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麻醉师》 第1章:潜龙在渊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治病的,一种是不治病的。陆俊伟属于后者。 陆俊伟是一名麻醉医师,这个职业还被人称为“麻醉师”或“麻师”,但业内近五成的医生都不喜欢后面两个称呼,因为听起来像是技师,有点被贬低的意味。陆俊伟对此持无所谓的态度,他认为麻醉师首先要内心强大,然后再用实力赢得外界的认可与尊重,一个称呼改变不了什么。 陆俊伟的职业,很多人都有所耳闻,但大多数人对其的理解只停留于字面意义上。 陆俊伟选择麻醉师作为职业之前,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认为麻醉师“只是打个麻药针”,他也因此未对这个职业产生足够的敬意,直到他深入麻醉学领域之后,才慢慢醒悟,原来麻醉师的工作不只是打麻药那么简单,还要负责在麻醉手术过程中保护患者的生命,是直接和死神打交道的人。从醒悟的那一刻开始,他对自己的职业始终抱有崇高的敬意。 这种敬意让陆俊伟成为了天海市第二医院的传奇人物,他创造的几项记录,至今无人打破,譬如全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又譬如参与麻醉手术近四千例从无失手等。在今年八月份以前,陆俊伟凭借这些耀眼的记录与成绩,一直是市二院年轻医护人员们崇拜的偶像,但在八月开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阴霾席卷了他,将他抛入了职场深渊中。 “哎呀陆老师,人家还没说完呢,你先听我说完,只要你答应来我的丽姿整形美容医院麻醉科当主任,我会给你开一个你无法想象的高薪……” 陆俊伟面带微笑,再次不等对方说完就截口道:“对不起,我现在受聘于市第二医院……” 对方是个三十四五岁的美女,长发披肩,眉目如画,高挑婀娜的身子上穿了条月黄色的连衣包臀短裙,修长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与裙衣相映成色,再配上她那撒娇卖嗲的表情,当真可以说是活色生香,她听了陆俊伟这话,脸色古怪的笑了笑,打断他的话道:“是吗?陆老师既然受聘于市二院,那为什么现在不在市二院,而是在这龙口乡卫生院里?” 陆俊伟登时无语,脸色也黯淡下去。 那美女同情的看着他,说道:“陆老师作为市二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同时也是最好的麻醉医师,医技超群,号称‘麻醉圣手’,可却也因为过于优秀,而被不学无术的科主任嫉恨打压,如今被发配到这所乡卫生院里来,据说没有半年别想回去,当然名义上很好听,是下基层来搞‘对口帮扶’,可乡镇卫生院连个麻醉科都没有,且只能开展一级小手术,又能帮扶什么?而市二院的领导们呢,对陆老师您所受的委屈却不闻不问,试问这样的领导值得你为之效力吗?这样的医院又值得你待下去吗?” 陆俊伟苦涩一笑,道:“看来林院长来之前事先做了功课啊,你还了解了我什么?” 那美女对他嫣然一笑,语气暧昧的道:“我还了解到,你目前单身,而我们医院美女众多,你过去后我保证你能在我那儿解决婚姻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你就抓我当老婆,反正我也单身,前提是你不嫌弃我比你大,呵呵。” 陆俊伟笑着摇摇头,道:“林院长又是利诱又是色诱,真是抬举我了。” 那美女咯咯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递手给他道:“我还没开始色诱你好不好?怎么样,过来帮我吧,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金钱、美女、地位、声望……市二院给不了你的,我全能给你!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要在这儿待上半年,你就废了!” 陆俊伟低头看看她雪白纤美的素手,抬头对她一笑,道:“谢谢林院长抬举,可市二院是我的家,某个家人对我不好,并不能让我否定这个家,反过来说,别人家再好,我也不能过去住是不是?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再见。”说完绕过她走向卫生院大门。 那美女又惊又奇,极不甘心地回身看着他,忽然深情喊道:“陆……俊伟,你可以试试把我家变成你家啊!我非常欣赏你哟!” 陆俊伟闻言并未停步,只是抬手朝后摆了摆,他要马上回市二院后勤处房屋管理科做个房屋登记,今天已经是登记的最后一天,现在又已下午三点多,而从龙口乡回到市区乘公交要一个钟头,他实在不敢浪费丁点时间。 走在晒得几乎快要冒烟的柏油路上,陆俊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情,那位美女林院长冒着盛夏高温,大老远开车过来,盛情邀请自己,自己却拒绝了她,这样真的好吗? 或许老天爷也看不惯他拒绝美女院长的盛邀,很快对他施加了小小惩戒。赶去市二院的路上,他所乘坐的公交车遭遇了几乎所有的红灯,还碰上了一次车祸与两次拥堵,往日里一个钟头的车程,今天耗去了近两个小时。 等陆俊伟赶到市二院门口的时候,已经五点出头,他来不及感怀再次“回家”的复杂心情,大步流星地走向位于医院深处的行政办公楼,心中默默祈祷,房屋管理科的同事最好还没下班。 “嗯?” 刚走进正门不远,陆俊伟忽然看见,前面急诊楼门外停着辆黑色奥迪a6,车旁围着一堆医生护士,中间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有人为他做心外按压,等走近了再看,里面还有一个医生跪坐在那病人头侧,正为他做面罩辅助呼吸。那医生也不是外人,正是麻醉科的同事、高年资住院医师王磊。 陆俊伟看到王磊,下意识放缓脚步,再看时才发现,围着的那堆医生里有急诊科主任、icu主任、内科主任、肝胆外科主任,普外科主任,可谓是阵容强大,心下暗暗惊诧,这病人是谁?怎么惊动了这么多大人物到场?这是要现场会诊?转目看向那病人,见他五十六七岁年纪,身形高大,留着背头,白衬衣黑西裤的装束,衣料高档,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已经晕迷,面部依旧保持着痛苦表情。 “病人心跳呼吸全部停止!” “心外按压不要停!” “小刘准备接手!” “麻师,行气管插管!” 随着一连串急迫的话语声响起,场中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冷肃。 陆俊伟听到久违的“气管插管”四个字,眉头稍紧,走到人群外围,凝目看向王磊,见他已摘下病人脸上呼吸面罩,改跪姿为趴卧,左手拿过喉镜并打开,右手拇食二指拨开病人口唇及牙齿,左手紧握喉镜柄,将喉镜置入病人口内,动作标准而又娴熟,看后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见王磊皱起眉头,看着病人口内咽喉深处只是不动。 “插管啊?干么不插管?想什么呢?” 王磊稍许的耽搁引起了急诊科主任的注意,招致他严厉的当场喝斥。 王磊抬头正要和他解释,忽见陆俊伟走进人圈,又惊又喜,叫道:“陆老师?” 陆俊伟本来要走,但眼见王磊似乎遇到了麻烦,作为前辈与同事怎能视若不见?房屋登记虽然要紧,但也比不上抢救患者生命,因此走入人圈探询,他语气平和地问王磊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磊有些慌乱的道:“喉镜片短了,无法抵达病人会厌根部,会厌根本挑不起来,声门也就露不出来,属于典型的困难气道,不太好插啊。” 陆俊伟问道:“备用喉镜片呢?” 王磊道:“这已经是最大型号的喉镜片了。” 陆俊伟又问:“试试盲插?” 王磊眼中现出惊惧之色,小声道:“我……我不太敢!”说着下意识看了地上的病人一眼。 陆俊伟不敢相信一位高年资住院医嘴里会冒出这样的话,皱眉道:“我来看看!”说完伸手对旁边的护士小妹道:“简单消下毒,手套!” 那护士答应下来,转身去旁边急救箱里取消毒液和一次性手套。 急诊科主任快步走到陆俊伟身边,低声问道:“小陆,有没有把握?千万别耽误时间!病人是咱们天海市最高领导,现在又是心肺复苏的黄金抢救时间,一秒都不能耽误,否则就会给咱们市二院带来毁灭性的灾难,院领导们马上就到!” 陆俊伟忽然就明白了,王磊这个经验已经非常丰富的高年资住院医,为什么不敢为病人盲探插管,点头道:“我知道了,看看再说吧。” 简单消毒完毕,陆俊伟戴上手套,趴到病人头前,接替了王磊的职责,他借喉镜灯光仔细看了看病人咽喉深处,吩咐王磊:“帮我握住喉镜。” 王磊赶忙答应,从旁接手,趁机压低声音解释道:“病人是咱们天海市委书记,我不敢乱插啊,插出问题来就死定了。” 陆俊伟笑笑,拿过气管导管,将导管前端调整成“l”状,随后从王磊手中接过喉镜,右手持管,从病人口腔右侧探入,沿会厌下壁探插过去。 在场的医生护士除去那个做心外按压的医生,全部表情凝重地看着陆俊伟盲插操作,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出一口大气,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气管插管虽说与心外按压一样,都是基本的抢救技能,但技术含量比心外按压高多了,一不小心就会出错,更可能引发医疗事故,何况眼下陆俊伟这是盲插,更要技术,由不得人们不为之担心。 人圈外围站着三个衣装得体的男子,脸色格外紧张地盯着陆俊伟手里动作。 【作者***】:1.关于医生晋级流程: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不谈规培,不涉特殊情况,理想情况下,每5年一晋级。 2.低年资与高年资定义:除去主任医师之外的每个阶段,任职在3年内的,为低年资;任职多过3年的,为高年资。如本章中王磊,担任住院医师超过3年,所以为高年资住院医(师)。 第2章:抢救进行时 “王磊,帮我退出导丝!”陆俊伟突然开口吩咐。 王磊忙不迭答应下来,将导丝从气管导管中撤出,忽然悟到什么,惊喜地叫道:“插好了?” 陆俊伟没有答他,左手退出喉镜,拿过呼吸球囊,与导管连接,嘴里不忘吩咐道:“听诊肺部。”说着挤压球囊。 王磊从护士手中抢过听诊器,跪坐在病人身侧听诊,很快叫道:“双肺呼吸音清晰对称,插管成功!” 包括五大科主任在内的一众医生护士,听到这话,全都吁了口长气,或是眉头舒展,或是双肩松弛,仿佛刚侥幸逃过了一场大劫似的,但是下一刻,这些人全将钦佩的目光投注到陆俊伟脸上,有两个护士激动得差点要拍手鼓掌。 气管插管是每个医生都要熟练掌握的基本抢救技能,在场这些医生基本都会,但“都会”并不等于“都能做”,更不等于一做就能成功,连王磊这个高年资住院医级别、专业插管的麻醉医师都搞不定,可见本例难度之大,可是到了陆俊伟这儿,一出手便成功,更难得他完成得如此轻松神速,好比收物入囊,这才是最令人钦佩的地方。病人由此得到辅助呼吸,再有持续的心外按压维持心搏泵血,也就赢得了更多的抢救时间。 icu主任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五秒不到就插好了,还是盲插!小陆,你这个麻醉圣手,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急诊科主任也赞道:“院里这些麻醉师,我就服小陆!” 陆俊伟谦虚地笑笑,吩咐王磊做球囊辅助呼吸,自己忙碌插管收尾工作,放牙垫,充导囊…… “陆俊伟?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回来的?!” 人群外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转目看去,见是麻醉科主任张德良到了。张德良铁青着脸瞪视向陆俊伟,仿佛看着生死大敌。 陆俊伟抬头瞥了张德良一眼,道:“主任,我回来做房屋登记。” “房屋登记?”,张德良哼了一声,“那你不去登记这是干什么呢?谁让你给病人做插管的?你知道病人什么身份吗你就敢胡乱插管?出了事故你承担得起吗?” 陆俊伟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将手头剩余工作交给王磊,起身走到一旁,摘除手套,不再还口,因为他心里明白,再还口只能招致张德良更疯狂的叫嚣。 王磊张口想要为陆俊伟说话,但眼见张德良这个顶头上司脸色阴沉,又讷讷地闭上了嘴巴。 张德良看到陆俊伟脸上的冷鄙笑容,只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喝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难道我批评的不对吗?先不说别的,就只说你的医容医貌,大褂也不穿,口罩也不戴,帽子更是没有……一点医生的样子都没有,你说你救什么人啊你救?给外人看到又会怎么想?啊?你这是在影响我们市二院的名誉,你这是在给我们市二院抹黑!” 急诊科主任看不下去了,帮陆俊伟说话道:“哎,老张,小陆只是凑巧路过搭把手,你不用上纲上线。” 张德良表情夸张的道:“上纲上线?我上纲上线了吗?我只是在教他怎样做一名合格的医生。” 陆俊伟听到这差点没笑喷,再也听不下去了,迈步走向行政办公楼,就凭他张德良,还要教自己怎样做合格的医生?这话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张德良见他一声不响就走,立时怒不可遏,抬手指着他叫道:“陆俊伟你给我站住!你这什么态度,啊?你是不是没把我这个科主任放眼里,啊?我看你真是狂得没边了!就你这么狂,也能当好医生?也能搞好业务?还抢着揽活儿,你揽了来能做好吗?你……” “病人心跳恢复了!” 张德良话还没说完,一个为病人听诊的年轻医生惊喜地叫出声来。 一众医生护士都是惊喜交加,立时将注意力从张德良与陆俊伟身上转移到了病人那边。 陆俊伟停步回身,看向那病人,表情没有半点欢喜与得意。病人只是暂时恢复心跳而已,还未脱离生命危险,还需做进一步心肺复苏与诊断抢救,现在并不值得高兴。 张德良非常尴尬,他刚质疑了陆俊伟的能力,陆俊伟的成绩就及时显现出来,尽管功劳不全在陆俊伟身上,可也足以形成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下狠狠打在他张德良脸上。还好众人都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倒也没人嘲笑他。 “书记抢救过来了?” 人圈外围那站着的三个男子也都激动非常,先后抢上来查看。 这时外围又有四五个医生急匆匆赶到,为首是个四十六七岁、仪表堂堂、戴银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他分开众人,走进去关切而焦急地问道:“白书记怎么样了?” 在场众人见他到来,纷纷打招呼道: “院长!” “院长您来啦!” “院长我给您汇报一下……” 那中年男子正是市二院院长,他进场后,先观察了下病人的状态,同时听急诊科主任汇报情况,然后下达命令——立刻将地上这位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天海市最高领导急转icu病房,作进一步心肺复苏和监护;召集相关科室专家,展开全院紧急会诊。 在场众医生护士马上行动起来,一部分即刻赶去会诊室报到,另一部分不需参加会诊的则转送病人去icu病房,人群很快散去。 陆俊伟也想赶紧去办房屋登记,可是刚走没两步,就听院长叫道:“陆俊伟,你先别走。” 陆俊伟心下奇怪不已,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干什么,回头看去,却见他已经走到那三个一直旁观的男子身前,对其中那个年纪最大、五十上下的男子递出双手,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地说道:“对不起林秘书长,我们刚刚为白书记调度医生,过来晚了!不过请您放心,我院一定抽调最好的医生、使用最好的设备、拿出最好的药物,全力以赴抢救白书记宝贵的生命。” 那位林秘书长和他握了握手,语气平和却不失威严地说道:“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希望你们尽职尽责,尽最大力量保障白书记的安全,我会留下来等你们的好消息。” 院长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和林秘书长说了这两句,便要赶去主持会诊,经过张德良身边时,停步对他道:“张主任,你们麻醉科要出两个高级麻醉师参加会诊,陆俊伟算一个,再随便找一个就得了,尽快吧!”说完要走。 张德良不等陆俊伟表态便抢着道:“不行啊院长,陆俊伟已经被下派到乡镇基层卫生院搞对口帮扶去了,现阶段不在院里上班。” 院长听得眉头皱起,满脸不耐地看着他。 张德良还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道:“是真的院长!他今天只是回来办事。” 院长喝斥他道:“什么真的假的!我问你,是对口帮扶重要,还是救治白书记重要?你这个主任还有没有点儿政治觉悟了?” 张德良不甘心地又道:“可陆俊伟级别太低了,连个副高都不是,哪有资格参加这么重要而紧急的会诊?” 院长再也没耐心了,眼睛一瞪,怒道:“级别有什么用?你当我这个院长什么都不懂?现在要的是最好的医生,不是要级别最高的医生!你级别高,正高级,主任医师,那要不你参加会诊去,然后你主持围术期的麻醉与救治,只要你能保证白书记手术期间不出问题就行,你能保证吗?” 张德良吓得脸色都白了,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垂下头道:“是,院长,我马上安排陆俊伟参加会诊!” 院长怒哼一声,脚步急急的走了。 陆俊伟冷眼看着张德良,心里暗暗鄙夷,此人身为堂堂的麻醉科主任,遇上这种大型会诊,居然没有资格代表麻醉科参加,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吗?还有更能体现他不学无术的明证吗?可笑他就算这样低劣不堪,也要拼命打压别人,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暗里冷笑一声,走到张德良身旁,说道:“主任,谢谢你故意拖到今天下午才让人通知我回来办房屋登记,要不然我都见识不到院长的领导风范!” 张德良如何听不出他这是在讥讽自己,抬眼看到他脸上,见他似笑非笑,越发有气,怒道:“陆俊伟,你笑什么笑?你在看我的笑话吗?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的上级领导!你也不用得意,我告诉你,你这只是凑巧参与一场抢救而已,并不代表你能回来工作,明早你还得给我去乡卫生院!不待够半年不准给我回来!” 陆俊伟嗤笑了声,理也不理他,迈步走向会诊室方向。 …… “……患者于半小时前突发右上腹剧烈疼痛,紧急送来我院就诊。入院时患者呈晕迷状态,心跳呼吸全部停止。诊断为急性胆囊炎发作入院,拟急诊行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即lc。曾有高血压、胆结石病史,高血压长期服药控制,血压稳定,胆结石未做特殊治疗……lc是普通手术,也没什么可说的,本例注意观察术前感染。下面,我来说一下参加手术人员名单:主刀,肝胆外科周丽华——不在场的医生由科室领导尽快转告……” 半小时后,在人满为患的会诊室内,院长亲自宣读了病情悉知与会诊意见,然后做出手术人员安排。 陆俊伟站在长桌尾端,用心听了一会儿,当听到“主麻,秦中华;副麻,陆俊伟”这句话时,暗暗点头,院长的眼睛还是非常雪亮的,尽管他几乎从来不下科室。 第3章:手术室的风光 秦中华是市二院麻醉科的耆老、主任医师,行政职务是副主任,他经验丰富,水平高超,是麻醉科公认的“大拿”,即便是陆俊伟这个后起之秀也对他敬重有加,院长选他当主麻醉师是再明智不过。当然,这也就是病人身份特殊,院长特意安排了一主一副两个麻醉师,若是普通病人,只能分到一个正式的麻醉师。 院长语速极快的念完手术人员名单,最后大声说道:“我最后强调一次,患者是我们天海市最高领导,事关领导无小事,所有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都要拿出史无前例的的责任感与精细心,要把本例手术当作当前最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哪怕本例手术等级不高,只是一般性手术,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好啦,大家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 他话未说完,陆俊伟就看到身旁站着的秦中华举手说道;“院长,我有一个小问题——我年纪大了,眼也有点花,上了一天白班,精气神也有点不够,我担心我当主麻会掉链子,还是让陆俊伟小陆做主麻吧,我做副麻配合他。他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做主麻完全可以胜任。” 陆俊伟有些惊诧,随之心间涌过一道暖流,他心知肚明,秦中华这些理由根本不能成其为理由,在眼下这例已经上升到政治任务级别的手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秦中华真正的用意是把这次手术机会让给自己、让自己趁机在院领导面前表现一把,甚至是从病人白书记身上捞取几分功劳,以此反迫科主任张德良将自己调回市二院,秦老爷子这是在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就像这五年来他对自己始终不渝的提携爱护一样,想到这,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院长似乎巴不得秦中华能把主麻的位子让给陆俊伟,闻言大手一挥:“好,那就让陆俊伟主麻,你配合他……行了,大伙儿都没问题了吧,没问题就赶紧各就各位吧!” 穿洗手衣、戴口罩帽子、进入半隔离区与无菌区、刷手消毒……陆俊伟做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步骤,回想前事,一时间心情有些恍惚,但当他跨入lc手术室后,立时收敛心神,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沉毅。 走进手术室,陆俊伟当先看到了老搭档、本次手术的主刀周丽华,尽管她已经“全副武装”,从头到脚只露着眉眸,但陆俊伟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周丽华是市二院肝胆外科的正高级副主任,同时也是肝胆外科的“一把刀”,在整个天海市的肝胆外科领域都是赫赫有名。若只是医术高超也就算了,周丽华还是个大美人,她容光艳绝、身段曼妙,性子清冷高贵,气质出尘脱俗,是市二院公认的第一美女,哪怕芳龄已臻四旬,却仍是市二院最有魅力的女子。 有人戏称周丽华是天使与魔鬼的合体化身,因为她上班穿上工服后,就成了白衣天使,而等她下班换上休闲装,就又变成了魅惑众生的女魔头。医院男同胞间还传诵着由汉光武帝刘秀名言改编来的一句诗,“从医当作科主任,娶妻当得周丽华”。可见周丽华不仅名字与古时绝色阴丽华一样,姿色亦如是。 作为市二院男同胞里的一员,同时也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陆俊伟对周丽华这个时而天使时而魔鬼的美女,也有着异样的情怀,但他不像其他男同胞那样,对伊人想法不纯,他对周丽华是单纯的倾慕、欣赏,从未生出亵渎她的念头。这一点,即便在他和周丽华相熟之后,也并未改变。不过,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周丽华发生了亲密接触…… 眼下,周丽华抱臂于怀,身形佝偻着靠坐在墙边一架器械台车上,眯着眼睛,半睡不睡,没有半点美女风度。看她那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 陆俊伟看到这一幕,估计她今天白天做的手术不少,否则不会如此狼狈,周丽华作为肝胆外科副主任,又是科里第一把刀,每天只会被分到很少的手术,甚至她有权挑选手术,可尽管如此,她也会经常性的因手术延长或突然加台而超负荷工作,今天应该就是这样,只是,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实在糟糕,过会儿能做好白书记的手术吗? 周丽华几乎也同时看到了他,秀眉霍地挑起,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起身向前迎了几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俊伟苦笑道:“不算回来,只是凑巧赶上。”周丽华也不废话,道:“就等你了,赶紧麻醉吧!”陆俊伟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陆俊伟最早称呼周丽华为“周老师”,当时周丽华说“你别叫我老师,我又教不了你”;后来周丽华当了副主任,陆俊伟称呼她“周主任”,周丽华又说“你别叫我主任,我又不是你主任”;再后来,两人混熟了,陆俊伟索性直接“你,喂,嗨,咳”的和她说话。周丽华对此从不以为意。不过别的男医生可没这个待遇,周丽华似乎只加青眼于陆俊伟一人。 周丽华正要回答陆俊伟,余光瞥见秦中华也走进来,美眸中立时现出惊疑之色,上前打招呼道:“秦主任?!你怎么也来了?” 秦中华笑着摆手道:“小陆是主麻,我给他打下手,你不用管我。” 周丽华释然,转头看向陆俊伟,用眼神示意他赶快。 陆俊伟和一直围着病人白书记转的王磊聊了几句,从他口中了解到,白书记已经连接上麻醉机,做好了机械通气辅助呼吸,监护仪也已经建立了监测,正在监测白书记无创血压、心电图、脉搏血氧饱和度、呼吸末二氧化碳等几项重要参数。 陆俊伟认可的点了下头,走到手术台旁,查看白书记身体与设备相连的情况,又看了看麻醉机与监护仪,确认无虞后,和巡回护士打了招呼,准备对白书记实施麻醉诱导,这也是陆俊伟与秦中华这些麻醉医师在手术开始前的主要工作。但在麻醉之前,还要例行确认病人身份。 巡回护士把周丽华、陆俊伟、秦中华还有助手们叫到一起,和他们确认病人身份、诊断、手术名称等重要信息,随后在安全核查表上三方签字。众人又查看了白书记的各项检查报告与片子、有无配血、备血备液等,以保万无一失。 确认完毕,陆俊伟开始为白书记行麻醉诱导。所谓麻醉诱导,就是使用麻醉药物,令病人从清醒状态转入麻醉状态的过程,也就是常说的“打麻醉”。听起来很简单,“就是打个麻药针呗”,可实际上里面学问极深。麻醉师要根据病人情况,诸如年龄、体重、手术、手术部位、过敏史、病史等等,选择合适的麻醉药物、剂量与麻醉方式,稍有差池就可能引发医疗事故。 本例手术中,陆俊伟选择的是咪达唑仑、芬太尼、丙泊酚三种药物,采用静脉麻醉诱导,通过靶控输注泵为病人注入,进行全身麻醉。其中咪达唑仑是麻醉性镇静药,芬太尼属于麻醉性镇痛药,丙泊酚是强效静脉麻醉药物,三者配合,可以让病人在无痛镇静状态下快速进入麻醉状态。 以前曾有病人家属在查看过手术收费清单后质问护士台护士,手术中怎么用了这么多药,你们医院是不是在宰我们?护士长解释说,这些都是麻醉药。病人家属说,麻醉不就是打个麻药针吗,还用得着这么多药,你们就是故意多用药好宰我们。当时陆俊伟正好经过,为病人家属做出了专业解释——目前没有任何一种单一麻醉药物能够在手术期间做到既满足手术需要又同时保障患者安全,因此必须复合使用多种麻醉药物。 随着诱导药平稳入血,白书记进入了麻醉状态。 陆俊伟又为白书记静注肌松药罗库溴铵。肌松药顾名思义,使肌肉松弛,用处是在稍后的麻醉维持中减少病人肌张力,以提高良好的手术条件。lc手术由于会为病人腹部充入气体,产生人工气腹压力,对肌松要求较高。 周丽华看向陆俊伟,只等他给予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要开始手术。 但此时意外突发! 监护仪显示,白书记血压急速下降,由145/100mmhg很快降至75/42mmhg,收缩压舒张压都已达到设定下限值,监护仪开始报警。白书记心率也开始下降。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要么看向监护仪,要么看向陆俊伟,眼神都是疑虑之外别有几分紧张,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低沉。 只有周丽华,丝毫不为所动,美目慵懒而嗔怪的看着陆俊伟,仿佛在说:“别玩了!” 陆俊伟也看着她,眼神很无辜,似乎在说:“又不怪我!” “嘀嘀嘀……” 监护仪仍在激鸣,声音如同细密的锤击,敲在手术室里每个人的心头。 第4章:抖了个机灵 陆俊伟如若未闻,麻醉药有循环抑制作用,病人在输注后,血压与心率会不可避免的下降,无须紧张。他吩咐麻醉护士开启补液,等了一忽儿,眼看白书记血压持续下降,没有回升迹象,这才从药物盘中取过吸有麻黄碱稀释液的注射器,为白书记静注了六毫克麻黄碱。 作为升压药的麻黄碱起效很快,白书记血压稍有上升,但仍然很低。陆俊伟再次静注十二毫克麻黄碱,血压终于慢慢回升,回到了可接受范围。心率也达到满意程度。血氧指数显示96%。 没问题了! 陆俊伟冲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周丽华点点头,周丽华会意,立即开始手术。陆俊伟随即打开麻醉机上吸入麻药的挥发罐,给白书记吸入全麻药七氟烷,进行静脉与吸入复合麻醉维持。 麻醉维持是另外一个麻醉术语,通俗的说,就是使患者在全身或局部麻醉状态下无痛完成手术,同时保证患者生命无忧。前半句还容易理解,后半句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思议了,“麻醉师不就是在手术前打个麻药针吗?接下去就可以玩了,剩下的工作都是手术医生完成!他和患者生命又有什么关系?”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却是对麻醉师工作的最大误解! 事实上,手术过程中,手术医生的工作重点会放在手术去病上,而很难顾及到患者身上所突发的各种意外,譬如白书记刚才的血压心率急降,另外还有心搏骤停、大出血、体温下降等各种意外,这些意外必须有人解决,否则病人就可能死在手术台上。麻醉师就负责又快又好的解决这些意外,保护病人生命,协助手术进行。 “手术去病,麻醉保命”,这句医谚可不是说着玩的! 纯lc手术并不复杂,何况主刀又是周丽华,因此陆俊伟并不关心,他只盯住监护仪,关注白书记的各项体征指数,血压、心率、血氧……咦,心率下降到了49? 陆俊伟微微挑眉,转头看向手术台。 周丽华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心有灵犀的解释道:“刚做完二氧化碳气腹,怎么了?” 陆俊伟语气轻松的道:“没事,气腹引起的心率失常。” 旁边秦中华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慈和的看着他。 陆俊伟又观察一会儿,眼见白书记心率仍保持低点,便拿过阿托品,为他注射了零点五毫克。监护显示,心率渐渐恢复到了可接受范围。 陆俊伟比较满意,趁空拿过麻醉记录单,往上签写几笔。 “中转开腹!” 陆俊伟刚放下记录单,忽然听到周丽华口中爆出这四个字,微微吃惊。中转开腹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腹腔镜下手术,是在病人腹部开两到三个小口,借助腹腔镜进行的腹腔内微创操作,手术对患者造成的痛苦少,耗时短、恢复快,是近年来主流的腹腔手术方式,但有时也会在手术中发生意外,譬如大出血,又譬如发现胆肠吻合,这时通过那两三个小刀口已经无法解决意外,必须为病人开腹操作,否则会危及病人生命。而开腹也意味着手术时间的延长、手术风险的增加,尤其是带给麻醉师的压力增加。 陆俊伟看向周丽华,周丽华已经极其疲惫,目光无神而又无奈的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白书记,后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将主刀医生推入了崩溃的边缘。 周丽华的第一助手也看出了她的精神状态极其糟糕,小声问道:“周主任,用叫帮手吗?” 周丽华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力不从心,道:“胆肠吻合!叫个高年资住院医来。” 新来助阵的住院医生很快就位。不知道谁吩咐的,又有人隆重地支起了手术牵开器和肝脏拉钩。手术室变得异常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陆俊伟并不关注这些变化,仍在密切盯住监护仪。监护仪所监测的几个重要参数代表着病人相关生命体征,一旦某个参数发生变化,就意味着病人身体发生重大变化,若不能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病人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秦中华这个副麻醉师非常尽职,以堂堂麻醉科副主任的身份,亲自为靶控输注泵换针管、调参数,推注肌松药,保持白书记的麻醉深度与肌松度。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到一半时,周丽华忽然停住,先是石化了十来秒钟,随后上半身出现幅度较大的前后晃动,但能看出她在竭力控制——黛眉紧皱、眼眸大睁,可晃动仍在持续。 她助手发现了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道:“周主任你没事吧?” 周丽华语气衰弱的说:“没事……”口中说着没事,手上却始终没有动作。 围在手术台旁的医生护士都紧盯着她这位主刀医生,都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尽快完成这例手术。但周丽华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依旧是徘徊在崩溃边缘,没能振作。 第一助手大着胆子问道:“要不,剩余手术交给我吧?” 能在白书记的抢救手术中出现并作为周丽华的助手,这位一助显然也不是普通医生,剩余手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因此他见周丽华状况不对,便主动请缨。 周丽华并不领情,执拗的道:“这是我的手术,我会做完!”话说得很漂亮,却还是不动手。 第一助手无奈而埋怨的看着她,似乎在说:“老大,你既然要做完,那就赶紧做啊。” 陆俊伟已经看了一会儿,这当儿看不下去了,绕到周丽华身旁,凑到她耳畔,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昨晚梦见你了,你主动亲了我……” 周丽华登时如同被打了一支强心剂,精气神不仅全部恢复过来,还超出了一大截,她霍地转头瞪向陆俊伟,目光震惊而又愤怒,目光如刀,狠狠地刺入陆俊伟眼中。 作为一个冷艳高贵且地位超凡的女副主任,周丽华决不允许任何男人对她无礼,任何形式的无礼都不行!而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敢对她无礼,这也使她越发不能容忍眼下陆俊伟的无礼行为。要不是周围有人看着,她都要一个耳光抽上陆俊伟了。 陆俊伟见她恢复了状态,低声道:“手术完了我再跟你解释,你先手术吧!”说完走回原位。 周丽华冷冷地道:“手术完了你别走!” 手术有惊无险,一个小时后顺利完成,但陆俊伟与秦中华这些麻醉师的工作还没结束,他们要把白书记转到pacu(麻醉后监护室),等待他麻醉苏醒。这个工作也非常重要,不亚于麻醉维持,部分手术成功的病人会在这段时间出现生理病理的变化,严重者会被再次送回手术室抢救甚至直接死亡,因此麻醉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严密监护病人。 白书记比较幸运,被送到pacu后,十分钟就出现了自主呼吸,但呼吸并不规律,潮气量只有一百五十毫升。陆俊伟给予新斯的明和阿托品拮抗,三分钟后潮气量达到三百五十毫升,呼吸频率二十次每分,算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陆俊伟轻轻呼唤:“白书记,白书记……” 白书记眼皮眨动几下后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迷茫的看着天花板,脑意识随之慢慢恢复。 陆俊伟眼看他吸空气血氧饱和度指数保持在95%,已经没有大碍,便为他充分吸痰,然后拔除了气管导管。 这时icu主任及时赶到,要带白书记去icu病房继续监护。其实白书记的体征情况已经可以回到病房,无须再做监护,icu主任纯粹是多此一举,但陆俊伟也并未阻拦,他已经看出,icu主任是想在白书记面前表现一把,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成人之美吧。 抢救至此终于告一段落,陆俊伟回想起刚才术中得罪周丽华的情景,面现苦笑,摇着头走回lc手术室。 手术室除去周丽华外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特意安排的,她本人极不淑女的盘腿坐在墙角,口罩摘了一半,露着那张雪白艳美的脸庞,表情疲惫不堪,美眸微闭,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陆俊伟走到她身前蹲下,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周丽华倏地睁开眼睛,看清是他时,冷淡说道:“摘下口罩。” 陆俊伟微微奇怪,不知道她要自己摘口罩干什么,但还是听话的摘了下去,刚刚摘下,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经着了记耳光,还好对方已经无力,这一耳光并不很疼。 陆俊伟疼得咧了下嘴角,却并不生气,还羞愧的朝耳光赠与者笑了笑。 周丽华恼羞成怒的瞪着他,冷冰冰的道:“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说那样的疯话?”陆俊伟也不解释,只道:“对不起!”周丽华恨恨地看他一阵,道:“我知道,你故意对我说那种话,是为了提振我精神,好让我顺利完成手术,可你也太无耻了吧?后半句那么下流的话你都说得出口?你只说前半句不行吗?” 第5章:美人恩 陆俊伟苦笑道:“前半句没有效果啊!‘我昨晚梦见你了’,瞧,我现在又说一遍,你听了有什么特别反应没有?没有嘛,必须加上后半句。”周丽华没好气地骂道:“滚!陆俊伟,我一直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以前还特意把我小妹介绍给你,想不到你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不,你比他们更无耻更下流。”陆俊伟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累?做了几台手术?” 周丽华翻了个白眼给他,再也不理他了。 晚上十一点,白书记被从icu病房转出到高干病房,院长亲自带领周丽华、陆俊伟这两个主刀主麻,携一干院领导,以术后回访的名义进房探护白书记。林秘书长、闻讯赶到的市卫生局长等官员也都进入房中。 白书记身体素质极好,术后很短时间内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头脑清晰,能说能笑,和之前垂死的模样判若两人。周丽华先询问了他术后感觉,又略微讲了下手术过程,最后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 院长从旁介绍道:“白书记,这位是周丽华周医生,您刚才手术的主刀医生。她是肝胆外科副主任、科里‘一把刀’,在全市肝胆外科领域都享有盛誉,曾获得‘市十大优秀青年医生’的殊荣。” 他这话的目的倒也容易理解,暗示白书记:“您瞧,我们抽调的可是全院最好的医生为您主刀,由此可见我院、尤其是我这个院长,对白书记您的重视程度。” 白书记缓缓抬手给周丽华,赞赏的看着她,说道:“周医生,谢谢你将我从死神手中抢回来,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真的很感谢你。” 周丽华面色恭谨的和他握手,谦虚说道:“白书记您不要谢我,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而且将您从死神手中抢回的也不是我。”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站在床尾的陆俊伟心头怦怦乱跳,不可思议的看向周丽华。 白书记好奇地问道:“哦?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周丽华朝陆俊伟一摆手,道:“是这位陆医生!他是您手术的主麻醉师,是他数度挽回您的生命,我只是给您开刀把病变部位处理掉而已。” 陆俊伟虽然已经料到她会这么说,但耳听她真的说出口,还是激动得难以自抑,一颗心砰砰砰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心间感激而又感动,鼻子也有些发酸,心下暗道:“周丽华啊周丽华,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为什么不要,而把功劳推到我身上?要不是你为白书记手术去病,我保命的本事再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死去。你为了抬举我的功劳而把自己的付出说得那么微不足道,值得吗?而且我刚刚曾对你无礼,你为什么反过来还要对我那么好?唉,你这美人儿恩让我如何消受啊?” 众人闻言都看向陆俊伟,好几人脸上都带有疑惑之色,谁都不敢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麻醉师能救回白书记的性命。麻醉师和病人生命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白书记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陆俊伟,不觉得他和自己的命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命不是手术医生救回来的吗,和只管麻醉的麻醉师有什么关系?但周丽华又不会说谎,这可真是奇了。 林秘书长忽然间认出了陆俊伟,插口道:“哦,原来是他!书记,周医生刚刚说得没错,这位陆医生最少救过您一次。我们拉您来市二院紧急抢救的时候,您呼吸停止,是这位陆医生在您嘴里插入了呼吸管,为您争取到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当时再耽误半分钟都可能导致不测。” 周丽华续道:“白书记,在手术中您也多次突发意外,最严重的一次,您心搏差点停止,当时我全力手术,根本顾不到您,全赖陆医生用心救护,他才是您的生命保护神!” 白书记表情凝重起来,递手给陆俊伟所在方向,道:“要不是听周医生说,我还不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陆医生你好,真对不起,我差点无视你为我所做的付出……” 陆俊伟强自压制内心的激动,感激地看了周丽华一眼,走到病床内侧,两手伸出,握住白书记的大手,道:“白书记您千万别那么说,我也只是做了本职工作而已,真正给您解除病患的是周医生,我们这些麻醉医师只是从旁协助。” 院长适时的为白书记介绍陆俊伟:“白书记,陆医生是我院麻醉科的骨干医师、全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记录保持者,号称‘麻醉圣手’,首都医科大学硕士毕业,还未毕业时,就已经受到北京友谊医院的挽留,要不是咱们市里派出专人去北京抢他,他这个天海出身的人才就留在北京发展了。现在,他作为市青年医学高端后备人才,被我院重点培养,是不可多得的精英人才!” 陆俊伟看了院长一眼,他以前对这位卖相不错的院长没什么感觉,认为他上不能为市二院扬名,下不能让职工满意,是典型的虚有其表、尸位素餐,但今天与他接触,听他前后几番言语后,却发现他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至少,对于人事方面,他摸得很清楚。 白书记听后非常高兴,赞扬陆俊伟道:“原来咱们的陆医生还是位传奇人物呐,放弃了北京著名三甲医院的挽留,回到天海为家乡的医疗卫生事业发展做出贡献,这种舍弃富贵、甘于奉献、心系家乡、恩报桑梓的精神既值得我们敬佩,也值得我们学习啊!” 市卫生局长听到这话,上前表态道:“书记说得太好了,小陆这种大公无私、甘于奉献的优秀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回头我要号召全市卫生系统向小陆学习,学习他的无私精神,学习他的高精医技,并以此为抓手,进一步推动促进我市医疗卫生事业的快速发展。” 白书记道:“更要学习他的谦虚务实态度!”说完又夸赞陆俊伟道:“小陆不错,真的很不错!” 他这话一说,也就等于肯定了卫生局长的说法,言外之意不仅要号召全市卫生系统向陆俊伟学习,还要尽快将学习活动落实下去。 包括院长在内的院领导们听到这里,无不动容,好家伙,市卫生局号召发起,市委书记又亲口定了调子,陆俊伟这个青年医生的未来际遇还了得吗?一步登天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啊!啧啧,他也真是太幸运了,不过是凑巧以麻醉师的身份参与了次手术而已,居然因此得到贵人提携,唉,令人艳羡啊。 市卫生局长点头保证道:“请书记放心,回去我就尽快落实。” 探访结束,院长带着一众随从走出病房,来到护士台前停下,语气温和的对周丽华与陆俊伟道:“你们两个为白书记手术,非常辛苦,现在也很晚了,就赶紧回家休息,可以无视所有的工作。至于白书记的监护,我会另行安排人手。你们放心回家休息吧。” 周丽华与陆俊伟不约而同地说道:“谢谢院长。” 周丽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因此说完就转身离去。 陆俊伟要走时,被院长叫住,听他吩咐道:“小陆,你明早来我办公室一趟。” 陆俊伟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老实点头答应下来。 “嘀……嘀!” 陆俊伟刚走到医院大门口,身后就传来了车鸣笛声,心中纳闷,自己又没走路中间,后面那车瞎鸣什么笛?回头看去,见一辆金色的奥迪q5缓缓驶来,最终停在自己身旁,看车牌有些熟悉,再看车内驾驶位上,俏生生的坐着周丽华,这才恍然想起,这辆金色q5是周丽华的座驾,而刚才那鸣笛声是她在和自己打招呼。 陆俊伟心头泛起一丝温馨,转身走到奥迪驾驶门外。 周丽华将车窗降下,面无表情地问他道:“你没开车?”陆俊伟道:“是啊,车在家里放着呢。”周丽华淡淡的道:“上车。”陆俊伟有些吃惊,道:“你要送我?就你这状态还要送我?我送你还差不多。”周丽华没好气的瞪着他,过了半响,解开安全带,斗气一般的说道:“你以为呢?我就是要你开车送我!你要为你的无耻言行赎罪!”说完推门下车。 陆俊伟呵呵笑起来,让到一旁,见周丽华已经换下了白衣天使的行头,现在她上身一件黄绿相间的短袖圆领t恤,下身是条素白色的丝质长裙,脚踩一双裸色高跟鞋,身姿窈窕,曲线迷人,衬着她那飘逸长发与艳美脸孔,有如夜色下一朵盛开的白山茶花,心中暗暗赞叹,暗问自己,面前这美女是刚才手术台旁那个几近虚脱的女医生吗? q5很快再次上路,在光暗交织的夜色下越行越远。 车里,陆俊伟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今天白天做了几台手术?是不是连轴转了?怎么那么憔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第6章:登堂入室 周丽华已将副驾驶座椅调了个舒服的角度,仰躺在上面闭目养神,闻言有气无力的答道:“我从昨晚上开始值班,昨天夜里两个急诊(手术),今天白天三台择期(手术),最后一台是急重症胰腺炎,术中出了问题,紧急会诊,手术延长……给白书记手术之前,我还在那个手术室忙,连轴转了将近二十四小时,中间就喝了一次水吃了一顿饭,你说我怎么那么憔悴?!” 陆俊伟默然,医生就是这样,值班、熬夜、连轴转……统统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忙起来十几个小时不能进水进食休息,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去,当然,这倒不是说医生的情操多么高尚伟大,只是表明医生这种职业的格外艰辛,但偏偏很多患者及家属不理解,遇到任何问题都先对准医生开炮,他们并不知道,很多时候医生也只是被推到前台的替罪羊,叹了口气,道:“要不我先带你去吃点?” 周丽华摇头道:“我现在只想睡觉……别跟我找话说了,到了再叫我。”说完偏过头睡了。 陆俊伟并不认识周丽华家,不过周丽华上车后就告诉了他,是在市南区南部近海一条不太知名的小路上。那小路两旁没有小区,只有近现代以来所建成的别墅以及民居,还有几座名人故居。小路虽然名声不显,却是实打实的黄金地段。据说那里随便一座小院,价值都要上千万,而只需一百万就能在市区买套不错的房子。 一路无话,由北驶入那条南北向的小路后,陆俊伟将周丽华唤醒,让她指认具体位置。不一会儿,座驾稳稳停靠在路西一座花园式小院门外。院墙花藤缠绕,院里一座二层高的红瓦青石小楼。 “车停这儿行吗?” “行!” “好,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陆俊伟下了车来,站在路边要拦出租车,忽然听到背后“哎哟”一声轻呼,转头看去,见周丽华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吃了一惊,快步绕过车头,却见伊人已经跌倒在马路牙子上,忙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关切问道:“怎么摔倒了,你没事吧?” 周丽华幽幽叹了口气,道:“腿酸脚软,站不住了。” 陆俊伟暗暗自责,自己明知道她的身体状态,可把她送到家门口后却不管不顾了,这可实在对不起人,搀扶着她走向院门,道:“走吧,我送你到家里。” 陆俊伟不认识周丽华家,却大体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她早已离异,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而且女儿还总是住在姥姥家里,大多数时候都和姥姥、小姨一起生活。陆俊伟能知道这些,全是拜那丫头的小姨、也就是周丽华的小妹所赐。周丽华曾将小妹周丽娜介绍给陆俊伟,两人处了一段时间后便分了手,周丽华差点变成陆俊伟的大姨子,可能就因着这层关系,二人比较亲熟。 陆俊伟也就是因为知道周丽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才敢说送她到家里。 周丽华只走了两步便忽然停下,惊呼道:“鞋……” 陆俊伟低头看去,见她左足上高跟鞋已经脱落,打横歪倒在地,她左足踩在上面,足尖居然还穿在鞋里,也不知道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她是如何完成的,看后差点没笑出来,蹲下去道:“抬脚。” 