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大秦第一纨绔》 第001章 扶苏请辞 始皇帝元年。 咸阳城,长安君府。 “扶苏拜见长安君。” 身穿素净整洁,从上至下无一丝褶皱的玄衣嬴扶苏,对着门口衣衫不整,呵欠连天的嬴成蟜,深施一礼。 “叫什么长安君叔父叫着烫嘴是吧就知道搞这些繁文缛节。”嬴成蟜很是无语。 自己这大侄子总搞的这么外道,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他眼睛瞟向嬴扶苏身后,面容英武,眉宇间满是煞气,站的笔直,不卑不亢不行礼的秦国上将军蒙恬。 “你看蒙恬,见着我就没多大反应。” 蒙恬挑挑眉,眼中满是不屑,他甚至都懒得掩饰。 你于大秦寸功未立,凭什么要本将军行礼 除了出身好,你还有哪点值得称道 若不是长公子执意要来拜别,当本将军稀罕来你这破地方 在秦国,始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嬴成蟜,就是废物的代名词。 秦国朝堂公认,嬴成蟜除了有一个好出身,一无是处。 “叔父,礼不可废。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闭嘴。” 嬴扶苏的长篇大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的叔父没有被他打动,反而一脸的不耐烦。 “你进不进来” 嬴成蟜是穿越者。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先进,自由,民主世界的现代人。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节,尤其是儒家推崇的古礼。 见个面行礼,吃个饭行礼,恨不得上个厕所都行个礼! 烦不烦啊! 偏偏他这个亲大侄子嬴扶苏,还就喜欢搞这套。 每次叔侄见面,嬴扶苏对他不以亲属关系相称,而是以爵位。 好好的叔父不叫,非得叫长安君,什么破毛病,说还不听! 嬴扶苏苦笑,点了点头。 他如果坚持下去,嬴成蟜真的会把他关在门外。 他这个叔父绝对干得出来! 三人进入府门,走进大堂。 一入大堂,嬴成蟜便懒散地躺在塌上,好像得了软骨病似的。 “大侄子,成天端着累不累。来叔父家,怎么舒服怎么来,躺下躺下!” 蒙恬的眼中又流露出鄙夷神色。 秦国不讲究繁文缛节,但不代表没有礼节。 像这种公开场合,不管宾主,都只能跪坐。 嬴扶苏知道他这个叔父性情,跪坐在塌上,腰背挺得笔直。 “叔父,我坐着就好,不累。” 蒙恬却有些看不下去。 他是始皇帝最信任的将军,对于嬴成蟜这个皇帝弟弟,并没有任何畏惧之心。 “大秦不是人人都像长安君一样散漫!” 嬴成蟜瞥了蒙恬一眼,双手垫在脑后,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待就待,不爱待就滚。” 蒙恬大怒,剑眉倒竖。 一介竖子!安敢如此侮我! 正欲发火,身旁嬴扶苏立刻横臂拦下,目光有些严厉。 看在嬴扶苏的面子上,蒙恬压下怒意,没有发作。 实际上,如果蒙恬硬要发作,嬴扶苏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生在唯战功论的秦国,蒙恬身为秦军新一代领军人物,威望极高。 除了始皇帝嬴政,他有充足的资本直面任何人。 嬴扶苏自然也懂得这点,感激地向蒙恬微微点头,报以谢意。 蒙恬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来人!上菜上菜!没看我大侄子来了嘛!” 嬴成蟜呼喝。 嬴扶苏瞄了蒙恬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轻咳了一声。 “扶苏此来,不是蹭饭,是向叔父辞行的。” “辞行”嬴成蟜认真起来。 能让他大侄子特意来辞行,那去的地方就一定非常远。 天下一统,正该立太子的时候,大侄子远离秦国中心 这是什么操作 坐起身,他的目光在嬴扶苏和蒙恬身上来回打量。 大侄子和蒙恬凑到一起。 他皱了皱眉。 “你别告诉我,你被皇兄发配边疆了。” 蒙恬气还未消,又生诧异。 嬴成蟜没有参加朝会,怎么知道长公子被发配上郡 一下朝会,蒙恬就跟着嬴扶苏,赶来长安君府,中间没有片刻耽搁。 “叔父怎知” 嬴扶苏也很是意外。 嬴成蟜没有回答嬴扶苏问题,反问嬴扶苏:“皇兄要你几时启程” 现在是巳初,也就是后世的上午九点。 嬴扶苏知道他睡懒觉,若不是时间紧迫,绝不会这个时间来辞行。 “巳时三刻。” 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嬴成蟜皱起眉头。 史书记载,嬴扶苏被始皇帝发配上郡,最后被赵高矫诏赐死。 秦国长公子远离中枢,可以说是秦国由盛转衰的起点。 更何况,抛开那些不谈,嬴扶苏也是他亲大侄子。 虽然有些刻板了些,但叔侄二人感情极深。 只看嬴扶苏被发配上郡,连母妃那里都没有去,先来嬴成蟜这里辞行就可见一斑。 “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唯!” 下人应声,自去准备。 “我没回来之前,看好我大侄子!那个蒙恬也顺道一起看着吧,免得坏事!” 扔下一句话,嬴成蟜风风火火地走了,赶赴咸阳宫。 堂内,蒙恬和嬴扶苏有些怔然,嬴成蟜的反应让二人始料未及。 等二人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被软禁了,他们出不去了! 门口两个侍卫拦在门口,不让嬴扶苏和蒙恬出门。 蒙恬怒火中烧。 长公子本就在受罚! 你把我二人关在这里,过了巳时三刻,便是抗旨不尊! 还嫌长公子背负的罪名不够多嘛! “竖子敢尔!” 蒙恬武功精湛,又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杀伐气十足,三拳两脚便将侍卫打翻在地。 “抱歉,君上未归之际,不能放你二人。” 就在此时,一个年过三旬,身上带着淡淡酒气,穿着白衣的男人拦在门口,一看就知道昨晚没少喝酒。 一个酒鬼废物找的门客也是废物! 蒙恬冷哼,上前便打。 本以为能三招两式放倒这个酒鬼,没想到几番交手,这个酒鬼武功竟然比他更高! 蒙恬收起轻视,全力对敌,又是十几回合过后,他被酒鬼一觉踹中腹部,吃痛倒地。 “止!” 嬴扶苏急言。 酒鬼本就没打算追击,在嬴扶苏说话之前就停手了。 蒙恬被嬴扶苏搀起,一脸凝重,他曾担任嬴政的近身侍卫,他的武功是始皇帝嬴政所认可的。 论武功,蒙恬虽然从没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但也自信不会输给几人。今日却栽在一个酒鬼手里,这个酒鬼还是他看不起的嬴成蟜收的门客! 仔细打量白衣酒鬼,他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好武功,足下有些面熟,我们见过” “你认得我”酒鬼眯着眼看看蒙恬,摇摇头道:“可我不认得你。” 蒙恬怒极反笑。 “装模作样!速速让开!别给嬴成蟜找麻烦!” 酒鬼笑笑没有做答。 嬴扶苏拱手施礼,他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君府了。 他认得嬴成蟜的这个酒鬼门客,记得酒鬼姓李。 “父要子走,君要臣行。误了时辰,扶苏便成了无君无父之人!请李先生让路,莫要让扶苏难以做人。” 酒鬼摇摇头。 “君上已为长公子之事,去往咸阳宫。长公子莫急,静候佳音便可。” 蒙恬插嘴,满脸瞧不起:“嬴成蟜何德何能,可劝陛下收回成命!” 今日朝堂之上。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联手为嬴扶苏求情。 结果两人各自被罚俸一年,本定明日出发的嬴扶苏,被嬴政责令为立即出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位丞相,联手都办不成的事。 蒙恬不相信,嬴成蟜这个外号是大秦之耻的废物能办到。 “君上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蒙恬只当酒鬼在鼓吹嬴成蟜,哪有门客不向着自己主君的呢 “我只求嬴成蟜不要连累长公子!” 第002章 兄弟相谈 “陛下,长安君觐见。” 嬴政头戴朝天冠,身穿黑色玄鸟冕服。 他眼如鹰隼,面有龙威,正坐在案牍后面,翻阅竹简。 在整个华夏皇帝中,始皇帝是排前三的工作狂。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每日处理的奏章不得低于一石。 一石的奏章,一个宦官都搬不动,每次都是两个宦官挑着担子给始皇帝送进来。 “让他进来。” 少顷。 嬴成蟜人未到,声先到:“你把我大侄子弄上郡去干什么!” 嬴政挥退了殿内宦官,宫女,就连时刻不离他身,负责记录的史官也清了出去。 他放下毛笔,合上竹简,看了一眼嬴成蟜:“你什么时候关心朝堂之事了” 若大秦群臣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有大功于秦的两位丞相婉言相劝,被罚了一年俸禄。 可被称为大秦之耻,对大秦寸功未立的嬴成蟜,质问嬴政。 什么事都没有 嬴政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这种圣恩,整个大秦就找不出第二个。 不管是最受宠的蒙恬,还是最受信任的李斯,都不行。 差远了! “皇兄在,我才懒得管朝堂之事,我就是舍不得扶苏,他怎么惹皇兄了父子哪有隔夜仇,皇兄心胸要宽广一点!” 嬴成蟜先前那句话还只是质问,现在这句话,就称得上告诫了。 嬴政冲嬴成蟜一瞪眼,换做旁人,早已低头认罪。 被始皇帝威严所摄,能有所言语都是心理素质强悍。 始皇帝在外还有个名头,暴君! 嬴成蟜却根本不带怕的。 一拍桌子,也睁大眼睛,和嬴政互瞪! 两人相持片刻。 嬴政见吓不住嬴成蟜,收回视线。 “继续啊!皇兄瞪不过我就让扶苏留在咸阳!” “朕瞪不过你”嬴政冷笑,拍了拍身前比他人还高的竹简,道:“朕不像你,闲人一个,这么多奏章,朕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嬴政翻开一个竹简,重新拿起毛笔:“派扶苏去上郡有别的原因,跟你说你也不懂。” 嬴成蟜五指张开,按住竹简:“有什么不懂的皇兄不就想让扶苏去军中锻炼锻炼” 嬴政目光一凝,毛笔掉在竹简上,留下一个墨点,很是显眼。 “成蟜,谁告诉你的” 嬴政面色微变。 他的心思满朝文武都没看出来,让他这个从小散漫的弟弟看出来了 “这还用别人告诉我扶苏仁德过重,当丞相或可,当帝王不行,容易为群臣相欺。慈不掌兵,战场厮杀最能残酷人心。如今四海一统,大型战役,唯有边疆有,比如上郡。” 嬴政听了嬴成蟜的分析,瞪大双眼,不信这是他从不理会朝政的弟弟想出来的。 猜测定是嬴成蟜以己之口,言他人之论。 “那人还跟你说什么了” 嬴成蟜没有反驳。 他总不能说,皇兄你这点想法后世懂点秦史的人尽皆知吧。 “皇兄派爱将蒙恬与扶苏同去,既保障扶苏安全,又让两人患难与共。蒙恬乃蒙家第三代领军人物,扶苏得蒙恬支持,就是得蒙家支持。而蒙家在秦军地位不需赘言,得蒙家支持,便是得半数秦军支持!” 嬴政听的双眼发亮,这正是他所想的事情。 “还有吗” “有啊!皇兄妙就妙在,挑了一个好时候。天下刚刚一统,正是确立太子之时。皇兄这个时间发配扶苏,明摆着告诉群臣扶苏不会是太子。这样扶苏既得到了锻炼,又能保障安全。” 嬴成蟜停顿一下,笑了笑,继续道:“当然,皇兄也在给其他侄子机会。皇兄也想看看,没有了扶苏压制。其他侄子有没有能崭露头角的。” “彩!” 嬴政大喝一声。 嬴成蟜所言,正是嬴政所思所想。 换做别的掌权者,会觉得自己被看透,有杀人的心思。 嬴政不会。 他自信能驾驭天下人才,对人才的尊重千古少有,这在历史上是有迹可循的。 秦国上卿顿弱,曾在没有入秦为官时,大骂还未统一六国的秦王嬴政。 “秦王,你有那么大权势不想着怎么统一六国,就知道囚禁你妈,我认为你做法根本就不像个王!” 嬴政听闻虽然恼怒,但却没有当场杀人,反倒让顿弱说说怎么统一六国。 在顿弱讲述过后,认定顿弱是个有大才之人,不仅没杀顿弱,还拜为上卿。 “洞察朕心,实非常人,可愿入秦为官,朕欲拜为上卿!” 嬴成蟜点了两下胸口,笑呵呵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嬴政皱眉,正色道:“休要胡闹,莫要放贤于外,速速道来!” 嬴成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说实话就是不被人相信。 “好吧,确实不是我,是我的一个门客。” 嬴政以为嬴成蟜迟迟不说门客姓名,是在向他讨要奖赏。 “快说,算你举荐之功,朕让你去六王宫挑两个美人带回府。” 嬴政所说的六王宫,是仿造的。 秦国每攻下一个国家都城,嬴政就一比一复刻亡国的王宫,将亡国后宫那些嫔妃公主都收进去。 秦灭六国,如今咸阳已有六国王宫。 六王宫内,美女如云,不知凡几! 嬴成蟜有些意动。 六王宫,据说笼络天下美人,还没进去过呢。 可惜,这话真不是我门客说的,就是我说的…… “五个。” 嬴成蟜认真思考,要不要随便找个门客糊弄过去他得美女,门客得功名,两全其美。 “十个。” “行了皇兄,别诱惑我了。”嬴成蟜叫停。 “给我多少美女也是不成的,我的门客不想当官,我不能强人所难啊!” 这话嬴政信。 除秦人外,世人皆称他为暴君,不是明主。 好多能者贤人就因为看不上他的所作所为,而不愿入秦为官。 失望地叹了口气。 嬴政没好气地看了嬴成蟜一眼:“那你怎么还不走今天不供饭!” 嬴成蟜无语至极。 你要不发配我大侄子去上郡,你看我乐意搭理你不 皇宫的饭那么难吃,以前要不是你逼我留下,我一次都不带吃的! “皇兄,我话还没说完。” “赶紧说,说完快滚!” “扶苏去往上郡之日,便是大秦崩塌之始!” 嬴成蟜本以为嬴政会勃然大怒。 却没想到,嬴政只是皱了皱眉。 “此言,何解” 其实嬴政内心的小火苗已经烧的很高了,但他忍住没有发出来。 他性格就是如此。 哪怕再生气,也要让对方把话说完。 “皇兄先告诉我,今天用什么借口发配扶苏去上郡的” 蹭蹭蹭! 小火苗迅猛上涨,再也压抑不住!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大秦要崩塌” “哎哎,皇兄!有话好说!别拿剑!” “秦律规定!犯妄言罪者死!” “秦律明明写的是犯妄言罪者!施以族刑!夷三族!” “朕法外开恩!就杀你一个!” “秦国法治!皇兄你还是族刑吧!” 躲过嬴政两次劈砍,嬴成蟜一边疾跑一边喊。 “放过他人就算了,千万不能放过我哥!” “竖子!!!” 最终,嬴成蟜在做出了三日之内,必来皇宫觐见一次,持续一年的承诺后,才被嬴政看在有个好哥的份上,赦免了杀头之罪。 “今日朝会,那逆子说天下刚刚平定,百姓厌战已久,急需安稳的生活。但秦国法律太过严苛,仅骊山的刑徒,就已经有五十万了。关中之地,刑徒总数甚至和百姓数量相差不多。” “他担心这样做会使天下不安,人心离散。要朕以人为本,以仁治国,释放天下刑徒。说黎民黔首必将感激涕零,民心大安,天下太平。你觉得,就凭这几句话,他该不该被丢到上郡” 嬴成蟜这才明了前因后果,心下苦笑不已。 大侄子,你被发配出去一点不冤啊。 大赦天下,释放刑徒,嬴政要是真这么做了,必将造成天下大乱,狼烟四起。 近些年,秦国刑徒之所以猛增,是因为那些刑徒大部分都是战败的六国士兵。 天下初定,六国贵族本来就心怀鬼胎,密谋造反。 这个时候释放那些原为六国士兵的刑徒,就是自找不自在! 关中刑徒数量和百姓差不多,是因为关中是秦国的基本盘,军事力量最盛,容纳了六成刑徒。 秦法严苛不假,但再怎么严苛,也严苛不到刑徒和百姓相差不多的地步。 关中刑徒,对应的应该是天下六成百姓,而不只是关中百姓。 “大侄子,确实有些蠢。” “他不是蠢。” 嬴政扫了嬴成蟜一眼。 “你能想到的东西,那逆子会想不到吗” “说的也是,那大侄子为什么还说这种话呢” 嬴成蟜皱眉思索片刻,猛然醒悟,继而大怒。 “皇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003章 儒家和嬴扶苏 从皇宫出来,嬴成蟜于咸阳正中央的驰道上牵马慢行。 这条驰道是专用驰道,可以走马行车,行人不得占用。 一旦有行人走上去,就会被抓走修长城,皇宫,帝陵…… 如果行人是稚童,那么稚童不会受到处罚。但会把家里大人抓去修长城,皇宫,帝陵…… 街上行人都离着驰道起码一尺,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了上去。 他们的着装高度相似,粗布衣裤,就好像是一个生产线里出来似的。 颜色则以那种反复清洗导致的黄白色为主,几乎看不到其他的颜色。 他们面色麻木,行色匆匆,也不交谈,每个人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 买米的买米,买面的买面,买布的买布,都是买完就走,不攀谈不停留。 道路两边店铺不多,以米,面,布为主,零星的肉铺和食肆。 酒肆是一个都没有的,秦国民间禁酒,不得酿造买卖,抓到就是带走修长城,皇宫,帝陵…… 嬴成蟜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左手缠了两圈缰绳,双脚轻踢马腹。 “架。” 哒哒哒~ 马蹄中频率敲打着石板,一人一骑,携风而行,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此刻临近正午,正是街道上行人数量最多的时分。 但此时的咸阳,此时的秦人,有些萧瑟,有些机械,有些严酷。 咸阳是秦国都城,都城如此,秦国各城各乡各村,所见秦人,皆如此。 “竖子!大赦天下刑徒!你能言人言否!”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真不知道这个大侄子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你是嫌皇兄统一天下太容易了,给他加点难度吗打一遍六国没意思,要再来一遍是不是” 嬴扶苏低着头,歉意满满,温言相劝:“叔父息怒,让叔父气至如此,扶苏之过也。” 嬴成蟜想打人了。 你一直要我不生气,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干啊!你劝我有个屁用! “我的剑呢!我的剑去哪了要是我手里有把剑,我非劈了你这竖子!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嬴扶苏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着递到嬴成蟜身前。 “叔父,扶苏有剑。” “……” 一直在旁静观事态发展的蒙恬坐不住了,拦在叔侄两人之间。 “长公子,只为儒家,何至于此!” “蒙恬,让开!” 嬴扶苏轻喝,神色有丝焦虑。 “百善孝为先,长者命,不敢违。叔父想要扶苏性命,扶苏又怎么能违背呢” “儒家” 嬴成蟜眯着眼念叨了一遍,哈哈一笑,搂过蒙恬脖子,动作很是亲昵。 “蒙恬啊,这里面又关儒家什么事啊大侄子这主意难道是儒家想出来的吗” 肩膀一侧一顶,蒙恬挣脱出嬴成蟜的搂抱,他对嬴成蟜没什么好感。 若是放在嬴成蟜去皇宫之前,他接下来会说:“长安君还是离我远些为妙,我怕我忍不住会打你!” 但是现在,蒙恬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扭过头不去看嬴扶苏脸色,自身脸色也很不好看地道:“儒以文乱法!长公子朝上言语,都是拜淳于越所赐。” 嬴成蟜自皇宫归来后,虽说没有带回让嬴扶苏不去上郡的命令,但是他带回了让嬴扶苏明日上朝的命令。 依照嬴政原来的口谕,今日启程去往上郡的话,明日自然是上不了朝的,这也变相地属于曲线救国。 两位丞相都无法做到的事,嬴成蟜做到了。 这让蒙恬暂时对嬴成蟜改观了一些——始皇帝对这个耻辱好生恩宠! 因此,他愿意将一些事告知嬴成蟜。 他并没有觉得嬴成蟜能改变什么,他只是希望能借嬴成蟜的嘴,将话传到嬴政耳中。 “住口!” 嬴扶苏眉头紧紧皱起,这声住口的声音比先前的喝声又大了许多。 细细看,在他眼中还能看到些许怒火。 “你怎敢在我面前直呼我老师名讳!” 应对嬴扶苏的责问,蒙恬低头表示认错,嬴成蟜脸上的笑容有些许玩味。 蒙恬与嬴政同岁,按照年龄来看是嬴扶苏的长辈。 嬴扶苏一直对蒙恬礼遇有加,从未有过这般严厉斥责。 大侄子这次假借师生发火,实在太过做作,这里面有鬼。 “啧啧,好大的脾气,滚出去。” 嬴扶苏僵硬地张了张嘴。 “叔父,我是为老师言……” “天地君亲师,亲排第四位,还在师之前。” 左手食指先指了指自己鼻子,嬴成蟜脸上笑容不减:“我,嬴成蟜,你亲叔父。” 话说半句,然后他左臂转了个半圈,指向屋舍门:“让你滚出去。” 在蒙恬愕然略带懵圈的视线内。 秦国内定储君,大秦长公子嬴扶苏熟练地低首拱手。 “拜别叔父。” 道别后便朝着正门而走,并冲蒙恬使了个眼色要蒙恬快速跟上,蒙恬茫然抬脚。 今日朝会,嬴扶苏硬顶着嬴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脸无惧,口齿清晰地提出要大赦天下。 其间嬴政两次打断嬴扶苏说话,要他滚出朝堂,嬴扶苏不从。言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请陛下听臣把话说完。 两相对比,蒙恬脑袋里弹起一万个问号,为什么啊! 长公子对陛下都敢直言劝谏,不惧圣威,怎么对这个耻辱如此忍让 自打一进长安君府,蒙恬就觉得嬴扶苏对嬴成蟜尊敬过头了。 嬴成蟜在秦国名声要说是第二差,那就没人能认第一。 别看嬴成蟜顶着一个始皇帝亲弟的名头。 没用! 秦人不认!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养成了战功至上的风气。 时至今日,秦人对权贵的敬畏有,但不是敬畏权贵权威,而是敬畏权贵战功。 没有战功,就算出身秦国皇族嬴氏一族,秦人也看不上。 而嬴成蟜不但没有战功,反而还给秦国带来过巨大耻辱——屯留之耻。 这是秦国百年受过的最大耻辱,秦人因此极其敌视嬴成蟜。 咸阳有一句最有杀伤力的骂人话:汝子类王弟——你儿子和大王弟弟差不多。 起初蒙恬还以为是嬴扶苏贤德,尊敬长辈。 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贤德不等于窝囊。 “哎。” 肩膀上又被搭上一条胳膊,感觉是如此熟悉,蒙恬扭头,脑袋旁是嬴成蟜那张笑脸。 “蒙将军不着急走嘛,马上午时了,一起喝点。” 嬴扶苏的脚一顿,脚步声一停。 “许久未曾与叔父共饮。” 被嬴成蟜一脚踹在屁股上,踉跄着跌出了房门。 “滚!有你什么事!来人上酒!” 第004章 前倨后恭,小人行为 “蒙将军,我这酒,味道如何啊” 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两坛酒,嬴成蟜和蒙恬对坐共饮。 蒙恬的脸因为常年从军打仗,日晒不少,暗黄中透着黝黑。 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一种颜色,红! 红的发亮,满面红光! “恬未带兵,不可以将军称。” 秦国的在朝官员是没有将军的,只有外出打仗,领兵作战时候,才会临时冠以将军,上将军之类的称呼。 没有在外作战的时候,原则上是不可以用将军这个称呼的。 这也是秦法规定的一部分,秦法深入秦国方方面面,包罗万象。 当然,如果是将嬴成蟜换做蒙恬熟悉的友人,蒙恬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恬生平还未喝过如此烈的酒,赵国的胡酒以烈闻名,却远比不上长安君的酒。” 实际上,赵国胡酒虽以烈闻名,但嗜酒之人公认,若是论烈,楚国王酒才是公认魁首。 嬴成蟜听到蒙恬不提楚国王酒,而以赵国胡酒相比,笑意更浓郁了些。 他可不会认为攻过楚国的蒙恬,没尝过楚国王酒。 “哈哈哈哈,喜欢就好,来人,再上两坛!” “不可!” 蒙恬劝阻。 他自认千杯不醉,但这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没办法,现在他就有些迷糊,再喝下去他确定自己一定会醉,这酒太烈了啊!比楚国王酒都烈! 秦国民间禁酒,秦臣府邸虽然有酒,但口感不好,烈度不高,相比其他各国相去甚远。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秦国没有好的酿酒方法,也不想研究学习。 在秦国,一切的事情都要为两件事负责,耕作和打仗。 耕作提供粮食打仗,打仗获得土地耕作,这形成一个简单的闭环。 酿酒不但对耕作和打仗没有正向作用,反而有反作用,因为酒是由粮食酿造的。 秦国认为,把粮食拿去酿酒,是极大的浪费。 所以,不仅民间禁酒,皇室也不提倡喝酒,嬴政本人也不提倡喝酒。 秦国从上而下,对酒的态度都是如此,自然没人会去研究酿酒。 没人研究酿酒,秦酒的品质自然提不上去。 一言概之——凡是对耕作和打仗没有正面影响的事物,在秦国都发展不起来。 “长安君,再喝下去,恬就要醉了。” 嬴成蟜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看的蒙恬微有诧异。 两人一直是对饮,你一樽我一樽,嬴成蟜不比蒙恬喝得少。 但现在蒙恬脸上,红的有如后世三国的关公一样。 嬴成蟜却还是脸色如常,毫无醉意,就好像两人喝的不是同一样酒似的。 蒙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中酒樽。 这厮酒量倒是好的很,也对,皇室酒水管够,他不学无术,自幼饮酒为乐。这些年练过来,酒量比我大些也是应当的。 幸好先王自赵国接回陛下,要不然秦国落入这耻辱手中,别说一统天下,现在世上还有没有秦国都是未知。 秦国上一任王本名赢异人,后改为嬴子楚,史称秦庄襄王。秦庄襄王只有二子,即是嬴政和嬴成蟜。 十多年前,如果秦庄襄王没有从赵国接回嬴政,秦国接任王位的,就是嬴成蟜。 “这菜肴可还满意” “万分满意,比之陛下宴请之物,不遑多让。” 这里蒙恬说了假话,好在他脸色特别红润,神色上倒是看不出来。 长安君府的菜肴味道,要远远胜过皇宫菜肴味道,不然嬴扶苏也不会三番两次来这里蹭饭。 “好,你与我皇兄一般年岁,我便叫你一声蒙兄。如今菜也吃了,酒也喝了,蒙兄,该与我说说儒家之事了吧。” 果然如此,这竖子对长公子倒是很上心,蒙恬暗道。 蒙恬瞧不上嬴成蟜,却还留下来吃饭喝酒,说话明显与刚来时不同,为的便是嬴扶苏。 不然就算他事先知道长安君府酒如此好喝,菜如此好吃,他也不会留下。 准确地说,是他更不会留下。他会认为和如此贪于享乐,沉湎口腹之欲的嬴成蟜共饮,是一件耻辱的事。 “陛下乃万民之主,恬怎配与陛下并列,让长安君言兄,长安君叫恬名字便可。” 嬴成蟜点点头。 他知道这是蒙恬不想与他挂上关系,连称呼上都不愿意,是在疏远他,但他不在乎。 那又如何呢 他也只是想通过蒙恬,了解一下他大侄子的情况罢了。 两个人的目的是一致的,这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吧。 “长公子之师,姓淳于,名越,齐国人。曾任齐国博士,现任我国仆射,是儒生,在儒家有极大影响力。长公子言行,受淳于越影响颇深,今朝朝堂顶撞陛下,必与淳于越脱不开干系!” 嬴成蟜呷口酒,砸吧砸吧嘴。 “儒家在秦国,影响很大吗” 据嬴成蟜的了解,秦国一直是法家的天下。 儒家这个后世无比显赫的门派,在秦国一直不受待见。 蒙恬手抖了一下,咬了咬牙。 要不是为了嬴扶苏,他此刻就愤而离席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耻辱! 连朝堂势力都不甚清楚! 也不知两位丞相都劝不动的事,这竖子是如何说动陛下暂缓长公子离都的。 没准陛下自己想通,这竖子就只是个引子,我在这是白白浪费时间! 蒙恬这么想着,却也不敢去赌是不是嬴政自己想通,只能继续讲解:“天下一统,陛下广招天下贤才,诸子百家尽可入秦为官。儒家乃当世显学,门生最多,如今朝堂儒生数量已超过法生。”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一向是法家圣地。 也是天下唯一一个纯粹以法家治国的国家,云集天下法生。 人聚集的数量一旦达到一定程度上时,就会寻求话语权,更不用说这个百家争鸣的局势。 话语权放在秦国朝堂上,就叫做政治诉求。 “我明白了。” 嬴成蟜点点头。 “此事我来处理。” 这要是旁人说明白了,蒙恬就信了。但是嬴成蟜,蒙恬沉默了。 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我说的好像还不是那么清楚。 看蒙恬没有反应,嬴成蟜道:“儒家主张以礼治国,以德服人,恢复周礼。大侄子被利用了,成为了儒家喉舌。明日朝会,我会与皇兄说明的。” 蒙恬感激道:“有劳长安君了。” 这竖子还真明白了 旁人身上很普通的事,放在嬴成蟜身上,蒙恬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嬴成蟜在秦人眼里,实在是太差了。 着下人送走蒙恬,嬴成蟜自斟自饮。方才拦下蒙恬的酒鬼,不敲门径自入内,坐在蒙恬所坐的位置。 “这蒙恬前倨后恭,就是个小人!秦国领军将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第005章 醉生梦死 “沙场厮杀,他未必不如你。朝堂争斗,你必定不如他。” 酒鬼哂笑一声,显然没把嬴成蟜的话放在心上。 他与嬴成蟜的相处方式很是随意,两人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主君和门客。 “嘴巴上抹着蜂蜜,肚子里却是刀剑,这样的小人,我是做不了的。” 嬴成蟜身子越过桌案,点着酒鬼胸口。 “你说谁呢拐弯抹角骂我是不是还想不想在我这混了” “我何时骂过君上额,哈哈哈!我绝无此意,君上莫怪,莫怪!”酒鬼才反应过来。 嬴成蟜和蒙恬都各怀心机,两人是一样的。他刚才说蒙恬,就等于在说嬴成蟜。 两人笑闹了一阵,酒鬼喝酒吃菜,举止随意。 “君上久不问秦国政事,为何因为嬴扶苏改变主意身为一介公子,却成为儒家手中的刀。这么愚蠢的人,君上何必在他身上耗费心思呢” “你真的以为扶苏不知道儒家的想法吗” 嘴里嚼着肉,酒鬼咕哝道:“他要是知道,为何还会顶撞秦王除非他是疯癫之辈!” “你这话却是说对了,我这大侄子,就是疯癫之辈!” 酒鬼抬头挑着眉毛,满是怀疑地白了嬴成蟜一眼。 秦国长公子,仁德,纯善,勇毅。对人彬彬有礼,温和有加。 说这样一个人是疯癫之辈,君上你当我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是吧! “你还不信,来,我好好给你讲讲!” “不必!” 酒鬼推掌拒绝,神色谨慎。 “君上啊,你忽悠人的本事很高,都把我忽悠来秦国了。可你不能总盯着我一个人忽悠吧草原上的姑娘薅羊毛做衣服,也不会只薅一只羊,会把羊薅秃的。” 嬴成蟜大怒。 “谁忽悠你了你这酒鬼!不学无术!我好心教你,你还反咬我一口!” “不学无术这个词,在这咸阳城内,可是君上你专属啊。” “我偶有所感,送你两句话,希望你铭记在心——举世皆浊我自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不要被世俗偏见蒙蔽双眼!” “君上,你的感悟和屈原一样,这两句话屈原在《渔父》里面写过。” “你还看《渔父》你识字嘛你!” “打仗也是要看兵法的,哪有名将会是不识字的呢” “有啊!” 嬴成蟜冷冷一笑。 “名将李云龙,不识字,照样能指挥出改变战局的平安格勒战役!” “李云龙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哪国的名将平安格勒又是哪里我能背下整个舆图,确定上面没有这个地名。君上,你又开始忽悠我了。” “我又有感悟,越无知的人,越喜欢质疑别人。这句话屈原总没说过吧” “君上承认先前是剽窃屈原的了” “不,我只是和屈原有了同样感悟。” 酒鬼诚恳地道:“君上的脸皮有多么厚呢就算我拿着欧冶子铸造的宝剑在君上脸皮上划,也无法在君上脸皮上留下伤痕。” 欧冶子是战国初期越国人,铸剑鼻祖,十大名剑有一半都是欧冶子铸造。 楚国王剑泰阿剑,越国王剑纯钧剑,都是欧冶子铸造。 欧冶子铸造的宝剑,每一把都锋利无双,都是剑中极品。 “酒鬼啊,你现在能去把头曼的头颅给我带回来吗” 头曼是匈奴单于的名字。 匈奴的单于,相当于秦国的皇帝。 匈奴一族,是胡人最强大的族群。 “可以,君上给我20万人即可。” “我只能给你20人,我听说名将都能以少胜多。你是天下名将,我相信你会给我带回头曼的头颅。” “君上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呢是不是我说错话惹恼了君上。” “当然不是,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只是想要头曼的头颅罢了。” 酒鬼盯着嬴成蟜看了半晌,敲了三下桌案,眨了七次眼,蓦然笑了。 他拿起一坛烈酒,不用樽,顺着坛口往嘴里倾倒。 “你给我留点!我不喝了嘛!” 嬴成蟜几次拦阻,仍无济于事。 啪嚓~ 酒坛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没有酒液四溅,只有坛子碎片上还能看到几滴酒。 蒙恬与嬴成蟜共饮半坛,便醉眼朦胧的烈酒,酒鬼竟将一整坛喝了个干净。 酒鬼双眼朦胧,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整间屋舍便都是酒气。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被嬴成蟜扳住肩膀。 “干什么去方才都是戏言耳。” 酒鬼转头,目有星辰般璀璨光芒,大喊:“我去把头曼头颅给君上带回来!” 嬴成蟜气笑了,也大声喊:“你有20万兵马吗” 酒鬼声音更大了。 “我有!” 扑通~ 那对星辰暗淡下去,他身子一歪,醉倒在嬴成蟜身上。 “你除了一身酒气,你有个屁!” “……我有。” 酒鬼声音小了许多,许是酒意上头,迷糊了脑袋,喊不动了。 他努力睁开双眼,眼皮却一次次得往下掉。 在这十数次开合间,他又看到了那一个个熟悉而又年轻的身影。 一个个才脸上稚气未脱,颔下还没有生出胡须的少年们大声喧嚷着。 “将军!你不是说喝酒误事!战时不得喝酒嘛!” “将军!最后一战你跑哪去了没有你!我们挡不住秦军啊!” “将军!你是投降秦国了吗咱们不是说好的,誓死不降的嘛!” 我有,我原来、真的有…… 酒鬼醉了,嬴成蟜轻叹一声。 “酒喝得再多,也喝不活人啊。” 长安君府的酒,一大半都进了酒鬼的口中。 酒鬼一日三醉,日日如此。 醉生梦死——生人醉,梦死人。 蒙府。 服侍了四代秦国君主的蒙骜,满头白发,躺在软榻上,听孙子蒙恬完整讲述在长安君府发生的事。 “我与长公子被嬴成蟜拦在府中,这竖子去了趟皇宫,陛下还真改变了主意。左丞相右丞相都没办到的事,硬是让他给办成了,长公子真就暂留下来了!大父,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秦国宿将蒙骜坐起身,弓着背,蒙恬急忙上前扶住。 “惊讶个鸟,陛下和长安君关系,一直好的很,你们年轻一辈不知道而已。当年秦国王位,若不是长安君有意相让……算了,都是陈年往事,说他个鸟。” 蒙骜话说半截,蒙恬觉察这其中大有隐情,追问不休。 但不管他再如何追问,这位平日对他知无不言的大父,却是三缄其口,不透露分毫信息了。 “你总追问个鸟!没事就滚!别耽误老夫睡觉!” 蒙恬见从蒙骜嘴里扣不出信息,只能无奈地道:“大父既不愿言说,孙儿不问便是。但大父得告诉我,明日朝堂上,我蒙家如何自处。” 蒙骜欣喜道:“明日又有朝会吗陛下开朝会的次数,已经比昭襄王开的还要多了,秦国越来越好啦。” 秦国朝会,不是每日都召开,而是秦君通知召开才会召开。 如果秦君不说召开朝会,那么十天半月都不开一次也是正常现象。 实际上,天天上早朝,是明朝开国君王朱元璋定下的规矩。 在这之前,历朝历代并没有这个规矩。 秦昭襄王,是蒙骜入秦服侍的第一个君主,也是秦国历史上有名的明君。 蒙骜自认粗人,在他心里,君主贤明程度,与召开朝会次数正向相关。 他本以为秦昭襄王召开朝会的次数够频繁,秦昭襄王够贤明的了。 临到暮年,发现正值壮年的嬴政,召开朝会次数已经超过了秦昭襄王一生所开的朝会次数。 这让老将觉得,这任秦君真是贤明的无以复加。 “你既然被陛下派给长公子,在跟陛下没关系的事上,把长公子认作主帅就是,长公子指哪打哪。我们蒙家不是老秦人,是外来的,能在秦国站稳站住,靠的除了打仗,还有忠心!” 蒙恬应允。 “孙儿明白了,明日我为嬴成蟜摇旗呐喊便是。” “这关长安君鸟事嗯长安君明日要参加朝会他要参政!” 第006章 长安君,你不值啊! 蒙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大父听到嬴成蟜上朝,会有这么大反应。 