招!” 扁舟刚一靠岸,人群中就有一个年轻男子跳出来,约莫十八、九岁,手持一口厚背朴刀,目光湛亮,跃跃欲试。 “还有我孟长奇!” “渡口县正德道观少主,石乐志!” …… 须臾间,就有五六个年轻人横亘在了身前,以王清源的眼力看来,修为最高的,肌肉紧实饱满,约莫有了百斤气力,而修为低的,居然才是打熬练体的功夫,且尚未圆满。 王清源有些想不通,见过了他刚刚出手,这些人怎么还有胆子跳出来,年轻欲成名?如此就有些魔障了,是真正看不清自己,平日里修身养性,都只流于表面,而没有将道理读到骨子里去。 脚步一动,几个年轻人眼前一花,就失去了王清源的身影。 好快! 他们猛地转身,就看到王清源的身影赫然已经出现在背后十丈开外。 穿过这渡口县,就要正式进入凉州境内,初次下山,虽然是无心之举,王清源已然感受到声名的累赘,他不欲在此地逗留,但往往天不遂人愿,他刚刚穿越人潮,就被人截住。 一名身着枯黄僧衣的年轻和尚,看上去约莫弱冠之龄,样貌普通,背一口四尺来长,古朴无华的黑色戒刀。 王清源止步,看向前方十丈外的年轻和尚,仅是气机感应,他就明白,这绝非是此前那几个华而不实的年轻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年轻高手。 “大师缘何拦路。”王清源道。 “小僧佛门莲华寺空殇,等候少君数日,只为试刀。” 枯黄僧衣的年轻和尚一开口,王清源就心中一凛,佛门莲华寺,是凉州境内的顶尖大宗,于佛门更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与须弥寺,雷音寺并称为三大净土。这位莲华寺的年轻和尚空殇,居然在这渡口县等候了他数日。 而王清源这一止步,本来长江边颇为失望的一干修行人又再次兴奋起来,这一次他们没有靠得太近,一来是怕再次惊走那北斗少君,二来王清源二人立于长街之上,无形中气机散溢,弥漫虚空,普通修行人甫一临近,就感到极为压抑,呼吸都生出凝滞的迹象,顿时不敢过于接近。 “佛门莲华寺的和尚?” “佛门清静,莲华寺虽为顶尖宗派,但历代门人稀少,近二十年,都不见传人临世,没想到都到了空字辈,犹记得上一代灵荷大师拈花而笑,证道元神,独行百里镇杀六指琴魔的盛事,转眼间,仔细算算,这都过了二十三年了。” 有修行界厮混多年的老人感叹,岁月催人老,一代新人换旧人。 长街上尘土轻扬。 王清源看前方的空殇和尚,来自凉州佛门莲华寺的年轻传人。 “在下籍籍无名,不过初出茅庐,大师为何选中在下。” 王清源并不认为易洛山下拦江一战,自己的声名这么快就传递到达了凉州境内。 枯黄僧衣的空殇和尚看上去风淡云轻,此时双手合十朝着王清源一礼,道:“家师曾言,寺中《无垢般若刀》唯有以玄天道紫薇峰《紫薇天刀》喂招,方能臻至巅峰圆满之境,今日小僧唐突,还望少君不吝赐教。” 《无垢般若刀》! 不远处有九州游侠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这一代莲华寺传人,居然是以《无垢般若刀》出世!” 说起来,而今知晓这一门刀法的修行人并不多,莲华寺近几代以来,寺中高手皆是以一门《迦叶指》证道元神,登临真人,少有人知,千百年前,莲华寺真正镇寺神通功法,实则是一门盖世刀法,与道门的四方帝刀不分上下,号称“无垢无净无常心,渡苦渡恶渡菩提”,说的就是这门《无垢般若刀》。 心中一动,略一沉吟,王清源道:“空殇大师,请!” “多谢少君成全。” 空殇和尚双手合十再行礼,而后转身迈步,他步子不快,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但每一步落下,脚下混沌气流淌,就生出一朵朵莲花。 第八十四章 无垢般若 “地涌金莲!” 这一下,四方诸多修行人就不是一无所知,这正是佛门莲华寺闻名的轻身法,步步生莲,缘生缘灭。深得佛门轮回之道,精深奥妙之处,放眼天下诸多一阶神通功法中,也少有可及。 足踏混沌气,步步生莲花! 王清源一眼洞穿,这空殇和尚同样尚未筑基,但是筑基功的修为不弱于他,赫然已经贯通了人体三百六十五处暗窍,接引天地祖气入体。凝练出来了混沌气血。 念动,王清源足踏《无涯步》,他一步迈出,看上去平淡无奇,但随着脚步落下,长街似乎在脚下凝缩,脚尖落地,就到了十余丈外。 这…… 一众修行人看得目瞪口呆,空殇和尚步步生莲,而那北斗少君似乎真的是仙道中人。一步迈出,仿佛道家缩地成寸的神通,两人一前一后,须臾间就远去,成为两个微小的黑点。 “好高深的步法!” 良久之后,才有隐藏于人群中的筑基修士出声感叹,他们看出一些端倪,王清源迈步,隐隐与天地呼应,但气息之玄妙。就不是他们所能洞悉,哪怕已经步入道基之境多年,自衬若是倾尽全力,怕也难以追上两人的脚步。 很多九州散人懊恼。但他们也明白,这是两位年轻高手不愿当众斗法,给他们当戏看。 呼! 王清源两人的脚程极快,风声呼啸,两人长袍和僧衣猎猎作响,不足半盏茶工夫就出了渡口县。到了郊外荒野之地。 一条清溪前,卵石铺就的浅滩上,两人几乎在同时止步,相隔十三丈而立。 空殇和尚转过身,看向王清源,出声赞叹道:“少君混沌气血雄浑,身法卓绝,暗合大道,小僧佩服。” “大师谬赞,大师的地涌金莲名不虚传。” “小僧更期待少君的《紫薇天刀》,却不知四十九刀,少君而今悟了几刀了?” 王清源听这话就明白,这空殇和尚是真的了解《紫薇天刀》,四十九刀大成圆满,在玄天道史记中都没有记载,唯有《紫薇天刀》传承者才知晓,可见他紫薇峰一脉,当年或许与这佛门莲华寺,真的有一番纠葛。 且他刚刚精神力弥漫虚空,捕捉诸多声音,就推断出来,自五百年前他紫薇峰一脉断绝,《紫薇天刀》失传,这佛门莲华寺这门真正镇寺的《无垢般若刀》也随之隐世,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门顶尖神通功法《迦叶指》。 这当中,是否如这空殇和尚所言,那《无垢般若刀》需要他紫薇峰一脉的《紫薇天刀》来打磨喂招,才能臻至巅峰圆满之境,相信很快就能揭晓。 一念及此,王清源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到底悟了几刀,大师一试便知。” “少君,小僧得罪。” 空殇和尚点头,右手就缓缓抬起,落到了背后漆黑如墨的刀柄上。 “戒刀名无常,宝兵。”空殇和尚手掌微顿,再次道。 王清源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来自佛门莲华寺的传人虽然年轻,但是举头投足之间,王清源可观德行内蕴,并非是徒有其表。 “大师自可放心出刀。” 这一次,空殇和尚的手掌终于缓缓握住刀柄,也不见他有丝毫动作,但在王清源的眼中,那本来气质出尘的空殇和尚,身上就透出来一股凌厉的锋芒之气。 属于刀道的锋芒! 果然! 王清源的眸子里也浮现出来郑重之色,若是眼前这空殇和尚没有参悟出来刀道锋芒,他也生不出半点战意。 嗡! 随着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空殇和尚背后戒刀颤鸣,刀吟声悠长,似乎可以照见九天。 这是一种极为玄妙的错觉,但王清源却明白,那是属于《无垢般若刀》的刀境,抑或是刀法真意。 光阴种子轻颤,尚未交手,王清源就感到背后被《紫薇天刀》真意雏形浸染多日的青铁长刀蠢蠢欲动,连带他的精神念头,此刻也变得无与伦比的清晰,《紫薇天刀》真意在心中流淌,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明悟,说不清,道不明,而心中战意涌动,几欲沸腾。 抬手,王清源右手同样落于刀柄上,属于《紫薇天刀》堂皇浩大,凌厉无匹的锋芒之气破体而出。 青铁长刀颤鸣,这一刻,王清源与空殇和尚相隔十三丈,以两者为中央,方圆三十丈的浅滩上,数以千计的卵石轻颤跳动。 吟! 随着时间的流淌,两口长刀颤鸣声愈悠长,十三息后,两股刀鸣声攀升至极颠,浅滩上,数千卵石如被无形之力禁锢,缓缓悬浮而起。 两人依旧没有动,似乎两尊石像矗立。 而无形的刀道锋芒却在三十丈虚空交织,那数千卵石甫一悬浮起来,就被生生绞碎,化成石粉,两人如置身于灰白雾霭中,身形隐没。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直到夕阳西下,明月初升,日月交替,同悬于东西两方高天。 锵! 一道出鞘声,两缕刀光同时升起。 浅滩上,黄昏被撕裂,一缕刀光如帝星高悬,混沌光炽烈,而另一缕刀光则如灵山现世,混沌气清冷。 刹那间,似乎九天之上的日月光辉都黯淡了。 铛!铛!铛!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恢宏如天界神钟撞响,一条条苍白的真空裂痕弥漫虚空,无形锋芒之气将浅滩上犁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可怖刀痕。 “第二刀!” 王清源长笑,扭曲的空气中,他身形模糊,但是声音却嘹亮如刀鸣。 “大梵天!” 空殇和尚开口如梵唱,混沌刀光清冷,一瞬间,在王清源眼中,似乎整个天地都黯淡下来,却并非是黑暗,而是茫茫星空,万古不朽的长夜。 这样一种博大浩瀚的刀法真意,王清源却是第一次见到,随着空殇和尚刀光起,他手中青铁长刀一转,自然而然地再生变化。 轰隆隆! 有惊雷声,随着王清源刀光起,虚空中似出现了一道闪电,闪电横空,混沌光照亮天地,要划破大梵天。 这是紫薇第三刀! “好刀法!” 空殇和尚大喝,他脚步迈动,一朵朵混沌莲花浮现在脚下,他步步生莲,竟短暂登临九丈高的虚空。 “无量佛光!” 《无垢般若刀》第三刀! 大梵天星空,有佛陀居于九天之上。 空殇和尚一刀斩下,漆黑的刀身迸射混沌刀气,如一尊佛陀出世,谪落九天,碾压下来。 王清源心神波荡,精神力前所未有的敏锐,《紫薇天刀》真意雏形沸腾,他的精神力渗入青铁长刀中,无常刀临身,他比往日里更快更多地生出诸多明悟。 下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尊古老的神灵,仰天长啸,自万古岁月苏醒,气吞山河。 不假思索,他手中青铁长刀刀光再变。 祖窍神庭中,随着王清源出刀,那平静的混沌海骤然翻腾,一缕无形气机再次迸射而出,注入青铁长刀中。 轰! 朦胧中,空殇和尚目光微变,那属于王清源的璀璨刀光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尊自古老的岁月中苏醒,自混沌中诞生,君临星空,征战九天,号令群星。 君临北斗! 这是紫薇第四刀! 混沌刀气中,神灵长啸,欲破灭无量佛光。 这一刻,空殇和尚眸子湛亮,双目中似乎倒映出来重重浮屠,手中漆黑戒刀骤然间绽放无量光。 “无垢渡菩提!” 一声梵唱,那本来被神灵摄住的光华裂开,一株菩提古树抽出枝条,隐约间,可见佛光如泉水,汩汩涌出。 这是一式充满禅意定境的刀法,带着新生的气机,菩提树生长,枝叶遮天蔽日,莅临九天,佛光高悬,如一枚菩提子,落于树梢上。 王清源神色不变,至此,他才觉得《紫薇天刀》比之前更多了一分圆融,早先在元神世界中半生不生的那一刀,不应该是第四刀,而是第五刀。 轰! 青铁长刀当空一斩,茫茫无边的虚空深处,天地祖气垂落,刀尖吞吐出来足有六寸来长的混沌刀气,随着这一刀落下,混沌气汇聚,丝丝缕缕如图纹缠绕在刀身之上,落入空殇和尚眼中,仿佛整个天地都倒转过来,化成一方混沌熔炉,什么九天,什么菩提古树,什么无量佛光,都被吞入其中,要炼化成灰。 前所未有的危机,空殇和尚眸子亦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直到混沌刀气将要临身之际,他刀式一转,虚空斜斜上撩。 没有恢宏的刀气,只有淡淡的天地祖气在如墨的刀身上流转,但随着戒刀撩出,破碎的空气愈合,真空平复,那斩到身前的混沌刀气也随着这一刀消弭。 叮! 刀刃交击,一声轻鸣,十余丈外的清溪似乎落了惊雷。溪水蓦地炸开,溅起数丈高的硕大水花。 再看那混沌扭曲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而王清源与空殇和尚二人的身影也逐渐显现。 锵! 收刀归鞘。空殇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声佛号,道:“小僧多谢少君成全,来日筑基,再来寻少君。小僧告退。” 说完,枯黄僧衣的年轻和尚就转身,他步步生莲,身法极快,须臾间就越过溪流,消失在暗夜荒野中。 王清源收刀,亦深吸一口气,这一战于他而言意义非同一般,他已经相信,这佛门莲华寺的《无垢般若刀》需要以他紫薇峰一脉的《紫薇天刀》来打磨喂招。事实上,与这空殇和尚交手,何尝不是对于他自身的一种打磨。 这一战,不仅让他巩固所得,更悟出第四刀,修正过往,第五刀也顺势而出。 他有些好奇,如他紫薇峰一脉,早年与这佛门莲华寺又到底有什么因缘,一道一佛。两门刀法为何能够相互磨砺,不断提升,这其中的道理,等之后回到紫薇峰。却要进入元神世界中请教一番。 不过,对于这空殇和尚,王清源也是极为上心,刚刚出手未曾敢有半点保留,这绝对是尚未筑基的年轻一辈中的顶尖高手,一身混沌气血之雄浑。丝毫不在他之下,甚至于刀法细微之处的把握,比他更胜一筹,由此可见,对方基础刀法的体悟,多半将入道境,比他更进一步。 第八十五章 冶城 随即,王清源就要盘腿坐下,运功调息,他面色微白,哪怕到了《玄天功》第九层,可以吸纳冥冥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但遭遇到空殇和尚这样的年轻高手,根本不容有半点保留,天地祖气吸纳再快,到底比不上真正的空冥尊者,内外天地洞开缔结,元气源源不断。 此时此刻,他一身混沌气血几乎消耗了八成以上,再多一成,肉身虚弱,就要彻底失去自保之力。 “好刀法,可惜了,今日之后就将绝迹于世。” 有声音响起,王清源一惊,就露出几分慌乱之色,霍地转身,只见一名身着黑衣,以布蒙面的粗壮身影迈步而来,于十丈外站定,那唯一显露出来的一双眸子分明透露出来玩味与嘲弄之色。 “地煞!”王清源沉声道。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黑衣蒙面的粗壮身影应该是个汉子,他手中握一口近五尺长的宽刃大剑,剑刃猩红,那是常年饱饮鲜血才能浸染渗透进入铁质的血色。 此刻,这蒙面汉子冷声道:“令人惋惜,可以称得上是少年英杰了,没想到你居然强至如斯,堪比筑基小成,元气轮转的高手,可惜,若是你巅峰之时,我一定会再次蛰伏,寻找可能出现的时机,但现在,那五式刀法你还能斩出哪怕一刀吗?” “九次绝杀,这是第三次了。”王清源忽然开口道。 蒙面汉子开始迈步,朝前走来,摇头道:“你认为我会给你时间?素闻筑基功真正打开人体神藏,需要炼五脏内腑,最终打开人体三百六十五处暗窍,从而呼吸吞纳天地祖气,凝练出一身无人能及的混沌气血,你可以吞纳天地祖气,但可惜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剑。” 嗯? 倏尔,蒙面汉子蹙眉,隐约间,他感到这浅滩上似乎生出几分死寂之气,连带着那潺潺的溪水也波光微黯,不过很快他就不以为意,人之将死,生机破灭,或许这就是先兆。 咻! 刹那之后,他出手了,这也是一位不弱的高手,已然筑基,凝气成液的功夫也走了大半,宽刃大剑吞吐五寸来长的猩红剑芒,可惜没能悟了剑气,在王清源看来,就力量松散,缺了几分锋锐之气。 蒙面汉子眼中透出几分狰狞之色,须臾间就跨越十丈之地,剑刃如裹挟腥风血雨,空气凝滞,王清源挑眉,此人施展的,居然是一门二阶剑法,剑法真意血腥,显然是杀人无数,尸山血海中创演出来的杀道剑术。 剑芒临身,仅余三寸之地,王清源本来苍白的面孔瞬间变得红润,慌乱之色尽散,嘴角浮盈出来一抹冷笑。 不好! 目光所及,那蒙面汉子就心神一颤,知道不好,然而下一刻,一缕混沌刀光升起,似乎天地翻转,什么腥风血雨都破碎,在蒙面汉子眼中,一口天地熔炉流淌混沌气,覆盖了他头顶的整个天地。 锵! 收刀入鞘,王清源眸子冰冷,而身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唯有一口宽刃大剑插在卵石间,犹自嗡鸣不止。 地煞的狠辣,以及于刺杀一道的精髓,王清源算是领教了,若非是他身负《无涯步》,可以汲取天地元气,修复己身,刚刚说不得就要栽在这荒郊野外。 伸手摄拿,将那大剑收入混沌炉中,身为地煞的杀手,此人身上这一口剑倒是柄宝兵,材质不俗。 还有六次! 地煞不过九,等到九次刺杀之后,若是未能成行,日后就不会再接手。 此时,王清源的眸子很冷,他预感接下来绝不会平静。 …… 冶城 甫一踏入这长江下游南岸之地,王清源就从空气中嗅到了浓郁的炭火味。 冶城以冶铁闻名,九州历中有载,大周立朝以来,第一次大型冶铁就出自冶城。 冶城兵匠如云,这里天下修行人汇聚,不为纷争,只为求一口趁手的兵器。 在凉州,高手大匠的身份地位,甚至比寻常宗派、世家更高一分。 王清源走进冶城,长街上皆是兵器铺子,青烟袅袅,捶打锻造的声音此起彼伏。 更多的是修行人,在铺子前指指点点,时而点评,时而摇头,也有寻常百姓人家,大周修行之风昌盛,筑基功教化天下,就是普通人家里,也时常备有兵器,以便日后出行,遭遇妖兽时可赖以防身,博取一线生机。 大周不禁武,同样不禁兵刃,就是市井顽童,也可舞刀弄枪。 王清源感叹,不是人心争强斗狠,不求太平,而是妖族环伺,妖兽潜伏,群魔乱舞,人心难定,唯有壮大己身,老百姓才能感到几分安宁。 路过一处略显清冷的兵器铺子,王清源抬头看,摆在案上的有刀剑,有长枪,有斧钺还有流星锤,等等诸多兵刃应有尽有,且王清源观摩金铁上的锤叠锻造纹路,都是经过锤叠锻打数次的精良兵刃,比之帝朝供给军中的制式兵器,也不差分毫。 可见,这冶城铸兵工艺之精,无愧于数万年的岁月传承。 嗡! 突兀的,王清源背后青铁长刀自鸣,没有半点征兆。 青铁长刀嗡鸣,王清源心生感应,循着一缕初生的锋芒之气,就看向了长街拐角处,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不仅仅是王清源的刀,这长街上,不少兵刃自鸣,自各家兵器铺子传出来,还有行走在街上的一些修行人,也有人背后兵刃颤鸣,若有感应。 无一例外,王清源精神力感知,能够生出感应的,大多是一些宝兵。 “道兵现,宝兵鸣!” “有道兵出世了!” 这时候,不少兵器铺子里的打铁声戛然而止,而后就有不少打着赤膊,筋肉虬曲的兵匠师傅跳了出来,一个个满脸愕然,铸兵多年,虽然不是什么修行中人,但是于兵刃气机的感应却是十分敏锐,须臾后,他们就锁定了那条幽深宁静,十分不起眼的巷子。 “咦,是那个铸兵十年,一口宝兵都没锻造出来过的倔强老头。” “自称与天下十大神匠排名第六的重玄子是师兄弟,一开始还有人来,但后来被戳破九州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传闻,神匠重玄子根本没有师兄弟。” “最重要的是,他铸不出宝兵,谎言不攻自破,可今日这……” 一干兵匠师傅心中狐疑,而此时人流涌动,诸多修行人士都开始涌向那往日里无人涉足的狭小巷子。 不说道兵,就是更次一层的宝兵,普通修行人也难以得到,世间兵匠无数,但能够铸出宝兵,就真正登堂入室,入了一品之境,一口宝兵,寻常兵器铺子都不可能有,即便有也是作为压箱底的镇店之宝。哪怕是如冶城这般兵匠如云,能登堂入室,臻至一品的兵匠也不多。 至于说铸造出来一口道兵,那就足以称得上是大师。一位炼器大师,哪怕是一阶宗派、世家也要作为供奉引入门中,小心伺候。 …… 众人未觉,王清源先一步走进了巷子里。 老巷子幽深,青石板上湿润。糯米水浇筑的青砖墙光滑,生有一片片嫩绿新生的青苔。 巷子尽头,只有一家看上去颇为破陋的铺子。 王清源初至,却是有些难以置信,能有道兵出世的兵器铺子,居然会没有银子修缮房屋吗? 要知道,就算是寻常的宝兵,几百上千两成色最好的雪银,也还不是最高的,须知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用度,至多也不过七、八两银子,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而三文钱,就能买到一个洒满了芝麻,油香四溢的大烧饼。 王清源刚至铺子前,就看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一身碎花袄子。扎一个长长的小辫子,不说明眸善睐,却也十分灵秀,但此时却一脸警惕地看王清源一眼,铺子斑驳的木门即便钉了几块铁皮,也看上去摇摇欲坠。 