周丽华幽怨而凄苦的道:“抬不动,一点力气都没了……”陆俊伟叹道:“那你扶住我。”周丽华将左手扶在他肩头,道:“你把鞋摆正,我自己……” 她话未说完,陆俊伟右手已经握住她的脚踝,小心提起,左手拿过那只高跟鞋,小心翼翼的为她穿在脚上。周丽华脚丫生得雪白纤瘦、曲线玲珑,和她人一样的美,陆俊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穿好鞋子后陆俊伟起身,重新扶住周丽华,道:“走吧。” 周丽华却不应声,只是厌恶的看着他。 陆俊伟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周丽华发作道:“你不知道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碰吗?我都说了你把鞋摆正就好,我自己穿,你又多什么事?” 陆俊伟无辜的道:“我没随便碰啊,是你自己没力气。”说完有些不忿,补了一句:“你以为我愿意碰你的脚?臭了吧唧……” 周丽华更不高兴了,怒道:“你脚才臭呢。”陆俊伟道:“是啊,我脚是臭。” 这下周丽华无语了,恨恨地瞪他一眼,鄙夷的偏开了头去。 陆俊伟暗暗好笑,扶她前行,穿门,过院,进楼,到了客厅。此时周丽华已经坚持不住了,若非陆俊伟右手臂死死箍住她的瘦腰,她早就瘫倒在地了。 陆俊伟把周丽华扶坐到沙发上,关心的看她半响,问道:“你还行吗?行我就先撤了。” 周丽华紧闭的双眸缓缓开启,俏脸上浮现出苦恼之色,道:“又是这样,太累了到家反而睡不着。帮我拿下那瓶酒,我喝一杯再睡。” 陆俊伟顺她目光找到了餐桌上一瓶洋酒,走过去倒了一杯,拿回来递给周丽华。 周丽华轻啜一口,又喝下一大口,抬眼问他道:“你不来一杯?”陆俊伟一怔,道:“我?我对洋酒无感。”周丽华劝道:“你倒一杯吧,我恭喜你。”陆俊伟非常奇怪,问道:“恭喜我什么?” 周丽华闭上眼眸不再理他。 陆俊伟无趣的摇摇头,从茶几上拿了个水杯,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酒,回到周丽华身前,递酒杯到她面前,道:“恭喜我吧。”说完有些好笑,都不知道恭喜的是什么,就让人家恭喜自己。 周丽华睁开美目,看看他的酒杯位置,端杯凑过去和他碰了下,道:“恭喜你明天就可以回到二院了,还有,你即将成为全市卫生系统的模范人物,功成名就指日可待!”说完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陆俊伟对她后半句话没什么感觉,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可以回到二院了?” 周丽华淡淡地道:“院长让你明早去找他,不就是说这个?” 陆俊伟默然半响,语气诚挚的说:“这全赖你热心襄助。谢谢你,万分感谢!”说完看看杯中酒,举到嘴边两大口全干了下去。 周丽华又已闭上眸子,仰靠在沙发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却拿在手中。 陆俊伟看了她一会儿,想要提出告辞,但眼看她似乎睡着了,又不好吵醒她,又看她一阵,确认她是真睡着了,便凑前拿下她手里的酒杯,放回茶几上,想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可留意到沙发的真皮质地,又担心她睡上一宿会上火,想了想,转身走进房子深处,挨个房间查看,很快找到一个卧室。 陆俊伟也不管这是不是周丽华本人的卧房,回到客厅,想搀扶周丽华起来,可又担心把她弄醒,犹豫片刻,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周丽华已经入睡,加之疲惫困乏到极点,被他抱起竟然半点知觉都无。陆俊伟把她抱到那间卧室床上轻轻放下,又为她脱下高跟鞋,拿过夏凉被,展开来为她盖好,最后看她一眼,准备走人。 可就在这时,周丽华倏地睁开美眸。陆俊伟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定了定神,道:“你睡你的,我走了。” 周丽华看了看身上的夏凉被,问道:“几点了?”陆俊伟抬腕看了下时间,道:“十二点半。你睡吧,我走了。”说完转身走向门口。周丽华忽的问道:“你家在咱院家属楼?”陆俊伟停步回头,道:“对啊,怎么了?”周丽华目光飘忽的说道:“离这不近,这么晚了也不好打车,要不……你住我家吧?我家房间不少。”陆俊伟心头温暖而又欢喜,嘴上却问:“方便吗?”周丽华闭上眼眸,疲乏的道:“别说废话了,我要睡了,给我关门。” 陆俊伟笑着看她一眼,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给她关了灯,出去把门关好,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一番,出来找了间有床的卧室,进去躺下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陆俊伟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须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者来到床前,笑问自己道:“小陆,你当年在我面前发下的誓言,现在做到了吗?我可一直等着呢!” 陆俊伟羞愧地对他道:“老主任,这两年我更加努力了,但是……” 老者不等他说完,笑道:“呵呵……”嘲讽的笑声中转身飘然离去。 “啊,老主任,你别走,听我说完,老主任……” 陆俊伟失声惊叫,睁眼醒来,面前哪有什么老主任,只是惊鸿一梦而已。 五年前,陆俊伟刚入职市二院不久,就有幸以市青年医学高端后备人才的身份,受邀参加了年度“市十大优秀青年医生评选活动”颁奖典礼,去后却发现“十大”里面没有麻醉同仁入选,好奇之下,便询问同去的科主任辜三怀,麻醉科医师是不是不在十大评选范围之内。 已经白发苍苍的辜三怀随口答道:“在啊,怎么不在?” 陆俊伟便又问:“那为什么本次这十大,没有麻醉医师入选?” 第7章:意外 辜三怀苦笑着说道:“岂止是本次,往年也从来没有麻醉医师入选。至于原因嘛,固然是近年来没有高水平的麻醉医师涌现,也缘于多种原因所造成的麻醉医师地位声望低下。”说到这叹口气,续道:“前者,我们麻醉医师队伍里拥有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努力努力还是可以改变的,可后者却是短期内无法用人力改变的。小陆,你这等于是跳进了一个大坑啊,你后不后悔?” 陆俊伟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后悔!” 辜三怀非常欣赏他的回答,嘴上却试探他道:“因为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十大优秀青年医生里面都不会有我们麻醉医师的一席之地,也不会有麻醉医师的出头之日。” 陆俊伟当时名校毕业,才学出众,又曾受到首都著名三甲的挽留,最后被天海市人才中心特聘,这才回到家乡工作,哪怕他素来不是狂妄之人,多少也产生了些傲气,认为论起综合素质,自己并不逊色于家乡这些医生,自己唯一或缺的不过是职称级别,因此,他听了老主任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道:“谁说的?不久的将来,我就要以麻醉医师的身份站到这个台上!我来为麻醉医师出头!” 之后的数年中,陆俊伟确实也冲着这个目标奋斗努力,并取得了一系列不俗的成绩,但他没想到的是,医院里面的水太深了,深得就像是围绕着天海市的黄海一样,幽蓝暗邃,深不见底,他这个孤立无依且不会拍马溜须的青年医生,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入医院的推荐名单里面,连入选成为“十大”候选人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提成为“十大”了。 还好老主任辜三怀一直在提携他,鼓励他,并劝他眼界放远一些,“你这么优秀,目标应该是做国内最好的麻醉医师,获得国内医生行业最高奖项‘中国医师奖’”,而不要死盯着“十大”这么一个渺小、上不得台面的虚名。陆俊伟尽管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也听话的修改了职业目标,但还是对不能入选“十大”而耿耿于怀,心底发誓一定要入选。 第四年的春天,老主任辜三怀被查出肺癌晚期,很快就离世了。 再之后的两年,新主任张德良对陆俊伟这个麻醉科的后起之秀,展开了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打压。这其中最令人发指的是,为防陆俊伟做出更大成绩,张德良甚至禁止他编写科研论文和参加省市级科研课题与项目。 陆俊伟本来就难以进入院领导的法眼,再遭受张德良的恶意打压,自然是更别想进入市二院的推荐名单里了。“十大”对他来说已经变成头顶的明月,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可越是摸不到,他越想摸到,因为他要履行誓言,要用入选“十大”来告慰老主任的在天之灵。 陆俊伟回想前事,再想到刚才的梦境,心头酸苦难受,又哪里还能入睡,只能是瞪着眼睛到天明。 早上,陆俊伟与周丽华一起吃过早餐后,还是乘坐她的车,赶往市二院。 “留宿我家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路上,正在驾车的周丽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俊伟笑了笑,道:“我什么时候留宿你家了?”周丽华斜他一眼,面色冷冰的道:“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抖机灵!你自以为机灵,其实愚蠢而又可笑。” 陆俊伟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望向窗外。 “下车!” 离市二院还有两站地时,周丽华忽然靠边停车,随后命令陆俊伟下去。陆俊伟诧异的看向她。 周丽华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我让你下车!我不想让二院同事看到你从我车里下去,懂吗?” 陆俊伟闷闷点头,推开车门钻了出去,站在路边目送奥迪q5驶离,等看不到那辆车的影子了,收回目光,却发现四下里没有公交站,登时啼笑皆非,好你个周丽华,你要维护清誉我理解,可你放我下车也把我放个公交站啊!这前后都没公交站,你想让我走到单位啊?这可是两个大站!昨晚刚夸了你热心,今天你就跟我玩这么一手?暗叹口气,举步前行。 陆俊伟赶到院长办公室时,上班时间已过,但院长还没到,接待他的是院长助理——一个四十多岁年纪、风韵犹存的女人。对方非常客气的把他请到屋里落座,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冰水送过去。 陆俊伟起身谢过,正要落座时,又有一人到来,来人竟然是麻醉科主任张德良。 陆俊伟没想到张德良会来,但回想昨晚周丽华恭喜自己的话语,倏地明白过来,张德良也是院长叫过来的,尽管心中厌恶此人到了极点,但还是起身相迎,免得被那位院长助理误以为自己不尊重领导。 张德良居然对他视若不见,一脸谦卑笑容的和院长助理问早后,同样也被让座在沙发上。 院长助理随后出屋,陆俊伟与张德良相安无事的坐了差不多一刻钟,院长终于赶到,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相迎。 院长把公文包交到跟过来的女助理手里,走到张德良身前,冷着脸看向他,斥道:“张德良,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小陆这么优秀的青年医生,你竟然派他去基层卫生院驻点帮扶?” 张德良无辜地说道:“院长,这不能怪我吧?我们支援扶持基层医疗单位,不就要派出最优秀的医生吗?不派出最优秀的医生,基层得不到最好的指导与教学,又怎么能提高医疗业务水平?我这也是忠实贯彻执行我院与市卫生局的相关文件精神啊。” 院长听后更气,压了压火气,质问道:“可小陆是麻醉师,乡镇卫生院能开展的麻醉手术极其有限,有也是大夫自己打个麻药针就得了,你让他这个主治医师级别的麻醉师过去,能指导人家什么?教人家打针吗?嗯?你还给我振振有词!你还委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张德良忙辩解道:“院长,我和陆俊伟可没有私仇啊……” 院长猛地一摆手,喝道:“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我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把小陆调回来了,而且从今以后,任何外派工作,都不许安排到小陆头上。另外,你们麻醉科要重点培养小陆,每个月给他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搞科研。他要是一直不出成绩,我拿你是问!” 张德良再也不敢说别的,老老实实地答应道:“我知道了院长,我保证把院长您的意思传达下去……” 院长不耐烦的连连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人。 张德良哪敢再说什么,红着脸转身离开,却没人能够发现,他走时眼底深处划过一道怨毒的光芒。 院长等他出屋后,转头对陆俊伟温言说道:“小陆,你以前受委屈了。张德良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但麻醉科后继无人,我只能矬子里拔将军,用他当主任,虽然他业务才学都差劲,但他很会为医院创收,现阶段我必须考虑这一点。当然,想要把我院麻醉科发展达到全市领先水平,必须使用干才,过两天,等市卫生局全面发起向你学习的活动后,我会名正言顺提拔你为科里副主任,然后再慢慢培养你接张德良的班。” 陆俊伟听到这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全院最高领导,原以为,他能将自己调回二院,就是今早之约最好的结果了,哪料得到他还有意提拔自己为科室副主任?这可实在是意外之喜,惊天之喜!可这又凭的什么?就凭昨夜市委白书记对自己的夸赞吗?忙婉拒道:“不行不行,院长,我年纪太轻了,级别也太低了,根本不足以服……” 院长不等他解释完,截口道:“小陆,以后安心工作,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来找我求助,找不到我找朱助理也是一样的。希望你能发挥才干,为我们市二院再创辉煌!” 陆俊伟听了这番话,还能再说什么?只能是感谢了他一番,告辞离去。 出去时,那位朱助理把陆俊伟送到门外,陪他走了几步,眼看走廊里没人,小声问道:“昨天林姗邀请你去她的整容医院当麻醉主任,你为什么不答应?” 听到“林姗”这个名字,陆俊伟忽然想起昨天下午那个丽姿整形美容医院的美女林院长,惊奇的看着朱助理,道:“您怎么知道的?” 朱助理莞尔一笑,道:“林姗是我表妹,也是我向她推荐的你。我知道你被张德良打压,不想看到你这么有才华的人被埋没,所以推荐你去我表妹的整容医院。她的丽姿虽然不是公立医院,但效益比公立医院强太多。她跟我说,只要你愿意过去,她可以给你开最低三十万的年薪,你怎么不答应呢?呵呵。” 第8章:麻醉科 陆俊伟现在所有收入都算上,每个月工资在八千上下,浮动区间由手术量决定,林姗给他开三十万年薪,换算到每个月是两万五千块,等于是他三倍工资了,绝对是一个诱惑满满的数字,但话说回来,如果陆俊伟真为了赚钱,早就离开二院去私立医院了。 陆俊伟心中恍悟,怪不得林姗那么了解自己的情况呢,敢情是有内部人士透露给她了,语气诚挚地对朱助理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朱助理,二院是我的家,没有二院的培养就没有我的现在,而且二院有很多像您这样的领导与前辈在关心我爱护我,我怎么可能受点挫折就离开呢?” 朱助理似笑非笑的问他道:“不是嫌林姗开的价低?” 陆俊伟正色摇头道:“绝对不是!” 朱助理温婉一笑,道:“小陆你可真不错,重情重义,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这样,我给你留个手机号,以后你有事需要帮忙了就给我打电话。” 陆俊伟这也才知道,原来这位院长助理一直在暗暗留意着自己,虽说她推荐自己给林姗的动机,未必像她说的那么漂亮,但至少是帮自己来着,就值得自己感恩,谢道:“好,那多谢朱助理了。您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陆俊伟记下朱助理的手机号后,再次谢过她,与她道别,赶往后勤处房屋管理科做房屋登记,之所以不先回麻醉科报到,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主任张德良在院长这里吃瘪后,回去后一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既然如此,还是先去把急事处理掉。 “你怎么才来?不知道昨天最后一天啊?早干吗去了?已经登完了,不登了!” 能在油水十足的后勤处工作的人,没一个善茬儿,都是有背景的小妖,再加上手中的权力,他们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大爷,根本不把类似陆俊伟这样的年轻医生放在眼里,动辄呵斥。这不,陆俊伟刚向负责房屋登记的小姑娘说明来意,那小姑娘就冷着脸回绝了,低下头摆弄手机。 陆俊伟解释道:“我之前一直在乡里搞‘对口帮扶’,昨天下午才接到科里通知,回来的时候正碰上……” 那小姑娘不耐烦的道:“直说不登了,你废什么话啊?走走走,没看我正忙呢!” 陆俊伟无语的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心说你爱登不登,反正我那套房子是当年二院特别奖励给我这个市人才中心引进的青年人才的,已经登记在册,你现在不给我登,它也跑不到别处,更不会让别人抢走。 他快步走向麻醉科办公室,路上也在琢磨,张德良会怎样面对自己的强势回归?是紧急订制一双崭新的小鞋给自己穿,还是将自己放置在冷板凳上? 市二院麻醉科是个大科,分管手术室,不计手术室人员的话,共有医护人员四十二名,其中主任医师(正高)二人、副主任医师(副高)五人、主治医师(中级职称)九人、住院医师十一人、麻醉护士十二人,剩下几个则是财务后勤人员。硬件环境如手术室、麻醉设备等,也都齐全高端,综合实力在天海市同类单位中排名可进前三。 科内管理严谨而又科学,按党支部、教研、行政、医疗业务四个方面管理建设。其中医疗业务方面下设胸心血管麻醉专业组、神经外科麻醉专业组、眼耳鼻喉、疼痛门诊、骨伤科、妇产科、普外科、泌尿科、小儿外科共计九个麻醉专业小组,每个小组分别对应相应的临床科室。 陆俊伟在入职麻醉科后,曾分别在这九个小组中轮转,待的时间最长的有六个月,短的也有三个月,轮转结束后,又先后被分配到其中五个小组工作。他也就是在普外麻醉小组工作的时候,与肝胆外科周丽华相熟,和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 在轮转工作期间,陆俊伟不仅将本专业小组的麻醉业务精研至极,还在闲暇时跑去其它几个小组“偷师学艺”,结果短短的两年内就熟练掌握了九个小组所有学科的医理、病理与麻醉要点,成为了临床全科麻醉能手,其惊才绝艳的学识与医技,就连科里的几位主任医师、博导都要稍逊风骚。 张德良上位科主任后,利用了这一点,打着重点培养陆俊伟的旗号,把他从专业小组中抽出来,特意为他设立了一个后备组,任命他为组长,同时也是组员,全面负责市二院所有不可控的麻醉、抢救任务。譬如说,某人打架被乱刀砍成重伤,紧急送来市二院抢救,必须马上手术,但普外麻醉小组成员都在手术中,那陆俊伟就会被优先调过去给那个倒霉蛋做麻醉。 类似这样的突发不可控任务每天都有不少,导致陆俊伟经常性的疲于奔命,其工作负荷常常是同事的两到三倍,其他麻醉师每天做完几台择期手术外加一两台可能出现的急诊手术后,就可以歇着了,陆俊伟却很难有歇着的时候,真正诠释了“能者多劳”的深刻含义。科里有些老人譬如副主任秦中华,眼见陆俊伟如此辛劳,找到张德良替他抱不平,却都被张德良用“锻炼人才、培养精英”的名义推诿了。 除去后备应急的本职工作任务之外,陆俊伟也要承担正常的值班任务。与大多数医院的值班模式一样,市二院值班也是二十四小时制。也多亏了是二十四小时制,陆俊伟也才能利用夜间时间稍微的苟延残喘一下。用“苟延残喘”这个词,稍嫌狼狈,但事实上陆俊伟就是这样狼狈,就像昨晚给白书记手术的周丽华一样,做完手术就没有任何风度的瘫坐在地上,那不是装出来的。 就是在这样一种略嫌残酷的高压工作环境下,陆俊伟不仅未被压垮,反倒坚韧而又沉毅的快速成长起来,一举从全科四十来个医护人员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全院公认的“麻醉圣手”。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又承受了多少委屈苦痛,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赶到麻醉科,陆俊伟又见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头不自禁涌出一股亲情,笑着上前和众人打招呼。包括副主任秦中华、青年医生王磊在内的在家的麻醉师们,眼见他回归科室,都很高兴,都围上来向他嘘寒问暖。 人群中一个眉眼口鼻都很小巧但容貌秀美的女医生甜甜的叫道:“师傅,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这女医生名叫吴晴晴,曾被陆俊伟带教过,二人也就有了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吴晴晴刚毕业没两年,现在还是个低年资住院医师,但人很聪明,也非常机灵,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只是有些马虎、急躁,曾被病人投诉过。她身形苗条,容貌俊美,是麻醉科的“科花”,也是二院“四大院花”之一,科里科外的单身汉们都想摘到她这朵小花,但两年来谁也没有得手。 陆俊伟和她开玩笑道:“你可别这么说,不然你师傅出去就要被群殴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办公室里难得充满欢乐愉快的气氛。 秦中华等陆俊伟和同事们寒暄过后,把他叫到一旁,低声问道:“主任给你安排工作了没有?是还留在后备组,还是?”陆俊伟摇摇头,道:“我还没去找他。”秦中华道:“那就先去找他问问吧,回来了不安排工作也不行啊。”陆俊伟点头表示知道,感激地说道:“秦主任,我这次能回来,要多谢您帮……”秦中华笑着摆摆手,道:“快去找主任吧,我先忙去了。”说完转身离开。 陆俊伟看到他鬓边苍白的发梢,忽然间想到了老主任辜三怀,一时间心情激荡,呆了一会儿,才走出办公室,走向隔壁的主任办公室。 作为科主任,张德良拥有很多特权,其中之一,就是他拥有自己的办公室。陆俊伟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抬手叩响屋门,没人应答,再敲,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是不在了。 陆俊伟回返科办公室,找到秦中华说了下。 秦中华略一思虑,道:“那你今天就还做原先的工作,等主任回来了再说。你现在先去找住院总,告诉她……” 话未说完,一个电话打进科里,有人接起听了,很快又挂掉,回头冲众人喊道:“九房麻醉出问题了,**鞘膜积液手术,行硬膜外麻醉,半天进不去针,病人都要狂躁了。老总喊人过去帮忙,她自己正做手术,实在抽不开身,谁去一趟?” 秦中华问道:“泌尿小组没人了?” 接电话那人道:“泌尿小组就俩人,鲁健和李光,出问题的就是李光,鲁老师请了上午半天假。” 陆俊伟举手道:“我去吧。” 秦中华点头道:“那是正好,你去了,什么问题都不叫问题了。注意安抚病人情绪。” 吴晴晴也跟着举手,一脸兴奋的说道:“我要申请参观学习。” 第9章:救急 陆俊伟笑道:“没听见病人都狂躁了嘛,你还是别去添乱了。” 吴晴晴大为不忿,开始对他撒娇嗔,撅着小嘴,扬起粉拳,作势欲打,但陆俊伟根本就没看她,已经走出办公室。 走向手术室的路上,陆俊伟心里也在琢磨李光无法进针的原因。 硬膜外麻醉,可以理解为是半身麻醉,直白的讲,就是将麻醉药注入病人腰椎,阻滞神经,令其下半身产生麻痹的一种麻醉方式。说起来很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很有些难度,就算是某些经验非常丰富的麻醉医师,也未必能够做到每次都能成功,原因有二,一是此种方式对技术手法要求较高,二是每个病人体质不同。 对于原因一,有个很直观的例子可以感受下,体现在了麻醉项目的价目表上:气管插管,就是陆俊伟之前为白书记做的那个,每次收费四十七元;而硬膜外麻醉(单次),每次收费一百七十一元。从价格就能看到后者对于技术的要求之高。 至于原因二,就不用细细解释了,谁都可以理解。 陆俊伟觉得,李光作为一名高年资住院医,技术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原因应该在病人身体上面,但话说回来,如果一名麻醉师不能根据病人的体质情况而做出相应的改变、尽快实施麻醉,那他就不是一名合格的麻醉医师,看来李光还需要加强学习锻炼。 “滚蛋吧你,少糊弄我,当我是傻子啊,做个麻醉半天都做不好,还说自己不是实习的,你以为你能糊弄得了我?妈的,原先以为市二院是家正规大医院,做我这个手术一定没问题,我儿子让我去市一院我都没答应,想不到一进来就成了你们医院实习的靶子,你们市二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啊?气得我都骂街了!我特么不做手术了,我这就去市卫生局投诉你们,举报你们!我告诉你们,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退休前我在市政府办公厅工作,认识卫生局好多领导……” 陆俊伟刚来到手术室九号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老年男子激怒暴躁的话语声,知道是病人在发作了。 病人发作这种事经常会发生,大多都源自于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目的各不相同,有的病人是纯粹带气而发,发泄完也就完了;有的病人不能吃亏,必须讨个公道才行;有的病人则是另有心机,想趁机占医院一点便宜,譬如减免诊疗费用。眼下这个病人的目的,应该是第一种,但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变成第二种。 陆俊伟挑了挑眉,迈步走进手术室,只见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子已经偏离了硬膜外麻醉的正常侧卧外,正半趴卧在手术台上,一边拍床一边大骂,旁边站着本次手术的麻醉师李光与主刀医生等人,众医生护士都瞪眼看着病人发作,谁也没有出口劝说,估计是已经劝过,现在再劝已经没有任何效果。 众医护人员眼见有人进来,纷纷看去。李光认出陆俊伟,又惊又喜,上前相迎,问道:“陆老师,你怎么来了?” 医院里医生间的彼此称呼,很能体现尊重师长这种传统美德。一般情况下,新入职的、年纪小的、实习进修的医生,都要尊称科里老人、年纪大的医生为“某老师”。如果对方有行政职务,比如担任科里副主任,那也可以称其为“某主任”。 李光年纪比陆俊伟大,入职也比陆俊伟早,陆俊伟入职二院麻醉科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科里干了几年了,不过这个人是大专毕业,底子有点差,学习能力也差,技术很普通,这也导致他有点自卑,从来不敢被人称为“李老师”,从来都是管人家叫老师。他在陆俊伟面前尤其自卑,因为陆俊伟各个方面都比他强得太多太多,不管是年纪、出身、学历还是技术才学,他都只能仰望陆俊伟,因此每次都喊陆俊伟为老师。陆俊伟倒也没有让他白叫一声老师,但凡有机会,都愿意传授他一点技巧与个人经验,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陆俊伟对李光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李光讷讷的道:“穿刺困难,进不去针。注射局麻药的时候就有些吃力,七号针头都进入困难。” 陆俊伟估计病人可能是棘上韧带钙化,但也只能是估计,不实际操作下,他也找不出问题在哪,他又问了个问题:“那现在局麻做好了吗?” 李光点头道:“已经分层浸润好了。我试着想要进针,但穿刺针进入一定深度就显得困难,我上下左右都调整了,却怎么都没法进去,感觉里面就是一层板状结构。我还想再试,病人不答应了,开始闹……” 陆俊伟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是住院总叫过来帮你忙的,接下来我指导,你继续做。” 李光眼神中现出恐慌之色,低低的道:“不行啊,病人已经恨死我了,不会再让我做了,刚才就差点要打我,他以为我是实习生。”说到这,自感羞惭,闷闷地垂下了头。 陆俊伟拍拍他的臂膀,举步走到手术台旁,对那个正在大发脾气的老年患者说道:“老伯,我是咱们市二院麻醉科的主治医师陆俊伟,您可以叫我小陆。我听您刚才说我们的李医生是实习生,这您可是误解他了,不是他技术不行,而是您自己的体质问题,您的腰椎出现了棘上韧带钙化,这个词您可能不理解,说白了就是您体内组织病变,挡住了穿刺针,也就实施不了麻醉。这个实在不能怪我们李医生啊,您说是不是?” 那老者抬头看他,忿忿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陆俊伟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跟您说明一下原因,您这个体质问题比较复杂,我们必须谨慎对待。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取来了全世界最高水平也最锋利的小口径硬膜外穿刺针,保证可以麻醉成功。还请您暂时别发脾气了,配合我们一下,马上就好的,我保证。” 那老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道:“真的假的?别又来个糊弄我的吧?” 主刀大夫插口道:“这可是我们二院最好的麻醉师之一,号称‘麻醉圣手’的,他的话您还有什么不信的?” 陆俊伟感谢的看了他一眼,对那老者道:“我保证没有糊弄您,不信咱们马上试试?要是还不成功,我随您打骂解气,好不好?” 那老者听他语气诚恳,话语里还透着轻松淡然,不自禁的就想信了他,嘴上说道:“好吧,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不行,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麻醉护士见他同意接受麻醉,上前帮他调整回正常的侧卧体位。 陆俊伟趁机走到李光身前,低声道:“还是你做,我给你看着。”李光眉头紧皱,低低的道:“不行的,我……我已经没辙了。” 陆俊伟看着他,心中叹气连连,作为一名麻醉师,技术差点没关系,还可以学,还能进步,可如果连勇气与自信都失去了,那注定不会有太大建树,不过自己也没资格要求他一定要有所建树才行,道:“好吧,那你看好了。”说完这话,走到手术台旁,开始对那老者进行无菌穿刺操作。 陆俊伟先用十七号空针试探了李光那一针的位置,只看入针深度,倒是差不多,但问题是针头顶端有骨质感,很明显是进错了地方。 陆俊伟看了看入针处,隐约找到了问题根源,退出穿刺针,用手轻触穿刺点上下两个棘突的位置,在正中部位重新进针,这一次非常顺畅,每一层的手感都特别清晰:皮下组织的轻微阻力感;棘上韧带钙化带来的硬滑感;在棘间韧带行走时的较小阻力;到达黄韧带时的阻力增大并有韧性感;突破来到硬膜外腔的落空感。 一针到位,大功告成! 陆俊伟并未进行负压实验,已经有数百例椎管内麻醉成功经验的他,完全无需实验判定,只凭手感,就知道穿刺针已经精准的到达了病人的硬膜外腔。这是一种经过无数实践培养出来的强大自信! 他转头给李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接手,起身走到那老者头旁,道:“老伯,可以放心了,穿刺顺利,麻醉马上就会完成,您安心等着手术成功吧。” 那老者道:“是吗,我都没感觉,这么快就穿刺好了?还是你厉害啊,你比那个医生强。” 陆俊伟笑道:“我哪厉害了?还是刚才的李医生为您操作呢,只不过他换上了我带过来的穿刺针,所以就顺利多了。” 那老者大吃一惊,要回头看向身后,却被麻醉护士按住了,那护士点头道:“不用看啦老先生,是我们李医生给您麻醉呐。” 【作者***】:声明:本文所用麻醉情节,部分来自于原载天涯论坛的《我是麻醉师——可怜的麻醉师!》一文,已经作者“正气凌云”允许!他这篇日记文写得很真实很不错,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10章:毒计 那老者道:“哦,看来我还真是冤枉他了,过会儿可得给他赔个不是。” 正在通过穿刺针置管的李光听到这话,无比感激的看向陆俊伟。陆俊伟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尽快做好麻醉。 周围一众医生护士也都钦佩的看向陆俊伟,既佩服他高超的医技,又钦敬他高尚的品格。 刚才那老者夸赞陆俊伟的时候,众人都以为,陆俊伟不借机贬低李光就是好的了,谁又想得到,他竟然把从病人口中得来的赞誉推到了李光头上!这种舍己成人的君子风范可不是哪个医生都有的。 几分钟后,麻醉药通过导管注入那老者腰椎内的硬膜外腔,阻滞脊神经根,老者下半身慢慢进入麻醉状态。又过几分钟,李光给他检查了麻醉平面,确认无误后,示意主刀大夫可以开始手术。 趁这个间隙,陆俊伟把李光叫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刚才做局麻时察觉到患者棘上韧带钙化,是不是当时就打算采取旁路侧入法?我看你进针偏离了棘突连线,入针方向却缓缓回正连线方向,却还是偏离了中线,最后触到了椎板,自然就失败了。” 李光羞愧之极,道:“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我……我技术还是太差劲了。” 陆俊伟安慰他道:“没关系,你想法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患者棘上韧带钙化并不严重,考虑中路直入法就行了。至于棘上韧带钙化程度,你可以在局麻入针时细细体会。记住,没有打不进去的硬膜外。” 李光连连点头,语气诚挚的感谢他道:“陆老师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每次都用心教我,别人可不像你这么无私……” 陆俊伟客气的笑笑,同他道别,转身走出九房,刚到门口,就见十房方向脚步匆匆走来一个身形丰腴、二十**岁年纪的女麻醉师,停步笑对她打招呼道:“老总!” 医院里有一个非常神奇的职务,是人都要喊他一声“老总”,给不了解情况的人听了去,还得纳闷呢,医院里什么时候有总裁了?这个“老总”,其实是住院总医师的昵称,有时候也称其为“住院总”或者“总住院”。 住院总医师不能片面理解成为科室所有住院医师的总管,他还要负责科室日常的医疗业务、教学与行政管理工作,另外还要每天完成最少一台大难度麻醉手术。简单地说,住院总就是一个科室的总管。 医院里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不想当‘老总’的医生不是好医生”,但“老总”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从这个岗位的工作描述就能看出,需要竞选者拥有业务、教学、行政、管理、统筹、调度等各方面的优秀能力,更要强韧有力的心理素质,哪个方面差了都难以开展工作。 很多医院都利用住院总这个岗位来锻炼那些即将晋升为主治医师的高年资住院医,用繁重的工作量、高强度的压力来使他们得到快速成长。陆俊伟在成为主治医师之前,也当了半年的住院总。 眼前这个女麻醉师,就是麻醉科现任的住院总王慧娟,她已经是五年级住院医,正在准备报考主治医师,凭她的能力,考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问题是,市二院主治医师名额有限,她就算是考过了,也无法受聘为主治医师,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情绪都不高,好在她对工作依旧认真负责,没出过什么岔子。 王慧娟呆了下才认出他来,上前打招呼道:“陆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俊伟道:“今天回来的。我正要找你呢,可以给我安排活儿了。”王慧娟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按后备组排吗?”陆俊伟点头道:“对,暂时还按,等主任给我安排了新工作再说。” 王慧娟哦了一声,看看他身后的九房,道:“你这是……”陆俊伟解释道:“刚才你不是打电话叫人嘛,说九房麻醉有问题,我过来看了看,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也先撤了,有事你再叫我。”王慧娟道:“哦,原来把你叫过来了,我刚也做手术呢,要不然我就帮李光搞定了,现在刚有点空,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你在我就放心了……” 两人简短聊了这几句,陆俊伟告辞离开手术室,回到科办公室待命。 刚到办公室,小美女吴晴晴就凑了上来,一脸八卦的小声问道:“师傅,九房怎么回事?” 陆俊伟仔仔细细将李光遇到的问题讲了一遍,吴晴晴可能是当作八卦闲话问的,但他身为科里的中层骨干与老人,有必要把问题的根源与解决方法,细细致致的讲给类似吴晴晴这样的新人,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提高。 凡是涉及到业务方面,陆俊伟从不藏私。 吴晴晴听罢赞道:“嘿,还得说是师傅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一出手就解决问题,李光比起您来可是差得远了……”陆俊伟摆手道:“得得得,自己人,就别夸了。你刚才看见主任了吗?”吴晴晴眨眨娇小却秀气的眸子,道:“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陆俊伟哭笑不得,道:“别贫了,赶紧说正经的。”吴晴晴嘿嘿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道:“看到了,还来办公室转了一圈呢,现在应该是回去了。” 陆俊伟哦了一声,转身便走。 再次站到主任办公室门外,陆俊伟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应对羞辱与小鞋的准备,抬手叩响屋门。 “进来!” 里面响起张德良冷肃的话语声,似乎已经知道敲门的是他。 陆俊伟推门进屋,反手关门,走到深处那台豪华大班桌前面,对坐在里面的张德良道:“主任,我回来还不知道工作怎么安排?” 张德良仰起上身,面色阴沉倨傲的看他两眼,起身绕出大班桌,走向门口,冷冷地道:“过来!” 陆俊伟随他回到了隔壁的科办公室里,心里纳闷他要干什么,为何不给自己分配工作,却带自己回了这里? 张德良站到这间大号办公室的正中,招呼在家的麻醉师们都围上来,表情严肃的说道:“传达下院领导的指示,院领导要求我们麻醉科,加大对陆俊伟的培养力度,因此我已经将他从‘对口帮扶’活动中调了回来,现在,我说两个决定:一,任命陆俊伟为科研小组秘书,从此专门从事科研工作,不负责任何麻醉业务;二,‘对口帮扶’活动非常重要,必须有始有终,如今陆俊伟调回来了,就必须再安排一个人下去,接替他的工作,大家谁想去啊?” 众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大吃一惊,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俊伟,目光里包含的意味各不相同,有的是艳羡,有的是嫉妒,还有的是怨恨。 陆俊伟也是听得心头震颤,暗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个张德良好歹毒,他这是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啊,头一个决定,关键点不在于科研小组秘书的新职务,而是那句不负责业务,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不干活儿了,这对自己当然是个重大利好,但对科里其他的麻醉师来说就太不公平了,他们辛苦劳动为科里赚到的奖金,而且是作为主要收入的奖金,要摊到自己这个不干活儿的人身上,谁乐意啊?绝对都会恨死自己; 第二个决定,科里要再出一个人代替自己去龙口乡卫生院“对口帮扶”,不管是谁被选中,接下来的日子收入都会大幅缩水,成长速度也会减缓甚至是倒退,肯定会迁怒到自己头上,毕竟是自己的回归导致他的下派,这个张德良还真是狡诈阴毒啊,这两招祭出来,既奉从了院长的意思,却又把自己摆到了麻醉科所有同事的对立面,将自己变成了麻醉科唯一公敌,处境还不如之前在乡下搞“对口帮扶”呢。 众人各有心思,一时间无人说话,科办公室里静若午夜。 张德良眼见没人说话,嘴角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大喇喇的道:“大家不要对陆俊伟今后不做业务抱有不满甚至是嫉恨心理,谁叫他那么优秀呢,连院领导都欣赏他的才华。你们谁要是有他那样的才华,我也可以允许你不做业务。” 陆俊伟气得都要冒烟了,这厮生怕人们不怨恨自己,还特意点明,他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秦中华忽然说道:“任命小陆为科研小组秘书我没意见,但不让他负责麻醉业务,这不太妥当吧?众所周知,小陆业务能力在科里数一数二,弃掉他的业务能力不用,对科里对医院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我想院领导也肯定不是这种意思。” 他说着话,看向另外几个副主任,希望他们也能站出来帮陆俊伟说上两句。可是他很快失望了,那几位副主任没一个站出来。 第11章:节目 张德良见秦中华站出来帮陆俊伟说话,立时不高兴了,瞪着眼睛道:“可院领导的意思就是让小陆在科研方面多出成绩,我们要还是让他负责业务的话,他哪有时间做科研?那不是有悖院领导的意思?都不要说了,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呵呵。” 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娇媚动听的女子话语声,众人纷纷转头望去,看清来人后,都有些吃惊,这位领导怎么突然驾临了? 张德良认出来人,脸色微变,急忙上前相迎,脸上陪着笑说道:“朱助理,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来人正是院长助理朱雅琴,她还是院党委委员,是正儿八经的院领导之一,尽管她在院党委班子里排在最后一位。虽然排位最末,但从来也没谁敢对她小觑,道理很简单,她可是院长助理,那是院长身边最亲信之人,从她分管院办公室就能得见一斑,权势之盛,就连第一副院长也要对她客客气气。 陆俊伟发现,朱雅琴现身后就一直盯住自己,心中一动,难道她这趟是来找自己的?可自己刚从她那离开不久,她又能有什么事找过来呢? 果不其然,朱雅琴进屋后,只对张德良点了下头,便不理他了,走到陆俊伟跟前,语气柔和的说:“我有事找小陆说一下。” 张德良不待陆俊伟说什么,已经抢到近前,抢着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啊,朱助理?” 朱雅琴道:“你作为科主任,听一下也好,院里刚接到市卫生局宣传处通知,宣传处下午两点将派人过来,采访陆俊伟的先进人物事迹。小陆,你做一下准备,两点前记得赶到行政办公楼四层的小会议室。另外,张主任,你们科里也要做出相应配合,具体需要配合什么,回头我让办公室人员通知你。” 围观的众麻醉师听了这话,都是又惊又羡的看向陆俊伟,好家伙,市卫生局派出专人过来采访,他这是要出名的节奏啊,可他又做了什么,竟然惊动了市局? 张德良这一瞬间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之极,先是震撼,再是艳羡,然后是嫉妒,接着是怨艾,最后又换成笑脸,他笑对朱雅琴道:“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朱助理,请您放心,院里需要我科配合什么,我科就配合什么,需要我这个主任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呵呵,这种事您让底下人通知过来不就行了,您还亲自跑一趟,这多不合适啊……” 朱雅琴看着陆俊伟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很欣赏小陆,为他跑一趟也没什么。对了,张主任,你刚才决定了什么?” 张德良很有些尴尬,脸上虽然带着笑,却跟哭也差不多,也不敢隐瞒,将对陆俊伟做的决定说了。 朱雅琴那是什么人物,能爬到院长助理的位子上,岂是侥幸?一听就听了出来,张德良故意曲解院长的意思,要让陆俊伟变成光拿钱不干活的“废物”,从此成为科里的公敌,真要是让他这么干了,不只是陆俊伟名誉扫地,连院长的名声都要连带受损,出言纠正道:“张主任,院长也没说不再让陆俊伟负责业务,只是让你给他留出一定的时间做科研。你这决定可有些草率,医院毕竟不是科研单位,哪有只搞科研不做业务的呢?” 张德良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被她批评,别提多窘迫了,却也只能听话的说道:“是,朱助理您说得对,这决定是有些草率,回头我再用心考虑一下。” 朱雅琴语气淡淡地道:“你先不用考虑了,回头院里对小陆有新的职务安排,这些天先让小陆做好被采访的工作。”说完又对陆俊伟嫣然一笑,道:“好好准备一下,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张德良与陆俊伟忙送她出去。 屋里留下的麻醉师们则展开了联翩浮想,朱雅琴说院里对陆俊伟有新的职务安排,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职务任命要走院里而非科里?天呐,难道陆俊伟要升官了? 众人想到这一点,都很激动,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讨论起来。 屋外,等朱雅琴离去后,张德良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了一阵,叮嘱陆俊伟道:“作为主任,我祝贺你能得到市局宣传处的采访,但你一定要保持高度的政治觉悟,要在采访过程中凸显科室领导以及院领导对你的提携培养,不要只顾显摆你自己的成绩,没有领导,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陆俊伟道:“我会突出这一点的,尤其是突出主任您对我的栽培,没有您,我真的成长不了这么快。” 张德良心情烦躁,也没理会他这句明夸暗讽的话,小声问道:“早上我走后,院长是不是许诺了你什么?给你什么新的职务了?” 陆俊伟怎会跟他说实话,难道还嫌被他针对不够?脸色茫然的摇头道:“没有啊,什么都没跟我说。” 张德良表情悻悻地斜他一眼,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办公室。 …… “俊伟,来,敬你一杯,祝贺你被市局采访,明后天还要被市电视台采访,提前恭喜你一举扬名,从此成为市里最有名气的麻醉医师!” 一只盛满啤酒的大扎杯递到陆俊伟身前,陆俊伟笑着说了声谢谢,举杯和它相碰,然后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身形高大,相貌堂堂,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一看就是好朋友。这人名叫任义,是陆俊伟在市二院麻醉科的同事,也是他在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之一。 任义是市卫生局前前任书记的儿子,算得上一个官二代,今年已经三十九岁,大陆俊伟九岁,如今的职称级别是副主任医师。他能力平平、不求进取、懒散惫怠,但胜在风趣幽默、豪爽大方,因此在麻醉科的人缘极好。陆俊伟入职麻醉科以后,多蒙他关照,平日里私交也不错,二人经常私下里小聚。 这不,今天晚上,两人就又聚在了一起,在距二院不远一条美食街上找了个露天大排档喝酒谈天。来之前任义就说了,这顿他请,庆祝陆俊伟“王者回归”以及被市卫生局采访宣传,还说吃完饭另有节目。 任义放下扎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以后你出名了,可别忘了提携我哟。” 陆俊伟笑着摇摇头,道:“别开玩笑,这种名出了又有什么用?又拿什么提携你?” 任义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道:“怎么没用啦?到时你就是咱们市里第一麻醉师了,那些达官贵人以及亲朋好友都会指定你给他们做麻醉,不仅红包少不了你的,你还凭空多出无数人脉,而且都是上层人脉……啊,说到这个,我可得批评批评你了,你既然已经认识市委书记了,那现在他在咱们二院住院,你没事就过去看看他,借着术后随访的名义,多关心关心他,没事嘘寒问暖,感动他,让他和你交朋友,以后有他关照你,你想当院长都是轻松加愉快。我们这些没捞着认识他机会的人,想去找他献殷勤都不行,你既然有这个好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啊,这种浪费比犯罪还可耻。” 陆俊伟笑道:“任哥你不愧是官员家庭出身,眼界就是比我们这种普通人高远!好,我听你的,改天有时间就去看看白书记。”说着拿过一枚毛豆剥开吃了,心里却对他这番话不以为然,自己又不是官儿迷,更不想向上攀爬,只想在本职工作内做出更耀眼的成绩。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聊,吃到八点半钟的样子,任义结了帐,开车拉上陆俊伟,说带他去个好地方,美美的放松一下,所谓“接风洗尘是也”。 车行不到半小时,到了市北区与市南区在西海岸交汇的地方,下高架桥后又开一阵,忽然拐入右手边一个院门里。院里亭台楼馆,花树环绕,俨然是个高档会所。 下车后,任义拍拍陆俊伟的肩头,笑道:“老弟,这儿还不错吧?”陆俊伟四下里望了望,见灯光幽暗,景致迷离,空气中还飘荡着浓郁的蔷薇香,很有股子幽雅氛围,点头赞道:“真不错。”任义低声道:“这里边要什么有什么,过会儿老弟看着喜欢的点。”陆俊伟讶然道:“点?点什么?”任义笑呵呵的道:“当然是妹子了。” 陆俊伟心头一跳,这位大哥不会是带自己来做那种放松的吧,要是洗个澡按个脚,自己还能接受;可要是那种活动,自己可就接受不了了,试探着问道:“点了妹子……干什么?” 