手腕上传来的剧烈疼痛感,实在不像是一个年迈老将能握出来的。 大父卧床多年,本不应再有这般气力才对,除非受到剧烈刺激。 可就算是秦国一统天下,那时大父也不过欣喜落泪,不曾有这般表现。 那废物上个朝会,算得上什么大事吗 比秦国一统天下还大 哗啦啦~ 屋外的清风从庭院老树的枝叶穿过,树叶摇摆相送,奏出乐声。 屋内,蒙骜紧握着蒙恬手腕,也是摇了一下又一下。 “长安君要参加朝会,你是从哪知道的!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快说!”蒙骜面色万分急切。 他不再关心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会不会被发配边疆 也不关心蒙家如何站位。 他现在只想确定,那个大秦之耻,被秦国称作废物的长安君嬴成蟜,参加朝会的消息,是从哪传来的! 恬儿生性稳重,没有万分把握的事不会说出口。 难道,长安君真要参政 只是单单想了一下,百战沙场的老将就浑身打了个寒颤。 “快说!你要让大父急死嘛!” 蒙恬不是有意不说,他是在组织语言。 从蒙骜问话开始,这中间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是蒙骜太急了。 但当孙儿的,总不能说大父的不是,蒙恬轻抚老将胸口。 “大父莫急,是长安君亲口所说,明日会上朝堂,将长公子与儒家之事,与陛下说个明白。” 老将手上力度的明显增强。 蒙恬手腕越加疼痛,想着要不要不忍了,告诉大父先放开手。 厮杀一生,自齐至秦,硬生生打下秦国第一军武世家的老将蒙骜,喘着粗气。 孙儿是从长安君嘴里听来的…… 长安君要上朝参政,是真的…… 这天下刚刚一统,莫非又要生乱吗 是了,长安君能看淡秦王之位,可天下之主的位子却不一定看得淡。 或者说,是有鸟人故意引诱长安君参政 想走吕不韦那鸟人的老路! 长安君生性恬淡,要是真受鸟人教唆,我非活劈了这鸟人! 蒙骜神色一肃,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套上鞋就要向屋外走去。 这位秦国目前最具资历的老将,抱着视死若归的信念,要去见见他这么多年带出来的那些老部下们。 秦国经不起折腾了,天下也经不起折腾了,陛下是明君啊! 长安君,恕这次蒙骜不能站在你这一边了! 这位知晓许多隐秘往事的老将不相信,嬴成蟜十多年不上朝,如今会为了嬴扶苏上朝。 “大父大父!” 蒙恬刚为手上疼痛消失缓口气。 这点时间,就看到老人都要走到门口了,还没穿外衣。 大父这个身体,不穿好衣服出门可是要生病的! 秦朝医疗水平和环境比不上现代,对老人而言,生病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他匆忙又不解地窜出去,挡在蒙骜身前,苦着一张脸。 “衣服还没穿,你这是要干什么去什么事要这么急” 蒙骜把孙儿往旁边拨:“别挡道!” 能不急吗 万一长安君发动兵变了呢! 而蒙恬可不敢让老爷子就这么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不行,大父你不能这么出去!” 他劲力涌动,脚下生根,犹如一尊铁塔般立在那里,蒙骜扒拉不动他。 他身强力壮,认真起来,蒙骜这个八十余的年迈老人哪是对手。 老将多次欲出,都被蒙恬柔和地拦了回去。 “你这鸟人敢与我动手!”蒙骜着急出门,却被蒙恬拦阻不得行,气的他张嘴就骂。 “大父,不是不让你出,你总要把原因与我说个分明才是。最少也要把衣物穿好,避免外面风邪入侵。”蒙恬好言相劝。 “和你说你就能懂了你当长安君明日真是为长公子去上朝嘛!” 蒙恬更不解了,大父这么急促,又是因为嬴成蟜 “不然还能是何原因那废物还能做什么” 蒙骜听到蒙恬对嬴成蟜的称呼,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废物!你们这帮以为长安君是废物的鸟人才是废物! 打了几天仗,上了几天朝,被那些鸟人吹捧几句,被陛下赏赐点东西,就以为自己有本事了 “蠢物!陛下将长公子被发配上郡,还要你随同,这就是让你护得周全,是要你辅佐长公子!朝堂那些蠢物以为陛下要提拔王翦,不让我蒙家在军队一家独大,长公子和我蒙家同失圣恩。狗屁!” “他王翦打仗是厉害!除了秦赵两位武安君没人打得过!但他揣八个心眼子!他总怕陛下怀疑他!这点不改,他这辈子也得不到陛下信任!陛下要你跟着长公子去上郡!这是信任你!要锻炼长公子!这是福啊!这些事,那些蠢物看不出来,长安君怎么会看不出来!” 老将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地狠戳蒙恬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要是长安君!你会为此事上朝吗” 不管长安君是难以继续淡泊之心,还是被他人教唆引诱。 不为亲自坐上那天下之主的位子,长安君怎么可能一改十余年作风 蒙骜一连串连珠炮发问,让蒙恬有些呆滞,茫然,不知所措。 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被发配上郡是失去圣恩。 原来,不是 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没读过几本书,嘴里动不动就会蹦出一个不雅的鸟字,但活的却比谁都通透。 这位老将说着话,一只腿站立,另一只腿抬脚想要把鞋拉上。 没掌握好平衡,年迈的身躯一摇眼看就要摔倒。 蒙恬眼疾手快,一把扶稳老将,老将借着蒙恬的力量才穿好了两只鞋。 老将老了,老到仅靠自身实现单腿站立都很是困难。 当年在战场那个在战场上拖着一条断腿,追敌三里地的大将蒙骜,早就不在了。 “这都想不明白,你也配知道长安君的事扶住我有个鸟用你要扶住整个蒙家!” 岁月不饶人,英雄迟暮。 当初那个自齐至秦,意气风发,以一个血肉之躯拼出一个大秦第一军武世家的蒙骜,真的老了。 “竖子还不让开!” 被说了一通的蒙恬低下头,他脚上穿着的,是秦国统一制式的军靴,他的大父已多年不曾穿过了。 沙沙~ 他脚步移动,有心让开一条道路,脑袋里却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算嬴成蟜有世人所不知的才能,但何人能保证其能如大父一般,看透陛下之意呢 蒙恬相信大父,但他也相信自己。 他在长安君府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他,嬴成蟜是为了嬴扶苏才临时决定上朝的,这本就是他蒙恬引导造成的。 若说嬴成蟜早就有上朝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借口,所以下圈套要他蒙恬给出来,他是不信的。 他也是临时起意生出的的想法,哪有人会算的那么准的 何况就算嬴成蟜再厉害,在蒙恬心中,与始皇帝嬴政也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嬴政在位不到十年,便结束了中原几百年的乱战,开创亘古未有之中国大一统之局面。 这样的雄主千年难见,长安君再有才能,一国君主之资也便到头了,还能有天下之主的资质吗 在咸阳对陛下发动兵变,大父这话,未免有些太过荒唐! 想到这,蒙恬的脚步就不再移动,仍是拦着大父蒙骜。 “大父勿急,城防军受毅弟管控,禁卫军受章邯节制,咸阳只有这两支军队,长安君没有能调动的军队。” 蒙恬这话自认为说的合情合理。 兵变要有兵,咸阳一共就两支军队。 一支在自家蒙毅手里。 一支在嬴政心腹章邯手里。 哪个都不会随嬴成蟜起事。 蒙骜手哆嗦了一下,被气的。 他说了这么多,他这孙儿还是这么想当然,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不能拿着那些表面上的事物来衡量判断,这怎么就听不懂呢 咸阳仅有城防军和禁卫军错!咸阳明面上只有城防军和禁卫军! 蒙恬眉眼低垂瞥了眼蒙骜的手。 这老爷子,怎么又生气了我说的不对吗 “嬴成蟜哪有你老这般机敏,能猜中陛下心思,大父太高看他了,他连孙儿都不如。孙儿向其讲述儒家与长公子之事,略施手段,他便如孙儿所想,上朝与陛下说个清楚明白。得大父解惑,陛下既是别有用意,孙儿这就去让他明日不要上朝便是。” 蒙恬的话语中有一些得意,转身就要去武安君府。 他没注意到,他的大父蒙骜现在不仅手抖,而是全身抖。 竖子! 鸟人! 原来是你挑唆长安君! 竟然是我蒙家的人引诱长安君! 我还指望着你这鸟人扶住蒙家! 你却要把我打下的蒙家带去死路! 蒙骜怒不可遏,布满老年斑,皱巴巴如蛇皮的皮肤上,一根根如泥鳅般的血管暴起! 上一次蒙骜有如此怒火,还是他多年追随的大秦武安君白起,被冤死的时候! 他老眼觑准墙上布满灰尘的利剑,一把拿下抽剑出鞘! 刷~ 向外走的蒙恬听得身后传来破空声,似乎是利器! 听声音正是向他脑袋劈下! 我身后只有大父,大父怎么可能会用利器袭杀我 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不可能,是他听错了,没有闪躲的想法。 但常年在战场厮杀,生死一线的身体早已养成肌肉反应。 他双腿微屈,一个弹跳就避了过去,顺带还转过身子直面蒙骜。 这一转身,蒙恬就看到蒙骜拿着利剑又是当头劈下。 他没听错! 他慌忙逼退,夺门而出逃到院子,身上全是冷汗。 蒙骜那两剑可都是照着他脑袋劈下来的。 都是杀招!奔命来的! 大父想杀我 大父怎么会想杀我 大父为什么要杀我 蒙恬站在院子中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的大父蒙骜也从屋内冲了出来,如一头年迈老虎,身虽老威犹在,二话不说又是当头一剑! 当当当~ 蒙恬没有拔出宝剑,带着剑鞘高举过头,一次次格挡住蒙骜的进攻。 利剑磕击在剑鞘上,迸溅出些微火星,每一剑都能在剑鞘上留下斩痕。 这力度,大父是出了全力的!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考教! “大父你这是作甚!” “竖子!安敢引诱长安君!我活劈了你!” 蒙恬:…… 又是嬴成蟜!没完了是吧! 蒙恬不是泥人,他是继白起,王翦之后,秦国新生代武将领袖。 他的脾气真的不怎么好,若不是蒙骜是他大父,他才不会这么温顺。 而现在,被蒙骜真实追杀的他,胸中的郁闷实在是憋不住了。 “那废物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大父你老了!你眼睛都看不清了!哪里还能看清人呢!” 蒙骜一剑又一剑,劈的毫不留情,和沙场上杀敌时如出一辙。 “狂妄竖子!你安能引诱长安君!” 当当当~ 迸溅的火星一息未停,点点星芒昭显着老将力道之重。 “我虽不才!至少没使秦国蒙羞!至少没留下屯留之耻!” 当~ 蒙骜又是一剑斩下,这次却没有再抬起,死压住蒙恬剑鞘。 祖孙二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半尺,两人都是一般怒意,老眼瞪大眼,谁也不服输。 两息过后,蒙骜眼中露出一股深沉的哀色。 呵,屯留之耻…… 长安君,你不值啊! 骜为你感到不值啊! 没有屯留兵变,秦国早已倾覆,陛下又怎能一解百年战乱! 他咬着仅剩两颗的后槽牙,对着面前他认为可以托付蒙家的孙儿,声色俱厉地道:“若再让我听得你对长安君不敬,蒙家就没你这号鸟人!” 第007章 二十一武将 蒙恬从没有看过他的大父是这般模样。 他看得出来,大父说蒙家没有他蒙恬这个人的话,是认真的,比劈在他刀鞘上的剑还要真。 他的大父从没有与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在这个时代,被逐出家门,是一件不次于死亡的大事。 蒙恬郁闷愤怒的情绪转变为茫然。 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大父能为了嬴成蟜,把他逐出家门。 “恬……” 蒙恬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似乎还有一丝不应存在的委屈。 “知晓!” 这位秦国新生代军武领袖,冲着他的大父,低吼出了两个字。 然后,将剑鞘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宝剑佩在腰上,不再抵御老将的攻击。 踏踏踏~ 他转过身,走路的步伐不轻不重,与他平时走路没两样,踏步离去,踩出些许尘埃。 大不了就被砍死! 老将没有追砍,他还真能砍杀他的亲孙儿不成 冷哼一声,蒙骜将长剑扔到地上,回屋取了见黑色棉织衣服穿在身上。 “竖子!也不给我加件衣服再走!” 一边骂着,老将一边走出小院,顺着被踩踏光滑的青石板路,向府外走去。 沿途的蒙府下人见到老将,年长些的一脸惊愕,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将已快走到他们身前。 “侯,侯爷!” 他们忙不迭地原地行礼,有些人甚至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这么多年,蒙骜在府上深居简出,除了专门服侍蒙骜的下人,他们这些蒙家老人,都已经好久没看过蒙骜了。 年轻些的下人,都不认识蒙骜模样,没有行礼意识。 他们或是得了身边老人指点,或是看到其他下人行礼,才后知后觉地拜了下去。 “侯爷!” 蒙骜路过行礼的人,就顺道踢上一脚,满脸的不耐烦。 “起来!什么时候府上多了这些鸟礼!” 老人被踢,个个没有怒意,还会嬉笑着说一句侯爷神武。 新人被踢,就有些不知所措,礼数不对自从他们来到蒙家就这样啊! “唉,蒙家也变成这样了。” 不断涌现的新面孔,和那一板一眼弯腰礼,让蒙骜感受到了些许的疲惫。 “用长安君的话说,没人情味啊。我变了,蒙府变了,长安君也变了。” 蒙骜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还没被封为长安君,世人皆称为成蟜公子的稚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可惜,就像他健硕的身躯逐渐老去一般,一切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袭。 那个本是嬴氏一族最优秀子弟的成蟜公子,已是变成了大秦之耻,成了那人人喊打的长安君。 只有他们这一批老一辈人,才知道这其中的秘辛! 才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秦国至高无上的王位,第一继承人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长安君! 咸阳广为流传的骂人言语——汝子类王弟! 蒙骜每次听到,悲哀与嗤笑两种情绪都会骤然升起。 “一群鸟人!若生出来的儿子真能如长安君一般,我蒙骜愿为其牵马坠蹬!” 这一日,秦国宿将蒙骜,为了嬴成蟜出了府门,去了二十一个武将府上。 二十一位武将,两位没在府上,剩下的十九位在与老人相谈后,每一个都恭送老人到下一人门口,才折返回府。 “君上有令!所有门客!速回府上!” “吾之门客,可有一人能敌千夫者速速出列!” “对阵铁鹰剑士!尔等可有能胜出者能者赏百金!” 一道道命令从这十九将府传出,驰道上的马蹄踢踏声不停,纷乱的杂音似乎踏碎了难得的平静。 又过了一些时候,内史蒙毅的命令自内史府传出:巡视城防军人数增加一倍,巡视间隔由半个时辰一轮改为一刻钟。发现武功高强之辈,需当场拿下!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咸阳上空的太阳,被一片云遮住了光芒,这云是白云,不是乌云。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光亮的大地,依然变得有些阴翳。 山雨没来,风已满楼。 再说蒙恬。 郁闷满怀,愤恨难平的他在咸阳街道上溜溜转转,不知怎的,却是转到了李信府邸。 单薄的乌衣被风吹起,蒙恬摸着割痕满满的刀鞘,抬头看向蓝天。 “莫非,这就是天意” 说完,他整理衣装,昂首阔步,近前敲响了李信府邸的大门。 少顷,在管家通报之后,秦国新生代将领之一的李信大笑着亲自出府,迎接蒙恬。 “哈哈哈!恭喜蒙兄!你我此时能得见,想必陛下已是收回成命!” 此时已是下午,早就过了嬴政要蒙恬和嬴扶苏去往上郡的时辰。 如果嬴政没有宽恕二人,此时二人应该已在咸阳城外,是以李信才有此说。 “算是吧,反正今天是能待在咸阳的。” 具体走不走,还得看明天朝堂上,陛下怎么决定。 李信一听便知这事情没完,自己恭喜早了,连忙收起笑意。 “信可否帮得上忙” “你肯定是帮得上的。” 蒙恬苦笑着拿起宝剑,指着上面的剑痕给李信看,李信一看大怒。 “何人胆敢如此狂妄!破坏蒙兄宝剑!吾去斩了他!” 宝剑宝剑,是连上剑鞘也算在内的,剑鞘被毁坏成这样,显然是不能要了。 剑鞘的本身价值虽然也很昂贵,但李信不会看在眼里。 他看中的,是剑鞘被毁,蒙恬作为持剑人,丢失了的脸面。 剑客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一说。 两人虽不是剑客,但佩剑被毁,也是一件掉颜面的事! “斩什么斩!是我大父!” “啊,额,这个,蒙老将军啊……” 李信脸面转变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刚还是义愤填膺,马上变尴尬失措。 “不提这个,一说我就郁闷!帮帮忙,有酒吗陪恬喝两盅!最好是……” 蒙恬揉了揉肚子,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 “赵酒!” 第008章 叔父,你要做什么? 秦国的皇宫就叫咸阳宫,以都城名字命名,是一整片宫殿群的统称。 咸阳宫中还有个以都城名字命名的宫殿,叫做咸阳殿,是秦国召开朝会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刚刚大亮,天上的金乌驱赶着月兔,还没有完全赶走。 和后世站着上朝不同。 秦国朝会,秦臣都是跪坐在软垫上面,身前摆放着一张桌案。 殿内,群臣就位,互相低声攀谈。 可再小的声音,百来号人一起说话,那也绝对小不到哪去,这就显得殿里很是喧闹。 而他们探讨的话题,大多是围绕一个人,秦国长安君,嬴成蟜。 “嬴成蟜他来做什么如此样子!成何体统!” “与这等废物同堂,真是奇耻大辱!” “若非陛下死保,他早就该被腰斩!” 能进入咸阳殿参加朝会的秦臣,都是秦之重臣,为秦国都曾立下汗马功劳。 有一门双侯,六国灭五国的天下名将王翦,王贲父子。 有生平未尝临阵指挥一战,却写出兵书《尉缭子》,制定了如何灭掉六国战略的秦国军事最高统帅,国尉尉缭。 有身具胡人血统,在秦国一统中原之际,凭一己之力稳住秦国边境,使塞外胡人八年仅有三次叩关的左丞相隗状。 有跟随嬴政二十载,将嬴政由秦国公子服侍为天下之主,自言外事不明,精心打理秦国内政,十年未出大事,为秦国一统天下做下重大后勤保障的右丞相王绾。 有写下《谏逐客书》,为秦国保全众多贤人能者,并首个谏言嬴政一统天下的秦国最高司法官员,廷尉李斯。 秦国一统天下之初,能人太多,就不一一细表了,总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嬴成蟜和这些人在一起,就像是一只鸡跑进了凤窝。 有句话叫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其实对于凤来说,身边有一只鸡,就已经是莫大的羞辱了。 坐在嬴成蟜身边的嬴扶苏手总往腰带上摸,摸他那把在入殿前就交出去的宝剑。 他脸色涨红,不是羞耻,而是生气,生气这些秦臣怎么如此非议他的叔父! 但又不好发作,君臣有别,指的是君王和臣子,而不是王弟与臣子。 按秦国的传统,除了秦王,所有王室子弟都没有什么特权。 坐在嬴扶苏身边的嬴成蟜,倒是没有嬴扶苏这样的想法。 准确地说,他没有任何想法——他睡着了。 别人都是双膝跪地,屁股坐在小腿上,正坐等候嬴政上朝。 嬴成蟜倒好,盘着腿,整个身子都趴到桌案上了,看上去要是这桌案再长点,他都能躺上去。 两个胳膊交叉折叠,脑袋枕在上面,闭上眼睛就开始呼呼大睡。 殿内虽然吵闹,且大部分还都是指责嬴成蟜的,却丝毫不影响嬴成蟜睡觉。 非但不影响,还只会让嬴成蟜睡得更香——他找到了前世在课堂上睡觉的感觉。 因为嬴成蟜差点被逐出蒙家的蒙恬,一直在观察嬴成蟜。 他倒要看看,这个大父推崇备至的废物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看到嬴成蟜嘴角的口水,蒙恬又郁闷了。 大父就为了这个罔顾朝堂恣意妄为的废物,要把我逐出蒙家 要不是皇室子弟的出生年月日都会记入宗正府,蒙恬都怀疑嬴成蟜才是蒙骜的亲孙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皇帝嬴政到了。 自打嬴政进入咸阳殿的那一刻,殿内就再也没有人攀谈。 这位开创前无古人的始皇帝,头上带着朝天冠,坐在了九尺高台最上方的王座。 朝天冠是一个前后有着十八颗珍珠所制珠帘的冠帽,嬴政的视线从错落珠帘中传过,熟练得扫视了一圈台下众臣。 所有人都低下头,似乎没有人敢于与这位千古一帝对视。 这不是嬴政的要求,秦国法律严苛,但朝堂却很开放。 嬴成蟜在朝堂睡大觉,众臣只是分说却没有人制止,就是因为秦法并没有规定不能在朝堂睡觉。 只此一点,就可以看出秦国朝堂氛围有多么宽松。 连睡觉都没有禁止,那就更没有在朝会开始前,不得与皇帝对视的法条了。 朝会前先看一遍群臣是否到齐,这是嬴政的习惯,自从他登上王位的那一日便是这般。 早些年间,群臣会迎着嬴政视线,或微笑,或不笑,或微微颔首以回应。 但自从蓟年宫兵变,嬴政以雷霆手腕荡清寰宇,杀得那几日咸阳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那之后,朝会前,就再也没有人敢于望向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了。 群臣都在,应是无差了。 嬴政暗自想着,摸了摸王座扶手,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也只有在这寂静环境下,这被无限放大的细小声音才可以被嬴政听到。 一丝落寞涌上嬴政心头。 每次开朝会,他都有这样的心情。 明明没有禁止法令,可却很久没有人敢于此时发声,敢于此时与他对视了。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寂寞,孤独,寡单,让这位千古一帝也不免有些惆怅。 嬴政忘了,这样的局面,却是当年的他梦寐以求的。 当年他名为秦王,实为傀儡,做梦都想一言出,天下惊,为群臣敬畏。 那时的他,看到群臣对视的双眼,听着群臣交谈的声音,只感觉那眼神和话语里面满满的都是嘲讽。 恨不得拿一把秦剑,在咸阳殿上大开杀戒,将敢于说话敢于对视的所有臣子,全部斩个干净! 如今,真到了群臣中再没有一人敢于私下说话,与他交谈的时候,他却是对当年环境,有了丝怀念。 但!这怀念终究只是一丝!是专属于帝王的怀念! 如果此时殿上所有臣子,表现真的回转到十年之前,他必会暴怒! 帝王威严,不可冒犯! 虽然此刻,他有些惆怅,有些怀念。 人,都是矛盾的。 “朕。” 呼噜~呼噜~呼噜~ 这怎么好像是,呼噜声 嬴政刚说了一个朕字就停下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怎么好像听见了细小的打呼声 想必是听错了,怎么会有人胆敢在朝会上睡觉 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魇症,下了朝会要招太医令看看了。 “朕昨日批复奏折。” 呼噜~呼噜~呼噜~ 这声音怎么没完没了朕的魇症已如此之深了吗 嬴政停下揉揉耳朵,只当是幻听,要继续往下说。 “陛下。” 站在嬴政身边的中车府令,兼行玺符印事的赵高转身悄声,以左宦官袍袖遮挡右手,指着一个方向。 “那里,长安君。” 赵高指了一下便退回原位,没有多说,上躯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神态恭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嬴政顺着赵高手指方向看去,看见了趴在桌案上的嬴成蟜。 呼噜~呼噜~呼噜~ 手一拿开,耳畔的呼噜声就又出现了,但这次嬴政可不会错以为是魇症了。 “原来是这个竖子!” 他小声笑骂了一句,这声音连站在嬴政身边的赵高都没有听清。 这天下以朕为君,千千万万人都惧朕怕朕,唯有成蟜,向来只是拿朕当兄长。 内心惆怅烟消云散,嬴政心情大好,但这终究是肃穆的朝会,他可不能任由嬴成蟜就这么睡下去。 收起笑容,他内心柔软面相严肃地道:“嬴成蟜。” 这无比威严的声音,响度却没有多大,找周公下棋去的嬴成蟜肯定是听不到的,叫不醒他。 但,嬴扶苏听得到啊。 嬴扶苏摇晃嬴成蟜,剧烈的晃动很快就让嬴成蟜醒来。 嬴成蟜横着袖子抹一下嘴角口水,又擦擦眼角眼屎,还是困意满满。 这朝会开的太早了,往常这个时间,他还在家里睡大觉呢。 “叔父,扶苏孟浪了。”嬴扶苏歉声告罪。 嬴成蟜知道,嬴扶苏是在为刚才叫醒他而道歉。 在儒家所推崇的古礼中,晚辈对长辈,就应该无条件服从。 嬴成蟜在睡觉,嬴扶苏作为嬴扶苏的晚辈,去叫醒是不合礼数的,正确的做法是给嬴成蟜拿个枕头,拿床被褥,让嬴成蟜睡得舒服些。 儒文化中的二十四孝里,有一个故事叫卧冰求鲤。 王祥生母早丧,生父为他找了个后母,但后母对王祥很不好,非打即骂。冬天,有一天后母想吃鱼,王祥就出去趴在冰面上,想把冰融化抓鱼。上天感动,冰面裂开,有两条鱼蹦出水面,王祥抓住鱼回去做给后母吃。 这个故事就能说明,儒家在追求某些古礼的上面,到底有多离谱。 “大侄子啊。” 嬴成蟜左臂一揽,一把搂过嬴扶苏,和嬴扶苏脸贴着脸。 “叔父今日让你看看这些儒生的真面目。” “叔父在说什么扶苏不明白。”嬴扶苏嘴上这么说,内心却是陡生慌乱。 叔父,你要做什么 第009章 怎么,说委屈你了? “成蟜,朕叫你呢。” 嬴政故作不满地道。 “何以如此困乏,你昨夜是又宿在楼台了不成” 楼台,是秦国的勾栏名称,是秦国民间唯一的娱乐场所,官府承办垄断,民间不得私自开设。 “哈哈哈哈!” 群臣都笑出声来。 殿内原来本如一潭死水,瞬间就变成了一眼活泉。 秦国朝堂氛围很矛盾,有时候如三九寒冬凛冽万分,有时候如冰雪消融春意暖暖。 这其中的变化关键,就是那位高坐九层高台之上的始皇帝之态度。 “秦国谁人不知,楼台一半税收都是长安君贡献的,长安君大气!” 跪坐群臣内,身穿黑色朝服,面相英武非凡的李信似褒实贬,声音清朗。 “哈哈哈哈!” 殿内群臣一听,笑的更欢畅了,其中的嘲笑意味很是明显。 以一己之力养活半个楼台,这是嬴成蟜的标签之一。 逛楼台很正常,放松娱乐嘛,群臣谁都逛过。 可逛到嬴成蟜这样的,如此痴迷女色,放纵,群臣自然瞧不起。 “怎么你羡慕” 嬴成蟜站起伸了个懒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信,扬了扬下巴。 被人占据高点俯视,李信内心很不爽。 他身高九尺,秦一尺约为二十一厘米,九尺就是一米八九。 嬴成蟜身高不到八尺,为一米七五,远没有他高。 他很想像嬴成蟜一样站起来说话,但他忍住了,不合适,没礼数。 “我羡慕你羡慕你什么狎妓吗哈哈,长安君真是与信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陇西候不羡慕成蟜,成蟜倒是对陇西候羡慕的紧啊。” 羡慕我这厮倒是还有些眼光。 心里这么想,李信嘴上却道:“那可真是信的不幸,信可不想与长安君扯上关系。” “哈哈哈哈!” 群臣笑声连成一片。 在秦国,谁也不愿意与嬴成蟜扯上关系,哪怕是羡慕与被羡慕的关系。 大家看到嬴成蟜热脸贴上冷屁股,都很是喜闻乐见。 看这厮站起来,还以为总算有些骨气,没想到是攀关系。 可惜,秦国无人待见你! “羡慕陇西侯尊老爱幼,看淡功名,能将灭楚之功让与武城侯。” 嬴成蟜话还没落地,霎时朝堂内一片死寂,犹如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是奇异或看嬴成蟜,或看李信。 几年前,就在这咸阳殿上,始皇帝嬴政欲灭楚国,问名将王翦。 “王翦,你需要多少人能灭掉楚国” 名将王翦对答:“楚国地域广阔,兵力强盛,非要六十万不可。” 嬴政觉得太多了,摇了摇头,很不满意,六十万,几乎是秦国全部兵力了。 李信适时站起,自信满满地道:“楚国没那么厉害,我要二十万就够了。” 嬴政大喜,当场就任命李信为将,率领二十万秦军征讨楚国。 并对王翦说:“王翦啊,你老了啊。” 王翦借坡下驴,请老归乡,嬴政应允。 王翦早已是天下名将,当时的李信名声远远不及王翦。 当年若是李信破灭楚国,李信将借此战,踩着王翦上位,成为王翦所不如的天下名将。 但灭楚之战,李信败了! 大败亏输! 二十万秦军永远埋在了他国的领土上! 始皇帝嬴政这才发觉王翦老谋深算,亲自去请王翦回来,领军六十万,这才灭亡楚国。 这件事,是李信一生的耻辱。 什么尊老爱幼,看淡功名,将灭楚之功让与武城侯。 为将者眼中无有老幼,只有敌我,为的就是战功,求的就是名声。 灭楚之功不是他李信的,不是他让功,是他没那个本事。 嬴成蟜说这话的方式,和先前李信说嬴成蟜的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揭短。 但李信却没有嬴成蟜那两下子,气的面色涨红,羞怒之色溢于言表。 他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站起来怒指嬴成蟜。 “嬴成蟜!你!” “我怎么说错了”嬴成蟜一脸无辜。 “陇西侯义薄云天,宁可牺牲二十万将士性命。也不抢这灭楚之功,如此气魄,我是万万不及的。” “血口喷人!我杀了你!”李信怒火冲天。 “冷静!冷静!” “不值得!何必与这等人计较!” “他就是故意激怒你,陇西侯不要上当!” 李信眼睛都红了,满是血丝,要不是身边人拦着,就冲上去暴打嬴成蟜了。 故意葬送二十万将士性命,这种帽子,没有一个领兵人戴的住。 “长安君此话言过了。” 跪坐在第一排,头发有些灰白的王翦转过头,他是真的老了。 他是秦国当前第一名将,也是天下当前第一名将。是继武安君白起之后,秦国新的武将领袖,战功彪炳。 战国七雄,除了秦国本身,还有六个国家,他一个人灭了其中最能打的两个国家,赵国和楚国。 燕国,是他和儿子王贲一起灭的。 齐国,魏国,是他儿子王贲灭的。 除了韩国,其他六国哪个被灭都和他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不是被他灭,就是被他教出来的儿子灭。 秦国闻战则喜,极其敬重战功显著者。而王翦,就是秦国战功最显著者,没有之一。 王翦开口说话,谁都要听一听,嬴成蟜也不例外。 “胜败乃兵家常事,除了武安君,天下哪有不败的将军陇西侯也是为歹人偷袭方才失利,长安君不该污蔑陇西侯。陇西侯熟读兵书,精于武略,以兵事而言,长安君不如陇西侯远甚。” “武城侯说的没错!” 一与李信交好的秦臣冷笑。 “编排陇西侯,你也配” 嬴成蟜对王翦有所尊重,对他人却不会如此了,他故作懵懂地眨了眨眼。 “我怎么不配了” “你能如陇西侯一般,上阵杀敌吗” 嬴成蟜闭上双眼揉揉额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群臣失笑。 这厮还真敢想 你能上阵杀敌 你也就在楼台能大杀四方! 没要群臣等太久,片刻后,嬴成蟜就睁开双眼,在群臣怪异鄙视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这厮还敢点头 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和陇西侯媲美 他怎么敢的 秦国青年武将,蒙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第二,就是将兵二十万,伐楚失败的李信! 如李信一般上阵杀敌,青年一代除了蒙恬,没人敢说这话。 在群臣看来,嬴成蟜就是死鸭子嘴硬,自不量力。 “哈哈哈!看长安君的样子,不会真以为自己能与陇西侯相比吧这勇气倒是不输于任何人!” 那秦臣为给李信出气,笑的很是夸张,带动了不少人也笑出声。 群臣的反应,让李信脸色好看了不少,厉色喝道:“嬴成蟜,公道自在人心,你若真有本事,就与信一般同上战场,而不是在这朝堂之上,呈口舌之快!” “办不到办不到。”嬴成蟜摇摇头。 李信解气道:“你不是说能如信一般嘛!何以又言做不到了” “楚国已灭。若楚国尚在,你所做的一切,我是可以做到啊。领兵二十万,死了二十万,我上我也行啊!” “嬴成蟜!我杀了你!放开信!辱我至此!我定要杀了他!” 李信刚刚消去一些的怒火再度点燃,红眼特效加满,嘶吼着冲向嬴成蟜。 身旁四人两个抱腿,一个抱腰,一个张开双臂拦住李信。 “冷静!冷静!” “不值得!何必与这等人计较!” “他就是故意激怒你,陇西侯不要上当!” 嬴扶苏轻轻拉扯嬴成蟜裤脚。 “叔父,有些过了。” 嬴成蟜没好气道:“过个屁,谁先招惹谁的” 看着群臣无语地看着自己,全都一副鄙视的眼神,嬴成蟜更不乐意了。 怎么的我说错了 他开始点人。 “翻白眼那个!你!别瞅了就你!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嬴成蟜伸出两根手指头。 “让你领二十万,让他们都死在楚国,你行不行!” 翻白眼的秦臣:“……” 说行吧,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说不行,那就肯定是他不对劲。 打胜仗不容易,打败仗还不容易 “嬴成蟜!嬴成蟜!” 李信如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嘶吼不断,奋力前冲,他现在只想把嬴成蟜那张嘴撕烂。 他完全忘记了这还是朝堂之上,也忘记了礼数这两个字。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一个将领,打败仗绝对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尤其还是一场大败。 若是嬴政深度追究,这一场大败,足以夷李信三族。 嘲讽嬴成蟜的李信,却被嬴成蟜嘲讽的七窍生烟。 “怎么,说委屈你了” 嬴成蟜得理不饶人,继续开炮。 “我仔细想了想,在打仗这件事上,我还真比你强。那可是二十万,就算是二十万头猪,楚军想要全杀掉也不容易吧我没上过战场,可就算败,起码也能剩个几万吧别说,全打光这种事还真就你行,别人谁有这个本事” 被嬴成蟜一而再,再而三的揭伤疤,撒盐水,再揭伤疤,再撒盐水。 李信本来英武的面容,形似一张厉鬼,想要择嬴成蟜而噬! “这厮安敢如此辱我,我和他势不两立!” 李信嘶喊着,身体左右剧烈摆动想甩脱身上拦截的同僚。 “拦信者!不为友!乃敌也!” 李信这么一说,拦着他的几人就有些犹豫,要不,放了吧 以己度人,如果他们被嬴成蟜这么骂,表现不一定会比李信好。 古人对于承诺是极其看重的。 李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再拦他的人,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那李信就真的会这么做,再拦下去,是敌非友。 就在几人犹豫这一瞬。 “够了。” 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听上去也很轻,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拦住李信的几个秦臣不再拦阻李信,重新正坐下去。 李信失了束缚,虽然还是愤恨难消,满脸狰狞,站在那里大喘着粗气。 他用要杀人的眼神看着嬴成蟜,却没有窜上去找嬴成蟜的麻烦。 嬴成蟜则低下头,一副我认错,我有罪的样子。 在这个天下,说话如此有威慑力的人,只有一个——始皇帝嬴政。 嬴政脸上微有怒色,指着嬴成蟜鼻子骂。 “你这竖子,说够了没有!” 第010章 大侄子,这就是你看好的儒家! 啪啪~ 嬴政用力拍了两下王座扶手,表现自己很不满意。 “朕早说过,李信战败,乃朕之过失!再敢提此事!那便是指责朕了!还不给李信致歉!” 嬴成蟜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冲着李信深深一躬。 最能体现诚意的,应该就是声音了。 “陇西侯!对不起!” 嬴成蟜大声喊着。 那声音之大,能崩散万里高空之云,吓了大殿群臣一跳。 李信没有被吓到。 他的眼中还是仇深似水,恨不得把嬴成蟜施以千刀万剐,他不想接受嬴成蟜的道歉。 嬴成蟜的道歉,不但没有半点诚意,反而满满的都是不服。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是嬴成蟜迫于嬴政的威严,才不情不愿道的歉。 