再狠狠瞪王清源一眼,小姑娘咚的一声将木门关上,最后一眼,王清源看到有些凌乱的铺子里,一名打着赤膊的干瘦老人,正蹲在一座看上去黑漆漆的火炉前,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感受小姑娘莫名的敌意,王清源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时,脚步声凌乱,一群修行人,蜂窝般涌进巷子,又因为巷子狭小,一个个摩肩接踵,下饺子一般挤在一块,谁也不肯让谁,一时间许多人骂骂咧咧,声音嘈杂。 略一蹙眉,王清源脚步轻轻一点,就跃上了两、三丈高的屋顶,很快,他身下的巷子就被人群淹没。 有人注意到他,但也不以为意,道兵出世才最重要。 而屋顶上,除了王清源外,也有不少修行人爬上来,看到他这样一个背刀的少年,倒是一个个目光一闪,刚刚的轻身功夫虽然看不出多少深浅,但至少可以看出来,这少年还是根基十分扎实,有几分真功夫的。 “就是这里!” “道兵出世,气机难掩,牵引之力到了这里最强烈,一定就是这家铺子!” “怎么关了门,开门做生意,怎么能现在闭门谢客!” “开门!开门!” 有粗犷性子躁的莽汉子伸出大手拍打木门,木屑簌簌而落,破陋的铺子在王清源眼里就好像一名迟暮的老人,随时都会驾鹤西去。 “不开门!今天不卖兵器!都走开!都走开……”这时候,木门后面传来之前小姑娘生气的喊声。 “小丫头片子,叫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开门,你家大人出来,我们有话问他!” “不开,家里没人!” 一干人哪里有什么耐心,一名壮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咔嚓一声,铺子木门就四分五裂,那此前对王清源瞪眼的小姑娘踉跄退出去,差点跌坐到地上,这时候瞪大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铺子前一干人,张开双臂,护在如痴呆一般蹲在地上的老人身前。 第八十六章 人心 屋顶上,俯瞰的一干修行人一个个双目放光,就盯住了铺子里老人身后的火炉上,正盛放着一口通体湛蓝的长剑,剑长约三尺八寸,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一头蛟龙缠绕其上,散出来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苍白寒气。 “道兵宝剑!” 这一下,许多用剑的修行人就灼热了目光,行走九州,谁不想拥有一口神兵利器,就是与人搏杀,也能多出几分胜算和生机。 只是一口道兵,哪怕是再廉价,没有万两以上成色最好的雪银,一些大的兵器商人,拿都不会拿出来给你看一下,不用说一些传承悠久的兵匠世家,万两雪银都很难求得一兵。 此时,这巷子里的诸多修行人,多是一些散修,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有一顿没一顿的,哪怕有一些家底,也拿不出千两以上的银子来。 一时间,不少人目光闪烁,就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 王清源蹙眉,他精神力敏锐,那口湛蓝冰冷的蛟龙剑不去说,那火炉前蹲坐的老人就有些古怪,并非是一般的痴傻愣神,到好像是离了魂般。 人有魂魄精神,自孕育出精神力后,王清源总能感受到每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精神气韵,但此时眼下这兵匠铺子里,那老人虽然依然抽着水烟,但是双目无神,最重要的是,王清源没有捕捉到丝毫的精神气韵。 “真的是他!” “不会错的,气息牵引,道兵之下群兵蛰伏。” 有长街上兵器铺子里走出的兵匠目瞪口呆,十年前来到这冶城中安居,满嘴不靠谱的老头儿,居然真的锻造出来了一口道兵,成为了一名炼器大师。 要知道,此前这老头就连一口宝兵都没能拿出来过,只靠卖一些连锤叠锻打都不行的普通刀剑糊口,有时候连寻常百姓家的农具钉耙等,也会接手修补,到似乎比铸炼兵器更为上心。 “这位大师,这口蛟龙宝剑可否割爱。” 不过片刻,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道,但身为修行人,明白一位炼器大师的身份地位,今日之后,绝对会水涨船高,门庭若市。是以也没有冲动,此时所有人都忍耐着,立在铺子前没有冲进去,生怕得罪了这位即将名传一州,一鸣惊人的大师级人物。 “不卖,你们都出去,这里是我家!” 小姑娘咬着嘴唇,横在老人身前,稚嫩的手臂张开,对于一干修行人的无礼,她涨红了小脸。 嗯?不对! 这时候,就有经年的老兵匠察觉出来异样,盯住小姑娘身后的老人打量两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离魂融天!” 什么! 这一开口,不少兵匠就齐齐色变,很多修行人不明白,那老兵匠也不想犯众怒,沉声解释道:“铸兵之道,实则是逆天而行,尤其是到了通灵神兵,注入灵性犹如夺天地造化之机,这是逆天之行,多半难以善终。 是以神匠轻易不铸通灵兵,天兵册百口神兵之外,并没有多少未入谱的通灵神兵,就是这个道理,宝、道、通灵、羽化,实则就是兵匠一步步夺天地造化,点化灵性生机的过程,天地有感,在兵刃诞生之际,会进行转轮,亦是劫数,一旦渡过,兵匠感悟天地,造诣更深,多半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渡不过,就魂飞魄散,这就是离魂融天的劫难。” 老兵匠解释着,心中也有疑惑,典籍手札中记载,离魂融天的劫数,一般不会出现在初步晋升为大师级人物的兵匠身上,都是造诣精深,年深日久,接近神匠的人物,才会在铸造道兵时,招来的劫难。 离魂融天! 这老头儿在渡劫? 一干修行人神话传奇一般地听着,于他们这些九州中最普通不过的散修而言,不说离魂融天这样的属于炼器大师的劫难,就算是铸就道基的高手,也能够令他们生出无穷的敬畏与仰望。 但无论有多少敬畏和感叹,也止不住他们的渴望。 这就是九州中爬摸滚打多年的老油子们,小人物的痴心妄想总是没有穷尽,无论何时何地,目之所及,都压抑不住翻腾的欲念。 其实,他们只是想要变得更强,身份地位财帛于他们而言,有时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若是这新晋的炼器大师醒不过来…… 一时间,破陋铺子前,许多天下修行人目光闪烁,都生出一些隐晦的念头,有人目光游移,寻找这狭小巷子里可能的退路。 屋顶上,王清源分明感到,气氛开始变得凝滞,这是一干修行人暗暗提起气血,无形中压迫了空气。 凌乱晦暗的铺子里,火光黯淡的炉子前,打着赤膊的干瘦老人双目无神地抽着水烟,青烟袅袅,令人难以相信,此刻他已经离魂融天,正在茫茫天地之间苦苦熬炼,等待回归。 小姑娘更加警惕了,显然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死死地护在老人身前,一些长街上的兵匠却知道,小姑娘与老人并无血脉关系,这是老人到了这冶城城后,于第二年在巷子里捡到的被丢弃的婴儿。 “活生生的娃儿不要,老头子领了,正好有个伴儿。” 一些兵匠还记得那一天老头颇为自嘲的声音,后来就真的收养了,并去官府衙门给落了户。有了正经的出身。 倒是一个孝顺孩子,有兵匠感叹,同时蹙眉,若是老头儿能醒来还好。若是醒不来…… 半盏茶,一盏茶,半炷香,一炷香…… 时间流淌,但显然巷子里的诸多散修并没有多好的耐心。时间一长就开始躁动,骂骂咧咧。 “离魂融天,根据典籍记载,最长不会过一个时辰。” 一名兵匠略一犹疑,开口道,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另外一些兵匠目光一动,却也没有多言,他们知道那开口的兵匠是多说了半个时辰,即便平日里诸多的瞧不起,但总归不能去害人性命。 小姑娘也露出几分感激之色。但很快又收敛,即便是八、九岁的年纪,但她也已经有些见识,人心险恶的道理早早深入心灵。 小半个时辰过去。 火炉前,老人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抽水烟的动作一尘不变,甚至连手臂抬起的高度也一分不差,这时候,烟丝早已燃尽,老人再吞吐。已经没有半分烟气。 “爷爷!” 小姑娘转头看一眼,就露出几分慌乱之色,老人和她说过,半个时辰内。谁都不能动他的身子,半个时辰过去,就要她送出那口蛟龙剑,关门谢客。 嗯?不对! 察言观色向来是修行人闯荡九州需要练就的本能,小姑娘的一点神情变化,就令他们生出感应。知晓刚刚那位兵匠显然没有说实话。 气氛愈凝重,针落可闻。 一些兵匠心中叹息,典籍中记载,最长是半个时辰,但能有几个大师苦苦熬过半个时辰还能回魂的,数千年来寥寥无几,眼下已经接近了半个时辰,老人复苏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了。 半个时辰! 当最后半炷香的工夫燃尽,小姑娘再也忍不住,转身就扑到老人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哽咽道:“爷爷回来,不要走……” 小姑娘的哭声彻底令一干修行人明白过来,原来只有半个时辰。 炼器大师一死,那蛟龙剑就等同于无主之物,也不会再有一阶宗派、世家等大势力来关注。 “诸位,这口蛟龙剑大家可以争夺,但请出了巷子再出手,不要伤及无辜。” 此前开口的兵匠再次道,他约莫而立之年,是这冶城城长街上新晋的二品兵匠,能打造精铁兵刃。 “你是什么东西,之前竟敢忽悠蒙骗我等!” “无主之物人人可拥之,用得着你来开口做圣人!小姑娘乖巧,我等愿意收养!” “对,我吴良愿意收养!” 巷子里一下沸腾起来,初至中年的兵匠面色骤变,这帮散修心思狡诈,显然是猜测小姑娘可能得到些许传承,想要收入囊中。 屋顶上,一些观摩多时的所谓高手也蠢蠢欲动,王清源蹙眉,他甚至从一些人的眼中捕捉到些许欲望,这是知道蛟龙剑争夺艰难,多半无望,所以打起了其它歪主意。 铺子里。 本来扑倒在老人身上的小姑娘倏尔转过稚嫩的小脸,她一把抓住火炉上的湛蓝长剑,即便被一下冻得手掌白,也死死咬住嘴唇,她踉跄两下,剑尖勉强抬起,带着哭腔,对着铺子外众人喊道:“你们都离开,这是爷爷的剑,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走开,这是爷爷的剑……” “小姑娘不要哭,吴良收养你,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不惑之年的低矮胖子,背一口吴钩,绿豆大的眼珠子转动,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那满口黄牙怎么看都有些狰狞。 “吴良你打的好主意,老子就住在这冶城城中,自然是老子领养这小姑娘,剑就不要了,留给小姑娘传家。” 又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开口,一身白衫,手中持一把折扇,可惜身上纨绔气浓重,书生气不见,倒有几分流里流气。 “梅涟貔,谁不知道你色胆包天,只差没胆去办那采花的勾当,什么剑来传家,到了你府中,还不是任你拿捏。” 立即就有散修嗤笑,一点不留情,长衫青年立即阴沉下脸色。 “滚,你们都滚,我不和你们走!” 小姑娘气红了小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稚嫩的双手愈苍白,蛟龙剑初生,铸材寒气极重,寻常人根本难以御使。 一些兵匠犹豫,想要出手,但是巷子里人太多,修行界向来视人命为草芥,遑论一口价值万两以上的蛟龙剑,和一名有可能得到一位炼器大师传承的小姑娘,哪怕只得皮毛精髓,也奇货可居。 他们,不想平白招惹祸端。 “小姑娘任性,日后就知道叔叔伯伯们的好。” 低矮胖子吴良眼珠子转动,一步就要迈进铺子里,这一瞬间,如那长衫青年梅涟貔等七、八人,也都同时出手,要夺剑夺人。 锵! 出鞘声,青芒闪,刀光利,惊得吴良几人汗毛竖起,嘎然止步。 噗! 一声轻响,众人就看到,那铺子前,赫然出现了一口青色古朴的长刀,刀身入地数寸,岿然不动。 “她说不想走,你们没有听到吗。” 第八十七章 一刀喝退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巷子里众人抬头,而此时屋顶上,一干隐匿俯瞰的修行人早已如临大敌,目光凝重,死死地盯住了那一道暗青长袍的少年身影。刚刚没有在意,他们一点都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少年是何时拔刀出鞘的。 “小子找死,这里哪有你开口的资格!” 吴良眯起双眼,而后身子一跨就要去握那铺子前的青色长刀,他眼力也不俗,看出来这口长刀不凡,竟然是一口宝兵。 锵! 长刀起,如被无形之手握住,刀光一闪,又重新落地,而那吴良就惨呼一声,踉跄倒退,那探出的一只手自手腕处齐根而落,鲜血喷涌,剧痛入骨。 “驭刀术!” 有人惊呼,眼力非凡,目透惊骇之色,有些难以置信,这分明就是金丹宗师才能勉强掌握的驭物之术。 什么! 这一下,整个巷子就变得寂静下来,人们再看向那屋顶的身影,就生出浓浓的惊惧与敬畏。 能够施展出来驭刀术的少年,一名金丹宗师!这还怎么去争。 “越界者,斩。” 少年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落到众人耳中更如惊雷,这就令得诸多修行人心中退意更盛。 屋顶上,王清源不动声色,刚刚以精神力干涉现世,驭刀御敌,就是为了能够震慑众人,他才初步摸到干涉现世的门槛,这驭刀之道,连皮毛都算不上,只能勉强唬住眼下这帮筑基都没有几个的修行人。 下一刻,王清源迈步,右脚抬起,再落下,已经到了铺子前。 嘶! 不少隐匿的筑基修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等身法,他们可望而不可及,至此,他们愈笃定,眼前这个少年是一尊名副其实的金丹宗师,多半出身不凡,有着极大的来历,轻易不能够结怨。 铺子前,王清源目光扫过四方,眸光清澈,堂皇坦荡。 火炉前,小姑娘看王清源的背影,不知为何,手中握着的蛟龙剑不由自主地松开两分。 幽深狭小的巷子里静谧无声,一众修行人脸色都不好看,但眼前少年一手驭刀术着实镇住了不少人。 “阁下是什么人,难道想独吞……” 王清源目光一冷,那长衫青年梅涟貔尚未说完,就闷哼一声,如遭雷击,张口吐出一道逆血,身影横飞出去,青砖巷壁摇晃,有尘土簌簌而落。 什么! 这一下,暗中一些潜藏的道基修士本来还有所怀疑,现在就十分笃定,那分明就是涉足精神领域,且臻至深处,可以由虚化实,干涉现世的功夫。 到了这一步,精神力不仅压迫精神,更可伤及、撼动肉身。 好霸道的少年! 一些冶城兵匠瞳孔收缩,不过他们开兵匠铺子做生意,也观人无数,这个少年虽然霸道,但是目光坦荡,倒像是真正拔刀相助的路人。 而传承《紫薇天刀》,需要秉天承命,于万丈红尘中炼心,行堂皇大势。王清源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精神力干涉现世,青铁长刀,年仅十六……” 这时候,有自凉州边境而来的修行人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王清源一眼,喃喃道:“难道是那一位近日名传九州的玄天道北斗少君,紫薇峰清源道长。” 嗯? 这位散修声音不高,但此时巷子里静谧,为王清源的霸道所慑,还是有不少人听进耳中,这一下,更多人生出了退意,玄天道传人,那是道门大宗。玄天道弟子行走在外,就等同于玄天道于九州的脸面,若真是这一位玄天道紫薇峰传人出手,那么这小姑娘今日却是走了大运。哪怕日后真的被人所掳,玄天道也不会袖手不管,那是于道门大宗的轻视与挑衅。 退! 下一刻,立即就有修行人选择离开,不再插手这滩浑水。有玄天道弟子出手,除非是拥有足够的底蕴,寻常修行人根本不敢得罪。 原来是玄天道弟子,那一位近日盛传的北斗少君,居然真的如此年轻。 一些兵匠心中感叹,同时心中也松一口气,有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弟子出面,小姑娘算是暂时免去了劫难,这要比他们勉强出手的结局好上许多,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位玄天道北斗少君,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震慑众人。 至少,此地这一干数百散修,多半没有人是其敌手。 接下来的半炷香,狭窄的巷子里,人潮逐渐退去,无论是那低矮胖子吴良,还是那长衫青年梅涟貔,都露出惊惧之色。显然是被王清源刹那间的雷霆手段震慑了心灵。 哐当! 人一走,铺子里,小姑娘就再也支撑不住,手中蛟龙剑落地。稚嫩的小身子朝后倒去。 身形一闪,王清源一把抓住小姑娘欲倒的身子,心念一动,一缕天地祖气就被他自虚空深处摄取,从小姑娘口鼻注入。 蕴藏生命气机的天地祖气入体,小姑娘本来苍白如雪的双手小臂。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红润,小姑娘的倔强如王清源也有些惊叹,若是再耽误片刻,这一双手就要彻底冻得坏死,有天地祖气滋养也难以复苏,重归旧观。 嘤咛一声醒来,小姑娘睁开眼就死死抓住王清源的手臂衣袍,哀求道:“大哥哥救救爷爷!他们说你是北斗少君,那你一定是仙人对不对,仙人都是能起死回生,活人性命的。” 王清源蹙眉,摇摇头,道:“我不是仙人,世间也没有仙人,生老病死逃不过,只有求长生的人。” “你骗人!爷爷不会死!不会死的!” 小姑娘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炸了毛,她愤怒甩开王清源的手,大声喊道,但即刻就大哭,转身扑到火炉前的老人身边。 王清源看火炉前,打着赤膊的干瘦老人已经停止了动作,整个人都好像僵硬了,手中的烟杆依然握着,没有松开,身上生机已散。 精神力破体而出,王清源运转惑心术,渗透进入老人的祖窍神庭中。 与他此前见过的很多人的祖窍神庭不同,老人的祖窍神庭虽然一样充斥着黑暗与混沌,但更多出了一股浓重的枯寂气息。 嗡! 突兀的,没有半点征兆,自老人的祖窍神庭中,传递出来一股莫大的吞噬力,刹那间,王清源渗透进入老人祖窍神庭内的精神力就被截断,消失不见。 嗯? 王清源挑眉,身子一晃,虽然吃了暗亏,但他却不惊反喜,事有反常必为妖,却也恰恰是生机所在。 全身三百六十五处暗窍齐开,王清源吞纳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他行走坐卧皆入定,被截断损耗的精神力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巅峰。 来到火炉前,在小姑娘有些迷茫和愤怒的目光中,王清源伸手抚摸老人的眉心,他开始将自身《光阴刀》第四重的雄浑精神力注入老人的祖窍神庭中,同时分出一缕天地祖气注入老人体内,刺激生机,剩余的皆用来维持入定消耗,恢复损耗的大量精神力。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她看到爷爷浑身上下开始流淌混沌气,这气息充满生机,就如同此前她倒下时所感受到的一般无二。 半炷香后。 王清源面色苍白,他松开按在老人眉心的手,踉跄后退一步,老人祖窍神庭中传递出来的吞噬力道越来越大,已然出了他入定恢复的度。 小姑娘大吃一惊,然而接下来就是狂喜,因为她分明感到老人的手指头轻轻动了动,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但却让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爷爷说过,半个时辰不醒,就再也不会醒了,小姑娘一直坚信,但现在有了苏醒的迹象,小姑娘再看向王清源的目光,就多出了几分难言的信任与笃定。 她再次坚信,爷爷一定会再次苏醒过来。 王清源盘膝而坐,认真打坐入定,恢复消耗,大半炷香后,他睁开眼,有一缕冷芒一闪而逝,居然忍耐住了,没有出手,还是此时不曾在暗中窥探。 地煞的第四次袭杀,未曾到来。 很快,他又露出苦笑,看一眼满脸希冀和恳求的小姑娘,再看火炉前活死人一般的老人一眼,他不是不肯出手,只是眼下看来,这多半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且他并不理解老人此时的虚实和状态,只是朦胧出手,是否能令老人真的苏醒尚且两说,最重要的是,若是带上这一老一小上路,他难保在路上能够护住两人周全,地煞袭杀如鲠在喉,一日不终结,他心中难安。 