任义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洗脚,按摩……”陆俊伟道:“哦,这还好。”任义嘿嘿一笑,道:“当然了,你要是想再进一步,也没问题。”陆俊伟急忙摆手。任义神秘兮兮的说:“这儿有个最大的妙处你知道是什么吗?”陆俊伟心说,我头一回来,又怎么知道,摇头道:“不知道。”任义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第12章:女警 二人在花树楼馆间绕了百十米,才走进一座方方正正的小楼里。 任义带陆俊伟走到前台,和里面一个女经理模样的人说笑两句,对方很快派了两个身穿黑色短款旗袍的女迎宾过来,作势引领。 陆俊伟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见状有些懵懂。 任义小声对他说:“钟已经买好了,尽情享受就是。”说完冲他挤挤眼,和其中一个女迎宾走了。 陆俊伟也不知道“钟”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的被剩下那个女迎宾引到二楼一个装修华美的房间内。房间分为内外两间,中间用水晶珠帘隔开,里面有架木床,房间四角布置有热带绿色植物,看起来绿意盎然,衬着屋里粉紫色的灯光,颇有几分暧昧味道。 那女迎宾问道:“先生您对这儿的环境还满意吗?”陆俊伟点点头。女迎宾又问:“那请问您好哪一口儿?”陆俊伟傻呼呼的说:“什么好哪一口儿?”女迎宾笑道:“您是头次来咱们会所吧?”陆俊伟又点了下头。 女迎宾解释道:“咱家有别于其它会所的最大特点,就是提供制服服务,而且主打品牌就是制服服务。我问您好哪一口儿,就是问您喜欢咱这儿的技师穿着哪种制服为您服务。现在有秘书、女仆、空姐、医生、警察五种,您看您要哪一种。” 陆俊伟这时也懂了,刚才任义口中的“妙处”是什么,讷讷的道:“不用制服,随便来个能……能服务的就行。” 女迎宾冲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差不多有十分钟,都没人过来。陆俊伟等得都有些烦了,要不是怕拂了任义的面子,都想一走了之。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带有异性服务性质的休闲场所,在这里呆着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蓦地里屋门被人大力推开,有人走进来。 陆俊伟定睛瞧去,见进来一个身着夏季制式警服的年轻女子,只见她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段苗条,容貌俊美,肌肤白皙之极,只是脸色稍嫌阴沉,但这又给她增添了三分冷艳,让她美得更有气质,已经可以用“仙姿玉色”来形容。 陆俊伟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只看得眼睛一亮,觉得她比周丽华还要美上二分,却也很快醒悟,她应该是这家会所提供的女技师,只不过扮成了警察模样,想到这暗暗叹息,这么美丽的女子,却投身在这种藏污纳垢之所,岂不是明珠暗投?摆手说道:“不用你,你出去吧!” 那女子微微诧异,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大喇喇的道:“哎唷,连我都看不上,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啊?” 陆俊伟心说这女技师脾气倒是不小,可能是依仗着她的绝美姿色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要制服,来个能服务的普通技师就行了。” 那女子往屋里走了几步,四下里望了望,目光最后回到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回到他脸上,鄙夷地说道:“装什么蒜啊你?你来这儿不就是冲制服诱惑来的吗?哦,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啦,跟我装傻呐?” 此时她离陆俊伟近了,陆俊伟也就能近距离欣赏到她的姿容,只见她身高在一米六八上下,头上戴着一顶女式警帽,一头油光乌亮的秀发在脑后梳了个不长不短的马尾,脸型十分标致,眉如春山,眸似杏核,琼鼻檀口,美得如画如仙,警服合身之极,将她曼妙的身段包裹得曲线毕现,脚上蹬着一双黑色中跟皮鞋,露出来的纤瘦脚面上着有薄薄的肉色丝袜,倒给她添了一抹淡淡的性感。 陆俊伟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里啧啧赞叹,却也格外惋惜,这么美艳的女子,却生生沦陷在这种向男人提供特殊服务的私密会所里面,当真是明珠蒙尘,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脾气就令人难以同情她,皱眉道:“你说话客气点,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也没跟你装傻,就是不想要制服的,你出去吧,我也走了。”说完迈步向门口走去。 那女子抬手拦住他,道:“还说没装傻?你这不已经看出来了,你想跑!” 陆俊伟啼笑皆非,道:“我看出什么来了?我又跑什么?我就是不想按摩洗脚了,想走不行吗?怎么着,难道你还要强制我消费?” 那女子面带冷笑,转到他身子左后方,斥道:“你就是要跑!你为什么要跑?是不是心虚?你干什么坏事了?快说!” 陆俊伟只觉老大不对劲,疑惑的回头看她,问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感觉你不像这儿的技……” 他话未说完,那女子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手腕,骤然反拧,猛地往他后背上抬去,冷笑道:“你还挺会演戏啊!给我老实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冷森残酷的味道。 陆俊伟被她突然出手擒拿,吓了好大一跳,酒意瞬间就醒了大半,也没多想她为什么要擒抓自己,下意识转身反抗。还好那女子的力气不是特别大,也还未彻底控制住他,他猛地一转身就挣脱了。 那女子哪料到他会反抗,还没回过神来呢,手里已经失去对他左臂的控制,意识到大事不妙,刚想后退两步躲开,陆俊伟冷冷一笑,两臂伸出,一下子将她双手抓住,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又惊又怕、又气又羞,定了定神,怒道:“你……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混蛋……” 陆俊伟瞧她一脸嗔怒、满面红晕,比刚才初见时的她多了几分娇媚,越发美艳绝伦,心中怦然而动,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抓我?还说让我老实点?女技师会这么干吗?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见他只顾和自己说话,有些放松警惕,便陡然抬起右膝,朝他腿间要害处狠狠顶去,嘴里骂道:“我是你姑奶奶!” 陆俊伟还没回过神来,要害处已经被她顶了个结结实实,只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直接松开了她,身子佝偻,慢慢瘫倒在地,不停地倒吸凉气。 那女子见一击得中,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冷笑道:“敢欺负你姑奶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三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还有人手里持着手枪,场面煞是冷肃。 那女子见队友来到,更是得意,指着倒地不起的陆俊伟道:“抓住他,这个混蛋,竟然要非礼我,真是活腻歪了。” 那几个警察闻言,如同猛虎一般扑将上去,先是将陆俊伟按翻在地,随后将他手臂反扣后背,上了冰凉的手铐。 陆俊伟又是疼痛又是委屈,却也恍然大悟,看着那女子道:“你是警察?” 那女子面带得意之色,走过去,蹲下来站在他头前,奚落道:“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吗,不然为什么要逃?” 陆俊伟忿忿地道:“靠,谁要逃了啊?我只是想走!我也没看出你是真警察,我以为你是技师扮的……” 一个男警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道:“还敢骂人?再骂一句试试?” 陆俊伟怒道:“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从事非法活动,你们抓我也要有个理由啊。” 那女子哼道:“凭什么抓你,就凭你意图非礼我,还要打我,你那是袭警!” 陆俊伟叫道:“胡说八道!你少污蔑我,是你先冲我动手的好不好,我可没非礼你,更没打你。” 那女子冷笑道:“我是警察,冲你动手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力,是天经地义,可你对我动手就是意存不轨了,要么是想袭警,要么是想非礼我,你说吧,你认哪一条?” 陆俊伟气得直接无语,想要为自己辩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女警官见他没词了,得意一笑,站起身来,很有领导气派的下命令道:“带走!” 那几个警察如奉纶旨,把陆俊伟提起来,押着他向门口走去,喝道:“走!放老实点!” 陆俊伟被警察抓出去的时候,也看见很多像自己一样的倒霉蛋被押了出来,个个衣衫不整,还有人光着膀子,不过,他们待遇要比自己好一点,至少他们手上没戴铐子。值得一提的是,基本上有多少男人,就有多少个女人,那些女人有的穿着诱惑的制服,有的用衣服掩住心口部位,还有的只着内衣,看来是被抓了当场。大队警察跟在这些男女后面,呼喝训斥,如同赶羊一样的把他们赶下楼去。 陆俊伟看到这么大的场面,暗暗心惊,心说自己可真够倒霉的,怎么就赶上这么大的扫黄行动?更倒霉的是,自己只是恰逢其会,什么都没干就让人给抓起来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吗?陡然间想到同来的任义,睁大眼睛,巡视人群里面,却没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被抓了没有。 第13章:私设刑堂? 陆俊伟正在四下里张望,身旁一个警察朝他脖子上就是一手刀,骂道:“看什么看,赶紧老实走你的。” 陆俊伟被他砍得头晕目眩,暗自恼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老实闷头前行。他与楼里的客人、女技师、女服务员们走到一起,众人在警察的看押下,排成长队下了楼去,从楼里出去后,被押到了楼前空地,被勒令蹲在地上,一动也不许动。 过了会儿,有警察记者凑过来,手持单反,对着他们一顿乱拍。 陆俊伟忙垂下头,避免被拍到,心中冤枉愤恨之极,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干,却跟这些干了坏事的人们蹲在一起,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想到刚才那个蛮不讲理的美女警官,只恨得牙根痒痒。 半个钟头过去,陆俊伟已经蹲得大腿酸痛无比,几乎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就在此时,警察们忽然得到命令,开始驱赶抓到的这些人上车。 陆俊伟明知道一旦钻入警车,就会被拉到公安局,接下来就更没有好下场了,却也没有办法,郁闷无比的跟人一起钻到车里。 看得出,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扫黄抓捕行动,光是押送会所客人与女技师的警车就有二三十辆,每辆都闪烁着红蓝霓虹,在深夜中映出了一片明亮天地。警车都装满之后,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原地待命。又等了一阵子,警车才陆续起步,驶出会所,往市公安局驶去。 陆俊伟正在车里蹲着,忽然听到手机铃声从裤兜里传来,刚想伸手去摸,旁边看着的警察喝道:“不许动!”陆俊伟委屈的说:“同志,我动也接不到啊,你能帮我接个电话吗?”那警察厉声道:“不行!” 陆俊伟叹了口气,只能听而不闻,心中暗想,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希望不是医院打过来的紧急电话。 几十辆警车呼啸着回到市公安局,在局大楼门前广场上整齐的排列好,随后一辆辆的打开,陆俊伟等人鱼贯而出,被警察押进楼里。最终,陆俊伟被押入一个大大的讯问室,被喝令蹲在墙根下不许动。 等了十来分钟,屋门打开,门口探进来一张艳如冷月的女子脸孔。那女子妙目扫过蹲在这屋子里的人,最后定格在陆俊伟头上,俏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迈步走进屋里,几步来到陆俊伟身前,一把将他扯提起来,鄙夷的瞧着他说:“差点让你浑水摸鱼了!我告诉你,今天没那么便宜,跟我走!”说完拽着他就走。 那女子正是刚才被陆俊伟误认为是制服女技师的那个女警官。 陆俊伟踉踉跄跄的跟在这位克星身后,心中怒火升腾,正要质问她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自己抓起来,却忽然想到她之前顶自己那一下,只觉裆部发紧,哪敢再发脾气?哀求道:“警官同志,你误会我了,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对你……也没做什么啊,既没袭击你,也没非礼你。” 那女警官冷冰冰的说:“少给我废话!现在知道服软儿了,晚啦!等着挨收拾吧你就!” 她拽着陆俊伟走出这间大号讯问室,往右一拐,在走廊里走了十几步,到了一间标有“第十讯问室”牌子的屋门口,将门推开,把陆俊伟往里面一推,叫道:“进去吧你给我!” 她用的力气并不算大,但陆俊伟为了表现得软弱一点,还是故意踉踉跄跄的扑撞进去,直接扑在了近门处那张简易小方桌上。 那女警官见他扑倒的狼狈,俏脸上现出嘲讽的笑意,悠闲自得的走进屋里,反手把屋门关了,喝道:“你给我坐好。”陆俊伟转过身,苦着脸对她说:“警官同志,我想你真是误会我啦,你进屋之……”那女警官截口骂道:“你耳朵聋了?我让你坐好没听见?想过过大刑啊?” 陆俊伟委屈的撇撇嘴,拉开椅子坐在了方桌内侧。 女警官走到外侧,也没坐下,两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冷哼道:“我误会你了?我告诉你,现在已经不是误会不误会的事儿了,是你跟我的事儿了。我问你,我抓你的时候,你反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抓住我?你想干什么?说!” 陆俊伟苦着脸说:“警官同志,我那不是故意的好不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动作而已。”女警官冷笑道:“对,下意识的动作,你下意识想要非礼我!”陆俊伟啼笑皆非,道:“怎么可能吗?你当时刚刚抓过我,我又惊奇又愤怒,哪会有非礼你的心思?我抓住你手,是怕你再抓我,是自卫!”女警官冲他面门啐道:“呸!滚蛋吧你!你今天就算是说出大天来,也别想有好儿了!还从来没人敢非礼我左……哼,你作为头一个,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陆俊伟被她一口香唾喷个满脸,别提多郁闷了,心说这位女警官美则美矣,却是既暴力又粗野,自己落在她手里,也算是倒血霉了。 女警官见他垂下头不言语,喝道:“少给我装蒜,给我抬起头来!”陆俊伟抬头苦叹道:“我说同志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啊?全都是误会,真的!我只是受朋友之邀去那里放松一下,连技师都没见着呢,更别提做什么非法勾当了,你进来就要抓我,我哪儿知道你是警察啊,不过是略微反抗,你就给了我那么一下,差点没疼死我。现在又给我私设刑堂,公报私仇,你就不怕我投诉你啊?” 女警官撇嘴冷笑道:“你挺牛的呀,还要投诉我?我告诉你,你今天先走得出这里再说吧……看来你真是不老实啊,不给你过一堂是不行了。”陆俊伟吓了一跳,叫道:“你要干什么?”女警官一拍桌子,喝道:“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家庭住址!”陆俊伟想要不说,估计也瞒不住,只能老实答道:“陆俊伟,性别男,年龄三十,职业医生,家住……”女警官陡然打断他的话:“医生?你是个医生?啧啧,还有这么无耻的医生呐!” 这下陆俊伟不高兴了,瞪眼看着她,道:“请问我哪无耻了?我是在那家会所做无耻勾当被你抓现行了,还是真非礼你了?你能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另外,请你尊重下我的职业,不要拿我的职业说事儿。我从做医生的那一天起,就坐得正行得直,从来没干过一件无耻的事!”说到这已经有些激动,忿忿地道:“我做医生以来,手下挽救过的警察生命,最少有五条了,我尊重警察这种职业,因为你们警察是在用生命捍卫人民的安全;但也请你尊重我的职业,因为我们医生是在救死扶伤。” 女警官惊呆了,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慷慨之辞,她呆了一忽儿,悻悻的撇撇嘴,斗气也似的道:“我没说不尊重医生啊,我只是不尊重你。我说你无耻不对吗?你抓我的手还不够无耻吗?你出去随便找个女人,抓她的手,你看她说不说你无耻?抽不抽你嘴巴?” 陆俊伟半劝说半贿赂的道:“就算我抓过你手,可你后来狠狠顶了我一下,又踢了我一脚,咱俩也算扯平了,你放我一马又怎么了?说不定哪天你去我医院,到时有我这个熟人,你办什么都方便。” 女警官想到不久前自己那一下顶得他瞬间丧失战力,动作稳准狠而又干脆利落,可谓是自己平生杰作,不由得大为得意,睥睨他两眼,便觉得他不再那么可厌了,冷笑道:“你还敢咒我生病?我本来打算,看在你职业的份上,给你过一堂就放了你,既然你咒我,那就对不起了,我不放你了,哼!” 陆俊伟忙陪笑道:“绝对不是咒你,真的,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保不齐的,呵呵。” 女警官面色鄙夷的看着他,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从裤兜里掏出手铐钥匙,插到陆俊伟手铐的钥匙孔里,刚要扭动,却又停下,挑起秀眉,傲然说道:“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放你,是看在你救过我们警界同仁的份上,今天我放了你,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下回你少拿救过我们警察说事儿,哼。”说完扭动钥匙,手指拨动,咔咔两声轻响过后,将手铐除了下去。 陆俊伟心说这丫头还挺傲气,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能放了自己就是好事一件,起身绕出桌来,站她身前,诚挚谢道:“谢谢你,虽然你误会我了,我还是要谢谢你心胸宽广,以后你或者你家人到市二院看病,都可以找我!” 女警官没好气的连连摆手:“滚滚滚,少套近乎,别让我再瞧见你!” 陆俊伟不敢停留,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女警官看着他跑出去,嗤笑了声,自言自语的说:“这家伙真没劲,逗逗他而已,居然还认真了,还慷慨激昂的演了一出儿,嘁,救了我们警察了不起啊,那是你应该干的……”说到这陡然醒悟什么,失声骂道:“靠,他咒我生病就算了,刚才又咒我家人,我居然没听出来,这个混蛋!别让我再见到他,再见到他就死定了!” 第14章:手术室的巧遇 陆俊伟快步走出市公安局大院,站到院门外才算松了口气,此时回头看去,看到夜色下那雄壮威严的公安局大楼,兀自不敢相信刚才的狼狈经历都是真的,定了定神,拿出手机,发现刚才那个电话是任义打过来的,忙回拨过去。 “喂,俊伟?你在哪呢?是被警察带走了吗?你放心,我正在托关系救你出来,你先安心在里面待着,我一定尽快把你救出来……” 电话刚一接通,彼端就传来任义那急切而紧张的话语声。 陆俊伟听得心头一暖,笑道:“不用了任哥,我已经被放出来了,现在没事了,谢谢你关心啊。”任义非常吃惊,道:“什么?你被放出来了?这么快就把你放了?”陆俊伟只觉他后半句话有点别扭,却也没往心里去,道:“是啊,我本来也没干什么。你在哪呢?你没事吧?”任义愣了下,道:“啊,我……我在去朋友家的路上,我没事,警察赶到会所的时候,我正好去楼下接了个电话,躲过了抓捕,后来看到你被带走了,就想着找朋友救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呵呵……” 电话打完,陆俊伟在路边拦下辆出租车,往家赶去,路上庆幸不已,心说多亏那个女警把自己放了,否则真要是被拘禁几天,传回二院,自己的名声可就臭了,更可怕的是,自己这两天正在接受各种采访,如果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作风问题,可就要闹出大笑话了,随之而来则是身败名裂,这么一想,忽然觉得那个女警并不是那么讨厌,还是很好说话的。 赶到家里时,已近十一点。陆俊伟生怕吵醒患有神经衰弱的老妈,在门口换了鞋,灯也不敢开,蹑手蹑脚的走向卧室,可刚走到自己卧室门口,对门也开了,里面走出老妈王淑珍。 陆俊伟家里就三口人,老爸陆明身上出了些问题,一个人在外面住,家里就只有王淑珍在。 “又这么晚才回来,做手术来着啊?吃饭了没?没吃我给你热热剩饭去!” 王淑珍话语随意、简单,但透着对儿子浓浓的关心之情。 陆俊伟摆手道:“妈我吃过了,您别管我,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洗漱下也就睡了。” 王淑珍哦了一声,叹道:“早知道当医生这么辛苦,当年就不让你报医科大学了,唉。”说着话回屋睡觉去了。 陆俊伟苦涩的笑了下,推门走进卧室,换衣服准备洗漱,他不打算洗澡了,免得影响老妈入睡,等明早起来再洗…… 夜深人静时,陆俊伟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他已经身处一座教室,与他同排的右手边第三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留学生头、身段苗条的女孩,那女孩正认真听课。他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瘦削的脸颊,标致的五官,侧面线条唯美而又迷人。他痴痴的望着她,根本不管台上老师在讲什么,但那女孩一眼也未瞧他。下课了,那女孩起身离座,飘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他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心情失落而悲伤…… 早上醒来时,陆俊伟回忆起这个梦,心头酸涩苦楚,空落落的极为难受,仿若在那个梦里失去了世界上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事实上,类似的梦他已经做了百个千个,梦里的女主角都是那个女孩,未来还不知道要再做多少个,但他可以知道的是,那个女孩不会再次成为他人生中的女主角。她,现在在哪?又还好吗? “唉,多梦症啊多梦症,我该感谢你,还是该骂你,没有你,我连在梦中见到她的权力都没有;而有了你,只是让我空做大梦徒增烦恼!” 陆俊伟长叹口气,振奋精神,片腿起床,开始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两日,陆俊伟在各种采访中度过,采访他的单位有市卫生局宣传处、市电视台与市报社,基本上天海市的宣传口儿单位都出动了。市二院与麻醉科也没闲着,为采访工作做出各种配合。市二院办公室还先期为陆俊伟造势,在医院内宣传他的优秀事迹,甚至连他被下派到基层卫生院“对口帮扶”的经历也成了优秀事迹的一项。 短短两日,陆俊伟一跃成为二院的焦点人物,上到院领导,下到院职工,每个人口中都在传述着他被采访宣传的事情。当然,绝大多数不知情的人,都无法理解,一个健在的、年轻的、小小的主治医师,为什么会突然间横空出世,成为宣传单位与院领导热捧的明星?而那些知情者们,要么艳羡陆俊伟的际遇,要么嫉妒他的成名,要么另有心思……不过外人的任何想法,都无法改变现实。 陆俊伟已经成为天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明星医生,也即将成为全市卫生系统的模范人物! 到了第三天,所有采访活动暂告一段落,陆俊伟也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回到本职工作里面。院里对他新的任命还没下来,科主任张德良也不敢给他安排工作,他就暂时还做后备组的工作。 上午十一点多,陆俊伟接到住院总王慧娟打过来的紧急电话,说手术室五房刚接了个手臂刀割伤的急诊手术,但普外麻醉小组的五个麻醉师一个休假四个都在手术中,只能让他这个后备人员尽快赶去救急。 陆俊伟不敢怠慢,听完电话就赶了过去。 他赶到五房时,患者还没送过来,主刀医生也没到,但其他手术人员都已赶到。人们一边各自做着手术准备,一边互相打着招呼,说上几句闲话,气氛倒也平和温馨。 见陆俊伟到来,那几个医护人员眼睛放光,如同看到了偶像,纷纷围拢过去,询问他被采访宣传的事情,有打听内情的,也有夸赞奉承的,还有开他玩笑的,众人你说我笑,一时间把手术室搞得热闹非常。 正在这时,患者被送到了手术室里。众人不再说笑,各司其职,开始为手术做最后的准备。 由于这是急诊手术,患者要么来不及做各项检查,要么做了但是结果还没拿到,陆俊伟也就没机会预先了解患者的具体情况,所以必须趁现在对患者病情进行紧急评估,以完善术前准备和制定合适的麻醉方案。 怎样评估?观察,询问。 评估什么?外伤情况、出血程度、患者一般情况、最后进食时间、有无并发症等等。 陆俊伟迈步走向患者,目光已经盯在对方身上,不看不知道,看后微微吃惊,对方居然穿着制式警服——上身浅蓝色短袖衬衣,衬衣上血迹斑斑,下身深蓝色西裤,看对方那苗条的身形,似乎是个女警。 陆俊伟发现这一点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两天夜里遭遇的那个美女警察,咦,怎么会想到她?还嫌没被她收拾够?他既奇怪又好笑,忙摒弃心中杂念,快步走到手术台旁。 患者已经被换床到手术台上,人还清醒着,脸色古怪,眼珠滴溜溜乱转,四下里打量。陆俊伟走到她身边时,她正好看到他脸上。陆俊伟已经戴了口罩,所以她无法辨识他的真容,但她脸上可是清清白白,一点遮挡没有,陆俊伟一眼就看清她的全貌,看后大吃一惊,差点没跳起来,哎呀,竟然真是她?! 这女警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夜里抓捕他的那个警花! 陆俊伟看着她惊呆了,心中震撼连连,不是吧,自己刚想到她,结果这位就真是她?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第六感了?另外,天海市可也太小了吧,短短的几天内,自己就和她照了两次面,这是有缘啊还是有仇?心底却也涌出一丝快意,当日她可是狠狠的羞辱了自己一番,今日她落到自己手里,自己可有报复她的机会了,嘿嘿。 那女警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看过后就转开了视线,但妙目流转之际,也自有一副动人风情。陆俊伟看在眼里,心说她可真美。 这时主刀医生也匆匆赶到,第一时间检视那女警位于左前臂的伤口,并询问她有关伤情的一些情况。护士忙着建立静脉通道,用来快速补液和用药,另抽血送检验室。 陆俊伟也凑近去看,同时用心聆听那女警说话,听了几句,就了解到了她受伤的细节情况,敢情这位警花上午参加抓赌行动来着,结果无意间撞到一个在逃犯,那在逃犯看到大批警察冲进来,心虚之下转身便逃,这位勇敢的警花第一个追了上去,快追上时被对方挥刀反扑,她下意识用手臂格挡,结果左前臂背侧被刀划伤。她忍痛想要再追,却被队友拦下。队友给她伤口紧急包扎了下,将她送来距离最近的市第二医院。 陆俊伟听后,尽管内心觉得这女警稍嫌莽撞,但还是对她肃然起敬,原来她不只会扫黄,还敢抓在逃犯。 第15章:麻醉 女警的伤情不太严重,却也不是很乐观,刀口位于左前臂背侧,长达十公分,肌层断裂,深至桡骨骨面,多处肌腱及神经断裂,所幸未被伤及主要血管,再加队友包扎专业,因此失血不多,前后失血差不多有四百毫升,只相当于两次正常的献血量。 主刀医生检视完毕,决定行左前臂刀割伤清创缝合,肌腱、神经吻合术。这是个小手术,持续时间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也没有什么难度。 陆俊伟内心觉得,可能对那女警而言,她需要担心的不是本次手术,而是伤口痊愈后可能会留在手臂上的缝合疤痕。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手臂上要是突然多出一道十来公分长、形似蜈蚣的难看伤疤,可想而知会多么郁闷痛苦,甚至想一想都觉得残忍。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眼下该他这个麻醉医师上场了,要为受伤女警做麻醉,不然手术无法展开。 刀口在左前臂背侧,顺向,桡骨与尺骨正中,偏近桡骨,理论上,选择臂丛阻滞麻醉即可。臂丛麻醉也分为四种,其中的肌间沟阻滞对于桡神经的阻滞较好,腋窝阻滞则对尺神经的阻滞较好,若是两者联合使用,能完全阻滞患者上肢。不过两者联合使用,需要对患者进行两次穿刺,增加了患者痛苦,也增加了工作量,还带来了更多的风险,比如引起并发症的概率更高。 因此,陆俊伟决定选用肌间沟入路臂丛神经阻滞,但又在传统的入针位置上做了下改变,是为“低位肌间沟法”,阻滞效果更好一些。 陆俊伟找到麻醉护士,吩咐她给那位女警建立心电图、血压、血氧与体温的监测。他自己手拿麻醉知情同意书,走到女警头旁,道:“你好,我是你本次手术的麻醉师……” 那女警突地转过头来,表情奇怪的看向他,盯着他眉眼看了几眼,疑惑问道:“你是?你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 陆俊伟自得一笑,道:“我说过,你要是来到市二院,可以找我……” 那女警愣了下,倏地醒悟过来,叫道:“啊,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 陆俊伟生怕她抖露出那天晚上的事,尽管那也不算什么丑闻,但能不让外人知道,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的好,截口道:“本次手术我负责给你麻醉,我给你简单讲一下麻醉流程……” 那女警秀眉倒扬,满面怒色,打断他的话道:“你个混蛋,原来是你,我说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挨刀,敢情都是你咒的,我踢死你我……”说完抬腿就要踢他,但她很快醒悟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腿不能动,便扬右手打他。 麻醉护士正给她右手手指上套血氧检测器,眼见她忽然扬手,吓了一跳,道:“哎呀,别动,你别动,你右手上开静脉通道了,有针!”说着把她手抓回台上按住。 手术室里这些医护人员耳听患者突然对陆俊伟叫骂,都是吃惊非小,怎么着,这个女警官还是陆俊伟的仇人?这是在手术室里碰上了?嚯,这可好玩了,不过也有风险了,这还能做麻醉吗?可不做麻醉又怎么手术? 陆俊伟既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是一贯的不讲道理啊,你挨刀怎么会是我咒的?我是医师,可不是巫师!别闹了好不好,必须马上给你做麻醉,不然耽误了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女警瞪着他道:“麻醉你个头!就是你咒的,你上回诅咒我家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俊伟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诅咒你家人了?你伤口不疼是吧?还有心情跟我吵吵?我告诉你,到了我的地盘上,该你老实点了,别废话了,我要尽快给你实施麻醉!” 那女警满脸鄙夷之色的叫道:“我疼不疼关你屁事?还想给我麻醉,滚蛋吧你!” 众医护人员眼见这女警姿容俊美,偏偏脾气暴烈而又粗鲁,跟个男人一样,都是忍不住好笑。 陆俊伟倒也不气,点头道:“不要我麻醉也行,那你就学学关公刮骨疗毒的毅力,在不麻醉的状态下接受手术。你要是能做到一声不吭,我就服了你。” 那女警冷笑道:“给我滚蛋!你当我白痴啊还是你白痴?我只说不让你给我麻醉,可没说不让别的麻醉师给我麻醉。还给我下套儿?我告诉你你还嫩着点!我要另外一个麻醉师。” 陆俊伟渐渐有点不耐烦了,道:“别的麻醉师都没空,就我有空,因此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可选,就是让我给你做麻醉。不接受你就躺着待着吧,反正我不疼。” 那女警半信半疑,睁大美眸,看向旁边的麻醉护士,问道:“真的假的?就他一个麻醉师?” 麻醉护士笑着说:“不是就他一个麻醉师,是现在只有他有空。你就让他做麻醉吧,他可是我们二院最好的麻醉师之一,你能让他做麻醉,是运气呢。” 其他医护人员也都纷纷劝说,主刀医生对那女警指指点点,道:“同志,你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的吧,我后面还排着好几台手术呢。” 那女警其实也只是和陆俊伟斗气,倒并非真正的从心底拒绝他做麻醉,再听到众人劝说,也就接受了,悻悻地瞪着陆俊伟道:“哼,今天落你手里,算我倒霉,不过我警告你,最好给我认真做,敢糊弄我甚至是趁机报复我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前半句,好像江洋大盗落在了官府手里,后面接的往往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话从她这样一个俊美无匹的美女口中说出,众人听到耳中,忍不住又笑。 陆俊伟理也没理她这话,道:“我现在要给你做肌间沟入路臂丛神经阻滞麻醉,穿刺针会从你颈部的肌间沟刺入,打入麻药,将你手臂麻痹,过程很短,不会太痛,但可能带来并发症,譬如喉返神经阻滞,你将无法说话;又譬如局麻药中毒,你会头晕耳鸣口干、呼吸困难、胸闷等,不过一般不会……” 那女警气愤愤的截口道:“你想报复我?你在为报复我做铺垫?靠,你果然要报复我!” 陆俊伟不耐烦了,冷淡说道:“你有完没完?你怎么总是那么心理阴暗?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职业?我很有医德的!关于麻醉就这些,签了麻醉同意书吧。” 那女警斜眼瞪着他,道:“我不签!签了就上你当了,你想怎么搞我就怎么搞我,还没有责任,你以为我不懂啊?” 主刀医生实在看不下去了,嘿然叹道:“看来你是真不疼啊!那你来医院干吗?” 陆俊伟也已经失去所有的耐心,抓起她右腕上的识别腕带,看了看她的名字,然后拿笔在麻醉同意书上写下三个字:左小倩!写完说道:“她左臂受伤,右手做监测写不了字,我替她签了,出了问题我负责。” 要是别的麻醉师这么干,众医护人员可能嘴上或心里说一句,“这么做不合规定”,但他这么干,谁也没有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负责麻醉,那绝对出不了任何问题。 那女警左小倩见陆俊伟替自己签字,又惊又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 陆俊伟也不理她,和巡回护士、主刀医生签了三方安全核查表,回到麻醉台车前戴手套,准备麻醉。 “头向对侧!” 陆俊伟手持碘伏与医用海绵刷回到左小倩头旁,如是吩咐。 左小倩怒气已经渐渐平息,闻言又恼,道:“什么对侧不对侧的?你能说人话不?” 陆俊伟气得恨不得将碘伏抹到她那张臭嘴上,道:“与伤臂对称的一侧,相对的一侧,这都不懂?” 左小倩悻悻地转头面向右侧,嘀咕道:“直说右边不得了嘛,拽什么医学术语啊!” “帮我把她衬衣解开。” 陆俊伟向麻醉护士求助,后者点头答应,走过来解左小倩的衬衣纽扣。 左小倩吓了一跳,叫道:“解我衣服干什么?你个混蛋,想趁机耍流氓啊?” 陆俊伟只是冷笑一声,看都没看她。 麻醉护士解释道:“警官你放心,只解开你的衣领,好把肩颈部位完全露出,方便消毒入针,不解别的部位。我们陆老师才不是那种人呢,没看他是让我给你解开的嘛。” 左小倩撇了撇嘴,看向陆俊伟,见他不看自己,鼻间轻嗤,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陆老师,好了!” 麻醉护士让到一旁,帮忙扯着已经解开的衬衣左领,免得衣领覆盖回去。 陆俊伟回头凑近,只见左小倩左边香肩全露,肌肤白嫩,晶莹亮泽,心说她可真是天生丽质,脸蛋生得那么美就算了,肌肤也这么好,还让不让别的女人活了?眼看她肩头还挂着根白色的内衣肩带,说道:“肩带给她扯掉!” 左小倩一听就急了,急赤白脸的叫道:“姓陆的你给我去死!靠,解我衬衣也就算了,还要解我文胸,你干脆把我扒光得了。” 第16章:术后意外 陆俊伟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要为你在穿刺点周围进行常规消毒,消毒面积至少十厘米乘十厘米,你内衣肩带挡在那,万一消毒不全引发感染事故,谁负责任?另外你肩带上有病菌怎么办?你这扯掉内衣带子就不满了,人家有的手术女病人进来的时候还要光着呢,人家又说什么了?” 左小倩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话驳得哑口无言,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等麻醉护士把左小倩肩带扯开后,陆俊伟开始为她消毒,用一次性海绵刷蘸取碘伏,在她颈肩部穿刺位四周连续消毒三次,随后为她铺上无菌巾,用手指深按了下肌间沟穿刺位所在。 “啊……” 左小倩忽然失声痛呼。 陆俊伟问道:“怎么了?”左小倩道:“右胳膊麻了一下,跟过电似的。”陆俊伟微微一笑,道:“过会儿我进针的时候,你有类似感觉,要及时说给我听。”左小倩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也不敢再和他斗气,道:“知道了。” 陆俊伟拿过穿刺针,右手持了,从穿刺点垂直刺入皮肤,向内、后、下进针,眼看进针已达一点五厘米,道:“异感快来了,仔细感受下。”说着话继续进针。 “嘶……” 左小倩在进针达到两厘米时,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脸上也现出难过的表情,道:“又麻了下,你在搞什么鬼?” 陆俊伟停手,不再进针,道:“没什么,马上就好。”使用连接穿刺针的注射器回抽,见回抽无血、无液、无气,便注入局麻药1%利多卡因加0.375%罗哌卡因二十毫升。 四分钟后检视,麻醉效果满意,陆俊伟对主刀医生点了点头,手术就此开始。 陆俊伟扫了眼监护仪,见监测的几项体征指数都还正常,便看向左小倩,却见这丫头表情有些紧张惶恐,看后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就想安慰她一下。 “你追那个在逃犯的时候,想过会受伤吗?” 左小倩耳朵一动,抬眼看他,目光中带有鄙夷之色,却不说话。 陆俊伟道:“既然那一刻不怕受伤流血,现在又紧张什么?”左小倩一下就急了,道:“谁说我紧张了?”陆俊伟看了看她的警衔,一杠两星,问道:“你这警衔是什么级别?”左小倩嗤笑道:“连警衔都看不懂,真是白……哼哼……白活了。”陆俊伟摇头叹道:“你这个人,我好心缓解你的紧张心理,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我。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二级警司?” 旁边医护人员听了这话,各自笑起来。 左小倩眼见众人发笑,立时如同被激怒的小母猫一样,双目如刀,恶狠狠的瞪向陆俊伟,估计要不是腾不出手来,她早就挠上陆俊伟了。 陆俊伟不再理她,趁空拿过麻醉记录单填写。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当然这也和左小倩受伤较轻以及良好的身体素质有关,不过陆俊伟这个麻醉师的工作也不能忽视,若非他完美的麻醉,主刀医生与左小倩都不会好过。打个比方,他注入的麻醉药剂量少一些,左小倩左臂的麻痹效果就会提前消失,她就会感受到手术所带来的剧痛,并因此作出身体反应,主刀医生又如何继续手术? 但是很可惜,左小倩不仅直接无视了陆俊伟的付出,还将他当成了仇人,从始至终都没给他好脸,偶尔看他一眼,目光里也都是怨恨之色。陆俊伟暗暗叹气,得,这第二次见面,不仅没能消弭之前的误会,反而加深了仇恨,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这臭丫头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冤家? 手术结束后,左小倩被推出手术室,送往病房,之所以没送往麻醉后恢复室,是因为她接受的并非全身麻醉。 陆俊伟填完麻醉记录单,收拾收拾,打算去找住院总王慧娟回复,然后回去喝口水,可刚走出手术间没多远,就见一群医生推着个病人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好朋友任义,见状忙问:“怎么了?” 任义一脸慌乱的对他道:“术后出问题了,病人晕迷,口唇紫绀,这是拉回来抢救,俊伟你有手术吗,没事过来帮个忙。” 陆俊伟心头一凛,想也没想便加入到了推床的队伍中。 病人被推回了lc手术室,也就是之前白书记做手术的那个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专用手术室,不过这次的主刀医生并不是周丽华,而是肝胆外科一位年轻的主治医师。 把病人换床挪到手术台上后,陆俊伟也已从任义口中了解了这起术后意外的经过。 病人是位五十六岁的男性,四十多分钟前被送到lc里做手术,任义作为主麻醉师,为病人做了全身麻醉。手术过程非常顺利,不到四十分钟便结束了。按麻醉科相关规定,全麻病人术后一定要送到麻醉后恢复室pacu观察监护,不能直接送回病房,但到任义这儿没有照章执行,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任义后面还有几台手术,安排得很紧,二是病人术后苏醒很快,各项体征也都恢复正常,任义一时大意,便没安排病人进入pacu,而是直接送回病房。 送病人回房的一共是两个医生,偏巧都是实习生,一个是外科实习医生,一个是实习麻醉师,这两位送病人出手术室,与病人家属一起乘电梯去病房。家属发现病人口唇发紫,就问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实习生说没事,回房吸上氧气就好了。结果还没送到病房,刚出电梯,病人就晕迷过去,口唇紫绀。两个实习生急着把病人送回病房,居然没发现这一点,直等送到病房才被病人家属发现不对,这才把病人送回手术室抢救。 任义作为这个病人的主麻,自然无法逃避责任,被叫回来参与抢救。此时抢救病人要紧,陆俊伟也没空和任义口中了解更多的细节,先把病人抢救过来是正经。 众医护人员一通忙碌,折腾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有惊无险的将病人抢救回来。病人苏醒后,参与抢救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松了一口气。身为当事麻醉师的任义更是长出一口大气,吓得脸色惨白的脸庞也在此刻慢慢回血,恢复了人样。 “你们俩怎么搞的,啊?发现病人口唇紫绀的第一时间,为什么不送回来?你们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们两个,刚刚差点酿成一起恶性医疗事故?真要是出了事故,你们负担得起吗?” 任义心情平复后,第一时间对准那两个实习生开炮,言辞间已经把全部责任推到了两个实习生头上。 陆俊伟皱起眉头,内心觉得任义这番话有失公允,那两个实习生当然有责任,但任义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首先说,任义术后未按规定,把病人送往pacu观察监护,这就是错误的;其次,病人出现口唇紫绀与晕迷,很可能是与任义用药有关,譬如肌松药残留,会抑制病人呼吸,当然,现在还不知道任义用的何种麻醉药,还不能妄下推断,但如果说这起意外有十分责任的话,那两个实习生顶多占有三分,任义自己要占七分,因为根源在任义头上,任义却把全部责任推给两个实习生,这太不公平了,可惜自己作为任义的同事与好友,不能帮那两个实习生说话。 那两个实习生被任义这个副主任医师当面训斥,吓得噤若寒蝉,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也不敢辩驳。外科那个实习生是个女孩子,都给吓哭了,看上去可怜之极。 肝胆外科那个主刀医生不愿自己带的实习生被任义这个外人训斥,便劝道:“任老师,算了,病人已经抢救回来,大家吸取教训,争取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也就是了,这也是一堂生动的教育课,相信他们一定会记忆深刻的。这事儿大家就都不要往上报了,也没什么意思。领导要是问起来,大家互相帮衬几句也就得了。” 任义怒冲冲的道:“互相帮衬几句也就得了?你想得太简单了吧?现在病人家属都要气死了,要是向院里投诉咱们怎么办?这事儿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反正我是不背这个黑锅!”说完恶狠狠的瞪视向那两个实习生,一副他俩不背锅就跟他们没完的模样。 陆俊伟听到这听不下去了,想劝说任义两句,可刚刚开口,还没说话,就听一个手术护士惊呼道:“哎呀,不好啦!” 众人齐齐看向她,眼见她盯着手术台上躺着的病人,脸色极为惊恐。 主刀医生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那手术护士恐慌的叫道:“我……我跟他说话,他没反应,拿手在他眼前晃,他眼珠动也不动。”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 半个钟头后,包括任义、主刀医生与陆俊伟在内的一众医护人员都傻了,经检查推断,病人很可能因缺氧导致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进入了不可逆的“清醒晕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这种状态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植物人。 当然,植物人的确诊要经过严谨的检查与长期的晕迷或“清醒晕迷”状态来判定,后者通常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不应该短短的半个钟头就给出定论,毕竟有的病人只是假性植物状态,丧失意识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正常,但是眼下,这个病人就是呈现出了植物人状态,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要将其当作植物人来认定为医疗事故。 第17章:医疗事故 根据对患者人身造成的伤害程度,医疗事故分为四级,一级是最严重的,其中一级甲等医疗事故只有一种——死亡,其后的一级乙等医疗事故的头一种,就是植物人状态。换句话说,植物人是仅次于死亡的严重医疗事故。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就是这么一起恶性一级乙等医疗事故! 一个几分钟前还拥有自主意识的鲜活病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手术间内众医护人员全都傻了,不过细节各有不同,主刀医生似乎已经推断出,这起事故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只是单纯的惊呆,没有忧愁之色;作为麻醉师的任义则预感到了不妙,脸色惊惶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可悲下场;那两个实习生吓得面无人色,其中那个女实习生已经瘫倒在地;其他几人虽然也都惊诧不已,却现出几分淡定。 至于陆俊伟,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正在检查任义书写的麻醉记录单,不看不知道,看后还真发现了问题,任义在手术刚刚结束时,便为病人注射了拮抗药,而那一刻病人体内的肌松药很可能还未完全代谢,正确做法应该是在病人出现自主呼吸后再给拮抗药,另外,任义用的麻醉药里有芬太尼,芬太尼也有呼吸遗忘的副作用,这两个因子碰到一起,便导致了病人呼吸困难甚至是无法呼吸,最终酿成了灾难,但话说回来,这两个问题都不应该成为问题,只要任义术后严格按照规定,将病人送到pacu观察监护即可,可任义并没有那样做,也就没有避开这次本来可以避开的恶性医疗事故。 站在手术台旁的任义也已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其他几人的脸色,又盯着瘫在地上那个女实习生看了两眼,余光瞥及不远处的陆俊伟,转头看向他,眼看他正盯着自己写的麻醉记录单,脸色微变,忙走过去,用自己身体挡住那份麻醉记录单,不被其他医护人员看到,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俊伟听他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一般,下意识抬头看他,看后吓了一跳,只见他面色狰狞、五官扭曲,眼睛都红了,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任义见他看着自己不言语,又小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俊伟低声将自己的发现与推测说了。 任义表情无比痛苦的道:“我有什么办法?手术完成得太快,肌松药确实存在还没代谢完全的可能,我后面又排着几台手术在催,哪有时间把病人送到pacu盯着?就提前给了拮抗药,以为不会有什么事。何况病人恢复得很快,这给了我假象,以为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他说到这,回头望了望,眼见没人留意,回过头来将麻醉记录单的本子从陆俊伟手中拿过,将单子抽出,轻轻揉成一团,想要塞到兜里,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个做法,而是把整团纸塞到了嘴里。 