但他最后还是接受了,带着一身怒气重新落座,浑身绷的厉害。 嬴成蟜是在嬴政的要求下向李信道歉,李信可以不接受嬴成蟜的道歉,但李信不能违背嬴政的意愿。 首先,这件事本就是他主动挑的事。 其次,嬴成蟜的话虽然不中听,扎心窝子,却句句都是实话,他确实是吃了大败仗。 在这样的基础上,嬴政为他出头,将战败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还要赢成蟜给他道歉。 始皇帝做到这个程度,李信没有理由不依不饶下去。 起码在今天的朝堂之上,这件事只能是就此告一段落。 嬴政看出嬴成蟜道歉道的很没诚意,也看出李信余怒难消。 南边南越未平,北边胡人未斩,这两场大仗还没有打。 王翦年迈,不宜领军。 王贲倒是可以,但王翦自破楚归来,就向朕说他只有王贲一子,王贲还未娶妻,王家还没有第三代。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不想让王贲再陷战事。 朕听得懂,强人所难的事,朕不愿做。 去除王翦王贲两父子,朕手上除蒙恬之外,兵事以李信为最,忠心亦可。 罢了,此事就让成蟜委屈一些吧。 嬴政思维极快,想这些事也不过是一瞬间,便已下了决心。 他脸上怒容更盛。 “不思悔改,宗正何在” 宗正起身。 这种正式问话,要是再坐着,那就是不知礼数! “臣在。” 宗正是九卿之一,为秦国两千石的大官,主管皇家事务。 “今年长安君的俸禄,就不必再发了!” “唯!” 罚一年俸禄,这罪责绝对绝对是不算轻的。 秦国律法严苛,细致,秦国中枢官员基本没人敢收取贿赂。 如果没有特大功劳,可以得到皇帝赏赐。 那么他们的俸禄,基本上就是他们一年的花销。 当然,秦国俸禄并不低。 最高的像丞相,宗正,廷尉这些职位,都是两千石粮食。 而秦国一个成年人,一年口粮,十八石有余。 李信听到这话,脸上的怒气终于是肉眼可见的消下去许多。 因为多说了两句话,就丢掉了一年的俸禄,这个代价如果放在他身上,他会觉得肉疼的很。 所以嬴成蟜受到如此惩罚,李信甚至会觉得这稍微有些过重,何至于此 坐在嬴成蟜身下的嬴扶苏长舒一口气,他倒是觉得事情如此解决,嬴成蟜占了大便宜。 如今这个时代,看重名誉,比性命还重要的大有人在。 燕太子丹找田光,说要刺杀秦王,田光说我老了,干不动了,太子你得找荆轲。 燕太子丹说好啊,你帮我把他找来。除了荆轲,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要刺杀秦王啊,不然我死定了。 田光应允,去找荆轲。找到荆轲后,和荆轲说太子丹找你刺杀秦王,你去见他吧。荆轲说你怎么不去咱俩一起走啊。 田光说太子丹要我保守秘密,这就是不信任我,觉得我嘴不严实。一个高尚人士是不会被他人怀疑的,所以我要以死明志。你去告诉太子丹,我死了,这件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田光就自杀了。 荆轲把消息带给燕太子丹,燕太子丹大哭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要害了先生性命啊! 所以在嬴成蟜这个事情上,罚一年俸禄,有些人会觉得过重,比如长于兵事的李信。 而有些人则会觉得过轻,比如温良恭俭让的嬴扶苏。 朝会后,我应代叔父去与陇西侯致歉,希望能消除陇西侯心中芥蒂才是。 嬴扶苏正这么想着,一个他异常熟悉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此事实属不妥。长安君与陇西侯口角相争,是陇西侯先发难,长安君不过是反击而已,这也有错吗孔子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当初太后犯下大错,联合嫪毐行刺陛下。陛下事后将太后囚禁在雍地,并不许任何人劝谏释放太后。违者就砍成数块,扔在咸阳殿广场上。” “陛下连杀一十八位劝谏者,咸阳殿广场现在还残留有血腥气。今日长安君不过是还了几句嘴,陛下又怎么能惩罚呢” 此言一出,朝堂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一脸肃容,此刻站着与嬴政进言,弯腰拱手。 弯腰角度和拱手幅度都完全符合礼数,是教科书级别的。 此人秦国仆射,姓淳于,名越,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之师。 那熟悉的话语声传进嬴扶苏的耳朵,就好似一道惊雷,将他劈的头晕目眩。 他身体僵硬地如一具僵尸般,双手颤抖着扶着地面,慢慢回转。 他看到了。 说话的正是他的老师淳于越! 正是教导他,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的老师淳于越! 老师,你教导我君子担心死亡之后,他的名声不被世间称颂,为何今日却说此等话语 你要我常去雍地看望太后,为何今日却以此为叔父开脱 嬴扶苏想不明白。 他的老师淳于越教的和做的,并不一样。 他看着淳于越那张熟悉的,满是正气的脸,竟觉得如此陌生。 他大脑杂绪无数,又好像一片空白。 他知道身坐朝堂,又不知身在何处。 他神色恍惚,如果现在有人持一把钢刀,冲他正面看上去,他也不会闪躲。 这样的状态,是嬴扶苏从未有过的状态,哪怕昨日他抱有死志去顶撞嬴政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 “回神!” 一个手掌拍在嬴扶苏天灵盖,温热气息从他百会穴灌入,如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般,在他的四肢百骸打了个转。 这股宁静的温流梳理了嬴扶苏纷乱的思绪,平复了他躁动的心火,让他眼神重新聚焦,回过神来。 嬴扶苏呆呆抬头,看着嬴成蟜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懵懂茫然地叫了一声:“叔父……” 看着嬴扶苏如初生幼兽一般的模样,嬴成蟜叹了口气。 淳于越会站出来,完全是一个意外。 身为一个儒生,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只能说,朝堂这些儒生,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大侄子,这就是你看好的儒家。” 他有些心疼嬴扶苏。 但在嬴扶苏所选择的这条路上,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这个大侄子想要的,并不是继承皇帝的位子,嬴扶苏所求更大。 他想要救世。 第011章 你说你图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嬴扶苏生为秦国长公子,可谓是第一等家世。 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这么走下去,那么这偌大的大秦帝国,早晚会传到他的手里。 嬴政将这个天下打下来后,梦想是: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嬴政想要万世江山肯定是妄想了。 但把皇位传给嬴扶苏,让嬴扶苏当个秦二世,那肯定是稳如老狗。 都不需要嬴扶苏多做什么,他只要不犯错,那么秦国就是他的。 更不用说嬴扶苏这些年广有贤名,世人皆言长公子贤良勇毅,名声极好。 就这么按部就班走下去,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 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上,坐在那里的就是嬴扶苏了。 这个道理秦国上下不难理解,就算是乡野妇孺也是懂的。 所以,嬴扶苏昨日朝堂上,公然顶撞始皇帝嬴政,还出了一个馊到不能再搜的主意,所有秦臣都没看明白。 就连始皇帝嬴政也没看明白。 但嬴政明白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是个蠢货,所以昨日在嬴成蟜面前,透露此事另有蹊跷。 蒙恬以为自己看明白了,他认为嬴扶苏是被儒家淳于越所害,是被诱导指使的。 但蒙恬不知道,嬴扶苏在朝堂顶撞嬴政时,最愤怒,最惶恐的,就是嬴扶苏的老师——淳于越。 淳于越当时恨不得说出那些话的是自己,他宁可去死,也不想让那些话从嬴扶苏的嘴里说出来。 他想要秦国儒治,想要儒家学说大行其道,想要儒家取代法家地位,重归天下显学。 但他从来没有教唆嬴扶苏,去蛮横地顶撞始皇帝嬴政。 嬴扶苏拜淳于越为师,学习儒家思想,践行儒家理念,对儒家推崇备至。 那么在嬴扶苏继位后,儒家就一定会变成秦国正统学说,天下将由法治变为儒治,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而嬴扶苏顶撞嬴政,成功了,儒家提前成为当世主流学派。 这个概率极低,因为嬴扶苏选择的方式太强硬,选择的借口烂到家。 嬴扶苏很大概率失败,而失败的代价就是,犯下如此大错,嬴扶苏将失去圣宠。 长公子不是太子,嬴政可从来没明确说过,王位由嬴扶苏继任。 一旦嬴扶苏不再是秦二世,秦国其他公子继承王位,那么秦国将依旧是法治不是儒治,儒家所寻求的正统地位,从此遥遥无期。 除了长公子嬴扶苏,秦国诸公子没有一个人亲近儒家。 所以嬴扶苏所做的事,于儒家而言风险极大且利益不足。 这等蠢事,曾在稷下学宫讲过课的淳于越,做不出来。 能踏如这座秦国权势中心的咸阳殿的,没有一个蠢货。 嬴成蟜昨日从咸阳宫回到家中,还没想明白嬴扶苏所求为何。 他和嬴政都不相信嬴扶苏是个蠢货,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谏言到底是多么荒谬,不知道这会引发什么后果。 大侄子明明什么都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他好像是在故意激怒皇兄。 激怒皇兄,他能得到什么呢 回家路上,嬴成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想要嬴扶苏被嬴政发配上郡。 秦国未立太子,长公子嬴扶苏一走,诸公子必然相争太子之位。 虽说这是嬴政有意为之,嬴政乐见其成,想看看在没有大儿子嬴扶苏的压制下,其他儿子有没有能出头的。 但嬴成蟜却不想看到这一幕,他是穿越者,他知道答案。 前世,嬴扶苏被发配上郡,自裁身亡。 秦,二世而亡。 而今生,无论从哪方面的表现,嬴扶苏,都是秦二世的最佳人选。 嬴成蟜要避免历史悲剧重现,他要将他的大侄子留在咸阳。 而要留下嬴扶苏,就要帮嬴政找出嬴扶苏反常的理由,是受何人指使,这是兄弟俩昨日说好的。 不然,嬴扶苏就只能被发配上郡,在战场上塑造威严!为帝王者,怎能为臣子所欺 回到家中,他直截了当地问嬴扶苏,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得到。 及至蒙恬插话,嬴扶苏训斥蒙恬,他在留下蒙恬的时候,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 他不认为会从蒙恬口中得知真相,因为嬴扶苏的表现太刻意了。 蒙恬与嬴政年龄相仿,且交情甚笃,是嬴扶苏的长辈,深受儒家思想的嬴扶苏,怎么会对长辈如此斥责 倒好像是嬴扶苏有意为之,故意让嬴成蟜把蒙恬留下似的。 “临行之际,还要把叔父的目光放到儒家上面,如今你觉得,值吗” 嬴成蟜轻声道。 “朝会后,去找皇兄聊聊天吧,你们先是父子,再是君臣。” 就在嬴成蟜教育嬴扶苏之时,朝堂之上,变化一刻未停。 儒家隐性领袖,长公子嬴扶苏之师,仆射淳于越竟然为长安君嬴成蟜说话。 言辞还如此犀利,不惜批判始皇帝嬴政,这打了整个朝堂一个措手不及。 昨日有长公子顶撞陛下,今日有淳于越顶撞陛下,儒家这是要做什么活腻了 廷尉李斯率起身,他的面容生就是一副冷厉面相。 “陛下,淳于越此人目无君上,臣请将其逐出!” “秦以法治国,可有因言获罪之法条我既没有犯罪,廷尉何以驱逐与我” 李斯转身,直面淳于越。 “我听说齐景公曾经向孔子问政,孔子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敢问淳于仆射,此话何解淳于仆射的所作所为,是否又符合孔子所说呢” 淳于越刚用法家理念反驳李斯,李斯反过来就用儒家思想迫问淳于越。 但淳于越的学问不是假的,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道:“孔子是说君做君事,臣做臣事,父做父事,子做子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各司其本。越乃臣子,纠正侍奉的君王错误,正是越的本职,是符合孔子所说的。” “淳于仆射前面解释的很好,但后面说的,斯不敢苟同。” 李斯一板一眼地道:“对一个臣子进行奖励或者惩罚,是君王需要考虑的事情。你身为臣子,却想以你的想法处置长安君。一个臣子思考君王的事,这难道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吗” “君王犯错,臣子指出,这本就是臣子应尽义务,李廷尉怎么能说这不是臣子应做的事呢” “君王犯错,臣子是应该指出,可淳于仆射又怎么能证明,这件事是陛下错了,而不是淳于仆射错了呢”淳于越面露不喜。 “越先前已说过,陛下不应处罚长安君的理由,李廷尉是想让越重复一遍吗”李斯冷面不变。 “如果有一片叶子盖在你两只眼睛上,那么我带你走到泰山面前,你也不知道面前是泰山。”淳于越内心暗叹口气。 李斯一语双关,他又如何听不出来呢 这话既是在说他目光短浅,看不出嬴政惩罚嬴成蟜另有深意。 又是在劝诫他就此放弃,眼界开阔一些,不要因为交好嬴成蟜得罪嬴政,得不偿失。 淳于越和李斯同出自稷下学宫,曾经一起求学。 虽然现在一个是儒家一个是法家,但怎么说也曾有同门之谊。 李斯要求逐淳于越出朝堂,是想要这件事就此了结。 他站出来与淳于越争辩,是为了控制事态发展。 他如果不站出来,那么与淳于越对立的,就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始皇帝。 李斯:多谢好意。 但是这一次,我必须要这么做,哪怕这样有违本心。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与廷尉大人说道义,廷尉大人与我说利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智者的表现。淳于仆射明明不知道,却偏要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斯确实与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李斯转过身,双手交叉先前,低头微拜。 “陛下,臣李斯,请逐此等狂妄之辈于咸阳殿外!” 放弃吧,淳于越,不要再说话了。 李斯默念。 处罚不处罚长安君,这件事本身没有太过重要的意义。 长安君既不能开疆扩土,也不能出言献策,还曾造成过屯留之耻。 这样一个人的处理方式,怎么能与陛下的威信相比呢 就算陛下是错的,你淳于越是对的,那又如何呢 你为一个蠢货得罪了陛下,陛下会感念你的好吗 陛下能接受冒犯,前期是这冒犯所造成的结果能对秦国有益。 你保住长安君一年俸禄,这对秦国又有什么益处呢 从你站起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 在咸阳殿待的越久,说的话越多,你就输的越多,退场吧! “陛下,管仲在时,齐桓公犯错,管仲就会进言纠正,虽然惹得齐桓公不喜,但齐国却成了春秋霸主。管仲死后,开方,竖刁,易牙三个臣子献媚齐桓公,齐桓公大喜,但一代霸主最后竟被三人饿死在宫中,致使尸体生蛆。” “臣虽比不上管仲,但我和管仲做的事是一样的。今日陛下若无故将我驱逐出去,不听劝谏,那以后真正如管仲一般大才的臣子们还敢劝谏吗长此以往,朝堂上说话的都是李斯这般小人。陛下此时开心,以后却会为此付出代价的,秦国也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完了! 此事大矣! 李斯内心一沉。 淳于越那好似痛彻心扉,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咸阳殿中来回涤荡。 蒙恬暗生喜意。 淳于越作死至此,陛下定不会再允许长公子为儒家所教。 李信一头雾水。 怎么个事我和嬴成蟜吵了一架,陛下和大秦要付出代价 最前排正坐的右丞相王绾和左丞相隗状,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和凝重。 儒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为长安君一年俸禄,缘何如此顶撞陛下 这是在求死!他们莫非想要秦国全面禁儒不成 两位丞相的疑虑,也是殿内几乎所有朝臣的疑虑。 今日淳于越所为,与昨日嬴扶苏所为如出一辙,都是令群臣看不懂的操作。 嬴政低头,抚平冕服上的褶皱。 一朵流云掠过了咸阳殿上空,遮住照向咸阳殿的日光,咸阳殿被阴影所罩。 “淳于越。” 嬴政没有抬头,声音漫不经心,那冕服上的褶皱,似乎很难抚平。 “如此说朕,你说你图什么呢儒家又图什么呢” 微抬眼皮,嬴政有些疑问地道:“你不要命了儒家也不要命了还是欺朕软弱,不会杀人否” 第012章 那我就指点指点你 嬴政身上,真的说不上有多少杀气,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杀意。 嬴政的杀气杀意别说和王翦,王贲,蒙恬,李信这等血火挣扎之将帅相比。 就是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征战士卒,嬴政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但可笑的是,就是这么毫无杀气的一个人,毫无杀意的一句话,咸阳殿内的阴影,却好似浓郁了几分。 一众人等,无论是创下泼天之功的天下名将王翦,还是权倾天下的左右丞相。 每个人的心脏都骤停了一下,一丝凉意从他们骨子渗了出来,穿过他们的四肢百骸,化作一层细密的汗水,钻出他们体表,让这凉意席卷他们全身。 他们低头的幅度微微加大,正坐的姿势愈加标准,呼吸的节奏有意或无意的放缓,就连一直为淳于越开脱的李斯也是如此。 陛下生气了。 这是所有朝臣的想法。 这个时候,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引起嬴政注意,为淳于越分担始皇帝怒火。 咸阳殿外的血腥气还没散,那白玉栏杆上,暗红色的干涸血迹是如此显眼。 一十八位因执意劝谏而死的秦臣鬼魂,就在殿外,等着庄严肃穆的咸阳殿内,有人触怒嬴政,被切成四块抛尸于此,与他们为伴。 淳于越正正衣冠,满怀希望地最后看了眼嬴扶苏。 有些留恋,有些不舍,有些不甘。 真想看看我儒家学说,成为天下正统的那一日啊。 他低头再拜,朗声沉喝:“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也!舍生而取义者也!”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似是有着无穷的浩然正气。 本已失望至落魄的嬴扶苏,一听这话,胸中那团本已熄灭的火焰,忽然又再度燃烧! 老师,定是有苦衷的! 他刚要开口为淳于越向嬴政求情,一直压在他头上的那只手掌适时用力。 那股曾抚平他乱绪的暖流,这次封闭了他的经脉,让他一时什么也做不了。 嬴成蟜叹了口气。 本以为能偷个懒的,没想到终究还是要上台表演。 他都不需要去看,只是感受手底下嬴扶苏的挣扎力度,就知道他这大侄子是何等焦急。 “陛下。” 嬴成蟜朗声叫着。 在公共场合,他从来没有管嬴政叫过皇兄。 这是为了嬴政威严,为帝王者,称孤道寡,没有亲疏。 “好不容易有个替我说话的,能不杀吗” 嬴成蟜说的很是随意,让静默的群臣生出了满脑袋问号。 陛下是真的在发火啊,是要杀人的那种!你这说话好像陛下在闹着玩似的! 果不其然,嬴政怒火偏移。 “再敢多言一句,罚你三年俸禄!” 朝臣有些私下悄声说着:“此事皆因这竖子而起,陛下应罚他十年俸禄!” 淳于越出事,不管与淳于越是敌是友,都会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但嬴成蟜出事,所有人都只会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陛下就不好奇,淳于仆射素来与我不合,今日缘何为我说话吗” 嬴成蟜根本不在乎什么俸禄,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道。 “只是淳于越与你不合吗这朝堂之上,你可能找出来一个与你合的臣子” “咳咳咳咳。” 嬴成蟜嗓子发痒,清咳数声。 提醒自己的兄长说两句得了,赶紧给我个台阶往下说。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所有朝臣对嬴政的话都深以为然。 一群没有见识的竖子! 嬴政不知嬴成蟜要说什么,但兄弟俩多年的默契,他自然懂得嬴成蟜是要他配合。 当下也不继续戏耍嬴成蟜,随意道:“不过你之所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你且说说,何时与淳于越交好至此了” 嬴成蟜弯腰,从身前桌案上拾起一份竹简,仔细看,上面还能看到湿湿的口水痕迹。 嬴成蟜掂量着竹简,洋洋得意。 “那自然是我聪慧无双,帮了儒家一个大忙,将《论语》全文注释了出来。” 你注释《论语》做什么 《论语》还需要你注释吗 嬴政有些迷惑。 《论语》是孔子弟子记录孔子言行语录的一本书,成书之日起就自带注释,是孔子诸弟子合力创作注释的一本儒家经典。 这个时代,还没有听说过谁去为《论语》注释。 毕竟你再了解孔子,能有孔子那些弟子了解吗 更何况注释论语的孔子诸弟子,可是有不少都是大贤之人,谁再二次注释,那不是班门弄斧了吗 “注释《论语》这倒是有几分,新奇。” 出于对嬴成蟜的信任,嬴政虽然有些迷糊,但也只能是顺着往下说。 一个不学无术之辈,还能注释《论语》陛下还是恩宠这厮,给他留了面子。 朝臣们可不信嬴成蟜说的。 在他们看来,嬴成蟜也就能给楼台姑娘排个名次。 至于什么学问征战一类的事宜,统统与这个竖子无关。 为嬴成蟜说话,心存死志的淳于越,帽子差点没带稳。 你把《论语》压在身下睡觉,口水都淌上去了。对待《论语》如此,还说注释了 你所谓的注释,怕不是在《论语》上画了两幅春宫图《论语》在你手上,真是糟蹋书籍! 等等! 这竖子再如何不堪,总不会编造此等绝不可能的借口,他莫非另有用意嬴氏一族不可小瞧,且等等看。 朝臣中,没人相信嬴成蟜能注释《论语》。他们以为嬴政说的新奇,是如他们一般,嘲讽嬴成蟜妄想注释《论语》。 却不知道,嬴政从未怀疑过此事,他只是对嬴成蟜注释《论语》的动机表示好奇。 “《论语》自成书之日起,便被那些注释曲解了真意,原有注释的那些人根本不明了孔子真实想法。我不愿孔子受世人误解,故浅读一遍,重做注释。唉,天不生我嬴成蟜,儒道万古如长夜!”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朝臣中,儒学博士伏生实在是没忍住,大声咳嗽不止。 博士是秦国中一个很特殊的官职,他们没有实权,平日也没有什么事情。 但他们有参政的权利,简单来说,他们就是皇帝的智囊团。 “长安君是说,孔子弟子所作注释,都是错的颜回,子路,冉求等贤者,还不如长安君了解孔子” 伏生的质疑,也是朝臣的质疑。 朝臣们只是不愿意蹚浑水,卷入这场争端,但他们都对嬴成蟜的大话很是无语。 天不生你嬴成蟜,儒道万古如长夜好大的口气! 就算再看不上儒家,所有人也得承认,儒家作为天下显学,是有独到之处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儒家不是孔子所创,而是你嬴成蟜所创的一般,你也配 “对啊!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嘛!” 面对伏生质疑,嬴成蟜答应的异常痛快,一点犹豫都不带有的。 就算始皇帝嬴政的阴翳依然笼罩在咸阳殿,群臣依旧是没忍住,安静不下去,个个面皮抽动。 这厮,当真是厚颜无耻! 他怎么说得出来这种话的! “要不然淳于仆射为什么帮我说话就是因为他听了我的注释,才知道先前学的《论语》都是错的。我知道你不信,我现场一字一句给你讲解,包你听了之后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要不要试试” 伏生是什么人 研究一辈子儒学的人! 伏生这个名字在秦朝不起眼。 可若按照正常历史发展,到了汉朝,伏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就连汉文帝都要派遣御史大夫晁错,来千里跋涉,向伏生请教《尚书》真意。 可以说汉朝儒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伏生的解读。 若是谈论别的,伏生肯定默不作声,但涉及儒家文化传承,伏生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冲着嬴成蟜深施一礼,沉声冷静道:“请长安君赐教!” “好说,那我就指点指点你。”嬴成蟜也不回礼,随意地道。 敷衍自大的态度,令群臣都忍不住想锤他两拳。 一会有你丢人的! 伏生对儒学学问的理解,朝堂内都有所知,那是淳于越都要请教的存在。 为什么淳于越是儒家隐性领袖 就是因为儒家专门研究学问那一批人,都把伏生当做了领袖,而不是淳于越。 而伏生只读书,对外事宜一概听淳于越做主,所以这批只做学问的儒生看在伏生的面子上,也任由淳于越做主。 第013章 论语新解 摊开竹简,嬴成蟜低着头,手指在上面一个句子,朗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作何解” 淳于越心头一动,忽然觉得,也许嬴成蟜另有用意。 我可能马上要被处死,嬴成蟜要伏生翻译这句话,是在暗示我有什么话赶紧一起说出来吗 群臣也是深深地瞥了嬴成蟜一眼。 竟然被蒙蔽了!这厮也知道暗通款曲他想要淳于越临死前再说些什么呢 还没等淳于越和群臣想明白。 那边只做学问,不理外事的伏生已经作出了回答。 “人在快死的时候,所说的话定是善良的。” “你看,这就不对了不是这逻辑不通啊。” “怎么不通” 伏生皱着眉头,他怀疑嬴成蟜在无理取闹,但事涉儒学,他必须据理力争。 “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处于生死相交的界限,就和人最初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那么他的性情也终究会得以善良。” “所以说,你们这群儒生,读书都把脑子读傻了,廷尉大人,你认同伏博士的话吗” 嬴成蟜点名,李斯观察了下嬴政反应,发现嬴政没有反应。 没有多做犹豫,他立刻说道:“不认同。” 要是讨论儒学其他理念,李斯可能会与伏生有共鸣。但是说到人的本性,李斯断不会认同孟子的性善论!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生下来本性就是恶的,那些良善的表现都是伪装的。孔子说克己复礼,意思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是言行举止合乎礼节。如果人性是良善的,那还要克制什么呢只需要纵容就好了。” 李斯的老师,是荀卿。 荀卿是一位不被主流儒生认同的儒生。 这其中不被认同的根本,就是荀卿提出了,和儒家亚圣孟子性善论截然相反的性恶论,这是两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然,荀卿也不在乎这件事,因为他也不怎么认同主流儒生。 李斯身为荀卿的弟子,深得荀卿真传,在人性这方面,一直秉持老师人性本恶的观点。 对答的人变成了李斯,伏生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刚才李斯以传统儒家学说,辩论的淳于越率先说出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辩论中先说出这种话的,就等于是输了。 要知道,李斯实际可是法家的! 他以不是最擅长的传统儒学,辩过了以传统儒学为本的淳于越。 伏生看在眼中,听在耳中。 这是个劲敌。 伏生正在筹措语言反驳,嬴成蟜摆摆手。 “理论的事,你们争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没那个必要。” 嬴成蟜可不是想开一场辩论赛,他把李斯叫起,是怕伏生给他生生说的哑口无言。 他要李斯着,就是要伏生想说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现在这样,伏生有束缚,他就能开口引导,让事情进入他的节奏。 “我这个人向来以事实说话,蒙恬,你进攻楚国,与楚兵交战时,楚兵临死前都会说什么” 蒙恬也观察了一下嬴政反应,发现嬴政没有反应,无奈起身。 他是真不想掺和这些事。 “秦狗。” 啪啪啪~ 嬴成蟜左手拿着竹简,在自己右手上打了三下,笑眯眯地道:“伏博士,你听到了秦狗这二字,总不会是良善之语吧” 嬴成蟜从理论,事实两方面举例,驳斥了伏生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的理解。 但仅凭这个,想要让伏生认同,也是不可能的。 伏生的学问不是假的,让他思考片刻,他一定能想出对答方法。 但嬴成蟜会给伏生这个时间吗 当然不会! 真以为李斯是他的门客,可以一直为他背书,反驳伏生啊! 他与伏生讨论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就是为引出性善论,从而拉主张性恶论的李斯进场。 这个涉及到李斯一生所学的最基本理念,李斯不得不为他背书,才让他拿到了宝贵的引导权。 接下来叫蒙恬,以事实破局,引导伏生继续思考下去。 不然伏生一开口,他可完全没有一点把握能说过。 接下来,嬴成蟜会一直让伏生思考下去! “所以,伏生的理解是错误的。《论语》中关于这段话的注释,与伏生的理解一致,也是错误的。这句话的真意是:把人打到要死了,说的话就好听了!” “哦” 陇西侯李信冷笑。 “那你又怎么解释,楚军临死前所骂的秦狗二字” 李信不似伏生,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用嬴成蟜刚才举的实例,来反怼嬴成蟜。 “请注意听讲,我说的是打的要死了,就是再打下去才会死,而不是真的打死!” 嬴成蟜用看痴傻之人的眼神看着李信,这让李新很不舒服。 “你真的把人打死了,他不骂你还给你说好话,这样的人,有多下贱啊!” 嬴成蟜下贱两个字要了重音,且是盯着李信双眼说的。 这让李信内心涌起一股无名火! 这竖子就是在骂我下贱! “你!” 身边同僚一把拉过李信,不让李信继续往下说。 “它就是个竖子!你总惹他干嘛现在这事和你都没什么关系了,你硬是再找上去,那就是真下贱!” 李信阴脸正坐,不再言语。 “伏生都不说话了,肯定是在咀嚼我传授的课程,真是好学啊!” 嬴成蟜摇头晃脑。 群臣:好想把这厮爆锤一顿啊!你给伏生说话的时间了吗!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嬴政:没看明白,这竖子歪解《论语》,有什么用 伏生:秦攻楚,楚人奋起反击,临死说出秦狗二字。这二字虽不雅,可站在楚人立场,是对侵略者的愤怒,本心是为保卫家园,这也是良善之语,对,就是这么回事。 伏生把话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正要开口,就听得嬴成蟜继续道:“我好人做到底,继续给你们授业,免费的。” 哗啦~ 竹简又被摊开。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叛乱,鬼神。 嬴成蟜刚说到这,伏生的内心就瞬间浮现出句意。 “意思是: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人打的神志不清。” 伏生: 李斯: 蒙恬: 李信: 嬴政: 群臣: 你这竖子到底在说什么 要说先前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嬴成蟜还弄了点论点论据,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到了这一句,就纯粹是胡编乱造了! 孔子一个德高望重的圣人,硬是让你说成了一个以暴制暴的粗鄙蛮横之人,你良心真的过得去嘛 嬴成蟜管那些 他名声都那么差了,再差也没有多少下降空间了,他良心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讲解。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喜欢你的钱,所以我拿走是有道理的。” “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安葬在这里吧!”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意思是: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可以去把你打死!” 群臣:我们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这个竖子会有什么深意!他就是不学无术、信口胡来! 只有淳于越,默不作声,细细思索。 这是障眼法,长安君是在掩盖他第一句话,以免群臣和陛下生疑,他到底想要我说什么呢 “一派胡言!” 伏生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位好脾气儒生一声大吼,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大小! “你如此歪解我儒家《论语》,可知这是千秋万代传承之大事!” 就在这朝堂之上,始皇帝目光注视之下。 只做学问不问政事的儒学博士伏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嬴成蟜身前,一把夺下嬴成蟜手上竹简。 “不可!” 淳于越焦急大喊。 长安君是在提点我,那竹简上怎可能有什么注释,这不过都是长安君临场发挥罢了!你不要误事! 淳于越想要拦住伏生,但他一直在沉思,反应慢了一拍。 伏生窜出去又窜的突然,淳于越当然没有拦住。 他叫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伏生都把嬴成蟜手上竹简抢过来了。 伏生定睛看向竹简。 只见那一列列语句右面,全部都另外写着一列列小字注释。 第014章 论语十五列 伏生定睛看向竹简。 只见那一列列语句右面,全部都另外写着一列列小字注释。 1、【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人不知道我的大名,而我还不发怒,这还不够君子吗 2、【君子不重则不威。】 动手就要下重手,不然树立不了威信! 3、【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喜欢你的钱,所以我拿走是有道理的。 4、【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就安葬在这里吧。 5、【子不语怪、力、乱、神。】 夫子不想说话,施展起怪力将人打的神志不清。 6、【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不正当的钱财,对我来说犹如浮云一般多。 7、【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要我早上知道路了,今晚你就得死。 8、【君子不器。】 真正的君子打人是不屑于用武器的。 9、【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但凡打架,只要犹豫,对面便站起来了,不犹豫便能直接将对面打废。 10、【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 孔子去东边打架,小孩在讨论和孔子打架的人,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11、【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你父母在我手里,你跑不了的,就算你跑,我也有办法把你抓回来! 