终究,他还是选择了出手,这样的行事方式,让他体悟到修习《紫薇天刀》的艰难,悟刀是一方面,要维持红尘练习与堂皇刀法真意不退转,多半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需要事事都能通达本心,但却往往会将自己置身险地。 “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要付出代价。”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走出了铺子,这一日,他出银子买下了一辆两匹好马拉辇的马车,将小姑娘和老人置入马车内,而后挥动马鞭,驶出冶城城。 …… 穿过冶城,就足足耗去了十天,这还是一路上王清源以天地祖气为两匹马洗炼筋骨,打熬皮膜,令得两匹马耐力悠长,不知疲倦。 一口蛟龙剑,道兵还是引来了觊觎。 即便他出自玄天道,但天下九州中,向来不乏铤而走险之辈,更有疯狂之人,于郊外荒野悍然出手。 这十天,地煞第四次袭杀迟迟未至,但王清源却经历大大小小十余次血战,更有修为臻至筑基小成之境,凝气成液的高手截路,出手不留情。 一口道兵,引来这么多的对手,甚至王清源察觉到有人刻意蒙面,隐藏神通功法,只用一些九州流传甚广的大路招式对决,尽管如此,也近乎道境,在试探数招之后,知道不真正出手难以成行后,就果断退去。 王清源也不去猜测对方的身份,只是每日为老人灌注精神力,再凝神体悟时常到来的一场场拦截搏杀。 这一路上,他就好像一块流水清溪中打磨了千万年的羊脂璞玉,被悉心雕琢,逐渐有了绝世风华。 最重要的,也是值得王清源欣慰的是,几乎每过一天,于《紫薇天刀》的真意,几乎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越来越多的精神力融入刀境,真意雏形渐趋圆满,刀法威严,浩大堂皇之气愈盛。 至于马车中的老人,这一位离魂融天未能回返的炼器大师,王清源一连十天为其灌注精神力,都几乎等同于《光阴刀》第四重十余倍的精神力,除了令其手指颤动愈频繁,再无半点起色。 第八十八章 雷音寺 凉州,长丰县,太平镇。 这是一座草木丰盛,空气湿润的古镇。 太平镇北接连绵太平山脉,南接安乐山,早春凝碧,阳光温软,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到了这宁静有人声,却不嘈杂的镇子里。 青石板路,早春的菜市也透着一股鲜嫩劲儿,王清源驾车,马蹄声清脆,有游戏的顽童似乎未曾见过这样的高头大马,围着马车打转,却又不敢真正接近。 孩子们望着王清源背后入鞘的青铁长刀,毫不掩饰心中的艳羡与向往。 年少梦里风雨去,世人不知修行苦。 王清源心中生出感叹,少年梦,在这妖魔环伺的乱世,九州纷乱,只有真正涉足才会明白。 梦,很多时候要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舟车劳顿,王清源在这太平镇中打尖住了一晚,不是他撑不住,而是才八岁的小姑娘撑不住了,这十天来,她少有安睡,握住老人的手掌不肯放开,与离魂的炼器大师相比,小姑娘筋骨尚未长成,也承受不住天地祖气的滋养,只能靠血食谷粮维系生机。 这一天,小姑娘近乎昏倒般地熟睡,但握住老人的手依然紧紧的,没有松开。 小镇的客栈不大,有些老旧,却很干净,黄昏时分,王清源要了一壶茶。坐在窗口,茶是云雾。采摘自不远处太平山顶,算是清明前的新茶。茶香微嫩,清新入肺。 倏尔,王清源微微蹙眉,看到原本宁静的镇子里忽然有人流涌动,大多是青壮年,一个个都双目放光,朝着镇口汇聚。 “真是仙子,居然到了我太平镇,不过真是遭了天妒。居然是个瞎子。” “但算得可是一等一的准,这年头相师算命,有几个不是察言观色,半桶水都没有,难得有这样的瞎眼女先生。” “去算一算财运也是好的,不行看看仙子般的容颜,可惜了。” 客栈里。掌柜的和小二唠叨,交待两句后,也出了门。 冥冥之中。祖窍神庭中精神力微漾,王清源起身。留下半壶茶水,走出客栈。 镇子口。 一张不大的榆木桌子。一条长凳,桌子前竖一块幡,上面以难辨的篆书写四个大字:言出法随! 好大的口气! 王清源目光跃过算命幡,就落到那榆木桌子前的一道婀娜修长的身影上。 一名身着紫衣的绝美女子,青丝如瀑,琼鼻如玉,尤其是那一双粉光熠熠的双唇,出尘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妩媚与诱惑。 女子双腿修长,凹凸有致,酥胸饱满,唯一令人扼腕的就是那一双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一根纤纤玉指此时正点在一名庄稼汉的掌心,看庄稼汉有些颤抖的身子,不知道心中生出了几多幸运。 紫衣女子约莫二九芳华,她算得很认真,一直到明月初升,大多数人才零零散散地离开,有年轻人还有些依依不舍,但终究还是咬牙离去,因为自家婆娘正在不远处咬牙切齿,身边刚抽出嫩芽的柳树,不知道遭劫折落了多少枝叶。 王清源缓步上前,来到摊位前坐下。 他看向紫衣女子紧闭的眸子,道:“闭眼就能算尽世间命运?” “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天生失明,算命不过家传易学,糊口而已。” 紫衣女子微笑道,她笑容极明媚,似乎将初升的月光都比了下去,轻声道:“不知道公子要算什么。” “算前路。” 王清源道,同时精神力笼罩四方,甚至惑心术运转,渗透进入女子的祖窍神庭,什么也没有,与普通人一般的黑暗星空。 “算前路?”紫衣女子沉吟,“借公子掌心一用。” 王清源伸手,莹白如玉的指尖落到掌心,有些冰凉,却也温润,王清源心神悸动,他心中一惊,就要运转《光阴刀》,平复心灵躁动,但下一刻,女子就收回指尖,秀眉微蹙。 “算不出来。” 王清源抬手指一指那算命幡,道:“算不出来又怎么能称得上言出法随。” 紫衣女子依然微笑道:“算不出来就不能开口,算出来了自然言出法随。” 原来如此。 王清源起身,放下一块二两重的银锭,头也不回地离去。 月华如水,倾泻而下,紫衣女子起身,她沐浴月光而立,似乎随时都会飞升入天,登临皎皎明月。 而后,她抓起算命幡,转身朝向与王清源相反的方向,她的步子缓慢,但很快走出了镇子,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到底是什么人? 客栈前,王清源止步,转身看向紫衣女子离去的方向,他可以肯定,此女来到这太平镇,绝非是偶然,是自己因缘际会,还是对方有意为之? 哪怕对方祖窍神庭中毫无异样,王清源也不会相信对方真的只是游历四方,算命测字的相师,至少,在茫茫荒野中,绝对走不过一天,就会被潜藏的野兽抑或是妖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最重要的是,此前他精神力生出感应,源头却是精神力孕养的《紫薇天刀》真意雏形,隐约间有一种排斥和敌视的味道。 地煞第四杀? 王清源点头,又摇头,这比天下九州国史还要长的地煞之地,实在难以揣度。 第二天。 朝阳初升,小姑娘迷迷糊糊醒来,看一眼身边的爷爷,才松一口气,握着老人的手更紧了。 一行三人很快又上了路,过了太平镇,没一两天,就穿过了凉州,入了交界之地。 三月底的凉州春暖花开,启明城中人声鼎沸,亭台楼阁,丝绸锦缎,古桥流水,更有读书人泛舟于运河之上,吟诗作对,倚红偎翠。 启明城风调雨顺,百姓宁定,即便是郊外,也罕闻妖煞之气,城中瑞气升腾,没有宵禁,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驾着马车入城,王清源出示候补巡查使腰牌,守城的兵士不敢怠慢,直接放行。 但王清源却心中叹息,居安要思危,这守门的兵士一个个都身体福,虽然血气旺盛,却都是虚火,皮筋骨髓的功夫,一点没有守门将士的威严与气势。 启明城中繁花似锦,就连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不念也有些好奇地拉开一角帘子,小心朝外张望。 …… 启明城西郊,雷音寺。 一座千年古刹,立于三月烟雨中,钟鸣悠远,经纶转动之音不绝。 雷音寺后堂,一座幽静的禅院中。 一名灰袍老僧盘坐于蒲团上,长眉落地,身前包浆浓厚的紫檀木鱼不敲自鸣。 “虚藏师叔祖。” 禅房外,一名明黄僧衣的年轻和尚走进来,合十一礼,递过来一封书信。 灰袍老僧睁开一双浑浊黯淡的双眼,也不见他拆封,就叹息一声,手中书信无火自燃,很快化成灰烬。 年轻和尚看眼前的老僧,眼中难掩崇敬与憧憬,眼前这一位,却是他雷音寺而今硕果仅存的虚字辈高僧,传闻中已经活过了近两百岁,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证道元神,登临真人之境。 一百余年未曾出手,但年轻和尚丝毫不怀疑,这位师叔祖功力境界之深,早已凡脱俗。 年轻和尚记得还是小沙弥的时候,曾经问师父,师叔祖老人家活了多少年,还能活多少年,师父摇摇头,就笑着道:“就算你坐化了,师叔祖也还能活很久。” “去吧。” 不见老和尚开口,年轻和尚脑海中就有声音响起,只觉得往日读佛经,种种难以理解的关隘之处一下豁然贯通,他大喜,合十再拜,然后转身小心退出禅院。 抬头看连绵春雨,灰暗天空,这一位雷音寺仅存的虚字辈灰袍老僧叹息一声,而后,他身不动,淡淡金芒一闪,就有一道修长年轻的身影自体内迈步而出。 这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和尚,一身如墨僧衣,体貌与灰袍老僧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灰袍老僧目光温润却宁和,而年轻和尚目光桀骜且冷漠,他看身前盘坐的灰袍老僧一眼,冷冷道:“终于肯放我出来,这是要偿还因果吗?”。 “阿弥陀佛。”灰袍老僧不语,只是闭上双眼,低声宣佛号。 “哼!沽名钓誉,假仁善!” 年轻和尚嗤笑道:“不过既然出来了,不见点血怎么行,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不再理会老僧,年轻和尚转身,他一步迈出,脚下就生出一片漆黑的菩提叶,刹那间远去十余丈,再几个呼吸,就走出了雷音寺。 雷音寺,大雄宝殿。 这一代雷音寺方丈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福的老和尚,他披一身紫红袈裟,此时正盘坐在佛祖金身前敲打木鱼,与寺中诸长老一齐诵经,度临近清明,游散不得轮回的孤魂野鬼。 咔嚓! 突兀的,老和尚手中杵断,他蹙眉,大雄宝殿中一干长老睁眼。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九州之远则忧其君,”老和尚叹息一声,“乱世出真龙,盛世孽龙舞,没想到我雷音寺早早入局……” “阿弥陀佛!”大雄宝殿内,一干雷音寺长老齐喧佛号。 …… 启明城中的热闹,不同于中州,那是南北两地的温婉与粗犷。 王清源驾车,长街宽阔,足够七、八匹高头大马并肩而行,江淮女子柔美,城中运河上的花船莺莺燕燕,脂粉气相隔很远都能够闻到。 “清源哥哥,你要到家了,是吗?” 小姑娘不念探出稚嫩的小脑袋,怯声道,她大眼睛眨动,仿佛会说话,眼神有些黯淡。 “要到了。” 王清源点头,轻声回应道,他曾说过,等过了凉州地界,进了宜城,就算到家了,而今入了启明城,小姑娘多半是想起来,有些伤心,因为她是被爷爷收养的,早年被丢弃在冰冷的巷子里,差点冻死。 所以她哪怕才只有八岁,也竭尽全力要救回爷爷,因为她明白,若是老人再离她而去,她就真的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而等到一行穿过大半个启明城,驾车挥马鞭的王清源倏尔感到眼角跳动。祖窍神庭中更有精神力翻涌,刹那间若惊涛骇浪。 前方十丈,是凉州巡查司。 这是处于启明城内的凉州巡查司,为一州总巡查司,凌驾于诸城分巡查司,仅次于京城洛阳的那一座总部。 朱红大门,铜钉雪亮。四名甲士守门,如石像静立不动。身上散出来这启明城内少有的铁血气息。 这时,长街尽头,一名身着如墨僧衣,眉目清秀的年轻和尚现出身影。 王清源递过候补巡查使令牌,四名甲士恭敬开口:“见过大人。” “照顾她们,等我回来。” “是!大人!” 四名甲士先是一愣,目光扫过马车,而后点点头,在巡查司。即便是候补巡查使,也有诸多权利,哪怕尚未筑基,未曾入籍,加封正九品,亦等同于尚未入仕的举子,可见一镇之司而不拜。 “清源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小姑娘不念有些紧张,看向王清源,这一路行来虽然也有些许不舍,而更多的则是担心王清源一走,爷爷就再也醒不过来。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王清源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一定回来。” “那清源哥哥去吧,我一定听话。”小姑娘展颜一笑,很乖巧。 将候补巡查使令牌留下给小姑娘,王清源转身迈步,走向长街的尽头。 第八十九章 摩柯不动明王法 诡异的,这一条街上人烟稀少,越接近尽头人越少。直到王清源看到一名年轻和尚,如墨的僧衣看不出慈悲,他似乎看到了无尽地府的深处,幽冥的最底层。 地煞第四杀! 王清源心中生出一股明悟,同时也如临大敌,眼前的年轻和尚与佛门莲华寺的空殇和尚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出来属于冥府地煞的气息,这股气息,令得他酝酿淬炼多日的紫薇真意激荡不已。 “地煞!”王清源沉声道。 漆黑僧衣微漾,年轻和尚目光透着冷漠,淡淡道:“地煞不地煞,与我无关,你的身体,或可助我超脱。” 超脱? 王清源蹙眉,有些听不明白,但是对方自长街尽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令得远在里许之外的他生出无与伦比的危机感,绝对非同一般的强大。 自己没有被低估,反而被高估了。 这是王清源眼下唯一的念头,若是这一次不死,还有第五杀,第六杀,直至第九杀。 凉州巡查司。 这座查司内亭台楼阁,精致无比,此时山庄深处一处生满了青竹的院子里,一名中年儒生坐在一张石桌前细细煮茶,水是城外山泉,茶是竹叶尖。 倏尔,这中年儒生放下茶碗,抬头看向远方,他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虚无,看到极远的方向,此时蹙眉,喃喃道:“怎么会惊动了雷音寺中那一位,玄天道北斗少君,紫薇峰王清源,莲华寺,是上古的大因果吗……呵呵,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 …… 长街尽头。 三月凉州烟雨迷蒙,王清源浑身流淌混沌气,混沌气血形成场域,将连绵春雨隔绝于尺寸之外。 十数丈外,那年轻和尚却全无动作,任由雨水打湿僧袍,如墨的僧衣仿佛整个天地融化,粘在了身上。 他露出一丝桀骜且冰冷的笑,道:“给你出手的机会,若是太弱,我会一寸一寸捏断你的骨头,让你体会这世间极致的痛苦,如果过得去,我会留你全尸。” 轰! 他话音刚刚落下,王清源就出手了,这一出手就没有容情。 虚空深处,丝丝缕缕的天地祖气垂落下来,王清源捏拳印,混沌炉在拳锋上转动,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混沌气奔腾缠绕,精神力注入,属于五行拳的真意雏形一下将方圆十余丈的空气撕裂,显露出来苍白的真空世界。 嘭! 有轰鸣声,王清源背后空气扭曲,一幅混沌气缭绕的太极图降临世间。 “不错,玄天道五行拳有了几分气象,不过自身格局还差几分,尚未脱出桎梏。” 年轻和尚冷冷道,他指掌一震,偏偏化腐朽为神奇,简简单单的一掌,就径直撕裂开血气,落到混沌炉上。 铛! 火星四溅,王清源闷哼一声,就朝后滑开七、八丈,再看拳锋上,混沌炉凹陷,炉壁上赫然浮现出来一道清晰的掌印。 好霸道坚固的肉身! 王清源心中一凛,可以肯定,此人必定修习了一门炼体神通功法,不知层次,但绝对不低。 咦? 这一交手,任凭春雨临身的年轻和尚就挑眉,眸子微亮,道:“更有意思了,真意雏形,居然打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凝实拳意,虽然未曾脱出桎梏,也难能可贵,不过还不够!我的《摩柯不动明王法》才出了三分力。” 《摩柯不动明王法》? 王清源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年轻和尚丝毫不隐瞒神通功法来历,于这一门佛道神通功法,王清源翻阅玄天道外院藏经楼中诸多典籍,又如何不知晓。 这《摩柯不动明王法》,正是这凉州境内,雷音寺的绝世功法,传闻乃是大雷音寺初代一位成就九劫元神的在世菩萨于晚年集大成所创,《摩柯不动明王法》诞生之日,天降祥云,佛光普照,地涌甘泉,三天三夜都没有止息。 嗡! 王清源握拳,拳锋上混沌炉放大,古朴炉身泛着冰冷的金属光,于虚空中沉浮,空气扭曲,坍塌,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拳法真意雏形,生出蛛网般的裂纹。 黑袍年轻和尚不动,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头顶混沌熔炉沉浮,而后炉盖掀开,灼热的混沌气血足以熔炼金铁,垂落下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哐当! 随着王清源拳动,混沌熔炉倒扣下来,将年轻和尚罩入其中。 铛!铛!铛! 王清源迈步,他足踏阴阳桩,动如神灵复苏,五行拳在他的手中一一运转,九股真意雏形注入炉壁之中,连带着整口混沌熔炉都光华大盛,混沌光交织,隐约可见一幅古老的太极图凸显在熔炉之上,骤然间复苏,两仪轮转,吞纳日月,阴阳二气绽放。 这一路上,王清源不仅红尘炼心,更打磨五行拳真意,而今九式五行拳融于一炉,虽然依然不曾找到晋升《玄天功》第十层的路,但属于他王清源的五行拳,在同样引动祖窍神庭中那混沌海一丝气机后,已然初现端倪。 这是王清源自踏足仙道以来,打出的巅峰一拳。 混沌熔炉摇晃,如长江大河一般的混沌气血蓦地炽烈了数倍,那本来置身于其中,面无表情的年轻和尚终于微微色变。 “小看了你!” 年轻和尚冷斥一声,而后挥掌,他指掌轻拂,泛着一股如墨的金芒,撕裂开混沌气血,印在炉壁之上。 哐! 混沌熔炉剧震,炉壁上凸显出来凌厉掌印,这是纯粹的肉身之力,属于《摩柯不动明王法》淬炼出来的坚固体魄。 王清源神色不变,他脚步踏动愈快,虚空深处天地祖气源源不断地垂落下来,甚至他不时运转《无涯步》,开始汲取天地间的生命元气,九式五行拳连绵不绝,须臾间就打了十余遍,十余股五行拳真意雏形加持混沌熔炉,那被年轻和尚击出的手印很快愈合。 哐! 混沌熔炉中,年轻和尚再震掌,他浑身绽放黑金佛光,佛门元气透着冰冷阴森之气。 炉壁凸显,又一道掌印浮现,王清源的五行拳真意雏形太炽烈了,他上接冥冥之中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下引大地之下天地轮转的生命元气,混沌气血生生不息,连绵不绝,每一拳打出,都是巅峰极境。 嗡! 混沌熔炉高达数丈,此刻随着王清源二人交手,方圆二十余丈的空气扭曲,再破碎,显现出一方苍白的真空世界。 四方空气坍塌,恢弘声势令得长街上愈静谧,市井百姓不露形迹,修行中人对决,如眼下这般,擦着就伤,碰着就死。 而远方则有一些身影于屋顶,亭台楼阁之上现出身形,都是这启明城中恰巧在附近的修行人,乃至还有自巡查司中走出的候补巡查使和巡查使。 “玄天道筑基的五行拳,在此子手中居然打出如此气象,孕育出如此博大真意。” “偶有所闻,近日似乎有一名少年高手初出茅庐,来自玄天道紫薇峰一脉。” “《摩柯不动明王法》?雷音寺这一代传人不是那直指天人榜的金蝉子吗?这年轻和尚是谁?从未见过或耳闻,难道是雷音寺雪藏多年的后起之秀,只是这佛家气象……” 有启明城中经年的修行人士蹙眉,欲言又止,能参悟《摩柯不动明王法》的历来都是雷音寺中天赋悟性绝伦之辈,但《摩柯不动明王法》向来恢宏堂皇,号称在世明王,永恒不动,但此刻自那如墨僧衣的年轻和尚手中施展出来,气质就截然不同。 