陆俊伟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张嘴想要阻止他,话都到嗓子眼了,但想到他和自己的同事与朋友关系,又只能咽了回去。 任义做完这个动作,边咀嚼着嘴里的纸团,边补签一份新的麻醉记录单,等吞掉口中纸团后,压低声音对陆俊伟道:“俊伟,过会儿院领导与主任来了,要是问到你,你就说你后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俊伟身体发寒,已经有些木然,闻言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任义见他没表态,抬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陆俊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嗯了一声。 市二院对于医疗事故有着严格的应对处理办法,所以五分钟后,相关的科室领导、院领导便都赶到了手术室里。 麻醉科主任张德良最先赶到,他赶到以后,先看了下病人,然后把任义与陆俊伟还有麻醉护士叫到角落里,和任义这个主麻口中了解详情。 任义忿忿地道:“我麻醉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俊伟看了麻醉记录单,也说没问题,要怪就怪病人自己,他苏醒后,我要送他去pacu,但他自觉恢复得挺好,竟然拒绝了,我后面好几台手术催,也就只能同意。当然,更要怪那两个实习生,明明病人家属在电梯里就发现问题了,他俩竟然没把事儿当事儿,最终导致了这起恶性医疗事故……我这也不是推卸责任,如果有十成责任的话,我要有一到两成的责任,毕竟我没坚持原则。” 陆俊伟吃了一惊,心情既沉重又痛惜,这个任义怎么能这么说?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就算了,居然还撒谎把责任推到已经失去意识的病人头上,这也太无耻了吧?他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以前可是阳光正派、友好仗义的,为何现在变得如此卑劣无耻,甚至是阴险残忍?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任义吗? 张德良看过任义补录的那份麻醉记录单,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奇道:“病人发生口唇紫绀的原因在哪?”说完看向陆俊伟,意思是让他回答一下。 陆俊伟看向任义,任义忙道:“可能是手术时间太短,肌松药的药效还在,产生了呼吸抑制作用。但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给我排了那么多台手术。” 张德良皱眉道:“你说你曾经要把病人送到pacu,是他自己拒绝了?” 任义脸色淡定的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 张德良看向那个麻醉护士,问道:“是这样吗?”那麻醉护士看看他,又看看任义,表情尴尬的道:“好像……好像有吧,我……我不太记得了。”张德良喝斥她道:“什么叫好像有?这么一会儿的事你就不记得了?你干什么吃的啊?”麻醉护士红着脸道:“有……有,任老师确实这么问过。” 张德良又问:“别人都看见听见了吗?”麻醉护士道:“不知道。”张德良道:“那你是怎么看见听见的?”麻醉护士道:“我……我和任老师挨得近,所以听见了。”张德良松了口气,道:“过会儿不管谁问起,你都要这么说,不要给咱们麻醉科找麻烦。” 他说完这话,瞥了陆俊伟一眼,道:“这儿没你事,赶紧走人,别留下来添乱。” 陆俊伟正身心难过呢,巴不得离开此地,闻言迈步离去。 几分钟后,陆俊伟出现在了楼下台阶上,他仰望着天上的烈日,却依旧感觉全身发寒,夏风如同热浪般扑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潮热,内心深处仿佛嵌入了一颗冰核,导致身心越来越凉。 临床麻醉是高风险的医疗工作,麻醉意外和并发症往往导致病人重要脏器和系统的功能受损、感觉障碍、瘫痪、昏迷、甚至死亡。很多时候,即便麻醉师竭尽心力的想要保护好病人的生命,却也只能面对功败垂成的各种医疗事故。陆俊伟一直认为,发生了医疗事故并不可怕,只要勇于承担责任,吸取教训不再犯就行了,但没想到在今天这起严重的医疗事故中,好友任义居然使用种种丑陋可耻的手段掩盖事故真相并推卸责任。 诚然,如果任义不那么做,那他很可能被这次事故一棍子拍死,以后不会再有医院用他,他的医生职业道路也会提前走到终点,甚至他的人生也会就此黯淡下去,但也绝对不能因为想要挽救自己,而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来呀。他这几乎等同于是,先错手杀了人,又掩盖杀人真相,并把罪过推到别人头上!身为一名医生,岂能这么干?他的医德哪里去了?他的良心又哪里去了? “唉……” 陆俊伟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很难接受这样的事,他很想仗义执言,向病人家属揭露真相,但眼下这起医疗事故所牵扯的已经不是任义一个人的利益了,而是整个麻醉科乃至市二院的利益,如果他敢那样做,他的下场会比任义更惨,他还要生活,还要做一番事业,因此绝对不能为病人出头。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明明可以主持正义,却只能屈从于现实。 下午三点多,陆俊伟从院长助理朱雅琴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市卫生局已经正式在全市医疗卫生系统中,发起了向他学习的行动,号召全市范围内的医疗卫生工作者“学习陆俊伟同志先进事迹”,市二院也已经收到市卫生局下发的通知,准备从明天开始举行多种多样的学习活动。另外,院长已经决定,明后两天抽时间召开班子会,拟将他提拔为麻醉科副主任。 陆俊伟听到这个好消息,说不上多么高兴,但要说一点不开心,那也是假的。他谢了朱雅琴一回,说抽时间请她吃饭。朱雅琴欣然答允,似乎很乐意和他结交。 陆俊伟接完这个电话,便拿着麻醉记录本去找左小倩做麻醉随访,上午做的麻醉手术,下午过去随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走进左小倩病房,陆俊伟吃了一惊,只见她病床旁围了最少三层警察,围得满满当当,仿佛警察开会,根本就看不见病床上的左小倩。值得一提的是,那堆警察全是男性,而且以年轻男子为主,一个女警都没有。 第18章:开个玩笑 陆俊伟对此并不奇怪,以左小倩的容貌,就算是天海市公安局全体男警都跑过来看望她,也不值得奇怪,这女人生得实在太美,比电视上那些大明星还漂亮,天知道她是怎么生出来的?或者她根本不是生出来的,而是天上仙女下凡。 他走到那些警察外围,停步说道:“让让,都让让,你们这样围着患者,会让她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也会影响她休息。没事的就先出去吧,病房里留一位就行了。” 我的地盘我做主,这话用到现在最合适不过,纵然对方是一群不好惹的年轻警察,陆俊伟这话说出来,他们也只能听话的乖乖散开退去。不过也有三四个不肯离去,仍旧围在病床边,对床上的警花嘘寒问暖。 陆俊伟对这几人就不理会了,他只要病床旁有足够的空间站过去就行,至于维护病房秩序,自有门外护士台的护士们去做。他迈步走到床边,眼睛看向左小倩。左小倩已经听到他的声音,此时也转头瞧他,二人对视一眼,左小倩嘴角很快翘了起来,做出一副斗气模样。 陆俊伟对她的反应视若不见,语气淡淡的道:“我来做下术后随访,怎么样,哪里有不适感吗?” 左小倩秀眉微挑,乌溜溜的眼珠在美眸里转动几下,恍然大悟似的道:“不适感?有啊,有很多呢。手疼胳膊疼,肩疼脖子疼,还差点说不出话来,现在刚刚能说两句。对了,我还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外加胸闷。你这个麻醉师到底行不行啊?给我做个麻醉怎么那么多后遗症?我要投诉你,哼!” 旁边那三四个男警都听得出左小倩话里针对陆俊伟的口吻,都是目光玩味的看向陆俊伟。其中距离左小倩最近的那个男警,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颀长,面若冠玉,发型极其时尚,是个大帅哥,他对左小倩的话反应最是激烈,狠狠瞪视向陆俊伟,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的挑衅之色。 陆俊伟心下既好气又好笑,左小倩这丫头记忆力也真好,居然把自己上午在麻醉前给她讲解的麻醉并发症全记住了,现在说出来吓唬自己,这也就是自己这个经验老道的麻醉师,换成别的菜鸟,估计就要被她吓住了,当下忍住笑,一本正经的道:“是吗?那你这是典型的局麻药中毒啊,必须马上抢救!首先要往你嘴里插一根管子,插到肺里,好解决你的呼吸困难与胸闷,然后再用刀把你麻醉穿刺部位割开,将里面中毒的骨肉神经全部切除,否则你就被毒死了。我叫护士拿刀具来。”说着话,伸手去拿床头上的呼叫器。 左小倩吓了一跳,叫道:“真的假的?” 陆俊伟正色说道:“什么真的假的,你做好准备插管挨刀吧。”说完就要按下呼叫器上的按钮。 “别!”,左小倩失声惊呼,“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陆俊伟放下呼叫器,淡淡地说:“我也在跟你开玩笑!” 左小倩闻言又惊又气,又恨又羞,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骂道:“姓陆的你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陆俊伟拿起麻醉记录本,道:“你先能下床再说吧。现在开始麻醉随访,我问你答。需要提醒你的是,随访非常重要,很可能影响你的伤情变化与身体健康,你最好不要再开玩笑。” 左小倩恶狠狠的瞪着他,如同一条想要吃了他的小母狼。 陆俊伟视她的凶狠目光如不见,语气轻松的问道:“还是那个问题,有没有不适感……” 五分钟后,随访结束,陆俊伟揣着本子走出病房。 他刚走,那个帅气男警就问左小倩道:“小倩,刚才这医生跟你什么关系啊?” 左小倩哼了声,道:“什么关系?仇人关系!你看不出来嘛,我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那帅气男警笑道:“这还不简单,我替你弄死他去。等他下班,我在医院门口堵他,随便弄他个半死。” 左小倩斜他一眼,道:“叶少云,你给我一边儿待着去!我的仇人干吗要你出手?你不许碰他,回头我伤好了,我自己收拾他。哼,一个小破麻醉师而已,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他!” …… 晚上下班前,任义导致的那起医疗事故,有了最新进展。院方已将那个病人的情况通知其家属,当然不会说他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植物人状态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确诊,院方不可能不利用这一点来使医院在这起医疗事故中的处境更加有利,只说是病人出现了些意外,进入了“清醒晕迷”状态,医院正在对他积极救治,可能需要较长一段时间。至于引发这次意外的原因,院方表示,责任的一半,在医院;另外一半,要病人自己承担,因为他拒绝了麻醉医师送他前往pacu监护的提议。 病人家属那边,自从亲人被送到手术室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交谈,又怎会知道他拒没拒绝过麻醉师的提议?眼见院方按住这一点说事,估计是他真的拒绝了。不过病人家属也不是好欺负的,反过来责问院方,既然麻醉师提出送病人去pacu,可见医院有这个规定,但麻醉师没有坚持原则,盲目听取病人的意见,那麻醉师与医院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 双方就此争执不休,病人家属一气之下,扬言要去法院告市二院。院方为声誉着想,不得不退让一步,愿意承担六成责任,剩余四成由病人自己承担。病人家属对此较为满意,于是双方趁热打铁,做出了初步赔偿和解:先不谈钱,院方会全力进行病人的康复治疗,为期三个月,免除所有费用;院方还会派手术主刀、主麻对病人进行陪床看护,为期一个月。如三个月内病人没有康复,即确诊为植物人,再谈及经济赔偿问题。 如此,这起医疗事故算是暂告一段落,但离彻底平息还差得远。 麻醉科主任张德良特意在下班后召开了科室会议,通报了这起医疗事故的详情,要求所有持有资格证的麻醉医师,将此次医疗事故引以为戒,在日后临床麻醉工作中,完全依照科室规章制度操作,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会上对任义提出了严厉批评,并转达院领导的意见,扣发他全年全部奖金,而日后那位病人若是真的无法康复,他还要承担部分经济赔偿费用。 开完会,陆俊伟也没去安慰狼狈得无以复加的任义,直接下班走人。他以前不知道任义是这种品性,所以愿意与其结交,现在既然看到任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又怎会和他继续结交下去?这种人,别说做朋友了,做同事也要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近墨者黑。 下楼时,陆俊伟接到父亲陆明打来的电话。陆明找他这个儿子也没别的事,就是要钱。陆俊伟答应马上去atm机给他转两千元,挂掉电话后叹了口气。 陆明今年六十整,一直是陆家的不安定分子、定时炸弹,以前是,现在也是。他年少得志,于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天海市正阳区政府工作,短短几年间就爬到了副科级。要是按这个速度干下去,他当个区长都非难事,但当时志得意满的他过于骄狂,竟然放弃公职,跑到单位下属的一家工厂当了厂长,结果因为不懂经营管理,被人坑害,不仅丢了厂长宝座,还欠下了巨债。 为了还债,陆明把房子卖掉,一家三口跑到郊区乡下租房租地,搞大棚种植。这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行业,从购买种料到采摘销售,没有一种活计不需要付出体力。王淑珍因此摔断过腰,陆俊伟当年只是个少年,却也要利用课余时间与寒暑假期帮忙。一家三口没日没夜的干了十来年,直到陆俊伟读硕前夕,债务才全部还完,可家里却依旧贫困。 陆俊伟硕士毕业时,还是零几年,那时研究生还很值钱,他成绩突出,为人谦逊,性子踏实,深得导师与实习医院带教老师的好评,也因此得到了北京友谊医院抛出来的橄榄枝。如果他接受,不仅能留在北京,还能获得更快更高的发展,但他考虑到家庭情况与二老的身体,最终还是接受了天海市人才中心的特聘书,回到家乡工作。 陆家由此得到了市二院补贴的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市人才中心奖励的一辆当时还算不错的现代轿车,一跃步入了小康家庭。这也是陆俊伟接受家乡邀聘的主要原因——通过市里与单位给的奖励与补贴,使家里快速摆脱贫穷。同时,他留在家乡,也能照养二老。 可以说,陆俊伟从少年时代到参加工作之前这段人生,完全是被父亲陆明扭曲了的,如果没有陆明当年犯下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受那么多年苦,还错失了人生中最喜爱的一个女孩,可反过来说,如果他没有受苦挨穷、因此发愤图强,又未必会有现在的成就。因此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该感谢老爸还是该怨恨老爸。 第19章:人生无常 不幸的日子这就算是熬过去了吗?不,老天爷似乎生怕陆俊伟的日子好过一点,很快又让陆明酝酿出了新的风波。 陆家刚刚走上幸福的快车道,陆明精神方面突然出了问题,他可能是被前半生的巨大债务压得太久了,这突然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一时间无法适应,竟然产生了精神错乱,他时而自大自狂,时而抑郁低沉,情绪总在这两个阶段徘徊,几乎没有精神正常的时候。抑郁期还好说,他往床上一躺,蔫蔫的和傻子一样,几个月不出屋,至少不会害人,但他处在狂躁期时,就会做出伤害家庭与他人的事。 譬如,他曾经想要一雪最早经商失败的前耻,偷偷取出陆俊伟给家里的积蓄十万块,背着母子俩做起了生意,结果赔了个底儿掉。他没有吸取教训,后来又拉朋友投资开公司,又赔了个干净,坑了朋友十几万。 陆俊伟带他去二院检查了一次,什么都没查出来,医生怀疑他患上了“狂躁抑郁性精神病”,此病无药可治。更可怕的是,陆明脾气伴随精神狂躁而变得暴烈不堪,人们说话只能顺着他,谁敢说半句不好听的,就会惹得他大发脾气。王淑珍与他吵了几次,他每次不是摔手机就是砸电视,闹得最严重的一次,他拎起菜刀要砍王淑珍,那次多亏陆俊伟在家,急忙拦下,才避免了一场血案。王淑珍恨透了陆明,要和他打离婚。 陆明没有接招,跑到外面租了个房子住,又通过老同学介绍,搞起了传销,每次回家,都对王淑珍陆俊伟母子吹嘘,“我一个月就能赚三十万”,“千万富翁小意思而已”,可实际上他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反而多次借朋友钱吃喝玩乐。后来没人借他钱了,他就给儿子陆俊伟打电话要钱。陆俊伟又不能不给,每个月都要给他几次钱,少则几百,多则几千。陆明也从不为儿子考虑,只管要钱,至于儿子要不要攒钱养家娶媳妇,根本不加理会。 好好的一个家,就被陆明搞成了现在的破碎惨淡模样。可怜陆俊伟为这个家考虑而做出的在职业乃至是人生选择上的重大牺牲,换回来的却是这样一种可悲结果。如今,陆明已经成为陆俊伟生活中的最大阴影,陆俊伟每当想到他或者接到他电话都会头疼不已,可惜头疼也解决不了问题。 “站住!” 陆俊伟心情沉重的走出大楼,刚下台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话语声,循声望去,见台阶下边不远处站着三四个警察,为首一个,正是曾经出现在左小倩病床旁的那个帅气男警。 那帅气男警正是叶少云,他见陆俊伟看过来,倨傲的对他招招手,道:“过来!” 陆俊伟微微皱眉,不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略一犹豫,下台阶走了过去。 叶少云等他走近了,上下打量他几眼,伸出一根小拇指,轻蔑的指着他,语气阴冷的说道:“你给我听好,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左小倩是什么关系,以后给我离她远一点!再让我看到你接近她,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会对你不客气,记住了吗?” 陆俊伟面无表情地看他两眼,淡淡地说:“你喜欢左小倩就去追,但不要因为对自己不自信就迁怒到别人头上,这只能体现出你的幼稚与无能。” 叶少云立时被激怒,指着他骂道:“你特么敢骂我幼稚无能?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陆俊伟嗤笑了声,道:“明天我要再找左小倩询问镇痛效果,你想弄死我的话,明天上午请早。” 叶少云怒道:“你……” 陆俊伟心中暗暗冷笑,这家伙生得一副好卖相,却是个大草包,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聊了。你呢,与其浪费时间纠缠我,不如回病房里去找左小倩献殷勤。”说完对他一笑,迈步走向停车场。 叶少云怒不可遏的瞪着他,双手都捏成了拳头,想追上去打他一顿,可眼下又是对方的地盘,还真不好下手,只能恨恨的目送他远去。 “少云,他说得对啊,你与其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不如回去陪咱们局花,还能加深你们之间的感情呢。” 叶少云身后一个男警说道,脸上还现出深以为然的神态。 叶少云闻言立刻把一肚子火发到了他头上,骂道:“滚尼玛的,你特么到底是哪边的……” 陆俊伟驾车驶出医院,到最近的atm点停下,下车进去,给老爸转了两千元,回到车里继续上路,不一时赶到家中。老妈王淑珍已经做出香甜可口的饭菜,见他到家,招呼他吃饭。陆俊伟洗完手坐到餐桌旁,和老妈一同进餐,边吃边闲聊。 陆俊伟没敢把给陆明转账的事情告诉王淑珍,真要是说了,一定会气得她吃不下饭。王淑珍已经对陆明彻底失望,早就不把他当丈夫看了,向来禁止儿子给他钱花,别说两千元了,就算是两百块都不让给,要是听到陆俊伟一下子给他转了两千块,绝对会大气一场,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陆明拿到钱,会很快败光,一分钱也不花在正事上。 吃过晚饭,陆俊伟把碗筷刷了,换上背心裤衩,出去遛弯,一个钟头后准时回到家里,冲凉洗漱,准备休息。 九点半多,出去遛弯的王淑珍也回到家里,一到家就绘声绘色的对陆俊伟道:“儿子,三号楼你王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对方年纪跟你差不多,现在在市北区一所学校当老师,容貌人品都不错,让我回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来,跟那姑娘见个面,谈得来就处处。” 陆俊伟听后唯有苦笑,又是相亲,这几年来相了也不知道多少个了,却从来没碰上一个合适的,不是自己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看不上自己,唉,这婚姻大事还真就是个问题了,想了想,说:“等周末吧,这周末我应该能歇一天,到时跟对方见见。” 这是一个难眠之夜,陆俊伟躺在床上都有两个多钟头了,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烙烧饼。白天那个进入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的脸,始终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心神烦躁不安。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更不能将事故真相告诉病人家属了,因为二院已经和病人家属阐明责任所属,他若是曝出真相,就是在打二院的脸,就是在和二院对着干,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他不能不考虑这一点,他的家庭情况也已经不允许他身上再发生变故,但他又分外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就算不为病人及其家属考虑,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转天上午,院长主持召开了院领导班子会议,会上对于学习陆俊伟先进事迹的行动做出了进一步部署,同时通过了将陆俊伟任命为麻醉科副主任的决议。 科室副主任当然不是随意任命的,想任命谁就任命谁,那医院就乱套了,副主任作为行政编制也是有数的,不能超编。可巧麻醉科就有一个副主任的空缺,由此也能看出院长对提拔任命陆俊伟是事先做了功课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会上,首次提出了“首席麻醉师”的说法,原话是从院长口中说出来的:“……不论医术、品行还是名誉,陆俊伟作为我们天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首席麻醉师都是实至名归……” 这话倒并非是对陆俊伟的另外一种任命——首席麻醉师并不是行政职务,也不是职称级别,只是一种尊崇的称号,是对其医术的认可。尽管并非任命,但院长原话是把陆俊伟与“首席麻醉师”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的,也就等于是认可他作为市第二医院的首席麻醉师了。 这个荣誉,显然丝毫不亚于那个麻醉科副主任的任命,甚至犹有过之。 本次会议结束后,陆俊伟又打破了市二院一项纪录——最年轻的科室副主任,同时有了一个新的称号,“首席麻醉师”。消息传开,医院各科室都响起了惊叹之声,不过最热闹的还是要数麻醉科。 “吼吼,我师傅好牛啊,这么年轻就当副主任了!” “陆老师真厉害啊,我算是彻底服了他了!” “不行,过会儿俊伟回来,一定要让他请客!” “对,请客,最少要四星级酒店,呵呵!” 麻醉科里的新老麻醉师们很为这个消息激动高兴,一个个都似遇到了喜事一般,不过也有人不高兴,那个人是任义。 任义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沉着个脸,眼睛盯着桌面,眼底深处闪烁着阴鸷的光,众人夸赞陆俊伟的话语声越高,他眼底的阴光闪烁得就越快。众人只道他在因昨天的医疗事故伤心,也没谁仔细关注他。 任义又听一阵,忽然再也隐忍不住,一拍桌面站起身来。 “啪”的一声大响,把办公室里的人全给吓了一跳,众人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第20章:密议 任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要夸俊伟,也等他回来再夸啊,哈,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请客!”说完讪笑着出了屋去。 众人都知道他是陆俊伟的好友,也就没把他刚才拍桌那下往心里去,都当他开了个玩笑。 任义出门直奔了斜对面的主任办公室,轻叩两声屋门后,听到里面的回应声,推门进屋。 屋里,主任张德良正坐在大班桌内,眼睛盯着电脑,等任义走近后,才懒散的转移目光到他脸上。 任义站到桌前,忿忿不平地叫道:“院领导们是不是都脑子进水了?陆俊伟这才三十岁,就让他当副主任?” 张德良鼻间轻嗤,道:“任义啊,也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心管他陆俊伟?” 任义面目狰狞的叫道:“我不服!论职称,我比陆俊伟高;论资历,我比陆俊伟老;论年纪,我也比陆俊伟大,我等这个副主任的位子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不任命我,而要任命各方面都不如我的陆俊伟?凭什么?” 张德良冷笑道:“凭什么?凭你老爸已经下台,除了我张德良,早就没人把你当回事了;凭他陆俊伟运气好,一下子抱上了市委书记的大腿;凭他能力就是比你强,你的副高职称在他面前也只是个笑话!凭你手底下刚出了一级医疗事故……可凭的东西多了,你呀,就别不服不忿了,还是赶紧把那个植物人病人唤醒是正经!” 任义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都红了,怒冲冲的叫道:“你也不用讽刺我,你也比我好过不了多少。我告诉你,他陆俊伟今天能被提拔为副主任,再过几年就能被提拔为正主任,到时候你只会比我更狼狈,因为你爬得更高,摔得也更惨!” 张德良脸色刷的一沉,霍地站起身来,道:“那我也比你强,至少我是光明正大的和他为敌,可是你,哼哼,表面上和他称兄道弟,暗里却捅他刀子,总是怂恿我利用我打压他,这份卑鄙阴险……” 任义恨恨地一摆手,说:“咱哥儿俩吵这个有意思吗?我这次过来找你,就是想说,绝对不能让陆俊伟当上这个副主任!” 张德良语气阴沉的道:“班子会都决定了的事情,你还想改变?想不到这个陆俊伟运气是真好,咱们都把他发配到乡下搞对口帮扶去了,也没压制住他,他反倒逮着机会东山再起,玩了一出王者归来,摇身一变成为二院首席麻醉师了,真是可恶!” 任义撇嘴道:“他小子确实是走狗屎运了,我前几天利用市公安局扫黄打非的行动,想把他弄进局子拘留半个月,把他名声搞臭的同时,让院里把他开除,哪知道他刚进去就被人放了,唉,要是那次成功,哪有他现在的风光?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听我说,班子会是任命他当副主任了,可接下来还有四天公示期呢,这四天公示期里我们要是给他搞点小动作,你觉得他还能当上副主任吗?” 张德良听得眼睛一亮,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同时阴笑起来…… 门诊楼,四层的肝胆外科诊区二诊室内,一袭白褂的周丽华端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站在桌旁的陆俊伟。陆俊伟手里捧着一堆化验单检查单,一张张仔细的看过,表情始终平静淡然,从上面看不出任何的想法与情绪。 过了好一阵,陆俊伟才全部看完,转目看向周丽华。 周丽华介绍道:“病人是从市下辖的胶湾市市医院转院送过来的,那边的麻醉科不敢接这个麻醉手术,因此让病人来市里看看,病人选择了咱们二院。你觉得以他的情况,能不能做这个手术?” 陆俊伟语气淡淡的道:“病人肝功能的问题还好说,关键是室早,必须判定引发室早的原因在哪。建议为病人做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和心脏b超,以分辨室早是由心脏疾患导致,还是胆囊疾患导致。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解决办法。总之现在不能做这个手术,只能择期。” 周丽华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由你来做这个手术的麻醉,没什么大问题,对吧?” 陆俊伟道:“这个手术麻醉风险较高,按美国麻醉医师学会asa的分级标准,可以列为asaiv级,由我主麻的话,没什么太大问题,但还需要一个副麻。” 周丽华满意的点点头,道:“那我就安排病人做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和心脏b超去,回头找到导致室早的原因,再去找你。” 陆俊伟道:“别,你最好别听信我的一家之言,最好再请心血管专家与麻醉专家做个会诊。” 周丽华道:“我会找心血管专家看下的,但是麻醉专家就没必要再找了,谁又强得过你这位二院首席麻醉师?” 陆俊伟哭笑不得,道:“得了,都是自己人,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何德何能,能作为咱们二院的首席麻醉师?” 周丽华极有风情的横他一眼,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陆俊伟正色说道:“说真的,我能有这些天的收获——尽管我全没看在眼里,但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当日你在白书记面前抬举我,我不可能有今天的一切。我想请你吃顿饭,略微表示下心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丽华早已不看着他了,纤指放到叫号机的按键上,道:“我最近有点事,没时间,你也不用请我,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走吧,我该叫号了。” 陆俊伟看着她点下了头,转身走向门口。 “哎,对了……” 陆俊伟刚走到门口,忽听周丽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下意识回头看她。 周丽华看着他问道:“我听说昨天院里出了个医疗事故,有个病人因为抢救不及时变成植物人了。”陆俊伟走回桌旁,道:“是,还是我们麻醉科导致的,你问这个干什么?”周丽华低目垂眉,组织了下语言,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病人家属觉得他活得太痛苦了,想让他直接死掉,你有没有什么法儿能做到?就是类似安乐死那样的。”陆俊伟眉头皱起,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你脑子没事吧?国内不允许对病人实施安乐死,谁敢那么做,就是杀人!就是犯罪!” 周丽华瞪着他道:“你脑子才有事呢,我就是随便问问,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陆俊伟啼笑皆非的说:“我那么激动干什么?谁让你拿我举的例呢。”周丽华道:“你也知道是拿你举例,是假的……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忙你的吧。”陆俊伟却没动步,道:“你说起那个医疗事故了,我倒是有点事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周丽华不耐烦的看着他,等着他往下问。 陆俊伟便将那起事故的真相以及任义推卸责任的做法,一股脑的全部讲给了周丽华听。 周丽华听后大为吃惊,美目圆睁,娥眉高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半响低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说出去吗?”陆俊伟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要是不信任你就不跟你说了。”周丽华深深看他一眼,道:“你刚不是说要征求我的意见吗,肯定还没说完吧?”陆俊伟点头道:“任义这么做我看不下去,我想把事故真相告诉院长去,你说行不行?”周丽华略一思忖,道:“你告诉院长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况你刚升任副主任,就去告同事的黑状,你觉得合适吗?” 陆俊伟听后不高兴了,道:“什么叫告黑状?他干的事情本来就黑,还不让我说啊。我也不敢说是为病人主持公道,我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让医院了解真相,知道某些无良医生的所作所为。”周丽华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即便你达到了目的,病人及家属也不会知道真相,你却为自己树了任义这个强敌。他是市卫生局老局长的儿子,哪怕他爸已经退下来很久,但以他的人脉,想对付你也不难,你又何苦自找麻烦呢?” 陆俊伟沉默下来,表情也有些阴郁。 周丽华劝道:“何况这事要是闹大了,会极大损伤咱们二院的名声,我这倒也不是说,二院名声比病人安危更重要,只是在病人已经进入植物人状态的前提下,要想办法将各方面的损失降到最低,而不是闹个俱败俱伤。你很聪明,我就不多说了,你既然来问我的意见,那你就听我的话,不要再管这事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说完意味深长的瞟他一眼,手指按下叫号机按键。 陆俊伟问道:“我不听你的会怎样?” 周丽华目光冷淡的看着门口,道:“你就再也别跟我说话了。” 陆俊伟尴尬地笑了笑,眼看病人已经推门进来,便只得转身出去。 周丽华抬手接过病人手里的挂号单,那双如水明眸却始终盯在陆俊伟背影上,直到再也看他不到。 第21章:女徒儿的尴尬 十二点出头,陆俊伟走去后院食堂吃午饭。大多数医生由于工作不规律,经常赶不上食堂饭点儿,再加上食堂的饭菜不是特别可口,所以都是自己带饭或者点外卖。陆俊伟对口舌之欲要求不是太高,常去食堂用餐,赶不上的时候才点外卖。 走入食堂,陆俊伟去窗口排队打了饭菜,回身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挑张干净桌子坐了,一个人安静地用餐。 “哈,师傅!” 陆俊伟刚吃一会儿,就听女徒儿吴晴晴欢快的笑语声在右边不远处响起,转头看去,见她端着食盘盈盈走来,笑对她道:“你不是最嫌弃食堂的饭菜吗?” 吴晴晴坐到他对面,把食盘放下,挤眉弄眼的说:“师傅都吃得了苦中苦,我这个当徒弟的有什么吃不了的?” 陆俊伟听她将食堂饭菜比喻为“苦中苦”,忍不住好笑。 吴晴晴很快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师傅啊,从今以后,我是继续管你叫师傅呢,还是改叫你陆主任?嘿嘿。”陆俊伟哭笑不得,道:“你以前最爱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吴晴晴张嘴就来:“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陆俊伟道:“那不就得了。”说完低头吃喝。吴晴晴笑嘻嘻的说:“师傅啊,你这么年轻就当上科室主任,实在是太厉害了,以后你可得拉你徒弟一把,让你徒弟也弄个小官当当。” 陆俊伟笑着摇摇头,也不理她。 吴晴晴也吃喝起来,吃相很斯文,吃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失声叫道:“哎呀……”陆俊伟没可奈何的抬眼看她,道:“说你多少次了,当医生要稳重,你这一惊一乍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吴晴晴嘿嘿赔笑,道:“师傅啊,我刚想起来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下午我要主麻啦,这可是我拿证以来第一台正式手术,你可得过去给我看着点。”陆俊伟道:“不用我看着吧,你们骨科麻醉小组不是有主治医师带着你嘛。” 吴晴晴趁机拍马屁道:“可他哪有你厉害啊,他还不及你一根手指头厉害呢,你看着我才放心。”陆俊伟听得皱起眉头,正色说道:“丫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再说我可不当你师傅了。”吴晴晴嗔道:“哎呀,我这只是夸师傅你,夸夸你还不行呀?说好了啊,下午两点,过去给我看着。”陆俊伟敷衍她道:“看看吧,有时间就过去。”吴晴晴非常开心,说起了别的话题:“师傅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师娘啊……” 吃过午饭,陆俊伟和吴晴晴回到麻醉科办公室,跟在家的麻醉师们闲聊几句,交流上午的麻醉工作经历,也算是略作休息。 “陆俊伟!” 陆俊伟正被吴晴晴撺掇请客吃饭呢,门口忽然响起科主任张德良的话语声。 陆俊伟回头看去,见张德良站在门口,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在一旁走廊里等候,看来是有事找自己,便迈步走了出去。 张德良等陆俊伟走到身前,极为罕见的对他笑了笑,道:“首先恭喜你,荣任咱们麻醉科的副主任,回头我跟老秦他们几个副主任商量下,看让你分管哪块工作合适。” 陆俊伟面子上笑着说了句“谢谢主任”,心里头却是惊奇不已,这家伙展示给自己的从来都是一张阴沉嘴脸,今天怎么破天荒的对自己笑了?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反常,这可是太反常了! 张德良脸色郑重的续道:“今天我有点忙,晚上还要加班,但偏偏有个应酬不能不去,是和一个麻醉器械销售商见个面,谈一谈,看以后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你呢,现在也算是科领导了,有责任和义务帮我这个主任分担工作,而医院和科室又都在重点培养你,你早晚也要接我这个主任的班,正好今晚有这个机会,你就先去锻炼一下,了解一下采购章程,好吧?今晚你就替我去一趟,和那个销售商洽谈下,等回来再把了解到的情况向我汇报,我再看要不要和他做进一步合作。就这么说定了。” 陆俊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采购那可是麻醉科最有油水的一份差事,从来都被张德良这个主任牢牢抓在手中,绝不允许别人染指半分,别说是自己这个新晋为副主任的小字辈,就算是科里资格最老的秦中华都从来没沾过手,可是今天、现在,张德良居然主动把这差事送到了自己手上,哪怕只是偶然一次,却也同样令人不敢想象,他张德良今天这是怎么了?干的事怎么一件比一件反常?吃错药了还是脑子有问题了? 张德良见他诧异的看着自己,强调道:“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记一下,晚上七点之前,赶到东海楼二层的‘八仙过海’包间里,对方姓刘,你叫他刘经理就行了。这顿饭他请,你去了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喝听他介绍就是了。就这点事,你忙吧,我先回去了。”说着要走。 陆俊伟急忙说道:“主任,这……这有点不合适吧?我对采购半点不懂,你让我去,万一耽误了事怎么办?” 张德良斩钉截铁的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你就去吧!”说完不耐烦的摆摆手,走向办公室。 陆俊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心中对这个任务本身倒没什么排斥,只是觉得今天的张德良实在反常,心下思忖,难道他是看着自己升任副主任,医院又对自己那么重视,所以不再打压自己,改为结交笼络自己了? 下午两点多,吴晴晴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后的第一台麻醉手术开始了。 吴晴晴目前在麻醉科里的骨科麻醉小组,所接病人自然也是骨疾患者。今天这个患者是个年轻男性,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市二院做手术,去年这个时候,他出车祸,大腿骨折,来二院做了接骨手术,手术完毕他体内多了三枚钢钉,一年后的今天,他又来到市二院,做取钉手术。吴晴晴作为麻醉师,为他行硬膜外麻醉,也就是之前陆俊伟为那个暴躁老者做的那种半身麻醉。 陆俊伟凑巧也没什么事,就来到吴晴晴的手术间里帮她看着。 旁边还站着骨科麻醉小组一名主治医师,他平常带教吴晴晴,也算是吴晴晴的师傅之一。如此一来,这个手术间聚集了三个麻醉师,其中两个都是主治,可谓是阵容强大,而所做手术不过是个取钉小手术,说出去足以令人惊叹。 吴晴晴非常聪明,学什么东西也快,除去马虎与不自信之外,几乎没有缺点。她在两位师傅的照看下,在病人后腰处找好入针点,消毒铺巾,谨慎入针、注入局麻药……一气呵成,很快就把麻醉做完了。 她站起身后,长出一口大气,抬头看向陆俊伟与另外那个师傅,得到两人赞许的眼神后,高兴得笑了起来。 陆俊伟眼见已经没什么事,便走了出去,打算去找“老总”王慧娟,看她那边有什么任务安排没有。 一刻钟后,陆俊伟正和王慧娟分析一个病历时,王慧娟手边的呼机响了:“麻总,麻总,七房来人,七房调个老麻醉来,麻醉出问题了,速度来人……” 陆俊伟听得一怔,七房?不正是吴晴晴那个手术间吗?自己刚从她那出来不久,她麻醉做得挺好的,手术都已经做上了,又能有什么问题?而呼机里的话又不是假的,这可真是奇怪,道:“我去一趟吧。”说完转身回往手术室。 回到七号手术间里,陆俊伟一眼先看到了吴晴晴,这丫头正目光羞愤的瞪着手术台上的男患者,秀美的眸子里闪烁着怨愤的光芒。她旁边站着骨科小组那位主治医师,此人也是紧皱眉头的看着患者。 那男患者一脸窘迫的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下边一点感觉都没有,根本控制不了。” 主刀医生是个妇女,此刻正催呢:“哎呀,快点吧,你们不给我搞定,我做不下去啊。” 吴晴晴眼见陆俊伟回来,又惊又喜,招手道:“师傅,快来帮忙!”陆俊伟走到她身旁,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麻醉不是做得挺好的嘛,怎么又出问题了?”吴晴晴压低声音,忿忿地道:“不是麻醉出问题了,是麻醉药影响患者神经,导致……导致他……那东西……一直……那什么,主刀受影响也就动不了刀。”陆俊伟听了个稀里糊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导致什么啊?那东西又是什么?”吴晴晴羞臊不堪的说:“哎呀,你问他吧,我不说了!” 陆俊伟转头看向那个主治。 那主治医师语速极快的介绍了下情况,陆俊伟听后啼笑皆非,这才明白吴晴晴怎会如此尴尬。 原来,那男患者受麻醉药的影响,作为男人的性征给勃起了,而且起得特别厉害,可以用一柱擎天来形容。偏巧手术动刀部位就在腿根附近,主刀医生又是个女的,她既怕不小心碰到那玩意,视觉上也别扭,便要求吴晴晴这个麻醉师给处理一下。吴晴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得求助于同组的主治师傅。那主治倒是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便按照以前听来的法子,先后为患者做了两种处理,却一点用都不管。 第22章:赤裸裸的诱惑 陆俊伟并不觉得这事奇怪,因为临床腰、硬(膜外)麻醉中会有一定概率出现这种情况,吩咐吴晴晴道:“为患者静注常规剂量的去氧肾上腺素,注射后严密关注患者心率。” 吴晴晴也不问为什么,哦了一声,转过身老老实实地执行命令去了。 陆俊伟这才问那主治道:“你刚才说,为患者做了两次处理,都是怎么做的?” 那主治苦恼的说道:“我先用的冷盐水,冷敷他的勃起部位,没有任何效果,再试着用酒精擦拭,给它降温,可还是不行。我以前听王主任说过,他遇到过类似的难题,就是这么解决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呢?” 陆俊伟道:“这两个法子有一定效果,但不要对其期望过高。其实能使用药物快速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使用药物。” 那主治皱起眉头,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两分钟后,男患者一直昂立的尴尬部位垂落下去,异状消失,主刀医生终于可以继续手术。 吴晴晴惊奇不已,崇拜的看着陆俊伟问道:“师傅,你真是神了哎,这你都解决得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俊伟道:“你先观察患者心率,过会儿我再告诉你。” 监护仪显示,患者在注入去氧肾上腺素后,心率出现下降,由八十降到了六十次每分,但尚处于正常范围内,也满足麻醉手术要求。 吴晴晴小声问陆俊伟道:“师傅,是去氧肾上腺素导致了患者心率下降对吧?” 陆俊伟反问道:“这是常识啊,你还这么不确定的问我?” 吴晴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嘀咕道:“人家紧张嘛,这可是人家的第一次,好多东西都忘光光了。” 陆俊伟也不理她,眼睛盯着监护仪,看了两分钟,眼看患者心率没再下降,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上,这才招呼吴晴晴与那主治走到背对患者的僻静处,给他俩上了生动的一课。 “男性勃起基本反射中枢位于脊髓骶段,其中副交感神经主要负责勃起,交感神经与之拮抗。副交感神经兴奋时,海绵体充血胀大,产生勃起,胀大的海绵体压迫小静脉,使静脉流出道关闭,这才能保持长时间的勃起;而交感神经兴奋时,海绵体压力下降,静脉开放,性征开始疲软,恢复原态。本例的意外,是因为患者接受麻醉后,交感和副交感神经阻滞程度不一致,且恰好副交感神经占优,于是就一直保持着勃起的状态不能恢复。” 吴晴晴非常聪明,听陆俊伟说完原理与原因后,马上接口道:“我明白了师傅,勃起的根源在于神经,可说白了就是血流量的问题,因此,兴奋交感神经、阻滞副交感神经或给予缩血管药物都能对抗勃起。去氧肾上腺素就是平时最常用的缩血管药物,所以给患者注射后,很快就解决了问题。” 那个主治医师钦佩的看着陆俊伟,道:“还是俊伟懂得多啊,今天又学了一招。” 陆俊伟谦虚说道:“这没什么,你们经历过,也就会了。” 吴晴晴道:“师傅我晚上请你吃饭吧,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没有你,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主麻可就失败了。” 陆俊伟鼓励她道:“你麻醉做得很成功,这算是意外事件,不用自责,也不用请客,呵呵,我晚上已经有饭局了。” …… 傍晚时分,陆俊伟驾车驶出市二院大门,赶奔市南区东部近海的“东海楼”酒楼。 东海楼,在天海市这座副省级城市内,算是一座非常知名的酒楼,虽然名气不如那些五星级大酒店响亮,可却也因为优美的环境、高档的菜肴与奢华的价格,而被广大市民所熟知。能在那里就餐,是一种地位尊崇的象征。 陆俊伟从未在东海楼吃过饭,眼下赶过去,心里多少有些小激动,但他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科主任张德良本次不合常理的安排上,心里始终都在琢磨,采购这么重要、私密的事情,张德良为何随随便便交到自己手上?他可是一直把自己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啊,不给自己小鞋穿就算是便宜自己了,又怎会给自己这么好的差使?难道真是见自己升官了,开始转变对自己的态度,从打压变成拉拢?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开到了东海楼前的停车场上。东海楼坐落在海边,是座仿明清宫阁建筑,楼高六层,坐东朝西,左右两侧松涛如云,楼后海水天色共一线,风景秀美绝伦。 陆俊伟却没半点心情观赏这里的美景,下车后便直奔了楼里。 赶到二楼的“八仙过海”包间外,陆俊伟被女服务员领了进去,包间里已经坐了两人,一个是四十岁上下年纪、身形肥胖、穿扮随意的男子,此人脖子上戴着条明晃晃的粗大金链,分外勾人眼球;他身边坐了个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发飘飘、姿容妖艳的裙装丽女,也很吸引人。 二人眼见陆俊伟进来,先后起身。那男子对着陆俊伟连连招手,笑道:“是陆主任吧,啧啧,这么年轻就是副主任了,真是年轻有为啊,快过来快过来,安琪你快请陆主任入座。” 那个妖艳女子绕出酒桌,走到陆俊伟身前,对他妩媚一笑,道:“陆主任您好,我是安琪,是刘经理的秘书,快请进去坐吧。” 她走过来时,裙袂飘飘,带起一股子幽雅的香气,陆俊伟闻到鼻中,颇有几分惬意,对她笑着说了声谢谢,边走向那男子边道:“刘经理是吧,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您久等。” 那男子递手给他,大大咧咧的笑道:“没关系,这里又没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陆俊伟和他握手客套两句,被他让座于首位上。陆俊伟坚辞不坐,怎奈何他与秘书安琪盛情相邀,没办法最后只能坐下。刘经理陪坐在他左手位,安琪则坐他右手位,两人等于是把他包了起来。 三人刚刚落坐,酒菜便流水价端了上来,酒是名酒,菜是佳肴,很快摆了一桌。 陆俊伟略微估算了下,这一桌酒菜全算上,总价少说也要三四千块,一顿饭抵得上自己半个月工资了,心说医药器械商就是财大气粗,今天可算是见识了。 安琪起身斟满酒水后,刘经理先敬了陆俊伟一杯,酒宴也就此开始。席间刘经理与安琪对陆俊伟殷勤备至,不是劝酒就是夹菜,简直将他当成了菩萨一样敬供。陆俊伟屡屡推拒不得,只能被迫享受着这尊贵的待遇。 酒席过半,不待陆俊伟相询,刘经理主动说起正事:“陆主任,关于我代理的麻醉器械的详细情况,我做了一个文档,已经发到张主任的电子信箱里,麻烦你回去后告诉他一声。”说着给了对面的秘书安琪一个眼色。 