12、【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件事的主谋,已经被我打的绝后了。 13、【鬼神敬而远之。】 孔子一旦发威,连鬼神见了都得敬畏的远离他! 14、【力不足者,中道而废。】 力量不如我的人,在道上就只能被我打废。 15、【不耻下问。】 看到我不自愧者,你就去下面问问。 一片竹简,密密麻麻,林林总总写了十五列《论语》语录,十五条注释。 全部都是伏生眼中诽谤孔子,玷污儒学经典的话,气的伏生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最让伏生接受不了的是,在竹简的末尾,还有四个小字——未完待续。 咕噜噜~ 伏生怒发冲冠,帽子掉在地上滚了老远。 哗啦啦~ 他狠狠的将竹简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冲着嬴成蟜吼道:“你还要继续往下编造不成!你还写不完了是不是!我听说国尉著《尉缭子》,乃家中三代人之心力,每写一字都要斟酌良久,就怕误导后世之人!为什么你不去和国尉学习学习呢,这个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啊!如果这卷竹简传到后世,会让多少人误解孔子!误解儒家!你写下这些文字时,没有想到这些事吗如果想到了,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呢!” 一十五条,未完待续。 看着伏生歇斯底里的样子,群臣心中狐疑,好事者将其捡阅。 片刻,便传阅群臣。 群臣想到若是自家学说被嬴成蟜如此篡改,纷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特别理解伏生的感受了。 这个竖子!端端是不为人子矣!非人哉! 在这个时代,学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概因这个时代,知识普及艰难,只能有一少部分人能学习,所以就显得异常珍贵。 有一句话叫学富五车,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一个人学会五辆车的竹简,那他的学问就已经很高了。 以竹简的笨重,和体积,以及能刻文字的数量,五车学问在现代并不多。 把小学课本的所有文字都刻在竹简上,五车绝对装不下。 但在这个时代,没有纸张没有活字印刷术,书籍和知识,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能触及到的神圣之物。 所以嬴成蟜这种肆意曲解传世学说的行为,才会得到大家一致的抨击愤怒。 叔父,你过分了! 嬴扶苏喘着粗气,扭过头盯着嬴成蟜手上的竹简。 嬴扶苏与嬴成蟜关系极好,好到他要离京远行,第一个要告别的人不是自己母妃,而是嬴成蟜。 叔侄二人好到如此地步,嬴扶苏又是一位崇尚古礼之人,这次却觉得嬴成蟜过分了。 叔父怎么能篡改儒家学说呢 一旦流传下去,将荼毒百世,遗祸无穷。 巨大的情绪冲击下,让嬴扶苏连老师淳于越都暂时忘却了。 此时的淳于越犹如石化了一般,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这个竖子!我是被李斯气糊涂了吗!怎么会想到他有什么深意! 当伏生发现那竹简上确实有着一列列小字注释的时候,淳于越就知道自己错了,且错的离谱,离大谱! 嬴成蟜就是提前写下了这一卷竹简,根本不是什么临场随机应变! 他今日站出来力挺嬴成蟜是一个意外,嬴成蟜怎么可能会提前预判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竹简是嬴成蟜蓄谋已久的! 淳于越气的肝颤。 我们儒家招你惹你了,你要篡改经典 你准备这卷竹简,是要对我儒家发难啊! 如果我今天不站出来,你原来打算怎么发难的! “伏博士请控制一下情绪,不要殿前失仪。” 嬴成蟜提醒了一句,对着嬴政说道:“臣请献此物与陛下,陛下曾认为儒学只有之乎者也,孔子重仁而不重威。臣是想告诉陛下,儒学并非如此,孔子重威胜过重仁!” “你胡说!我儒家提倡仁义!” 伏生大吼,他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嬴成蟜后退一步,指着伏生道:“我看出来了,你果然是孔子门生,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子与孔子一脉相承。” 伏生一僵。 打了,好像是在佐证对方说的是事实。 不打,他实在是气不过! 嬴政眼睛一亮,他终于明白他这个弟弟想要做什么了! “伏生!朝堂之上,岂容你这般放肆!” 伏生双手抓着竹简,低头拜向嬴政。 “陛下恕罪,伏生一时激愤,难耐自已,实在是长安君欺人太甚,篡改我儒家经典。” “你读《论语》,有你的见解,我读《论语》,有我的见解。一千个《论语》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孔子,你怎么就知道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呢” 嬴成蟜一本正经地说,就像是与伏生讨论学问一般。 伏生不理嬴成蟜。 他算是发现了,嬴成蟜一肚子歪理邪说,没一个站住脚的! 他与其争辩,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公道自在人心! “赵高,取竹简与我一看。” 赵高从高台小跑下来,接过群臣手中的竹简,呈给嬴政。 让陛下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陛下各类书籍都读过!一眼能看出你的行为多么恶劣!你这么曲解孔子,亵渎学问!介时陛下定罚你这竖子十年俸禄! 伏生是真的气够呛。 哗啦~ 竹简在嬴政身前桌案上摊开,嬴政只看了几句话,腹中就啧啧称奇。 这竖子脑子里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事 《论语》如此经典的典籍,硬是让他注释地南辕北辙。 偏偏他这注释还似是而非,好像还有那么一丝道理似的。 若是让那些初涉儒学的学生看到,说不准还真会带出一批重威不重仁的儒生。 这个竖子,为了扶苏还真是煞费苦心。接下来,就该朕做这个恶人了! 虽然朕还不知道扶苏昨日为何那么反常,但能让他看清儒家,上郡一行,倒也不必了。 “此竹简之解读,确与朕所读之《论语》有极大出入。” 伏生有些小解气。 来了来了! 陛下要惩罚嬴成蟜了! 这是这位一直醉心于学问,不问政事的儒学博士的想法。 而朝堂群臣听了嬴政的话,却是个个内心一动。 嬴政说的是大有出入,可没说这竹简上是胡说八道。 这其中的差别,就是嬴政的态度! 陛下,对这竖子的《论语》十五条,似乎不反对 第015章 我想吃火锅 “淳于越。” 嬴政声音平和。 “臣在。” 淳于越心有忐忑,他知道,接下来嬴政的话就将决定他的命运。 纵是抱有死志,可在这生死之间,又有几人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呢 “你在朝堂上对朕言语冒犯,朕念在你是扶苏老师,让你教习这篇《论语》与扶苏,若是教得好,你那颗脑袋,就暂且留着吧。” 轰~ 犹如一道惊雷劈中淳于越。 要我教扶苏这种篇亵渎文章那我宁死! 这篇文章极尽诋毁孔子,我身为儒家门生,怎会做此事! “臣。” 淳于越要说的是“臣恕难从命,宁求一死”。 话已经到嘴边了,嬴政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有不会的,随时带扶苏去长安君府,请教成蟜。” 淳于越低垂的头霍然一颤,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嬴政所说的话——有不会的,随时带扶苏去长安君府,请教成蟜。 秦国境内,只有咸阳城有长安君府,是长安君嬴成蟜的府邸。 随时能带嬴扶苏去往长安君府请教的前提,是嬴扶苏就在咸阳。 上郡,不用去了 上郡,不用去了! 淳于越没有犹豫,声音中喜意交加,朗声道:“臣!遵旨!” “陛下!这文章狗屁不通!是一篇亵渎孔子的文章啊!” 伏生看着嬴政,不敢相信嬴政竟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淳于越!你怎可答应此事!数典忘宗!” 伏生又看着淳于越,不敢相信淳于越竟然答应了嬴政的命令。 “诸位同僚!你们说话啊!今日他嬴成蟜能曲解《论语》,明日就能曲解《法经》,《孙子兵法》,《道德经》!” 最后伏生看着满朝秦臣,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一位秦臣站出来反对此事。 没过多久,在伏生满含希望的眼神中。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 两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起身,低首拱手。 快反对!快反对啊!身为一个读书人!我辈不能如此糟蹋学问!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两人声音几乎是同步的!这声音让伏生倒退半步!神情不可置信! 紧接着,哗啦啦一大片秦臣相继站起,一个个低首拱手,声音响亮。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一声声陛下圣明,就像一个个大铁锤一般,砸向伏生的脑袋,砸的伏生七荤八素,面色衰败。 他看向秦臣中的那些儒生,入目所及,除了他以外,全都在高呼“陛下圣明”。 这是为什么啊你们不知道这是亵渎孔子,诋毁我儒家经典吗 带着满心的疑问,伏生倒退两步,脚下虚浮,站立不稳。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嬴成蟜眼疾手快,扶住伏生,将伏生与晕倒的嬴扶苏放在一起。 嬴扶苏早就晕了,在他的老师淳于越说出那“遵旨”两个字的时候。 这位秦国长公子,内心一直以来的信念,崩了…… 在那一声声陛下圣明的呼喊中,嬴成蟜有些啼笑皆非,这才是真正的儒家,这才是真正的朝堂。 这么多年没来了,果然还是这么狗血啊! 他看向嬴政,兄弟俩人目光对视,眼中都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嬴成蟜笑了笑,低首拱手。 这一刻,他的姿势比嬴扶苏的姿势,标准程度也不惶多让! “陛下圣明!” 嬴成蟜大喊着。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众朝臣的声音内,显得极不起眼。 说实话,嬴政听不清嬴成蟜喊的什么。但他看口型,也知道嬴成蟜喊的是“陛下圣明”这四个字。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愠色。 他们喊,你也喊,瞎起什么哄还是叫皇兄好听! 嬴政叫太医署的人上来,将伏生和嬴扶苏带走救治。 对亲子的晕厥,他没有丝毫担心,反而很是愉悦。 他有预感。 虽然他还不知道嬴扶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等嬴扶苏再次醒来,不管什么事,应该是都已解决了。 始皇帝心情一好。 遮住日光的那朵流云便倏忽远去。 咸阳殿暴露在阳光中,琉璃瓦反射着金光,有些瑰丽。 压在群臣心上的巨石也不见了,有些老臣借机抖了抖腿脚——刚才跪的有些麻了。 “朕昨日批复奏章,发觉没有山东之外城郡献上来的,朕很不解,山东之外,不属于秦国吗” 嬴成蟜跪坐着打个哈哈,这些事他懒得听。 他这次上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必经此一事,他大侄子应该就会看透儒家真实本质,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吧。 只要嬴扶苏自己不作死,那么他的皇位就是稳的。 嬴成蟜想睡觉,往常这个时间他还在睡梦中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睡不合适,那是打击嬴政威信。 这让他再次腹诽了一句——皇兄这么早开朝会干嘛 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桌案上无意识敲击,嬴成蟜回头看了眼咸阳殿殿门,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能下班啊 朝堂内,除了嬴成蟜以外,各个都在思索嬴政话语,思考治国之策。 嬴成蟜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与这个朝堂格格不入。 嬴政今日召开朝会,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山东六国遗留贵族势力强大,城郡之民难以归心,以秦国为本国的问题。 秦国在十年之内,将六国一一吞并,速度之快亘古未闻,秦国是战国期间攻城灭国最快的国家。 这件事有利有弊,利处就是让秦国的名声一时无两,让各国恐惧难言。最后剩下的大国齐国,甚至摄于秦国凶威,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直接投降了。 而弊处就是,这些新增的城郡归为秦国时间太短,不能使城郡之民归心,以秦人自居。 秦国打下一个城郡后,想要完完全全地让这个城郡之人归顺,认同,正常来说需要起码十年的时间。 十年,是一代人的时间,是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苦痛,没有与秦军作战过,不仇视秦国之人成长的时间。 这还要秦国委派的郡守,能将新获得的城郡治理得很好。要是鱼肉百姓为祸乡里,那这个归心时间,就要大大延长了。 而就在这十年时间,秦国土地与日俱增,城郡新增就跟闹着玩似的。 秦国因为政策原因,本身就没有能臣生长的土壤。 一时之间,嬴政上哪去找那么多的官员去填补 在这攻伐的十年,嬴政迫切地需要一个方法来稳住打下来的城郡。这里用的是稳住不是治理,嬴政只要临时不让这些城郡起反叛之心就行。 所以打下来的城郡,嬴政的处理方式,是当地选一个有威望的贵族治理,不变当地原有的法令条例。 这样既能最大限度消除城郡之民的仇视,也能消除当地民众的恐慌——毕竟管他们的人没变,管他们的法令也没变,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和以往一样。 战时,这无疑是一个好办法,不会拖慢秦国一统天下的脚步。 但现在,战争停止了,嬴政想要真正的收服这些城郡了。 右丞相王绾谏言道:“陛下,诸侯初破,燕国之地,齐国之地,荆楚之地,都距离咸阳太远了。这些函谷关以东的地方,想要治理得像关中一样,太难了,他们的民俗风貌与关中完全不同。” “陛下不如把各公子都分到这些地方去做王,用当地最适合的方式管理。诸王共尊陛下,这些地方在诸王手中,不就真正属于秦国了吗” 嬴政听后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对着下面说道:“对于王绾的说辞,你们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呢” 群臣互相讨论起来,朝堂闹哄哄一片,有些嘈杂。 这是秦国朝堂的正常现象,秦国需要遵守的礼节里面,没有朝堂不得讨论这一条。 只要始皇帝不生气,秦国朝堂氛围其实是很轻松的。 当然,这喧闹同样与嬴成蟜无关。 他拄着下巴神游天外,想着一会午饭要吃什么,楼台里面来没来新姑娘。 天有点冷,吃火锅吧! 就在他确定了午饭的时候,一个听上去有很重卷舌音的软糯女声,在他身边响起。 “长安君有啥子想法嘛” “我想吃火锅。”嬴成蟜顺口说道。 说完后,嬴成蟜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 女声 第016章 千万别流鼻血 朝堂上哪来的女声 嬴成蟜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女性的官职,能上的了朝堂的。 所以他第一想法是——哪个大臣变声期嗓子出问题了 扭头看去,一个体态丰腴,外形娇小玲珑的女人正在他身边正坐下来。 圆满的八月十五向那娇小小腿落下,臀部朝服被绷的紧紧的。 这都不用上手,看上去就弹性十足,好想拍一下。 嬴成蟜脑子里念头一转而过,摸摸鼻子,害怕流鼻血。 这还真是个女人 火锅那是啥子吃的 女人疑惑地坐在嬴成蟜身边。“火锅是啥子” 一丝淡淡香气以女人为中心逸散,嬴成蟜没什么礼貌得把脸凑到女人身边嗅了嗅,笑开了花。 “姑娘身上好香。” 女人就眼看着嬴成蟜作这个无礼举动,没有阻止,没有呵斥,没有闪躲。 “火锅是我发明的一种吃饭方式,或者说是食物,姑娘若是好奇,朝会后可来长安君府就食。” 嬴成蟜审视着女人。女人有着远比寻常秦女白皙许多的皮肤,脸圆圆的,大眼睛明明很清纯,搭配上五官,却就是透着一种另类风情,给人稍许妩媚的感觉。 啧啧,这要是放在楼台,还不得稳坐花魁宝座,卖艺不卖身都行啊! “可惜。”嬴成蟜摇摇头。 “可惜啥子”女人好奇问道。 嬴成蟜看着女人盘起来的发髻。 “可惜姑娘已然成婚,成蟜晚了一步啊。” 这种盘起来的发髻,是成婚女人独有发式,未出阁的女人是不会梳的。 “哈哈,你这人好有趣噻!硬是要得!” 女人两眼弯成月牙。 “长安君一向如此吗” “姑娘是问我在陛下问国策的时候想午饭还是问我第一次见姑娘就表达爱慕” “都有噻!” 嬴成蟜这时真想手里有一把羽扇,能在身前扇两下,这样说话就很有逼格。 “于成蟜而言,午饭吃什么,比陛下问的国策要难多了。” 女人捂住嘴,防止笑的声音太大。 她听明白了,嬴成蟜是说嬴政的疑难问题,对他而言不是问题,太简单了。 简单到,他想想中午吃什么这个问题,都比嬴政的问题难的多。 这个人真的好能吹啊,瓜兮兮的! 看到女人笑的很开心,嬴成蟜继续道:“至于初次见面就对姑娘表达爱慕,这件事并不能怪成蟜唐突,而应怪姑娘。” 女人气鼓鼓地瞪着双眼,她显然没想到嬴成蟜能把这件事赖到她身上。 这个无耻之徒!我还没怪你无礼!你先怪上我了! “这跟我有啥子关系嘛!”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如姑娘这般美貌,谁见到了都会心生爱慕,这又怎么能怪我呢只能怪姑娘生的太美。” 这番话放在现代,肯定是要打上一个油腻标签。 但在秦朝,可没有人会这么说话,起码女人没听过类似的。 女人听的心情大好,笑容再次绽放。 “怪我怪我,要得要得。” 九尺高台之上,嬴政坐在王座中,看着嬴成蟜和女人谈笑晏晏,扶着额头,有些苦恼。 这个竖子!丢人给朕丢到巴蜀去了! “还未请教芳名” 女人俏皮一笑,内中却又有一丝成熟风情,没有直接作答。 “告诉长安君姓名可以,长安君先告诉我陛下疑难如何解决噻。” 嬴成蟜扫了四周一眼。 “姑娘的姓名,除了我以外,这满堂诸公应该都知晓吧我随便找个问问应该就知道了。” 这女人是哪一家的,竟然能被皇兄准许参加朝会 只看群臣对女人没有诧异的态度,嬴成蟜就知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始皇帝和群臣对此女绝对不陌生,这女人一定一个很出名的人物。 这么些年没上朝,我秦国竟然出了一个能上朝的女人,还这么漂亮,扶苏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和我吹牛!其实不晓得怎么解决陛下疑难噻!” 嬴成蟜冷哼一声:“拙劣的激将法!” 两人说话的功夫,朝堂内的喧闹也进入了尾声。 嬴政眼见如此,拍拍扶手,群臣便知道嬴政是要他们安静下来。 先前吵嚷声音霎时间便消失了,所有人正坐坐好。 左丞相隗状说道:“臣以为,王丞相所说的政策,是最有利于秦国发展的。齐国,楚国,燕国等地实在是太远了,没有一位王就近镇守,是不可能完全归顺秦国的。” 御史大夫冯去疾也起身附和:“我听说周朝之所以兴盛,就是因为周文王,周武王,将天下的土地分封出去,这才能让周朝享有八百年的气运。前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秦国只要效仿就可以了。” 在之后,又站起来几位重臣。 每个人都赞同王绾提出的分封制,对这个办法赞不绝口。 “长安君觉得分封制如何噻” 女人悄声问嬴成蟜。 嬴成蟜撇撇嘴,道:“不怎么样。” 女人白了一眼嬴成蟜。 “你没看到群臣都说好噻难道群臣还没有你一个人聪明噻” 这个人虽然有趣,但是自大得很! “他们加起来肯定是要比我聪明的,但他们会装糊涂。” 嬴成蟜借机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一番女人。 目测这得有d了 这可是纯天然的! “姑娘不也是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人脸上一直以来的笑容忽然一滞,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忽然被堤坝阻拦。 她用莹白如玉的双手揉了揉脸,尽力用与先前一样的语气道:“长安君在说啥子噻” 嬴成蟜就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女人的曲线看个不停。 大家都喜欢装糊涂,没有道理我嬴成蟜要做那个明白人。 朝堂上,依旧不断有大臣站起来,同意分封制,请求始皇帝赐封诸公子为王。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反对这件事。 嬴成蟜抽空看了眼李斯。 历史上,正是李斯站出来。 公然反对分封制,提出郡县制。 但在嬴成蟜视线内,李斯坐的一板一眼,毫无站起来的意思。 直到朝会结束,李斯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诸公所言有理,待朕回去好好想想,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 三呼万岁,那是清朝玩的花活,秦朝退朝没有这个传统。 群臣静坐原地,待得嬴政离开咸阳殿,一个个便站起身,互相攀谈着向外走。 陇西侯李信一直紧盯嬴成蟜,冷笑着,站起身正要上前找嬴成蟜麻烦。 视线便被一个健硕身影阻挡,是蒙恬。 “蒙兄你这是” “昨日赵酒,恬有些贪杯,不知陇西侯还有没有” 李信闻言,起身就给了蒙恬一拳,笑着道:“蒙兄怎么与信如此见外,走走走,信府上别的没有,赵酒管够!” 扭头冷笑着看了眼嬴成蟜,李信有些恨恨地道:“倒是便宜了这厮!” “哈哈!走走走,理他作甚!昨日说到武安君大破匈奴,让匈奴十年不敢犯赵边境,真是过瘾啊!今日可得再与恬详细说说!” 李信一边被蒙恬硬拉着离开,一边半是骄傲半是疑惑地道:“我叔父自然是厉害的,可蒙兄怎么不崇尚我秦国武安君,反而崇尚我叔父” “都崇尚都崇尚,你忘了,我大父是武安君副将,我幼时就是听白起事迹长大的。现在想听听同为武安君的赵武安君事迹,你说赵武安君要是还活着,现在好些年岁”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是慢慢听不到了。 嬴成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蒙恬背影,想着是不是蒙骜那老头,把他的事都告诉给蒙恬了,不然没道理蒙恬会为他解围啊。 “长安君走噻!” 女人从嬴成蟜身边站起,那两团包月十五又让嬴成蟜摸上了鼻子。 千万别流鼻血,那可太丢人了! 第017章 陛下还惦念着你呢 “走去哪里” 嬴成蟜瓮声瓮气地问。 女人眨着一双大眼睛,怀疑嬴成蟜想赖账。 “带我去长安君府吃火锅噻!” 嬴成蟜运转内力,疏散开下身聚集的血液,这才站起,眯了眯眼。 “巴清,陛下御赐贞妇,我名声不好,可不敢坏了巴姑娘名声。” “呀!” 女人夸张地后跳一步,捂着小嘴,一脸惊奇加崇拜地道:“你郎个晓得嘛” 嬴成蟜下身内力涌动不休,一直在疏散附近不断聚集的血液,苦笑着道:“你的口音暴露了你是个巴蜀女人,再加上你能上朝会,那就只能是巴家家主巴清。” 巴清皱着好看的眉毛。 “我的口音咋了嘛我说的标准的秦话噻!” 嬴成蟜没话说。 这就像前世中国很多地区的人,都说自己说的是普通话一样。 “哼!小气!我去皇宫吃!” 巴清娇哼一声,白了嬴成蟜一眼。 昂着头,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般离去。 可恶,竟然没有让他露出丑态! 算了,他叫我巴清,没有叫我巴寡妇清,所以还算是个懂一点礼数的登徒子噻! 嬴成蟜目送巴清远去,解脱地叹了口气,不再让内力在下身运转。 这妞练的什么 绝对有问题!要不是老子武功还行,这次差点出丑! …… 皇宫内,一处廊道。 一位身穿白衣麻布衣物,面色温和的中年剑客静立于此,等待朝会结束。 他摸着腰间爱剑,看着一朵流云遮住日光,又看着那朵流云溜去天际。 此情此景,让剑客想起了一句曾偶然听过的诗词,他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喜欢这句诗。 诗中那无拘无束,悠闲淡适的意境,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云,山川气也。 山川之灵气上升,感天空之辽远,故而化云游四方。 “哈哈,你喜欢啊那送你了!虽然我也是慷他人之慨,这句诗的创作者其实不是我,是一个叫王维的诗人。他外号诗佛,很厉害的!” “公子不要相欺与聂,聂从未听过诗佛这外号,也不知何人名为王维。” “那肯定啊,他是唐朝的,还没生出来啊!” 有巡逻郎官经过剑客身边,低头行礼。 “盖先生。” 思绪被打断,剑客回神,认真地点点头。 “嗯。” 这队郎官远去。 剑客大拇指摩挲着剑柄,想着那位喜欢胡说八道的公子,牵扯了嘴角。 这就算是笑过了。 “公子,你也按捺不住吗” 剑客视线尽头,一袭黑色冕服的嬴政,出现在咸阳殿门口。 朝会结束了。 “盖聂拜见陛下。” 剑客行礼,嬴政脚步一停。 一直落后嬴政半步的赵高又走了一步才停,现在他领先嬴政半步了。 这举动稍微有些僭越了,宦官怎么能超过皇帝呢 但嬴政没有对赵高的举动说些什么,对剑客点点头。 “盖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盖聂没有表情地道:“聂来保护陛下安危。” 嬴政失笑。 点指着盖聂,笑得说不出话。 良久后一甩大袖,大踏步从盖聂身前走过。 依稀间,盖聂听到嬴政和赵高的对话。 “赵高。” “臣在。” “今日宫中暗卫怎么都不见了” “暗卫一向都是长安君管辖,今日长安君上朝,臣恐对陛下不利。” 两人脚步声停止。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你认为成蟜会对朕不利所以叫盖聂撤去宫中暗卫,改调一群江湖人士来保护朕” 扑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是赵高恭敬且惶恐的声音。 “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看来,是朕给你的权利太大了,行玺符令事一职,你不必再担任了。” “唯。” “盖聂!” 盖聂转身,就看到赵高五体投地,跪在嬴政脚下瑟瑟发抖,像一条狗。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至于此! 深吸口气,盖聂走到嬴政对面,低头行礼道:“臣在。” “即日起,你除了负责掌管宫中暗卫外,兼行玺符令事一职。” 盖聂面露犹豫之色。 行玺符令事,掌管玉玺,负责为皇帝传令,代写圣旨。 虽然看上去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却一定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担任。 这个职位,需要每日都在嬴政办公的章台宫内等候,嬴政什么时候让回才能回。 盖聂犹豫就犹豫在这里。 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他不想要。 如今他掌管暗卫,虽然通常也是在皇宫内,但他很自由,也有休息的时候。 要是兼任了行玺符令事,他就要一直被束缚在章台宫,这不是他想要的。 “陛下,聂生性散漫,为陛下传令誊书,需要一心静至人,聂不适合。”盖聂面无表情道。 他本以为嬴政就算不大发雷霆,也会微有怒意。 哪有人会愿意被拒绝呢更何况是贵为天下之主的嬴政! 但他想错了,听了他的话,嬴政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成蟜的人,果然都是这种性子!” “陛下!” 盖聂面无表情地加重这二字语气,轻声道:“聂职责是保护陛下安危,聂不是长安君的人。” “朕知道,朕就要你当朕的行玺符令事!” 呵,真是荒唐!成蟜谋反谁谋反成蟜都不会! 盖聂才做了成蟜几日门客,就也生了懒散性子。朕就是把皇帝让给成蟜,他都懒得坐。 “唯。” 盖聂内心无奈,面无表情地应允。 他总不能和皇帝对着干吧。 三人一路同行,嬴政在前,赵高和盖聂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到了章台宫,赵高失了行玺符令事一职,很自觉地站在了外面。 嬴政和盖聂入内。 摊开一卷空白竹简,嬴政笔走龙神,写了一道圣旨交给盖聂。 “把圣旨交给蒙骜,准蒙骜不拜之权。” 当日,蒙骜接到了一份只写给他的竹简。 那竹简字数不多,也没盖传国玉玺印,但那字迹蒙骜认识,分明是始皇帝嬴政的! 收到竹简的蒙骜,破天荒得在自己的屋中喝起了小酒,他都戒酒二十多年了。 “长安君,陛下还惦念着你呢,陛下是个明君啊!最信任长安君的,是陛下啊!” 在他紧握的竹简上,只有二十二个字:蒙公好生歇息,莫为朕兄弟二人忧愁,成蟜若反,朕让位。 当日,一个个江湖人士从咸阳宫走出,被皇宫内的郎官押着送往各处府邸。 城防军也解除了先前那道见到可疑人士立刻抓捕,要是反抗可当场击毙的命令。 巡逻守城,恢复到了一天前的模样。 似乎那紧张兮兮的一天,只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都是假象。 只有廷尉大牢里,廷尉李斯那张死板的脸上罕见地生出怒意。 第018章 心血难平 “何来如许多犯人!” 李斯指着都要住满的廷尉大牢,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回大人。” 狱卒一脸苦相,他也不愿意收这么多犯人。 “这都是城防军送来的,他们说这些人很可疑。” 李斯忍住抽剑的冲动,黑着脸道:“可疑只是可疑秦律上哪条律令说可疑就可以抓人了!” 秦律很细,包含秦国方方面面,不好之处就在于给秦国套上了一套套枷锁,而好处则在于,秦律特别完善,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事情。 比如这种疑罪从有的事,在秦国是站不住脚的,怀疑是定不了罪的。 在一定层面上,秦国的法治思想与现代极其接近,有许多相似之处。 “愣着作何还不放人!” 李斯一声令下,各狱卒都长出一口气,纷纷打开各牢狱大门,将这一天城卫军抓到的人悉数释放。 廷尉大牢瞬间变空了一大半。 “真是胡闹!” 李斯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件事必须得报与陛下,法治乃秦国根本,怎可滥用!” 出了廷尉府,李斯那张死板脸上的怒容就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叫上马车赶赴皇宫,而是赶回家中,坐在堂上,让细君泡了一壶茶汤,慢慢饮用。 细君,是秦朝时期对妻子的统称。 茶汤浑浊有咸味,秦朝时期的茶汤味道实在是不算如何好,但这已经是高官显贵才能享用的点心了。 李斯慢饮,小口小口啜着,就这么坐了有一刻钟。 他端详着浑浊茶汤中自己的倒影,与自己的倒影对话。 “李斯,你已做到秦国上卿,该知足了。” 秦国文武划分并不清晰,文臣可以做武将,武将也可以做文臣。 就如蒙恬,战时披甲就是将军,无战时卸下将军职位,担任过咸阳令此类职位。 而上卿,是一个统称。 廷尉,御史大夫,内史,治粟内史等等,这些年俸两千石的官职都叫上卿。 秦国朝堂,只有两个官职在上卿之上,一个是丞相之位,另一个则是国尉。 丞相是朝堂领袖,国尉是秦国军事最高领导人。 两者的俸禄虽然也是两千石,但权势却要比上卿大的多。 简单来说,就是朝堂上所有事情,丞相都有资格管。打仗的所有事情,国尉都有权力处理。 李斯如今为廷尉,是上卿之一。 他从来没打过仗,做的学问也和打仗没有关系,兵家的事,他不说一窍不通,却也差不多了。 如果他想在秦国更进一步,那就只有丞相之位,国尉他没这个本事。 笃笃笃~ 有人轻敲房门。 谁在此时打扰我不知道我在想事情吗 李斯不悦地抬头看去。 府上都知道,他在喝茶汤的时候不要有任何人打扰,连他的细君都不行。 这是李斯的一个习惯。 堂门没关,来人轻叩的是开着的门板。 他一张圆脸胖嘟嘟的,脸上的肌肤好似婴儿肌肤一般,笑容满面地看着李斯,就像是个弥勒佛一样。 “是你啊。” 李斯怒意稍去,滋溜了一口茶汤,冲着弥勒佛招招手。 “师弟,过来坐。” 李斯的师弟腆着大肚子,一边往室内走,一边说着话。 “从楼台回家经过廷尉府,想着和师兄打个招呼,进去却发现师兄不在。听官吏说师兄大发雷霆,因为蒙毅乱抓人,要进宫求见陛下告上一状。苍便来看看师兄在不在府上,师兄果然在。” 李斯拿出一个茶杯,给师弟斟了半杯茶汤。 “法治乃大秦根本,蒙毅乱了法度,是在断秦国之根,此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我在此静坐,是想稍候如何与陛下奏答,一会便去咸阳宫。” 看着师弟头上的满头大汗,听着师弟粗重的喘息声,李斯真想把手上这壶茶汤都浇在师弟头上。 “张苍!你不要命了是吧!男女之事,怎就让你如此痴迷!” 张苍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端起李斯给他倒的茶汤小口饮用。 微热的茶汤入他口中,经过食道流入胃里,给他身体内带来一丝暖意。 他惬意地出了口气,笑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莫要拿那疯人的话来搪塞我!”李斯古板的脸上满是肃容。 “你体虚肥胖至此,再不固精守阳,仍然沉溺于肉欲,不日焉有命在!” 张苍很胖,他的眼睛又很小,他又爱笑。 所以旁人大多时候都看不到张苍双眼,因为脸上肥肉的挤压,张苍双眼处很多时候都是眯成一条缝。 一手端着茶汤,张苍轻轻用嘴吹着,然后用那两条缝对着师兄李斯。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笑意。 “师兄,你我不一定是谁先去见韩非师兄的。” 韩非。 李斯心血难平,涌上了浓郁地化不开的悲伤。 他本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个人的…… 韩非,李斯,张苍,都是荀子的学生。 在稷下学宫时,三人关系最是要好,学问以韩非修的最好,李斯次之,张苍垫底。 学成归去后,韩非去了韩国,李斯和张苍来了秦国。 这个年代,学问人的最好荣誉,就是能得到一个“子”字。 比如孔子,老子,荀子,孟子,这都是尊称。 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子”字,那便是极大的荣誉了。 而韩非呢在不到三十岁之前,就已经被他人尊称为韩非子了。 他的著作也叫《韩非子》,嬴政看过秒变小迷弟,说了一句“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翻译过来就是我要是和韩非见了面走两步,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能轻松得一个“子”字,又能被雄才大略,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如此重视,可见韩非此人,到底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嬴政为了韩非,陈兵韩国边境,喊话韩王安。 “你要是不把韩非交出来,我就灭了你的韩国。” 韩王安没有犹豫,很痛快得交出了韩非,韩非入秦。 自此,韩非,李斯,张苍三人在秦国得见,同殿为臣。 过了几个月,李斯和韩非就秦国一统天下,应该先灭赵国,还是韩国的问题,观点相悖。 