凉州巡查司深处。 中年儒生立封于青竹之下,叹一口气。道:“明王逆转,幽冥现世,不动明王身,果然名不虚传。” 长街尽头。混元火焰熔金化铁,年轻和尚倏尔收手,他眸子很冷,任凭混元火焰加身,拳力震荡。他浑身黑金佛光浮盈,不见丝毫损伤,此时露出怜悯之色,道:“很好,你的拳法算是登堂入室,可惜了,若是你已筑基,自身元气孕育,未必不能与我痛快一战,但须知暗窍圆满,非是你一人!” 轰! 下一刻,年轻和尚眸光迸射黑金佛光,如两口利箭,撞击在炉壁之上,竟生出金铁交鸣之音。 紧接着,他一只手抬起,幽暗阴森的黑金佛光在指掌间汇聚,这是一种诡异的佛门元气,王清源丝毫感受不到佛门中人的慈悲与刚阳。 须臾间,年轻和尚的一只手就如同黑金浇铸。散出来冰冷的金属光。 噗! 只是一掌,混沌熔炉就被生生击穿。 混沌熔炉由实化虚,王清源及时收手,却也被震退十余丈。他拳头淌血,如混沌一般的鲜血滴落,而王清源浑然不觉,他目光沉凝,流血的手掌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锵! 养刀淬意十余天,只为一朝出鞘。紫薇永照,号令天下! 依然是紫薇第一刀,却不再是真意雏形,这一刀落到远方诸多启明城修行人士眼中,就好像一尊帝星高悬,霸烈星光撕裂大地上每一寸阴暗的角落。 “真是令人厌恶的刀法。” 年轻和尚眸子变得阴森,他挥掌,背后仿佛有一尊古老的佛影显现出来,这尊佛生有三面八臂,通体暗青,手执钵、杵、棍、刀、轮、剑六种武器,背后黑金火焰蒸腾,在大日笼罩的紫薇真意中挤开一方幽暗冥土。 铛! 他挥掌,硬撼王清源一刀。 咔嚓! 一条足有二、三十丈长的大裂缝蔓延出去,这种破坏力令四方不少修行人咋舌,就是一般筑基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对决,多半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声势。 “玄天道紫薇峰一脉的《紫薇天刀》,曾经的四方帝刀之北,传闻中巅峰圆满,能撬动时光长河,斩断命运轨迹,堪称盖世神通。” “《摩柯不动明王法》,当年雷音寺初代一位成就九劫元神的菩萨开创的绝世功法,锻造佛门明王,永恒不动的金刚之身,一刀一掌,两人虽然远不及天人榜上的八十一位年轻人杰,但已经足以在同辈中占据一席之地。” 成功筑基,开天辟地,孕育出自身元气的道基修士,就足以成为一县之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百年之后未必不能成就一方三阶九州世家,遑论如王清源与这身负雷音寺《摩柯不动明王法》传承的阴冷和尚,就是寻常筑基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在众人看来,都未必是二人的对手。 第九十章 紫薇战明王 咻! 一刀过后,王清源再出刀,紫薇第二刀,他蓄养真意,刀道锋芒多日,堂皇浩大,无可匹敌,这一刀今时今日斩出,刀尖迸射出足有近七寸长的混元刀气,空气如裂帛,一条真空刀路朝着和尚延伸而至。 铛! 似乎真的金刚不动,肉身无铸,年轻和尚如墨僧衣猎猎而动,他指掌如黑金浇铸,元气流转,掌心直撄刀气锋芒,迸溅出一连串拇指大的炽热火星,将岁月冲刷多年的青石板都烧融,显现出一个个焦黑,足有婴儿拳头大的坑洞。 咚! 这一刀落下,年轻和尚生生后退一步,脚落如山震,十数块青石板龟裂,再炸碎。 第三刀! 刀光如雷鸣闪电,天罚临世,年轻和尚瞳孔中显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惧,然而很快就化成狰狞与桀骜。 “明王逆生,幽冥现世,接我一杵!” 如黑金铸就的手掌穿透虚无,竟自那尊暗青佛影一只手中接过那一口墨黑金刚杵,年轻和尚挥动漆黑金刚杵,硬撼紫薇第三刀。 哐! 这一击,简直如天界神钟撞响,天兵擂动神鼓,恢宏颤音令得四方不时传出闷哼声,那是居于长街上的百姓承受不住力量碰撞产生的音波与精神压迫,肉身受损,五脏震颤。 王清源变色,没想到这雷音寺的年轻和尚强横如斯,那《摩柯不动明王法》也着实可怕,真意近乎实质,非是铸就一般的不坏肉身,更有诸多变化。 抬脚迈步,他身若狂龙,太极图冲入体内,与他合一,脚步落下如缩地成寸,一步迈出,就是十余丈远。 好快! 诸多修行人心惊肉跳,这玄天道山上下来的少年身法居然快至如斯,这哪里像是一个尚未筑基的修行之人,就算是铸就了道基,怕也少有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度。 “这是什么身法?” “玄天道仙道精深,十二脉应天顺行,传承不多,断绝不少,或许是我等孤陋寡闻……” 有巡查司的巡查使立于长街屋顶,阁楼之巅,彼此相视一眼,知道是王清源不愿伤及无辜,所以才抽身而退。 “此子倒是磊落,传言玄天道紫薇峰一脉这门《紫薇天刀》最重精神意志,容不得半点驳杂与污垢,须行堂皇大势,不然功法难成。” …… 启明城郊外,运河畔。 王清源止步,听耳边波浪起伏,涟漪爬岸,他转身看向十四丈外,雷音寺的年轻和尚不落分毫,足生黑色菩提叶,落下身形。 “愚蠢的仁善。” 年轻和尚嗤笑,眸光冷厉,带着嘲弄之色:“世人多愚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以为自己是圣人降世,可以救赎众生?” 王清源不动怒,只是平静道:“生死有命,不过非是你插足的命运,富贵在天,没有人可以肆意践踏生命,于我而言,如你这般的佛门弟子,尚不如树下的蝼蚁,只是个屁。” 王清源说得淡然,而语气铿锵,年轻和尚闻言双目微眯,有寒光迸溅,道:“你说得不错,佛门弟子只是个屁,这样杀死你,才能让我真正迈出超脱的第一步,谁也再束缚不了我!” 轰! 这一刻,年轻和尚释放出所有的修为气息,一股狂风掀起,运河岸边飞沙走石,如暴风临世。 只是初入道基的修为,但在王清源的感应中,却比之寻常道基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自身元气还要雄浑深厚。 这就是贯通暗窍,肉身圆满筑基的修士,仅是铸就道基就强至若斯,王清源难以想象,等到其道基四转,凝气成液,迈入小成,到底会强到何种境地。 王清源感到一种窒息的压力,体内混沌气血都生出凝滞的迹象。 毫不犹豫,紫薇第四刀出鞘。 轰! 刀出如雷震,璀璨刀光中,年轻和尚心神微震,双目一凝,那刀光中,一尊古老的神灵自万年的沉睡中苏醒,气吞山河,摘星拿月。 神灵出世,古老沧桑的气机在青铁长刀上流转,刀气含而不发,长刀所过之处,真空刀路开辟,苍白的真空微微荡漾,生出一丝细不可查的褶皱。 “接钵!” 年轻和尚厉啸,背后暗青佛影显现,他转身自其手中接过一口黑金钵,钵口对准神灵,就生出一股莫大的吞噬之力。 哐! 一声巨响,运河溅起惊涛骇浪。 刺目的光迸发,混沌与黑金交织,两个人的意志在碰撞。 真空世界中,王清源长刀倒转,天地祖气垂落,他足接大地,脚踏《无涯步》,混沌气血不见半点衰弱的迹象。 一刀翻转,紫薇天刀真意变幻,仿佛天地都化成了熔炉,年轻和尚的目光有些狰狞,他伸手再借佛兵,一根金刚齐眉棍,通体若黑金浇铸,他双手持棍,逆空抡起,迎向天穹。 咚! 方圆二十余丈的真空世界剧震,苍白真空生出细密的涟漪,堆积如褶皱。 刀气锋芒与幽暗的佛门元气纠缠,就是普通刚刚筑基,开天辟地,孕育出自身元气的筑基修士,落入其中也多半难以活命。 王清源咳血,青铁长刀拄地,整个人被一股莫大的劲力推动,朝后滑出二十三丈远方才止息。 足足十息过去,运河畔,被撕开的真空世界方才愈合,坍塌的空气也恢复平静,王清源抬头看,远方只剩下年轻和尚的背影,菩提叶漆黑如墨,在其脚下一片片衍生,承载其踏波而去。 “你是我的猎物。” 桀骜且冷漠的声音远远传来,王清源目光冰冷,这雷音寺的年轻传人看上去走得洒脱,王清源却知道,其一身自身元气,已然近乎告罄,虽然他最后依然隐隐处于下风,紫薇第五刀也未能压制住对方,但其也没有足够的自身元气支撑催动《摩柯不动明王法》,再次借兵,否则王清源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再接住下一招。 深吸一口气。王清源入定,但眸子湛亮,这一战看似平手,但若是时间再拖延下去。孰胜孰负,还尚未可知。 半炷香后。 收刀归鞘,王清源转身,这一战于他而言却要胜过此前一路大大小小十余次血战,尤其是于《紫薇天刀》真意的磨砺。这门刀法,他已然能够将自身精神力完全融入其中,真意雏形真正成长,初步蜕变为完整的真意。 乃至因为《光阴刀》第四重赋予的雄浑精神力,《紫薇天刀》真意之强,即便如《摩柯不动明王法》这样的绝世功法,也能够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 再次走进启明城,王清源就察觉到暗中一些窥视的目光。 没办法,雷音寺《摩柯不动明王法》的传承者与人对决。无论胜负,能够被挑选为对手,都足以令四方侧目。 遑论如王清源,此前显露出来的手段,显然并未真正落于下风。 尤其是而今,他孤身返回城中,就足以令一些当地修行人揣测,心中生出种种猜测。 但到了这边境内,就几乎没有人能识出王清源的身份,玄天道北斗少君之名虽然响亮。但到底未曾筑基,远不如这一代雪饮刀与惊云剑传人的声名传得广阔和迅。 也有有识之士,隐约看出来玄天道五行拳的精义,那周身暗窍齐开。垂落下来的天地祖气足以说明,眼前的少年是一名少有的,将一门顶尖筑基功练到第九层,打开人体三百六十五处暗窍的年轻高手。 本来还有人欲上前结交,但看到王清源来到巡查司大门前,就止住上前的步伐。 这是一州总巡查司。处于这启明城的边界之地,司内高手如云,不说筑基修士,就是龙虎汇聚,初窥长生的人物也有不少,这启明城中之所以四方宁定,这巡查司功不可没,震慑了郊外多少潜藏的妖兽,身为妖族,更是轻易不敢渗透,潜入城中。 “大人!” 守门的依然是之前的四名甲士,不过此刻就比之前恭谨了许多倍,大约是远远看到长街尽头一战,这样的武力,即便是寻常巡查使也不可能拥有。 “刚才的马车呢?” 王清源问道,实力带来身份地位的改变,他早已有所领悟,所以此刻四名甲士的态度转变,并未让他生出丝毫异样。 “回禀大人,已经派人暂且引入马厩,若是大人黄昏未归,就会安置进入司内后闲置的厢房。” “引我去接人,带他们离开。” “是!大人。” …… 四月天,清明时节雨纷纷。 宜城,玉华镇。 一座千年古镇,老街上麻石湿润,此时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越过屹立数百年的牌坊。 喜鹊湖畔。 王清源拉住缰绳,放下马鞭,看眼前一汪碧清的湖水,喜鹊衔枝,徜徉于湖水之上,于这清明时雨中穿梭,雨打衣袍,紧贴在身上,有些清凉,有些清冷。 还记得童年岁月,自己就在这喜鹊湖畔渡过了数年无忧虑的嬉闹时光。 倏尔,王清源看向十余丈外清澈的湖水,淡淡道:“尾随一路,阁下也该现身了。” 轰! 湖底淤泥炸开,水花溅起三丈高,一道血影如幽冥中冲出,一口极细的血色长剑掀起瓢泼血雨,似乎整个天穹在此时都化成了血色。 地煞第五杀! 这是一名高手,虽然在王清源精神力感应下来,尚未道基四转,但是自身元气之雄浑,绝不在寻常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之下,由此可见,此人当初筑基功打下的根底极深厚,多半可堪比《玄天功》练到了第八层的功力。 然而不等王清源出手,一条金刚齐眉棍通体如黑金浇铸,由虚化实,成半透明状,当空抡了下来。 那是一习如墨的僧袍,一个年轻和尚,眸子桀骜且冷厉,来自凉州雷音寺《摩柯不动明王法》的传人。 此刻,年轻和尚足踏漆黑的菩提叶,背后暗青明王虚影沉浮,如堕落地府冥河的佛陀神祗,黑金齐眉棍砸烂空气,显现出来一方十数丈的真空世界。 铛! 一棍落下,若金铁交鸣,真空生出极细微的褶皱,劲风如海浪咆哮,席卷四方。 噗! 湖底冲出的地煞五杀喷血,如败絮一般横飞出去,不等落地,就当空炸碎,成为齑粉。 第九十一章 北斗主生死 王清源蹙眉,道:“为什么?” 年轻的《摩柯不动明王法》传人冷笑道,目光桀骜而阴鸷:“小僧说过,你是小僧的猎物,那就谁也不能够染指。” 嗡! 青铁长刀震鸣,王清源立于湖畔,浑身开始流淌混沌气,气血鼓荡,无形场域逼迫,将马车推出三十丈外。 轰! 下一刻,王清源直接出手了,长刀所向,锋芒切割,仿佛天地倒转如熔炉,刀光中,神灵咆哮,刀鸣若惊雷。 这一出手,就是紫薇第五刀。 铛! 黑金齐眉棍抡起,一身黑衣的年轻僧人目光变得灼热,背后暗青明王虚影亦出无声的嘶吼。 一片真空蔓延出去,喜鹊湖上掀起十数丈高的巨浪,鱼虾乱跳,衔枝喜鹊被惊飞,有躲避不及,被巨浪拍中,炸成血沫。 王清源倒退,沉声道:“你道基一转了。” 黑袍年轻和尚亦冷笑:“你的刀法真意更圆融凝练,不过真是令人厌恶的气息。” “紫薇照耀之地,自然诸邪退避。” 王清源淡淡道:“雷音寺也是佛门圣地,居然出了你这样堕落的邪佛弟子,真是极大的讽刺。” “老和尚说过,要将我度化,可惜他做不到,我就出世了,”这位邪佛弟子冷冷道,“只要超脱,还分什么正邪,世间哪有什么永恒净土,力量镇压一切,当黑暗笼罩大地,黑暗即光明!” “邪祟之心,哪里懂得生命灿烂!” 王清源长刀遥指,《紫薇天刀》真意沸腾,所谓秉天承命,红尘炼心,与此邪僧交手,他的《紫薇天刀》真意愈凝练,诸多领悟浮上心头,几乎只比当初与那莲华寺的空殇和尚交手略逊一筹。 呼! 瞬息之后,两人齐动,黑金齐眉棍与青铁长刀碰撞,《紫薇天刀》与《摩柯不动明王法》相互倾轧,真意碾压,两者相交之地,竟如油锅倒入沸水,翻腾不休。 王清源出刀,刀刀紫薇第五刀,他足踏《无涯步》,汲取这浓郁充沛,天地轮转的生命元气。 玄色僧袍的邪佛弟子不断借兵,钵、杵、棍三口佛兵不断变幻,招式变化莫测,或奇诡或刚猛或凌厉雄浑,《摩柯不动明王法》不仅铸就在世明王,永恒不动的金刚之身,更是一门攻伐大术,绝世招法。 这一战,眨眼间就过去半炷香,短短半炷香内,两人交手九九八十一招,一个混沌气血雄浑,源源不绝,一个虽然刚刚转动了道基,但是自身元气深厚,同样汲取冥冥之中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无比持久。 铛!铛!铛! 兵刃交击之音不绝,真空之地随着两人交手不断蔓延,喜鹊湖上似炸了锅,半炷香内不知道有几千数万的鱼虾被震晕、震死,湖面上满是残尸。 第八十二招! 邪佛弟子长啸,再次借兵,这一次借来的就不是此前三口佛兵,而是暗青明王虚影所持的第四口佛兵,一口黑金明王轮。 他转动明王轮,这一口明王兵刃只生有六处齿轮,甫一转动,就仿佛打开了古老传说中的六道轮回,露出幽深漆黑的入口,那是通往冥府之下的轮回之地。 六道轮回,收割生命,明王轮转动,所过之处,真空隐隐生出细密的褶皱。 王清源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隐藏压抑许久,这位年轻的邪佛弟子终于拿出来压箱底的功夫,他的眼前,六道轮回之门洞开,那是冥府之地的门户所在。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王清源双手握刀,他仿佛又回到了修习《紫薇天刀》的第一天,紫薇峰顶,他一板一眼,迎着星辰挥刀。 星光炽烈,王清源记得最初的自己想要睁眼,也十分艰难,直到胸怀堂皇,帝威入心,方才渐入门槛。 而自当初接下斩妖令,第一次走下玄天道山,至今几个月过去,经历过望月山脉,看过了太多尸骨,道婴祭的残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凋零,这是妖祸。 再到长江岸边,眼睁睁看着流浪在外,九州中爬摸滚打多年的质朴青年宋玉书死在眼前,老烟枪的沉默,乃至小元村,捧着儿子盛满了骨灰的陶罐,泪流满面的一对老人。 甚至是小姑娘的执着,即便明白爷爷已经离魂融天,不会再醒来,也依然不愿放弃,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生命的珍贵,你懂吗!” 王清源暴喝,这一刻,他的眸子绽放无量光,仿佛两轮星辰在瞳孔中沉浮,他双手握刀,对准那张开的六道轮回大门,狠狠斩下。 嗤! 刀光大盛,这一刀越了此前任何一刀,紫薇天刀真意倏尔暴涨,青铁长刀刀尖上,足足吞吐出来近九寸长的混元刀气,炽亮如火焰,火光中,隐约可见一张张鲜活的面庞,无论是质朴青年宋玉书,还是倒在望月山脉中再也起不来,马革裹尸的人族修士,还有那道婴祭祭坛上,一具具稚嫩安详的小身体,小姑娘张开双臂,倔强而不屈的身影。 这一刀,承载了王清源所见所闻,一切对于生命的渴望。 秉天承命,心中堂皇,北斗主生死! 这是紫薇第六刀! 噗! 血花溅起三尺高,刀光敛,王清源面无表情。看喜鹊湖上,黑色僧袍的邪佛弟子捂着左肩,脚下漆黑菩提叶浮现,须臾间就去到了数十丈外。 积蓄多时。终于斩出这第六刀,王清源没有感到半点轻松,反而心中有些沉重。 而今,他的刀只能承载于生命的渴望,却远远不能够救赎。甚至就是亲人,也未曾圆满。 路还很长,仙道之途漫漫,需上下而求索。 锵! 长刀入鞘,王清源转身,这一天,地煞第五杀,四杀斩五杀。 …… 牵着缰绳,王清源步行入镇,麻石路清凉。小姑娘探出小脑袋,大眼睛眨动,有些好奇,这里就是清源哥哥的老家吗? 梅山古镇不大,在王清源的记忆中,镇子里都是祖祖辈辈居住了几代十几代,乃至是数十代的人家,平日里十分热闹,米行、布行、茶楼、酒楼,乃至是街角老巷。每一天都弥漫着鱼米之香。 然而一炷香后,走在麻石街上的王清源却微微蹙眉,因为街上的行人稀疏,哪怕是清明时节杏花雨。也不该这样冷冷清清。 王清源注意到,哪怕是在街道上行走的镇民,一个个也有些神情恍惚,在看到王清源后,先是露出几分好奇之色,紧接着就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加快步伐离去。 不对!有古怪! 王清源加快步子,走过里许麻石街,在一处熟悉的拐角转弯,走进一处显得有些古旧的老巷,巷子宽阔,足够数辆马车进入。 很快,一处装扮还算豪华,墙角生满青苔的院落就出现在眼前。 熟悉的院子,一只半人来高的水缸,一条狭长的沟渠通往喜鹊湖里,接引清澈的湖水,不过此时的王清源心中却是咯噔一跳,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清源哥哥,好冷。” 小姑娘探出脑袋,浑身打一个哆嗦,自进入这老巷开始,空气就开始变得冰冷,此时她吐气成雾,赫然已经接近寒冬腊月。 王清源的目光也变冷,院子里居然已经生出了杂草,他记得去年早春时节归来,二老还身体康健,轻松下田劳作,半辈子田地里长大,二老手脚勤快,院子里时常除草,寻常时候,根本不可能如眼下这般,杂草丛生,甚至已经长到了两尺来高。 《光阴刀》运转,雄浑精神力破体而出,王清源蓦地抬手,朝着院子里紧闭的木门当空一抓,斥道:“滚出来!” 咔嚓! 相隔十余丈,王清源运转阴阳分化的拳法真意,只见木门破碎,一个穿着粗陋布衣,缠着头巾的年轻男子就惊骇欲绝,整个人凌空飞出,落入王清源掌心,被捏住脖子。 “饶命!” 年轻男子操着本地口音,目光惊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躲到门后盯梢,甚至闭住了呼吸都被现了。 王清源蹙眉,道:“屋子里的二老现在何处!” 他不管年轻男子藏匿在此到底意欲何为,此刻最重要的是确定二老安危。 “公子饶命啊,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王清源冷哼一声,手掌用力,年轻男子脸色涨得通红,勉强开口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公……子你快走吧。” 嗯? 王清源心中一动,直接动用惑心术。 于普通人而言,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被降服精神,奴役魂魄。 “院子的主人在哪里?” “都在牢房里。” “什么人做的?” “小子有点门道,居然会一门精神功法,可以迷惑精神,难怪这么镇定,你不用再问,我来告诉你!”突兀的,一道显得有些玩味的声音响起。 王清源放下手,撤去惑心术,那年轻男子恢复神智,他目光一转,就露出惊恐之色,大步后退,颤声道:“大人,不是我的错,大人饶命。” “妖族!” 转过身,王清源看向来人,一名看上去气度风流的青年,一身纯紫蚕丝锦衣,手持一把折扇,甚至大拇指上还带着一块翠绿的碧玉扳指,若非是王清源精神力雄浑,寻常修行之人,就算是成功筑基,孕育出自身元气,见微知著的筑基修士,也很难察觉。 第九十二章 妖灵 “好眼力,我对你这一身精神功法,越来越感兴趣了。” 