安琪会意,拿过旁边座位上的坤包,从里面抽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刘经理。 刘经理接过来顺手递到陆俊伟面前,笑道:“这次麻烦陆主任了,以后也请陆主任多多关照,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这大信封鼓鼓囊囊,如果装的是钱的话,少说也要两万往上。 陆俊伟吃了一惊,急忙推拒:“刘经理,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刘经理笑眯眯地说:“陆主任,这是单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张主任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也有份的。”陆俊伟摇头道:“那我也不要……” 为什么说医生都想当科室主任,因为科室主任掌管着采购大权,而采购是个油水极大的差事,能从医药器械销售商(代表)那里拿到巨额的红包与回扣,红包少了几千块,多了上万甚至几万;至于回扣,单就分配给科室的说,除去分润给下属的那部分,剩下的科室主任都能拿走。一个会搂钱且身在赚钱科室的主任,譬如心胸外科、骨科、麻醉科,一年弄个上百万不要太轻松。 陆俊伟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些医院里的黑幕,却从来都没见过,想不到今日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识,而且还荣幸的见到了人生之中第一份送给自己的“孝敬”,内心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但他可不会要这份孝敬,他管不了张德良收这种钱,但他管得了自己。 接下来,不管刘经理与安琪如何劝说,任凭二人舌灿莲花,陆俊伟就是不收。 最后刘经理实在没办法了,叹道:“好吧,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强求,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不过呢,这钱你也带回去,帮我转交给张主任,算是他那份,我也省得再约他了,好不好?这个简单的要求,陆老弟你总归可以答应了吧?” 陆俊伟顺口就要答应,可忽然想到,涉及到钱的事情,自己还是小心点吧,一来,张德良素与自己不睦,历来只有为朋友捎钱的,哪有为冤家捎钱的?二来,自己明早给他送钱,万一被人看到传出去,自己怎么做人;三来,万一钱弄丢了,自己不就坐蜡了?想到这儿,陪笑道:“不好意思刘经理,你还是亲自拿给张主任吧,我怕弄丢。” 第23章:人怕出名 刘经理失笑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开车来的嘛,放车里还会丢吗?再说,就算丢了,也没几个钱啊。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丢了算我的。” 陆俊伟摇头道:“刘经理虽然大方,但我不能不小心,毕竟钱这东西非常敏感,刘经理您就别难为我了。我也已经吃好了,谢谢刘经理款待……”口中说着客气话,起身就要告辞。 刘经理见他既不收钱,也不帮忙捎钱,还要马上走人,脸色一变,急急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陪着笑叫道:“哎,这刚吃一半,哪儿就算是吃好了?坐下来慢慢吃,我不让你捎钱了还不行吗?呵呵,安琪,你多陪陆主任喝两杯,不收钱就算了,酒可一定要喝好。”说着坐了回去,随手把信封放到旁边座位上。 安琪举筷夹了一片粉白色的肉片,直接送到陆俊伟嘴边,笑眯眯地说:“陆主任……算了,叫陆主任太生分,我叫你陆哥吧,陆哥你尝尝这儿的象拔蚌,既新鲜又大补,嘻嘻。” 陆俊伟见她举动过于亲热,讪讪的偏头躲开,道:“安琪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夹吧……其实我已经吃好了。” 安琪撒娇道:“哎呀我的陆哥,是你不用客气才对,都给你送到嘴边了,你就吃呗。”说完夹着那片蚌肉去追他的嘴。 陆俊伟实在没有办法,总不能被她筷子追着跑吧,那就太难看了,只能张口吃到嘴里,脸热的谢了她一句。 安琪面带媚笑的说道:“陆哥你可要多吃点这个,这对你们男人来说可是好东西,补得很呢。”说着又去夹了两筷,给他放到食盘里。 刘经理开玩笑道:“安琪,你可小心别把陆主任补大发了,补出火来,嘿嘿。” 安琪端起酒杯,媚目直勾勾的觑着陆俊伟,语气轻佻的道:“补出火来就补出火来呗,大不了我负责给陆哥泄火,好不好啊陆哥?” 陆俊伟眼见这场晚宴已经变味儿,安琪更是露骨的挑逗自己,心下厌恶之极,刷的站起身来,微笑说道:“对不起两位,我真的已经吃好,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谢谢你们盛情款待,文档的事我回去会告诉张主任,再见。”说完也不等二人说什么,绕出酒桌,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刘经理与安琪见他如此刚毅果决,都是吃了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分左右追了上去,在门外走廊里追上陆俊伟,各自劝阻。陆俊伟去意已决,又怎会被二人劝回,推开刘经理的手,又挣脱安琪的臂,快步下了楼去。 刘经理脸色愤懑而又不甘的看着楼梯口,半响骂了句:“不识好歹的东西,让我几千块钱打了水漂!不是,是喂了狗!”安琪也很不高兴,歪着嘴骂道:“真恶心,装什么正人君子啊,男人又有哪个是好东西了?”说完补了一句:“你刚才说反了,他那不是不识好歹,而是识出好歹来了。”刘经理转头发作她道:“你还说,都怪你,都是你把他给吓跑了!我是让你色诱他犯错误,可也没让你这么直接啊,你含蓄点会死啊?” 安琪委屈地道:“你怎么能怪我?就这么一顿饭的工夫,撑死了两个小时,你让我怎么含蓄?含蓄来含蓄去,人家吃饱走人了,我色诱谁去?再说,我还不是顺着你的口风说的,你说补出了火,我就正好给他泄火呗。”刘经理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你去收拾东西结账,我给张德良打电话。妈的,这姓陆的小子还真难搞,怪不得张德良都搞不定他,还要请我这个外援!” “德良,你从哪找了这么个愣小子来气我啊?我真……我都快被他气死了!最先,我按你教的那样,给他送钱,好给你制造他收受贿赂的罪证,结果他不要;我灵机一动,又让他把钱捎给你,等事后你我都否认,他还是跑不了收受贿赂的罪名,可他竟然又拒绝了;好在我带着安琪来的,又让安琪色诱他,谁知道他居然不吃这一套,站起来就走了。唉,你可别说老弟我不帮你,我是真想帮你,可那小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医生……” 市二院麻醉科主任办公室内,张德良坐在大班桌里,正举着手机打电话,听彼端刘经理说完这番话后,脸色阴沉的像是即将下雨一般,道:“你和安琪是不是没演到位或者演过了头,让他看出破绽来了?” 彼端传来刘经理的惊呼声:“怎么可能我的哥哥,论演戏我都可以拿金像奖最佳男配角了,要怪就怪那小子太愣、不识好歹。身为男人,不爱钱,不爱色,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张德良怨愤的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火气,也没说什么,挂掉电话,盯着桌面,浑浊的眼底闪过道道寒光。 …… 转过天来,陆俊伟刚刚上班,就被院长助理朱雅琴一个电话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呵呵,成名以后,有什么感受吗?” 朱雅琴把陆俊伟让座在沙发上,面带笑意看着他,话语随意中带着几分亲切。 “成名?”,陆俊伟讪讪地笑了笑,“也谈不上是成名吧。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更希望通过医术与成就成名!” 朱雅琴讶然,随后微微一笑,道:“俊伟,我发现每次见面,你都能让我佩服有加。上次,你让我见到了你的重情重义;这次,你又让我见识了你的心胸抱负……” 陆俊伟被她夸得脸红耳热,忙打断她的话道:“朱助理,您就别夸我了,我要向您们这些领导与前辈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您这么说让我实在汗颜。” 朱雅琴笑道:“我没有夸你啊,只是实话实说,你不用汗颜。不过,我从你刚才的话里听出,你对这次突然成名似乎有点……嗯,该说什么好呢,呃……就说是想法吧,你好像有点不屑于以这种官僚形式成名,但同时,你也觉得盛名难副,以自身水平与成绩配不上这种名气,对不对?” 陆俊伟钦佩的说:“朱助理,您原先是不是干过心理医生啊,为什么揣摩人的心理这样准确?” 朱雅琴莞尔,摇头道:“没干过。我跟你说,在这件事上,你完全用不着多想,所有的荣誉与名气你都受之无愧。你要这么想,就算是市局想要捧你、树立你为模范,你自身也要具备超凡的水平与成绩,否则根本捧你不起,即便勉强捧起你来,也会被人踩下去,但现在你看,咱们医院从上到下,不论领导还是职工,对你成名都报以佩服认可的心态,而没有一个人不服不忿或因此踩你,为什么,因为你的实力与成绩摆在那,完全符合你头上的名誉。” 陆俊伟被她说得心情激荡,心中暗想,自己做的远远还不够,今后要争取做出更多更大的成绩,来报答类似院长、朱助理这样的领导对自己的厚爱与提携,也好对得起自己头顶的名誉。 朱雅琴说完闲话,开始说正事:“我这次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跟你说,一件喜事,一件任务,先说喜事吧。市卫生局要求医院把你参加选评‘市十大优秀青年医生’的资料报上去,用作明年评选,据相关可靠人士透露的口风,明年的‘十大’,你将会以第一名入选……” 陆俊伟听到这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心潮激荡,“十大”那可是自己梦寐以求并且为之奋斗多年的目标啊,更是自己必须履行的对老主任辜三怀的誓言与承诺,原以为有各方面的阻力,自己就算能够入围,也要很多年以后去了,却想不到,入选名额突然就从天下掉下来砸到了自己头上,这可实在是意外之喜,可转念想到,过去的五年里,自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切都已做到了极致,却也只能遥望“十大”而不可入,而今次不过是凑巧给市领导做了次麻醉而已,就能轻松入选,前后对比,又忍不住的伤怀。 朱雅琴留意到他的表情,问道:“怎么,你不高兴吗?” 陆俊伟尴尬一笑,道:“高兴,很高兴,只是太过意外,您继续说。” 朱雅琴道:“嗯,我再说那个任务,市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刘建国有个大姐,今年五十六了,得了食管癌,要做择期手术,听说你麻醉做得好,刘主任就把他大姐送到了咱院来手术,点名要你给做麻醉。你也知道卫生局和咱们医院的关系,因此刘主任这个要求也就不能推拒,你就忙里抽闲,给做一下吧。” 陆俊伟听了个啼笑皆非,从来都只听说,病人做手术选择医院,是看哪家医院的相关专科或专家水平高,还从来没听说过,是依据哪家医院的麻醉师水平高、麻醉做得好,来选择医院的,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不过话说回来,食管癌手术只是个普通手术,对主刀大夫技术水平要求不是特别高,随便一个三甲医院都能做得很好,估计这也是那位刘主任敢冲着自己这个麻醉师而把亲大姐送到二院来的原因,道:“我做这个麻醉没问题,不过您最好帮我跟主任打个招呼,免得他多想。” 第24章:小孕妇 朱雅琴奇道:“你是说给张德良打招呼?他又会多想什么?” 陆俊伟苦笑道:“我怕他认为我自作主张接手术,更怕他以为,我在借麻醉业务之机攀附权贵。” 朱雅琴好笑不已,道:“你说反了,哪里是你在攀附权贵,是那些权贵在攀附你这位市里最知名的麻醉师。不过我会和张德良打招呼的,你放心吧。你还要做好心理准备,以后类似刘主任这样点名你做麻醉的事情还有不少,而且会越来越多,你要受累了。当然,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可以借此多结交一些人脉,这对你的成长与发展是有很大好处的。” 陆俊伟心下苦笑,第一次领会了“人怕出名”的深刻含义,起身道:“好,那就麻烦朱助理了,我先回去工作了。” 朱雅琴道:“嗯,过会儿我让人把那位刘大姐的病历给你拿过去,你也可以去病房看看她,做个麻醉评估,她在外科病区三十一床。”口中说着话,举步送他出去。 陆俊伟走到门口时,忽的想到什么,咬了咬嘴唇,停步回身道:“朱助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汇报给院长,您能帮我拿个主意吗?” 朱雅琴微微好奇,道:“要汇报给院长?什么事?你说说看。” 陆俊伟便将任义导致的那起医疗事故的真相讲了出来。 朱雅琴听完后脸色已然转阴,语气激愤的问道:“你是说,任义根本没有向病人提出送他去pacu监护,病人拒绝的事更是子虚乌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任义编出来推卸责任隐瞒真相的?” 陆俊伟点头道:“是的,我昨天就想来找院长汇报这事,但我又担心,我刚被任命为科室副主任,就来告同事的黑状,是不是不太好,我也担心,一旦说出实情,会遭到任义的报复,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这不先跟您说说,听听您的意见吗?” 他这话其实都是周丽华说的,他个人并不担心这两点,现在之所以说出,用意是掩饰没有第一时间向院领导汇报的小小过错。 朱雅琴蹙眉沉思,良久问道:“知道任义撒谎的人,还有谁?” 陆俊伟想了想,说:“还有我们麻醉科的护士陈莉,她是当事麻醉护士,但她和我一样,迫于压力没能当场揭破任义的谎言。” 朱雅琴缓缓颔首,说道:“俊伟,谢谢你能告诉我真相,我更感谢你能维护医院的声誉,也请你放心,我和院长保证你不会遭到报复。但你要知道,院里已经和病人家属达成了妥协,这时候绝对不能向病人家属、向公众曝出真相,否则我们二院的名誉就全毁了,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这一点。我们只能是给予病人最大力度的看护与治疗,来为任义的无耻行径、为医院的疏忽赎罪。” 陆俊伟道:“我明白,我也可以理解,其实医院也是被任义欺骗了,医院也是受害者。” 朱雅琴欣慰的说:“谢谢你的体谅。好,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想着了,院里一定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理,你回去忙吧,好好干,加油!” 陆俊伟对她感激的笑了笑,告辞离去,来时心间忐忑,去时再无烦忧,虽说限于时势,未能帮那个“植物人”病人讨回公道,但已将能做的都做了,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回到麻醉科办公室,陆俊伟先去见了科主任张德良,要把昨晚那位刘经理的话转告给他。 张德良听他说完后,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听刘经理说,他昨晚给你回扣,你给拒绝了,你为什么不要?”陆俊伟愣了下,反问道:“他给我的是回扣么?那应该是红包吧?”张德良语气冷冷地道:“那不是一回事?!”陆俊伟愕然,道:“红包和回扣怎么是一回事了?” 张德良没好气的解释道:“红包代表人家的诚意,我们不收红包,怎么和人家进一步合作?不和医药器械代表合作,我们哪里来的回扣?没有回扣,我们大部分奖金从哪来?因此我还少说着呢,红包和回扣和奖金都是一回事!” 陆俊伟觉得他在偷换概念误导自己,红包、回扣与奖金绝对不是一回事,尤其是前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回扣勉强还能说是医院里面的潜规则,上到院领导下到普通医生,大家都接受这个事,可医药器械代表送出的当作合作敲门砖的红包,就类似于是一种贿赂了,是为人不齿且违反法规的,一旦被发现,很可能吃到官司,想到这心头一动,哎呀,张德良不会是找人合演了一出戏,诱惑自己接受红包,好将自己治罪吧?联想到自己被任命为麻醉科副主任以来这两日他的反常举动,越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张德良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瞬即耷拉下脸,很不高兴的斥道:“你倒是表现了一回正气凛然,可你也不想想,不拿红包就没有回扣,没了回扣,咱们麻醉科的奖金来源就少一份,科里同事们的收入就少一大块,因此引发众怒怎么办?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陆俊伟见他越说越离谱,心下颇为不忿,想要反驳两句,又怕说了也白说,便缄默不言。 张德良见他不言语,以为劝服了他,叹道:“你不要以为我在找借口批评你,等你当了这个科主任,就知道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了,但我今天告诉你一句话,你给我记住,这种钱以后必须要收。” 陆俊伟听了个哭笑不得,这位恨不得整死自己的张主任,不仅史无前例的把这种收红包的机会慷慨的让给自己,还劝说自己收下原本归他的红包,这也太滑稽了吧?就好像一只阴毒狡猾的黄鼠狼,将到手的一块肥肉,转送给了窝里的一只鸡,还一定要鸡吃掉,要说这里面没有阴谋诡计,谁信啊?心说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便顺着他的口风道:“嗯,我记住了。” 张德良道:“你记住了?那好,今晚还有一个器械商要面谈,你再替我跑一趟。” 陆俊伟假作惊奇的问道:“怎么还有一个?” 张德良嗤笑道:“怎么还有一个,废话,你不收刘经理的回扣,把他给得罪了,我不得另找器械商啊。你记下见面的地点……” 话未说完,桌上座机响了,他伸手拿过接听,听没两句就挂了,起身吩咐陆俊伟道:“先跟我去趟妇产科,有个孕妇情况特殊,回来再说。” 陆俊伟和他走出办公室,赶奔妇产科,眼睛盯着他的后背,心中冷笑不止,这个张德良,不知该说他精明好,还是该说他愚蠢好,一心只想整死自己,却连细节都不考虑,如今他已经露出那么多破绽,他竟然还不自知,还道可以骗过自己,也真是服了他了,不过既然他想玩,那自己就陪他玩玩,看最后谁玩了谁。 二人快步赶到妇产科六诊室,见屋里除去医生外,或坐或站了三个人,坐着的是个孕妇,大腹便便,可奇特的是她身材纤小,容貌也非常稚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梳着条马尾辫,如果只看她脸的话,那就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初中生;她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三四十岁年纪,应该是那孕妇的父母。 陆俊伟看后心下无比震撼,那小女孩年纪才那么一点,竟然就怀孕了?而且看她肚子形状,怀孕最少有**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父母就没发现吗? 张德良也有些震惊,盯着那小女孩看了半响,又冷冷的扫视那对男女几眼,走到里面,问坐诊女医生:“你说的那个孕妇不会是她吧?” 那女医生斜了那对男女一眼,不满的说道:“可不就是她!这么小就怀孕了,都九个半月了,马上就要生产了,可她才十三岁,真不知道她爸妈是怎么当的。” 那对男女面有愧色,低着头,讪讪的也不说话。 女医生问张德良道:“请你大驾过来,是给看看,这么小的孕妇能不能麻醉?” 张德良也不理她,沉着脸喝斥那对男女道:“你们是不是孩子爸妈啊,啊?你们怎么教养孩子的,啊?这么小怀孕,怀孕那么久,你们是不知道啊,还是知道了不管啊?有你们这么当爸妈的吗?就你们这样,也配当父母?” 对于他的激烈反应,陆俊伟一点不吃惊,张德良自己就是一个女孩的父亲,对于眼下这个小孕妇的遭遇,更加的感同身受,所以也就更加的愤怒,这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没有女儿,见到眼前这一幕,也都会出离愤怒,这对家长做得实在太过分。 女医生也跟着埋怨道:“你们两位是孩子亲生爸妈吗?!” 这话平白无奇,只是表示对那对男女的愤慨,可谁知道,那男女二人听了这话,竟都有些慌乱,那女的一把抓起那小孕妇的手,低声道:“走,不看了!” 第25章:怒擒人贩 那小孕妇也不敢违逆,起身跟她走向门口。 张德良、陆俊伟与女医生看到这一幕,都是纳罕不已,不过是数落了他们两句,他们怎么就慌了?还要带着孩子走人?不生产了?哪有这么干的呀? 张德良上前两步拦下,忿忿不平的道:“不看了?这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你不看了怎么行?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吗去啦?不许走!你们这样带她走会有危险的……” 那对男女见他拦阻,脸色越发惊惶,也不辩驳,只是拉着小孕妇往外绕。 陆俊伟看到二人的惊惶神色,再联想到之前那女医生的话,忽然有所醒悟,叫道:“他们不是孩子爸妈!” 那女医生也早觉得不对劲,听了他这话,倏地意识到什么,起身叫道:“我说呢,这孩子刚才一直没叫过他们爸妈,现在我明白了,这孩子不是他们买来的就是他们拐来的!他们两个可能是人贩子!” 那对男女听得这话,仿佛被揭穿了身份,都是面色大变,那男子急匆匆开门走出,那妇女手忙脚乱的拽着小孕妇跟在他身后。 张德良快步追出,临出门前吩咐那女医生道:“赶紧打电话报警!” 那女医生哦了一声,拿过手机,拨打一一零报警。 陆俊伟不敢怠慢,也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六诊室外面是条宽大的走廊,诊室两两相对,共有六间诊室,每间诊室外都有排队等待叫号的病人及家属若干,加起来能有一二十人。陆俊伟跑到外面走廊里时,眼见张德良已经追上逃走那男子,扯住他的同时,也跑到他前头,挡住了他的去路。周围等候的病人及家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抱着凑热闹的心理,先后围了上去,很快围成了一个人圈,把张德良与那对男女及小孕妇围在正中。 那男子眼看被人围住,越发惶惶不安,四下乱看,眼珠乱转,想逃却无法脱身。 张德良怒目圆睁,瞪着他喝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是人贩子,怪不得你们能眼睁睁看着这丫头怀孕达九个多月……甚至这丫头怀孕都是你们干的。说,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男子只吓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强自辨解道:“让开,让我们走,谁是人贩子啊,你少污蔑我们,我们不想在你们医院看了还不行嘛,难道还要强制我们看病?给我让开……”说着去推他。 张德良抬手重重将他推开,冷笑道:“是不是人贩子,警察来了就知道了,但是现在你们不许走!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这么小的丫头都不放过,你真不是人……” 围观的病人及家属也都乱哄哄的说道: “原来他们是人贩子啊!” “哎唷,这丫头这么小就怀孕啦!” “是这个家伙干的吗?他真不是东西啊,这么小的丫头都祸害……” 那男子倒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听张德良说警察要来,吓得打了个机灵,忽然掏出一把折叠刀,展开后对准张德良,气急败坏的叫道:“让不让?再不让我捅死你!” “啊!” 围观的病人及家属眼见他掣出刀子,吓得齐齐惊呼喊叫,各自后退开去,如同见到洪水猛兽,瞬间就散了个干净,还有人逃到诊室里,唯恐被无辜殃及。 旁边陆俊伟也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提醒道;“主任快躲开!” 张德良如同没有听到他的示警,愤怒的叫道:“还敢动刀子,你以为我怕你啊?你捅我一个试试?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捅死我,也别想跑!”嘴里说着,两手伸出,去夺他手中刀。 陆俊伟都看呆了,心目中这位主任的形象陡然间来了个惊天逆转,以前那个不学无术、卑鄙无耻的主任形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个高大正义、锄奸惩恶的英雄形象,光辉万丈,直射斗牛,要不是一切都在眼前发生,都要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位英雄是自己那个主任吗? 那男子见张德良不仅不让,反而还要夺刀,又惊又气,恼羞成怒,挥刀划向他手臂。张德良不小心被他一刀划中右臂,却好似没有感觉,左手趁机探过去,抓住他的右手手腕,防止他再挥刀。那男子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挥舞左拳,击打他的面门。 这时忽有一人欺到那男子身后,伸手臂绕到他颈下,猛地往后一勒,同时用力下压。那男子但觉一口气呼吸不上来,脑袋一蒙,身不由主的倒了下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俊伟,他眼见张德良与人贩子做殊死搏斗,又怎会袖手旁观,趁二人缠斗时,从人贩子身后偷袭下手,一举将人贩子制住,压倒在地。 张德良也很会配合,等那男子倒地后,用脚踏住他右腕,狠狠踩住,弯腰下去,将他手中刀夺走。如此一来,那男子失去凶器,也就没有了逞凶的本钱,只能乖乖就擒。 那妇女眼看同伙被擒,吓得心神大乱,放下那小孕妇的手,跑向走廊入口,自然是想逃走。 张德良眼见分明,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那妇女打了个哆嗦,居然真的站住不动了,两腿抖若筛糠,一脸绝望之色。 围观群众都是脸色震撼的看着场中这几人,却始终无人上前相助。好在此时也已无须助力。 陆俊伟与张德良合力将那男子掀翻过来,把他按趴在地,一人控制住他一条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陆俊伟既惊且佩的对张德良道:“主任你胆子真大!” 张德良抬眼看向那个小孕妇,不大的眼睛里现出深深的同情怜惜之意,嘴上却忿忿地道:“他们干别的我不管,可拐卖祸害小丫头就是不行,让我碰上我就要管!今天我看到别人家丫头被人贩子拐卖祸害不管,改天我家丫头被拐卖祸害了也就没人管了,那样我们的社会就完了!” 这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围观的那些人听到耳中,脸上或多或少都现出几分羞惭之色。 陆俊伟深深看了张德良一眼,忽然觉得这家伙也不是没有优点,更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坏到不可救药,唉,这人怎么这么复杂呢? 两分钟后,区公安分局驻市二院警务室的警察带着医院保安赶到,将这对男女抓起来上了铐子。现场简单审讯两句,那妇女交代了犯罪事实。 她和那男子果然是对人贩子,以拐卖妇女儿童为生。那个小孕妇是他俩从另外一个省份的山村里拐出来的,当然拐出来的时候她还是闺女之身,打算卖到本省东部沿海的村子里,既能防止她逃回家,也能卖个高价。哪知道那男贩子某次喝多了酒,一时没忍住,硬生生把小丫头给祸害了。事后他也非常后悔,因为她破了身可就不好卖了,果不其然,接下去无论如何也卖不掉了。那些二手贩子眼睛毒得很,一眼看出她被男人碰过,打死都不收。 那男贩子倒也不缺那几个钱,想了想,索性把这小丫头当小媳妇养了,平时也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需要发泄的时候就折腾她一回。慢慢的,小丫头出现了怀孕症状。那男贩子也不以为然,觉得怀了就怀了,大不了生下来添个孩子,愿意养就养,不愿意养就卖掉,也不吃亏,便放任至今。这两天,小丫头出现了产前征兆,见红,疼痛,胎动非常剧烈,似乎要生。男贩子没有办法,只得带她来医院检查,之所以带上那个妇女,是找个帮衬,避免被医生怀疑甚至是看破内情。 临来之前,两人特意嘱咐那小丫头,要她配合他二人扮成父母与女儿的关系,如果医生问起,也要说是他二人的女儿,要敢不听话,那回家后就活活打死她。小丫头不敢不听话,答应下来。三人这才来到市二院就医,本来好好的,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结果半路杀出个多管闲事的张德良,再有那女医生无意间一句话,让本就做贼心虚的二人更加心虚,急于逃跑,却露出了更大的破绽,最终失手被擒。 众人听后,既唏嘘那小丫头的悲惨命运,又愤怒那男贩子的无耻行径,纷纷出言咒骂,还有人忍不住出手,狠狠踹了他两脚。 警察们很快带走了那对人贩子,连带那小丫头一起带走,要先带她回去做份笔录,然后再送她回来住院就医。 张德良手臂被刀划伤,虽不严重,却也有必要处理一下,便先处理伤口去了。 陆俊伟留下来,回答那女医生刚才提的那个问题,解释清楚后与她道别,回往自家科室,走在路上,仍在不断回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想到张德良的大义凛然与奋不顾身,再想到他往日里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怀疑,今天的张德良,和以往的张德良,是同一个人吗?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张德良会有如此正义高大的一面,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以后,自己是该敬佩他,还是继续鄙视他? 第26章:红包 回到科办公室,陆俊伟也见到了朱雅琴派人送过来的那位刘大姐的病历,仔细翻看一阵,看毕心想,朱助理刚才提过,让自己过去看看她,何况人家也是冲自己这个麻醉师来的,自己怎么也要过去露个面,走完这一趟,在市局办刘建国主任那边也好说好看,正好现在也没什么事,便信步前往外科病房。 “三十一床,到了!” 陆俊伟迈步走进病房,眼睛已经看向近门那张病床,可视线远端却忽然现出一双澄亮如水的明眸,下意识抬目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咦,这不是那个臭脾气警花左小倩吗?她怎么跑这个病房里来了? 房间里有两张病床,此刻里侧那张病床上正坐着左小倩,她一头秀发随意披散着,凌乱不堪却一点不显难看,身上穿着病号服,很不淑女的盘腿坐着,那张俏美绝伦的脸孔正对着门口,如水妙目正死死瞪视陆俊伟,面现鄙夷恼恨之色。在她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衣装时尚,化了淡妆,正手拿水果刀削苹果。 这当儿陆俊伟也已经恍悟,根本不是左小倩跑进这个病房里来的,而是她本来就住在这个病房里,倒是那位刘大姐是后来的,误打误撞和她住在了一个病房里。 陆俊伟看着左小倩那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心说我又不是你仇人,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也没理她,径自绕到三十一床旁。 三十一床上躺着的正是市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刘建国的大姐,这妇女五十多岁不到六十的年纪,头发半白不黑,身材不高,略胖,也是一身病号服,此刻正躺在床上眯着。 陆俊伟暗想,以朱雅琴的年纪,叫她刘大姐还比较合适,自己该叫她刘阿姨,轻轻咳嗽一声,道:“刘阿姨,您好!” 刘大姐睁开眼睛,一看来了个医生,忙坐起身来,略有些紧张的问道:“呃,干什么?要做手术了?不是说好的明天吗?” 陆俊伟从她的反应推断出,她很畏惧这次手术,看来有必要对她做下心理关怀,微笑摇头道:“不是,不做手术,我是您明天手术的麻醉医师陆俊伟,今天过来,是看看您的身体状况,跟您随便聊两句,您不用紧张。” 刘大姐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哦,你就是建国说的那个麻醉师啊,你好你好,哎呀,你这么年轻呐,真是想不到,这么年轻就有那么高的水平了。”说着话,回手到枕头下面摸了摸,摸出一个信封,塞向他手,道:“陆医生啊,明天的手术可全指着你了,这是我一点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 她也不避讳左小倩二人,大大方方的当面塞红包给陆俊伟。左小倩二女看到这一幕,都是盯视陆俊伟,要看他如何应对。 陆俊伟这不是第一次面对病人送出的红包,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前前后后也遇到过几十次了,早先他坚决不收,认为收红包是侮辱自己的职业、践踏自己的医德,但他很快发现,有时候红包不收不行,会得罪人。这里的得罪人,并非得罪病人,而是得罪同事,因为大多数手术医生拿到病人送过来的红包,不会独吞,都会拿出一部分分润给副手、护士、徒弟等在手术中付出劳动与心血的人。 比如,作为主刀大夫,从病人手里拿到一个红包,可能只给自己留下一半,剩下的按比例分给一助、护士等人,至于具体的分配比例,要看这个大夫的人性以及他和助手们的关系。有少数极度贪婪的医生,会一人独吞,但大多数医生都还是很注意做人的。 在这种大前提下,如果你不收红包,倒是显得你坚持原则了,但是跟你一块在手术台上专心致志、提心吊胆忙碌好半天的助手们可就不高兴了,他们会想,为什么人家医生能收红包,人家的助手们也能分润到些好处,你却不收,让我们累死累活的白忙一场?心里可就产生了怨言,总是这样下去,不就把人给得罪了么?对方老实的可能只在肚子里发发牢骚,对方不老实的,还会敷衍慢待,跟你在平时工作与手术中捣蛋,那就悲剧了。 因此,陆俊伟后来就只能学着收红包,不过他收红包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最基本的一个原则就是,绝对不主动向病人讨要红包,这也是一条红线,任何时候都不能跨越这条红线,而在这个基本原则之下,也有细则,譬如收红包只收那些富人的、出手大方的,收下他们的红包,不仅能让他们心里有底,还不会产生负罪感,反之则是坚决不收穷人的,人家可能连医药费都交不起,怎么忍心再收人家的红包?又譬如,不是每次都收,而是接着间着的收,既能在最大程度上坚守本心,也不让助手们心生怨言。 事实上,医院里大多数收受病人红包的医生,都默默遵守着这些准则,因为他们心里并不想接受红包,之所以最终收下,是碍于大环境所带来的不良风气,不得不收。 陆俊伟推开刘大姐递过来的红包,道:“哎,刘阿姨您这是干什么,跟我用不着这样……” 左小倩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假正经!”她旁边那妇女则小声道:“这医生不错!”左小倩道:“妈你知道什么,他肯定会收的,你瞧着吧。” 刘大姐坚持把红包塞给陆俊伟,口中绘声绘色的说道:“别人不懂,我可是懂,做一个手术,麻醉师和手术医生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因为麻醉师不仅管麻醉,还是保命的。麻醉师要是不好好给你麻醉,做手术的时候能疼死你,要是怠慢点,让你直接去了鬼门关也不是没可能。你就收下吧,真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心意。” 陆俊伟苦笑道:“刘阿姨,您说得没错,但我可不是那样的麻醉师,您放一百个心,我保证给您做好麻醉,不说别的,就冲刘主任是冲我才把您送过来的,我也不能怠慢大意啊。您拿回去吧,真的,咱们之间用不着这样。” 刘大姐道:“他是他,我是我,你不用看他面子,你就收着吧,你不收我心里可不踏实,就不让你给我做麻醉了,换别人给我麻醉。” 陆俊伟哭笑不得,眼见这位刘大姐穿金戴银,送出的信封也很有分量,也有股子富贵气势,一看就是有钱人,收下她的红包也不是不行,但能不收,还是尽量不要收,毕竟自己现在不比从前,既是所谓的二院首席麻醉师,又是市里比较知名的麻醉师,还是要多注意医德,便顺着她的口风道:“刘阿姨,我还是先检查检查您的食道与气管,看有没有移位变形,如果情况困难,以我的水平还真可能做不了您的麻醉,因此啊,这个还是先放着吧,改天再说,好不好?您先平躺!” 刘大姐一听正事要紧,也就暂时息了送红包的念头,把信封放下,平躺仰卧,道:“陆医生啊,你不是全市最好的麻醉师吗,还有你处理不了的病情吗?” 陆俊伟暗道一声惭愧,道:“我哪是全市最好的麻醉师,只是稍微有些虚名而已,您先别说话了,我给您做检查……”说着对她进行颈前气管的触诊。 左母、即左小倩床边妇女小声说道:“看见没,人家没收吧。”左小倩扁扁嘴,道:“他这是当着咱娘儿俩不好意思收。” 陆俊伟给刘大姐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确认麻醉不会出现问题后,又对她进行了心理安慰,将她对手术及术后化疗的恐惧降到了最低,眼看已经没什么事,便与她道别。刘大姐也起身走向洗手间。 “嘁!” 陆俊伟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背后响起左小倩不屑的轻嗤声,回头看去,见她刚刚垂下眼皮,一脸的鄙夷之色,回身朝她走去。 左母见女儿招来了医生,暗暗埋怨,抬手轻打了她一下,起身笑迎道:“医生,有什么事吗?” 陆俊伟对她笑笑,走到左小倩床边,目光掠过她盘起腿后微微翘起的雪白脚丫,转到她那俏丽无铸的脸上,问道:“左警官,伤口不疼了是吗?”左小倩抬起眼皮,恶狠狠的瞪着他,道:“要你管?!疼也疼不到你身上!” 左母斥道:“小倩,怎么说话呢?” 左小倩不忿的道:“你看看他怎么跟我说话呢?他在幸灾乐祸!”说完鄙夷的道:“某些人真能装,明明心里很想收红包,却碍于外人在,不好意思收,还装得正气凛然,真恶心!” 陆俊伟知道她在故意和自己斗气,自己越生气她越开心,自己越辩驳她越来劲,因此也不往心里去,微微一笑,转身走向门口。 左小倩已经卯足了劲儿要嘲讽贬损他一顿,哪知他竟然不接招,转身就走,就好比重重打出一拳,却打在了空气里,别提多难受了,情急之下大叫:“哼哼,让我说着了吧,你这个伪君子,心虚了吧……” 第27章:意外奖励 陆俊伟对左小倩的冷嘲热讽如若不闻,面带浅笑走出门去。 “砰”的一声,屋门关闭。 左小倩恨恨地瞪着屋门,道:“妈你看,这个家伙被我拆穿,没脸再待下去跑了吧?我早说他是伪君子,你还说他好。”左母又惊奇又好笑,怜爱的看着她,道:“人家哪儿惹着你了,你就这样对人家,也多亏人家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左小倩截口道:“哼,他倒是想跟我一般见识呢,他惹得起我吗?我分分钟就能让他躺地上叫姑奶奶你信不信?”左母啼笑皆非,叹道:“唉,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有点女人样子,这都快二十八了,还整天跟男人似的,我真发愁啊。” 左小倩奇道:“你愁什么?”左母道:“我怕你嫁不出去,没人要啊。”左小倩嗤笑出声:“我没人要?市公安局全体男性干警的梦中女神、四大局花之首左小倩,会没人要?你开什么玩笑?追我的人都能编一个公安支队了你知道吗!”左母笑道:“那你还不赶紧挑一个最好的嫁了?”左小倩撇嘴道:“结婚急什么,我要先立多多的功,当大大的官儿,让人们都瞧瞧,我左小倩可不是花瓶,是有真本事的,也省得有人说我是借我爸的力往上爬。” 左母苦笑着连连摇头,抬手为女儿捋顺鬓发,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之情。 陆俊伟出去没走几步,就被护士台的护士们叽叽喳喳的叫住了: “陆老师!” “哇,陆老师,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偶像你快来看!” “陆老师你这次可是出名了哈!” 陆俊伟笑着走到台前,目光环视这些年轻活泼的女孩子,问道:“说我什么呢?又让我看什么?” 一个小护士将手中报纸放到台上,指着报上一篇新闻,笑嘻嘻的说:“你看看这是谁?” 陆俊伟低头看去,见她手指的新闻标题是《一个青年医生的人生追求》,标题右边配了自己的工作照,下面配文为“陆俊伟,男,三十岁,硕士学历,中共党员,麻醉科医师,市人才中心引进的优秀青年人才,现为市第二人民医院主治医师、麻醉科青年骨干……”,再往下看,有对自己放弃北京著名三甲医院挽留、一心支持家乡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赞誉,有对自己历年来所获成绩的描述,还有对自己医德作风所做的评论,文章洋洋洒洒写了近两千字,占据了报纸近四分之一的篇幅,而这份报纸正是深受天海市民喜爱的本地报纸之一《半岛早报》,看后暗道一声惭愧,自己哪有那么伟大高尚,这篇文章可是过誉了。 又有一个护士扬起手机,笑道:“陆老师你再看这个。” 陆俊伟抬眼看去,见她手机上播放着一段明显是录下来的本地电视新闻,里面播放的正是自己的优秀事迹,看画面正是前几日市电视台对自己采访的片段,看后越发羞愧,苦笑道:“你们这都是从哪找来的啊。” “不用找啊,一看就看到了啊。” “是啊陆老师,现在报纸电视上全是你,想看不到你都不行,呵呵。” “陆老师,你现在可是市里最有名气的医生了,有什么感想啊?” 众护士正嘻嘻哈哈的打趣陆俊伟,忽从走廊深处快步走来一个男医生,老远喊道:“俊伟!” 陆俊伟转头看去,认出是任义,心头打了个突儿,很不想和他照面,可想走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任义走到他跟前停下,看着凑到台前来的众护士,微微奇怪,问道:“你们这是干吗呢?” 众护士乱哄哄的说:“我们正崇拜偶像呢!”“是啊,我还想请偶像签个名呢,呵呵。”“我要和陆老师合个影,回头也有的吹了,嘿嘿!” 任义看到那护士手机里的视频,拿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变,又看到台上那份报纸,凑过去瞧了瞧,脸色大变,笑道:“前几天的采访上报上电视啦,恭喜你啊俊伟,你可得请客!” 陆俊伟见他笑容古怪,说是笑,却比哭还难看,忍不住纳闷,但想到他这些天的遭遇,也就不以为意了,他这刚刚把病人搞成植物人,要还能笑得好看也就怪了,敷衍道:“请客好说,我抽时间请你。” 任义亲热的揽住他肩头,揽着他往电梯厅走,低声道:“你可得小心着点刘飞扬!” 陆俊伟听得一愣,刘飞扬是麻醉科的高年资主治医师,目前在普外麻醉小组,今年三十六岁,其人医术精湛,也是麻醉科的青年骨干之一,只是他性格不好,自大、骄傲、刻薄、瞧不起人,因此在科里的人缘不好,不过即便如此,自己和他也没结仇,又何来小心他一说?皱眉道:“为什么?” 任义神神秘秘的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这一下升了副主任,又成了二院首席麻醉师,他刘飞扬不服呗。他暗里可是放话了,你水平也就是一般,跟他比差远了,凭什么你做首席麻醉师啊,他要想法搞你,把你搞下去,他好当首席麻醉师,因为他才配得上首席的名头。你说,你不得小心着点他搞你吗?” 陆俊伟对任义的话半信半疑,刘飞扬不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人恃才傲物、行事出格,是麻醉科最不被喜欢的人,没有之一,不过他也只是说话不好听,做事出格也只是工作中出格,还没见过他对同事怎么样,因此任义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全信,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任义松开他道:“嗯,我就是跟你说这事,没别的,你去忙吧,我还要去看护那个恶心的植物人,靠!”说完发着牢骚回了病区。 陆俊伟回头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言。 回到科办公室,陆俊伟吃了一惊,嚯,这是什么风儿,把几位院领导给吹过来了?只见办公室里站着院长李富荣、分管副院长马佩儒、院长助理朱雅琴三位院领导,院领导班子过来了几乎一半,场面之大、分量之重,平日里罕能见到,心下惊奇不已,这三位大领导突然跑到小小的麻醉科来干什么? 三位领导正和站在对面的麻醉科主任张德良说话,瞥见陆俊伟回来,朱雅琴当先笑道:“另一位勇士回来了。” 分管副院长马佩儒也已经看到陆俊伟,笑着向他招手:“小陆,快过来!” 陆俊伟走到几人身前,目光留意到张德良臂上包扎的纱布,忽然间意识到,三位院领导很可能是冲刚才擒抓人贩的事来的。 果不其然,朱雅琴先问道:“俊伟,刚才抓捕那个持刀人贩的时候,怕不怕?” 陆俊伟腼腆一笑,道:“怕,对方手里拿着刀,说不怕是假的,但我看主任都冲上去了,也就跟着冲上去了,因此其实还是主任起了带头模范作用,主任才是真正的勇士。” 张德良万料不到,他会当着三位院领导的面夸赞自己,既惊且奇,呆呆的看着他,如同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马佩儒点点头,赞道:“小陆不错,谦虚、实在,更难得不争功不邀功,很有首席麻醉师的风范呐!” 院长李富荣欣赏地看着陆俊伟,如同看着麾下爱将,道:“俊伟从来都是这么谦虚,这一点最是难能可贵。不过立了功就是立了功,我们不能因为你谦虚,就把你的功劳无视掉,呵呵。” 马佩儒道:“德良,小陆,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关于你们两个见义勇为、擒抓人贩、救出被拐少女的义举,院里将会通报表扬,并给予你们一定的物质奖励。院里还会联合公安局向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提出申请,由基金会对你们做出进一步嘉奖。我们也会向卫生局宣传处提出申请,看能否对你们两人的英勇事迹做出采访宣传。你们两个舍生忘死,见义勇为,得到这些奖励与荣誉是理所应当。” 张德良忙表态道:“谢谢院长、马院长、朱助理和其他几位领导的厚爱,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做了身为父亲、男人应该做的事而已,这同时也是我们所有医护人员应该做的事情,当不得这么多奖励夸赞。” 双方各自说了几句客气话,李富荣三人眼看已经慰问到位,自身工作又很繁忙,便勉励二人几句,道别离去。 张德良与陆俊伟把他们送到走廊外面,等他们走远后,张德良转过身来,打量陆俊伟几眼,道:“我还要谢谢你,之前要不是你帮忙,我一个人可斗不过那个人贩子。”陆俊伟道:“主任你客气了,相信咱俩调换下位置的话,你也会那么做。”张德良神色复杂的看他几眼,道:“晚上和那个器械商的约见,你不用去了。”说完走向办公室。陆俊伟心头一动,追上去问道:“为什么啊?”张德良道:“我受了伤,晚上可以早点下班,我去就行了,你下班回去休息吧。” 陆俊伟这还是头次从他口中听到关怀话语,默默的盯着他背影,心中暗忖:“今晚的酒宴应该和昨晚那个一样,就是他联合器械销售代表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局,不过早上他还非要自己赴宴不可,怎么现在他又自食其言了?难道他是感念自己对他有搭救襄助之恩,所以暂时放自己一马?呃,这可是有趣了。” 第28章:难得休闲 周日,陆俊伟得到了一天的假期,按老妈王淑珍的安排,于早九点赶去市北区一家咖啡厅相亲,对方正是之前王淑珍提过的、邻居王阿姨给介绍的那位小学老师。 陆俊伟如约见到了那位女老师,她今年二十八岁,身条瘦瘦高高,穿平底鞋还有一米七五,几乎和陆俊伟一般高了,留着一头乌黑直顺的披肩发,容貌姣好,戴着副红框眼镜,素面朝天,未经妆扮,相信如果化妆的话,她颜值还能再高出两层,美中不足的是,她口中门牙大而外翘,不张口还挺好,是个秀丽文静的姑娘,可一张口,就会露出那对门牙,美观程度大打折扣。这也无形中给出了解释,为什么像她这样身段苗条、容貌秀美的女孩,直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陆俊伟对她这个缺陷倒没太过关注,人无完人,何况又是找老婆,不可能要求找到一个完美无瑕的老婆,完美无瑕的老婆只存在于童话中,牙齿不好看,稍微矫正一下就行了,何况她的牙只是稍嫌醒目,算不上丑陋,不矫正也没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对方的品性,只要人品端方、贤惠孝顺,那有些个小瑕疵就可以忽视掉。 二人在咖啡厅里面对面坐了,客客气气的交谈,了解对方的情况,偶尔品上一口咖啡,气氛倒也温馨。谈了差不多半个钟头,陆俊伟提议去外面走走,那姑娘欣然答允。 咖啡厅旁边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陆俊伟买单后,带着那姑娘走入公园,走着聊着,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陆俊伟回到家里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老妈王淑珍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门声响动,出来一看是他,又看看时间,惊奇的问道:“你没请那姑娘吃饭?”陆俊伟道:“我倒是想请呢,她家里有事,提前走了。”王淑珍哦了一声,又问:“她人怎么样啊?”陆俊伟羞涩一笑,道:“还不错吧,就是性子太内向,你不主动和她说话,她绝对不开口,跟闷葫芦似的,真想不通她是怎么当上老师的。”王淑珍撇嘴道:“人家那是头回跟你见面害臊,多见几回就行了,留电话了吧?” 陆俊伟连连点头。王淑珍道:“留电话了就好,以后没事多约约人家,不用非等到周末,晚上下班早就能约她,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唉,说起来你都三十岁的人了,这搞对象还用我教你啊?”陆俊伟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您教了?您不说我就不会了?放心吧,真要是合适,我一定会尽力追求她的。”王淑珍道:“那就赶紧追吧,这都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跟你同龄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陆俊伟也不辩解,苦笑摇头,进卧室换衣服。 下午三点多,陆俊伟午觉醒来,给朱雅琴打去电话,约请她晚上吃饭。最近几天受她相助良多,今天既然有时间,就请她吃顿饭,表示下心意,这也是该有的人情往来之理。 朱雅琴很给他面子,一听就答应下来。二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只等晚上见面。 傍晚,陆俊伟在约定的一家很知名的海鲜烧烤店里见到朱雅琴时,吃了一惊,这位大姐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一个美女,那美女也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盛情聘邀他的丽姿整形美容医院的院长林姗。 “没想到我会来吧?” 林姗眼见陆俊伟看到自己的吃惊模样,笑着打趣他。 陆俊伟讪笑道:“真是没想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你是朱助理的表妹嘛。” 朱雅琴摆手道:“俊伟,这里不是二院,你就别喊我朱助理了,叫我朱姐吧。” 林姗又打趣陆俊伟道:“放心吧陆老师,今天我来可不是继续邀你加盟我的丽姿的,我是来请客买单的,你不用紧张,呵呵。” 陆俊伟奇怪不已,看向朱雅琴,道:“朱助……朱姐,不是说好了我请客吗,怎么……” 林姗不等朱雅琴说话便抢话道:“你下回再请,今天这顿我请,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 朱雅琴笑道:“嗯,俊伟你下次再请吧,今天先让林老板请客,人家可是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呵呵。” 三人点了啤酒海鲜与凉菜,等酒菜上桌后,便吃喝起来,席间杯筹交错,说说笑笑,气氛友好而热闹。 “俊伟,教教我呗,怎样打造一个优秀的麻醉科呀?我那儿的麻醉科太不像话,麻醉师水平差也就算了,还没有责任心,客户都投诉他们好几回了,我也批评他们好多次了,可就是没长进,都快气死我了。” 吃到一半,林姗问了陆俊伟这样一个问题,随后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要聆听他的教诲。 陆俊伟略略思考,道:“一个优秀科室的建设打造,主要在于科室领导!你要聘请一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科主任,这个人要技术高超,能起到带教作用;管理严谨,能规范科室制度;不贪小利,能与下属同甘共苦;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还要具备杰出的学习能力,能跟得上麻醉技术的最新进步。聘请来这样一位主任,放权给他,让他革弊聘新,加强管理,再有个两三年的工夫,差不多就能打造出一个优秀的麻醉科来了。” 林姗听得美眸大睁、檀口大开,完全呆住,不过她本身是个大美女,因此这副呆傻模样并不难看,反倒显得呆萌可爱。 朱雅琴笑道:“姗姗,这顿饭你不白请吧?” 林姗幽幽叹了口气,眼巴巴的看着陆俊伟说道:“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坐在最想要的人面前,一波又一波感受着对方的好,却永远也要不到他。” 朱雅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拜托你能不能别说的那么暧昧啊?听得我都要脸红了。” 陆俊伟也笑,举杯说道:“姗姗,优秀的麻醉医师还是很多的,我敬你一杯,预祝你聘请到一位优秀的麻醉科主任。” 林姗举杯和他相碰,笑道:“谢你吉言啦,还有,你记住,丽姿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二人相视而笑,各自举杯干掉。 吃完饭,已经八点半多了,朱雅琴家就在附近,她和二人道别后,步行回家,权当散步。林姗是开车来的,听陆俊伟说是打车过来的,便提出送他回家。陆俊伟见她诚心实意,也就没有拒绝。 二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已经到达市二院家属楼小区门外。 下车前,陆俊伟感念林姗对自己的盛情与美意,道:“过几天,等我什么时候不忙,就去你的丽姿麻醉科看看,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到时我给你电话。” 林姗大喜,知道他嘴上说是看看,可实际上他绝对不会只是过去看看那么简单,肯定要指点一二,像他这等水平的大牛,随便指点些什么,就够麻醉科那些菜鸟们受用无穷的了,激动的叫道:“俊伟我爱死你了!” …… 转过天来又是新的一周。 上午八点,市二院麻醉科出动三位高手,为上周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那个小孕妇行麻醉剖宫产手术。这三位高手分别是麻醉科副主任、副主任医师、妇产科麻醉小组组长金素芳,新晋科室副主任、主治医师陆俊伟和科里另外一位年轻高手、主治医师刘飞扬。之所以三位“大将”齐上阵,原因在于那小孕妇情况特殊,属于罕见的少女分娩,对麻醉要求较高,另外也是出于人文关怀的考量。 那小孕妇被解救出来后,警方也在一直积极寻找联系她的家人,但在未联系上之前,她还需要由天海市救助管理站代为看护,此番也是管理站的工作人员护送她前来二院做剖宫产手术。另外,她的不幸遭遇经过二院、公安局与市救助管理站的联合推动,已经被新闻采访单位介入,这次手术,天海市电视台与市报社都派了记者过来进行追踪采访报道。有鉴于这两点,二院领导层做出决定,加大麻醉手术人员力量,凸显二院人文关怀的同时,确保手术万无一失。 麻醉之前,出了一个小状况,由于小孕妇本身是未成年人但已达到一定年龄(十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需要监护人来签具手术同意书与麻醉同意书,但她亲人又都不在,也就是没有法定代理人为她签字,而不签字也就不能进行麻醉手术,这可该怎么办? 二院方面就此事和市救助管理站来人商量了一番,市救助管理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那几个工作人员也不敢做主贸贸然签署同意书,生怕给单位带来责任,因此拒绝签字。 眼看即将陷入僵局,而那小孕妇又突发羊水破裂,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二院领导果断做出决定,以“病情危重,情况紧急”为依据,由二院授权的一位副院长为她签字,所有可能引发的民事责任由二院承担。 第29章:再出事故 产科专用手术间内,伍小丽——那个小孕妇——保持右侧卧位躺在手术台上,已经连接了血压、脉搏、血氧饱和度等几项重要监测,平衡液正沿着静脉通道缓缓输注入她的身体。麻醉科副主任金素芳与手术护士站她面前,正在温言细语的呵护安慰着她,她本人没有半点即将成为母亲的激动与期待,稍嫌稚嫩的小脸上只有不尽的痛苦。 金素芳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略作休息,目光偶然间扫及伍小丽那带有几分童真的眼神,心中暗叹口气,转头看向她身后。那里站着陆俊伟与刘飞扬,麻醉护士站刘飞扬身边打下手。 本次麻醉手术,由刘飞扬主麻,陆俊伟从旁指导,至于金素芳这位妇产科麻醉专家,出现在这个手术间里的意义,更多是对伍小丽做心理关怀。其实就连陆俊伟都没必要参与这台麻醉手术,刘飞扬作为麻醉科里水平仅次于他的青年高手,一个人就能做好术前术中术后的所有麻醉抢救工作。 刘飞扬显然也对自己拥有着绝对的自信,尽管麻醉前金素芳就已经定下了调子——由陆俊伟指导、他来操作,但他根本不理会陆俊伟,旁若无人的按照自己习惯的步骤与手法,为伍小丽行硬膜外麻醉。 孕妇做剖宫产手术,常规有两种麻醉方式,一种是硬膜外麻醉,一种是腰硬联合麻醉。硬膜外麻醉已经介绍过,是将穿刺针刺入患者的硬膜外腔,通过导管注入局麻药,阻滞脊神经,令其下半身产生麻痹效果;腰硬联合麻醉,在操作手法上可以简单理解成是在硬膜外麻醉基础上的深度麻醉,需要先后穿刺进入患者腰椎间隙内的硬膜外腔与蛛网膜下腔,将局麻药注入,同样是阻滞脊神经以达到麻醉效果。 两种麻醉都属于椎管内麻醉,皆为半身麻醉,也各有各的优点与缺点。硬膜外麻醉的优点是镇痛肌松良好,持续时间长,对血压影响较小,缺点是起效慢,用药多,效果有时不太确切;腰硬联合麻醉的优点是起效快,效果确切,作用时间短,用药少,缺点是两种技术联合应用,增加了复杂性、困难性和风险性。不过这些优缺点都是相对于一般的麻醉师而言,对于经验老道的麻醉师来说,不论使用哪一种,都能达到预期效果,满足手术要求。 本例麻醉,金素芳、陆俊伟与刘飞扬经过事先的麻醉评估与讨论,最终决定,就使用更简单、操作耗时也更短的硬膜外麻醉,以避免长时间的操作引发伍小丽的情绪波动。 穿刺非常顺利,刘飞扬如同教科书一般的完美操作令人无可挑剔,就算是被公认为“麻醉圣手”的陆俊伟,在旁观后也只能承认,刘飞扬这个人虽然骄傲,可确实也有骄傲的资本。 开始置管! 刘飞扬左手持导管线圈,右手拇食二指持导管前端三四公分处,左右手隔开一段距离,以使导管中段轻柔展开,在不碰触导管前端的前提下,将导管缓缓送入穿刺针。纤细的导管将通过穿刺针,缓缓进入伍小丽腰椎椎管内的硬膜外腔。 导管送入也就是六七公分的长度,刘飞扬忽然停下手头动作。 陆俊伟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凑近前关切问道:“怎么了?” 刘飞扬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置入有阻力,要退管重新置入。”说着将导管与穿刺针固定,开始退针。 陆俊伟并未因此对刘飞扬产生轻鄙之心,患者体质各不相同,哪怕身体是同样的组织构造,细节处也可能存在不同,因此不是每例麻醉都能做到百分百顺利的,只要最终麻醉成功,那前期遇到的小问题都可以无视,倒是刘飞扬在退管细节上的处理令人称道——他在退出硬膜外导管时,没有只退导管,否则软而细的导管很可能被穿刺针的针头切断,滞留患者体内,而是选择将导管与穿刺针固定,退针的同时退管,避免引发意外,很多新手麻醉师往往忽视掉这个细节。 管针退出后,刘飞扬看着被少量血迹染红的导管前端,良久没有说话,更没动作。 陆俊伟也已经看到,导管前端明显有断折的痕迹,看刻度,差不多有一公分长的导管断折滞留在了伍小丽体内,虽然尚不清楚断掉的导管留在了椎管内还是皮下组织,但这已经算是一起小型的医疗事故。 旁边不远处站着的金素芳留意到了呆滞不动的刘飞扬,凑近来问道:“怎么了?” 刘飞扬没说话,只是向她展示了下断折的导管前端。 金素芳眉头皱了皱,压低声音道:“先不要管,影响继续麻醉么?” 刘飞扬摇摇头,低声道:“暂时不清楚,我可以试一试。” 金素芳小声道:“赶紧试,如果做不了硬膜外就改全麻,总之先满足手术需要。” 刘飞扬点点头,再次在伍小丽后腰处的穿刺点缓缓插入穿刺针。 陆俊伟观察到,穿刺针进入顺利,再次卡在3厘米的刻度处,与之前那次卡定的刻度一样,也就是说,伍小丽的硬膜外腔距离皮肤表面有三厘米的深度。这也无形中表明一个事实——断掉的导管留在了硬膜外腔,而非别的地方。 确认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断管留在了皮下,将会引发皮下组织的排异反应,必须想办法为伍小丽取出断管;而如果断管留在了硬膜外腔,那几乎不会对伍小丽身体造成任何的影响,甚至如果不跟她说明这一点,她永远不会知道,体内遗留了一段导管。当然,这也是临床麻醉中碰到类似问题的默认解决方案,即、在患者没有不适感的前提下,不告知患者真相,永远的隐瞒下去。 这倒也不是医生有意欺骗患者,而是出自于综合考虑:首先,断管留在硬膜外腔内,几乎不会对患者身体产生危害,这就提供了可以不予取出的基本理由;其次,若是告知患者真相,很可能会给患者带去巨大的心理负担,同时引发意外,比如因此引发医疗纠纷;再者,取管不是一个小手术,而是一个大工程,操作极其繁琐,不仅会给患者带去更大的创伤,还会带去心灵上的巨大苦痛,更可怕的是,还有很大的概率找不到断管。 也因此,大多数医院大多数医生在遇到此等事故的时候,都会选择隐瞒。甚至很多老麻醉师在给新人培训上课的时候,都以此作为最正确也最标准的处理方案。倒也有少部分麻醉师,出自于良心的谴责与对患者的愧疚,勇敢的将真相告知了患者,他们中的一部分,征得了患者的原谅,另外一部分,卷入了医疗事故纠纷中,不仅给医院带去了巨大的损失,也导致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既不能得到患者谅解,也不为医院所喜。 眼下,确认了断管留在了伍小丽的硬膜外腔里,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将永远被蒙在鼓里,永远不会知道体内多了一截异物。 刘飞扬再次置管,本次置管异常顺利,顺利得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忙里偷闲和陆俊伟对了个眼神,仿佛在问他:“我刚才那次置管的对象是伍小丽么?不会是换人了吧?” 陆俊伟也是喟叹不已,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第一次像这样顺利就好了,伍小丽既不用挨第二针,也不必承受这个莫名的苦难。唉,这丫头真是命运多舛啊! 置管完成后,刘飞扬开始注入局麻药,虽说伍小丽在麻醉处理上被归类成了成年人,但在具体的局麻药使用上又与成人有所不同:浓度减少,剂量增大,在满足手术需求的同时,尽可能不对伍小丽本身以及胎儿造成更大影响。 麻醉药入体几分钟后,金素芳亲自为伍小丽检查了麻醉平面,确认没有问题,示意主刀医生可以开始手术。 手术也很顺利,从剖开腹壁到取出胎儿,再到缝合刀口,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用去二十八分钟,母女平安! 手术结束后,刘飞扬为伍小丽做了硬膜外镇痛,然后目送她被推出手术间。 金素芳把他和陆俊伟叫到一起,低声道:“最近怎么回事,硬膜外导管怎么总断?” 陆俊伟吃了一惊,道:“总断?” 金素芳道:“啊,大前天我们妇产科小组就出了一例,前天听普外小组说,他们上周也出了一例,好在断到了体外。要说起来,这种意外是有一定概率发生的,但大多数都和操作者的手法有关,可问题是,这几次操作者的手法都很正确。大家伙儿都怀疑,是这批采购的导管质量不过关……” 她说到这,欲言又止,但陆俊伟与刘飞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医药器械采购一直是科主任张德良在负责,采购进来的作为硬膜外腰椎麻醉包组件的导管质量不好,显然和张德良有关联,说不定他为了多拿回扣,进购了一批价格低廉、以次充好的麻醉包。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新鲜,以前在各科室也都发生过。 第30章: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刘飞扬忿忿不平的道:“我就说嘛,我的操作完美无瑕,一丁点的问题都没有,怎么会折断导管,原来是导管本身质量有问题。哼,肯定是主任为了多拿回扣,进了批次货。” 金素芳眼珠一转,道:“飞扬,你这么说可得有证据,要不然让主任听了去,他可饶不了你,指不定给你什么小鞋穿呢,说不定啊,让你接替俊伟的后备组工作,那你就哭去吧。” 她说完这话,又对陆俊伟讨好的道:“俊伟啊,你这升了副主任,肯定不会继续留在后备组了,是吧?主任还不得让你分管几个麻醉小组啊?” 陆俊伟摇头道:“暂时还没说。” “哎唷,啧啧……”,金素芳夸张的叫起来,“也不是我说,这个张德良,真是过分,以前总是打压你也就算了,现在你这都升了副主任了,还不给你安排点好工作,他这也欺人太甚了吧?他怎么想的啊?是不是生怕你爬上去,抢了他的主任宝座呀?嘿,这个人啊,人性真是次得没边了。” 陆俊伟听她话里明显有挑拨的意味,却也没往心里去,科里现有的六名主任副主任,除去少数一两个踏踏实实工作外,剩下的那些个,整天都在暗处进行着你死我活的较量与争斗,身为主任的张德良是想把所有敢于挑战自己权威、觊觎主任宝座的副主任们踩在脚下,令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而那些用心不纯的副主任们也都无时无刻不想把张德良从主任宝座上掀翻,然后取而代之,引发他们争斗的原因也很简单,主任手中所拥有的绝对权力以及由权力带来的一切。前文所提到的、主任掌有采购大权,而采购能带来无数的好处与回扣,就是其中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而类似的权力与利益还有很多很多。 这就使得某些有资格问鼎主任宝座的副主任们,敢于舍身忘己,铤而走险,在暗中向主任发起致命的攻击。譬如眼下这个金素芳金副主任,今年开春就曾向院领导实名举报,说科主任张德良与院里某已婚护士勾搭成奸,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长达数年之久,并利用职权,将那护士调到麻醉科当护士,还通过关系帮她升任了护士长。这事传出去后,在二院生成了轩然大波,如果查证为实,那张德良这个科主任就算是干到头了。院里也确实对张德良展开了调查,最终的结果是,查无实据,属于诬告。 事后金素芳被院领导批评了一番,回到科里又被张德良持续打压针对,不论是在二院的名声还是在麻醉科的地位,都是一落千丈,沦为了很多人的笑柄。经此一事,金素芳变得低调多了,也老实多了,平日里寡言少语,专心工作,倒有点任劳任怨的副主任模样了。但熟悉她性子的人都知道,她对张德良的恨意并没有因此减少甚至是消失,而是更加深刻,她就像是一头捕猎不成反受伤的独狼,只是暂时隐忍下来舔舐伤口,一旦伤口痊愈,而又等到了更好的机会,她将会向张德良发起更致命更狠毒的攻击。 陆俊伟也正是了解这些内由,才没把眼下金素芳的挑拨之语往心里去,更加不会被她金素芳唆使驱动,去和张德良争斗,就算要和他争斗,也是出自于自己的原因,而绝对不掺和到他们的“权力”争斗里去。 刘飞扬怒冲冲的道:“还要什么证据?刚才导管断掉还不算是证据?多亏患者不知情,要是知情了,我这个主麻要承担所有责任。哦,他张德良进了次品,红包与回扣拿得手软,到我这儿就得为他购买的次品承担医疗事故风险,凭什么呀?哼,我这就找他去,非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不可!”气呼呼的就要走。 金素芳拦下他道:“哎呀,飞扬你可千万别冲动,人家可是大主任,对你有生杀大权的,你这样跑过去质问他,搞得他脸上无光,他会整死你的!” 刘飞扬傲然说道:“他主任又怎么了?以为我会怕吗?靠,大不了我不干了。凭我的本事,到哪去还吃不上饭啊?我今天辞职,明天就得被人抢着聘走,我怕他张德良?笑话!只有无能之辈才怕他!” 金素芳劝道:“既然你不怕他,那就更别这么冲动了。你听我说,单是你自己找他,形成不了什么压力,他也不会害怕,更改变不了任何的现实……” 刘飞扬打断她的话道:“我也不想改变什么,我就要问问他,是不是进了次品。哼,进次品可以,别拿来给我用,非给我用也不是不行,万一出了事故,他张德良承担所有责任!” 金素芳叹道:“哎呀,飞扬你还是太年轻了,考虑得太片面了,只顾为你自己考虑,你应该为咱们麻醉科所有的同事与所有的患者考虑,难道咱们同事都想面对医疗事故吗?难道咱们的患者都想遭遇这种不公吗?你听我的,咱们把最近断管的同事都叫到一起,联合起来,向院领导进言,反映这件事,让院里把张德良的主任帽子拿掉,只有这样,才能从根子上解决所有的问题。如果继续让他当主任,那类似的事故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咱们谁都跑不了责任。” 刘飞扬道:“这样倒也不是不行,张德良无德无良,更加的无能,根本不配做这个主任。” 金素芳见他被自己劝服,大为欢喜,语气激动的道:“好,那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等我回头联络一下别的同事,顺便调查一下这批麻醉包的质量,再一起行动。你先回去吧,记得留个断管的备案,免得以后说不清,也给院里留个记录。” 刘飞扬嗯了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陆俊伟见金素芳轻轻巧巧就又组织了一次针对张德良的致命攻击,心下也是暗暗佩服,道:“金主任,我也先回去了。” 金素芳拍拍他的臂膀表示亲近,道:“放心吧,回头开班子会,我在会上帮你说话,提一提,让张德良给你安排一块好工作。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可不能总是被打压着用,呵呵。” 陆俊伟说了声谢谢,举步走出手术间,暗想,金素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示好,肯定是有所求,说不定是想联手自己把张德良赶下主任宝座,再让自己推荐她成为新主任,她真要是这么想的,可就想错了,自己绝对不会推荐她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当主任。 离开产科专用手术间,陆俊伟奔了综合手术室,那里还有一台手术在等待着他,接受手术的患者也不是别人,正是市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刘建国那位做食管癌手术的大姐,这也是一早就约好了的。 刘大姐的麻醉手术都很顺利,经左胸食管癌切除、胃代食管,用去了三个小时零十分钟的时间。陆俊伟在pacu等待刘大姐苏醒后,亲自推床送她回病房。 进入病房后,陆俊伟发现,里侧病床上的左小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抠脚大汉,虽然早知道她早晚都会出院,但突然看不到她,还真有些意外。 刘建国本人也已经赶到病房里等着,毕竟是亲姐做手术,当弟弟的怎么也要过来看望,他见陆俊伟亲自护送大姐回来,很是欣喜,上前递手给陆俊伟道:“陆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他认识陆俊伟,但陆俊伟可不认识他,尴尬的和他握完手,试探着问道:“您好,您就是刘主任吧?” 刘建国点头道:“对,我就是,谢谢你啊陆医生,手术很顺利吧?” 二人热切交谈几句,刘大姐忽然招手,把刘建国叫到枕边,从枕下摸出那个早就要送给陆俊伟但一直没送出去的红包,递到他手里。 刘建国会意,走回陆俊伟身边,拉着他的手,把红包塞过去,道:“这回多亏了陆医生,没让我大姐受罪,更没让她遭遇什么危险,我们姐弟包括家人都很感激你,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下,不收就是嫌少……” 陆俊伟坚拒不收,刘建国却是死乞白赖的非要他收下不可,两人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差点没吵吵起来。两人最终达成一个双方都接受的解决方案——刘大姐出院后什么时候有时间,请陆俊伟吃顿饭,以此代替红包。 不知不觉,又是两日过去,陆俊伟这个麻醉科新晋副主任的公示期结束,他没有任何异议的成为了二院麻醉科最年轻的副主任。科主任张德良随后召开了科室班子会,研究讨论陆俊伟这个新晋副主任的分管工作。会议的结果是戏剧性的,陆俊伟除去兼了教学、科研、政务几个小组的副组长外,没有拿到任何实际的分管区域,而头顶上后备小组组长的帽子也没有被摘下去。换句话说,他和没当这个副主任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第31章:KTV求爱 这个结果也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作为科室主任的张德良,自然是不想陆俊伟这个后起之秀手握大权,再通过权力经营势力,另立山头,威胁到他科主任的权威地位;而其他的副主任,自然也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权力让出去,白白分给陆俊伟,损伤了自己,却成就了他人。双方各有算计,互有默契,最后分到陆俊伟头上的也只能是这些虚职头衔。就算是副主任金素芳,之前曾经对陆俊伟提过,要帮他向张德良讨要一块好分管区域的,在会上也没哼没哈。 涉及到权力分配的事情,永远都是这样残酷无情。 陆俊伟本人对此倒没有任何意见,他不是官儿迷,对权力也不感兴趣,只想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以前他的目标是入选“市十大优秀青年医生”,现在,入选明年“十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又设定一个新的短期目标,就是成为全市最好的麻醉医师,以对得起自己所获的荣誉与头顶的光环。至于长期目标,则是遵照老主任辜三怀的指点与期望,努力获得国内医生行业最高荣誉“中国医师奖”。 正因于此,他反倒乐得没有分到分管工作,如果真有分管工作的话,则不能专致于本职工作,又何谈做出更大的成绩?那样反而会心生懊恼,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当然,要说一点实质变化都没有,那也不准确,陆俊伟的工资还是借此涨了一截的。科室副主任嘛,也算是行政职务,也就多了一项职务补贴,不多,可也不少,五百块。现在,他的工资水平在麻醉科可以说是排名前列了,在整个天海市,也算是高工资了,不过仅仅是相对天海市平均职工工资而言,算不上是真正的高收入。 正巧,陆俊伟当天下午也拿到了市见义勇为基金会颁发的奖金两千元(勇擒人贩的奖励),也算是喜上加喜,于是他当晚宴请科里有空儿的同事吃饭,那些没时间的只能是改天再请。 吃完饭刚八点出头儿,“科花”吴晴晴还不尽兴,拉着陆俊伟非要去ktv唱歌,不少年轻医生跟着响应,陆俊伟便顺势答应下来。秦中华等中老年人对唱歌没兴趣,就此道别回家,剩下十几个年轻男女,分乘数车,赶奔了最近一家量贩式ktv。 在ktv包厢内,这些平日里饱受工作压力的麻醉医师和麻醉护士,尽情宣泄着内心积压的苦闷情绪,喝酒、说笑、唱歌,打闹,甚至还有人乱跳乱扭。在这里,他们不用担心被领导批评,也不用害怕遭遇医疗事故,更不必去想科室里的勾心斗角,他们可以全身心的放松下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尽情的享受生活,享受友情,享受青春! 这也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玩了两个钟头,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却只走了两个人,剩下的十来个还在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刻。吴晴晴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拉起陆俊伟的手就往外走。 “上哪儿?” “哎呀,你就跟我来吧,我还能卖了你吗?” 吴晴晴把陆俊伟带到隔壁一个没人的包厢里,也没开灯,把他按坐在一长溜儿沙发的正中,正对画面闪烁的电视荧屏,自己坐到他身边,亲昵的抱住他手臂,道:“师傅,我有话跟你说。”陆俊伟失笑道:“说话也搞得这么神秘,说吧。”吴晴晴目光热辣辣的注视他的眼睛,道:“师傅,我要做你师娘。”陆俊伟一下就给懵了,道:“什么?”吴晴晴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张口结舌的道:“啊,不是,我是要做我的师娘。”陆俊伟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做你的师娘?” 吴晴晴这当儿有点害羞了,红着脸道:“你听不懂么?我的师娘不就是你老婆,我……我想做你女朋友!”说完秀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他说个不字。陆俊伟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求爱惊呆了,看着她的秀美小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吴晴晴认真的道:“我没开玩笑,也没喝多,我就是想做你女朋友。”陆俊伟推开她的手道:“别闹,我都三十了,你才二十出头……”吴晴晴截口道:“什么二十出头,我都二十五了。”陆俊伟道:“那我也比你大好几岁啊,五岁。” 吴晴晴道:“那又怎么了,我不嫌弃,反正我喜欢你。”说着又抱住他手臂。陆俊伟再次去推她的手:“你不嫌弃我大,我还嫌弃你小呢,别闹。”吴晴晴奇道:“我都不在乎年纪,你在乎什么?难道我不漂亮么?又难道我不年轻么?男人不都喜欢找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么?”陆俊伟叹道:“哎呀,我的好徒弟,你别闹了好不好。我比你大那么多,你喜欢谁也不应该喜欢我啊,科里有那么多年轻优秀的小伙子呢,你去考虑他们吧,科里没合适的院里还有不少……” 要说起来,吴晴晴年轻,貌美,身材也好,外表十分出色,正是所有年轻男子都中意的类型,但陆俊伟已经过了年轻的年龄段,就算勉强还能算是青年,他也已经不再喜欢吴晴晴这样的女孩,他觉得吴晴晴心理还处在孩子阶段,天真幼稚,任性娇蛮,整天憧憬美好的爱情与幸福的生活,完全不接地气,患有严重的公主病,这样的女人,要是娶回家里做老婆,那郁闷的只能是自己。他心目中的老婆人选,要温柔贤惠,文静庄稳,也就是贤妻良母那样的,吴晴晴可还差得远。 吴晴晴拉着他手叫道:“他们都太幼稚了,我看不上,我就喜欢你,你成熟稳重,积极上进,很有男子气概,还体贴细致,善于为人着想……” 话未说完,真皮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外面几道光柱在同一时间射进来。陆俊伟只被照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急忙侧头闪避,余光瞥见,门口闪入两道人影,同时听人冷肃喝道:“别动,警察!配合检查!原地坐着别动!” 外面一共是三个警察,其中两个已经走进包厢,门口还站着一个。这些警察是有备而来,事先考虑到大多数的包厢都会熄着灯、客人好在黑暗中做一些违法勾当,所以来的时候都带了强光手电。此时用手电往里面一扫,就看到包厢里只有陆俊伟一个男人与吴晴晴一个女人。 为首男警看到陆俊伟与吴晴晴手拉着手,坐姿亲密,且吴晴晴下身只穿着条热裤,露着修长雪白的大腿,算是衣着暴露,便盯着她多看了两眼,走近前对她一伸手,道:“身份证!” 吴晴晴奇道:“检查身份证干吗?我们下班唱个歌儿而已,又不是干坏事,检查什么身份证啊?” 为首男警喝道:“少废话,让你拿就赶紧拿!” 吴晴晴委屈而又不忿的道:“谁没事带着身份证到处跑啊,没带!” 为首男警道:“没带?你是干什么的?谁能证明你的身份?” 吴晴晴看向陆俊伟,道:“他就能证明。” 为首男警看了陆俊伟两眼,见他容貌俊朗,一身正气,不像是淫邪之徒,但话说回来,这年头儿,谁把“坏人”俩字写在脸上啊?越是看上去正派的人,没准越坏,道:“拿身份证!” 陆俊伟未做亏心事也就不心虚,摸出钱包,从里面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那警察把他身份证拿过去,用手电照着仔细查看,不时跟他面部特征对照,一副很专业的样子,随口问道:“干吗来了?”陆俊伟心说,你不废话嘛,来ktv除了唱歌还能干吗,嘴上老老实实的说:“唱歌。”那警察盯着他问道:“干什么的?”陆俊伟皱了皱眉,道:“医生,我们俩都是医生。”那警察有些惊诧,再次看回吴晴晴的火辣打扮,不敢相信的道:“她是医生?” 他这话说完,门口人影一晃,门口站着的那个警察走了进来,顺手开了灯。 陆俊伟下意识瞥过去,却见进来这警察身段苗条,曲线玲珑,赫然是个女警,且身形与走路姿势有些眼熟,抬眼看向对方脸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对方正是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臭脾气警花左小倩!这一认出她来,又惊又怕,心中大骂老天爷无良,为什么最近总安排自己跟这个冤家碰头呢?这要是给她逮着机会,自己怕又要被抓到市局去了吧?想要转头躲开她的视线,已经晚了。 其实他就算转开头,也逃不过去了,因为左小倩是通过他的说话声音认出他的,而非认脸,她面带冷笑走近前来,戏谑的道:“天海可真小啊!” 拿着陆俊伟身份证的那个男警见左小倩走进来跟陆俊伟说话,问道:“认识?”左小倩道:“嗯,这不是个好东西,先抓起来绝对错不了。”那男警听出她在开玩笑,呵呵一笑,道:“既然认识,那就没问题了。”说着把身份证还给陆俊伟,迈步走出包厢。另外那个男警也走了出去。 第32章:惊魂一吻 陆俊伟正盯着左小倩左臂伤口上的纱布,闻言可是不高兴了,道:“左小倩,你怎么说话哪?什么叫我不是好东西?还先抓起绝对错不了,你说话也太损了点吧?” 左小倩秀眉一挑,面现鄙夷之色,迈步走进沙发与茶几间的狭小过道,对吴晴晴道:“美女,麻烦让下。” 吴晴晴看得出她要站到陆俊伟身边去针对他,估计是与他旧日有怨,作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她话又说得客气,便往外坐了坐,尽量将双腿骈起贴向沙发,给她让出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左小倩不等她完全让开便往里挤,傲气凛然的对陆俊伟说道:“我就损你了,你能怎地?你以为这还是在市二院你的地盘上啊,我只能老老实实作软柿子给你随便捏?现在可是到了外面我的地盘上,该我随便捏你了……” 她话说得冲,步子也迈得急,根本没看脚下,偏偏吴晴晴双脚还没完全收进去,她一脚正绊在吴晴晴鞋上,被绊了个趔趄,眼瞅着向前扑倒下去。说来也巧,她此时斜对着陆俊伟,因此这一扑正好是朝陆俊伟身上扑过去。 陆俊伟也没料到她会突然绊倒,眼前一闪,她的身影就扑了过来,速度快极,他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她扑在自己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左小倩一张美面贴在陆俊伟脸上,樱唇吻在他嘴上,双臂搭在他肩上,上半身趴伏在他怀里,两腿担在沙发与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美目睁得大大的,近距离看着陆俊伟的眼睛,眼神里透着匪夷所思,脸上还带着之前失足那一瞬间的惊惶。 陆俊伟也傻了,想笑,却又不敢,想说什么,嘴巴被左小倩堵着,也说不出来,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不妙,抬手想要将身上这个马大哈推开。 可没等他动作,左小倩已经回过神来,瞬间恼羞成怒,爬起身来递出两手,一下掐在他脖子上,骂道:“你这个流氓,我要掐死你……” 陆俊伟被她掐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忙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两只纤手硬生生抓离,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道:“你……你下手可真狠,还真要掐死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是你自己不小心……” 左小倩气急,两只手臂拼力挣扎,妄图脱离他的控制,凶巴巴的叫道:“你还敢说,我今天非得掐死你不可,我今天什么不干也要先掐死你,你这个臭流氓!” 陆俊伟叹道:“你左胳膊别使劲,不然伤口会崩裂的!”说完放开她左手腕,又委屈的说:“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啊,是你自己扑过来的,又不是我耍流氓……” 左小倩咬牙切齿的道:“你还说……我让你胡说八道……”却也听话的垂下左臂,只用右臂和他较劲。 两人就此僵持起来,一个强词夺理,一个百口莫辩,倒也有趣。 旁边坐着的吴晴晴见到这一幕,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看着二人纠缠在一起厮打不休。 论力气,左小倩自然不是陆俊伟的对手,所以也就没办法挣脱他的控制,又不能使用伤臂,就更没办法去掐他了,挣扎了一阵,没有见功,反而弄得全身酸麻,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后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机一动,忽然凑嘴上去,一口狠狠咬在陆俊伟的小臂上。 陆俊伟啊的一声痛呼,不由自主就放开了她的右手。左小倩大为得意,嘴里咬着他的小臂不放,那只获得自由的右手再次掐住他的脖颈重掐。 陆俊伟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哎呀……疼,左小倩你手下……不是,是嘴下留情……还不是,是手下嘴下都留情啊。”左小倩用鼻子发出两声冷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看我今天不活活掐死你!” 吴晴晴看到这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抓住左小倩的手掰开去,斥道:“你这个警察怎么这样啊?骑我师傅身上也就算了,还咬着他的肉,掐着他的脖子,你这是警察啊还是村妇撒泼啊?” 左小倩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之所在,正骑跪在陆俊伟腿上,姿势太过亲密暧昧,只羞得脸孔通红,也顾不得跟他厮打了,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陆俊伟疼得嘶嘶倒吸凉气,揉抚小臂被她咬过的地方,怒道:“左小倩,你属狗的呀!”左小倩红着脸骂道:“你才属狗的呢,你个臭流氓,跟我耍不要脸,我告诉你我饶不了你。”陆俊伟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自己扑倒过来的,怎么赖我呢?你好意思啊?”左小倩耍蛮道:“我不跟你废话,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的,哼。”说完快步出了包厢。 陆俊伟嘿然叹气,这个左小倩,难道是自己今生注定的冤家吗,怎么跟自己纠缠起来没完没了了?起身道:“走吧。” 吴晴晴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向他求爱,嗯了一声。 两人先后出屋,吴晴晴回了大部队所在包厢,陆俊伟则去柜台那里结账。 陆俊伟来到柜台这里才发现,已经停止办理业务,柜台里的收银员不知去向,大队的警察穿行在走廊里,时不时押着几对男女出来。那些男人都是垂头丧气,那些女人则个个衣着暴露,似乎是公主之流,而且还是提供特殊服务的那种。 陆俊伟想不到这么低调普通的ktv里也存在这种勾当,同时也就知道左小倩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了,却也纳闷,为什么每次左小倩随队扫黄打非,都能跟自己撞上? 既然没人收银,陆俊伟也就乐得捡个便宜,回到包厢和众同事道别,大伙儿就在包厢里分手,各自离去。 ktv门外,停着七八辆警车,警灯闪烁,场面倒也壮观,不少路过的人都围在外面看热闹。 陆俊伟走出门来,正要上车走人,忽听身后一个男子声音喝道:“站住!”话里含有浓浓的敌意。 陆俊伟听声音有些耳熟,回头望去,见从ktv门内追出一个男警。这男警二十多岁年纪,身形颀长,长相白净俊秀,正是追求左小倩、曾经拦过自己的叶少云,认出他心头打了个突儿,难道这家伙又要找茬? 叶少云脚步飞快的走到他跟前,神情阴冷的扫视他几眼,道:“我让你离左小倩远点,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 陆俊伟奇怪不已,他怎么突然说这话,难不成,刚才左小倩跟自己在包厢内厮闹的情景,都被他看到了?心下非常气恼,暗想,你要是对我客气点,那我也敬你三分;既然你出言不逊,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嗤笑一声,反问道:“我敢问一句,左小倩是你的呀?” 叶少云脸色往下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脸不要脸是吧?”陆俊伟冷笑道:“咱俩到底谁不要脸啊?别说你不是左小倩男朋友了,就算你是她男朋友,我跟她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宽了吧。”叶少云愤怒地瞪着他,双目中怒火熊熊,两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成了拳头。陆俊伟嘿然笑道:“本来,我对左小倩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好好跟她处处,说不定啊,我还能跟她成了呢,哈哈,哈哈哈。” 陆俊伟已经看出来,叶少云非常爱慕左小倩,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的敌视甚至警告自己,他爱慕就爱慕去吧,没人拦着他,可他干吗要为难与左小倩接触的别的男人呢?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左小倩是你叶少云的呀?对于这种小肚鸡肠、乖张霸道的家伙,不让他如愿是惩戒他的最好手段,所以才特意和他唱反调。 叶少云果然气得咬牙切齿,面部五官完全扭曲,狰狞得如同庙里那凶神恶煞的四大天王塑像。 他越生气,陆俊伟就越开心,虽说跟这种小人物较劲有点自降身份,可谁叫他招惹自己呢?反正也是无事,逗逗他也是个乐子,笑道:“刚才小倩和我在包厢里打闹,你瞧见了?啧啧,真奇怪啊,你在哪瞧见的呢?难不成你的眼睛会拐弯,我没见你站在门口啊,你怎么就瞧见了呢?那你瞧见她亲我来吗?呵呵,嘿嘿。” 今晚市公安局组织的这次娱乐场所突击检查行动,出动了市局治安管理支队的所有大队。叶少云和左小倩是一个大队的,但没分在一个组,所以在这家ktv行动的时候就没在一起。他是路过一条走廊的时候,突然看到左小倩满脸红晕的从某个包厢里跑出来,那副宜羞宜嗔的小模样实在动人,心里非常纳闷,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结果,没一会儿,陆俊伟与吴晴晴又从那个包厢里走出来。 他不认识吴晴晴,却认识陆俊伟,一眼就把陆俊伟认出来,想起刚才左小倩急匆匆跑出来的羞臊模样,再想起她曾经和陆俊伟在病房里斗口的旧事,胸中那股子醋意就再也隐忍不住了,所以才快步追出来叫住陆俊伟威胁他,生怕他跟自己抢夺左小倩,现在听他说左小倩刚刚亲过他,又惊又气,差点没气晕过去,骂道:“你他妈去死!”说着冲上去,扬起拳头打向陆俊伟的面门。 第33章:佳人之怒 陆俊伟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碍于他的警察身份,不愿意跟他动手罢了,快步后退几步,道:“说不过了就动手,你可真有出息。” 叶少云已经气若疯魔,哪里会顾及别的,见他后退还以为他怕了自己呢,紧追不放,非要打他几下狠的不可。 陆俊伟连退几步,见他紧追不舍,气焰实在嚣张,有点不耐烦了,突地迈前一步,左臂扬起挡开他的来拳,右手猛地推上他胸口。叶少云被推得连连后退,好悬没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陆俊伟看着他摇摇头,转身快步走向座驾,避免和他冲突升级。 叶少云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好欺负的,心中生出几分惧意,又见他已经上车,也不好再追上去,想了想,转身往ktv里跑去。此时的他,眼睛红通,嘴上呼呼喘气,脸色狰狞之极,进门的时候有同事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径自往里面找去。 在二楼走廊里,叶少云找到了左小倩,上前叫道:“小倩!”左小倩回过头来,脸色平淡的看他一眼,道:“叶少云,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我还没到耳背的岁数呐。”叶少云急赤白脸的道:“小倩你……你……你跟……”左小倩不耐烦地说:“什么你你你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叶少云哼了一声,道:“你跟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左小倩奇道:“哪个家伙啊?”叶少云道:“就是……就是你住院时跟你斗气那个家伙。” 左小倩微微一怔,洁白如玉的俏脸上飞过一道红霞,气鼓鼓的说:“他?哼哼,他是我的……”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没好气的横他一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啊?”叶少云大惊失色,道:“你……你跟他……”左小倩白他一眼,道:“你少胡思乱想,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叶少云气咻咻的说:“怎么没关系,你……”左小倩瞥了眼四下,道:“行动还没完呢,你少说不相干的。” 叶少云哼了一声,低声道:“你刚才跟他在包厢里干吗来?”左小倩羞得脸孔通红,容色冷艳之外多了几分媚态,斥道:“叶少云你有病吧?我的事凭什么要你管啊?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就打听这个?我告诉你,你少给我打听这个。”叶少云咬咬牙,算是彻底豁出去了,红着眼睛叫道:“他说你刚才亲他了,是真的吗?” 左小倩表情瞬变,从震惊到呆住,从惊呆变害羞,又从害羞变成窘迫,再从窘迫变为愤怒,而她脸色在这复杂的表情变幻中也是连连变化,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由青白变成紫涨的茄子色。 叶少云站在她身前都看呆了,还以为她学会了川剧中的变脸绝技。 左小倩猛地一拍旁边木门,咬牙切齿的叫道:“那个混蛋在哪呢?”叶少云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受惊不浅,生怕她迁怒自己,呆呆的说:“外……外边。” 左小倩毫不犹豫就冲了出去,比抓捕角马的年轻母狮还要急躁。 叶少云想要喊给她“他好像已经走了”,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瞧着她跑下楼梯。 左小倩跑出ktv,四下里寻找陆俊伟,自然找不到他的踪影,他早就驾车回家去了。 冷艳俊美的女警花找不见他人,一肚子火气发泄不出去,只恨得连连咬牙,望着市二院方向骂道:“姓陆的你个混蛋,你给我等着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我要不让你跪下磕头赔罪叫姑奶奶,我就不姓左!” …… 第二天早上,陆俊伟刚上班不久,就见周丽华脸色冷肃的找到了麻醉科办公室里来,她应该是刚刚上班,只穿了大褂,扣子还没系,敞着怀,露着里面的裙衣,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还未绾起,脸色阴沉,目光冷冰,仿佛上门讨债的债主一般。 陆俊伟看得暗暗奇怪,但还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周丽华走到他身前停下,目光已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转到他脸上,问道:“张德良来了没?”陆俊伟小声道:“来了,刚到办公室。” 周丽华沉着脸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甚急。 陆俊伟看到她的反应,暗暗关心,举步追出,在外面走廊里追上她,低声问道:“怎么了?”周丽华闻言停步,回头对他道:“还记得上周我叫你过去看的那个病历吗?病人是从胶湾市转院过来的那个。”陆俊伟点头道:“记得,病人肝功能不好,有单源频发室早,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丽华耐着性子解释道:“经过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和心脏b超确认,病人存有心脏疾患,但在内科医生开药治疗调整后,已经有效减少了室早频率,心电图显示也没问题,可以做麻醉手术,这是我昨天下午碰到秦中华主任和他确认过的,我因此给你们科下了手术通知单,但张德良给我拒了。我现在就要找他要个说法,凭什么拒掉我的手术?” 她说的不是很严谨,张德良拒绝的并非她的手术,而是给她的手术派麻醉医师做麻醉,不过,如果没有麻醉,手术也就无法进行,因此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陆俊伟见周丽华气冲冲的样子,有些担心,道:“我陪你去找他。”周丽华直接拒绝:“你别去!我去是要找他吵的,真要吵起来,你帮我还是帮他?帮谁都不好,还是别去了,老实呆着你的吧。”说完要走。陆俊伟道:“当然是帮你了,我可以给你证明,这个病人的麻醉手术都没问题。”周丽华秀眉一挑,看看走廊里没人,压低声音道:“你为了我犯得着得罪你们主任?”陆俊伟笑了笑,道:“让你说得像是我不为了你就不会得罪他似的,走吧!” 周丽华深深看他一眼,没再多言,转身走向张德良的办公室。 陆俊伟跟在她身后,心中却也奇怪,这位姐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好了?她以前只是性子清冷孤高,脾气还是不错的,今天一上来就摆明了要和张德良吵架,这可有点反常,要知道张德良作为麻醉科主任,是不会轻易拒绝手术的,毕竟每次手术都能给麻醉科带来真金白银,如今他拒绝了周丽华的手术,自然有其原因,周丽华还没问清原因,就要和他吵架,当真有些奇怪。 走到张德良办公室门前,周丽华也不敲门,握住门把手一拧,径自推门直入。 陆俊伟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越发忧心,却也已经没办法劝阻,快步跟了进去。 屋内,张德良正歪坐在大班桌里的老板椅上,身边站着一个浓妆艳抹、身姿妖娆的少妇。那少妇身穿一袭白色纱裙,形态轻佻的站着,脸上带着媚笑,正和右边坐着的张德良说笑。她裙子的右后裙摆被高高撩起,一条粗黄的手臂深入裙内。二人间距尺余,因此那条横在半空的手臂的去向十分明显。 “哎呀,别闹,这可是在办公室!” “在办公室又怎么了,谁又看得见了,嘿嘿……” 周丽华与陆俊伟进屋后,看到听到的就是这一幕,二人都没想到,张德良会在办公室里干这种勾当,看到后都是一惊。 陆俊伟吃惊更甚,因为他已经认出来,那个少妇正是麻醉科的麻醉护士之一、护士长卢薇,卢薇同时也是麻醉科副主任金素芳举报与张德良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的那个女护士,然而那次举报失败了,二院经过调查,没发现张德良与卢薇关系暧昧,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那次调查的结果无疑太可笑了。 “啊……” 卢薇发现有外人突然闯进来,吓得惊呼出声。 张德良也已经发现这一点,左手如同被烫到了似的,瞬即从卢薇裙衣内抽回,脸色青红不堪,尴尬到了极点,但他很快沉下脸来,刷的起身,右手一拍桌子,冲周丽华喝道:“周丽华你实在是太过分了,进门之前为什么不敲门?你懂不懂礼貌?你讲不讲规矩?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丽华倒也没拿他的猥琐行为说事儿,冷着脸道:“我过分?我还没说你过分呢。你为什么拒掉我的手术?凭什么?” 张德良见她说起正事,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对卢薇道:“你先回去吧!” 卢薇已经臊得满脸通红,闻言也不吱声,垂着头绕出办公桌,快步走出门去。 张德良清了清嗓子,略作解释道:“刚才卢护士长有点腰疼,听说我会按摩,非让我给她按按,我那是给她按摩腰椎来,你们可千万别误会。” 