第019章 师兄知道盖聂吗? 李斯的观点是:韩国实力弱小,国也不大,却连接其余诸国。只要打下韩国,秦国就相当于在中原打下了一根楔子。可以以韩国之地为跳板,进攻其余诸国,最好不过。 韩非的观点是:一统天下要师出有名,打韩国,名不正言不顺。韩国现在奉秦国为宗主国,打不打下来,韩国都在秦国掌控中。而且先前都说不打韩国了,无缘无故攻打韩国,那是背信弃义。 就算打下来了,其余各国看到秦国如此残暴,肯定会联合起来抵制,不利于秦国一统天下。不如先打赵国,秦赵世仇,打赵国别的国家也不好说什么。韩国就留在最后,等秦国把其他五国灭了,韩国自然也是秦国的。 始皇帝犹豫不定。 一边是写出《韩非子》的大才韩非,另一边则是为自己多次排忧解难的李斯。 始皇帝不知该听谁的好,挥退二人,决定暂时搁置明日再说。 结果当天晚上,李斯就夜入咸阳宫,见到始皇帝之后就说了一句话。 “韩非是韩国公子,他的立场当然是保全韩国,陛下你连这都看不清吗” 始皇帝恍然大悟,一气之下,将韩非下了咸阳狱,决定先打韩国。 第二日气消了,嬴政亲自去咸阳狱,想要把韩非放出来,却发现韩非死了。 之后便有一个传闻传了出来,李斯嫉妒韩非才能,怕地位不保,连夜下毒毒死了韩非。 “师兄,自从韩非师兄死后,你我不相往来已有八九载了吧” 张苍那张胖脸抽搐着,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也在抽搐。 “今日,我再问一遍当年问题,韩非师兄,是不是你杀的” 李斯沉默片刻。 “我若说是,按秦律,要受腰斩之刑。” 张苍哆嗦了一下,身体向后挪了挪,他有些认不得这位师兄了。 李斯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了是他杀死了韩非。 说是,违反秦律,要受腰斩,所以不能说。 但要是不是你杀的,你直接说个不是就好,何必说这些呢 李斯沉默着。 他已做好了张苍拂袖而去的准备。 当年在稷下学宫,三人中只有韩非富有,时常接济二人。 张苍最是好玩,好吃,好喝酒,花了韩非不知多少钱财。 张苍时常与李斯说:“如果没有韩非师兄,我早就离开稷下学宫了。” 李斯知道张苍对韩非的情感。 当年韩非死后,张苍再没有与他有过交集,这次登门拜访,是师兄弟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 咕噜噜~ “你疯了!” 李斯一把夺下张苍手中茶壶,狠狠丢在地上。 茶汤四溅,在地上还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李斯怒气上涌,那张死板脸黑得厉害。 “这茶汤是刚煮好的,你就这么直接往口中倾倒,这些年没见,莫非成了个不知冷热的痴人不成!” 张苍大口喘气,从嘴巴到食道,到胃里都有强烈的灼烧感。 刚才他拿着茶壶,把自己的嘴巴当成杯子,不管不顾地倾倒茶汤。 那滚烫的茶汤在他身体里流淌,高温让他很是痛苦。 “师兄,嘶!” 张苍倒吸一口凉气。 他舌头上被烫出泡了,一说话就不可避免会碰到,很是疼痛。 “来人!快拿凉水来!” 咕噜噜~ 噗~ 下人拿来凉水,张苍含在口中,漱漱口再吐出去,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如此一壶凉水全部用完,张苍最后将口中凉水喝下肚,自觉好了不少,拦住了要再给他拿凉水的李斯。 “无碍了。” 李斯复杂地道:“你这是作甚我只听说过男人为女人殉情,还没听说过男人为男人殉情。” “无事,抽疯罢了。” 抽疯。 李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想了片刻,大致懂了这词意思。 “这个‘抽’字用的倒是有些意思,‘抽’这个动作是突然且短暂的,和你刚才行为倒是符合得很,你倒是会造词。” “我也是从他人处听来的。” 李斯没有追问那人是谁,没什么必要。 造一个词而已,又不是出一本书。 “师兄,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 张苍吐了吐舌头,吸了两口凉气。 用了凉水冲凉也还是很疼啊!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你是定然不会去咸阳宫的,你是不是想不通,蒙毅为什么会调动城防军大肆抓捕” 就像之前从来没有问过韩非的事一样。 张苍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师兄弟最开始说的事上。 在张苍面前,李斯确实没什么隐瞒的,他们师出同门,曾经关系甚笃。 这种事他瞒不过张苍,那就不瞒了。 “不错。” 李斯点头。 “如今战事已平,天下数次大战,良田荒废,民心思安,正是休养生息的日子。蒙家是武将世家,没有仗打,他们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蒙家要想在朝堂继续占有一席之地,一个蒙毅是不够份量的。我猜测,蒙家可能是看上了我这廷尉一职,这次只是个试探。我现在不知道的是,蒙家的举动,陛下到底知不知情。” 噗~ “哈哈哈哈!” 张苍没忍住笑出声来,指着李斯哈哈大笑。 “师兄啊师兄!你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斯看张苍这副模样,心知张苍必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心下疑惑。 我这师弟就是个御史,位不高权不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成天流连在楼台醉生梦死,有什么事情是他能知道,我不知道的。 “看你的样子,难道不是这样” 张苍笑够了,吸了几口凉气道:“自然不是,蒙毅此次举动,与师兄毫无关联。如蒙家这等武将世家,从不看重职位,他们只看重爵位。师兄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就进宫面见陛下,禀明这件事即可,不需要考虑太多。” 李斯摇摇头。 “你是了解我的,你这套说辞说服不了我。廷尉乃实权上卿,掌管全国司法。在如今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想要晋升爵位,没有实权职位是万万做不到的。” “做了廷尉就能晋升爵位了秦国总共二十等军工爵,十五等爵之后,只有军功能升爵。蒙恬已是第十六封大上造,蒙武是第十五等少上造,两人做了廷尉也不能升爵。蒙毅爵位低些,但他的内史亦为实权上卿之一,不次于师兄的廷尉。” “蒙家有资格接任师兄廷尉的就这几个,师兄倒是说说,三人谁能接师兄总不会以为,蒙家那根定海神针,四朝老将蒙公会出山吧” “就算出山,蒙公可是关内侯,再上一步就是彻侯。整个秦国,也就王公靠着灭国之功成了彻侯。做廷尉,十五等少上造就已是顶峰,师兄是不是把廷尉这个职位看得过重了” 李斯还是命下人又取了些凉水,倒入杯中递给张苍。 “蒙家子嗣众多,又深得陛下信任,再推出一位蒙家人占据廷尉,也未尝可知。你说我太过看重廷尉一职,那你倒是说说,除了实权上卿的廷尉,还有什么值得蒙毅大动干戈,肆意抓人。” 张苍喝着凉水,无奈地摇摇头。 师兄还是如此固执谨慎,看来不说出实情,师兄是断然不会相信蒙家所求,与他无关的了。 “师兄知道盖聂吗” 第020章 我要做丞相! 李斯点点头。 “暗卫统领,负责保护陛下安危,人皆尊称其为盖先生,据说剑术高超。” “我在楼台见过他。” 盖聂去楼台怎么了习武之人血气方刚,去楼台不正常吗 楼台,是秦国唯一的娱乐场所,如果有官员没去过,那才是不正常。 李斯不明白张苍为什么,要单独与他说盖聂去楼台的事。 “不足为奇,只要不是如你一般流连忘返,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暗卫统领也是人,也是有需求的,秦律没有说做了暗卫统领,就不能逛楼台。 听了李斯再一次告诫,张苍没当回事,滋溜滋溜喝着凉水。 “盖聂是和长安君一同出现的,那时的盖聂还不是暗卫统领。” 这倒算是个情报。 盖聂在进宫之前与那个竖子是友人 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盖聂帮忙,可以先去长安君府打个照面,或许二人情谊未散呢 李斯思维发散一会后,有些疑惑地道:“这与蒙毅乱抓人有关系吗” 张苍道:“有的,那日盖聂,是作为长安君的门客进的楼台。” “门客!” 李斯惊声。 “你确定盖聂是嬴成蟜门客!” 门客和主君的关系,可与友人不同,两者是一个主从关系。 门客是寄食于主君门下,并为主君服务的人。 李斯见过盖聂。 那是一个不苟言笑,气宇轩昂的剑客,绝对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这样的一个人,走到哪里也不会缺了钱财,怎么会成为那竖子的门客听从那竖子的命令! 等等! 陛下的暗卫,据说便是由盖聂一手组建,是陛下身边最后的防线。 那岂不是说,负责陛下安全的盖聂,其实是嬴成蟜的人 陛下生死,就在嬴成蟜一念之间 李斯瞪大双眼。 “此事,你还与谁说过!” 张苍摇晃着胖脸,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没有了,就和师兄说过。” “走。” 李斯一把拉住张苍的手。 “和我入宫面见陛下!此事要速速禀明陛下!” 张苍没有动,任凭李斯怎么拉拽也不起身。 他一身肉得有二百斤,哪是李斯能拉得动的。 张苍劝解道:“师兄静心,你想蒙家都知道此事,陛下会不知道吗” 经张苍这么一说,李斯才反应过来。 师弟是为了蒙家之事才把这情报告诉了我,不是为陛下安危。 他先前一听说盖聂是嬴成蟜门客,第一想法就是坏了,陛下可能有危险。 因为一旦嬴政死了,秦国最有资格继承皇帝之位的除了赢扶苏,还有嬴成蟜。 秦国王位是有兄终弟及的传统的。 秦武王嬴荡死后,便是他的弟弟秦昭襄王嬴稷继的位。 虽说现在就算始皇帝嬴政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目前朝堂态势,群臣只会辅佐长公子嬴扶苏。 可嬴成蟜在李斯心中,那不是什么明眼人,就是个四六不懂的竖子。 那竖子哪懂什么形势 如今听得张苍意思…… “师弟是说蒙家大动干戈,便是为了此事蒙家也知道这件事” 李斯提了问题,也没就指望着张苍回答,自己也在思忖。 是了,蒙公为四朝元老,这秦国有什么事情能瞒的这位老将军,定是早已知道此事。 想必是今日嬴成蟜上早朝,刺激到了这位四朝老将,老将军以为嬴成蟜有谋反之意,这才属意蒙毅严加搜查。 没人能想象到,嬴成蟜这个竖子,竟然能收下盖聂这样的门客。 那竖子这么多年,不会是在藏拙吧 李斯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他自己就推翻了。 不可能,那竖子能收下盖聂,一定是碰巧施恩与盖聂。 他要真有本事,早年间定与陛下争夺王位了,哪有人能面对王位的诱惑无动于衷 “长安君近十年没参与过政事,天下刚刚一统,长安君便上了朝堂,这很难不让人不生出想法。” 果不其然,张苍的回答与李斯的想法并无二致,师兄弟判断一致。 “事情便是如此,苍已尽数告知师兄,师兄才智胜苍十倍,师兄接下来要如何做,苍便不在此画蛇添足了。” 张苍吸着冷气,告辞离去。 李斯拉住张苍衣袖,低着头道:“师弟为何如此” 张苍今日来此,显然就是专门为了他的事来的。 因为韩非之死,张苍已多年不曾与李斯联络,为什么今日专门到此排忧解难。 在李斯变相承认是他杀死了韩非之后,与韩非最为要好的张苍,为何就像没听到此事一样,还是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李斯。 这一句为何如此,里面包含了诸多问题。 李斯不解。 “师兄啊……” 张苍看着李斯的眼神很复杂。 仇恨,担忧,亲近。 很难想象,人的眼神怎么能同时表达出这么多的情绪。 推开李斯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张苍离去。 临走,他也没有给李斯一个答案。 就像这么多年,李斯也没给他一个答案一样。 张苍走后,李斯的手向着堂门方向五指伸开,缓缓聚拢。 他像是要把张苍抓回来,要把自己师弟抓回来,要把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情感抓回来。 “回不去了。” 李斯自嘲道。 那年夜晚,他踏着夜色走进咸阳狱时,就注定他这辈子,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他又烧开一壶茶汤,滚烫的茶汤冒着呼呼热气,浓郁浑浊的汤水倒映着他那死板的脸。 他指尖轻触刚烧开的茶汤,一触即逝,剧痛如火烧般的感觉,从他指尖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里。 “师弟,你不疼吗” 李斯凝视着指尖的新生红肿,想象着这痛楚若是从嘴巴蔓延到胃里,又是何等难受。 他很想尝试一下。 拎起了茶壶,却迟迟下不了倾倒的决心。 他那张死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敢啊!” 哐当~ 他把茶壶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他连忙后退三四步躲开。 “韩非师兄,张苍师弟,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做不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哈哈哈,吕不韦说的没错,我和他一样,都是商人!” 商人逐利! “来人!备车!咸阳宫!” 李斯要把蒙毅这件事告诉嬴政。 要把张苍和他说的话告诉嬴政。 他要让始皇帝看到他的忠心,看到他李斯才是最忠心的那个人! 做到秦国实权上卿廷尉就够了吗 不! 不够! 李斯死板着一张脸,在心里对自己怒吼着。 我要做丞相! 第021章 二世而亡?君上说的是真的? “醒了醒了!” “长公子醒了!” “快去禀告陛下!” “诺!” …… 嬴扶苏睁开双眼,躺在锦塌上,一动不想动。 他双眼没有焦距,看着以千年梨花木雕刻的床顶怔怔出神。 太医令夏无且先是向嬴扶苏告罪一声,然后坐在床边。 在这期间,嬴扶苏没有什么回应。 按照以前,以嬴扶苏的性子,此刻是必定要起身回礼的。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 夏无且作为太医令,一身医术自不用多说,自是极好。 手还没搭上去时,只看嬴扶苏面色,听嬴扶苏呼吸声,就知晓嬴扶苏身体应无大碍,此是心病。 嬴扶苏没有还礼,夏无且省去了“问”这一步骤,直接搭上嬴扶苏手腕,切脉诊断。 少顷,夏无且再行一礼。 崇尚古礼的嬴扶苏还是没什么反应。 夏无且便退出宫殿,这里已经用不到他了。 脉相显示,嬴扶苏身体无碍,心绪杂乱无章,确实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屋内,宦官宫女见状,一个个小心谨慎,连呼吸都放缓了些。 ……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句是说,君子担心死亡之后,他的名声不被世间称颂。名声之与人,更甚生命!” 一身正气的淳于越义正言辞,告诉嬴扶苏,人生于世间,最重要的不是生命。 “今日长安君不过是还了几句嘴,陛下又怎么能惩罚呢” 那个教嬴扶苏名声重于生命的淳于越,在朝堂上表达出——名声并不重要。 “我儒家求的是太平盛世!济世救民!以仁,礼,治天下!想要学会,长公子当先要看的便是《论语》。此乃我儒家先贤记录孔子言行编撰成书,字字珠玑,一字千金!” 淳于越第一本要嬴扶苏阅读的书便是《论语》,告诉嬴扶苏这里包含孔子处世之道,每个字都要仔细感悟。 “臣!遵旨!” 朝堂上,淳于越应始皇帝之命,答应教导嬴扶苏由嬴成蟜注释的《论语》,那神情,很是激动。 一幕幕景象,在嬴扶苏脑海中如幻灯片般放映,让他茫然,让他迷惑…… “陛下,长公子醒了。” 赵高入内通禀,神态恭敬,看不出一点被撤去行玺符令事的怨气。 “知道了。”嬴政的回应很平淡。 赵高一躬身,退了出去。 站在嬴政身后的盖聂,看见嬴政很是快速地收敛手上竹简,把那些奏章都随意堆在一起。 “盖聂。” “臣在。” “扶苏醒了,你去告予成蟜,让他去看看,免得他担心。” 盖聂面瘫着一张脸:“长安君不会担心长公子,陛下亦不必担心长公子。” 嬴政双手一紧:“荒唐!朕何时说过自己担心那逆子因为一点小事就晕厥朝堂!心性如此不堪,朕……” 嬴政说不下去了。 盖聂与赵高不同。 赵高做行玺符令事时,站在嬴政身侧,一直是半低着头的。 当嬴政与他说话时,脑袋全部低下,不会正视嬴政的双眼。 而盖聂不是。 盖聂气宇轩昂,犹如一柄归鞘宝剑。 除了行礼时轻微低首,任何时候都是平视前方。 既不盛气凌人,也不会低人一等。 嬴政与他说话,他顶着一张面瘫脸,就坦然地与嬴政对视。 嬴政黑着脸。 盖聂直勾勾的眼神,当他想起了昨日此处,扬言与他瞪眼的某位竖子。 成蟜那点毛病你是一点没糟践,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知道吧 “若是赵高于此,除了朕问的问题,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臣名盖聂,不为赵高,陛下若想找中车府令,臣这便出去唤他进来。” “罢了。” 嬴政重新拿起竹简,继续批复这些似乎永远不见少的奏章。 虽然他内心确实如盖聂所说,很想去看看嬴扶苏目前情况。 但他忍住了。 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可能是当皇帝当久了,已经忘了怎么做一个父亲吧。 章台宫的灯火持续燃烧,灯芯哔啵作响,有时炸开一个小火苗。 当灯油渐渐积累出一小滩时,赵高又进来了,带来一个嬴政略有些意外的消息。 “陛下,李斯求见。” 李斯,他来做什么 嬴政毛笔一顿。 哦是了,想来是蒙公应激反应,捉拿人员过多,殃及了廷尉大牢。 “宣他进来。” “唯。” 就在赵高应声要走之际。 又一个宦官走入章台宫。 “陛下,长公子请见。” “宣他进来!” “唯。” 那宦官出去请嬴扶苏去了。 嬴政转而对赵高吩咐。 “你去问问李斯何事,若是因为抓人之事,便让他明日来见。” 赵高恭敬地躬身低头,单回了一个字:“唯。” 嬴政喜形于色,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别扭地看了眼盖聂,欲盖弥彰地道:“扶苏乃长公子,扶苏来见朕,朕理应先见。” 盖聂面无表情,想学赵高样子躬身,腰背却实在是僵硬地玩不下去——他没这个习惯。 剑者,宁折不弯。 做不来便不勉强了,他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有些恭敬地道:“唯。” 听了盖聂的回答,嬴政突然觉得,还是先前多话的盖聂好一些。 咸阳宫里,只会说一个“唯”字的实在太多了。 嬴政有了些许悔意。 但马上,这丝悔意就被嬴政抛诸脑后,因为他听见了嬴扶苏的脚步声。 当迈着虚浮步伐的嬴扶苏,出现在嬴政面前时,嬴政早已恢复了威严有加的始皇帝面相。 嬴扶苏有些呆滞,机械地行礼。 “拜见父皇。” 看着嬴扶苏的样子,嬴政有些心疼。 他本想说些话来宽慰一下长子,但那些话出了嘴边,却自动变成训斥。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一点挫折便萎靡不振!不堪大用!” 盖聂静静站立在一旁,看上去毫无波澜。 他那张毫无情感波动的脸,足以掩盖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情绪。 章台宫外。 赵高与李斯说:“陛下口谕。” 李斯连忙一震衣袖,就如同始皇帝就在他眼前似的行了一礼。 “臣聆听。” 那副恭敬劲,简直和赵高如出一辙,让赵高觉得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陛下说:‘若是因为抓人之事,你便明日来见。’不知李廷尉要禀报的是何事可与陛下所言一致” 李斯亲眼看到嬴扶苏进了章台宫,知晓嬴政这是暂时抽不出时间见他。 但表忠心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哪有隔一晚上的道理 “是又不是,此事事关重大,斯不敢回府,且只能与陛下言说。请赵大人代为通禀,斯今日就等在这里,必要见到陛下!” 赵高就又进了章台宫。 少顷,赵高回返。 “劳烦李廷尉在此等候。” “诺。” 秦朝时,下级应上级,晚辈应长辈,是称“唯”这个字。 同级同辈之间,应声则是称个“诺”字。 唯唯诺诺这个成语,就是因这两个应声字来的。 章台宫外。 一队郎官持着长戈,身穿皮甲,傲然站立。 他们肤色黝黑,但身躯壮硕,精神极佳。 能被选中保护始皇帝安危的郎官,全都是上过战场的精兵! 宫门口左边,赵高立在那里,站的比那些郎官还要笔直。 只要不在始皇帝面前,赵高的背,也是可以直起来的。 李斯眼见赵高进来后不再进去,心下疑惑。 赵高乃行玺符令事,怎么不在内陪着陛下莫非陛下要与长公子单独相谈 这么想着,李斯也站在了宫门口右边。 他微微佝偻着身形,自从入了咸阳宫,他的身形就矮了几分。 他不知道,赵高已经不再是行玺符令事。 而新的行玺符令事,正是他开始认为会给始皇帝带来危险的盖聂。 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重新审视嬴政和嬴成蟜的感情。 当然,这不会改变他今日的咸阳宫一行,只是能让他更改一下腹稿罢了。 这次蒙家目标不是他,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不想再遇到这般窘迫的局面了。 他不想止步于廷尉,他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李斯和赵高一左一右,就像是两个门神,守护着始皇帝安危。 讽刺的是,按照原本历史,正是这两个门神合力逼死嬴扶苏,扶持始皇帝第十八子嬴胡亥上位,致使大秦帝国,二世而亡。 两个时辰前,武安君府。 “把扶苏留下,秦国便不会二世而亡了吧” 嬴成蟜从火锅中夹出一片虎肉,裹满了酱料,放入嘴中大嚼特嚼。 现代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老虎,在秦朝,只要抓得到打得死,随便吃。 火锅的热气和虎肉的香味,充斥在嬴成蟜每一寸口腔,让他大呼过瘾。 陪着嬴成蟜吃火锅的酒鬼酒都不喝了,两眼亮晶晶的。 “二世而亡君上说的是真的” “你兴奋个屁啊!” 嬴成蟜气的一巴掌拍过去。 酒鬼一侧头,轻松躲开。 “秦国亡了,我这个秦国的长安君不就啥都没了到时候谁给你找酒喝!” 酒鬼一本正经地道:“只要君上所言能实现,我可以不喝酒啊。” 第022章 父子争辩 酒鬼的话大逆不道。 若是传出去,不说什么五马分尸,腰斩等死刑,起码一个黥刑或者劓刑,是跑不了的。 黥刑是在脸上刻字,劓刑则是割去鼻子。 完事后还一定会受徒刑,也就是被抓去修皇宫,长城,帝陵。 也就是在长安君府,嬴成蟜不以为意,继续与酒鬼吃着火锅。 两人的关系,若是不听称呼,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友人。 这顿火锅没吃完,酒鬼便又醉过去了。 让这样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戒酒,当真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嬴成蟜唤来下人扶酒鬼离开,一个人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想着事情。 大侄子虽然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群臣早已认定大侄子为下任皇帝。 大侄子留下了,我那其余的几个侄子应该都会消停下来了吧,如果他们不傻的话。 大侄子跟在皇兄身边耳濡目染,再有几年时间,便能做个合格皇帝了。 只要大侄子不去上郡,安稳接过皇兄的班,起码在我活着的时间里,秦国应该不会灭亡了。 想明白这件事,嬴成蟜满意极了。 只要秦国不灭,他就依然可以逍遥自在,放浪形骸。 因为要去参加朝会,所以嬴成蟜今日起的有些过早。 他躺着的床榻上,铺了两层黄色斑斓猛虎皮,这可比后世的狐皮大衣温暖多了。 肚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嬴成蟜来了睡意,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嬴成蟜最后一个念头是:也不知道大侄子和皇兄谈的怎么样,应该无事吧。父子哪有隔夜仇,皇兄其实很偏爱大侄子的。 …… 章台宫内。 “逆子!” 嬴政铁青着一张脸。 他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他没有想到,他予以厚望的儿子竟然能够这么愚蠢! “儿臣听说,尧帝是仁爱的君主。他不骄奢,不惰慢,有好的德行,能团结宗族。尧帝时期百官政绩卓著,万邦诸侯和谐,百姓衣食丰足,这样的世界才叫做太平盛世。” 嬴扶苏跪在地上,是跪,不是跪坐。 他的大腿和上半身成一条直线,挺得笔直。 虽是跪着,却气势十足,面对始皇帝嬴政也不落下风。 “可现在,父皇好大喜功,妄动兵戈,实行严刑峻法。咸阳百姓也不过是勉强果腹,更不要说其他地区了。天下徒刑之人加起来有数百万之巨,他们一起哀嚎时,比天上的雷霆声还要大。父皇为什么不和尧帝学习一下,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呢” 如果眼前的嬴扶苏不是自己的儿子,嬴政不会如此生气。 他甚至会点点头表示我听进去了,然后封一个博士,每年领六百石俸禄。 类似这样的说辞,嬴政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他从没有如此生气。 那群腐儒可以是这个想法,但你嬴扶苏不能! 你是朕的长子! 是秦国的长公子! 是朕写在长生诏上的秦二世! “盖聂留下,其余人等都出去!传朕口谕,章台宫三十步以内,不得见一个活物!” “唯。” 宫门大开,一众宦官宫女都走了出去。 …… 守在门外的赵高,李斯,郎官都遵从始皇帝的命令,距离章台宫有三十步远。 “盖聂,守住殿门,任何人胆敢靠近,杀。” “唯。” 盖聂冷硬着脸,配着冷硬的剑,冷硬地回应。 这位剑术举世闻名的剑客,踱步到殿门前,隔着窗上的气孔目视殿外。 他右手五指修长,手指与手掌连接处有着常年用剑而留下的茧子。 盖聂握住剑柄,平复呼吸,收敛气息,这一刻的剑客,与手中宝剑合二为一。 这种状态下的盖聂,但凡章台宫三十步内有一点声响,都瞒不过他。 嬴扶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降低了呼吸频率。 他本来挺拔的身躯有些摇晃,是他咬牙硬撑着维持住不倒。 双膝酸软的感觉从大腿一直传到他大脑,他需要靠双手撑住地面,来缓解双膝压力。 咚~ 咚~ 咚~ 这是嬴扶苏心跳的声音,嬴扶苏自己能听到,宫殿内安静的很。 一滴汗,从嬴扶苏的额头上滚落到他的脖子上。 然后是第二滴汗,第三滴汗,直到数不清的第多少滴汗。 他的脖子有些凉,有些痒,很快就湿漉漉的,就好像泼了一桶水上去似的。 但即便如此,嬴扶苏也没有擦拭的想法和动作,他仍旧执拗地咬着牙,注视着他那自封为始皇帝的父皇——嬴政。 …… 嬴政向嬴扶苏走来。 那本应包含压迫的脚步声,反而是让嬴扶苏心中松了一口气。 大不了就是一死。 嬴扶苏想着。 他的眼睛瞪着嬴政,早就酸涩无比。 但他还是不肯眨一下眼,就好像眨一下眼他就输了一样。 三两步,嬴政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并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掌。 要挨巴掌了吧。 嬴扶苏这样想着。 以他说的那些话,挨个巴掌,可以说是优待了。 “坐下说话,秦国没有跪拜的礼数!” 嬴政没有打嬴扶苏的脸,他一巴掌落在嬴扶苏肩上,轻微用力。 这力量不大,但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丝稻草,让本就勉力支撑的嬴扶苏一屁股坐在了他自己的小腿上。 这没有打在嬴扶苏脸上的一巴掌,反而让嬴扶苏身体内的那股劲气大泄! 嬴扶苏身体前倾,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汗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打湿了一片。 他低着头,正大口喘气,视线内突然多出了一双以冕服覆盖的膝盖。 父皇和我对坐这不合礼数! 嬴扶苏本能得要站起。 嬴政双手按压在嬴扶苏两侧肩膀。 “朕不会听从一个不敢与朕平等相谈之辈的话。” 嬴扶苏霎时抬头,看着嬴政,满脸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在他眼中乾纲独断,不可一世的父皇,竟然真的愿意听他说话! “很惊奇吗”嬴政收回手掌,平放在膝盖上:“朕在你眼中,是一个听不进他人言论的暴君吗” 嬴扶苏不想说谎。 但要是说是,他觉得也甚为不妥。 嬴政和他对坐,这是两个人平等交流的礼数,嬴扶苏从来没有过这般待遇。 在嬴政面前,他是臣子,是儿子,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让他和嬴政交流时处于绝对劣势。 他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回答,葬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所以他选择沉默。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嬴政了然,但却没有怪罪,继续道:“顿弱曾经坐在朕的面前,说朕不孝,朕让他做了上卿。尉缭曾经坐在朕的面前,说朕刻薄寡恩,朕让他做了国尉。如果朕是一个听不见谏言的人,那么如今的秦国,将还是那个拒守函谷关,为六国惧怕却永远瞧不上眼的蛮夷之国。” 嬴扶苏听的很认真。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与自己交流过。 嬴扶苏的态度,让嬴政内心暂时强压的怒火小了一些。 这逆子还算有救。 “朕被顿弱,尉缭言语冒犯,但就因为他们给朕的谏言,朕不但不计较他们的冒犯,还要让他们身居高位,享高官厚禄。朕能听得臣子的谏言,那么朕为什么会听不见儿子的谏言呢扶苏,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朕听不进谏言,而是你的谏言本身便是错误的。” 错误的 嬴扶苏内心一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嬴政制止。 “你不要着急辩解,先回答朕的两个问题。” 嬴扶苏点点头。 嬴政认真地道:“天下刑徒,多为六国士兵,如果朕如你前日所言,大赦天下,释放所有刑徒,六国余孽会不会卷土重来” “会!可是父皇!” “不要急,稍候有你说话的时机。”嬴政再次打断了嬴扶苏的话语:“六国卷土重来,我如你所说,更改秦国法令。把你认为的那些严苛峻法都去掉,秦国是否还能一统天下” 嬴扶苏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嬴政笑了,笑容有些许失望。 连承认结果的勇气都没有吗 “是的,我不知道。” 嬴扶苏坚定地道,他的神情有些激动,声调有些上升。 “我不知道秦国是否还会一统天下,但我知道,那时的秦国百姓,一定过得比现在好的多!穿着年年缝补破布烂杉,吃着难以下咽却仍然吃不饱的黍粟。肉价昂贵到,连朝堂六百石官员都舍不得吃,酒更是从未在民间放开过。不许无故游街,不许前往他处,男人待在家中,每日能做的事只有种田。女人待在家中,每日内做的事只有纺织。” “哪一家哪一户的粮食产量交不上赋税,就要受到徒刑。他们一日不曾懈怠,上交赋税之后留下的粮食,也就是能让他们勉强活下去。这样的秦国,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扶苏今日也想问一问父皇!关中如此已有百年,父皇想要这天下都如关中一般嘛!” 第023章 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 “原来你是如此想法,这些话,都是成蟜教给你的吧。” “叔父” 嬴扶苏激昂的情绪一停,一脸茫然。 “我之所言,与叔父何干” 嬴政看嬴扶苏的表情不似作伪,但他还是有些怀疑地道:“真不是” “真不是!” 嬴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还是怀疑嬴成蟜。 这话怎么和那个竖子当年说的话如此相像 “你说的没错,朕确实打算天下尽皆实行秦律。一国之内,不能行两套律法!” “父皇,你不能这么做!” “那你想要朕怎么做呢听你的谏言,大赦天下让六国复辟。让延续了几百年的战乱再次重现,那就是你想要看的世界了吗你的谏言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只会变得更坏!” “不,父皇,叔父曾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种。你大赦天下,就会将仁爱的种子种在那些刑徒的心中,他们会将你的仁爱广泛传播。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父皇占据道义,就肯定不会失败的。” 果然是这个竖子给我找事! 听到嬴扶苏说出“叔父曾说”四个字的时候,嬴政的脸就黑了下来,当下就想将嬴成蟜立刻叫来章台宫。 但当今最重要的是教导他的长子嬴扶苏,只能暂时将叫嬴成蟜一事搁置。 竖子你等着! 朕一会再收拾你! …… 啊秋~ “何时受了风寒今晚是要把门窗关得紧实一些才是。” 睡了一下午,此时正在楼台看姑娘的嬴成蟜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 嬴政对嬴扶苏说:“孔子出生地,被世人称颂‘周礼尽在鲁矣’地鲁国没有了。创办稷下学宫,聚拢诸子百家研讨学问的齐国没有了。而在你眼中失去道义的秦国最终一统天下。儒家的书看看就行,经不起深究。” 嬴扶苏道:“鲁国覆灭的原因,是因为鲁国君王任用小人,让卿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掌握了鲁国的大权。三人不知礼数,不通仁政,这才让鲁国走向灭亡。齐国灭亡的原因,是齐康公胆小怕事不战而降,而不是齐国弱小。齐国紧靠东海,百姓安居民众富庶,如果齐康公动员整个齐国与秦国抗争,最后胜利者一定是齐国。” 嬴政觉得嬴扶苏实在是嘴硬得很。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非要拿那些腐儒的思想来强行辩解。 读书是用来开阔视野,而不是用来自封思维。 嬴政气愤地道:“今日你老师在朝堂的所作所为,你应该看得清楚明白。看得出儒生们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儒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学说。朕本以为这能让你清醒,没想到你仍旧执迷不悟!” 嬴扶苏眼中带着光。 “儒家想要建立大同世界的思想没有错。以仁治国,以礼待人,让天下重回上古盛世,这种愿景怎么会是错的呢老师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不是孔子,孟子所教。他的表现只能说明他错,而不是儒家错。父皇,尧帝年老时,没有将王位传给子弟,而是禅让给了舜帝。上古圣王为了黎民富庶,连王位都不看在眼中,这才造就了上古盛世,民众生活富庶路不拾遗。先例就在眼前,父皇怎么就装作看不到呢” “一派胡言!你说的是《周史》,《鲁史》所记!禅让制是周王室,鲁国君王为了他们自己的统治所撒下的弥天大谎!你可看过《竹书纪年》,那里面记载的才是真实历史!《竹书纪年》记述: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意思是说舜获得了权力,就把尧囚禁在平阳,还不让他的儿子与他见面,于是取得了帝位。先不说舜帝治理的天下是否是路不拾遗,民众富庶。即便是,以如此手段谋得天下的舜帝,也不是儒家所说的圣王吧!” “《竹书纪年》乃魏国所记载的史书,《周史》是周王朝所记载的史书。魏国不过是周王朝的一个封国而已,《竹书纪年》的真实性,不能与《周史》相比。