来人目光湛亮,看也不看那惊恐的年轻镇民,上上下下打量王清源一眼,道:“少年人,年纪不大,看来是在外游历,得到了不小的奇遇,我能感觉到你体内似乎有颇为雄浑的气血,多半不亚于千斤之力。 你这样的年纪,真是难得,可惜了,偏偏要闯进来这里。怎么,是衣锦还乡?既然如此,本人就给你一个机会,献上你所得到的精神功法,将口诀心法默写下来,不准遗漏或故意错漏半个字,再投靠本人,本人可以保证,给你一条活路,成为我妖族的一条狗。”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整个镇子,都落入了你们手中。”王清源忽然开口,显得很平静。 轻咦一声,妖族青年又轻笑一声,道:“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智慧,也算是难得了,难怪敢孤身一人行走九州。 不过这马车里居然还带了两个拖油瓶,真是令人可笑的怜悯,初出茅庐,也学人行侠仗义,好了,现在你跪下来吧,将功法默写出来,还有马车上的小姑娘也献上来,真是水灵,这样鲜嫩的血浆味,这镇子里已经不多了。” 王清源闻言目光一厉,冷冷道:“畜生!也配学我人族谈吐!” 什么! 锦衣摇扇的妖族青年笑容一滞,目光就变得无比阴鸷,瞳孔深处有幽绿寒芒闪烁,一时间,巷子里的空气愈冰冷。 “你好大的胆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有三个字叫做想当然,”妖族青年冷冷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跪下来,磕头忏……” “你废话太多了!” 锵! 刀光如电,一闪而逝。 妖族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先是一怔,既而就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王清源不远处,那年轻镇民有些疑惑,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他只听到刀鸣声,至于刀光什么的太快了,根本一点没有看到。 然而紧接着,他就忍不住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简直难以置信,他看到了什么,那在他眼中,力量通天彻地,执掌生死的妖族青年,四肢关节缓缓错开,切口处光滑如镜,直到落地,才有鲜血汩汩,泉涌一般喷出。 “啊!我的手!我的腿!” 妖族青年很快哀嚎,他跌倒在地,四肢被斩,刹那间被削成了人棍。 太快了! 妖族青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来不及运转自身元气,甚至都未曾来得及生出半个念头,年轻镇民没有看清,他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勉强感到眼前光芒一闪,甚至最初四肢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姑娘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但还是偷偷露出一条缝隙,就看到那妖族青年被斩断的四肢开始变化,生出毛,开始弯曲,筋肉鼓胀,最终成为了四条粗壮的兽足,爪刃尖锐,寒光迸溅,如林间妖狼。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你认为进了这里,你还能够走得出去!该死的东西,你居然……” 妖族青年哀嚎怒吼,但是话还没有说完,目光就变得呆滞,王清源动用惑心术,直接降服奴役其精神。 到底是妖族,哪怕此妖修为不过道基一转,但是精神坚韧,居然已经孕育出来极浅薄的精神力,降服奴役此妖的精神,不比奴役一名寻常二转的人族筑基修士来得轻松。 半炷香后。 王清源一掌拍落,砰地一声,妖族青年脑袋炸碎。 神色凝重,王清源遥望东方,东海边疆难道出了纰漏,居然有这么多的妖族潜伏进来,不仅仅是这古镇,临近的一些镇子也同样被渗透进去,布镇司沦陷,妖族隐匿,似乎在图谋什么。 可惜的是,这妖族青年看上去气质风雅,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此行真正目的也是一团浆糊,只知道在镇子里还潜伏有数十名妖族,布镇司里,有一位妖灵坐镇,已经是道基四转,筑基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 一个能有百人的妖族队伍,并没有大肆屠戮,只是将镇中老人全部擒拿囚禁起来,以此胁迫一干镇民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和求援,至于一些贪生怕死,想要逃离的市井无赖,则都进了一众妖族的肚子,成了补养的血气。 不是零散的妖族,而是一队百人妖师,如此潜藏隐匿,就有些耐人寻味。 心念一动,王清源催动惑心术,那年轻镇民顿时倒地沉睡不起。甚至连身影,都慢慢消失在小姑娘的视线里,还有那妖族青年的尸体,乃至是血腥气。王清源掌心元始熔炉浮现,炉盖掀开,一下摄入其中,混元火焰吞吐,就炼化成灰烬。 将马车和小姑娘留在这里。王清源走出巷子,回头看一眼,院子前,哪里还有马车的踪迹,这是他生生截断一道精神力,运转惑心术固留原地,差不多可以维持一整天,只要是精神力修为不过他的,都不可能看破。 …… 镇西猪肉铺。 屠夫一脸死灰,麻木地挥动屠刀。切割着猪骨头,倏尔抬头,就看到一名身着暗青长袍的少年走进他身后的铺子里。 又是一名妖族吗? 只是数息光景,少年又走出来,屠夫微怔,他几乎每天见血,于血腥气的嗅觉十分敏锐,虽然只是数息,但他还是从铺子里捕捉到极细微的,一闪而逝的血腥味。 等到少年的身影远去。屠夫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小心走进铺子里。 什么! 他很快瞪大了眼珠子,因为那在他铺子里已经隐匿吃喝了整整半个多月的妖族汉子,居然消失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此后半个时辰,镇西乐坊、学馆、书局、驿站,镇东米行、布行、酒坊,镇南菜市、当铺、杂货铺、茶肆、香烛铺,镇北铁匠铺、车马行、戏台、古玩店,都留下了一位暗青长袍少年的足迹。 无一例外。等到少年走后,无论乐坊、学馆、菜市、当铺,还是茶肆、车马行、戏台内潜藏享乐的妖族,全都诡异地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布镇司。 这是一镇衙门,布镇司亦是官名,位列从八品。 大周律法,举人至多官授正九品,除非功法精进,修为突破,才能视政绩而擢升,而从八品通常都是授予会试后再通过殿试的三甲同出身进士,二甲出身通常授予正八品,一甲及第就是从七品。 可惜王清源家族由农转商,虽也重视教育但终究未能走上这条路。 “咦,夜狼族的那小子回来了,他奶奶的穿得油头粉面,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布镇司前,两名值守的衙役相视一眼,他们扭了扭身子,这布镇司的衣袍紧绷,一点都不合身。 “怎么样,没有什么变故吧,误了大人的大事,小心你的脑壳!”看到妖族青年来到近前,一名衙役就斥道。 “两位兄弟放心,都入了肚子,能有什么变故。”妖族青年挥动折扇,微笑道,“我去拜见大人。” “去吧,你小子居然吃独食!下次得换我们去!” 两名衙役相视一眼,就各自咽了一口唾沫,瞳孔深处透出来残忍狰狞之色。 “一定!”妖族青年抱拳,走进布镇司。 布镇司主厅。 一名身着青色甲胄的中年汉子端坐在上,他张口呼吸,空气坍塌,朝着他口中汇聚,再吞吐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整个大厅里的气流都变得紊乱,一张张数十斤重的桌椅都轻颤,几欲移位。 “猛力大人的功力又加深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步入道基六转。” “等到大人功行九转,元气成河,筑基大成,必定再次晋升,成为我东海妖族大妖。” 大厅内,还有七、八个身着衙役衣袍的妖族,此时一个个忙不迭地出声恭维,尽皆露出献媚之色。 冷哼一声,那青色甲胄的中年妖族猛力斥道:“一个个人类的正经道理不读,阿谀奉承一学就精通,都打起精神来,不要露了破绽,坏了大事,妖将大人责怪下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大人放心!” 一众妖族立即开口,神色郑重,眼中露出敬畏乃至惊惧之色,妖将二字于他们而言,几乎就等同于一座大山,是他们当中不少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迈入的境界。 “嗯?夜狼族的小子,还不快点滚进来!”那中年妖族猛力有所感应,再斥道。 “大人放宽心,一切如常,那入镇的少年雏儿已经下了肚子。” 这时候,大厅外走进来锦衣折扇的青年,他语气淡然,嘴角含笑,倒是让位上的中年妖灵有些侧目,点头道:“你小子倒像是真学到了几分人族的气质,不错。 夜狼族的小子,你做得不错,看来有些潜质和悟性,这样,等到你再道基三转,本座就擢升你为小统领。” 小统领之位! 这一下,大厅内不少妖族就露出震动和艳羡之色,小统领掌十人,并非是尚未筑基的妖物,而是十名妖兵,每一名妖兵在妖师中再掌百名妖物,是以这小统领之位,一下就执掌千人,其中的油水有多大,不用想也知道。 “多谢大人,不过思前想后,这小统领之职实在受之有愧,只想向大人借一物。” 中年妖族猛力深深地看下的青年一眼,倏尔大笑道:“好!有胆子!以前倒是小看你了,借什么你先说出来,只要本座有的,定然不吝相赠!不过这小统领之位,本座既然许诺,就没有更改的道理!” “大人厚爱,不过这许诺也没有用,”青年抬头,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只问大人借项上人头。” 什么! 妖族中年汉子猛力闻言就心中一惊,知道不好,而一缕刀光升起,似乎自虚空深处刺出,混沌气垂落,刹那间就天地倒转,化成熔炉,将他笼罩在内。 第九十三章 大力出奇迹 锋芒锁定,妖灵猛力如芒刺背,祖窍神庭中,初步诞生的微弱的精神力也如陷泥沼。 “大力!大力!” 生死一线,这位海狮族妖灵怒吼,雄壮的身子蓦地拔高,他身如铁塔,淡蓝的元气破体而出,刀光临体之际,只来得勉强挥出一拳,拳法真意喷薄,却如豆腐一般,被瞬间切割开来。 噗! 血花溅起,在大厅内一干妖族呆滞的目光下,那来自海狮族的妖灵猛力大人整个人横飞出去,一条粗大的手臂坠落下来,竟被生生斩断。 “好胆!” 这时,几名穿着衙役服袍的妖族才反应过来,几人齐齐出手,元气涌动,指掌拳剑,妖气纵横,空气被生生撕碎。 然而一口青铁长刀却如闪电般划破长空,刀光闪烁,混沌般的刀气切割真空,溅起火星。 啊! 一连串的惨呼声,一刀过后,七八条手臂飞起,血水四溅。 众人再看,此时立在大厅中央的,哪里还是此前的夜狼族妖兵,折扇青年,分明就是一名暗青长袍,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的人族少年。 “精神功法!” 被斩断一臂的妖灵猛力脸色无比难看,他立于大厅一角,死死地盯住运转惑心术,隐匿至今的王清源,道:“我妖族以精神天生强盛而见长,没想到今日却着了别人的道,少年,你留手不杀死我,是想从我这里探清虚实,不过很可惜,你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而此地,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 “你的话太多了。” 王清源冷冷道,对这名被他刀气封住周身经脉的妖灵,他直接动用惑心术,欲降服精神,拷问出来一切虚实。 “你是什么人,胆敢降服我妖族之魂!” 王清源惑心术甫一施展,精神力渗透进入那妖灵猛力的祖窍神庭,就看到茫茫神庭识海,点点荧光汇聚,一个年轻公子的身影,就由虚化实,显化出来。 妖族! 王清源精神力一动,也同样凝聚出来神形。 “阁下精神力深厚,倒是罕见。”那公子模样的妖族再看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神庭识海,就轻咦一声,道,“居然看走眼了,少年人,你是九州哪一顶尖门派、世家的传人,或者来自哪一方道门大宗,这周围,唯一的道门大宗支脉,就是泰山派,你是泰山派弟子?朝云峰?还是中天坛?” 王清源心中微沉,眼前这不知名的妖族高手居然对他九州势力了如指掌,而他于此妖却是一无所知。 “不是?”公子微怔,而后就笑道,“相逢不如偶遇,在下于精神一道也颇有几分领悟,我只出一招,接下来,就放你离去,接不下来,就不能怪我扼杀晚辈了。” 咻! 刹那间,这公子模样的年轻妖族就出手了,他并指如剑,当空朝着王清源就是一斩,一股凌厉暴虐如惊涛骇浪的剑法真意喷薄而出,在这属于精神魂魄的识海之地,顿时漫天都是璀璨剑光,封锁了王清源上下四方所有的退路。 只是一道精神印记,就施展出来如此强横的精神功法,或者说,是这名妖族高手自身所掌握的剑法,只是因为身在祖窍神庭这样的精神之地,方才能够借助由虚化实,干涉现世的精神境界施展出来。 以惑心术为根。王清源毫不犹豫,他捏拳印,一口混沌熔炉就在身前浮现,巍峨如山。炉盖掀开,无与伦比的吞噬之力就传递出来,什么剑光精神,都被撕扯,吞没一空。连带着那公子模样的年轻妖族,也勃然色变,这股吞噬之力太磅礴了,他身不由己,朝着炉口落去。 挣扎无用,年轻妖族很快平静下来,他气质儒雅,富贵气很重,在落入炉口之前转过身,看向王清源。笑道:“没想到是玄天道的故人,这五行拳第七式第八式到了你手中,倒是别有一番气象,我期待再次相见。” 哐当! 炉盖合上,须臾间,就有一股十分雄浑且纯净的精神力被炼化出来,几乎比得上王清源而今三成的精神力。 仅是一道精神烙印,居然就比得上自己三成的精神力,王清源难以想象,此妖精神力之强。到底去到了何种可怖的境地。 布镇司主厅。 王清源看角落里瘫软在地的妖灵猛力,脸色微沉,未能探清丝毫虚实,自他惑心术渗透的那一刻起。这位妖族妖灵就被脑海中的精神烙印绞碎了脑袋,虽然此时看上去毫无伤,实则脑袋里已是一团浆糊。 逃! 几乎不假思索,剩下的几名妖兵转身就欲遁走,甚至有显化真身,成为一头通体羽毛,生有蛇尾的怪鹰,张开三丈来宽的羽翼,掀起狂风,扶摇冲天。 嘴角挂着冷笑,王清源抬手,手臂刹那间幻化出数道残影,《升阳指》真意锁定,六寸来长的混元指气凌厉,洞穿空气。 噗!噗!噗! 仿佛下饺子一般,八名妖兵无一幸免,尽皆坠落下来,眉心处一个指洞,前后通透,而后缓缓现出原形。 连同那海狮族的妖灵猛力,本体几有四丈来高,通体遍布黑色鳞甲,獠牙如利剑,寒光迸射。 一众妖族显化原形之后,本来还十分宽敞的正厅,就变得拥挤起来。 心念一动,王清源伸手,元始熔炉浮现,将所有的九具妖族尸都纳入其中,而后一步迈出正厅,绕到了布镇司后院,牢房的入口。 王清源挑眉,两名妖族伏尸在牢门口,显化出猎豹一般的本体。 “《七步锁天剑阵》。” 王清源喃喃道,看两名妖族尸上,都烙印有一个凛冽的锁字,几乎贯通了整个妖体,可见凌厉锋芒,经久不散。 而这念动间,就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就有一干老弱病残的镇民出现在牢门口,还有七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目光凌厉如剑,一瞬间就锁定在了牢门外的王清源身上。 “什么人!” 七人目光锁定,王清源眼中透出一抹异色,他竟然感到周身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这七人身上好重的杀气和锋芒。 七个人,居然尽皆领悟了剑道锋芒,于剑道一途上真正步入门槛,登堂入室。 这就非同小可,在王清源看来,这七人年纪都不大,皆只有十八、九岁,都尚未及冠。 “玄天道紫薇峰,王清源。” 王清源开口,同时抛出一块非金非银的令牌,落到其中一人手中。 略一凝视,七人身上的杀气就收敛,脸色也缓和下来,而后令牌又重新抛回到王清源手中。 这是九州巡查司以特殊工艺打造的钦天监令,哪怕是候补巡查使所持的钦天监令,就算是妖将也不可能拿在手中,要被其中蕴藏的伟力逼迫,现出原形。 至于持令冒充,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会被钦天监令铭刻下精神印记,一旦令牌被收回,就会有九州巡查司的高人引动其中铭刻的烙印,以秘法锁定,盗印者无所遁形,没有一个可以在钦天监令被收回后活过一个月的,甚至要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这样的重罪,自九州巡查司成立来,再肆无忌惮,桀骜不驯的天下修行人,纨绔子弟,也无一人敢触犯禁忌。 “原来是玄天道紫薇峰的清源,我等七人皆是九州巡查司巡查使,锁天剑派内门弟子。”为首的年轻男子开口道。 锁天剑派! 王清源释然,难怪七人皆能拥有这样的剑道造诣,原来是出自名门,锁天剑派立宗千余年,乃是两州交集境内唯一的顶尖门派,千余年来经营得固若金汤,除了少数一些三阶、二阶宗派或世家,竟无一家一阶门派或世家得以涉足,站稳脚跟。 而于九州巡查司流传,每一名候补巡查使皆需掌握的三阶剑阵《七步锁天》,正是出自这锁天剑派。 王清源阅遍玄天道外院藏经楼诸典籍,曾经得到过只言片语,锁天剑派有护宗剑阵,名为囚天牢,乃世间一等一的绝杀剑阵,即便是元神真人,一旦陷入其中,也难有生机,囚天牢,抹灭存在于世间一切印记。 “清源你为候补巡查使,此地却是凶险异常,且跟随我等七人,照看好这诸多长者,前方由我等七人开路,眼下我等再无顾忌,可大开杀戒!”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人开口,七人就越过王清源,到了前方。 “清源!” 七人一让开,一干老弱病残中,就有两位老人颤声喊道,声音哆嗦,但充斥着巨大的惊喜。 “爷爷!奶奶!” 自走上玄天道以来,诸多境遇,早已被打磨得坚如磐石的心境,也一下变得柔软,王清源看到二老,记忆中红润的面庞而今不说骨瘦如柴,却也面黄肌瘦,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前方,七名锁天剑派弟子没有转身,但是彼此相视一眼,却是放下了所有的疑虑。 “老王的外孙吗?” 有一些老人相视一眼,露出了笑意。 伸手抓住二老的手,王清源没有迟疑,直接运转《无涯步》,汲取大地之下极微弱的生命元气,注入二老体内,修补肉身暗伤,增强生机元气,肉眼可见的速度,二老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本来变得干枯的筋肉,也恢复几分饱满。 只是瞬息之后,王清源止住《无涯步》,没有继续汲取灌注,二老年事已高,哪怕是大地之下纯净温润的生命元气,也要徐徐图之,否则以二老现在的体质,极可能虚不受补,适得其反。 小半盏茶后。 等到王清源护持着一干足有数百人的老弱病残来到布镇司主厅前,就看到锁天剑派的七名年轻巡查使面面相觑,看着地面残留的血迹,一个个目光凝重且震动。 “到底是哪一位高手,无声无息地除掉一名妖灵,还是以血气雄浑著称的海狮族。” “不是元气成河的筑基大成之境,也绝对相差不远。” “或者更强……” 七人小声交谈,倏尔目光一转,看到两名布镇司守门的妖族窜进来,目光一扫,就悍然出手。 第九十四章 帝朝龙脉 妖界天妖路 锵! 刹那间,七人出手,如墨的剑光当空一闪,剑气切割,那两名妖族的身形就戛然而止,碎成一堆烂肉。 好剑法! 王清源目光一动,这七人剑法凌厉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更兼锋芒凌厉,杀气凛冽,霎那间真意勃,七股真意缔结,镇压精神,两名妖族如何逃得掉,在剑光起的瞬间就被剥夺于肉身元气的掌控,成为待宰的猪羊。 再加上那剑阵《七步锁天》,难怪敢言大开杀戒,那妖灵猛力虽强,在王清源看来,多半也不能够在这剑阵下讨得好去,十有八九要陨落当场。 不过此时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却皆蹙眉。 “妖族潜伏进入诸镇,东海边疆稳固,近年来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怎么会放进来如此众多的妖族兵马。” “诸妖隐匿,没有大肆杀戮,这很不寻常。” …… 王清源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一个时辰后,在王清源运转《无涯步》,引动天地间的生命元气,潜移默化的滋养之下,这玉华古镇被囚禁多日,面黄肌瘦的许多老人也终于缓了过来。 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镇民失声痛哭,因为有家里老人没能熬过来,生生饿死在了牢房中,还有少数成了一干妖族打牙祭的血食,相比而言,死去最多的,反而是十岁以下的孩童,被一干贪婪妖族当成了每日的口粮。 畜生! 王清源咬牙,一条条稚嫩的生命,这大半月下来,被这一干百十人的妖族吞噬的稚童,居然有不下三百之数。 “佛家讲众生平等。儒家说兼济天下,道家说清静无为,但无论是三家哪一部典籍,都将妖族排除在外。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斩尽杀绝,这是一个视生命为蝼蚁的种族,必为一切生灵之敌。” 今时今日,王清源收起了心中于妖族所有的善念。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于这玉华古镇驻扎下来。而诸城镇,皆有九州巡查司巡查使前往镇压潜藏妖族,哪怕锁天剑派,也有不少弟子被临时抽调,下山斩妖。 半天过去。 祖窍神庭内精神力躁动,不祥之感愈浓烈,王清源不再迟疑,收拾细软,将爷爷奶奶安顿上马车,他身如游龙。缩地成寸,须臾间就出了古镇,宜城,是他父母家族居住的地方。 而今,王清源外出求道,父母在宜城经商,坚持不肯离开故土,而今横生变故。王清源要将亲人都聚于身后,以免落入妖口。 至于其他一些亲眷,王清源一时间也顾不得,有的经营小本生意,有的身在布镇司衙门,他即便有心也分身乏力。 数十里之地转瞬即过。 “人族小子,又一个送上门来的!” 宜城中有金铁交鸣声不绝,显然是有九州巡查司巡查使攻入城中,两名守着镇口的妖兵脚下土泥染血,有白骨森森。还残留有尚未食尽的血肉,此时看到王清源,就露出狞笑。 王清源不语,直接震拳,混沌气血雄浑凝练,他的拳头击穿空气,无坚不摧,五行拳真意雏形溃落,两名妖族惊骇欲绝,却动弹不得。 噗! 两朵血花迸溅,二妖脑袋炸碎,至死也未能再说出一个字。 太快了! 王清源如一道飓风席卷,一些妖族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身影,就被拳力碾压,炸成碎末。 十息后,大宅前。 王清源瞳孔骤然间收缩,两道熟悉的身影被压在倒下的墙砖下,无力挣扎,只剩一条手臂在颤抖。 不好! 王清源震掌,虚空一扫,数十上百块墙砖就被弹飞,炸碎,他扶起双亲,就开始汲取天地元气,小心灌注二人体内,同时运转混沌气血,为他们打通淤塞的血脉。 直到小半盏茶后,二人方才苏醒过来,母亲睁开眼,就露出虚弱却慈祥的笑容,一只手抬起,落到王清源脸上,轻轻抚摸。 “回来就好。” 声音不高,但落入王清源耳中却如若惊雷,他小心抱起二人,哪怕有生命元气滋养,被压断的几根肋骨也只是初步愈合,伤筋动骨一百天,此后就需要花费时间来悉心调养,固本培元。 城中的攻伐尚未结束,有诸多巡查使出手,无需他忧心,王清源再次动身,祖窍神庭中精神力躁动愈剧烈,时至而今,随着《光阴刀》修为的提升,精神力愈浑厚,对于冥冥之中存在的危险,感知也愈强烈。 “玄天道典籍中曾有记载,有妖王欲伏击一代玄天道掌门,却被其在一天之前捕捉感应,提前进入玉京山内,走进应天剑阵笼罩之地,最后六大妖王现身,却无功而返。” “不过传闻中也有秘法,可以隔绝修士感应,截断冥冥之中的气运……” 小半炷香后,古镇玉华只剩数里之遥。 轰隆隆! 倏尔地动山摇,那祖窍神庭中的精神力躁动攀升至极颠,如掀起惊涛骇浪。 咔嚓! 脚下土泥开裂,生出一条条狰狞的裂缝,蔓延向远方。 轰! 下一刻,王清源就看到,古镇中布镇司所在,空气扭曲,有浓重如墨色的妖雾冲霄而起。 不好! 王清源眼角跳动,他身形一闪,就进入镇子里,几个呼吸间,就回到了熟悉的巷子中,有石粉簌簌而落,青砖瓦房生出坍塌的迹象。 “清源哥哥。” 王清源将双亲也送上马车,两匹烈马四蹄踏动,很是不安,似乎同样感应到了危险的临近。 没有心思安抚,王清源直接动用惑心术,降服精神,两匹烈马立即安静下来,拉动马车,出了巷子。 来到镇中,王清源就看到七名锁天剑派弟子如临大敌,面色无比难看。 只见布镇司所在之地,赫然已经全部坍塌,成为一片废墟,而在这废墟中,妖气如雾,升腾而起,当中一枚巴掌大的青玉官印沉浮,上面有妖气流转,成为一种青黑色。 等等! 王清源目光落下,就浑身一震,那废墟大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来一条条古朴的不知名的阵纹,诸多阵纹缔结,那一枚原本属于一镇布镇司的从八品官印,似乎成为了镇压阵眼的存在。 锵!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几乎在同时出剑,漆黑森冷的剑光交织,剑法真意缔结,一个能有数丈大的剑光锁字封镇天地,切割空气,所过之处,尽皆化成真空世界。 《七步锁天剑阵》! 一出手,七人就缔结剑阵,倾尽全力,然而剑气镇落下,距离那阵纹所在之地尚有尺许之地,就仿佛遭遇到一层无形的壁障,砰地一声碎裂开来,成为点点细碎的剑气,朝着四方溅射,在地面留下许多细密的剑孔。 什么! 王清源也心中一沉,七人联手,这一剑之力就是他也感到无比心悸,却连这莫名阵法的边缘都没有能够触摸到,这就出了掌控。 嗡! 紧接着,那阵纹就复苏,莫名的气机散溢开来,灰黑色阵纹光,那从八品青玉官印咔嚓一声裂开。 昂! 有龙吟声响起,那是一道金黄气流,若龙影,只有指头粗细,却蕴藏着一股莫大的威严。 “帝朝龙气!” 到了此时,几名锁天剑派弟子似乎猜测到什么,神色大变。 “难道是破界大阵!这是要借助帝朝龙气打开天妖路!” 天妖路! 王清源瞳孔亦剧烈收缩,本来他阅读玄天道藏经楼中诸多典籍,也曾得到天妖路的只言片语,却语焉不详,但现在看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不是不能详细记载,多半是刻意隐匿,不愿公之于众。 “退守宜城!” “全部撤离!” 此时,隐隐洞悉虚实之后,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再没有出手,所谓破界大阵,那是唯有妖族阵法大师才能够铭刻,缔造的古阵,非空冥尊者难以撼动,传闻诞生于妖族降临之初,一条条天妖路从妖界被开辟出来,跨越遥远的虚空,深入人界境内,群妖乱舞,防不胜防。 直到后来,初代周帝以人皇天演法以及轩辕剑截断虚空,将人族大地与四海妖国的虚空深层隔断,才最终断绝了天妖路,将诸妖国拒于四海边疆之外。 此刻,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只感到头皮发麻,本来这些秘闻他们是没有资格知晓的,也是几人意外进入一位人族先辈遗藏埋骨之地,才得到奇遇,洞悉这一层秘辛的。 不过几人此时宁可什么也不知道,一旦天妖路开,那就生灵涂炭,至于他们锁天剑派身为顶尖九州势力,坐镇此处,届时真正能够出手的…… 七人心绪翻涌,自修行以来,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肩头是如此沉重。 “全部撤离?撤到哪里去?” “布镇司没了,县衙呢?地方驻军呢?” “你们是九州巡查司巡查使,天下妖魔祸乱你们可要负责,这里是我们的老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离开这里我们喝西北风吗?” “不错,我们不走!你们既然能斩妖除魔,修为一定高强,还怕什么!” 很多镇民闻言犯起了犟脾气,几名锁天剑派弟子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他们放弃祖宗的土地,进入宜城,而此前那么多妖族不都被杀死了,这会儿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这…… 面对一众妖族可以杀伐果断,但此时面对一干普通老百姓,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就有些无奈,天妖路事关重大,轻易不能够透露出去,这要他们如何解释。 似乎是看到几名弟子的犹疑,更有人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忍不住道:“你们说得轻松,这镇上数万人口,上万户人家,拖家带口数百里路,一路上荒野里要死多少人。” 第九十五章 天妖路通 大妖现 “就是,背井离乡不是说说而已,你们就守在这里,有什么妖族敢来和之前一般打杀了就是,我们镇子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勉强凑一些银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是镇上一家大户的主人,体态福,满面油光,此刻颇有些不满道,“当今周帝励精图治,普通百姓亦可修行,官宦小吏,若有贪赃枉法不作为,市井小儿也能一纸诉状呈交衙门。” “你在威胁我们!”一名锁天剑派弟子眯起双眼,透出些许锐利之色。 胖子被那目光一注视,顿时背脊生寒,但很快他又扬声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不用这样看我。大家都看得到,现在妖族都被除尽了,布镇司不过残留的妖雾罢了,妖族本来就善于迷惑人。留下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是啊,几位巡查使大人,我们愿意出银子,只要能让我们留在这里。” “在下代全镇人给几位大人鞠躬了!” 又是几名酒楼商铺的老板大户开口,都不肯离开这里。 马车上。王清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一声,人有时总被欲望所奴役,如眼前这些富甲一方的大户商贾,半辈子积累下来的财富家产,怎么肯一下子全部放弃,都存在侥幸,而不是居安思危,这一代周帝太重民生疾苦,于这玉华古镇就是缩影。看眼前开口的几人,一个个要么大腹便便,要么筋肉松散,不说筑基功圆满,怕是连一层的《筑基功》功夫,都还没有到家。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脸色有些难看,倏尔一人迈步而出,他环顾四方,蓦地运转自身元气,目光冰冷。斥道:“所有人都听好了,你们只有一炷香去通知家眷,一炷香后全部撤离。违者,杀无赦!” “什么!你这是践踏民生,无视民意,我要……” 最初开口的胖子话还没有说完,马车上,王清源目光一动,终究还是没有出手。而那胖子眼前剑光一闪,就人头落地。 血水汩汩流出,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生生倒在眼前,胖子的头颅滚了三滚,还能看到眼睛轻轻眨动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你敢杀人!” 一干大户商贾都愣住了,眼中显露出来惊慌恐惧之色,往日里修身养性,但真正见血,还是这样头颅被割去,倒在自己身前,由不得他们不心生惧意。 “我的话只说一遍,只给你们一炷香!一炷香后,不走的人我亲自送他上路!” 这一次,这位锁天剑派弟子再开口,就没有人再敢反驳,那些大户商贾心中再不满,也不敢再开口,不过一些人却是打定主意,随后就藏匿于自家的地窖中,数万镇民撤离,不过七名巡查使,一名候补巡查使,怎么可能无一错漏。 这些人目光闪烁,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王清源精神力弥漫虚空,自然一一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做出某种决定,就要准备好为之付出代价。 镇民们很快散去,几名锁天剑派弟子也松一口气,再看向布镇司,那破界大阵阵纹交织,妖气喷涌,那丝粗细的帝朝龙气已经不复此前的金黄色,而是成为了一种银灰色,布镇司所在之地,百十丈的空气开始扭曲。 这种扭曲非同寻常,王清源仔细感应就现,一如当初玉鸿飞御剑现身,非是真的空气波动,而是虚空波动,空间扭曲。 “妖族,要降临了!”王清源终于洞悉了虚实。 “没想到清源你能看出来,可惜,我等不通阵法,不能破去这大阵,只是不知道这次开启的,到底是哪一等的天妖路,若是普通天妖路还好,倘若是妖将坐镇的天妖路……” “而今能活一人是一人,怕就怕其余诸城镇……” 几人欲言又止,王清源的目光也变得凝重,难怪要痛下杀手,震慑众人,若是成真,怕是要生灵涂炭。 嗡! 只是半炷香后,那布镇司的虚空扭曲就愈剧烈,连光芒都被吞没,消失不见。 “不好,比预料中更快,不能再拖了!”王清源几人皆变色。 “全部撤离!”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齐齐暴喝,自身元气运转到极致,浑身气血也攀升至极颠,声音远远传递出去,不说传遍整个古镇,但口口相传,很快也就蔓延了开来。 轰隆隆! 数以万计的人口齐动,地面都是轻轻颤动,王清源八人相视一眼,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在前,王清源在后驾驭马车,朝着镇口赶去。 “禁止抢路、践踏、推搡、动手,违者杀无赦!” 半炷香后,八人堵住镇口,将数万人引流成一条足有里许长的队伍,踏上官道。 “加快脚步!再快!” 几名锁天剑派弟子有些急了,他们不怕留下恶名,只恨此时自己等人的脚不能长到这数万百姓身上。 王清源将马车交给小姑娘驾驭,这一路上小姑娘其它没有学会,只学会了一句话。 抱怨没有用,一切靠自己。 “清源你掌龙头,我等七人钦天监身守龙尾。” 不等王清源拒绝,七人就各自闪身离开,于这七名锁天剑派弟子,王清源却是心生感叹,相比而言,当初那望月山脉的几个人与之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龙尾,注定的杀伐之地。 仅是一盏茶后。 玉华古镇,布镇司。 破界大阵内,被侵蚀同化的帝朝龙气成银灰色,倏尔化成一道朦胧的银灰色剑影,这剑影修长,剑柄如龙尾,剑镡则是一条盘亘的真龙,龙吐四尺剑身,身布细密龙鳞。 嗤啦! 银灰色剑影当空一斩,扭曲的虚空就如同破布一般被撕裂开来,生出一道能有一丈来高的黝黑裂缝。 这裂缝甫一张开,就传递出来山崩海啸一般的呼喊声,以及如海浪一般汹涌而出的浓烈妖气。 “老子出来了!” 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探出,撑在裂缝两边,而后整个身子一跃而出,这是一名身如铁塔的汉子,顶着铮亮的光头,不过却生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两颊生有漆黑的毛,两根足有三寸长的獠牙朝着下唇延伸,凌厉且狰狞。 一名妖族,身着血色甲胄,金属光冷冽,跨越遥远的虚空,降临人世间。 透过黝黑的裂缝,隐约可见一条古朴荒凉的大地,似乎是一条古道,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而此时,这古道上行走着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妖族兵马。 有一名妖物跃出,此后每过一息,都有数名妖物从裂缝中走出来,每过十息,就是一名完全化成人形的妖兵。 一名妖兵,身着青灰色甲胄,统领百人妖物,迫不及待地冲入古镇中。 而每过百息,就有一名妖兵小统领,着淡青色妖甲,挤出裂缝,一盏茶,就是一名妖灵,身披青色甲胄,再从那黝黑裂缝中出来,就显得有些困难。 一炷香。 一只看上去洁白如玉的手掌自裂缝中伸出,本来还十分稳定的出口,就隐隐震荡,生出扭曲的迹象。 “接续古路,这一条天妖路刚刚打开,这就要到极限了吗?” 有叹息声,直到黝黑裂缝边缘有些模糊,震荡不休,一名身着深青色甲胄的妖族才终于挣脱出来,甫一现世,一股浓烈的妖气就冲霄而起,连带着已经降临的数千妖族,妖气汇聚,成为一根粗大的妖气柱,崩碎了九天上的云朵。 “参见望谕大妖!” 数千妖族齐声咆哮,声音远远传递出去。 八里外。 长长的迁徙人马,龙头所在,王清源霍地转身,只见一道粗大的妖气柱冲入高空,伴随着无数狰狞兴奋的咆哮,远远传来。 参见望谕大妖! 玉华古镇方向,众妖呐喊,数万镇民尽入耳中,时至而今,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脸上尽皆显露出来惊惶恐惧的神色。 玉华古镇。 一座酒楼地窖中,肥头大耳的掌柜正带着大房正妻,还有三房小妾,以及大大小小数十口家眷挤在一起。 “这地窖当初用来藏酒,极为密封,上面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声音,只有从里面才能够打开暗锁。” 摇曳烛火映照下,掌柜的一脸得意,道:“什么巡查使,真是杯弓蛇影,这些修行中人就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真不知道这功法是怎么练的,胆子小成这样! 这几年来,我玉华古镇哪一年不是风调雨顺,布镇司日夜巡视,别说镇中不见妖族身影,就是镇子周边荒野中,也少有妖兽出没,此番不过是侥幸被妖族钻了空子,眼下诸妖伏诛,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家世代经营,一年数百两雪银的营收,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背井离乡,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呸!” “老爷,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事?”有些年老珠黄的正妻露出几分忧色,“毕竟是九州巡查司走出来的巡查使大人们,恐怕不是无的放矢。” 啪! 一巴掌下去,掌柜的脸上肥肉颤动,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 老妻噤声,捂着脸不说话她虽是大房,但始终无法为家中传宗接代,这才有了后面三房小妾,也是因为早年起家,相依为命多年,才依然维持着大房的身份。但这么多年下来,家境愈殷实。她却开始怀念当初清贫的日子,虽然活得辛苦。但汗水都是甜的。 而见到大房被掌掴,三房年轻貌美的小妾一声不吭,只是彼此相视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好了,再过一炷香,我们就……” 咔嚓!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地窖坚硬的榆木暗门就被一股蛮力震碎,木屑飞溅,有天光洒落。 “鬼啊!” 下一刻。一房小妾就哆嗦着尖叫,因为从那暗门外,赫然探进来一颗足有常人两倍大的狰狞狼头,幽绿嗜血的眸子,下方则是类人直立的身体。 “狼妖!妖,妖,妖,妖族!” 掌柜读过书,还是有几分见识。这一下就惊恐莫名,声音都结巴起来。 “嘎嘎!该死的人族学地老鼠藏起来,哈哈,倒是有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大爷先和你们玩玩,再来品尝你们新鲜的血肉。”狼族妖物狞笑道,嘭的一声跃下地窖。 “妖孽。我和你拼了!” 掌柜的红了眼,哪怕恐惧。也明白在劫难逃,反而生出了几分血性。 带着一身赘肉冲上去。狼妖看也不看,一爪子拍落,就将其震飞,骨骼断裂声不绝,胸膛坍塌,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 “老东西送你上路!” 狼妖脚步一动,再来到近前,如人的手掌延伸出数根尖锐,寒光迸溅的爪刃,就朝着奄奄一息的老掌柜胸口插去。 噗! 血花飞溅,没有想象中立即到来的死亡,老掌柜睁开血泪模糊的双眼,就看到一张咳血,苍白如纸,被岁月打磨出细密褶皱的脸。 “浔儿!” 