周丽华目光冷冰冰的看着他,不做任何评论。 张德良见她只是针对那个手术,心头大石彻底落下,却也不急回复她,先质问陆俊伟道:“陆俊伟,你过来干什么?你跟着添什么乱?”陆俊伟道:“那个病人的病历,周主任拿给我看过,病人最新的治疗情况我也有所了解,我认为麻醉手术没有任何问题。”张德良哼了一声,道:“你认为没有任何问题?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认为?真要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还不是要我们麻醉科背锅?!”陆俊伟语气平淡的道:“我可以做这个麻醉,我能保证没问题,出了问题的话,我自己负责。” 第34章:左小倩的报复 张德良又哼一声,不再理他,对周丽华道:“我拒绝手术的原因很简单,风险太大!”周丽华反问道:“风险哪里大了?”张德良语气轻飘飘的说道:“病人年纪太大,肝肾功能都有问题,心脏还有问题。” 周丽华语气冷肃的说:“我国现在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老年人需要手术的越来越多,动辄六七十、七八十的老龄患者,这些老龄患者多多少少都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做心电图更是吓死人,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一棍子打死所有的老龄患者手术?就要全部推掉不接?你父母多大了,哪天要是你父母需要做手术了,诊治医生不负责任的拿这些借口拒绝手术,你会怎么想?你父母又怎么办?难道回家等死?” 张德良冷笑道:“我父母身体硬朗得很,不用你担心!”周丽华板着脸道:“好,那希望你父母一直硬朗下去,永远不会生病!”张德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道:“谢谢周医生你的美好祝福,但这个手术我们麻醉科就是不接!”说完大喇喇的坐了回去,假模假样的开始忙碌。 周丽华气冲冲的走到他大班桌前,一掌拍在桌上。张德良缓缓抬头,面色鄙夷的看着她。 周丽华怒道:“这个手术必须要做!”张德良嗤笑道:“必须要做,那你就去做啊,跟我耍什么脾气逞什么威风。”周丽华破口骂道:“张德良你无耻!”张德良脸色阴沉的道:“周丽华,我看你是个女人,又是老同事,才给你面子,任你胡闹,你别给脸不要脸。”周丽华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头怒火,道:“秦中华主任也已经说了,这个麻醉手术难度不大,你为什么非要拒绝不可?难道就因为以前我拒绝过你的追求,你恼羞成怒,公报私仇,利用工作来刁难我报复我?” 此言一出,不仅张德良大吃一惊,就连旁观的陆俊伟也很是震撼,什么?张德良以前竟然追求过周丽华?竟然有过这事?哦,怪不得张德良铁了心的拒绝这例手术呢,敢情不是因为病人本身,而是因为,这手术是周丽华的! 张德良又惊又臊,脸色有些不自然,苦笑道:“周丽华你耍什么混?工作就是工作,你少给我胡搅蛮缠。我是因为本例手术风险太大才拒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要按你那么说,我早拒绝你所有的手术了。你……你赶紧回去吧,啊,别闹了,我没时间陪你闹。” 周丽华目光冷冷的瞪着他,道:“我会走的,但我不会回诊室,我要去监察室、院长办公室举报你,举报你上班期间,和女下属乱搞!”张德良刷的站起身来,尴尬而急迫的道:“我已经解释过了,我那是给她按摩腰椎,你胡说什么!”周丽华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道:“按摩腰椎要伸手进裙子里吗?”张德良道:“你看错了,那是我手被她裙子褶儿挡住了,我手可没进裙子,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为人很正派的。” 周丽华冷笑道:“你为人正派?你正派的话,当初你这个有妇之夫会打我的主意?”张德良臊得耳朵根都红了,讷讷的道:“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打你的主意了?我看你就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的手术,故意编造虚假事实来威胁我。好吧好吧,我算是怕了你,你回去吧,这个手术我接了还不行嘛,让陆俊伟给你做!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手术出了问题,责任全在你们俩身上,少让麻醉科来背锅!” 周丽华不再理他,转身走向门口,对陆俊伟道:“赶紧准备下吧,病人已经准备好了,你那边好了就开始手术!” 二人来到外面走廊里,陆俊伟追到周丽华身边,低声问道:“张德良追过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周丽华停步,偏过头横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小八卦了?”陆俊伟陪笑道:“随便问问嘛。”周丽华不耐烦地说:“做完这个手术再说!”说完快步离去。 “陆俊伟!” 陆俊伟刚要走进办公室,就被后面追出来的张德良叫住了。 张德良走到他身旁,低声警告道:“陆俊伟,你最好不要把刚才看到的到处瞎传,否则我可告你诽谤污蔑,你会坐牢的。”陆俊伟道:“主任你觉得我是那么没正事儿的人吗?”张德良诡异的笑笑,目光转到远去的周丽华那曼妙婀娜的身影上,道:“你和周丽华关系不错嘛,不过你最好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周丽华这样的女人可不是你能搞得上手的。” 陆俊伟皱了皱眉头,举步走向办公室,心中暗想,自己也就是没有证据,要是能拿得出证据来,一定要学金素芳那样举报他张德良,这样一个淫邪无耻的人在麻醉科当主任,只能是科室之祸。 略作准备,陆俊伟走出办公室,打算前往手术室,不过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了左小倩。在这一刻,陆俊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若非如此,怎么会在办公室门口撞上左小倩呢?她就算回来拆线或者复查,也不可能跑到麻醉科办公室来啊? 左小倩秀发披肩,脸容冷艳,一身制式警装,使她在俊美之外透出三分英气,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她也没想到会在麻醉科门口撞上陆俊伟,略微一怔后,冲他笑道:“真巧啊,我正想找你呢,想不到这就碰上了,咱俩还真是有缘呵。” 陆俊伟越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自从认识左小倩以来,还从来没见她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笑过,更没听她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但这明显不可能是在做梦,啊……难道说,面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左小倩,只是容貌体态与她酷似的另外一个人?傻傻的问道:“你……你是左小倩吗?” 左小倩扑哧笑出声来,妩媚的白他一眼,扬起左臂给他看,道:“你说呢?” 陆俊伟看到她左臂上的纱布,这才确认,她就是左小倩无疑,可问题是,真正的左小倩,哪会这样跟自己说话啊? 左小倩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以前都是跟你闹着玩,其实并不恨你,以后我不跟你闹了,咱俩做朋友呵呵。我今天过来呢,是求你办点事,你跟我出去说吧。” 陆俊伟正要说什么,手机忽然响起,拿出来一看,见是周丽华打来的,忙接听了。 “你那边还要准备多久?我这边病人已经送到手术间了!” 陆俊伟道:“我马上就过去,等我五分钟。” 周丽华没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陆俊伟收起手机,对左小倩道:“你办什么事,就在这说吧,我马上有台麻醉手术。”左小倩道:“这儿说不方便,你就跟我下去一趟吧,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陆俊伟信以为真,道:“好吧。” 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到了楼下,左小倩并未停步,继续走向南侧的自行车棚子。 陆俊伟奇道:“这儿说不行吗?”左小倩叫道:“不行,这儿太阳晒得厉害!” 这个理由倒也充分,陆俊伟便没再多问,只是跟在她后面。 左小倩走到车棚外围一根直上直下的铁柱子旁边,回过身对陆俊伟嫣然一笑,道:“求你帮个忙。” 这位市公安局局花本就生得俊美脱俗,这一笑起来,更是娇艳不可方物,一瞬间的风情完全可以秒杀掉所有的一线女明星,陆俊伟只看得眼前一亮,心口怦怦乱跳,更是不自主的生出一股子自惭形秽之情,陪笑道:“你也说是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有事直说。” 左小倩把左手提起来,平摊在他胸口前,白嫩红腻的掌心里放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号码,笑道:“你帮我看看这个手机号,是不是你们二院某个人的?”陆俊伟大为奇怪,道:“二院人多了去了,一千多口子呢,我怎么可能都认识?”话是那么说,还是抬手去她手心里拿那个纸条。 左小倩笑吟吟的瞧着他伸手过来,眼看他手指即将触到自己掌心,倏地合拢五指,堪堪将他四指抓住。 陆俊伟不知道她搞什么把戏,带笑看向她,道:“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左小倩趁他愣神这一刹那,早就反在身后那蓄势待发的右手猛地提起来,一道银光闪过,又是咔嚓一声轻响。陆俊伟但觉手腕一凉,定睛看去,大吃一惊,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只冰凉的铐子。左小倩不等他反应过来,右手拿另外半只手铐往旁边一扣,正好扣到那根铁柱子上。那铁柱子与人手腕粗细差不多,手铐一下就铐在上面,就此也将陆俊伟锁在了上面。 这一幕描写起来很慢,发生得却极快——陆俊伟去拿纸条被左小倩五指抓住,问她干什么的时候又被她手铐铐上,等眼睛看向手铐的时候又被她锁在铁柱子上,等于是一招受制招招受制,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与机会,最终落了个被锁当场的凄凉下场。 第35章:险些耽误 左小倩哈哈一笑,快走几步躲开,鄙夷的瞧着他,想到自己此次出手,连环紧扣,凌厉快捷,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举将他擒抓,不由得大为得意,就好像亲手抓住一个在逃犯似的,心里乐开了花。 陆俊伟呆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是求自己办事,而是又一次的报复自己,此刻被她铐在铁柱上,欲哭无泪,心中暗恨自己为她美色所迷,竟然轻信了她,陪笑道:“左警官,别开玩笑好不好,放了我吧。” 左小倩俏脸一沉,道:“开玩笑?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我呸!”说着狠狠一口啐了过去。 陆俊伟已经忘了她爱啐人的臭毛病,这次又被她喷了个正着,搞得狼狈不堪,骂道:“靠,你又来这套。”说着用幸存的左手掩面擦脸。 左小倩趁机走过去,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骂道:“你个混蛋,竟敢跟人说我亲你来着,我就是亲狗也不会亲你,你这个无赖无耻的臭流氓,看我今天不踢死你。”说着不解气,又踢了两脚过去。 陆俊伟这才知道,她今天之所以报复自己,并非昨晚上她和自己稀里糊涂发生了“初吻”,而是自己把被她误亲的事告诉了叶少云,只被她踢得腿骨生疼,呲牙咧嘴,心里暗骂她下手狠毒,出言求饶道:“我那事办得确实不地道,我向你道歉认错还不行吗。你赶紧放了我吧,我还有台手术呢,刚才主刀医生就催了!” 左小倩寒着脸道:“我管你有几台手术?!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干吗那么说?嗯?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陆俊伟苦叹道:“我哪有什么鬼主意?是叶少云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我,威胁我离你远点,我实在气不过,就呛了他几句,故意拿……拿你误亲我的事气他,我可没别的意思。当然这已经毁伤了你的清誉,我向你道歉,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赶紧放开我,求你了。” 左小倩奇道:“叶少云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你?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俊伟老实答了,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照实描述。 左小倩听后冷哼一声,道:“他怎么样你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反正你敢那么说我,我就饶不了你!”陆俊伟叹道:“我这都道歉认错了,也任你打骂了,你还想怎么着?这还不够吗?”左小倩狞笑道:“够?我收拾你怎么可能有够?!不过姑奶奶忙得很,可没空再陪你玩下去,你呢,就留在车棚这儿数数儿吧,数数一共有多少辆自行车,又有多少辆电动车,哈哈,我先走了。”说完真的举步就走。 陆俊伟大惊失色,道:“姑奶奶,你真是我的姑奶奶!你走可以,把我手铐解开啊。我要马上手术了……” 左小倩却如若不闻,半点不加理会,越走越远,根本就没有回来放开他的意思。 “左小倩,左小倩!靠,你玩真的呀!我真的马上有台手术要做,病人在手术间里等着我做麻醉呢,你快回来……” 左小倩已经走出三四十米,闻言回身,戏谑的瞧着他,脚下后退着走了几步,冲他摇了摇手,面带得色的转回身继续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陆俊伟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要不是自持身份,都要破口骂街了,心里既悔恨自己昨晚上的口无遮拦,又痛恨左小倩的没轻没重,但很明显,此时再如何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脱身。 他转头看向手铐,只看一眼就知道,别想打手铐的主意——手铐一头铐在他手腕上,一头铐在铁柱上,都是扣得死死,根本拆解不开,当然,要能轻易解开,左小倩也不会随随便便离去。他又看向那根铁柱的上下两端,看后心都凉了,铁柱下端铸死在水泥基座里,上端也和横梁焊在一起,别想着退出铐在上面的手铐。 “完了,这可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儿?周丽华那儿还等着我过去手术呢……” 刚想到这儿,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陆俊伟认出是手术室门口的特设座机号码,估计是周丽华见自己久久不到,叫人打电话来催了。手术间严禁医务人员带入手机等移动通讯设备,更不要说在里面接打电话,但有时会发生一些特殊情况,比如需要紧急会诊,为了解决这些急特殊情况,手术室门口安装了一部手术室专用电话机,并设专职接线员,代医护人员传达内部外部的急特殊情况。 “喂,陆老师,lc的周主任催你了,让你尽快赶到!” 说话的是个小护士,声音娇憨动听,但陆俊伟听后却如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吓得后脊梁冒出一层热汗,有心说出实情,又怕被人耻笑;又想让周丽华暂停这台手术,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好,我尽快,尽快,但还得等一会儿。” 那小护士问道:“还要等多久啊?我好回复周主任。” 陆俊伟气苦无比,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哪知道我多久能够脱困?道:“我……我尽快吧。” 那小护士没再多问,说了声好,挂掉电话。 陆俊伟放回手机,又是着急又是上火,脑袋都要冒烟了,绞尽脑汁的思忖,怎样做才能脱困?某一时忽然想到,手铐当然要用钥匙来解锁,而钥匙在警察手里,换句话说,只要能够找来警察,就能脱困,一念及此,兴奋非常,拿出手机就要拨打一一零,但转念想到,一一零来得未必及时,而且来了还可能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被铐住,自己再做出解释……可就太耽误时间了,不如向医院门口那个警务室求助,既能保证时间,也好解释,不过自己没有警务室的电话,只能找人帮忙了,略一犹疑,给院长助理朱雅琴打去电话。 五分钟后,陆俊伟双手得脱自由,对施以援手的警务室民警连声道谢,旁边朱雅琴忍俊不禁的看着他。 谢过民警,陆俊伟火急火燎的对朱雅琴道:“朱姐,还有个麻醉手术等着我呢,我得马上赶过去,回头再跟你细说。”说完跑向楼门。 朱雅琴等他跑远,终于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 陆俊伟赶到lc手术间时,见周丽华正抱臂于怀倚靠在墙上,目光冷冰的看着门口。见到她的姿态,陆俊伟忽然想到一张在网上广为流传的图片,图上一只蛤蟆弯腰塌背的坐在石头上,抱着两条前腿,瞪大眼睛望着前方,目光无奈而又专注,下面配文为“外科医生在手术室等待麻醉师时的样子”,眼下周丽华的姿态就是这个样子。 陆俊伟想笑,但又笑不出,快步走到周丽华身前,小声道:“实在对不住,我出了点事,耽误了,真不是故意的。”周丽华深深看他一眼,站直身子,语气淡淡地说:“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取消这次手术了。不是我不想做了,是病人的身体不做主,他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连续禁食十四个小时,七十三岁高龄的病人啊!”陆俊伟羞愧得无地自容,道:“我马上给他补液!” 众医护人员各自做好准备,签了三方安全核查表,麻醉手术便正式开始了。首先,陆俊伟为病人行全身麻醉。 陆俊伟先看了下病人基本生命体征,从已经建立好监测的监测仪上可以看到,病人血压175/92mmg,心率80次每分,心电图未见明显异常,看后喃喃的道:“收缩压稍微有点高啊。” 麻醉护士小声道:“病人入室时还没这么高,应该是情绪紧张焦虑引起的。” 病人情绪紧张焦虑,除去会带来心率与血压的增高外,还会引发心肌耗氧量增加、心肌再灌注不足,最终引发心肌缺血,进而威胁生命,因此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万万忽视不得。 眼下病人的高压不是太高,心率也能接受,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所以陆俊伟并未给予病人药物调整,而是温言细语的对他进行了一下心理安慰。 与病人闲聊几句,又开了一个玩笑后,病人的血压略有下降,虽然不多,却也已经代表病人情绪得到了放松。陆俊伟开始对病人行麻醉诱导。 麻醉护士在旁善意的小声提醒道:“陆老师,过会儿要气管插管,病人假牙不用先取下来吗?” 陆俊伟解释道:“一般情况下,假牙能活动的都要取出,否则在下喉镜时容易发生脱落,影响插管,但全口假牙可以不必取出,还便于插管,不过需要细腻的操作。我刚才和病人了解到是全口假牙,就不取了。” 麻醉护士钦佩的说:“陆老师还是你厉害,我见别人就是全口假牙也都取出来。” 咪达唑仑3mg,芬太尼0.1mg,顺阿曲库铵12mg,依托咪酯10mg……随着诱导药缓缓入血,病人慢慢进入麻醉状态。诱导平稳! 第36章:手术惊魂 麻醉药很快对病人内循环产生了抑制作用,病人血压出现下降,变为125/60mmg,心率则升到了95次每分,心律齐。 陆俊伟开始为病人行气管插管,过程中病人血压持续下降,心率则再次抬升,心率齐。 众医护人员除去麻醉护士在旁边打下手外,都在密切关注陆俊伟的动作。 周丽华忽地举步绕过手术台,凑近陆俊伟低声问道:“最早你提过,需要一个副麻帮忙,用我叫一个过来吗?”陆俊伟摇头道:“暂时不用!”周丽华道:“暂时不用?那我先找一个准备着。”陆俊伟苦笑,转头看着她说道:“暂时不用,手术完成之前也不会用。”周丽华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万一出了状况,可就只有你自己背锅了。”陆俊伟笑道:“谁说的,不是还有你吗?”周丽华道:“少来,病人出事跟我这个主刀可没关系,要赖就赖你这个麻醉师没尽到职责。” 她说完这话便走了回去,眉梢眼角却带着淡淡的戏谑之色。 插管顺利完成,病人血压稍有回升,心率也有所变化,这是人体对于气管插管的自然反应,也称插管应激反应。气管插管过程中,会刺激气道神经,导致释放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会引发血压升高和心动过速反应,但一般不会对麻醉与手术造成影响。 陆俊伟也并不关注这一点,他关注的是病人的心电图,心电图显示:频发室性早搏,室早二联律,阵发性室速。室性早搏也就是之前所说的“室早”,室早是很简单的麻醉处理问题,但其后的室速却很可怕,会引发室颤、心脏骤停甚至是猝死。 不远处的周丽华也观察到了心电图的变化,看后黛眉紧蹙,美眸微凝,不过她并没有上前询问陆俊伟,免得给他带去心理压力。当然,她也相信,陆俊伟能够完美的处理掉这个小问题。 陆俊伟早就了解病人存在频发室早,也早做好了应对麻醉手术中突发室早的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室早来得这么快,刚刚麻醉诱导完毕,它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抖威风了,更是带来了室速,这可有点惊喜了,但这也只是小场面,还算不上是个挑战。 他立即为病人静推了100mg利多卡因。利多卡因除去作为临床最常用的局麻药外,还是治疗室早、室速以及室颤的常用药,功效显著。 不过这一次,利多卡因让陆俊伟失望了,心电监测继续提示室速,室性心律达到了220次每分,脉搏同样数值,血压收缩压与舒张压全部超过了监测仪报警系统设定的上限值,监测仪开始鸣警。偌大的手术间里没有任何人语声,只有嘀嘀嘀的报警声,气氛空前的紧张冷凝,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旁麻醉护士都吓呆了,看看监测仪,又看看手术台上的病人,再看向陆俊伟,似乎眼睛已经不够使了,不知道看哪里才对。 周丽华神情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目光更凝重了,显然她已经明白,陆俊伟真正的挑战到来了。 陆俊伟倒还依旧冷静,眼看心电图显示,室速已经有演变成室颤的趋势,语气淡定的道:“准备除颤!二百焦耳!” 除颤仪早已在旁边备好,麻醉护士连忙答应,把除颤仪推到手术台旁,选定除颤能量为二百焦,从上面取下除颤电极,在电极表面涂以导电凝胶,动作透着几分慌乱,但手法还算正确。 巡回护士走过来道:“我来做心外按压。” 麻醉护士为病人电除颤后,陆俊伟又为病人静推了100mg利多卡因,巡回护士则勤勤恳恳的做着心外按压。这番紧急抢救终于起了作用,三分钟后,病人心率恢复为窦性,但心率依然高达160次每分。 陆俊伟又给予病人胺碘酮二百毫克静脉滴注,病人心率终于缓慢降至110次每分左右,血压也回到了可接受范围,血氧饱和度显示为98%。 看到这个抢救结果,包括周丽华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麻醉护士更是出了口长气,好像刚经历了一场天劫侥幸逃生似的。 周丽华走到陆俊伟身边,小声问道:“手术能做吗?” 陆俊伟略一思考,道:“能做,但是有较大风险,需要向家属交代清楚病情变化,我去找家属说。”说完吩咐护士复查下病人血气,快步向外走去。 手术室外的等候大厅,病人儿子、一个近五十岁的男子听陆俊伟介绍完,脸色慌乱的道:“那不做这个手术,我爸他还会有生命危险吗?” 陆俊伟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胆囊炎引发的腹痛你父亲能忍受吗?使用镇痛药物倒是可以达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也仅仅是缓解,过段时间胆囊炎发展到重度,同样会危及生命。” 那男人满脸苦涩,道:“可你刚不是说,如果做这个手术,我爸很可能马上就会遇到生命危险吗?” 陆俊伟宽慰他道:“只是可能,有一定概率,当然继不继续这个手术由你们家属决定,我只是告知你们这种情况。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建议你接受,老爷子的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来保障你父亲的生命安全。” 那男人垂下头,愁眉苦脸,做着艰难的心理斗争。 陆俊伟也知道他的难处,同意继续手术吧,那老父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不同意吧,老父同样拖不了多久,正是左右为难,因此也不急催他做出选择,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那男人愣了半响,问道:“我爸是什么意思?” 陆俊伟苦笑,摇头道:“你爸已经不能做出选择了,他现在已经处于麻醉状态,需要你做出选择。” 那男人嘿然叹气,偏过头想了想,鼓起勇气道:“那就继续手术吧,豁出去了!” 陆俊伟道:“你放心吧,你父亲一定能够平安回到病房的。”说完转身回往手术室。 他回到手术间里时,血气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他仔细看了看,吩咐护士给予病人钾钙镁电解质补充。 周丽华和他确认过后,开始lc手术。这种手术前文已经介绍过,较为简单,在周丽华这位主任医师的手中更是易如反掌。 陆俊伟为病人加了一个桡动脉有创血压监测,随后严密关注监测仪上的各种体征指数,尤其在周丽华为病人切口、气腹、处理胆囊动脉时,更是一丝一毫也不敢疏忽,生怕这些动作会引发病人体征的剧烈变化。 其后的手术过程有惊无险,虽然病人又发生了三次室速,但都没有发展到室颤,血压也无明显降低,经过陆俊伟的仔细处理,全部完美解决。 两个小时后手术成功结束,参与手术人员全都松了口长气,彼此对视一眼,目光里都透着放松与欣喜。手术本身并无难度,难度在于病人的心脏疾患,麻醉后便突然爆发,险些导致病人死亡,好在众医护人员同心协力、紧急抢救,将病人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否则可就郁闷了——尽管这属于病人自己的问题,即便死在手术台上也不算是医疗事故,但谁愿意自己参与的手术出人命啊? 但陆俊伟的工作还未完成,他与麻醉护士把病人推到pacu进行麻醉后复苏监护,等病人完全苏醒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让人把病人推回病房。 走出pacu,陆俊伟意外发现周丽华正等在外面,眼见她美目定定的看着自己,估计是找自己,便迎上前去。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陆俊伟闻言又是惊喜又是不解,奇道:“干吗请客?”周丽华低垂眼皮不看他,说:“你帮我做了这么一台大手术,不仅保住了病人生命,还让我手术顺利完成,既维护了我的声誉,又使我免于被张德良嘲笑,我不应该请你吗?”陆俊伟谦虚的笑笑,道:“请客可以,但是应该我请你,因为我早就说过要请你了,你想请我可以等下次。”周丽华举步向外走去,淡淡的道:“那就说好了,晚上再联系。” 陆俊伟目送伊人远去,心下寻思,本来打算晚上约那个女老师的,不过既然周丽华先约了,那就只能改天再约她,反正搞对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着急,慢慢来。 中午陆俊伟很早就吃过饭,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带上那副手铐,驱车前往市公安局,打算找左小倩跟她好好说道说道,不过他的目的不是和左小倩吵架,而是想要一次性解决和她的所有过节,免得以后继续被她针对报复。 赶到市公安局门口,陆俊伟被看门保安拦下,对其略作解释后,签了登记单,把车停在外面路边,步行走入大院。 说来也巧,陆俊伟正发愁该如何找到左小倩呢,哪知走到市局大楼台阶上,正巧看到左小倩与两个女警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脸上带着八卦的笑容,一看就在闲话八卦。 陆俊伟并未呼唤左小倩的名字,只是重重咳嗽了一声。三位女警闻声全都看向他,左小倩认出他后,俏脸瞬即板起,和那两个女警交代了一句,溜溜达达的走向陆俊伟。 第37章:市一院同仁 陆俊伟也不看她,抬手指了指台阶下的僻静所在,迈步过去。左小倩嘴角微翘,脸上浮现出鄙夷之色,随他过去。 陆俊伟等左小倩站到身前,将那幅手铐掏出来,叠在一起,放在掌心之中,平摊着递了过去。 左小倩撇撇嘴,道:“干吗,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我告诉你,想暗算我,你还嫩着点!”陆俊伟道:“你觉得我这样拿给你,是暗算你的意思吗?”左小倩哼了一声,傲然说道:“谅你小子也不敢,这可是在我的地盘上!”说完伸手接过手铐,拿在手里把玩,语气轻佻的问道:“你怎么打开的呀?打开多久了?”陆俊伟可没心情和时间跟她闲扯,道:“昨晚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口无遮拦,毁你清誉,我向你道歉,请你以后不要再针对我。” 左小倩惊讶地张开了樱口,她还以为陆俊伟大中午的找上门来,是要向自己兴师问罪,就算不报复自己,一顿训斥辱骂也是少不了的,哪知道他一上来就开口道歉,这可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她扁扁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还没跟你玩够呢。” “还没玩够?” 陆俊伟脸色清冷的笑了笑,道:“你知道你在铐住我的那一刻,有多少人在陪你一起玩吗?病人、一个七十三岁的老爷子,已经连续禁食十四个小时,又饿又冷的躺在手术台上,忍受着胆囊炎发作的剧烈腹痛,等着我给他做麻醉,好尽快完成手术,你觉得他愿意跟你玩吗?肝胆外科的主刀周医生,后面还有好几台手术等着,却只能耐着性子等我这个麻醉师到场,你觉得她有心情跟你玩吗?病人儿子、五十岁的一位大哥,心情紧张焦虑的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生怕再也见不到父亲,你觉得他想跟你玩吗?另外还有一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麻醉护士等一大帮人在苦苦等候麻醉手术开始,他们会跟你玩吗?这些人没一个想跟你玩,但都迫不得已被你玩了!你是玩开心了,可他们呢?你为他们考虑过么?” 左小倩听他说完这番话,脸上那副轻佻表情早已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沉重中透着三分羞惭、二分自责的神情,眼圈也有些泛红,她微微垂头,看着陆俊伟脚上的皮鞋,口唇紧抿,不发一言。 陆俊伟并未趁机训斥批评她,刚才那番话已经够重了,她似乎也知错了,没必要再不依不饶,语气柔和的说道:“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也请你以后别再针对我,谢谢你了。”说完这话,对她鞠了一躬,算是道歉,折身走向大门。 左小倩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索,说完就走,大为惊愕,转过身目送他走远,半响小声嘀咕了一句:“禁食十四个小时也赖到我头上,我又没耽误他十四个钟头,撑死半个钟头,真无耻!” …… 天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麻醉科办公室内,几个麻醉师正在讨论着陆俊伟,办公桌上摆放着市卫生局下发的向陆俊伟学习活动的通知,还有一份刊载陆俊伟事迹的本市报纸。 “这个陆俊伟有真本事吗?我看纯粹就是市卫生局为了树立典型吹捧起来的。” “就是,这报上写的明显言过其实啊!连最年轻的主治医师都当做成绩吹嘘,呵呵,主治只要顺利考下来再有医院聘用,谁都有机会做那个最年轻的。” “对啊,这正好说明那个陆俊伟徒有虚名!” “我看呀,他连咱们李主任水平的一半都没有。” “什么一半,我觉得最多有咱们李主任实力的十分之一。” 众人正热烈讨论,门口走进一个青年男医生,他三十四五岁年纪,身材中等,留着背头,长得文质彬彬,戴一副银丝眼镜,不苟言笑却神态平和,颇有几分学院派年轻教授的气质。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的说道: “李主任,我们正说你和二院那个陆俊伟呢。” “呵呵,李主任您觉得那个陆俊伟怎么样?” “这还用问李主任嘛,陆俊伟就是个被包装吹捧起来的货,哪有什么真本事!” 那李主任淡淡说道:“请大家别拿那个人和我相提并论,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比性。” 众人乱哄哄的道: “就是,咱们李主任可是博士,他陆俊伟不过是个硕士,就这还有脸上电视报纸吹嘘呢。” “别说那个陆俊伟了,就连他所在的市二院,也比不了咱们市一院啊。” “嗯,姓陆的也就是在市二院,能稍微冒头,要是在咱们市一院,他毛都不算!” 那李主任走到一张桌前坐下,翻了翻桌上的病历本,道:“你们也别恶意诋毁人家,人家能出名,可见也是有本事的。” 有个女麻醉师凑到他桌旁,绘声绘色的道:“他哪有什么本事,连主治医师的职称都拿出来吹嘘了,李老师你都副高了,也从没说过什么啊。” 又有个男麻醉师走近前,道:“他也就是不在咱们市一院,要不然李主任您出手,分分钟教他做人!” 李主任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窗外天空,道:“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看他能否对得起头上的名誉。” 话音刚落,门外又匆匆走进一人。众麻醉师见他进屋,纷纷打招呼:“主任!”“主任吃了么?” 那人对众人按了按手,算是打了招呼,走到那李主任身旁,道:“李铮!”那李主任李铮起身道:“主任你找我?”那人道:“刚接到通知,孙市长儿子的骨折麻醉手术,不用你做麻醉了,改换别人,你不用准备了。” 此言一出,不仅当事人李铮大吃一惊,周围其他麻醉师也都非常惊讶,李铮那可是市一院最好的麻醉医师,说句俗语就是市一院麻醉科的“头牌”,市一院再也拿不出比他更好的麻醉师来了,这也是为什么院领导指定他给孙市长儿子做麻醉的原因,可是现在,居然传来消息,孙市长儿子的手术麻醉不用他,改换别人,难道市一院还有比他更好的麻醉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那位主任眼见李铮脸色惊诧,其他人也都是不解之极,不得不适当做出解释:“这不是咱们医院临时换将,而是孙市长亲自指定的,新换的麻醉师不是咱们一院的人……” 众人早已围拢过来,闻言纷纷问道: “那是哪个医院的人?” “不管哪个医院的人,还能比李主任更强?” “就是,这怎么可能?” “孙市长是不是糊涂啦?” 主任苦涩一笑,道:“是市二院麻醉科的陆俊伟!这个人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最近风头很劲,不仅一跃成为市二院的首席麻醉师,隐隐然还变成了市里最佳麻醉师。孙市长就是听说了他的大名,才决定临时换将。你们也懂的,领导一发话,咱们底下人全都得听,所以啊,就只能这样了。不过李铮你也因此省掉好多麻烦,孙市长儿子那个大块头,做麻醉风险很高的。” “不是……”,李铮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孙市长儿子已经住到咱们院了,难道还要转院去二院?” 主任摇头道:“当然不是,是咱们一院请那个陆俊伟过来主持麻醉。” 众麻醉师闻言轰然,很多人面色极其难看,好像被侮辱了似的,还有人低声咒骂,毫不避讳主任当面。众人均想,自己所在的市一院又不是没有麻醉师,也不是没有优秀的麻醉师,干吗还要请外面医院的麻醉师过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事要是传出去,不仅仅是市一院麻醉科丢人,自己等人脸上也跟着无光啊,这么做也太可耻了吧! 李铮愤愤的道:“如果真要这么做了,那咱们市一院麻醉科将置于何地?” 主任叹道:“我也知道这样很可耻很丢人,可是没办法啊,孙市长就是那么要求的,谁敢抗命?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咱们一院还要出钱聘请那个陆俊伟过来,人家市二院可不会让咱们白用他们的医生。” 众人闻言更气,甚至有人口出脏话,主任听到耳中,却也没有喝斥,只是再次叹气。 李铮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睛,半响说道:“这样也好,我正好趁机观摩下那个陆俊伟的业务水平,看看他凭什么要我向他学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学习!” …… 下午三点出头,陆俊伟被朱雅琴一个电话叫到了她办公室里,赶到时发现主任张德良也在。 朱雅琴也不请他坐下,将一个厚厚的病历档案袋交到他手里,面带微笑说道:“给咱们二院扬名的机会来了,市政府分管文教卫体的孙副市长,点名你给他儿子的骨折手术做麻醉。这袋子里是他儿子所有的病历资料,你回去好好看一下,和张主任、秦主任他们做一下麻醉评估,制定好麻醉方案,明早由张主任带着你,赶去市一院做手术。有问题吗?” 第38章:约会 这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陆俊伟一下就被拍蒙了,他呆了一忽儿才问:“病人在市一院?那为什么让我这个市二院的麻醉师跑过去给他做麻醉?市一院没有麻醉师么?” 朱雅琴笑道:“我上次和你说过什么?” 陆俊伟恍悟,上次市卫生局局办主任刘建国,点名自己为他大姐做麻醉,那一次,面前的朱雅琴就说过,以后类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因为自己出名了,已经是天海市最有名气的麻醉医师,虽然未必是最好的,但足以吸引来众多达官贵人的注目,果不其然,这次孙市长就找上了自己,还不嫌麻烦的把自己从二院叫到一院去做这个麻醉手术,唉,人出名了果然麻烦多啊。 回往麻醉科的路上,张德良说道:“麻情评估你和老秦他们做就得了,我就不参与了,尽快制定好麻醉方案,需要麻醉前访视的话,那就抽出下午或者晚上的时间,去市一院一趟,不要怕麻烦。你得明白,这次你去市一院,代表的可不光光是你陆俊伟,还代表了咱们市二院,代表了咱们麻醉科,你要有集体荣誉感!一定要保证孙市长儿子麻醉手术的顺利成功完成!” 陆俊伟点头道:“麻醉前访视肯定是要做的,我下班前过去一趟。” “还要提醒你一点!” 张德良说着说着忽然停步,表情凝重的看着他,抬起手指,对他胸前指指点点,说道:“你现在出名了,同行儿里可是有好多不服气的,其中肯定就包括市一院那些麻醉同仁们,你这次去市一院做麻醉手术,不知道多少人想看你出岔子丢人现眼呢,因此你明天上午的麻醉手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麻醉之前,要仔细检查所有的麻醉器械药品;麻醉手术过程中,不要相信市一院给你提供的任何副麻或者帮手……呃,你最好带个护士过去,自己人用着放心。” 陆俊伟匪夷所思的看着他,觉得他说得过于恐怖。 张德良道:“你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人的小心思摸得透透的,咱们国人里的绝大多数,见得了别人一世落魄,见不得别人一朝成名,何况还有句老话,‘同行是冤家’,你这回又等于是去市一院踢馆打脸,人家给你黑脸就算是好的了,说不定还要给你下绊子。你必须提防这一点!” 陆俊伟心知肚明,他这并非关爱自己,而是出自于维护二院麻醉科名誉的考虑,更是担心麻醉手术失败,引发那位孙市长的雷霆之怒,不过不管怎样,他的提醒对自己有一定用处,道:“好,我记住了,谢谢主任提醒。” 张德良强调道:“明早七点,就出发赶去市一院手术室做准备,我们在市一院住院楼下碰头。”说完不再理他,快步走远。 陆俊伟看看手里的档案袋,苦笑着摇了摇头。 …… 晚上七点半,夜幕还未完全落下,天色半黑不白,但西餐厅里的灯光已经亮起,光色璀璨而不失幽雅,气氛静谧而不失浪漫,令人陶醉。陆俊伟与周丽华对坐在临窗一张小桌前,品尝着美酒佳肴。 周丽华一袭薄裙,长发披散,俏脸如画,身姿动人,即便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动作,却仍是餐厅里最迷人的那道风景,不知道多少路过的、坐着的男子,向她投去火热的目光。 “来,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的提携抬举,没有你,我现在还在龙口乡卫生院的宿舍里喂蚊子!” 陆俊伟拿起红酒酒杯,递向对面佳人。 “我没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周丽华优雅的用餐巾擦了下嘴,手持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仰颌干掉。 旁边走动的服务生眼见分明,上来为二人倒酒,期间趁周丽华不注意,偷瞧了她几眼,等转到陆俊伟脸上时,目光里就多了几分羡慕嫉妒之味。 周丽华吃下一小口蔬菜沙拉,抬眼对陆俊伟道:“吃完饭有事么?”陆俊伟怔了下,道:“没有,怎么了?”周丽华道:“那去我家坐会儿?”陆俊伟讶然失笑,道:“好端端的干吗突然邀请我到家作客?”周丽华横他一眼,道:“你就说去不去吧?”陆俊伟笑道:“去,为什么不去。”周丽华见他笑容古怪,多说了一句:“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陆俊伟又笑:“我没多想啊,这有什么可多想的。”周丽华斥道:“少罗嗦,赶紧吃!” 吃完从西餐厅出来,二人分别驾车,周丽华在前领路,陆俊伟驾车跟随,赶奔周丽华那套近海小院。 “随便坐,喝茶还是喝咖啡,酒也有?” 到家后,周丽华摆出了主人的架势,热情招呼陆俊伟。 陆俊伟坐到沙发上,道:“什么都行,和你一样吧。”周丽华道:“我什么都不喝。”陆俊伟尴尬的笑了笑,道:“那我也不喝了。”周丽华道:“好,等渴了再说吧。走,我带你楼上楼下转转。” 她这栋小楼,陆俊伟上次留宿时,上上下下已经走了两趟,较为熟悉,但眼见主人有这个雅意,也没拒绝。 周丽华带他一间屋一间屋的走过,同时做出介绍,倒像是献宝也似,最后来到了二层靠东一座阁楼里。阁楼四五平米大小,狭小却不觉逼仄,顶部有扇天窗,透出窗玻璃可见一轮圆月斜挂天际,洒下万千光辉,四周星光点点,意境十分之佳。 “这阁楼好美,早知道我上次睡这儿好了。” 陆俊伟发出了感慨,阁楼这儿的景致与环境比普通卧室强太多,睡这里做梦都会是香的。 周丽华没理会他这话茬,而是问道:“你有什么法儿,能让病人无知无觉无痛的去世?也就是俗话说的安乐死。” 陆俊伟心头巨震,猛地垂下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周丽华面色平静的和他对视,俏脸上还有没散开的酒晕,在灯光的照射下,容光娇艳不可方物。 陆俊伟耐着性子问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这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事了,你总打听这个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周丽华语气幽冷的说:“我妈肝硬化晚期,腹胀伴严重腹水,痛苦不堪,现在每天都靠镇痛药维持,即便镇痛也是疼得死去活来,她跟我商量,能不能给她一个好死,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说到这,眼圈已经红了,美眸里泛起泪花。陆俊伟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她,半响问道:“怎么会这样?她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肝硬化晚期?” 晚期肝硬化比肝癌还可怕,是不治之症中的不治之症,肝癌还局限在肝脏内某个部位,肝硬化却是蔓延泛滥式的,最终使整个肝脏“枯硬如木”,病人会死得苦不堪言。不过,肝硬化是一个逐渐硬化的过程,不会突然变成晚期。 周丽华强忍悲凄说道:“谁说她之前一直好好的?她早就肝硬化,上周查出已经晚期,无药可救了。她现在就是在熬日子,最多坚持两三个月,但这两三个月对她来说就和两三年一样,每天都在度日如年,那种痛苦你能明白吗?” 陆俊伟沉默着不说话,他虽然没得过肝硬化,但作为医生,见过很多身患此症的病人,也能做到感同身受,不用周丽华描述,也能感受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也怪不得老人家想要安乐死呢,换谁谁都会那么想,又想,怪不得前段时间请她吃饭她不答应呢,敢情是在忙这事。 周丽华抬手擦拭眼泪,幽幽问道:“你能帮我吗?”陆俊伟艰难的咽下口唾沫,道:“我很想帮你,帮阿姨一把,但……但安乐死在我国是违法的,是违反医生伦理道德的,我……我不能那么做。”周丽华激动的一把抓住他手臂,道:“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妈吧,算是帮我,行不行?我保证外人不会知道。”陆俊伟表情苦楚的推开她的手,道:“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我不能那么做,没人知道也不行。你……其实你作为医生,你知道使用什么药物,可以达到安乐死效果,你可以自己……自己……” 周丽华道:“我只知道一两种,你才是专业的,你手里十几种麻醉药,既能救命,也能夺命,你知道选择何种药物来达到最好的效果,你帮帮我,我求你了,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这一次,你答应我,好不好?”说着话,泪水忍不住的流出来,两只素手也再次紧紧抓住他手臂,抓得极紧,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陆俊伟眼见伊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差一点没能狠下心,就要答应她,但转念想到此事将会引发巨大影响以及对自己信仰造成摧残,就又硬起了心肠,柔声说道:“我去找纸巾,给你擦擦眼泪。”说着要走出阁楼。 周丽华紧紧扯住他,道:“你真为我好,就答应帮我。” 陆俊伟愧疚而又怜惜的看着她,缓缓摇头。 第39章:喧宾夺主 周丽华脸色倏地转寒,深深看他一眼,放开他的手臂,转开头,大力抽了下鼻子,语气冷冰冰的道:“那你走吧!” 陆俊伟抿抿嘴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迈步走了出去。 “咚”的一声,骤然在他身后阁楼里响起,地板上传来震动。 陆俊伟听得出是伊人在发泄怨气,重重踩了地板一脚,苦笑着叹口气,默默的下了楼去。 回家路上,陆俊伟始终都在考虑,自己刚才拒绝周丽华的请求,是对还是错?站在伦理道德的角度上,当然是做对了;但站在朋友情谊的角度上,却是做错了,再联想到躺在病床上处于痛苦煎熬中的周母,心头沉甸甸的,只盼周丽华别因此怨恨自己,想到纠结处,不由得连连叹气。 回到家中,老妈王淑珍笑呵呵的问道:“回来这么晚,是和那姑娘吃饭来着吧?”陆俊伟暗暗苦笑,摇头道:“没,今晚有点事,明晚我再约她。”王淑珍道:“嗯,觉得对方不错就多约约,你这眼瞅着都三十了,再不结婚……” 陆俊伟只听得一阵头疼,不想再听,苦笑着快步走进卧室换衣服。 三更半夜时分,陆俊伟已经沉沉入睡,意识也飘然进入梦境。梦境中,他走在上学的路上,半路忽然遇到那个为之魂牵梦萦无数日夜的女孩,伊人与一朋友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他重遇伊人,心情激动,上前说话。伊人见到他脸色瞬即转冷,质问他一句,“既然讨厌我,干吗还找我说话?”他大为窘迫,讷讷不能言。伊人快步要走,他再次鼓起勇气,索要伊人手机号。伊人拿出本子写了号码递给他,他接到手里,努力记忆每个数字…… 早上被手机闹铃叫醒时,陆俊伟仍在努力回忆梦中所记的手机号码,却只模糊记得几个数字,又想到就算全记住了,那也不过是个梦,当不得真的,心中就惆怅难过万分,唉,自己为什么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呢?是纯粹的喜爱她,还是因为得不到她的酸葡萄心理在作怪? 不过他可没时间琢磨这个,必须赶紧起床吃饭,然后赶奔市一院,今天上午,还有一项非常重大的手术在等着他…… 七点不到,陆俊伟已经赶到市一院的住院部楼下,这也是他和科主任张德良约好见面的地方。不过这时张德良还没到,被邀来帮忙、主管护师级别的麻醉护士徐建华倒是已经赶到。 陆俊伟和徐建华边闲聊边等张德良,等到七点二十,张德良才姗姗来迟。 其实张德良再来晚一些也没关系,上午的择期手术最早通常也要八点才正式开始,他七点二十赶到已经算是早的了,但他和陆俊伟、徐建华约好了七点碰头,好提前去手术室做准备,却耽误了二十分钟才来,这就有点不地道了。 陆俊伟暗暗不满,却也没说什么,张德良可以迟到,只要不耽误麻醉手术即可,真要是耽误了,就一定要和他理论理论。 张德良带二人往楼里去,同时打电话联系市一院麻醉科的主任,请他安排陆俊伟与徐建华进入手术室。 市一院麻醉科办公室内,李铮也已经赶到,他今天也要参与这例手术,名义上是辅助陆俊伟,实则要借机探查陆俊伟这个天海市所谓最佳麻醉师的业务水平 一个麻醉护士走到李铮跟前,道:“李主任,我这就去孙市长儿子的手术间做例行设备检查,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李铮摇摇头:“没有,仔细检查就行了。”那护士挤眉弄眼的小声道:“用不用我在麻醉机上动动手脚,比如把螺纹管拧松……”李铮脸色豁然一变,截口道:“动手脚?干什么?”那护士轻描淡写的道:“给那个陆俊伟制造点小麻烦呗!那个家伙徒有虚名也就算了,还跑到咱们市一院来招摇,真当咱们市一院麻醉科没人了吗?就得给他个教训!” 李铮大怒,喝斥她道:“简直是胡来!