父皇之所以相信《竹书纪年》记载,是因为父皇的天下是通过战争厮杀得来的,得之不正。若是周王室因为父皇的德行自愿禅让给父皇,天下诸侯因为父皇的德行自愿奉父皇为王,想必父皇就会承认禅让制是存在的了。” 嬴扶苏和嬴政争论的重点,其实不是禅让制是否真的存在过。 而是儒家的仁治是否可以治理一个国,是否可以治好一个国。 嬴扶苏想要证明禅让制是存在的,上古盛世是儒家仁治的最好例证。儒家思想不是一纸空谈,是有根据的,他想借此来说服始皇帝以仁治代替法治。 始皇帝的想法与嬴扶苏截然相反,他想要他的长子放弃儒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禅让制不存在,那么就算真有所谓的上古盛世,也与儒家奉行的那套理论无关。 所谓的仁治,自然便成为了无根之水。 盖聂站在殿门口,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这场始皇帝与长公子的辩论,他是唯一的一个听众。 这是始皇帝对他莫大的信任。 盖聂知道,这份信任是来自他之前的主君——嬴成蟜。 直到此时,盖聂才知道原来嬴成蟜与嬴政之间的感情如此之深。 深到哪怕嬴政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就因为是嬴成蟜推荐了他,嬴政就敢把负责暗中保护的暗卫交到他的手中。 深到这场除了始皇帝嬴政,和很可能成为秦二世的嬴扶苏之外,不该有第三人在场的辩论,盖聂也能留在此地。 “《竹书纪年》乃魏国史官所记,写下《法经》的李悝也是在魏国实行变法。魏国倾向法家学说,而法家向来反对礼制,法生没有一个是崇尚仁义的。他们自己不仁义,便以为天下没有仁义的人,所以将上古禅让制修改成了黑暗的权利斗争。父皇是一个明查是非的人,应该不会被那些法生误导。” 嬴扶苏还在试图说服嬴政。 父子二人已经陷入僵局,就这个问题说了半个时辰了。 盖聂知道,他所听闻的,是一场能够影响整个秦国的重要辩论。 这场辩论的结果,将决定这个从战乱中崛起的新兴帝国,未来的发展方向。 所以,他知道自己做好守卫职责。 如果一旦贸然开口参与进这场辩论,无论结果如何,事后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但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满是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幕战乱景象。 刺鼻的腥味弥散在胳膊腿零落四散的战场上,大地是红色的,已经看不出鲜血。 麻木的两国士兵有如行尸走肉,机械且熟练地拖动着地上尸体甩进坑里…… 破旧的茅草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雨水顺着大洞进入屋内,这是这个村落最完整的屋子了。 出了茅草屋,这绵延十里的大村落,便全是断壁残垣,不见人烟…… 有开垦痕迹的田地上,没有黍稻,只得荒草。 那草一个个长得有三尺高,望之延绵不绝。 若挖开草下的泥土,便能翻到一根根带有腐肉的人骨。 这草是以人血浇灌,人肉施肥,乱世草吃人…… “长安君曾说,法生比儒生作用大的多。”深呼吸一口气,守在殿门口的盖聂开口了,他不想再看到那动荡天下数百年的乱世! 嬴政和嬴扶苏都惊诧莫名。 屋内虽然是三个人,但嬴政和嬴扶苏自始至终就没做好盖聂会开口的准备。 “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所以魏文侯在位期间,魏国称雄于诸侯国。孝先公支持商君变法,历代先君无不以商君之法为根基,所以秦国一统天下。而孔子周游列国,却没有让一个国家真正的兴盛强大起来。这还不能证明法生和儒生到底哪个作用大,法家学说和儒家学说哪个更适合治国吗” 盖聂没有回头,背对着嬴政和赢扶苏说道,他这样的行为是不合礼数的。 但这个时候,对坐的两人,都没有去计较盖聂的失礼。 嬴政想着盖聂先前说的那句“长安君曾说”,这竖子现在思想倒是转变过来了。 而嬴扶苏则是皱着眉头,轻声道:“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是说周礼发源于夏商两朝,丰富且有文采,我遵从周礼。正是知礼懂礼,让人脱离牲畜,自觉衍生道德,这便是儒家学说的作用。” “而法家学说是在天下礼乐崩坏的情况下趁势而起,以律令束缚民众,强迫民众按照律令所述去做。一个自愿一个强迫,高下立分。以结果言,法家学说盛行的秦国,街上冷冷清清,百姓难见笑容。创办稷下学宫的齐国,街上百姓抬袖成云,挥汗如雨,欢声笑语不断。” 嬴扶苏还没说完,盖聂冷硬的声音又响起了。 “但是齐国被秦国灭了。” 嬴扶苏执拗道:“那是齐康公自愿投降!” 盖聂能说出来的道理不多,他这辈子只钟情于剑,先前所说的那些还是从嬴成蟜那里听来的。 此刻要他反驳博览群书的嬴扶苏,他确实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他看过天下战乱时期,那些凄惨绝伦的画面,所以他虽然说不过嬴扶苏,却坚定地认为嬴扶苏是不对的。 此刻的他,感觉嬴扶苏像是和他比剑输掉的嬴成蟜一般。 不是说剑不好,就是说没吃饱,反正总有一堆理由。 这让他很不耐烦。 尤其是他现在要精神高度集中,把控章台宫三十步内的一举一动,他就更烦了。 盖聂懒得多想,反正想也想不出来。 他当初说不过嬴成蟜,今日也说不过嬴扶苏。 他习惯性地以当初回复嬴成蟜最多的话,回复嬴扶苏:“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 第024章 狗活,苟活,都是活! 楼台,是秦国民间唯一的娱乐场所。 这里是唯一一处合法可以畅饮酒水,可以大声说话,可以玩到女人的地点。 站在楼台外面,看不出楼台与其他秦国房屋有明显不同。 都是秦国一贯相承,毫无美感,坚固且制式的青灰色砖木混合建筑。 除了外门上面两个以大篆写就的楼台二字,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外门敞开,门外秦人路过此处,无论男女,瞥向这里的眼神中,都会有一丝向往。 哪怕他们大部分人从没踏过楼台外门门槛,没看过里面那扇禁闭的内门中,是怎样的风景。 据传闻,那扇内门里面不仅有不限量的肉,还有从来不在市面流通的酒。 秦人们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去饱餐一顿,大肆谈笑。 然后便继续机械,麻木地前行,去做他们应做的事。 酒和肉,便是大部分秦人心中所能想象,可以追求的最美好的事物了。 至于女人,他们连幻想都不会幻想。 玩不起,那是另外的价钱。 以大部分秦人的收入,他们的十年积蓄,都不够在秦楼春宵一夜。 所以楼台虽然对民间开放,但它高昂的价格,寻常百姓哪里负担得起 这栋建筑,注定只能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 踏进楼台大门,在门口两个官府侍卫冷冽目光注视下,走过一段十余米的石子路,便是楼台内门。 内门口,同样是两个官府侍卫在此驻守,一左一右,各自持戈而立。 这四个侍卫都是有军籍的,隶属于咸阳城防军。 有官府侍卫守卫,从这就可以看出,楼台是实打实的官方机构。 某种意义上,楼台这个建筑和内史府,廷尉府,丞相府这些建筑是一样的。 内门外的两个官府侍卫,会要求来客出示足够在楼台内消费的资产,也就是验资。 如果拿不出来足以在楼台内消费的钱财,那不好意思了。 没钱上楼台溜达什么 犯法了知不知道 皇宫,长城,帝陵,选一个吧。 验资通过,侍卫才会打开内门,放来客进入。 当那扇外表与外门一样,平平无奇的内门被打开的一刹那。 欢声笑语将喷薄而出。 酒肉香气将香飘十里。 美人姿态将为这单调,死板,机械的咸阳城,添上一抹艳丽的颜色。 如果有秦人正好经过楼台门口,正好向里面看了一眼,且这个秦人的眼神极好,看到了内门里面的景象。 毫不夸张地说,那将是他与妻子,邻里的炫耀谈资,是他这单调人生最难忘的经历,是他在十年之内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为什么这里要加三个正好 因为如果不是恰巧而是有意,为了看一下楼台内门美人娇羞,或是闻一下酒肉香气,而在楼台外门徘徊逗留,这就触犯秦法的。 皇宫,长城,帝陵,选一个吧。 普通秦人一生除了农作,便是参军,每日与黄土兵戈打交道,没有什么新鲜事。 几年前发生在嬴成蟜身上的屯留之耻,到现在还是大多数秦人在难得闲暇时候的谈资——生子如王弟,不如不生子! 所以说,能看到在其他国家,很是寻常的楼台内景,在秦国都是一件很稀奇之事。 而这在秦人眼中,哪怕望上一眼便是绝佳谈资的楼台内景,嬴成蟜却是早就看腻了。 “这都多少年了丞相府都拆倒重建两次了,你们楼台就不能翻修一下” 嬴成蟜怀里搂着两个美人,嫌弃地指着地上斑驳的青砖。 “这破破烂烂的,很影响本君出来玩的心情啊!” 站在嬴成蟜身前的女管事二十余岁,和嬴成蟜差不多大。 她巧笑嫣然,眉目传情,对嬴成蟜有一种格外的热情。 嬴成蟜只要在咸阳,三日内必有一日来楼台寻欢作乐,楼台一半的收入都是嬴成蟜给的,由不得女管事不上心。 秦国境内,只有在楼台里,嬴成蟜才是一个受欢迎之人。 “君爷,我也想住的好一些,可这楼台乃是官家产物,我哪有资格说修缮啊” 先可怜巴巴得向嬴成蟜诉了一句苦,女管事随后便指使起仆役下人。 “没看到君爷看这地砖生气了吗还不行动起来!” “诺。” 仆役一溜小跑,不知从何处寻了锤子,楔子,回来蹲在嬴成蟜面前,就要对这块让嬴成蟜不开心的地砖下毒手。 女管事气坏了。 这个新来的奴仆是哪国的 怎么如此蠢笨 她一脚踢翻奴仆,这一脚可没留情面,踢得仆役腾空一尺才坠在地上。 落地时他手上楔子划破手臂,划出一道三四厘米的血痕。 “愚蠢!这地砖乃是公家之物!你撬走作甚!嫌命长乎!” 仆役看面相,身高,都是十一二岁,这个年龄在现代,正应是在父母身边没心没肺的时节。 但在秦国楼台,还是个孩子的仆役忍着腹部的剧痛,小臂上还流着血,他脸色煞白眼神惊恐,磕着头,以不标准的秦语冲女管事连声道歉。 “隶臣知错!隶臣知错!” 隶臣,是从属于官方的男奴隶的称谓。 而从属于官方的女奴隶,则叫隶妾。 两者合成隶臣妾。 无论在哪个时代,奴隶都是社会地位最底下的一群人。 不,他们甚至不能称为人,在他人眼中,奴隶就是货物,牲畜。 女管事无视仆役手臂上的鲜血,眼中生有厉色。 “赵人” 每个地区都有每个地区的口音,更不用说两个国家了。 仆役的秦语并不标准,有些怪异,其中有着浓厚的赵音。 仆役身体一哆嗦,身子低伏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如同一只鹌鹑。 他怕死,不然也不会被抓到秦国当隶臣,所以他不敢回答——他确实是赵人。 秦赵世仇,互相敌视,不可调和。 双方的矛盾源自当初那场举世震惊的长平之战,秦武安君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军。 杀俘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是杀了四十万俘虏。 这直接导致赵人极度仇恨秦人,而秦人被仇恨久了,便也对赵人充满敌意。 仆役低着头,虽然没看到女管事眼中的厉色,但只听声音,也知道承认了是赵人,今日很可能命丧于此。 沉默本身就是种回答。 “带下去!送去骊山!” “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隶臣知错!” 仆役不住求饶,他正处于变声期,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些尖锐。 骊山,乃帝陵所在。 送到骊山,就是让仆役去做刑徒。 这么一个小孩子去做刑徒,撑不过三月。 死亡的威胁,让仆役的声音,盖过了楼台内的饮酒作乐声,丝竹曲乐声。 楼台内宾客有许多,他们大多都听见了,但没有一个宾客把视线投向这边。 他们早就习惯了。 隶臣妾的生死微不足道。 秦国每天都会有隶臣妾死去的。 “吵吵吵!烦死了!还让不让我玩了!” 嬴成蟜一脸不耐烦。 “君爷你稍等,滚开!” 女管事踢开不住求饶的仆役。 “来人!先把地上这脏血擦干净!再拿一张虎皮铺在这里!君爷,这样你就看不到这地砖了!” 楼台是官府建筑,不能按照个人喜好随意拆卸,那违背秦法。 女管事一开始想的,便是寻一块嬴成蟜喜欢的虎皮,将这块斑驳的地砖盖住,而不是抠出去。 仆役上一脚的疼痛还没消去,身上又挨了更凶狠的一脚,疼的直冒冷汗。 但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内心中的悲哀,他面如死灰,满心冰凉。 如果被送到骊山,他就死定了。 他趴在地上,鲜血从手臂滴落,等有人把自己拖下去。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他在等死。 “地上这么脏!谁让你把虎皮铺在地上的!” 哗啦~ 一樽价格昂贵,秦国百姓一辈子都喝不到的酒,被嬴成蟜泼在了女管事脸上。 女管事头发上,脸上,眼睫毛上都挂着酒液,很是狼狈,她抹了把脸上的酒水。 “君爷别生气,那铺熊皮,熊皮怎么样” 哗啦~ 嬴成蟜没答话,又泼了女管事一杯酒,女管事就知道熊皮也不行了。 “那鹿皮呢鹿皮总可以了吧……君爷别泼了!” 酒很贵重,女人虽然在这楼台之内做管事,可以喝到酒,但也不能常喝。 她双手握住嬴成蟜的手,舌尖伸出,舔了舔唇边酒液。 这个动作,加上那张被泼了酒的,娇丽的脸,别有诱惑。 然后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嬴成蟜,小口小口地饮尽了嬴成蟜手中那一樽美酒。 靠坐在嬴成蟜身体两侧美人眼神交流。 这个我没学过,教你了吗 没教!可恶!她还藏了一手! 女管事口齿不清地道:“君耶,你嗦镇么办嘛(君爷,你说怎么办嘛)!” “这脏地不配铺兽皮,你,过来!” 嬴成蟜指着犹如一具尸体般,被拖起来的仆役。 仆役不敢置信道:“君爷说的,是我吗” 嬴成蟜不耐烦道:“就是你,过来!” 仆役那双眼睛发光发亮,一个孩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发疯似的挣开了两个成年人的手掌。 他连滚带爬,手臂上的鲜血一片模糊,扑通一声跪在了嬴成蟜面前,满眼希冀。 他不知道嬴成蟜叫他干什么,但无论干什么,都比去骊山做刑徒要强。 “君爷,有什么吩咐” “你趴下,把这块地砖挡住。” 仆役依言趴在地砖上,趴完后,还小心谨慎地挪动着。确定这块地砖的斑驳没有一丝外露,这才仰起头,谄媚道:“君爷,这样行吗” 他不知道这个君爷是谁,且他知道眼前这个君爷走后,他还会被送到骊山做刑徒。 可那又怎么样呢起码在这个君爷走之前,他能一直趴在这里,不会被拉走。 能拖延一时,便是多活一时。 哪怕他趴在这里的样子,就像一只死狗,可活着总比死了强,不是吗 狗活,苟活,都是活。 第025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嬴成蟜没做回应。 看上去懒得搭理仆役似的,一脸邪笑地把第二根手指伸进女管事口中。 女管事脸上一红,妩媚地嗔了嬴成蟜一眼, 这副神态,与她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嬴成蟜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哼着歌吃着酒玩着妞,继续他千篇一律又堕落色色的生活。 “人不如兽皮!吾年岁三十有八,未闻此理!” “待人如牲畜!陛下怎会有如此亲弟!嬴氏怎会有如此子弟!大秦不幸也!” “听闻吾父言,此子今日在朝堂大放厥词,戏改《论语》,不为人哉!” 有宾客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神色愤慨,低声议论,对嬴成蟜所作所为皆报以鄙视。 他们看不惯嬴成蟜的所作所为,他们觉得嬴成蟜这样做实在太侮辱人了。 他们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他们只是想表达对嬴成蟜的鄙夷。 想和一个秦国人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骂嬴成蟜。 距嬴成蟜的桌案不远的桌案上,摆着两壶酒和四盘菜肴,围坐有四人,全部都是儒家打扮。 四位儒生的身边没有美人相伴,他们不是花不起找美人的钱,而是舍不得,太贵了。 自他们一进楼台内门,看到嬴成蟜一人抱着两个美人,眼中就泛起了嫉妒之色。 两个美人还不是两个隶妾,而是两个妓,这让他们眼里的嫉妒色彩就更浓郁了。 楼台内的美人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隶妾,奴隶身份。 另一种是妓,身份是普通人,是自愿进楼台的。 隶妾没有选择权,宾客点了就要接,要陪酒陪酒要陪睡陪睡要玩花样玩花样,便是死了也只要宾客赔付高额金钱,不需以命相抵。 而妓则有一定范围内的自主权,可以选择接不接客,卖不卖身。 她们有着官方身份,是领朝堂俸禄的。 妓被弄死,宾客不仅要赔命,还要没收巨额家财。 四个儒生一直在暗中关注嬴成蟜,全程目睹了这起纨绔事件。 听到身边的人都在表达对嬴成蟜的谴责,不满,四个儒生眼神交流了一番,觉得机会到了。 最为年轻,比地上仆役年龄大个三四岁的少年儒生长身而起,手掌一拍桌案,怒气冲冲地道:“长安君太过荒唐也!” 宾客注意力都聚拢过来,丝竹乐曲停顿片刻,女管事秀眉一皱,眉上酒水滴落。 哪来的毛头小子到楼台惹事! 惹走了长安君,楼台今日金钱入账不又与昨日一样! 听那还有一丝丝公鸭嗓余味的嗓音,她就判断出说话之人年岁不高。 她正想要处理此事,嬴成蟜漫不经心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两根手指紧扣住她的贝齿,似笑非笑地道:“不许停。” 在楼台内,嬴成蟜的话比圣旨也差不到哪去,女管事只能继续展示口技。 这会功夫,少年儒生已是一脸愤恨地走过来了。 “《礼记》,《儒行》篇有言!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长安君能给《论语》注释!是陛下钦点,可以要淳于仆射求教的大儒!请长安君教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吾非你阿父,非你阿母,又不想认你为义子,教你作甚” 少年儒生显然是第一次遇到嬴成蟜这种满口粗话之辈,气的脸色通红。 想要骂回去,觉得有失风范,不骂回去,胸中意气难平。 一时进退两难,站在原地,竟是说不出话来,被嬴成蟜一句话噎住了。 桌案上,年约三旬,留有胡须的儒生出声为少年儒生解围。 “不曾想,长安君竟是这等满口污秽言论的不雅之徒!平儿好心求教,你竟恶语相向,真是丢尽陛下颜面!” 嬴成蟜切了一声。 “别装犊子了,你们四个自打一进门就盯着本君,都不是什么好鸟。老的小的,本事没有,长得磕碜,还都是穷鬼,色眯眯盯着我身边两个美人半天,也没钱找个隶妾充场面。” 女管事开始没有回头,不知后面的人是谁,还对这些人与嬴成蟜发生冲突有些担忧。 能进楼台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势。 这场冲突不管哪一方吃了亏不再来楼台,都是楼台的损失。 听了嬴成蟜的话后,女管事一点担心都没有了,哼唧着把身体往嬴成蟜身上凑。 四个人一个姑娘都点不起,听他们说话,八成是四个腐儒,不必理会。 楼台酒菜虽贵,但二者赚来的钱,也就是美人陪酒陪睡的一个零头。 楼台绝大部分盈利都是通过美人,酒菜不过是点缀而已。 只会点酒菜的,大多都是那些攒了一年金钱的普通人,没什么权势的那种。 “我张平心系天下!岂会是你这贪图肉欲的无耻之徒!” 张平自觉此话甚佳,既表明了自己志向高洁又贬低了嬴成蟜,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有些得意地回头望向师长。 却不料看到三位师长脸色难看,没有一点对他的赞赏。 张平很迷惑,我说的多好啊,师长们怎么这个表情 这话要是在外面对嬴成蟜说,一点毛病没有,但在楼台就不合适了。 楼台是什么地方 大多数人来这里为的可不是附庸风雅,听曲谈词,而是玩女人! 张平这一句话确实是贬低了嬴成蟜,但也把楼台内大部分人都贬低了! 三旬儒生,眼见周围宾客望向他们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满了,匆忙转变话题。 “《儒行》篇这句话的意思是:儒者接受亲切而不接受胁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以。胡搅蛮缠,要挟威迫却行不通。可以被杀,但不可被侮辱。长安君先是对兽皮铺在地上大发雷霆,最后却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趴在地上。长安君不觉得羞愧,不觉得荒唐,不觉得滑稽吗如长安君这样的人,有什么德行去为《论语》注释呢” 四个儒生对于嬴成蟜版本的《论语》很气愤,他们今日来此就是寻求方法,让嬴成蟜德行有失。 从而让大儒们在朝堂上有的放矢,劝说始皇帝把那离经叛道的《论语》注释烧掉! 他们四个坐在这,寻常两人一刻钟吃完的酒菜,硬是吃了一个小时,终于是等到了他们所认为的绝佳机会。 他们已经做好了和嬴成蟜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都提前打好了腹稿。 比如如果嬴成蟜说这就是个隶臣。 他们就反驳说隶臣也是人。 孔子说有教无类,我们和隶臣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个耳朵,长安君是觉得自己哪里长得不一样吗 无论嬴成蟜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能找到话语来反驳。 他们眼神熠熠闪烁绿光,就像四只饿狼般盯着嬴成蟜,就等嬴成蟜开口,然后把嬴成蟜驳斥的体无完肤,从而为《论语》正名! 嬴成蟜用另外一只不在女管事嘴里的手,摸了摸身旁美人的球。 这动作自然是又招来四人艳羡,嫉妒,仇恨的目光。 这竖子真该死啊! “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那你起来吧。” 嬴成蟜冲着地上趴着的仆役说。 仆役一听脸色大变。 起来起来就意味着去骊山徒刑!就意味着要去死! “没道理没道理!君爷,隶臣愿意趴着!” “可他们说本君是在侮辱你,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四个怎么不去死啊! 仆役内心怒吼着,谄媚地道:“君爷没有侮辱我,四位客人说的是《儒行》,那是儒家那些君子的行为。我是隶臣,我不是君子。” 仆役眼角余光,瞥到刚才要把他拖走那两名楼台中人正在走过来的身影。 眼含泪花地哀求嬴成蟜:“君爷,求你让我趴在这里吧!隶臣是自愿趴在这里的!求你让我趴在这里吧!” 生命和尊严,哪个重要 仆役选择生命,四个儒生选择尊严,都没有错。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可若是四个儒生想要替仆役做选择,还是为了达到他们正名《论语》的目的,那就是大错特错! 四个儒生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们没料到嬴成蟜竟然耍了这么一手,没有反驳他们,而是表示同意,并且要释放这个仆役。 结果仆役当场反驳,虽然语气委婉,但再温柔的巴掌!那也是巴掌!还是来自一个隶臣的巴掌! 竟然被这隶臣所辱,四人面沉似水,怒不可遏。 隶臣是什么奴隶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 第026章 楼台风波 “我听说赵都邯郸被破之时,三千稚童顺城墙跃下,口呼‘赵人永不降秦’。其声其势,何其壮也!你也是赵人,你为什么不学习一下那些孩子们的勇毅和自尊呢” 四人桌案上,面色白净的青年儒生怒声而起,走到仆役身边呵斥着。 他年岁应是刚及冠不久,看他手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便知道他从小养尊处优,连农活都没有做过。 “人与禽兽之异,便是人知礼数,有羞耻心。长安君不愿铺兽皮在此,却要你趴伏,这不是认为你连禽兽的皮毛都不如吗受到这么大的侮辱,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呢” 仆役额头抵着地面,轻微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孔。 他不敢反驳,也不敢说话,他不想死。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决定他生死的力量,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不敬。 隶臣妾就是奴隶,奴隶是不受秦法保护的。 在生命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隶臣妾早已丧失争辩的能力,他们骨子里只剩下了求饶,顺从,惶恐。 “赵人就是下贱!被那竖子如此糟践也甘之如饴!污我双眼!” “看那竖子脸上的喜意,哼,小人得志!这赵人无心无颜,与那竖子倒是绝配!” “这四个儒生见识短浅,若发难的是吾,吾会提前交代人将隶臣拖走。隶臣不见,那竖子不拿人当人的行为便是盖棺定论。再能辩解也是理亏,不会陷入这等局面!” “几个自命清高只会读死书的腐儒,连个美人都点不起,能成什么大事!” 先前少年儒生被嬴成蟜暗中引导开的范围打击,让宾客们的言论风向有了些许变化。 眼见局面恶化,青年儒生眼见地上仆役还不回他话,让他难以扳回局面,他心中的屈辱感瞬间炸裂。 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斩向地上仆役。 他要把这个仆役斩杀! 连带着他受到的屈辱一并斩去! 儒家孔子将人分做三六九等,提倡礼制,儒家思想便是典型的贵族学说。 儒家思想中的仁,是对人来讲的。 而奴隶,不是人。 奴隶若是让人感到受到屈辱,那就该杀。 青年儒生的剑不快。 在他拔剑的刹那,楼台侍卫是绝对来得及拦下他的。 但没有一个楼台侍卫有拦阻的意向。 他们一个个站在原地,恪尽职守,对于青年儒生的动作视而不见。 人要杀隶臣,为什么要阻止 换做是他们被隶臣侮辱,也会怒气上涌。 这便是秦朝。 所以人对奴隶的态度都是如此,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咚~ 嬴成蟜一樽砸在青年儒生头顶。 青年儒生被打的连声呼痛,连退三四步,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就掉在仆役的脑袋旁边。 仆役听到耳边有金属砸落声音,小心地扭头用眼角余光瞥过。 那把明晃晃利剑反射着森寒的光芒,掠过仆役双眼,让仆役肝胆俱颤,他差一点就死了! 他想起身逃跑,跑回赵国,跑回那个虽然贫瘠却温馨的家。 抱着阿母痛哭,抱着阿父诉苦。 但实际上,他却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比之前更加小心,一动都不敢动。 动就是死! 趴在这里,他还能多活一会。 仆役内心满是恐惧,害怕,惶恐,却没有对青年儒生的怨恨。 他是隶臣,是奴隶,奴隶被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在赵国也是一样的。 “君爷,这是为何啊!” 女管事从怀里拿出粉色手帕,擦着嬴成蟜手上的口水,有些怨意。 你让他杀嘛,杀一个隶臣,要赔一金,够点五个隶妾。 一个卑贱的赵人,能死在客人手里换来一金,多划算的买卖。 大多数奴隶寿命都不高,死于疾病,劳役,主人毒打的占九成以上。 这九成奴隶死了属于白死,没人赔偿。 在秦法里,奴隶是私人财物,如果被他人打死是可以获得赔偿的,且这个赔偿的金钱要远超过买卖奴隶的金钱。 如果一个奴隶能够被他人打死,那么对于大多数奴隶主人来说,这属于天降横财,都会欣然受之的。 “你在质问我”嬴成蟜轻笑。 他话里没有不满之意,但女管事管理楼台多年,早就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 她抓住嬴成蟜的手伸进自己衣襟,讨好地道:“君爷别生气,我也是一时情急。” “真是下流!” “无耻竖子!” “嬴氏不幸!” 宾客们带着嫉妒的目光,纷纷予以谴责。 女管事不是楼台美人,是管事,不需要陪客。 在楼台内,除了嬴成蟜,没有宾客能占到女管事的便宜。 “嬴成蟜!你如此残暴,殴打我儒家门生,妄为秦国长安君!” 少年儒生扶住额头红肿叫苦不迭的青年儒生,厉色呵斥。 桌案上,中年儒生和另一位儒生一同站起,向这边走来,看着嬴成蟜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此事!长安君定要给一个说法!” “长安君如此无礼,丢尽了皇家颜面!” 嬴成蟜开始逗这几个儒生是兴之所至。 生活如此无聊,有几个傻子愿意凑上前来添加色彩,何乐而不为 但在青年儒生利剑出鞘的一刹那,嬴成蟜却是没了那份心气,不想再和这几个儒生说什么了。 一言不合便拔剑斩人,真是好威风。 “要个屁说法!你们也配!” 嬴成蟜讥笑着,拿起桌上装满菜肴的碟盘就往四个人身上砸。 四人身上很快就布满了菜叶,肉类和各种食物。各种颜色的汤汁,污渍尽数淋在四人身上。让本来书生风范十足的四人狼狈不堪,比路边乞儿还要像乞儿。 “士可杀不可辱!” 少年儒生脸色紫红,公鸭嗓一声尖叫,抽出腰间佩剑要和嬴成蟜拼命。 青年儒生脸色煞白,闻着身上的各种气味气的浑身哆嗦,他从没受过这种屈辱。 “啊啊啊!我杀了你!” 他手摸腰间,只摸到剑鞘,才想起利剑掉落在地上。 这一下又让他想起刚才被嬴成蟜砸伤,额头剧痛又让他气意再长,他惊叫一声,便扑向地上他掉落的长剑。 “不可!师弟!带他们走!” “长安君,今日之辱,他日必有回报!” 两位年长儒生脸上也是满满的怒气,隔着他们脸上那菜汤烂叶都能看的出来。 他们强行拖着张牙舞爪,悲愤交加的两位年轻儒生离开。 他们被打的地方樽碟四散,碎片遍布,残羹剩饭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宾客们有些傻眼。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好好说话不行吗怎么能动手呢 想到那四个儒生出去后在大庭广众下,浑身布满菜叶碎肉,一身异味。 自恃身份的宾客们便纷纷有些色变,太丢人了! “管事!长安君在楼台如此作为!楼台是何态度!若这都不将嬴成蟜驱逐出去,日后我等若想进楼台,是不是还要披甲而入!” 有宾客出声说道。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楼台花销远不能和嬴成蟜相比。 在楼台的话语权也不能和嬴成蟜抗衡,所以拉上其他宾客胁迫楼台。 这一句话,让所有宾客都将目光注视在女管事身上。 因为那宾客说的没错,谁也不想吃着就哼着歌玩着女人,转头就一身菜汤菜叶碎肉。 光鲜而进,狼狈而出。 宾客们意见一致:你们楼台这事管不管还想不想赚我们金钱了 宾客们如意算盘算的很清楚,一个人比不过嬴成蟜,那一群人还比不过吗 我们这么多人,而且我们还占理,楼台有什么理由不处理嬴成蟜 只要我们聚在一起,楼台就必须把嬴成蟜这个竖子赶出去! 被几十双有权有势有钱的眼睛盯着,女管事俏脸发白,有些腿软,很是紧张。 她只是个年俸一百石的小官员,楼台管事这个官身,能让她在被权贵要求陪喝陪睡时表达拒绝,却不能让她在这些权贵面前昂头挺胸不屑一顾。 秦法遍布秦国方方面面,无所不包无所不含,有上百个细小分类,如工律、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赍律、徭律、置吏律、军爵律等。 其中的工律里面,便对楼台营收做了严格规定:楼台每年营收在五千金以下,管事要被革职,受徒刑。五千金到八千金之间,管事无功无过。八千金以上,赏百金,功等十首级。 今日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这些权贵再不复来,楼台生意全年营收破不了五千金。女管事就要去去受徒刑——就是她宣判地上趴伏仆役的刑罚。 那她能把嬴成蟜赶出去吗 不能。 外界相传嬴成蟜贡献楼台一半营收,好多人都当做戏言听。 偌大的楼台,达官显贵唯一在外娱乐场所,就是个销金窟,无底洞。怎么可能让一个人包揽一半营收,陛下私库也没那么多钱! 但掌管楼台的女管事却知道,这不是戏言,是真的,不然她何以对嬴成蟜另眼相待,主动投怀送抱。 她是管事,不是隶妾,也不是妓。 所以今日这事,她陷入了两难,不管怎么选,结局似乎都是受徒刑。 她和地上仆役刚才一般,看不到希望,陷入了绝望。 第027章 朕怎么会有如此痴愚之子? “披你们阿母!” 嬴成蟜一把掀起桌案砸过去,打翻了数个桌案酒席。 这些宾客匆忙闪避,有些不免还是衣衫溅上油点酒水,一个个脸色铁青。 “嬴成蟜!你要与大家为敌否!” “这里不是长安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若非陛下护你,今日秦国哪有长安君爵!” 一个身穿青衣侠客衫,脚边放着一个大铁锤的魁梧男人最是气愤。 他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一脸凶相,看上去比外表偏瘦的嬴成蟜足足壮了两倍。 “欺人太甚!” 魁梧男重重一拍桌案,这一掌下去,实木制的桌案竟有一道裂痕顺着他落掌处蔓延出去。 要不是身边有人拦着,魁梧男早就用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给嬴成蟜好看了。 “张兄不可!秦国不比燕国!在外私斗,先动手者是要徒刑六月的!” 魁梧男身边的贵公子横臂相拦。 “明明是这厮先动手!怎能说是我先动手!”魁梧男叫嚷着一脸不忿。 “我的张兄啊!长安君只是掀了桌案,需要赔官府桌案费用,并没有动手私斗啊!” 贵公子敲着桌面上的裂痕,苦笑道:“这桌案在外不足十钱,在楼台可就是一金,张兄看在我破费的份上,坐下可矣!” “什么!一金!秦国抢钱否!” 魁梧男大急,他出身乡野,一金足够他那个小乡村一家三口一月花销。 打坏一张桌案就要赔一金,他从未听说过这等高价。 “我坏他一张桌案!赔他一张新的便是!哪里用的了一金!” 嬴成蟜把吓懵了的女管事搂进怀里,斜睨着魁梧男道:“好叫你这燕人知晓,秦国不是燕国那等不法之地。秦国法治,秦法最大!秦法规定:打坏楼台桌案就是一金,少一钱不行,多一钱不要,赔一张新桌案你想都别想!不想赔钱,就去骊山修两月陵墓去!” “那我便去骊山修两月陵墓!”魁梧男声如雷霆,宁可去受徒刑,也不愿让贵公子出钱。 贵公子深吸口气,用力拉了一把魁梧男,施以严厉的眼神。 说来也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魁梧男,面对他这位大腿没他胳膊粗的贵公子,竟神色讪讪,偃旗息鼓了。 贵公子冲嬴成蟜躬身行礼。 “长安君见谅,我这兄弟天性如此,我在此替张兄给长安君赔罪了。” “嗯,你不错,和这群蠢货不一样,叫什么名字” “张姓,单名一个子字。” “张子” “正是。” “子”这个字,是当代文人最高赞誉,是尊称。 眼前的贵公子名就叫“子”,可谓是极稀罕的事。 “你阿父阿母对你期望不小。”嬴成蟜真心说道。 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名,肯定是期望孩子以后能拿到一个“子”字。 世上文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人能获得这个“子”字 嬴成蟜在这闲聊,那些被砸的宾客哪里能看得下去 其中一个宾客怒着一张脸,对着躺在嬴成蟜怀里的女管事说道:“管事!你今日是铁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 …… 与此同时,咸阳城,距离楼台不远处的一处街道上,少年儒生张平愤怒地道:“老师!你今日是铁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 张平身边的青年儒生神色铁青,青年儒生的腰间只有剑鞘没有佩剑。 两个师长带他们离开楼台时就像逃难似的,连青年儒生的佩剑都没来得及捡。 眼看两位老师恍若未闻,只顾着带着他们大步行走,青年儒生也忍不住了,怨声道:“孔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孔子教导我们要勇敢刚毅,老师怎么能带着我们临阵脱逃呢!” 