老掌柜嘶声,看那被利爪洞穿的胸口,老妻的脸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明媚,而眼角余光里,三房小妾一个个惊恐失色,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洱峰!我先……走一步,好想,回……回到……过……” 老妻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因为狼妖发力,狼爪狠狠洞穿,这一次连带着老掌柜的胸膛,也被撕裂开来。 “我……恨……” 老掌柜的目光渐渐空洞,此生种种,一瞬间划过脑海,烟消云散。 他恨,不恨别人,只恨自己。 …… 布镇司。 自那深青色甲胄的望谕大妖走出天妖路所在的裂缝,就再没有大妖一级的人物走出来,但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妖物跨越遥远的虚空涌出,还有完全化形成人的妖兵,妖兵小统领,妖灵一级的筑基妖修。 望谕大妖,一个看上去身材修长,眉目俊朗的年轻人,只是一双眸子尤为凌厉,有血光氤氲,隐隐化成两轮峥嵘血月,在其中沉浮转动。 此刻,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想要撤离哪有这么容易,我东海诸妖国谋划多年,等到天妖路稳固,就要再次打通,接续更强的妖族古路,届时诸位妖将大人降临……孱弱的人族平民,就用你们的血肉,来铸就我妖族至高无上的辉煌!” “追!” 第九十六章 死战不退 护我人族 …… 迁徙长龙,绵长的队伍,有孩童,有妇人,有老弱病残。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壮年搀扶老弱,青年扶持病残,少年拉住孩童,都是在古镇世世代代居住的镇民,彼此之前都有一分故土情谊,此时危险临近,哪怕往日里一些邻里恩怨,也全都抛弃,没有人想看到有人死在妖族的手中,成为口粮血食。 慢!太慢了!快!要更快! 从来没有哪一刻,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如此心急如焚,数万人的迁徙撤离,远非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就这么两炷香,一行人才远去了十余里。 十余里地,于一众妖族兵马而言,转瞬即逝。 没有办法更快了,数万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踩踏,再快下去不说还能提升几分,本来靠他们八人就勉强维持的队伍,多半要崩溃,出现大的践踏和伤亡。 轰隆隆! 再过半炷香,就有轰鸣声远远传来,那是属于妖族奔行的声音,有莫大的烟尘扬起。 不好!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色变,来得太快了,他们目光如炬,穿透尘烟,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妖物,都井然有序,身披血色甲胄,还有身着青灰色甲胄的妖兵,浅青色甲胄的妖兵小统领,一眼望去,怕不是有数千,且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妖物追随跟上,妖族兵马之数愈壮大。 龙头所在,王清源亦色变,妖气滚滚而凝练,远非是当初望月山脉中所见,这是妖族真正的战争之师,学习人族兵法,守秩序,讲军规,血气浓烈,落到王清源的精神感应中,就好像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大地之上滚动,很快临近。 甚至王清源可以看到,那最前方的一干妖物,瞳孔中透出来残忍、贪婪、嗜血的目光,这是将一干迁徙的镇民当成了逃跑的猎物。 三里!两里!一里!两百丈!一百丈! 百丈之地,充满血腥的妖气已经近在咫尺,龙尾之地,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锵的一声拔剑。 剑道锋芒破体而出,锋锐凌厉,迫近的灰黑色妖气顿时被切割破碎,阻隔于十丈之外。 九十丈!七十丈!五十丈!二十丈! 十丈! “镇!” 两名锁天剑派弟子厉喝,长剑动,一瞬间斩出数十上百剑,漆黑如墨的锁天剑气破空,每一道都有近四寸长,空气被洞穿,留下一道道苍白的真空剑孔。 噗!噗!噗! 数十名妖物眉心血花绽放,轰然倒下,但是相比于逐渐增加到近万的妖师,就显得微不足道。 只是一剑,力求斩妖,两名锁天剑派弟子自身元气消耗剧烈。 又有妖兵级人物扑来,一下就是四名妖兵,妖族元气运转,指掌拳剑震破空气。 “锁天!锁天!” 两人长啸,眸子绽杀芒,传承的一阶剑法《锁天剑》真意升腾而起,压迫精神,如墨的长剑喷薄凛冽杀气,瓦解四名妖兵的招式,架住兵刃。 轰! 一团空气炸开,劲风呼啸,两名锁天剑派弟子踉跄后退,而四名妖兵一人咳血横飞,其余三人也倒退,面色苍白,显然吃了暗亏。 又有数十名妖物补上,长矛刀剑,战戈大钺,尽皆朝着两名锁天剑派弟子身上招呼而来。 两人浴血,长剑横空,再次斩杀数十名妖物,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十余处伤痕,深处可见白骨,隐现裂痕。 自身元气消耗将尽,龙身处,又两名锁天剑派弟子挥剑至龙尾,剑气破空,与两人交换位置,接替迎战。 偶有妖兵级人物出手,但大多都是数以百计的妖物一拥而上,《锁天剑》再凌厉,也需要雄浑的自身元气支撑,遑论这样的一阶剑法,七人能够得到真意传承已是大幸,想要领悟深入,更进一步,就没有那么简单,每斩出一剑,都是于元气及精神的莫大消耗。 数万古镇居民迁徙又前进里许之地。 而这里许之地,妖族伏尸数百,大地染血,七名锁天剑派弟子亦遍体鳞伤,却死战不退。 龙头之地。 王清源精神力弥漫虚空,倏尔眸子一厉,身边一名农夫就感到手中一轻,自制护身的粗铁长矛易手,落入那位少年候补巡查使手中,而后闪电般掷出。 轰! 长矛破空,似一道黑电,空气被划破,拉出一条长达里许的真空矛痕。 嘭! 龙尾之地,血肉炸碎,坠落大地,两名锁天剑派弟子悚然一惊,就看到一头展翅能有四丈宽的妖鹰坠地,妖体残破,胸口处一杆粗铁长矛洞穿,将其生生钉在大地之上。 嘶! 这一下,两名锁天剑派弟子就倒吸一口凉气,哪里还不明白,分明就是有妖兵显化本体,潜伏于高空之上,倏尔俯冲偷袭,若非是这一矛,两人自衬难以防备,多半要被重创,乃至击杀当场。 “你们先走,我来断路。” “清源!” 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目光一转,就露出震动之色,不知何时,王清源已经来到身边。 “难道刚刚那一矛……” 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看向王清源,有些难以置信,本来,他们一直认为这位玄天道紫薇峰的清源虽然出身道门大宗,但是太过年轻,身上也感应不到自身元气的气韵,多半尚未筑基,所以还只是候补巡查使,却没有想到,其甫一出手,居然恐怖如斯。 一名妖兵潜行高空,被其相隔一里一矛射杀,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这种力量,两人自认远远不及。 “清源你……” “没时间了,快走!” 王清源冷斥,袖子一甩,混沌气血炸响,一股劲风就直接将两人震退。 “好大的口气,一个也别想走!” 十丈外,妖兵如潮,两名妖兵级人物体态魁梧,身如长虹,手持两口厚背大刀,刀尖气芒吞吐出来两寸长,刀光交织成十字,朝着王清源切割而至,甚至两名妖兵自身元气鼓荡,气机锁定,同样将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笼罩在内。 “滚回去!” 看也不看,王清源同样一挥袖,袖口混沌光一闪,什么刀光气芒,皆一下崩碎。两名妖兵如遭雷击,魁梧身形如被大锤砸中,浑身筋骨噼啪作响,一瞬间不知道断裂多少根。横飞十数丈远,砸飞七八名妖物,落地时已经奄奄一息。 什么! 这一下,不少妖族露出震惊之色,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人族少年居然如此生猛。这才多大的年纪,刚刚出手的两名妖兵都不是弱者,成功筑基也有两三年,都至少道基二转,即便如此,却连其一袖之力都未曾挡住。 有小统领级妖兵目光一震,刚刚混沌光一闪而逝,心中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混沌气血!此子贯通了人体暗窍!” 嘶! 有一些妖物见识短浅,但诸多妖兵,乃至是小统领级人物。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无论是人族九州,还是妖族四海,筑基功都大同小异,能够参悟修行到贯通肉身暗窍的,寻常妖将一族都难出,只有到了妖主一族,才可能有族子一类的种族人杰得以达到这一层次。 甚至三百六十五处暗窍,需要消耗的积累实在太大,寻常妖将一族都很难供给。妖主一族也得伤筋动骨。 是以如果有十个涉足贯通肉身暗窍的年轻妖族人杰,能有三个能得到倾力培养,贯通所有的三百六十五处暗窍,以无瑕肉身筑基。就很难得了。 玄天道《玄天功》第九层! 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有感叹,也有郑重,在他们看来,本来这位玄天道山下来的清源可以一直不出手。以他的修为功力,想要明哲保身,甚至是护持马车上的亲人离开,还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却要一人断路,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决心,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 修行之人有血性,有杀性,但真正在杀红眼之前能摒弃生死,乃至抛弃生死的,在几名锁天剑派弟子这两年行走九州看下来,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活下来!” 两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乃至是护持龙身的另外五名弟子几乎在同时暴喝出声,而后齐齐抽身而退。 “走!走!走!都快!快!快!” “只要到了宜城,就能够活下来!” “快啊!”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咆哮,梳理人流,防止践踏,许多古镇居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少人转过目光,落到那少年暗青色修长的背影上。 少年孑然一身,而前方妖气如海。 他们努力将这个少年的身影铭刻进脑海深处。 龙头之地,马车上。 小姑娘红了眼,这一次,她不是为了爷爷。 马车的后帘被掀开,四老的目光仿佛穿越了长长的人流。 王氏老泪纵横,母亲拍拍她的手,道:“这就是王家的子孙!” “王家子孙,没有孬种!” 父亲喝一声,就伸手拉下帘子,转过身,他的腰脊挺得笔直,哪怕眼角抽搐,也不流一滴泪。 近万妖族止步,前方王清源孤身而立,他眉目清秀,但已初现几分刚毅与棱角。 也仅仅只是数息之后。 “杀!” 近万妖师居然被一个人族少年生生震慑止步数息,这于一众妖族而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耻辱。 呼! 但没有妖族再敢小觑眼前的少年,刹那间,就有足足八名妖兵级人物出手,皆手持兵刃,或刀、或剑、或枪、或斧,分属不同妖族的自身元气催动,有的妖族元气凌厉如风刃,有的妖族元气雄浑如山,有的妖族元气炽烈如火,还有的妖族元气阴柔如水。 不同的元气,不同的妖族神通功法,都是妖族诸种族专门为族人开创推演出来的种族神通功法,可以将一族天赋异禀挥到淋漓尽致。 第九十七章 但求无愧 轩辕剑 王清源不动,他抬手捏拳印,毫无花俏,刹那间打出八拳,但每一拳都洞悉虚实,拳头流淌混沌气,硬撼八口利刃。 铛!铛!铛! 有金属颤音,伴着火星,这就令得八名妖兵身后的诸多妖族目瞪口呆,此人肉身之坚固,难不成堪比金铁,居然硬撼刀兵。 咔嚓! 除了有一名妖兵身怀宝兵,勉强在王清源拳锋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印,就被震飞,其余七名妖兵尽皆兵刃断裂,被混沌气血震碎胸膛,口吐逆血,横飞在半空就炸碎,尸骨全无。 什么! 近万妖师再次止步,这一次是真的被镇住了,那可是八名妖兵级强者,不是什么尚未筑基的普通妖物,遑论能够进入妖师,统领百人妖物的,都不可能是那种刚刚筑基,凝结元气的修为,至少也有了道基二转以上的修为,就是这样八名妖兵级人物联手,寻常小统领级人物也要重伤乃至身陨,但这个少年却风淡云轻,八拳重伤一人,生生打死七人,这样坚固的肉身与恢宏气血,简直不像是人族,倒像是他们妖族中一些天赋异禀而人口稀少的强大种族。 “该死!此子一定至少贯通了两百处以上的暗窍,不是小统领级人物,不可能是其对手!” “众妖听令,射死他!” 有小统领级人物咆哮,顿时,数以百计的妖族取下背后强弓,弯弓搭箭,不是寻常的箭矢,而是一根根能有五尺来长的短矛,矛尖锋锐,带有倒钩和血槽。 嘣!嘣!嘣! 刹那间,百箭齐射,百十根短矛怒啸,空气扭曲,在王清源看来,前方的妖师都扭曲得仿佛多出了数倍,密密麻麻,都是妖影。 不好! 百丈之外,短短二十来息,尚未远去的几名锁天剑派弟子就勃然色变,那是妖族闻名的血矛箭,那短矛也不是金铁打造,乃是四方深海中一种妖鱼身上的倒刺,坚硬无比,不比金铁稍弱,且天生有毒,可以令生灵麻痹,七人记得九州巡查司书库典籍中有记载,这血矛箭极为锋锐,毒性之强,就是寻常筑基,初步孕育出自身元气的道基修士,也很难挡住三箭,若是中一箭,十息之内也动弹不得,不能逼出毒气,只能任人宰割。 王清源虽强,但在几名锁天剑派弟子看来,就算是混沌气血雄浑,贯通了为数不少的人体暗窍,十箭以内尚且可以勉强击溃,但是十箭以上就只能避其锋芒,遑论眼下百箭齐,不说避其锋芒,几乎避无可避。 官道上,王清源目光微凝,《光阴刀》第四重的功力运转至极颠,笼罩方圆近三十丈的虚空,捕捉一切气流波动与变化,烙印进脑海中。 嗡! 他动了,动作不是很快,他双臂怀抱虚空,体内混沌气血如长江大河般涌动,甚至十余丈外,一干妖族可以透过血矛箭的破空声,听到那汹涌咆哮的气血之音。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 短短的十余丈之地,在一干妖族很快变得惊骇的目光下,那百十根血矛箭,以肉眼可见的度减慢,仿佛空气中出现了无形的阻力。 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堪堪到达王清源三丈之地,那百十根血矛箭生生止住,如被无形之力禁锢,凝滞在半空中。 “幻觉?” “难道是幻境?此人身负精神功法?” “不可能,众妖汇聚,气血如火山熔岩,精神力不可能靠近,一下就要被灼伤,至少,不可能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精神力。” 众妖心颤,不愿意相信眼前生的一切。 他们不知道,如王清源也堪堪到达极限,他以五行拳第四式盘风坐水来阴阳轮转,纳力卸力,又以《光阴刀》第四重初步干涉现世的精神力把握虚空,才能够令这一式拳法的真意雏形同时碾压每一根血矛箭,但以他而今的修为境界,做到这一步也已经到了极限,哪怕再多十根血矛箭,也支撑不住。 一人独对万妖,非是王清源自寻死路,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七名锁天剑派弟子已经接近力竭,若只剩他一人也难以约束数万人的迁徙队伍,多半要不攻自破,最重要的是,《紫薇天刀》真意凝结帝心,堂皇坦荡,不允许他明哲保身,否则就有真意退转的迹象。 且他自幼熟读圣贤书,这一战也是心意所向,不只为《紫薇天刀》真意,更不为候补巡查使之职,只为眼前众生性命,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正因为活过一次,王清源更加能够体悟生命的可贵。 他不知道能够挡住几时几刻,也明白付出多半难有回报,可能只是徒劳,但他始终记得当初在玄天道山上,应天峰外院藏经楼中,有一本记述一代东华道人生平的手札传记,里面就有这位一代化神道君晚年说过的一句话。 知进退,懂取舍,难成大道。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天功》第九层圆满多时,而第十层依然毫无头绪,雾里看花,王清源有心借此逼迫自己,打破极限,以求更上一层楼。 官道上,王清源眼中混沌光迸射,他双手怀抱虚空。倏尔指掌握拳,当空一震。 盘风坐水之后,地火明夷! 五行拳第四式借力卸力,第六式蓄力打力! 须臾间。只见凝滞在半空中的百十根血矛箭箭尖调转,对准了前方近万妖兵。 “不好!散开!” 有小统领级妖兵暴喝,却快不过王清源的拳力。 嘣! 一声巨响,百十根血矛箭顿时以比来时更快的度倒射回去,空气如裂帛。被撕裂开来,生出一道道细密狭长且苍白的真空痕迹。 血花绽放,瑰丽而妖艳。 足足数百名妖物被洞穿妖体,更有十余名妖兵被击中,当场炸碎,这百十根血矛箭,更蕴藏了王清源地火明夷的拳法真意,以及凝练纯粹的混沌气血,哪怕是妖兵人物的青灰色甲胄,也抵挡不住。铁甲叶片纸糊的一般被洞穿。 两百丈近一里外,七名锁天剑派弟子看到这一幕也不禁骇然失色,几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那消失在玉华古镇布镇司的驻扎妖兵,多半是死在了这名玄天道来的清源手上。 这是一幅惊人的画卷,近万妖师第三次止步,近三百妖物,十余名妖兵殒命,被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生生击杀。 “望谴妖灵,你我二人留下。兵分两路,其余人等,继续追杀!” 很快,后方两名妖族妖灵震怒。声若洪钟,瞬间传遍整个妖师。 这一下,就轮到王清源变色,双拳难敌四手,近万妖师,真要分散开来。他分身乏力,又能挡得住几人。 锵! 没有半点迟疑,王清源长刀出鞘,他足踏《无涯步》,缩地成寸,身如尖刀,一下切入了妖师之中。 太快了,王清源刀光闪烁,紫薇第三刀快逾闪电,紫薇真意笼罩数十丈虚空,执掌北斗,秉天承命的浩大刀境破灭邪祟,众妖族只感到心神颤栗,在这股刀法真意下,无论是气血还是自身元气,都变得凝滞起来,精神也受到莫大的压迫,动作招式顿时慢了数筹不止。 “该死!这是什么刀法!居然比寻常人族佛道儒三家功法更加克制我妖族!” “好大的胆子!” 一干妖族没有想到,王清源的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就敢冲撞近万妖师,这是胆子肥到了何等境地才敢这么做。 不过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不对,这个人类少年太强了,一刀落下,几无抗手,不说妖兵人物,就是小统领级强者也很难挡住一刀,被一分为二,直接腰斩。 这一刻,王清源浑然忘我,没有注意到,腰间的钦天监令上,每被他杀死一名妖族,就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被吸纳,那本来光滑无物,没有半点修饰,非金非银的钦天监令上,开始生出一片片细密,微如蝼蚁的金鳞。 本来欲兵分两路的妖师,一时间竟被生生拖住。 这时候,镇民迁徙的队伍已经去到了近三里之外,远远的只能看到些许扬起的烟尘。 铛!铛! 终于,在被王清源再次斩杀百余名妖物妖兵之后,两根粗大足有寻常人大腿粗细的青黑铁棍横扫过来,腥风扑鼻,似乎两条饿虎啸山林,自高山之上俯冲下来,截住王清源的刀光。 一击劲风起,如狂风席卷,肆虐八方,方圆十丈之地瞬间化成真空世界。 王清源长啸,混沌气血瞬间攀升至极颠,虚空深处垂落下来丝丝缕缕的天地祖气,背后空气扭曲,有开天辟地之音,一幅混沌气缭绕的太极图降临人间。 蹬!蹬!蹬! 王清源力,混元刀气喷薄,下一刻,两根青黑铁棍竟被生生削断,两名妖族妖灵后退,勉强避开要害,但还是在胸口各自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暗窍圆满,无瑕肉身!” “此子堪比道基小成强者!