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故意制造医疗事故,你这是在侮辱你我的职业与人格,你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别说那个陆俊伟未必是徒有虚名,就算他真的徒有虚名,真的在我们面前招摇,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学识医技教他谦虚做人,怎么可以使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那女护士被他训斥得脸蛋发红,偏开头去不看他,不服气的嘟囔道:“我这不还没做呢嘛,只是征求意见,就训我这么一大通,我为谁考虑的呀?” 李铮沉着脸道:“还没做就对了吗?我告诉你,不仅不能那么做,连那么想都不行!不管是为谁考虑!正相反,你真要是为我们市一院麻醉科考虑,为我们所有同事考虑,那就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那女护士越发不忿,却也没有辩驳,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李铮生怕她恼羞成怒,真在手术间麻醉机等设备上动点手脚,忙追了她去。 李铮赶到手术间的时候,陆俊伟与徐建华已经被市一院麻醉科主任领了进去。 那主任眼见李铮赶到,便为陆俊伟做了介绍:“陆主任,这位是我们市一院麻醉科的副主任李铮,本台手术,他给你做副手,需要他帮忙了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陆俊伟主动递手给李铮,道:“李主任你好,过会儿可要麻烦你了。” 李铮表情严肃的与他握了下手,很快松开,淡淡的道:“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主任介绍两人认识完毕,又委托李铮全力满足陆俊伟二人所需,便出了手术间。 陆俊伟吩咐徐建华检查所有麻醉、监测设备,他自己则去麻醉车那里检查药品并配药。 之前和李铮发生不快的那个麻醉护士,此时已经例行检查完了麻醉机,见徐建华走过来还要再检查一遍,很不高兴,故意大声叫道:“麻醉机我都检查完了,你干吗还检查一遍,怎么着,信不过我呀?还是信不过我们市一院?” 陆俊伟与李铮闻声都看过去。 徐建华作为主管护师,那可是老资格的护士了,是市二院麻醉科护士里的骨干,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又怎会被眼前这个小护士吓住?见她出言不逊,自然也不会对她客气,语气冷淡的道:“我不管你检查过没有,反正我们使用之前,我是必须例行检查一遍的,而且你们市一院麻醉科规定的某些设备参数,未必和我们市二院规定的一样,我要在检查过程中改为我们惯用的。怎么,你有意见吗?” 那护士眼睛狠狠地瞪着她,道:“好啊,既然你要再检查一遍,那我也省得检查了,倒给我省事儿了,哼。”说完转过身,气冲冲的走出了手术间。 徐建华朝她背影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来开始检查麻醉机。 陆俊伟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尽管心里是向着徐建华的,嘴上却不好帮她说话,更不想帮对方说话,索性闭紧嘴巴,低头继续忙碌,心中却暗暗警惕,那麻醉护士针对徐建华的态度,何尝不是市一院麻醉科针对自己所代表的市二院麻醉科的态度?看来张德良所言为真,今天这台手术,还真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对方使坏,更不能麻醉手术失败,被对方嘲笑侮辱。 李铮安安静静的在一旁观瞧,等陆俊伟配好麻醉与抢救药物后,上前问道:“陆主任,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针对病人的麻醉方案?” 作为副手,从主麻口中了解手术麻醉方案,是天经地义,不过李铮也想借此探查陆俊伟的虚实,看他是否拥有基本的麻醉业务素质。 陆俊伟抬眼看他,道:“病人过度肥胖,昨天我看到病人病历的时候,计算出他的体重指数bmi,已经高达50.3,属于四级过度肥胖,肥胖患者因身体积聚过多脂肪,会造成病理生理的可怕变化,比如会对循环系统造成恶劣影响,我们的病人就有高血压、心脏扩大等问题,麻醉过程中可能引发心力衰竭等并发症;再比如会对呼吸系统造成影响,在气管插管期间很容易发生低氧等问题。我昨天给病人做麻醉前访视时,也发现病人在静息状态下也会出现呼吸功能不足。我已经让你们护士给病人做了肺功能检查,过会儿可能需要看下结果。” 李铮点了点头,道:“陆主任术前评估做得很细致,病人的肥胖是个大问题。那具体的麻醉方法呢?” 陆俊伟简单答道:“椎管内阻滞麻醉。” 李铮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菜鸟,又问:“为什么选用椎管内麻醉呢?全麻不行吗?” 陆俊伟已经看出他对自己存有考较之意,估计真是像张德良说的那样,很多麻醉同仁对自己成名不服,眼前这位也在其中,否则以他市一院麻醉科副主任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眼下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往心里去,解释道:“病人要做的是右踝骨折手术,理论上可以选择全麻、椎管内阻滞或坐骨神经阻滞来完成手术,但病人bmi过高,并有低通气综合征,在全麻状态下的呼吸管理风险较高,因此优先考虑椎管内阻滞麻醉。” 第40章:肥胖患者 李铮不甘心的又问:“那为什么不选择坐骨神经阻滞麻醉呢?”陆俊伟笑了笑,道:“李主任这是考较我来了?”李铮也笑,道:“不敢,就是随便问问。”陆俊伟暗想,你既然是随便问问,那我也就没必要跟你认真解释了,道:“对于肥胖患者来说,外周神经阻滞有较高的阻滞失败率,并会引起较多并发症,所以优先还是椎管内阻滞麻醉。”李铮用疑问的口气“哦”了一声,道:“现在有超声检查仪和神经刺激器的辅助,神经阻滞还很容易失败吗?” 这话可谓诛心,直指陆俊伟的业务技术不佳,潜台词就是:“有那么多现代化高科技的辅助设备帮你做阻滞麻醉,你还说阻滞失败率高,是你技术不过关吧?” 陆俊伟心中冷笑,谁不知道有辅助设备?对于体型正常的患者来说,我不用辅助设备都能完美的完成外周神经阻滞,可对于眼下这个横着长的肉人来说,他皮下全是厚厚的脂肪,比五花肉还层多脂厚呢,就算有辅助设备都难以完成,你李铮是不明白这一点啊,还是故意跟我抬杠?再也不想和他说无意义的废话,拿起麻醉车上的椎管内穿刺包向他扬了扬,道:“李主任,我需要加长的硬膜外和蛛网膜下腔穿刺针。” 李铮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位在市内声名远扬的同行儿的第一波考较要被迫结束了,对方很显然不愿意接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不过没关系,过会儿麻醉时,自己还能考较他的业务技术,道:“好,我叫人给你准备。”说完走出手术间找人安排。 对于陆俊伟的解答,李铮还是比较认同的,从中也能看出陆俊伟扎实的医学功底与专业素质,由此还能看到这个人并非徒有虚名。李铮还观察到,陆俊伟身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他以外聘麻醉师的身份跑到市一院来做麻醉手术,不仅没有畏首畏尾缩手缩脚,反而表现得自然随意甚至是自我中心,但他这股自信又被他沉稳内敛的气质很好的掩饰住了,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一点,他这种特质若不细想也就罢了,若是细细琢磨,则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服之意…… 李铮想到这,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涨陆俊伟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这才到哪啊,麻醉手术还没正式开始呢,等麻醉开始了才能见证陆俊伟真正的业务水平,现在胡思乱想又干什么? 手术间里,只剩了徐建华与陆俊伟。 徐建华看看门口没人,小声对陆俊伟道:“陆主任,看出来了没,这个李主任是不服你呀。”陆俊伟微微一笑,道:“爱服不服,我过来是做麻醉手术来的,不是收服谁来的。”徐建华道:“就是,管他们服不服呢,咱们把麻醉手术做好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八点刚到,病人、也即孙市长的儿子就被推到了手术间里,主刀医生、一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等参与手术人员先后到齐,器械药品也都准备齐备,各种设备也已检查完毕,麻醉手术即将正式开始。 孙市长的儿子名叫孙雷,今年二十五岁,身高只有一米七一,体重却达到了恐怖的一百五十公斤,也就是三百斤!要知道,职业拳击赛的最高公斤级“重量级”,也才九十一点二五公斤以上。这样巨大的体重横加到一个一米七的小个子身上,可想而知会造成多么恐怖的体型。 完全就是一个肉人!等男护师协助把他放倒在狭长的手术台上时,他又瞬间变成了一座肉山!手术台被他压得咯吱乱响,不用操作都被压下了四五公分,似乎连下方的地面都产生了凹陷。一众医生护士表情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把手术台压垮。 主刀医生为他这个肥胖患者特别准备了足够数量的软泡沫和凝胶,以便在摆置手术体位时,保护他身体的受压部位。光是那一堆堆的软泡沫和凝胶,就让人哭笑不得,这哪是手术啊,分明是一场搬运劳动。 众医护人员各自准备完毕后,凑到一起,交流一番,确认可以开始后,共同签了三方安全核查表,这台麻醉手术便正式开始了。 首先麻醉! 在临床麻醉学中,对于肥胖患者的麻醉,已经被列为特殊患者麻醉分类中的一种,从“特殊”二字也能看出,对肥胖患者施行麻醉,是一项困难并具有挑战意义的工作。至于原因,之前陆俊伟回答李铮问题的时候,已经做出了简要说明。当然,麻醉肥胖患者的难度不仅仅体现在麻醉方法上,还体现在麻醉用药与术中监测、液体平衡上。 对于陆俊伟而言,尽管他以前有过针对肥胖患者的麻醉手术经验,但例数太少,经验不算丰富,因此在孙雷这例麻醉手术之前,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半点也不敢疏忽,其谨慎程度就像是第一次持证上岗。 做麻醉之前,一旁打下手的几个男护师先合力帮孙雷摆正腰麻体位,即标准的侧卧位,同时屈头缩腿,尽量凸出腰椎。这对常人来说,只是翻个身的小动作,花不了一秒钟,但对受伤的孙雷来说,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三个男护师的帮助下,他自己也出力,费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勉强摆好了侧卧姿势。 旁边看着的器械护士忍不住笑起来,哪怕她戴着口罩,也清晰的显露出了笑模样。 孙雷翻过身以后,哼哼唧唧的发起了牢骚:“我说几位,能不能别折腾我了啊,我这都快疼死了,赶紧给我手术,赶紧的……” 陆俊伟听他声音有点像电视剧《西游记》里猪八戒的配音,而他巨肥的体型也像极了猪八戒,活脱脱就是一个八戒躺在手术台上,忍不住好笑,走过去道:“马上就不疼了,我这就给你麻醉,我……” 孙雷不等他说完就嚷嚷道:“大哥,赶紧的吧,快给我麻醉……我认识你,你戴上口罩我也认得,你昨天下午不是来看过我嘛,你是市里最棒的麻醉师不是吗,赶紧给我麻醉,一点疼都别让我感觉到,回头我伤好了请你吃饭,你千万多用点麻醉药,别让我疼……” 陆俊伟暗暗好笑,用他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你别急,马上就麻!不过麻醉药不是你想多用就能多用,以你这体型状况,别说不能多用了,还要少用,而且很多麻醉药都不能用。我现在要给你打腰麻,也就是蛛网膜下腔阻滞麻醉,会从你后腰处进针,你做好心理准备。” 孙雷一脸茫然的问道:“什么心理准备啊?你别吓唬我。” 陆俊伟道:“其实也不用什么心理准备,就是告知你大概从哪进针。进针的第一下有点疼,等做完局麻侵润就不疼了。受你体型限制,我麻醉操作时间可能有点长,你要耐住性子,别着急,好好配合我,能做到吗?” 孙雷不耐烦地说:“能能,没问题,我不配合你我自己受罪,我傻呀我?赶紧给我打麻醉吧,我先谢谢你了。” 他这个人虽是标准的官二代,却没一点架子,脾气急冲里带着爽快,倒也好说话。 陆俊伟回到孙雷身后,孙雷病号服的上衣在入室后就被脱掉了,徐建华又已经把他下衣褪到了臀底,他后腰部位已经全部裸露展现出来。陆俊伟看看他后腰处堆积的肥肉,暗暗皱眉,伸手过去按了按,再次体会了下他腰椎距体表的深度,结果和昨天下午的检查一样,令人沮丧,连棘突都摸不到,深陷肉中。 一旁站着的李铮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凑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陆俊伟看了他一眼,这位副麻也真有趣,除了提问题,别的什么都不会说,这是副麻该有的样子么?反问道:“李主任觉得,以患者体型,做腰麻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铮见他反将了自己一军,微微一怔,看看孙雷后腰处的肥肉,道:“可能发生穿刺困难,不过不是已经准备了加长穿刺针么?” 陆俊伟说:“我担心,即便是加长穿刺针也难以成功,可能要准备全麻。” 李铮语气随意的道:“全麻也好说,药物设备都有,随时可以做。” 陆俊伟点头道:“患者的气道评估为mampatiiii级,甲颏距离小于六厘米,有困难气道的潜在危险性,需要事先准备好困难气道设备车。现在就准备吧,以做到有备无患。” 李铮点头道:“这不是问题,我马上叫人去准备。” 孙雷听二人说了半天,却总不动手,有点不耐烦了,努力偏过头看向陆俊伟,叫道:“大哥,你赶紧打麻药吧,我求求你啦。” 陆俊伟道:“嗯,马上开始了,你的体型特殊,我们要做到有备无患,你不要急。”说着话,开始定位穿刺点。 李铮带护士推着困难气道设备车回到手术间时,陆俊伟仍在定位穿刺点。李铮自然不肯错过品鉴陆俊伟业务技术的好机会,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观瞧。 第41章:险阻重重 腰麻的穿刺点都是固定的,通常都是在髂嵴连线与脊柱交点上下的几个椎间隙里择一进针,腹部手术选靠上的l2、l3间隙进针,下肢及会阴手术选l3、l4或靠下的l4、l5间隙进针。对于体型正常的患者来说,腰麻穿刺点是很好定位的,只要摸到髂嵴与棘突就可以定位了,但对于眼前这个三百斤的巨大肥胖患者来说,想定位其穿刺点,不亚于是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难度极大。 李铮认为,整个天海市,能独立、准确、成功的找到眼下这例穿刺点的麻醉师,屈指可数,就算是自己,怕也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当然,陆俊伟要是能够成功定位,也足见他的医技扎实程度,但是他能做到吗? 陆俊伟已经开始定位,他使用记号笔与直尺,连接孙雷的两髂前上棘,做出与孙雷脊柱垂直的一条连接直线,给不懂麻醉的人看了去,还以为他在患者身上作画,而事实上,麻醉师经常需要通过画线的方式来定位、标注穿刺点,这一幕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这条连线画好后,理论上就很容易确定穿刺点了,因为这条连线与脊柱相接的点,一般就是腰椎的3、4间隙,如果伸手触摸,感觉不是间隙而是棘突,那也是l4棘突,向上移动便是l3与l4间隙,但眼前面对的不是理论上,而是现实中孙雷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胖子,他的腰椎棘突都摸不到,谈何定位腰3、4间隙? 对陆俊伟而言,最大的考验来了! 李铮瞪大眼睛,要看陆俊伟如何操作,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陆俊伟又摸了下孙雷的尾椎骨,沿颈椎方向做水平直线。 “啊……你摸我尾巴根儿干吗?” 孙雷反应很大,抬起头来向后看,这倒也不怪他,毕竟陆俊伟已经摸到了他的隐私部位。 麻醉护士把他按回去,道:“别动,给你定位呢。” 孙雷嘀嘀咕咕的道:“下回摸哪儿先打个招呼,哥儿们就怕被男人摸。” 众医护人员听了这话,半数人都笑起来,只有陆俊伟与李铮没笑。 陆俊伟画线完毕,做常规消毒,然后拿起局麻药注射器,从两条线交点偏头向部位,刺入皮肤,缓慢进针,做局麻侵润的同时,用针头感受棘突与椎间隙的存在。 他的手法平平无奇,却引起了李铮的极大关注。李铮明白,他这是在做盲探进针,完全通过手感去找l3、l4间隙,这对手法有极高的要求,同时要求麻醉师有极好的心理素质与强大的自信,三者缺一不可。很多新手麻醉师,一怕出错引发医疗事故,二怕病人埋怨发火,根本不敢下手;另有很多老手麻醉师,倒是有胆子去做,但需要频繁的试探与很长的时间,就算勉强能够成功,也要好长一段时间,只有那些精英麻醉师,才能稳准快的完成定位,陆俊伟是精英麻醉师吗? 陆俊伟很快给出了答案,他略一试探,便抽出了局麻药注射针头,转手拿过了加长的硬膜外穿刺针。 李铮看得眼睛一亮,知道他已经找到了l3、l4间隙,没想到他完成的这么迅速准确,当真称得上是麻醉师里的高手,尽管自知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对他产生了钦佩之情,钦佩之余,见他拿起的是硬膜外穿刺针而非腰麻穿刺针,微微皱眉,小声问道:“陆主任,为什么不直接用腰麻穿刺针?” 做腰麻穿刺,理论上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单纯使用腰麻穿刺针,直接进针,一针到蛛网膜下腔,达到目的,但腰麻穿刺针细、韧、不好抓捏,穿刺时容易在皮下改变方向,只有高手麻醉师才能把握;另外一种是联合使用硬膜外和蛛网膜下腔穿刺针,先用硬膜外穿刺针打到硬膜外腔,再将腰麻针插入硬膜外穿刺针的内腔,即针内针,深入后刺破硬脊膜和蛛网膜,便到了目的地蛛网膜下腔,这个操作较为容易,为广大麻醉师所接受。 两种方式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说不上谁好,也说不上谁差,很多时候都是看麻醉师的习惯与能力来做出选择。当然,也有根据患者自身情况做出选择的,比如血小板低的患者,容易出血却又难以止血,便选择腰麻针单针直入,避免使用更为粗大的硬膜外穿刺针造成更大伤口。 不过也有很多医院不许麻醉师随意选择进针方式,对此做了严苛的规定,比如腰麻一定要用腰麻针,只有腰硬联合麻醉的时候才允许使用针内针的操作方式。市一院对此虽没有硬性规定,但多数时候都是遵循“什么麻醉使用什么针”的法则。因此李铮见陆俊伟选用了针内针的方式,不是很赞同。 陆俊伟没理他,这么简单的问题他还问,是何居心?孙雷皮下是厚厚的脂肪,腰麻针很难顺利进入,必须先用硬膜外穿刺针开路,他身为市一院麻醉科的副主任,不可能不懂这一点,懂了还问,不还是在考较自己?心下厌烦不已,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穿刺针进入得较为顺利,但一直到针柄处,始终都没传来突破黄韧带后的落空感,针头处依旧坚韧晦涩,显然是还处于黄韧带中,但针头已经不能再进一毫。事实证明,尽管这个硬膜外穿刺针已经是加长的了,十四厘米,但还是不够长! 陆俊伟微微皱眉,拔出针芯,拿过腰麻穿刺针,刺入硬膜外针后面的内腔入口,打算尝试使用腰麻针,看看能否接力完成既定目标…… 一分钟后,陆俊伟失望了,加长的腰麻针勉强穿过黄韧带,带来了一次落空感,却没能突破硬脊膜,也就没能到达蛛网膜下腔,自然更无法开展麻醉,他皱眉问李铮道:“李主任,还有没有更长的穿刺针?” 李铮摇头道:“没有了,这已经是我院最长的穿刺针了,怎么,针不够长?” 陆俊伟点头道:“硬膜外针只能打到黄韧带,腰麻针配上也只能打到硬脊膜。” 手术台上的孙雷听到二人对话,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啊哥们?麻醉做不了了是吗?可别吓我。你可是天海市最好的麻醉师,你可一定给我做好麻醉。” 陆俊伟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是市里最好的麻醉师。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做好麻醉的。”说完吩咐道:“改全麻吧,没办法了。” “静脉快速诱导?”麻醉护士徐建华问道。 陆俊伟嗯了一声,先将穿刺针抽出,吩咐几个男护师帮孙雷摆正仰卧体位。徐建华那边已经开启高浓度氧气,这时开始为孙雷戴紧密面罩吸入纯氧,增加他体内的氧储备。 “深呼吸,最少四次!” 徐建华语气尽可能温柔平和的提示孙雷,免得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变化吓到他。 但孙雷已经被吓到了,一边听话的做出深呼吸,一边紧张地问道:“这是要干什么啊?好可怕,我要不行了吗?” 陆俊伟笑道:“瞎说,你怎么着了就不行了?我还等着你伤好了请我吃饭呢。别说话了,赶紧深呼吸。多呼吸几次,四次不够。” 这个玩笑一开,孙雷不自然便放松下来,配合地做起了不间断的深呼吸。 五分钟后,陆俊伟瞥了一眼监测仪上的血氧指数,显示百分百,呼气末氧气比例也达到了1,但他并未急着做下一步,而是又等了两分钟,这才开始为孙雷注入快速诱导麻醉药物,以便气管插管。 陆俊伟静推麻醉药的时候,李铮凑过去问道:“陆主任,你这丙泊酚和芬太尼都是怎么计算剂量的呀?” 陆俊伟尽管已经很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按照理想体重计算的芬太尼和罗库溴铵,按照全部体重计算的丙泊酚。”说完反问了一句:“李主任应该知道为什么这样计算对吧?” 李铮知道他在反过来考较自己,自如一笑,解释道:“对于诱导药物来说,如果药物进入人体后,主要分布在瘦的组织,如肌肉、骨骼和器官等地方,那药物剂量要按理想体重来计算;反之,如果药物平均分布在瘦的组织和脂肪组织上,则药物剂量要按总体重来计算;而对于维持药物来说,如果药物清除率在肥胖患者中低或与正常体重患者无异,则以理想体重计算剂量,反之则以总体重来计算。说白了,两者都取决于个体的药物动力学。” 陆俊伟笑了笑,这位什么都懂,却装作什么都不懂来考问自己,也真有意思,难道自己成名,对类似他这样的麻醉同行儿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吗? 随着麻醉诱导药物快速入血,孙雷进入了麻醉状态,陆俊伟片刻不歇又为他行气管插管。虽说这胖子已经被判定为困难气道发生率较高,但插管非常顺利,这也是他给陆俊伟这个麻醉医生带来的唯一一个惊喜。 第42章:光风霁月 插管结束后,监测仪显示,孙雷各项体征都比较正常,陆俊伟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又为他做了有创桡动脉监测,监测其血流动力学,并进行麻醉深度和肌肉松弛程度的监测。 至此,麻醉诱导结束,进入了麻醉维持阶段,主刀医生也终于可以开始手术。 此时陆俊伟也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他看着手术台上人事不省的胖子,忽然觉得自己疲惫异常,比连做两台麻醉手术还累,不过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要做好术中监测,随时准备抢救,等手术结束后,还要为胖子做个坐骨神经阻滞置管,以便连接镇痛泵,为他进行两天的术后镇痛治疗……当然,现在想镇痛还有点早。 陆俊伟又看向李铮,对方也正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转开了头去。 手术持续了两个小时,过程无惊无险。手术结束时,陆俊伟在孙雷头高三十度体位下,为他拔除了气管导管,随后送他去麻醉后恢复室进行监护,待他恢复自主呼吸后,给予新斯的明与阿托品进行拮抗,充分拮抗肌松药的作用。 不过这还没完,陆俊伟还要为孙雷做镇痛,其操作棘手程度不亚于之前未能成功的腰麻穿刺。徐建华推来了超声检查仪与神经刺激器作为辅助。李铮也不肯放过这个观摩的机会,凑到一旁围观。 其实陆俊伟为孙雷做完麻醉手术,就已经可以撤了,镇痛完全可以交给李铮这个副麻去做。很多大牌的或者资格老的麻醉师,只管麻醉手术,其它后续工作都交给副手去做,就像是很多大牌的主刀医生,给病人开刀清除病灶后,就回办公室休息了,剩下缝合之类的收尾工作全交给一助。陆俊伟已经成功完成麻醉手术,走就是了,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后续的镇痛,市一院是不可能让孙市长的公子受苦的。 但陆俊伟觉得,做事要有始有终,自己开了头,就也要做到尾,这既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所以坚持留下来亲自做完。 坐骨神经阻滞的入路有好几条可选——对正常人而言,但对孙雷这个大胖子来说,可能只有一条路,甚至连一条路都找不到。 陆俊伟先查看了下最常用的入路穿刺点bat点,此点在臀部外展侧后方,同样需要画线来精确定位。不过陆俊伟看了眼孙雷臀部那肥厚的赘肉,第一时间就明智的否掉了这个点。他继续查看其它几个入路,最终决定,选取前路坐骨神经作为阻滞入路。这个位置位于孙雷腹股沟外侧靠腿根的地方,虽然皮下脂肪也很多,但相对别处来说算是最浅的,容易穿刺并定位到坐骨神经。 李铮从未见过这种入路,眼看陆俊伟在孙雷腹股沟处画线,非常好奇,想问陆俊伟一句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只是瞪大眼睛观瞧。 画线定位、超声确定、消毒、进针、局麻、置管、连接镇痛泵……一连串的动作,陆俊伟一气呵成,做完后,眼看旁边李铮正眼巴巴的看着,一副想学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对他一笑,问道:“李主任对这个前路坐骨神经阻滞感兴趣吗?” 李铮怔了下,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是在讽刺自己孤陋寡闻吗?不过看他的模样,又似乎没别的意思,便硬着头皮道:“以前没有接触过,我们市一院的五种坐骨神经阻滞入路里没有这一种,业界期刊杂志网络论坛什么的也没见过,陆主任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陆俊伟也不瞒他,道:“我在北大医院工作的同学教给我的,其实也很简单,说一遍就懂了……”当下将这条入路的原理与定位方法讲了,又通过超声检查仪给他介绍超声图下的各个组织构成。 李铮听完后,心情既激动又不解,激动的是,自己又学了一条坐骨神经阻滞入路,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水平又高了一层;不解的是,如此先进的麻醉技术,陆俊伟为什么没有敝帚自珍、留作看家本领,而是大公无私的教授给自己?他教会了别人,以后又怎能显出他的本事来?像是自己,对于一些技术心得,向来是深埋心底,从不肯教给同事的,教会了他们,自己以后还算什么大牛?又想,是了,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在市一院,威胁不到他在市二院的地位,所以才肯教给自己…… 他想到这,自己却也觉得未必如此,陆俊伟很可能是真心实意的教给自己,但心里又不愿承认陆俊伟居然如此的高风亮节——他已经有了这么好的技术,再有这么好的品行,那不是把自己远远的落在了后面?自己拿什么跟他比? 讲解完毕,陆俊伟眼看孙雷已经恢复良好,便吩咐护士把他送回病房,与李铮道别后,和徐建华退出手术室。 手术室外,张德良与市一院几位院长、麻醉科主任在一起,正陪着孙雷妈妈、奶奶等亲人等候手术结果,眼看陆俊伟与徐建华出来,一齐围拢上去探问。 张德良从陆俊伟口中得知麻醉手术成功,镇痛也已经做好时,得意不已,陪着笑对孙雷妈妈、也即孙市长的夫人说道:“我就说嘛,有我们二院的首席麻醉师小陆出手,保证麻醉手术出不了问题,您看孩子不是已经平安回到病房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疗养就没事啦,您可以彻底放心啦,呵呵。” 市一院院长也趁机表功:“是的,在我们市一院住院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在我们技术精湛的医护人员的治疗看护下,您儿子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痊愈下地,您就放心吧。” 向孙市长夫人献媚表功并非没有任何意义,她虽然不是领导,但她是领导的老婆,回到家里随便给孙市长吹吹风,孙市长就可能感念人情,给予一定的照顾,这也是张德良与市一院院长的内心想法。 这位市长夫人哪里理会二人,听闻儿子已经被送回病房,马上搀着婆婆赶去病房,毕竟儿子才是心头第一位的。 张德良二人讨个没趣,都有些尴尬。 一旁陆俊伟冷眼看着二人,暗暗好笑,这尴尬可是二人自找的,赖不到别人头上。 张德良眼看孙市长夫人走得远了,打个哈哈,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市一院几位领导纷纷附和,这才将一场尴尬消弭于无形。 张德良随后与市一院几个领导道别,带着陆俊伟与徐建华回往市二院。 市一院麻醉科主任眼看李铮走了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这个陆俊伟如何?” 李铮闻言表情有些古怪,像是面对一道有解的难题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似的,半响轻描淡写的说道:“他倒是有些见识,毕竟首医大的出身在那摆着呢,不过技术方面跟我比起来,也算不上强,我认为他也就是运气好才出了名。” 主任点了点头,道:“那你继续努力,争取超过他,成为市里最知名的麻醉师,给咱们市一院争光添彩。”说完拍拍他的肩头,快步离去。 李铮看着电梯,心中暗道:“我是一定会超过他陆俊伟的!”但想到陆俊伟扎实的医学理论功底,娴熟的业务技术,更有着无私分享先进医技的美德,忽觉自己的想法未免有点一厢情愿,这么优秀完美、几乎无懈可击的同行儿,自己怎么可能超得过? 忽忽几日过去,这天上午,陆俊伟刚从门诊楼出来,正巧在门外迎面撞上一身夏季执勤服的左小倩。二人见到对方都很惊讶,同时停下脚步。 陆俊伟略一愣怔,微笑着主动打招呼道:“左警官!”左小倩白他一眼,骂道:“无赖!”陆俊伟笑容凝在脸上,奇道:“我什么时候又惹着你了?无赖从何说起啊?”左小倩冷着脸道:“哼,上次你去我单位骂我,说有个病人等了十四个小时,好像全是因为我才等了那么久,你那全是诬赖,我顶多耽误了他半个钟头,你说你是不是无赖?”陆俊伟心说这丫头记性倒是好,讪笑道:“你这是过来拆线吗?” 左小倩好不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脸上又没写!”陆俊伟道:“估摸日子也差不多了。”左小倩撇撇嘴,举步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来,道:“你从前不是说,到了市二院可以找你嘛,我现在就找你,你给我走走后门,尽快找医生给我拆线,医院里头我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晦气!”陆俊伟不解的问道:“医院怎么晦气了?”左小倩道:“医院里头总是死人!” 陆俊伟直接无语,对她勾勾手,示意她和自己来。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外科门诊室,陆俊伟和正在接诊的坐班医生打了个招呼,便带左小倩进入里面的处置室。 “坐下!” 陆俊伟吩咐了这一句,便洗手消毒去了。 左小倩见他一副亲自上阵的架势,脸色微变,道:“不是你给我拆线吧?不应该由外面那个大夫给我拆吗?”陆俊伟语气轻松地说:“没见他忙着呢?怎么了,我给你拆线你还不放心啊?”说着话,戏谑的看了她两眼。左小倩瞪着他道:“你又不是外科大夫,你是麻醉师,你哪儿会拆线……啊,我明白了,你是要借拆线报复我,靠,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第43章:跳楼事件 陆俊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看着她俏脸上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左小倩,你以为我爱伺候你呀?要不是把你当朋友,我会亲自给你拆线?还说什么报复你,也就是你小肚鸡肠,整天想着报复来报复去的。你不信任我也行,我现在带你去挂号,然后你就排队慢慢等外面那个大夫给你拆线吧,他拆得还未必有我拆得好。” 左小倩悻悻地斜着他,骂道:“你才小肚鸡肠呢,你全家小肚鸡肠!你还怪我怀疑你,你一个只会麻醉的麻醉师,怎么可能会拆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那么好骗?” 陆俊伟想要嘲讽她几句,又觉得和她一个小女人斗口没什么意思,不耐烦地说:“我很忙,没空陪你玩,你要是接受我拆线,就闭上嘴老实坐着别动,要是不接受,我马上走人,你自己决定!” 左小倩面现鄙夷之色,不忿的看他两眼,起身道:“我先看看再说。”说完走了出去。 陆俊伟不知道她出去看什么,也不问她,就站屋里等着。 过了一忽儿,左小倩回到屋里,不甘而又无奈地说:“外面等着叫号的人还真不少,只能让你给我拆线了,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要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陆俊伟听得笑起来,心中透亮,她刚才出去这一趟,表面上是出去看了看排队的病人数量,实则是去给她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刚才进诊室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留意到门外排队人数之多了,没必要再出去看一遍,呵呵,这真是一个要面子的臭丫头啊,却也没趁机嘲笑她,默默准备拆线的一应器具药品。 左小倩见他发笑,骂道:“你笑屁呀?!”陆俊伟反口相讥:“我笑你!”左小倩凶巴巴的问道:“笑我什么?”说完这话,忽然回过味来,反骂道:“你才是屁呢!” 陆俊伟笑而不语,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让她抬起伤臂,开始为她拆线,先是拆除纱布,然后取掉伤口上的敷料,接着消毒,再用镊子将线头提起……他手指灵活,手法细腻,轻便灵动的操作下,很快就将缝线全部清除,这个过程中,不论镊子还是剪刀,几乎都没有碰到左小倩的皮肤。 左小倩被他的细腻操作惊呆了,哪怕她不懂拆线手法的好坏,也看得出,陆俊伟的手法绝对上乘,还能看出他倾注了十二分的细心在里面,那副专注投入的模样还有点小帅呢,这一刻她内心有些触动,心间有股暖流涌出,不自禁的问道:“你不是麻醉师嘛,怎么拆线也拆得这么好?” 陆俊伟一边再次给她伤口消毒,一边解释道:“谁说麻醉师就不会拆线了?麻醉学也是临床专业的一种好吗?我在系统学习麻醉专业课程之前,临床医学的基础课程我也都学了,而且我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也没少干类似的外科大夫的活儿。再说拆线的技术含量很高吗?” 左小倩翘起红嫩的嘴角,斜眼觑着他道:“说你两句好听的你就开始吹,你这个人就是不能夸!” 陆俊伟笑笑不语,给她伤口覆上纱布,再用胶布固定,完事后又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最后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留下疤痕。”左小倩满不在乎的道:“留疤就留疤呗。”陆俊伟惊叹道:“你还真是个女汉子,不担心降低整体颜值啊?”左小倩不屑的道:“降低你个头,又不是我脸上留疤,手臂后面留疤有几个人能看得见?” 陆俊伟道:“好吧,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我刚才还想呢,我认识个开美容院的朋友,她那儿能祛疤。”左小倩一下兴奋起来,道:“是吗?真能祛疤吗?那改天带我过去看看!你带我去能给打折吧?”陆俊伟好笑不已,道:“你不是不在乎留疤吗?”左小倩抬手打他一下,道:“不在乎是不在乎,能不留疤为什么非要留着恶心人玩?” 陆俊伟呵呵笑起来,看着她的明艳脸孔,觉得她其实也挺可爱的。 从门诊室出来,左小倩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拆线费用怎么交啊?我又没挂号……”陆俊伟见她用明知故问的促狭眼神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说道:“这种小处理,又是我带你做的,还用交费?干吗,打我脸呀?我在二院这点小权力还是有的。” 拆线这种小处理几乎不带来什么药品器具的损耗,所产生的费用大部分是医生的劳动费用,眼下陆俊伟不收取这项费用,剩下的药物损耗就可以忽略不计了,非要计算,也就是块儿八毛的小钱。也因此,陆俊伟这么做倒也说不上是损公利己。 左小倩点头道:“好吧,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你要是再被抓到我们市局,我也会适当照顾你的。”陆俊伟啼笑皆非,骂道:“好你个左小倩,竟敢咒我!”左小倩嘿嘿一笑,道:“跟你开玩笑的,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改天我请你吃饭。”陆俊伟心情大为舒畅,道:“我们这是化敌为友了对吧?”左小倩斥道:“少废话,快念手机号!” 二人交换完手机号,刚要走出门诊楼,忽听后门方向传来喊叫声:“住院楼有人要跳楼啦!”“跳楼啦!”“快去看看!”随后看到大厅里不少人跑向后门。 陆俊伟微微吃惊,与左小倩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左小倩已经叫道:“还愣着干吗,快去现场!”说完撒腿跑了过去。 市二院门诊楼坐东朝西,正门是西门,后门即是东门,从东门出去,是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上有车道、小路、自行车棚、草坪等,沿着小路往东走上五六十米,就是同样坐东朝西的住院部大楼。 陆俊伟与左小倩刚跑出门诊楼东门,就被聚集的人群挡住,这里围了得有三四十口子人,所有人都仰着脖子看向正前上方,好像一群等食的鸭子。 陆俊伟也随众人视线看上去,却见住院楼七层一间病房窗户大开,一个妇女坐在外侧窗台上,双腿悬空,一手抓着旁边窗户,一手扶着窗台,正嚎啕大哭,更令人震撼的是,她还挺着个大肚子,居然是个孕妇,这如果要跳下来,可就是一尸两命。 围观人群乱哄哄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对此事的看法: “这么大肚子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跳楼?” “她嚷什么呢,也听不清……” “嘿,这傻娘们,要跳赶紧跳啊,我可等半天了。” “唉哟,这跳下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死了,她怎么这么狠的心哦……” “谁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俊伟一颗心已经被揪起来,正寻思自己能做点什么呢,忽被左小倩扯了手臂一把,听她问道:“那是几层啊?快给我数数!”陆俊伟道:“七层,产妇病区!” 左小倩没听完就分开人群,沿小路往住院楼大门跑去。 陆俊伟吃了一惊,叫道:“你干嘛去?”左小倩头也不回的道:“救人啊!这还用问你个笨蛋!” 陆俊伟听得心口一热,忙追了上去,心下暗暗羞愧,自己的觉悟竟然还没有这丫头高。 上行的电梯里,陆俊伟看着左小倩一脸焦躁,恨不得能一下飞到七层的模样,越发钦佩,由衷赞道:“左小倩,我到今天算是服了你,你这个人民卫士的觉悟是真高!”左小倩闻言将目光从楼层指示屏转到他脸上,纳闷的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关觉悟什么事啦?”陆俊伟道:“你一心想着救下那个要跳楼的孕妇,扶危救难,见义勇为,这觉悟还不高吗?”左小倩嗤笑出声,道:“你想多了,我救她是为了立功,你以为我真有那么高尚的觉悟啊?笨蛋!” 陆俊伟一下怔住,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吧,这丫头存的居然是这种心思?真是没想到,原来她这么功利呐! 二人赶到七层产妇病区,不用去找,已经可以定位那跳楼孕妇所在病房——她病房门口围满了医护人员与看热闹的家属,医护人员站在近门处,正不停朝病房里打手势,估计是让那孕妇下来。 左小倩冲到围观人群近前,一边扒拉外围人员,一边高声喊道:“让开让开,警察来了,都让开,看这种热闹缺不缺德啊你们!” 陆俊伟跟在她后面,也帮着维护秩序:“都走开都走开,自觉点啊!” 二人将围观家属推开劝离,站到了内圈的医护人员旁。左小倩一步不停,分开医护人员后,走进了病房里。 病房里除去那跳楼孕妇外一个人都没有,如今多出一个左小倩,分外醒目。 那孕妇三十多岁年纪,中人之姿,她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左小倩走进屋来,立时大叫道:“出去,给我出去,你再进一步我就跳下去!” 第44章:如此女人 左小倩急忙停步,双手微抬,柔声道:“大姐,你先别激动,我是警察,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冤仇,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主持公道,谁欺负你了,我把他抓起来,好不好?你先下来,那上面太危险了,下来后好好跟我说道说道,好吧?” 那孕妇哭道:“你是警察管什么用?警察也解决不了我这事儿……” 左小倩趁她没看着自己,又往前挪了两步,停下说道:“谁说的?我们警察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不管是人命案子,还是家庭纠纷,只要是老百姓的事儿,我们都解决得了。你信我,一定要信我,我也是女人,绝对不会骗你的。” 陆俊伟看着左小倩的举动,听着她的话语,尽管知道她动机不纯,却也敬佩不已,有心追随,上前说道:“是啊大姐,有什么事慢慢说,别冲动,下来再说,我们院方也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你纵然有天大的委屈,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考虑下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那孕妇变得更加愤怒激动,拍打着窗台哭骂道:“要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想跳楼?我今天要是死了,也是这孩子逼死我的,我他妈冤啊……” 陆俊伟没料到自己一句劝慰之语,没说到点子上不说,反而把她情绪搞得更烦躁了,随时可能导致她跳下去,当真是又尴尬又后悔,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个嘴巴。 左小倩转过身来,走几步到他面前,猛地出手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你会不会劝人啊,不会劝人给我滚出去……”说着话对他大使眼色。 陆俊伟看到她的眼色,却误会了,以为她是真让自己出去,暗忖正好没脸留下来,便要退出去。 左小倩却仍对他使眼色,而且追上去揪着他的衣服骂道:“你会不会说话啊?没见大姐正伤心呢嘛,你还给添乱,你信不信我抽你……”说到这小声道:“推我,跟我拉扯,把我推到她那儿去!” 陆俊伟那也是聪明灵透之人,闻言立时明白了她的计划,当下抬手打开她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假作发怒:“你抽我?你凭什么抽我?我也是为那大姐好啊,我也想让她活下去,你少给我动手动脚的我告诉你……” 左小倩被他推得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已到病房中间,距离阳台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心下暗喜,继续对陆俊伟大使眼色,嘴里骂道:“哎呀,你连警察都敢推,你想死是吧?”说完前行两步,再次和陆俊伟厮打,以此迷惑那孕妇,免得被她看破。 陆俊伟一边和左小倩拉扯,一边小心翼翼的推着她接近阳台,嘴里也是越骂越大声:“你还推我,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别逼我动手……” 那孕妇正哭嚎呢,见进屋的女警与医院里的医生突然厮打起来,立时就不哭了,愣愣的看着二人厮打,无意中就完成了从被围观对象到看热闹观众的身份转变,也忘了自己要跳楼的初衷,更没留意到左小倩正在向她接近。 蓦地里,左小倩给陆俊伟使了个大大的眼色。陆俊伟会意,用力推了她一把。左小倩被他推得连连倒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所跌坐位置已经距离阳台不到一米。 左小倩嘴里气愤愤的骂道:“姑奶奶跟你拼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起身的同时却也完成了转身的动作,一个虎扑,便扑向阳台。 那孕妇正等着看她报复陆俊伟的好戏呢,忽见她朝自己扑来,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心里还想提醒她一句“姑娘你摔蒙了吧”。 她这一疏忽间,左小倩也已经扑到窗台前,左手探出抓住她扶着窗户的左臂,右手从她右腋下穿过,兜住她的右膀,然后同时用力回拖,要将她上半身拖回窗台里面,避免她做出跳楼动作。哪知道那孕妇反应很快,被左小倩控制后,下意识做出反抗的动作,上身死撑着不往后倒下,竟然与左小倩较上劲了。 如果左小倩力气不如她大,很有可能不仅救不下她,反而要被她拖带着坠楼。事实上左小倩手臂带伤,尽管刀口处已经愈合,但里面神经肌腱还未完全愈合,如果此时用力过大,很可能旧伤发作。 紧急关头,左小倩身后闪出一人,这人伸出强健有力的双臂,连左小倩带那孕妇一起抱住,用力后拖,瞬间就将那孕妇上半身拖回了窗内。 左小倩忙中偷空,回头看去,见这人不是陆俊伟又是谁?见他相助,立时松了口气。 “快来人帮忙!”,陆俊伟冲门口喊了一句,“左小倩你退下去,你手臂伤还没好!” 左小倩小声骂道:“滚!我退下去,谁知道功劳是我的?你想抢我的功劳啊?”陆俊伟啼笑皆非,道:“好吧,你留下,不过伤臂别用力。”左小倩见他关心自己,心中莫名得意,嘴上却道:“用你说?!” 听到陆俊伟的召唤,好几个医生护士跑进来帮忙,众人一起努力,将那孕妇小心翼翼的抱回到屋里床上躺好,又有机灵的护士把窗户关闭紧锁。至此,这场极有可能严重影响市二院声誉的跳楼事件被完美解决。 那孕妇躺在床上也不老实,又哭又闹,又踢又叫,骂道:“陈立明你个王八蛋,你他妈不是人揍的,你个没种的货,你他妈敢干不敢担,你不是男人啊……” 众医护人员纷纷劝慰,左小倩也不停探问内情,那孕妇后来实在忍不住,将跳楼的内情讲了出来。不听不知道,听完后众人全惊呆了,都有一种被狗血泼脸的郁闷感受。 原来,这孕妇家在市北区,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她老公是个地质勘探工作者,总在外面天南海北的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几天是在家的,去年六月她老公出了远门,远赴肯尼亚支援当地矿产开发,临走前说是要去个一两年。她虽然不愿意,却也没可奈何。老公走后的头一个月,她还没什么感觉,从第二个月开始,就有点空虚寂寞了。 可巧她老公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叫陈立明,单身,经常往他们家跑,她老公临走之前,也曾委托陈立明帮着照顾老婆,于是这个陈立明就像从前一样,有空就去她家坐坐。二人一个空虚寂寞,一个殷勤热络,结果没两周就搞到了一起。更令人齿冷的是,这女人恋奸情热,竟然厚无廉耻的让陈立明搬到家里来一起住。 两人同居一段时间后,感情越来越深,这女人怨愤老公总是在外面跑,也不顾家,想和他打离婚,然后嫁给陈立明。陈立明竟然也答应了。这下两人感情可就更好了。没过多久,这女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告诉陈立明后,陈立明说打掉,这女人却坚持留下来,她认为,自己二人的孩子为什么不要,反正等老公回来就能改嫁给陈立明了,再说婚后不也得要嘛!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陈立明,最终劝服他改变了主意,至少当时是劝服了。 一晃多半年过去,这女人到了预产期,陈立明送她来市二院住院,准备生产。可谁知道就在这紧要关头,这女人忽然接到老公的电话,她老公说项目还没结束,但得到了半个月的假期,过几天就回国休假。这女人听了倒不怎么害怕,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和老公离婚,可陈立明知道这消息后,却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被她老公回来后报复,劝她还是别生了。 可生孩子这种事哪是说不生就不生的?产期已到,你不想生也不行啊,何况这女人也不答应啊。两人一个坚持生下来,一个却坚持不生,整天吵架。到了今天,这女人老公所乘回国的航班已经起飞,明天就会回到天海,陈立明再也没勇气待下去了,居然趁这女人不留神,偷偷跑了,这女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发短信也不回。 这女人眼看得不到他的接纳,再想到要面对老公的怒火,一时间急火攻心,就爬到了窗台上要自杀。不过她其实并不想死,只是想通过这个举动传递给躲出去的陈立明一个信息——你不回来我就自杀,到时你下场更惨。也因此,她上了窗台后,始终没有往下跳,甚至连跳的动作都没有。若非如此,左小倩也不会有机会把她救回来。 包括陆俊伟与左小倩在内的病房中众医护人员,对这个孕妇的态度原本是同情可怜,可等得知真相后,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变成了鄙夷厌恶。这女人可也太无耻了,虽然不像潘金莲那样与人通奸后还谋杀亲夫,可她不仅背叛老公,还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这也不比杀死她老公差多少了,她老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比被杀了还难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下贱无耻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