两位年长儒生还是不理会,黑着脸带着两个学生闷头赶路,行色匆匆。 四人一路疾行,直到来到一处府邸,敲了大门进去庭院。 两位年长儒生眼看着大门关闭,互相对视一眼,那两张铁青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完全收不住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张平,青年儒生不知道两位老师到底在笑什么。 被那竖子如此欺辱,有什么可笑的 两位老师是怒极生笑,还是换了癔症! 看着弟子们一脸不忿,怨气难平的模样,中年儒生忍着笑意。 “师弟,我去与淳于兄禀报此事,你来给这两个孩子解惑。”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自去便是!” 年长儒生一身狼藉,却还是开怀大笑,止都止不住。 这间府邸正是儒家门生聚集地,是他们讨论学问交流政见的地方,主人便是淳于越。 “老师,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师伯,请给我二人解惑!” 眼看两个孩子急了,年长儒生摸了摸沾染油渍的油乎乎胡须,摇头晃脑地道:“我问你们,我四人去楼台所为何事” “让那竖子现出原形!他不配注释《论语》!” “让嬴成蟜道德有失!再不能诋毁我儒家经典!” “然也,如此,可想明白了”年长儒生考教道。 张平和青年儒生还是一头雾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想明白什么 那该死的隶臣自愿趴在那里,嬴成蟜的德行并没有受到影响啊。 反而是我们,被泼了一身油汁菜叶,狼狈逃窜,颜面丢尽。 年长儒生期待地等了几分钟,看眼前俩孩子还是说不出来,不由得在心里给二人打上“不够聪慧”的标签。 “罢了,你们不用再猜了,我来告诉你们吧。《论语》有言: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这句话是说,射箭只要射穿箭靶就行,而不在于力气有多大,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 “我们说他不拿人当人,是为了说他品行低劣,目的是要嬴成蟜失去注释《论语》的资格。你们为什么要本末倒置,一定要去揪着他不拿人当人这一点来说呢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们,对我们做了这么无礼的事,不也是品行低劣的表现吗” 听了年长儒生解释,张平和青年儒生恍然大悟,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完成了目标。 张平眼睛亮晶晶地道:“我们没有还击,就意味着这是那竖子单方面的暴行!匆匆离开,是怕那竖子反应过来引诱我们攻击,再生变数!” 年长儒生满意地捋着胡须,对张平的评价变成了“略显聪慧”。 “孺子可教也!” …… 章台宫。 始皇帝嬴政被嬴扶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孺子不可教也!” 站在门口的盖聂,强忍着转身一剑劈了嬴扶苏的想法,默默地在内心加了一句。 朽木不可雕也! 无论始皇帝嬴政如何分说,都改变不了嬴扶苏内心想法。 嬴扶苏就是执着地认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就应该恢复周礼,以礼治国,天下大同。 以严酷法令约束平民百姓是不对的,是要被摒弃的,是残暴的。 在嬴扶苏的想法中,治国应该怎么治呢 有人偷东西,那就让他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其他人都不偷东西,都品德高尚,只有他一人偷东西。那他就会愧疚,就会去改正,就会不偷东西了。 “你所设想的国度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私心!就会有争斗!这个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当圣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所有人一出生都是纯善的,后面人之所以会互相争斗,是因为环境的影响。史书记载:周公作《周礼》,人民习之,爱人如爱己。八百年前的周国都能做到,秦国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嬴政怒不可遏。 “朕与你说了!《周史》乃是谎言!其上所述不为真者多矣!” “这是父皇偏见矣!” “你这逆子!朕杀了你!” 嬴政气急,蹦起来摘下墙上秦王剑,抽剑出鞘斩向嬴扶苏。 剑在离嬴扶苏脖子有一寸处停住了,嬴政怒道:“为何不躲!”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避。” 父皇要我死,我有什么好躲的呢 伸手轻推开脖子上的秦王剑,嬴扶苏直身而立。 嬴政见状冷笑:“逆子!你言行不一!终是畏死!” 嬴扶苏摇摇头。 “我起身不是畏惧死亡,是畏惧父皇名声因为我而变坏。我死在章台宫,死在父皇手上,天下人会说父皇残暴无仁心。我请求父皇让我拿一柄宝剑在我自己的寝宫自杀,这样父皇的名声就能得以保全。” 嬴政气极,手上拿的秦王剑不断颤抖! 他看的出嬴扶苏句句发自肺腑,但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生气! 说死就死! 朕怎么会有如此痴愚之子! 朕和成蟜的苦心都白费了! 朕先前怎么会属意这逆子继承秦国! 第028章 任何人不得再擅自闯入!违者死! “你当朕不敢杀你”嬴政目光掠向门前。 看到那里侍立的不是对着门半侧身子的赵高,而是面向殿门的盖聂,内心一叹。 若是时刻注意着朕的赵高,此刻已是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朕双腿求朕开恩了。 嬴政不想杀嬴扶苏,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要他扔下手中秦王剑,脸上挂不住。 他现在急需一个能打破父子二人僵持局面的人,以往这个人是赵高。 只需要自己一个眼神,赵高必定会上前跪拜,这是君臣的默契。 而现在,行玺符令事换做了盖聂。 嬴政有些苦恼了。 盖聂背对着自己,面对着门。 就算盖聂也是个知情知趣之人,能顺心意做事,那也要盖聂脑后长了眼睛才行。 盖聂脑后没有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眼神。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大殿内,接下来没有人会递台阶。 这个局面,应该如何解开 嬴政苦恼。 “扶苏从未有此想,父皇一怒,流血漂橹,死在父皇剑下之人不知凡几。父皇能杀的邯郸城破无稚子,扶苏和那些跳下城墙的赵国稚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番话说的嬴政心火越烧越旺,让他真的有种冲动,不顾一切地砍死他的长子。 门口处,盖聂握住长剑的手一紧。 有杀气! 数年前,秦国王翦领军灭赵。 最后一战打到赵都邯郸,春秋战国战争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 在邯郸那以青灰色砖石为主体的十三丈城墙上,一个个站在地上没有车轮高的稚子,哭嚎着被赵军扔下,如一个个落向油锅的饺子一般。 城墙上的垛口处,传来赵军激动,亢奋,且仇恨地呼喊:“赵人永不降秦!” 城墙外的地面上,还不及成人巴掌大的稚童头颅随处可见。这片绵延了华夏历史五百余年的战火烽烟,第一次焚烧到了稚童身上。 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就算是当年那场震惊天下,活埋四十万赵军的长平之战!被骂为人屠的秦武安君白起,也没有活埋身高低于车轮者! 绝世凶人白起,以战车车轮比高。 将二百四十余站着还没有战车车轮高的赵军,尽数放回赵国。那还是真正的上战场的赵军,不是稚童! 很快,一则谣言流传开。 秦王嬴政暴虐无道,要王翦破邯郸之日屠城,凡是邯郸之人,无分老幼,一个不留。 邯郸上至王公,下至稚童,誓与邯郸共存亡! 八千余年岁幼小,不够参与守城的稚子高呼“赵人永不降秦”,自邯郸城墙一跃而下! 何其壮哉! 这则谣言在各国国君的推动下,很快传遍天下,并取代了原本事实。 让秦王无道的形象深入人心,也让各国那些意志不坚的军队重拾战戈,顽强抗秦。 到了现在,六国已灭。 但邯郸城下那八千稚子命,依旧是被天下安在了始皇帝的身上。 …… 朕若当年下达屠城之令,那赵王宫门前就不应该有一人受降,何以王公大臣一个不落 朕要一统天下,灭赵后,尚有魏,楚,燕,齐四国要灭。朕下达屠城之令,是为了让那四国合纵围攻秦国嘛朕岂会如此愚蠢! 这逆子连这等国事都看不透,竟听信谣言! 眼界如此之短! 不堪大用! 嬴政内心恨铁不成钢! “扶苏今日不能得父皇赦免天下刑徒之令,能死在秦王剑下,亦慰己心!”嬴扶苏再拜,这次长拜不起! 这一拜,嬴政真是左右为难! 这一剑砍下去吧,亲儿子,舍不得。 这一剑不砍下去,按这兔崽子的意思,那就得答应他赦免天下刑徒的谏言——那还不如砍下去呢!德行能够感化天下笑话!荒诞! 朕拿着秦王剑,若是成蟜在这殿内,能逃一炷香的时间,成蟜怎没把他的应对教给这逆子 罢了,砍伤这逆子便是。 若是赵高在,他定能拦阻朕。 过几日寻个由头,还让赵高进来磨墨吧。 嬴政心念一定,挥剑斩向嬴扶苏,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毫不迟疑。 这次嬴政不是吓唬嬴扶苏,他这一剑就是要见血的! 帝王尊严,不可轻渎! 嬴扶苏听得剑刃破空之声,慷慨赴死。 嗡~ 他身上没有产生痛感,视线内出现半袭白衫,耳朵里听得一阵颤鸣。 这颤鸣绝不是兵戈交声,嬴扶苏认得眼前白衫是盖聂所穿。 他心里一颤,莫非是盖先生以肉身替我当了一剑! 他猛然抬头,果看见盖聂就站在他的面前,且盖聂腰间的佩剑纹丝未动! 盖先生竟真是以肉身挡剑! “不!” 嬴扶苏双手用力想将盖聂推向旁边——盖聂纹丝未动。 嬴扶苏虽然也有习有武功,但和以剑术名传天下的盖聂还差之甚甚甚甚甚远。 推不开,嬴扶苏又疾跑到盖聂身前,人未到声先到。 “盖先生因扶苏而伤,扶苏万死不得偿,偿,偿,偿还”嬴扶苏磕巴了。 他大脑有些宕机。 剑还能以双指接吗 嬴政这一剑被盖聂以食指和中指夹在中间,刚才的颤鸣正是剑在高速运动中,被双指夹停的剧烈震颤! 盖聂出手,嬴政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要把赵高换回来的想法,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赵高若是背对朕,没朕指示,这一剑定不会拦。 等到嬴扶苏跑过来的时候,嬴政的脸上早就恢复了先前的怒色。 “让开!朕要杀了这逆子!” 盖聂感受不到嬴政身上再有任何杀气,心知嬴政不会杀死嬴扶苏,便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当啷~ 随着盖聂松手,秦王剑竟随之掉落在地,嬴政一愣,沉默两息,随即大怒:“盖聂!你竟敢夺朕的剑!” 盖聂:“……” 这就是公子所说的戏精吧。 “陛下,臣去请长安君来此。” 凡是与剑无关的难缠事,都交给公子就好——这是盖聂做嬴成蟜门客时悟出的道理。 嬴政怒容点指盖聂,声色俱厉:“你的意思是!朕不如嬴成蟜!” “臣不敢!”盖聂一凛。 疏忽了!此地乃章台宫不是长安君府!陛下怎会如我一般,需要公子处理琐事! 嬴扶苏看着嬴政训斥盖聂,伏下身去捡秦王剑,他要捧着秦王剑站在嬴政面前。 嬴扶苏会先要盖聂不要插手,然后再要嬴政做出选择——如果不同意赦免天下刑徒,那就砍死我吧。 当啷~ 嬴政越说越气,一脚踢飞地上的秦王剑。 秦王剑嗖地一声,恰巧从宫殿窗上排气孔飞射出去,落在章台宫外,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窗上的排气孔并不大,堪堪能容纳三柄宝剑并列而出。 就算是有意投掷,常人不学个三五年剑,也是掷不出去的。 这么巧 嬴扶苏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秦王剑飞去的轨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是好。 剑没了! 盖聂:…… 陛下武功不俗,踢得真准。 彭~ 殿门一声巨响! 赵高身影破门而入,一转眼便靠近嬴政,形如鬼魅! 唰~ 谁也没看到盖聂何时抽出长剑,雪亮剑光划过漆暗宦官服,斩落赵高所穿宦官服之一角,剑如流星! 二人在嬴政身前对峙,一个白衣如雪持剑而立,一个黑服似夜垂手而恭。 “赵高!谁让你进来的!朕说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章台宫!你抗旨不遵!寻死不成!” 赵高是看见秦王剑飞出章台宫,救主心切,这才破宫门而入。 但被嬴政训斥,赵高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低着头恭敬地道:“高有罪。” “出去自领杖责十!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再擅自闯入!违者死!” “唯!” 赵高面对嬴政,小碎步后退出章台宫。 他回到李斯身边,对着周遭郎官道:“陛下无恙,命我自领十杖责,你二人执行。” “唯!” 两郎官对着赵高行礼,然后把赵高按在地上,一人拿着一根碗口大小的廷杖,冲着赵高屁股重重砸下! 砰! 砰! 砰! 响声沉闷,一听就知道不是做样子活。 赵高屁股处黑袍很快便被洇湿,落在他屁股的廷杖处,隐然有红星点点。 旁边本来站的腰酸背痛的李斯,瞬间就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只觉得站着就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 这十杖若是打在我的身上,小命呜呼哀哉 赵高为陛下安危闯入,尚且受此重罚,伴君如伴虎伴君胜伴虎! 本还想着为表忠心,闯宫举报,还是算了吧,我还是继续等下去好了。 没有陛下旨意,就算是为陛下忧心闯了进去,也要倒霉,倒大霉! 第029章 君爷,得加钱! 章台宫内,嬴政似乎因为秦王剑被自己踢出去,更愤怒了。 “秦王剑失!秦王剑失!嬴氏先祖!你们为何也要包庇这逆子!”嬴政一席话,将秦王剑被踢出章台宫,归咎于嬴氏先祖显灵。 嬴扶苏顺嘴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暴乱,鬼神。鬼神之说……” “逆子闭嘴!”嬴政大喝一声,气的浑身颤抖:“若不是历代先祖庇佑!朕现在就用怪力把你打的神志不清!不要再出现在朕的视线里!朕命你明日滚去上郡!” 仁至愚,德至腐,希望这上郡之行,能让这逆子看清一些吧! “父皇今日若不答应扶苏之请,扶苏是不会走的!”嬴扶苏面向嬴政,双膝跪地。 嬴政脸色铁青,这次是真的生气,嬴扶苏令他太失望了! “那你就在此跪到死吧!”嬴政气冲冲地走到案台旁,拿起竹简一一批复,听得殿外的击打声消失。 “盖聂。” “臣在。” “宫中暗卫一向由成蟜掌管,你身为暗卫统领,如今兼行玺符令事,此事可向成蟜说过了” “……未曾。” 盖聂怕嬴成蟜发动兵变,朝会开始,便一直等候在咸阳殿不远处守护嬴政。 等到散去朝会,嬴政看到盖聂,便要盖聂兼领行玺符令事。盖聂就跟在嬴政身边寸步未离,一直到现在,盖聂哪有时间去和嬴成蟜汇报 “你随侍在朕身边,虽仍领暗卫统领一职,却终不能向以往一般巡视。宫中安危不可忽视,趁此时无事,你去与成蟜言语一声。你腾不开身,副统领赵高又受了伤,让他早做安排,重新安插个副统领巡视。” 原来长公子长跪不起叫无事。 暗卫只保护陛下,宫中安危是禁卫军的事,何时归暗卫管了。 需要有人巡视皇宫,还要给赵高十廷杖,把赵高打废…… 盖聂忍住去看嬴政面部表情的冲动,没有感情波动地应了一声:“唯。” 起身背对着嬴政,盖聂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 “盖聂。” “臣在。”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盖聂那张面瘫脸,扯了扯嘴角。 陛下,真不用暗示得如此明显。 “唯。” 走出章台宫的盖聂,对嬴政这位千古一帝,忽然多了丝英雄所见略同的亲切感。 凡是与剑无关的难缠事,都交给公子就好! 楼台。 “管事,你可知晓今日朝堂之事!”一身上沾染菜汤的胖子冷笑连连。 女管事的官职,距离上朝堂有十万八千里,自然不知朝堂发生了何事。 长安君从不上朝,朝上发生什么事都应该与长安君无关吧 “今日朝堂上,嬴成蟜刚被陛下罚了三年俸禄,这三年内怕是无法再常来楼台了。说不得今日长安君连他打翻的桌案都赔付不起啊!” 女管事俏脸一白。 没听说过长安君有什么产业,如果被罚俸禄,长安君岂不就没钱了 真要如此,她这楼台管事要不了多久就要去受徒刑了。 “客人真会说笑,君爷不上朝堂都有十年之久了,怎会在朝堂上被罚俸禄怕不是哪里听来的不真传言吧” “李兄所言不假。”胖子宾客身后,一个面色青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阴鸷青年阴笑道:“家父乃朝中博士,亲口与我言嬴成蟜触怒陛下,被罚三年年俸!” “不错,确实如此!嘿嘿,管事慎重啊!” “嬴成蟜三年内无有进项!你若还想要人称一声管事!就从那竖子怀中出来!” “家兄年俸千石,与我说过此事。” 楼台宾客三三两两地说着。 他们都是秦国上层人士,得到一点无关紧要的朝堂消息,再是简单不过。 一个人说可能是虚假消息,可一群人说,那基本就能确定了。 那个酒色过度,家父是博士的阴鸷青年淫笑着道:“事已至此,你若想不受徒刑,还让人称一声管事,仅将嬴成蟜逐出可是不行。” “吕兄有什么高见”胖子宾客垫了句话,两人一唱一和配合极佳。 阴鸷青年贪婪的眼睛有如实质般,放肆地在女管事身上游荡,在女管事脸蛋,又又山夆停留。 “嬴成蟜在楼台花的是钱,我们在楼台花的就不是钱了吗管事只侍奉嬴成蟜一人,何其不公!若还想让我等支持楼台生意,管事总得将侍奉嬴成蟜的手段,在我等身上使一遍才是。” 阴鸷青年扫了一眼自己这边的人数。 “普通女子做新娘也便一晚,管事今日却是占了大便宜。我等一人一晚,能让管事做四十余晚新娘的!” 来楼台的,大多都是寻欢作乐女票隶,女票女支的。 劝风尘女从良,那是后世才出现的奇葩! 当下一个个宾客脸上都泛上了男人都懂的笑容,个个眼中都闪着绿光。 女管事脸色苍白如雪。 四十余宾客就像四十头恶狼,盯着她的目光是如此可怖! 若真要我陪在场所有人一人一晚上,那我岂不是成了如隶妾一般的下贱之物! 此时,不知是哪个宾客说了句。 “我们要怜香惜玉,哪能让管事如此操劳” 女管事内心刚放松少许,就听得那声音继续道:“要我说不如大家一起,四十余龙,戏一凤,岂不快活” 众宾客眼前一亮,听起来好像不错! 楼台他们逛过,女人也玩过,可这么玩,还真没有! 有性格谨慎的宾客道:“楼台没有这么大的房间吧出了楼台做此事,可是要受宫刑的!” 又是阴鸷青年接话:“无须房间,这大堂便很合适。若是还嫌太小,打开内门便是,这内门到外门的距离,可也算做楼台之内的!” 霎那间女管事眼前一黑,若非被嬴成蟜抱着,已是瘫倒在地。 这么多人一起……如此恶毒之事!你们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楼台外门常年大开,昼夜不关。 在院内行苟且之事,楼台外路过百姓,都能看到自己的丑态! 以咸阳城这十年一件新鲜事的态势,不出三日,她就将取代嬴成蟜,成为咸阳百姓下个十年的谈资! “咳!” 贵公子张子清咳一声,冲着所有宾客打了一圈拱手。 “我与张兄来此,只为饮酒吃菜,如今酒足饭饱,诸位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完,张子留了二金在原地。 “哼!一群渣滓!” 魁梧男拎起大铁锤扛在肩上,冲着这些先前还和他同一阵营的宾客吐了口唾沫,被张子拉着离开楼台。 两人行至内门时。 “两位,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来长安君府找我!”嬴成蟜轻笑道。 以他脾气,早在阴鸷男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一张桌案砸过去了。 一直没动作的原因是,他想看看这个张子会怎么行事。 “多谢。” 张子脚步一停,回身一抱拳,带着魁梧男就此离去。 张子,名字有趣,人也有趣。 桌案损坏不过一金,那桌酒菜不过百余钱。这人却留了二金,一金抵千钱,秦国可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张姓贵公子。 “假正经!比那群腐儒还不堪!” “或许是圣人之后呢!” “圣人若不思男女之事,怎会有后” “哈哈哈,对极对极!管事!你还不过来!” 两人走后,四十六位宾客变成四十四位,这对女管事来说和刚才的局面也没什么两样。 眼看剩下宾客个个不怀好意,没有要走的迹象。 女管事在嬴成蟜怀里勉强笑着,仰起头颤声道:“君爷,客人们说你被罚了三年俸禄,是,是,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我怕是只有一死了之! 其实楼台女管事的姿色算不上绝色,以姿色论,女管事在楼台能排在上层,绝对排不到顶层。 要是她没有楼台管事这层身份,这些宾客绝不会如此急色。 关键就是楼台管事这层身份的加成,女票隶妾,女票女支,哪有女票管事来的爽何况长得还很美!他们女票的除了人,还有身份!管事可是正经的秦官! 众宾客这次集体对管事发难,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必然。 楼台在秦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从最开始,楼台管事就一直是女人。 在嬴成蟜来楼台之前,是不会有人生出这种想法——管事不是隶妾不是女支!是官! 除了嬴成蟜这个纨绔,谁能想着去女票官 谁能真的去 然而嬴成蟜不但敢想,他还敢做! 并且他还真的做成了! 当初楼台管事和嬴成蟜同住一房,第二天步履蹒跚地送嬴成蟜出门时,所有宾客都眼红了。 凭什么我们是隶妾,是女支,你是管事 暗地里,管事早就受到过不少宾客的问价,只是没有宾客得偿所愿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众宾客一边幻想着如何亵玩管事,一边等着嬴成蟜自爆。 朝堂的事知道的人太多了,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做不了假。 “当然是假的!本君上朝作甚朝上难道还有绝色美人不成”嬴成蟜鄙夷地看着众宾客,“这谎撒的也太假了,谁不知道本君十年未上朝。你们不如说本君强闯六王宫,被陛下发现罚三年年俸,这还靠谱一点。” 女管事心下一松,白着一张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咬着嬴成蟜的耳朵道:“是我误会君爷,请君爷,惩罚。” 众宾客的逼迫,反而逼迫女管事彻底倒向嬴成蟜一边。 只要一想到四十余男人,女管事就恨不得当场自尽。 就算是受徒刑,也绝不能被如此羞辱! 嬴成蟜坏笑着道:“怎么惩罚都行” 女管事那张本来煞白煞白,恢复血色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有了丝红润。 长安君从哪本古籍上看的那些羞人法子 女管事用舌尖轻轻舔着嬴成蟜耳朵,舔的嬴成蟜从耳朵痒到心中。 轻轻柔柔的声音被女管事吹出的香风,送入嬴成蟜耳中。 “得加钱。” 第030章 人生百态,一朝看尽 “嬴成蟜!你被罚三年俸禄之事!兖兖诸公谁人不知!你真当你能瞒下不成!”阴鸷青年盯着打情骂俏的两人,妒火熊熊燃烧。 啪~ 嬴成蟜一脚踢起一个装有剩菜的盘子,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在阴鸷青年脸上。 盘子落地摔得粉碎,汤汤水水顺着阴鸷青年那张写满嫉妒,愤怒的扭曲脸庞滑落。 “早看你不顺眼了!唧唧歪歪的!你阿父是哪个!报上名来!算了!本朝博士有七十余个!一个年俸六百石的小官,不配入本君耳中!”秦国虽然没有几人瞧得上嬴成蟜,但自忖能压住嬴成蟜的也没多少。 而那些自认能压住嬴成蟜的人里,肯定不包括这个阴鸷青年,就算是他那个博士阿父也不行。 没有躲过嬴成蟜袭击的阴鸷青年,拿布帕抹去脸上汤水。 往日让他赞不绝口,难得一次品尝的楼台佳肴味道,现在却让他想大吐特吐。 “若就我一人,这亏我便吃了!可今日我身边有如许多贵族!嬴成蟜,你要与我等所有人为敌吗与整个秦国为敌吗!” 女管事仇恨地盯着阴鸷青年。 就是他,率先说出那等恶毒主意,害我至此! “君爷,他在激你,你不要针对其他人,只针对他便是。”女管事生怕嬴成蟜上了阴鸷青年的当,提醒嬴成蟜小心这拙劣的激将法。 “那多没意思,这无聊的古代社会,不找点乐子,活着没劲。” 古代社会 君爷说的什么意思 古代社会指的是夏商 君爷觉得现在秦国像夏商 女管事没有完全听懂嬴成蟜话里意思,但她生出了不祥预感。 “我不是针对谁,在站的各位,都是渣滓!” 君爷!上当了啊! 女管事拼命去捂嬴成蟜的嘴,奈何嬴成蟜的话从女管事手缝里向外飘。 “就你们这四十几头蒜!还拿自己当盘菜!松开!一股海鲜味!你之前是不是……” “君爷!”女管事羞红着脸一声尖叫,血色完全上来了。 这话怎么能在外面说! 顶着嬴成蟜怀疑的眼神,女管事咬着银牙趴在嬴成蟜耳边恨声道:“我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没事,早晚的事,你一会就有了。盖聂,去我府上拿两壶酒,本君一会要看逗比!” “君爷!” “没事没事,他们听不懂。” 不知什么时候到场的盖聂,倚着门扉,抱着臂膀注视场内,无视嬴成蟜的指令。 盖聂! 场内本要炸锅的众宾客瞬时一静!目不转睛地盯着盖聂,专注程度比刚才看女管事还要高! 传闻中,有一剑客名叫盖聂,无官无职。却经始皇帝特许,能佩剑在宫中肆意行走。所到之处,人人都要尊称一句盖先生。 莫非,就是此人 不是说盖聂从不出咸阳宫的嘛! 嬴成蟜哄了一会女管事,调笑了两句,让身后两位美人扶走没脸见人的女管事,冲盖聂挑了挑眉毛。 “有事” 盖聂点点头。 “公事” 盖聂想了一下嬴政所说,字面意思肯定是公事,暗地意思的话——国君无私事! 于是盖聂又点了点头。 “公事啊!那就是没事!”嬴成蟜松了口气。 肯定是赵高把暗卫都疏散这破事! 蒙骜那老小子就会给我添乱! 不管他! 这事皇兄知道自然会处理! 楼台内所有人,妓,隶臣,隶妾,宾客,包括侍卫们,全都满脑袋问号。 公事就是没事 这话是秦人能说出来的 秦法管不了你了是吧! 秦国公事处理不好,处罚是很严重的! 是要被判刑的! 如楼台管事的公事便是楼台营收一般,秦国但凡是公事,都有考核标准,完不成就得受徒刑! 嬴成蟜心情愉快,重新面向众宾客。 “来来来,刚才本君骂到哪了提个醒!” 众宾客:……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能登上朝堂的父兄们,对嬴成蟜感官如此之差。 陛下当初为什么搭救这竖子啊! 眼见无人应答,嬴成蟜抓了抓头,道:“那我从头开始骂好了。” 众宾客:…… 这竖子当初怎么不死在赵国啊! “当盘菜。”盖聂没有感情起伏地道。 这是盖聂进了楼台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众宾客: 这厮绝对不是皇宫中的那个剑客! “啊对!当盘菜!”嬴成蟜一拍双手,双手叉腰气沉丹田:“你们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吧你们还想代表秦国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兄长是始皇帝,他才能代表秦国!” 众宾客认定此“盖聂”非彼“盖聂”,哪还能任由嬴成蟜攻击。 一武人打扮的宾客拉着与自己同行的几位友人,对嬴成蟜道:“我等为秦国发展,皆有贡献!我参军攻楚!张兄运粮入燕!李兄入伍为幕僚!不知长安君对秦国有何贡献” 秦国上下皆言:嬴成蟜除了是始皇帝亲弟,一无是处! “我哥是秦始皇。”嬴成蟜认真地道:“我没和我哥争秦王之位,我哥做了秦王,天下这才一统。若是我当初与我哥争,即便最后也是我哥做秦王,至少这天下要晚统一一些时间吧论及对秦国的贡献,除了我哥始皇帝,谁能有我嬴成蟜大呢” 武人宾客语塞。 要是他也是从现代传过去的,肯定要回一句“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仅是武人宾客语塞,所有宾客都有些语塞。 他们哪见过嬴成蟜这般牙尖嘴利,还满口歪理邪说的人。 个个直觉得嬴成蟜这张嘴,比名家和纵横家门生更不讲理。 “纵使长安君巧舌如簧,也难以更改被罚俸三年的事实。更不足以更改,管事年末考核后,受徒刑的命运。各位,我们走,从此再不来这楼台便是!” “对!坚决不来!” “我等告知亲友,要他们也不来此!” “除非楼台明令嬴成蟜不得入内!我等才来!” “还要加上管事与我等云雨一番!” “共同云雨!不然仍旧不来!” 一行人吵吵嚷嚷着向外走去。 “欺负完人就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嬴成蟜见众宾客不陪他玩了,意兴阑珊地道:“侍卫何在” “在!” 楼台内所有侍卫齐声应和。 也就在这楼台之内,嬴成蟜的话才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用。 “嬴成蟜,你想做什么!你想把我们都抓起来吗”阴鸷青年明着告诫,暗地引诱。 众宾客不屑地看了眼嬴成蟜,加大音量,继续喧闹着向外走。 无故抓这么多人,这可是大罪,是要受五牛分尸之刑的。 这竖子只要不是寻死,就不会做这事。 “全抓了。” 众宾客: 那竖子说的什么 他们以为他们出现了群体幻听! 但一个个侍卫把他们双手反绑,熟练地套上绳索总是做不得假。 秦军执行力是出了名的高! 虽然脑子里还是懵逼状态,但本能反应已经让他们把所有宾客都绑上了。 “嬴成蟜!你完了!陛下都保不住你!” “你触犯秦律!你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哈哈哈!你怎么如此愚蠢!我只略施小计!你便自寻死路!”最后这句是阴鸷青年说的。 “松绑松绑!快给各位客人松绑!”本来退下的女管事花容失色地跑回来,冲着侍卫们大喊大叫。 君爷闯下大祸了! 这下怎么办! 秦国以法治国,触犯秦法便要遭受对应的惩罚,对惩罚的恐惧,深深印在每一个秦人的心中。 “哈哈,解开我等!你依然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吾等可不会饶你一命!” “包庇等罪!纵是有人想饶你,也是饶不成的哈哈哈哈哈!” “不许松绑!”嬴成蟜拉过不知所措的女管事,“秦法里,言语侮辱秦官,该当何罪” 嬴成蟜声音不大,只能让前面一些宾客听见。 这些宾客笑容还僵在脸上,笑声却戛然而止。 秦法规定:言语侮辱秦官,视情节严重与否,受三日至三月徒刑。 后面宾客的笑闹声依旧很大,没有听到嬴成蟜刚刚说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怎么还不为我等松绑!想要与嬴成蟜一同丧命不成!” 一帮被绑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没有分界线的一帮人。 前面听到嬴成蟜说话的,脸色僵硬,有惊怒,有哀伤。 后面没听到的,哈哈大笑,喜不自禁,乐得不可自拔。 所有人的表情都映入嬴成蟜眼底,也映入盖聂眼底。 盖聂握住腰间长剑。 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玩弄人心的爱好! 小小楼台内。 芸芸众生,喜怒哀乐,人生百态,一朝看尽。 第031章 你手指怎么回事? 冒犯秦官,确实触犯秦法。 但在楼台这等风月场所,如果真要细究,最应该受徒刑的是嬴成蟜。 毕竟这些宾客最多也不过是冒犯,而嬴成蟜,是冲撞。 在楼台这等场所,管事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做一朵濯而不妖的白莲花,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如秦国其他机构负责人那般,那楼台就不要想生意能好。 大家来这里是为了放松,消遣,娱乐的。 要是楼台也严肃刻板,那还玩个什么 所以宾客们平常对女管事口花花,女管事也不在意,反而还有意聊一些风月话题——赚钱嘛,不寒碜。 谁也没想到嬴成蟜会借此事发难,将四十四名楼台宾客尽数抓走。 楼台发生抓人事件,这对楼台影响势必极大,女管事不想看到这幕景象。 但不以此为借口,嬴成蟜抓这么多人,就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女管事便只能保持沉默了。 于是,楼台门口,出现了自楼台创办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一位位衣着光鲜的贵族人士,反背着双手,被楼台侍卫押送出门。 好些经过楼台门口的百姓,都有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似无意般,瞟向这些能进入他们梦想场所的贵族们。 这些贵族们个个低着头,此刻最大的希望就是外门人少一些。 他们自认都是秦国有头有脸的人,今日被捆缚送往廷尉,这人丢大了。 “嬴成蟜!被罚三年俸禄!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时而有一些宾客,怒急攻心,叫嚣着要嬴成蟜好看。 “管事,我会去骊山观你服刑的!” 又有一些宾客,威胁着楼台女管事。 但不管他们说什么,叫嚣日后如何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今日,他们只能被侍卫推搡着,狼狈地从楼台离开。 嬴成蟜大闹楼台,致使四十四名宾客入廷尉大牢一事,很快咸阳城就人尽皆知了。 在四十四名宾客声泪俱泣地哭诉下,嬴成蟜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形象,愈加深入人心。 咸阳过十年,一件新鲜事。 继屯留之耻后,嬴成蟜再次风靡全城恶名远扬,成为咸阳百姓茶余饭后之谈资。 “君爷,他们情节低微,判决不过三日徒刑,交两金三百钱即可免除劳役,何苦和他们斗这个气”女管事苦叹一声。 秦法中有赎刑,徒刑可以金钱赎罪,只不过这个数额普通人家难以承担而已。 但以楼台宾客的家世背景,这赎金显然不是问题。 “为了爽啊!你不爽吗”嬴成蟜笑得很开心。 爽 或许吧。 女管事看着嬴成蟜灿烂的笑脸,欲言又止,有苦难言。 楼台是消遣场所,来者都是寻开心,谁也不想在这里还谨小慎微,说话前三思而后行。 今日这些宾客被抓走,意味着楼台不再是那个能让人完全放松之地,这势必会大大降低楼台的客流量。 没有来客,就没有钱,管事考核就过不去,过不去就要受徒刑。 “你这什么表情,难道你愿意和他们在外门这开无遮掩大会” 女管事悚然一惊。 光是想着那个场面,内心就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急忙摇头。 “那就是了,你与他们的矛盾既然不可调和,那还不如把他们扔进廷尉大牢,先爽一波再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你这么不听话!本君决定要大力惩罚你!走你!” “君爷!还未入夜!” 女管事一声惊呼,被嬴成蟜打横抱起。 “无碍无碍!”嬴成蟜性致勃勃地道。 女管事认命般闭上双眸,身子一软,靠在嬴成蟜怀里不再言语。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嬴成蟜对着身后的两个美人说道。 “唯。” “唯。” 两美人应道。 其中一个曾服侍过嬴成蟜的绿衣美人犹豫了一下,娇声道:“君爷能否怜惜我等,再叫些姐妹。” 旁边没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张着杏口,看着绿衣美人满是讶异。 三个人还不够 绿衣美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服侍长安君,三个人确实远远不够。 “哈哈哈,怜惜怜惜!我就再点几个美人就是!盖聂你闪开,你挡住我看美人的视线了!” “公子,聂此行,是陛下授意。”