刀法诡异,还要更胜一筹!” “不相信是铁打的身子,熬死他,耗尽气血,这样一个暗窍圆满的人族少年英杰,献给望谕大人,用来祭祀转轮,至少能够得到时空长河中陨落妖主的真灵垂青!” 王清源止步,长刀斜指大地,不同种族的妖血自刀身上滴落,他不得不止步,因为连同刚刚被他创伤的两名妖族妖灵,此时足足有六名妖灵出手,将他围困,要进行绝杀。 妖族妖灵,都是道基小成,凝气成液的高手,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迈向大成,自身元气之雄浑,远非寻常筑基修士可比。 六股筑基小成以上的自身元气气机锁定,如王清源也感到莫大的压力,妖族天生气血雄浑,精神强大,此刻即便是以《光阴刀》第四重,初步干涉现世的精神力,在这近万妖师之中,也轻易不敢破体而出,会被灼热如熔岩的妖师气血焚烧重创。 杀! 六名筑基小成的妖族高手,皆掌握传承有至少二阶的妖族神通功法,甫一出手,就是六股不同的神通功法真意碾压,方圆三十丈皆为真空世界,空气坍塌,没有一名妖物,乃至是妖兵敢靠近,同时,也有妖师兵马开始分流,向前追击。 直等六股妖法真意临身,极强亦极弱,王清源悍然出刀,混沌刀光吞吐,紫薇天刀真意攀升至极颠,在他雄浑的精神力灌注下,刀道锋芒凌厉,竟生生将六股真意切割开来。 这是紫薇第五刀! 王清源刀光转,混元刀气喷薄,若天地熔炉倒转,将六大妖族妖灵笼罩,竟是欲以一己之力将六妖以刀光炼化。 刀光伴道音,隐约可见一口混沌熔炉倒转,一尊神灵立于其上,沐浴星光,仰天咆哮。 足踏《无涯步》,王清源汲取虚空深处的天地祖气,以及天地之间的生命元气,以深层入定的功夫不断吸纳,化成气血,滋养精神,弥补一身巨大的消耗。 尽管如此,时至而今,消耗之大,只凭入定的功夫,已开始入不敷出。 噗!噗! 血水溅起三丈高,有人头飞起,只有四名妖族妖灵踉跄倒退,身上留下了狭长深刻,血淋淋的刀痕,而那望谴妖灵二人,此前已经遭创,在王清源这紫薇第五刀下终究没有能够幸免,被斩杀当场。 王清源亦咳血,暗青长袍裂开,有数道伤口狰狞,溢出混沌般纯净的混沌气血。 他长刀拄地,气息微乱,却令得近八成妖师被震撼,一个人族少年,修行至多不过两年,却一人一刀,直面六大妖灵,重创四人,斩杀两人。 第九十八章 帝皇之威 王清源没有注意到,腰间的钦天监令,在斩杀两大妖族妖灵后,赫然浮现出来一大片微小的金鳞。 轰! 王清源再出手,几名妖灵就色变,立即有其它妖灵上前,接下攻伐。 即便如此,很多妖兵也心中骇然,他们从来不知道,哪一个贯通肉身暗窍的修行之人,混沌气血能雄浑深厚到如此境地,都抵挡了近一炷香光景,居然还没有力竭。 王清源血气盈胸,渐渐杀红了眼,他也注意到,已经有千余妖师绕行,向前追杀,却无能为力,唯有竭力出手,牵扯更多妖师的目光,能拖一时是一时。 五里外。 迁徙人流两侧,七名锁天剑派弟子再次色变,千余妖师追杀而至,虽然相比于近万妖师少了太多,却也如一道血色洪流,汹涌而至,转眼间,就到了百丈之外。 这千余妖师中,身着青灰色甲胄的妖兵能有二十余人,浅青色甲胄的小统领级人物有六人,青色甲胄的妖灵也有两人。 若是七人全盛时期,缔结《七步锁天剑阵》,两名筑基小成的妖族妖灵却也不惧,但眼下就不可能拦得住,多半要丢掉性命。 宜城。 一座能有三千余年的古城,位于中州腹地,一条护城河绵延数百里,直入大周运河。 此时,能有二十来丈高的巍峨城墙上,一名中年男子羽扇纶巾,左手负于身后,遥望四方。 在其身边,是一名身着幽蓝莲花纹甲胄,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城墙上驻守的许多兵士目光落下,就露出敬畏与艳羡之色,敬畏的是从四品的大威将军,混元空冥境的大高手,艳羡的则是那一身莲花纹铁甲胄,不是一般的精铁打造,而是工部炼器大师以秘法淬炼的莲花纹铁打造而成,是真正的宝甲,就算是寻常金丹宗师倾尽全力,也休想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明阳司主,代价是否有些大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城头上,这位驻守中州的从四品大威将军开口了,眉头蹙起,有些不能接受,道:“圣上重民生疾苦,爱民如子,这一下即便可以瓮中捉鳖,要付出的,也不是一万、两万的代价。” 被称作明阳司主的中年男子摇头,淡淡道:“与曝露出来天妖路的入口与妖族的大计而言,不说一万、两万,就是十万、二十万也在所不惜,这是大义所在,身为大周子民,死得其所,势必会于史册留名,为后代所铭记。” 顿了顿,这位明阳司主轻摇羽扇,道:“等了十余年,时机差不多了,鱼儿已经上钩,可以撒网了。” 络腮胡子大威将军闻言,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 官道上。 几名锁天剑派弟子严正以待,浓重妖气扑面而来。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等到千余妖师临近十丈之地。锵的一声,七人长剑出鞘,皆守于龙尾之地,欲倾力一战。 嗡! 突兀的。没有半点征兆,官道大地之上,有光华氤氲,浮现出来一道道蜿蜒如龙的光纹,这光纹缔结蔓延。径直将几名锁天剑派弟子与那千余妖师隔断。 几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顿时松一口气,但很快又露出忧色,此时光纹蔓延生长,淡金色的光华升腾,已经开始扭曲空气,模糊视线。 “不好!” 有妖兵捕捉到锁天剑派几人的神色,就知道不对,而此时,千余妖师已经感到一股源自灵魂的可怕威严。空气凝滞,生出将他们禁锢的迹象。 砰! 有妖兵出手,硬撼隔断前路的淡金色光幕,却自手掌开始,整个人如风化的山岩,碎裂成齑粉。 昂! 有淡淡的龙吟声响起,紧接着,自普通妖物开始,渐渐承受不住这股深入灵魂的威严,一个个瘫软匍匐下来。浑身筛糠一般,瑟瑟发抖。 玉华古镇。 刚刚走过镇门前牌坊的望谕大妖,这名身着深青色甲胄,身材修长。眉眼俊朗的年轻妖族强者神色大变,看大地之上突兀升起的如龙光纹,可怕的威严气机升腾,伴着浓重如海的杀气。 他浑身一紧,没有半点犹豫就抽身后退。 “退!退!退!” 他开声吐气,声如炸雷。远远传递出去,但除了完全化形的妖兵强者和少数天赋体质尤为强横的妖物,九成以上的妖物都承受不住这股突然升起的威严压迫,匍匐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位妖族大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那股威严气机攀升的度太快了,他估摸着再过半炷香,就连他也承受不住,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呼! 十息后,布镇司前,年轻的妖族大妖看那剧烈波动,通往天妖路的裂缝,就勃然色变,天妖路尚未稳固,现在在那威严气机之下,竟生出了崩溃消失的迹象。 身后百丈外,亦是同样惊惶退避的三十余名妖兵,但普通妖兵已经不见,唯有小统领级人物才勉强支撑到此地,短短十息,就连初入道基之境的妖兵强者,都承受不住那攀升的威严气机,匍匐倒地。 “望谕大妖!” “该死!” 年轻大妖回头看一眼,就咬牙,眸子中血光涌动,两轮血月沉浮,他没有想到人族居然如此能够隐忍和舍得,若非如此,他宁可徐徐图之,也不会令得妖师出镇,进行追杀。 “走!” 但形势比人强,眼下由不得他不低头,年轻的望谕大妖再转身,就要退入天妖路。 吟! 有剑鸣声响起,强势而刚阳,望谕大妖脚步戛然而止,在他变得惊骇的目光下,天妖路裂缝前,那本来被妖气侵蚀,化作银灰色剑影的帝朝龙气,骤然间迸发无量光芒。 那银灰妖气似乎镜面一般崩碎,显露出当中一口黄金剑影,一条金色真龙张口,吐出四尺长剑,黄金龙鳞闪烁神辉,威严如海,且凌厉无匹,无坚不摧的剑道锋芒散溢开来,虚空开始剧烈波动。 “轩辕剑!” 年轻妖族大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虽然明白这只是一道帝朝龙气所化,但依然不可抑止地生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大周轩辕剑,九州天兵册上排名第一的无上神兵,万年来,不知道染过几多妖帝血,甚至在妖族中有传闻,当年九大妖圣被打入无尽的时空乱流中,这口大周历代周帝传承的轩辕剑,曾经饮过妖圣血。 万年来,多少妖王,妖帝,在这一口轩辕剑下殒命,望谕难以想象,他不敢再踏步,而身后百丈外,三十余名小统领级,妖灵级妖兵已然瘫软在地,轩辕剑于他们而言,不比一位妖族大帝亲临,而来得逊色分毫,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不分种族,是生生杀出来的无上威严。 昂! 轩辕剑虚影震鸣,有龙吟震九霄,倏尔当空一剑,金色剑光照亮了数十里高天。 甚至在同一时刻,中州境内诸镇县,同样有剑吟声如龙,金色剑光交织,笼罩了整个中州。 此刻,如果有证道元神的真人立于天穹之上俯瞰,就会现那一道道淡金色的光纹交织,竟在整个中州大地之上缔结交织成一个古朴威严的大字。 以一州之地为纸,以阵纹为笔墨,这是一个斩字。 不是寻常文字,而是帝朝龙文。 帝皇开口,君无戏言,斩立决! 剑光起,官道上,诸妖匍匐颤栗,王清源长刀拄地,虽然不似众妖一般如此不堪,但在帝皇龙威之下,气机笼罩,祖窍神庭中精神力被死死压迫,渐渐动弹不得。 心思敏捷如他,也猜测到一些虚实,看眼前数以千计匍匐在地的妖族,这突起的笼罩之地难以想象的大阵,显然是针对妖族,但想要分清敌我也不可能,只是力量少了几分针对,但威严气机丝毫不少。 等等! 他目光一动,就抓起腰间一物,却是那随身的钦天监令。 此刻,这枚非金非银的钦天监令上,竟然密密麻麻生出了三万多枚极细微的金鳞,这金鳞此刻散出来朦胧的光华。 几乎是福至心灵,王清源运转变得极为生涩的混沌气血,注入这钦天监令中,既而,这钦天监令光华暴涨,紧贴肌体皮膜,将他笼罩在内。 瞬间,王清源浑身一轻,那落到身上的威严气机消弭,气血精神运转如初。 果然! 王清源深吸一口气,心中笃定,看来此刻复苏的大阵,多半与这巡查司有着莫大的关系。 催动钦天监令护体,消耗不小,王清源估摸着,若是寻常候补巡查使,哪怕是初步筑基的修士,多半也只能勉强护持己身,遁出大阵笼罩之地。 但于王清源而言,他足踏《无涯步》,汲取天地间的生命元气,虽然因为大阵复苏而受到不小的阻隔,却也能勉强与消耗持平。 似乎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王清源一步迈出,一掌落下,将一名匍匐在地的妖物击毙,他目光如炬,精神力敏锐,顿时现那钦天监令上,又多出来一枚细如微蚁的金鳞。 钦天监令生金鳞,虽然不清楚到底预示着什么,但下一刻,王清源的眸子就变得冰冷,于他而言,此刻这诸多匍匐在地的妖族,将是他难以估量的财富。 嗡! 王清源翻掌,混沌熔炉在掌心浮现,炉盖掀开,他手持混沌熔炉,就对准了匍匐在地的诸多妖族,五行拳真意运转,顿时,数以十计的妖族被摄拿,逐渐变小,被收入炉中,而后混沌气血催动,化成熊熊混沌火焰,将落入其中的诸妖炼化成灰,仅剩下最精纯的气血,最后也被淬炼,一名妖物,炼化到最后,就是小半滴纯净无瑕的元气液。 王清源面前,匍匐在地的众妖露出惊恐之色,既而就看到王清源迈步,手中一口巴掌大的混沌熔炉,似乎行走在人世间的神祗,所过之处,几乎每过数息,就有十余名妖物被那巴掌大的熔炉收入其中,炉身一震,最后落下来的,只剩几缕青灰。 第九十九章 回来就好 官道上,无名大阵复苏,交织出覆压一州的龙文,帝朝龙气,一个斩字诛妖。 几乎笼罩整个中州的大阵中,王清源迈步于杀机四伏的阵光内,感受到剑道锋芒,毫无疑问,这是一座不知名的惊世剑阵,以帝朝龙气为引,彰显人皇威严。 巴掌大的混沌熔炉在王清源手中转动沉浮,源源不断的妖族被收取,炼化,成为一滴滴纯净的元气液。 五名妖物成一滴元气液,而一名寻常妖兵,就能炼出两滴元气液,小统领级能炼出五滴,妖灵级则足足炼化出来二十滴。 大量的元气液被炼化出来,王清源目光湛亮,他迈步于群妖之间,这时,已经开始有妖物被无形锋芒绞杀,成为齑粉。 王清源注意到,随着他不断炼化妖族,普通妖物可以令钦天监令生出一片金鳞,妖兵就是一百片,小统领级一千片,妖灵级就是一万片。这也解释了为何他此前的钦天监令上,会莫名生出三万多片金鳞。 沿着古镇来时的路往回走,王清源竭力炼化众妖,但也快不过大阵的绞杀度。 近万妖师,最终被他炼化的,只有两千余,其中普通妖兵有八十余名,小统领有十六名,妖灵有五名。 心神沉入混沌熔炉中,王清源看十丈虚空中,一团纯白无瑕的元气液,足有近八百滴,嘴角就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此番虽然最终生出变数,未能真正逼迫出来极限,打破《玄天功》第十层的桎梏,但这近八百滴元气液,就是两万多两雪银,也未必换得到。蕴藏着极为纯净的元气,生机浓郁,或许比不上天地祖气或生命元气,却也相差无几。 至少在王清源看来。他源源不断地汲取天地祖气,就是一整年,也不可能凑足八百滴元气液。 且天地祖气与生命元气都极为凝练,难以保存,若不及时吸纳。就会重新归于虚空深处,或者蒸于天地之间。 玉华古镇变得幽静,喜鹊湖上群鸟匍匐于沙地之上,直到阵光敛去,才敢再次展翅。 王清源行走于熟悉的麻石街上,看到街角染血,那是当初心怀侥幸,躲藏起来,不曾离开的大户商贾,眼下只剩下残尸碎骨。生机俱消。 这就是贪婪。 王清源心中感叹,众生百态,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布镇司。 一片废墟之上,除了那块破碎的青玉官印,王清源再看不到所谓的破界大阵,还有那被打开的天妖路,虚空不波,连一丝妖气都消失不见。天穹凝碧,唯有一轮大日悬空,洒落下来点点金芒。 叹息一声,王清源走遍整个古镇,将满地残尸与碎骨聚拢于喜鹊湖畔,取一只酒坛。混元火焰落下,焚烧成灰,再收入酒坛中。 咚! 酒坛封起,而后被王清源凌空抛入了青碧的湖水中,湖边撒一把纸钱,王清源刚欲转身。倏尔精神力一阵跳动,就看到湖中沙地上,那原本一些惊魂未定的喜鹊振翅飞起,一只只落到他面前,也不怕生人,须臾间就落下了足足数百只。 眼中精芒一闪,王清源就看到这数百只喜鹊朝着他齐齐点头,眼角流出血泪。 “附体还魂?” 王清源喃喃道,他精神力敏锐,隐隐洞悉虚实,刚刚聚拢的残尸碎骨,虽然很多已经辨认不清,但约莫差不多就是数百之数。 而随着这数百喜鹊朝着他点头如躬身,冥冥之中,王清源感到祖窍神庭中似乎多出了一些什么,但他心神落入识海内,却又什么都没有现,只是觉得精神力比往日里更多出了几分圆融,于干涉现世一道,也更多出了几分感悟。 突如其来的收获,王清源沉吟片刻,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这时再看,数百喜鹊振翅而飞,眼角哪里还有半点血泪。 “执念不消,普通人的精神念头亦可存于天地。” 朦胧中,王清源眼前有微光,于《玄天功》第十层,他心中生出了几分模糊的想法,但还只是镜花水月,需要悉心体悟,不断尝试,才能最终定下前路。 小半个时辰后。 官道上,数万镇民迁徙,离开玉华古镇已经有了数十里。 相比于此前的慌乱,现在就从容了许多,秩序井然,不见半分推搡与践踏。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身上染血,此时却不见半分笑容,反而目光沉重,七人本来所知不多,眼下就彻底洞悉了虚实,虽然不能苟同,但封镇了可能存在的一条天妖路,就是无量功德。 只是,七人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来一道背影,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人持刀,孤身而立,独对万妖,要为数万镇民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大阵复苏又沉睡,轩辕剑光照亮一州之地,在那样的威严气机下,难分敌我…… 七人沉默,突兀的人群有些骚动,七人挑眉,就心生感应,蓦地回头。 只见夕阳下,一习暗青长袍自官道的尽头走来,身上染血,残阳如火,那影子拉得很长。 迁徙队伍前,王清源与七人对视,几名锁天剑派弟子目光黯淡,却坦坦荡荡。 数息后,王清源朝着七人点点头,就抬脚迈步,不多时,他回到龙头之地。 马车上,帘子早已被掀开,小姑娘远远地就朝着王清源用力挥动小手,稚嫩光滑的小脸带着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与母亲在王清源登上马车后就颤抖着伸出手,一人一个抓住王清源的手掌,两人捏得很紧。 父亲先是不语,等到回过神来,伸手轻轻在王清源肩头拍了三下,喃喃道:“好,好,好!” …… 残阳落下,明月东升。 宜城城墙上,从四品的大威将军不解甲胄,立于城头之上,眺望远方,与他并肩而立的,是而今坐镇中州巡查司的最强者,明阳司主。 这位明阳司主出身不凡,更兼智计无双,只是这驻扎中州的大威将军总是生不出亲近之意。 “禀告二位大人,湖门镇的迁徙队伍至城门前,户部记载镇民六万九千八百人,实到五万一千六百人。”有兵士登上城墙,已经清点完幸存者。 从四品的络腮胡子将军蹙眉,差了近一万八千余人,除了日常在外走商队的,约莫一成七千人左右,也就是说,这湖门镇在迁徙路途中,足足折损了一万一千余人。 一万一千余人! 不是战场上马革裹尸的兵士,那叫壮烈,而是一万一千余平民百姓,只能叫凄惨,这位混元空冥境的大威将军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这里不是东海边疆,难以想象,边疆之地是何等惨烈,每日抵挡海外妖师,多少人族兵士埋骨他乡,尸骨无存。 不多时,又有巡查司的候补巡查使登上城楼,拜见这位羽扇纶巾,风淡云轻的明阳司主,前往湖门镇,一路护持镇民迁徙的八名巡查使,只剩下了四人。 并不回头,这位明阳司主只是淡淡道:“厚葬,抚恤雪银一千两。” 候补巡查使退下,这位明阳司主方才转过身,看向身边的大威将军,道:“将军是否觉得明阳不近人情。” 络腮胡子的大威将军略微沉默,就沉声道:“不错!” “那又能如何?”这位明阳司主倏尔叹息一声,他回过头,指点宜城下密密麻麻的平民身影,道,“今天他们能站在这里,还能活着,多少兵士伏尸边疆,尸骨无人识,今日若是本司主有一分仁慈,明日之后,就不只是从六万九千八百人变成五万一千六百人,可能是三万一千六百人,也可能是两万一千六百人,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身披甲胄的大威将军闻言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宜城下。 从四品大威将军坠落大地,砸出一个深达尺许的大坑,未曾动用半点元气,显现出来坚固惊人的体魄。 很多巡查使和镇县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心惊,一州之地,这是驻兵中执掌虎符的大威将军,从四品位,只比正四品的一州刺史和九州巡查司司主低一阶。 “罗翔,方严,马林,你们几个小子都给我滚出来!” 这位大威将军拉开大嗓门,不少百姓和巡查使咋舌,这位大将军性子实在是粗犷。 紧实甲胄在月光和点燃的通明火把下散出来幽蓝的光,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瑰丽。 城下一角,七名锁天剑派弟子闻声就是一惊,不久就看到那位身材魁梧,一身莲花纹甲胄的大威将军龙行虎步,身后跟着十来名兵士,都捧着人头大的酒坛子。 “大将军!” 七人忙行礼,这位从四品的大威将军不仅是中州驻军虎符的掌控者,更是一位混元空冥境的尊者,传闻一身练体修为,练的是道家《玉清道体》,这一门已经失传近千年的道家顶尖练体功法,肉身体魄之强,就是寻常道兵,也可直撄其锋。 “好!你们命大没有死!这一坛酒敬你们,老子为你们请功!” 络腮胡子大威将军一挥手,几名兵士就将手中的酒坛子抛出,落到七人手中。 七名锁天剑派弟子相视一眼,就苦笑着摇摇头,一人开口道:“大将军误会,此番迁徙,非是我等之功,全仗玄天道紫薇峰弟子,候补巡查使王清源,他一人独对近万妖师,我等才能勉强支撑到大阵复苏剑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