盖聂面无表情。 皇兄授意 如无必要,皇兄应是不会找我的。 嬴成蟜不舍地看看怀中管事,身后二美人,恶狠狠地冲盖聂道:“那你不早说!” “公子未问。” 箭在弦上,却不能发,这操蛋的盖聂。 嬴成蟜抱着千娇百媚的管事,看着面无表情,说话不温不火的盖聂,磨着牙,道:“上楼说话!” 二人上楼,寻了一间房间。 盖聂对自己兼任行玺符令事,赵高被杖责,暗卫需要一个新副统领等事只字未提。 只讲了嬴扶苏与嬴政爆发激烈冲突,父子二人僵持至此。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盖聂心里清楚得很。 “走!去皇宫!”嬴成蟜听罢,毫不拖泥带水。 有毒吧!大侄子是孔子转世不成!淳于越如此行事,他怎么反倒信仰加倍了! 二人去往咸阳宫的路上,嬴成蟜注意到盖聂左手食指和中指间有红肿,不禁大奇。 盖聂剑术奇高,世上能与之对战者都寥寥无几,怎么会受伤的 就算有强敌武功高超到能伤到盖聂,那盖聂也不应该伤成这个样子。 仅造成食指和中指红肿,这种伤怎么造成的这比断了盖聂双指还难! “你手指怎么回事” “……灵犀一指。” “噗!你真的用双指去夹剑了!哈哈哈!烫不烫!可惜,这剑还是不够快,你连皮都没破,摩擦力不够啊!让你装逼!哈哈哈!” 嬴成蟜曾给盖聂说过世间有一绝世高手,名叫陆小凤,以绝技灵犀一指行遍天下,世上从未有灵犀一指夹不住,夹不紧的兵器。 无论敌人刀砍剑劈,棍扫矛戳,陆小凤每次都云淡风轻的,以双指夹住敌方兵器,端是世间第一等风流人物。 嬴成蟜没想到,在他讲述时表现得云淡风轻的盖聂,竟然会去尝试灵犀一指。 “盖聂,你是闷骚啊!” 盖聂嘴角轻微扯动,手摸上腰间佩剑,轻声道:“听公子话意,这灵犀一指,莫非不存于世” “哈哈哈,当然!灵犀一指只存在于古龙小说中,现实哪会有这般武功。要以双指夹住世间万般兵器,首先双指要锻炼得坚硬如铁,其次要勇力绝伦,能以双指,夹住敌人贯以内力气力全力劈砍的一刀一剑。这样的人,若是真存于世,岂不是神了” 嬴成蟜正卖弄着,忽然感觉身上凉嗖嗖的,顿时道:“在我心里,盖聂你就是剑神!” “原来公子所说的陆小凤和灵犀一指,都不过是活在小说家笔下。说起来,聂倒是许久未曾与公子切磋,公子看剑!” 三尺秋水冷如冰,一剑光寒照九洲! “盖聂!你玩真的!” 当日,咸阳城中,有一则传言悄然传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有两鬼魅疾行于青天白日之下,无数百姓声称亲眼见到,惧而报官。 此案层层上报,由内史府,廷尉府,丞相府,一直到御前竹简。 逼得始皇帝亲笔昭告:鬼魅已除,咸阳百姓无需担忧。 此事这才罢休。 事后,二鬼魅被始皇帝痛骂半个时辰。 …… 廷尉府,廷尉大牢。 狱卒们麻木地接收犯人,将所收犯人一人关进一个监牢,其实本来应该六个人一个监牢的。 但没办法,这批犯人背景都深,又不是大罪,需要优待。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 狱卒们眼看着刚空下来的廷尉大牢,又要满了。 廷尉府的官员们有些头痛,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怎么办” “犯人特殊,尽快上报廷尉大人。” “廷尉大人刚因囚犯太多负气而走,再报告上去,会否迁怒于我等” “此次犯人罪名成立,我等秉公执法即可,不必报告廷尉大人了吧” “被廷尉大人迁怒,也好过被这么多权贵记恨。” “那就上报” “上报!” “上报吧!” 章台宫外。 李斯内心一颤,心情莫名有些焦躁。 陛下和长公子已谈了两个时辰,何时宣我入宫 第032章 即将暴躁的李斯! 章台宫内。 嬴政批复着竹简。 宫殿内,除了竹简翻动的声响,寂静无比。 嬴扶苏跪得笔直,纵使膝盖疼痛难耐,他依旧没吭一声。 就像是一个没有疼痛感的雕塑般,静静的摆放在章台宫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还不走,这就是在逼朕的宫了。 你不想走,朕偏要你走! 嬴政登秦王之位后,做了三年的牵线木偶,这位千古一帝,最反感的就是被逼迫。 在为秦国发展的大前提上,他可以忍受冒犯,可以自认犯错,他可以容忍很多事,但这里面,绝对没有被逼迫这个选项。 秦国,天下,是他嬴政的王土。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就能决定这世间的一切。 没有人能逼迫始他。 哪怕是是被他予以厚望,暗地里关心有加的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也不行。 如果今日跪在这里的不是嬴扶苏而是淳于越,章台宫外,早已见血。 嬴政新摊开一卷空白竹简,手持毛笔,在竹简上笔走龙蛇,很快写完了新的旨意。 放下笔,空寂许久的大殿内,始皇帝声音冷冽。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父皇同意大赦天下的时候。”嬴扶苏平和回应,回应速度极快,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始皇帝说话一般。 “昔年,我囚太后于雍地。”始皇帝没有去看自己的长子,似是在自言自语。 “有一个大臣来劝谏,告诉朕太后纵有千万般错,总归是朕的生母,百善孝为先,只此一点,朕就不能囚禁太后,哪怕太后犯下了造反大罪。朕在朝会上告诉群臣,任何人都不能造反,哪怕是太后也不可以。所以,太后只能被囚禁在雍地。再有人敢劝谏这个,朕就把他的身体砍成数块,丢在殿外。” 《秦史始皇帝本纪》:太后反,帝囚之于雍地,诸臣以孝为由,劝帝释之。帝怒:“叛者不可恕!太后亦也!再有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 “他们欺朕年轻啊,朕有言在先,再敢劝谏者死,他们还要来劝谏。一个人劝谏,朕就杀一个。两个人劝谏,朕就杀一双。后来,他们凑了一十六人同劝谏。成蟜和朕说,群臣是以为法不责众,朕认为对极,成蟜剖析事件,总能一阵见血。” “一十六人里,有廷尉府的,有内史府的,有治粟内史府的,有丞相府的,都是要臣啊。杀了他们,秦国朝堂运转,必然会受到不小影响,所有人都认定朕这次要让步,群臣逼迫朕按照他们心意行事。从国事,从大义,朕都应该释放太后,如果当初秦王是你,你应该会这么做吧” “扶苏不会囚禁太后。” “是了,朕倒是忘了,你是个纯孝之人。” 嬴政转过头,站起身,拿着墨迹未干的竹简,走到嬴扶苏面前。 “一十六个要臣逼迫朕,朕就杀了一十六个。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明白,朕不受威胁。朕想要他们提谏言的时候,他们才可以提。当朕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告诉他们谁再反对谁死的时候,他们最好把嘴闭上。因为朕,是真的会杀人的。所以,扶苏啊,你还要逼迫朕吗” 哗啦~ 那卷竹简被嬴政扔在嬴扶苏身上。 嬴扶苏捡起来,就着烛光定睛观去。 那上面不是赦免天下的旨意,而是要他即刻去往上郡的旨意。 始皇帝嬴政,对他的长子嬴扶苏已经失去所有耐心了。 “请允许扶苏自裁,以全父皇名声。” “朕就知道,你要说这话。”嬴政毫不意外地道:“你不怕死。” 嬴政低头,直到他的脸距离嬴扶苏的脸不足五公分,直到嬴扶苏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寸微表情。 这位千古一帝温和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嬴扶苏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笔直而跪,一屁股坐了下去! “朕听说巴国巴厉王死时,有三千童男童女陪葬。巴国那么一个小国的国君,死时都那么隆重。朕坐拥天下,朕的长子若死了,至少要把骊山刑徒都埋了才可以吧。” 骊山刑徒,共有七十万人。 春秋战国最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人屠白起,也不过埋葬四十万赵军。 始皇帝站起转身,似乎连正眼都懒得再看他的长子一眼。 “滚去上郡。” 嬴扶苏失魂落魄。 章台宫外。 李斯和赵高打探嬴政情况,他总觉得今天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头。 “赵车府令,陛下今日心情似是不佳” 车府令,为秦国上卿之一,王出行驾车之人,掌王室车舆。 在赵高担任车府令后,因为其乃中人之姿,所以在“车府令”三字前加了个“中”字,唤中车府令。 但在称呼赵高时,大家大多会将“中”字省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赵高屁股被打了结结实实的十杖,皮肉已破,鲜血外流。 嬴政要赵高去太医署医治,告诉他今日不必在外等候。 本来可以回去歇息养伤的赵高,却在敷上药后,硬是又回到章台宫外,守卫章台宫,和李斯并肩而站做门神。 “陛下喜怒,高不敢妄加揣测。”赵高回答。 李斯听罢,知道这样问从赵高这里得不到什么信息,于是又道:“赵车府令,不知可否为斯再通禀一声,陛下会否忘了斯还站于此” 赵高脸上有一丝怒色闪过。 他臀部火辣辣的疼,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那是他武功高强兼意志过硬!换做旁人,早就趴在床上难以起身了。 “高自问没有招惹过李廷尉,为什么李廷尉却想杀了我呢高再挨十杖责,死在章台宫外,对廷尉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为陛下安危闯宫,被打了十杖责,你李斯不是没看见。现在我臀部血刚刚止住,你就让我再去闯宫,你安的什么心! “斯绝无此意!此事,是斯孟浪了!”李斯真诚道歉。 虽然他被赵高拒绝通传,但他却知道了先前所问问题的答案。 从赵高表现看,始皇帝心情绝对很差。 看来今日不宜通禀,要不要回去,明日再来呢 李斯低头思索。 我今日刚从师弟口中得知此事始末,便马不停蹄赶至此处等陛下召见,如此方能显我忠心。 若是回府明日再来,莫非我这一日未将陛下安危放在第一位那我明日来的意义何在 这时机千载难逢,陛下今日心情不佳,那总有佳的时候。 介时陛下就会念起我今日所为,哪怕今日也被打十杖责,亦是值得。 闯宫方显我忠! 李斯为了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梦,决定闯宫见驾! “止步!”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两位威武郎官双戈交叉,形成一个x,拦住李斯这个门神。 “李廷尉意欲何为”赵高神色不善。 他要是不在此那就罢了。 但他站在此地,就要奉命守候。 若是让李斯就这么闯进去,他就是失职。 “赵车府令,斯有十万火急之大事,必要速速禀明陛下!”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赵高阴沉地道:“违者死。” 一阵阴风吹过,将李斯发丝吹的有几根纷飞。 李斯古板严肃。 赵高阴郁肃冷。 两人互不相让。 李斯虽说是文人,但他可不是后世的那些文弱之人。 他师从儒家荀子,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 六艺中,射是射箭,御是驾车,两者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做到的。 真要是上了战场,李斯也是能持剑杀人的主,赵高这番话是吓不住他的。 “还望赵车府令让开,斯承诺,闯宫后果自己负责,不会牵连赵车府令。” “闯宫者,死。” 第033章 我这是抽风! 赵高没有被李斯说动。 他在始皇帝面前弯驼的腰背挺得笔直,有如实质的目光不住地打量李斯颔下。 赵高没有说笑,如果李斯真的敢闯宫,他就真敢掐断李斯的脖子。 擅闯章台宫者,死。 肃杀气氛蔓延开。 李斯只觉如被一头野兽盯着,喉咙处有瘙痒,像是要被野兽啃食。 这个赵高竟真要杀我不成 李斯又惊又怒。 想我李斯已是当朝廷尉,秦国上卿,两千石官员,这赵高怎么敢对我动杀心! “赵高!我且问你!你阻我至此!若是耽误陛下大事!一应后果你可承担得起!”李斯黑面怒斥。 赵高不答李斯之问,仍是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没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违令者死。” 李斯握紧双拳。 我若与赵高搏斗,声响要是能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必然要过问。 只要让陛下知道,我不惜与赵高搏斗,拼了性命也要闯宫的原因,是担忧他的安危,那陛下就算明面上责罚与我,内心中也会知我忠贞,大事成也。 如今问题是,赵高虽然受了十杖责,但我是否有和其一战之力。 唰~ 李斯权衡利弊之时。 两道身影已是追逐着,来到咸阳宫外。 其后之人,正是白衣如雪的剑客盖聂。 至于前者,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活像个刺客。 “止步!” 众郎官结阵以待,青铜长戈根根闪烁寒光,形成上中下三排,拦在二人之前。 李斯心念电转。 赵高负责守卫,他看到这二人必要出面拦截,我可趁他们交涉时闯宫。 如此,便避免了和赵高正面对上,无性命之忧也。 李斯双腿蓄力,做好了动如脱兔的准备。 赵高过去拦住二人之时,就是他行动之际。 赵高目光确向那二人看去,但和李斯所料不同的是,赵高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赵高微不可察地向当先那个蒙面人点点头,便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盯着李斯,就像他没看到那两个人一样。 李斯: 你不过去拦一下吗 看了一下当先的蒙面人,李斯恍然。 哦是了,这人在皇宫蒙面,当场格杀就行,不必阻拦,可惜我不能借此闯宫。 李斯正在懊恼之际,赵高舌绽春雷。 “放行!” “唯!” 哗啦啦~ 众郎官行动一致,将兵戈收齐,回归原位,让开了蒙面人和盖聂前往章台宫的道路。 在李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两人施施然地走进了他求进不得的章台宫。 是放行,不是处决 这人蒙着面都能进去 那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赵高!”李斯愤怒无边,道:“他们为什么能进去!你为什么不去拦住他们!” “这不是廷尉大人该关心的事。”赵高冷冷地道。 他的目光继续在李斯咽喉部位梭巡,只要李斯稍有妄动,他便一击致命! “你以陛下旨意为由,再三于殿外阻拦斯,斯谅你职责所在,不与你计较。可如今,何也蒙面之人能入得章台宫,斯入不得”赵高对李斯这个问题没法作答。 有些事,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不能公之于众。 作为嬴政绝对的心腹,赵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长安君嬴成蟜与始皇帝关系甚笃,还是暗卫的实际掌控者。 “廷尉大人耐心等候便是,陛下要召见你时,自会召见。” “彩!” 听了赵高的话,李斯怒极,高喝一声。 “斯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私放蒙面人入宫,陛下会不会治你的罪!” “李廷尉退后一步等。”赵高毫无感情地道,如果陛下因此治我罪,我倒是求之不得。 李斯刚才欲闯宫见驾,向前进了一步。 李斯怒然而退,又回到他的门神位子。 他笔直而站,如一颗千年松柏一般。 他在等章台宫内,嬴政大发雷霆,逐出蒙面人,再将赵高一同问罪! 他等啊等,等啊等。 一盏茶过去了。 一炷香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千年松柏立不住了,佝偻了树干。 李斯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久了,他的身体已经很是疲惫了。 再加上连番遭受心理冲击:误认为蒙家要夺他廷尉一职。 从张苍处听得嬴成蟜盖聂秘辛。 亲眼见证始皇帝心腹赵高受十杖责。 拦住他连硬闯机会都不给的赵高,硬是放一个见不得人的蒙面人入了章台宫。 李斯的心,比他的身体更加疲惫。 他的心思也不再缜密,他有些焦躁不安。 再不做些事,李斯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打道回府。 凉风习习,李斯大口呼吸着口气,平复内心的不安心绪。 身边赵高看到李斯如此急剧呼吸,还以为李斯有喘喝之疾。 “李廷尉怎么了”赵高可以因李斯闯宫而将李斯格杀在此,却不能坐视李斯因突发喘喝死在这里。 不知怎的,大口呼吸的李斯,此时突然想到师弟张苍所说的抽疯二字。 “疯”,“风”,同音。 “我在抽风。”李斯冷冷道,他对赵高真的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抽风 什么意思 这个词从未听过。 赵高皱着眉,道:“李廷尉是否犯了喘喝抽风为喘喝别称乎” “赵车府令能倒背秦律,斯听说陛下每当有法之疑难,赵车府令都能解之。何以今日竟不解‘抽风’这浅显二字也”李斯面部表情仍没什么明显变化地讥讽道。 他又猛吸了几口冷空气,道:“气行为风,吸入口鼻之动作为抽,如此,赵车府令可解抽风二字” 赵高:……你是不是有什么狂疾 赵高猛吸几口气平复郁闷。 “赵车府令,抽风滋味如何” 赵高一窒,想骂人了。 “李廷尉,我知你是为我方才行为心有不忿,故此做些怪异举止。请不要再有这等行为,高放行那二人,是盖先生身有陛下旨意。” 赵高决定还是编个理由安抚一下李斯,不然他还真怕李斯再有什么怪异行为。 陛下旨意。 李斯心绪稍缓。 这也就是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又几经打击。 换做入宫前的李斯,必定能发现赵高这番言语多有不实。 不管有没有旨意,按照宫中规矩,面圣前赵高都要检查一番,这是防止面圣之人携带利器,也是检验面圣之人身份。 可赵高对蒙面人和盖聂,就只是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除非赵高认识此人,不然这其中必有猫腻! 第034章 朕非要劈了这竖子不可! 楼台内,人去楼空。 所有人都走了,趴在地上的仆役低着头,久久不敢起身。 他背上有不少被踩踏过的印痕,那是刚才被抓去廷尉大牢的宾客们所留。 那些宾客们经过仆役身边时没有绕过去,也没有特意踩踏,就把仆役当做地砖一部分,径直走了过去。 仆役被踩掉了半条命,他内心叫苦不迭,却仍是没有站起。 站起来,一整条命就没了。 两个楼台侍卫走过来,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把仆役拉起来,拖着便走。 仆役没有挣扎反抗,因为没有意义了,这就是他的命,也是千千万万隶臣隶妾的命。 “等等。” 女管事叫住两个侍卫。 仆役本来无神的双眼,瞬间爆射出璀璨的光芒,他一把扑倒在女管事身前。 他想要说些讨好的话,但想起前番就是因口音里有浓郁赵,音惹得女管事不快,便不敢开口了。 他只是跪在那里,扬起讨好的笑脸,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女管事皱着眉退后,满身血迹污渍的仆役让她深感不适。 她厌恶地扔给仆役几十钱。 “长安君赏你的,今后长安君再来楼台,你便趴在此处。” “唯!” 仆役大喜应声,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双手胡乱得把钱拢在身下,生怕有人抢走似的。 奴隶是没有俸禄的,客人给的赏钱,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而这唯一的经济来源,其实也是福祸相依。 秦法规定:不可劫掠,违者处死。只要有劫掠行为便是死路一条,哪怕是劫奴隶。 但杀死奴隶,再拿走死人财物,那就不算劫掠,杀人者只需要赔付杀死奴隶的钱。 所以一旦一个奴隶钱财,多到比杀死这个奴隶赔付的钱还要多,那这个奴隶就只有死路一条。 杀死一个隶臣要赔付一金,一金抵千钱。 几十钱和一金相比,差之甚远,所以仆役不会因这几十钱有性命之忧。 妹,哥又拿到了三十六钱,哥一定会给你赎身。 仆役暗道。 他内心对嬴成蟜充满感激。 因为嬴成蟜不但救了他,还给了他赏钱。 但仆役似乎忘记了,他陷入生死危机,也正是因为嬴成蟜的一句话。 …… 章台宫。 嬴成蟜揭下面纱,进殿就看见嬴扶苏失魂落魄地捧着一卷竹简,他狐疑地看了眼盖聂。 这闷骚男是不是骗我,大侄子哪有那么活跃,这不还是朝堂那副鬼样子 盖聂也不明原因。 他出去时,赢扶苏还气宇轩昂中气十足,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要是在外面,他可能会回嬴成蟜一句“聂不知”。 但在章台宫内,始皇帝前,他不能如此随意。 盖聂轻轻摇头,既是示意他没有骗嬴扶苏,也是说他不知道为何嬴扶苏会如此。 盖聂关上殿门,自觉地站在门口守护章台宫,手搭在剑柄上。 “大侄子手里拿的什么给叔父瞅两眼!”嬴扶苏手上一空,竹简便被嬴成蟜提溜在手里。 “叔父不可,这是父皇旨意!”嬴扶苏惊声。 公子闯祸了! 旨意虽不是盖了玉玺的圣旨,但终究是陛下亲笔,怎能如此轻视! 守在门前的盖聂也内心一沉,为嬴成蟜担忧。 “看两眼就还你了,别那么小气!” 嬴成蟜满不在乎的答复,让嬴扶苏和盖聂那两颗担忧的心狂跳不已。 先前嬴成蟜不知道嬴扶苏拿的是旨意,还可以称不知者不罪。 可如今嬴扶苏明言提醒,嬴成蟜对待旨意仍旧是如此态度,这就是知而故犯了。 “叔父,快还与扶苏!” 父皇性情暴戾,刚刚才与我说过轻视他的代价。 如今叔父此举,岂不正是撞在父皇怒火之上! 叔父若是因此被父皇责罚,全是扶苏之过也! 盖聂没敢出声,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身后。 长公子模样大变应是始皇帝发怒所致,公子轻视旨意,便是不尊始皇帝。公子被殃及池鱼,惹到怒火中烧的始皇帝,今日怕是要吃大亏! “别吵!” 那竹简上并没有多少字,嬴成蟜很快就看完了,他眉头大皱。 他又是上朝堂,又是“解”《论语》。 如果嬴扶苏还是要去上郡,那他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甩开大侄子嬴扶苏。 嬴成蟜嬉笑着,在嬴扶苏苦劝不要的眼神里凑到嬴政身旁,从嬴政肩膀处探过脑袋,盯着那些被嬴政批复的竹简道:“皇兄忙着呢” 叔父休矣! “父皇!叔父乃无心之失!不是有意偷看奏章!”嬴扶苏急呼加疾呼。 偷看陛下奏章!公子你要为了散漫搭上性命乎! 盖聂剑心大颤,顾不得守护殿门,他回头视之,有种带着嬴成蟜破开殿门杀出咸阳宫但我冲动。 秦国在始皇帝以前,所有奏章都是先送抵丞相府上,由丞相批阅。 丞相解决不了或者做不了主的奏章,才会送到秦王案前。 而在始皇帝亲政以后,下达的旨意之一,便是所有奏章都要先呈献到他的案前。 嬴政将批阅奏章这件事,变成了秦国君王独有的特权——奏章是秦国臣子呈献给始皇帝的,不能被第二人批阅。 上一个批阅奏章,侵犯王权的吕不韦,如今要是顺利投胎,应该有六岁了。 “你这竖子来做什么”嬴政推开嬴成蟜的脑袋,嫌弃地道:“离朕远些,又是自楼台而来乎一身脂粉气,莫弄在朕身上。” 这话语任谁听闻,都能从始皇帝那浓浓的嫌弃里面听出亲近意味。 嬴扶苏焦急的脸色先是变成僵硬,然后转为不知所措。 太后造反,至今仍被父皇囚于雍地。 叔父侵犯王权,父皇不在意 盖聂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冷硬地盯着门外。他那放在剑柄上的手却在微微颤动,因为他想一剑劈了数个时辰前的自己。 公子和始皇帝关系如此亲近要好,好到公子连奏章都能随意查看。 始皇帝能如此信任公子,我那时如何想的,怎么会怀疑公子想要兵变谋反! “我懂我懂,皇兄有六王宫,看不上楼台的庸脂俗粉。” “胡说!朕每日批阅奏章两千石!哪来精力用在六王宫!” 嬴成蟜一脸同情地看着嬴政,侧挪身体挡住嬴扶苏视线,用只用嬴政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皇兄,你是不是纵欲过度,不行了” “……” 要不是朕的剑被踢到殿外了,朕非要劈了这竖子不可! 第035章 陛下,嬴成蟜要造反! 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完全被嬴扶苏收入眼中。 他做梦也没想到。 在他眼中高不可攀,与他平等对话就能让他心潮难平的始皇帝,也会说悄悄话。 说服叔父,应该比说服父皇要简单的多。 早知如此,我便先去说服叔父与我同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然后再与叔父一同说服父皇,那样成功把握应会大上几许。 可惜,我不日就要启程上郡,没如许多时间与叔父详谈。 此时正给嬴政做着思想工作的嬴成蟜,万万没想到,他已经被自己大侄子盯上了。 “皇兄,上郡那么远,你把大侄子流放过去就那么放心此事交给我!我来把他思想扭转过来!” “朕与他耗费唇舌两个时辰,他便是铁了心信奉儒家那一套,你奈如何” “处理国事上,你是我哥。处理私事上,你就是弟弟!” “你这竖子!当朕剑不利乎” “戏言耳戏言耳,无论何时何事,都让你当兄长便是。” 这句话让嬴政面色稍霁。 回头看了眼那不争气的长子,嬴政食指敲着桌案竹简道:“此事予你也可,但你也需答应朕一件事,如何” 嬴成蟜听闻,警惕心大作。 上次皇兄这等态度,把暗卫的活扔在了我身上,这次又要给我加什么班 “何事皇兄先说说看。” “朕每日批复两千石奏章,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你分去半数。” “什么” 嬴成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的老高,声音巨大。 “不干!” 嬴扶苏睁大眼睛。 叔父反应如此巨大,也是被父皇以七十万骊山刑徒生死胁迫,逼着做什么事吗 盖聂恍若未闻。 早在当嬴成蟜门客时,他就已经习惯嬴成蟜一惊一乍的了。 “激动什么” 嬴政主动拉过嬴成蟜,悄声道:“你十年不上朝,朕还以为你喜玩好闹,不喜朝政。昨日才以为你那番话,为你门客虽说。可从你上朝表现来看,你这竖子居然对朝堂局势烂熟于心,倒是朕判断有误于你。” “弟啊,你便帮哥处理一半如何哥每日把精力都放在这些奏章上,怠慢后宫久矣,嫔妃佳丽,皆有怨言。” 嬴成蟜眼神怪异道:“什么怨言怨皇兄你来的太频繁我都有十八个侄子十四个侄女了,你让妃嫔们肚子消停会吧,你可否考虑一下皇嫂的感受” “阿房不在意这些,朕与她真心相爱,她便是永没有子嗣,也为朕之皇后。勿要转移话题,你便说此事应不应吧” “不应!” “那扶苏之事你也休管!” “不管便不管,皇兄如此说辞,扶苏倒好似是我嬴成蟜之子了。” 嬴政默然片刻,道:“你也快而立之年,还不娶妻,更待何时” “皇兄慎言。”嬴成蟜神色罕见地冷淡起来,“此话再往下说,恐伤及你我兄弟之情。” 嬴政再次默然。 又是片刻后,这位威势无双,强硬无匹的千古一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祈求之色。 “成蟜,那赌约,当真就不能放下了吗” 嬴成蟜哂笑一声。 “看来今日我不宜进宫。” 涉及性命之事,哪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拜别皇兄。” 嬴成蟜对嬴政深施一礼,礼数周全,姿势标准。 嬴扶苏又惊讶了——叔父会行礼 他那最厌恶繁复礼节的叔父嬴成蟜,竟然也能行礼。 且嬴成蟜的行礼动作,甚至比他的老师淳于越还要标准。 嬴成蟜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向着章台宫殿门走去。 他行至半途,距离殿门还有四丈一尺时,听见身后嬴政暴怒的吼声。 “逆子!再不随你叔父出去!朕便将骊山刑徒,尽数埋在大郑宫下!” “哈哈,多谢皇兄!” 嬴成蟜变脸如翻书,那张刚才还好像是性冷淡的脸,一下子就热情洋溢。 他蒙上面纱,防止被人认出身份,一把拽住敢怒不敢言的嬴扶苏。 他看到嬴扶苏又把那份旨意抓在手上,劈手夺过随手丢在地上。 “带这破竹简干嘛扔了扔了!晦气!” 然后嬴成蟜推开殿门,单手提溜着嬴扶苏,以最快速度离开章台宫。 他怕嬴政反悔! 章台宫殿门大开,风呼呼得灌入其中,吹的嬴政冕服轻飘。 盖聂拉动两扇殿门,想要关上。 “勿动。”嬴政低声道:“让朕吹会风。” 盖聂停止动作。 始皇帝,原来也有无能为力时,无能为力事。 公子,你在遇到聂之前,都做过些什么事呢 少顷,章台宫外。 有宦官高亢呼喊:“陛下命李斯,入宫觐见!” 李斯抖了抖袖子,勉力挺直早已酸到不能再酸的腰。 他的身体疲惫,但他的精神反而如微火遇热油一般,暴涨三尺,亢奋的不像样! 等了近三个时辰,陛下终于要见我了。 我要告诉陛下,盖聂曾是嬴成蟜门客,暗卫很可能被嬴成蟜渗透了。我之所以今日如此焦急恳切,就是怕陛下受到危险!嬴成蟜今日上朝,很可能就是要对陛下你动手的先兆! 李斯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在心里重复这些话。 在章台宫外做了近三个时辰的门神,他怕自己忘词失语,表现不佳。 盖聂 盖聂! 这个站位是,行玺符令事! 走到殿门口,李斯就看到盖聂站在嬴政身后。 从眼前景象,和殿外赵高与他一同当门神这两件事。 李斯立刻分析出:盖聂取代了赵高的行玺符令事一职,成为了始皇帝新任心腹。 不妥!盖聂此时必深受陛下信任!我不能再言盖聂不是!为今之计,要将对陛下不利之可能,尽数推在嬴成蟜身上! “拜见陛下。” 李斯行礼,他的身体挡住了风。 从门外吹入宫殿内,吹到嬴政身上的风。 殿外的阳光正好,却没有一缕能照进殿内,照到李斯身上。 “坐吧,难为你了,为了见朕等了这么久,何事如此急切” 第036章 被忽悠彻底的赢扶苏! 嬴扶苏寝宫,大郑宫。 应嬴成蟜要求,嬴扶苏请出了所有宦官、宫女。 宫灯中的油脂被烛火烧的哔啵作响。 嬴成蟜坐在嬴扶苏的床榻上,翘着二郎腿,抱着臂膀看着嬴扶苏冷笑连连。 嬴扶苏被看得很不自在,正了正衣冠,拱手道:“多谢叔父。” “我可不敢当你叔父。”嬴成蟜语气极差:“我嬴成蟜何德何能,敢做你嬴扶苏,嬴大圣人的叔父” 嬴扶苏面有愧色,道:“叔父莫要嘲笑扶苏,扶苏算得什么圣人。” 嬴成蟜跳将过去,一巴掌拍在嬴扶苏头上:“你还知道你不是圣人” “既非圣人,为何去做圣人做的事!” “我废了多大劲才把你留在咸阳,你染了狂疾!非去招惹皇兄!” 嬴成蟜连打带说,气的连拍十多个巴掌。 在这期间,嬴扶苏不闪不躲,对嬴成蟜的巴掌全数接受,对嬴成蟜的斥责尽数听之。 及至嬴成蟜停息。 嬴扶苏这才歉意地道:“叔父勿生气,若是因扶苏之过患了疾,扶苏万死难偿也。” 又是这一套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嬴成蟜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又上来了,“我告诉你,别给我摆这副死样子!不然我现在就去劝皇兄,立刻在大郑宫下给你埋七十万人!” “……” 嬴成蟜见震慑住了嬴扶苏,重新坐到铺着上好锦绣的床榻上,翘起二郎腿。 “把盖聂走后,你与皇兄在章台宫说的话做的事,都说与我听。” 全面了解实情,才能解决问题。 嬴扶苏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完全按照事实地讲述下来。 嬴成蟜听得很是头痛,他产生了和嬴政同样的疑惑。 “你是怎么自我攻略的” “自我攻略”嬴扶苏不知道嬴成蟜在说什么,但他也不意外。 从嬴扶苏有记忆以来,他这个叔父嘴里,似乎总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 嬴成蟜耐心地道:“朝会上,你对儒家极其失望,气急攻心晕厥倒地。何也一转眼,你就又钻进了儒家这个牛角尖,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知道谁在教唆大侄子,夜半就让暗卫去把他刀了! “无人与扶苏言说。”嬴扶苏摇摇头,然后热切地看着嬴成蟜,道:“让扶苏转变的,不是他人,正是叔父你啊!” 这竖子是不是能听到我心声想让我自刀 “关乃公屁事!” “叔父,这等市井俚语,不雅,还是少说为好。” “乃公乐意!你吹牛逼不要带上乃公!赶紧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嬴扶苏对嬴成蟜中间那句话不甚了解,但联系前后两句,大致意思他还是懂的。 “老师言行不一,儒家只得伏博士一人为孔子言。这些饱读儒学之儒生,都无法践行孔子之念。扶苏本已失望至极,以为儒家所言的仁治,不过是妄想罢了。但扶苏躺在床榻上,忽然想到叔父。” “叔父虽读书不多,也不喜礼,府上却是其乐融融氛围极佳。人人脸上带笑,行为举止浑然没有其他秦人的惧意。他们对叔父也是爱戴大过敬畏,这不就是大同嘛!” 嬴扶苏越说越激动。 “叔父这等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能做到在家府大同!那父皇只要以仁治国,大赦天下,必能使秦国上下,都如叔父家府一般!” 嬴成蟜的脸越听越黑。 没读过几本书 前世网络极度发达,信息那么爆炸。 把我所知道的知识都写在竹简上,那些竹简别说堆五辆车,五百辆车都堆不满。 就算不说前世只说今生。 在极度欠缺娱乐方式的秦国,秦国存有的典籍早就翻完了。 说我没读过几本书,你问过你父皇吗 “如此说来,倒还真是叔父误了你了。”嬴成蟜皮笑肉不笑地道。 嬴扶苏似乎完全没听出来嬴成蟜是反话,满眼憧憬地道:“叔父虽不喜礼,却与我是同道中人,请叔父与我面见父皇,劝说父皇。” “我和你说了!你吹牛逼不要带上我!”嬴成蟜提起嬴扶苏衣领,恶狠狠地打断道。 “叔父这是何。” “闭嘴!” 嬴成蟜再次打断嬴扶苏,逼视着嬴扶苏双眼。 “你有理想,你想救世,这没有错。但只靠儒家画的大饼,不能让这天下吃饱,明白吗” “周公作周礼,世界昌明,人心乐善,五谷丰登,万物有序……” 不行,大侄子熟读儒家经典,儒家那一套在这个时代逻辑自洽。只靠理论,我决计说服不了完全信任儒家的大侄子,需另想他法。 嬴成蟜思索片刻,决定以毒攻毒,既然你完全信任,那我便完全怀疑,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见过” 嬴扶苏一怔。 他本以为要和嬴成蟜来一场,像他在章台宫和嬴政一般的辩论——引经据典,鞭辟入里,以物佐证。 没想过会撞上嬴成蟜这种抬杠式问法。 叔父如此问,是如父皇一般,质疑上古盛世的真实性 “不曾,可这是记述于《周史》之上。” “《周史》是谁写的你怎么确定他真的写过《周史》就算他真的写过《周史》,你怎么确定他记述的是真实历史他不能骗你乎就算他没有骗你,那他就不会被当权者欺骗乎会不会他以为的真实历史其实不是真实历史” 一个接一个的反问,砸的嬴扶苏大脑过载,嬴扶苏呐呐地道:“叔父不信《周史》,也如父皇一般相信《竹书纪年》乎” “《竹书纪年》是谁写的你怎么确定他真的写过《竹书纪年》就算他真的写过《竹书纪年》,你怎么确定他记述的是真实历史他不能骗你吗” “就算他没有骗你,那他就不会被当权者欺骗乎会不会他以为的真实历史其实不是真实历史” 嬴成蟜再度发出连珠炮似的反问,嬴扶苏被问懵了。 叔父既不信《周史》,也不信《竹书纪年》,那叔父到底信什么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嬴成蟜冷笑。 嬴扶苏:叔父你什么都不信,这还要我怎么说 憋了半天,嬴扶苏闷闷地挤出几个字:“叔父这般,扶苏实在无法言说。” “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和我这种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嬴扶苏心里就是如此想的,但他没有说出口,也没有点头——不能对长者无礼。 “诸子的思考,百家的学说,之所以能够传遍四方深入人心。归根结底,都是建立在众生相信的根基上。若我对一切都报以怀疑,那么不管是孔子还是商君,他们认知于我何加焉” 嬴扶苏听得还是一头雾水,他能听得懂嬴成蟜说的所有话,但他听不出嬴成蟜背后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叔父否定诸子,是想重立一门学说否” “我不止否定诸子,我否定一切。白昼高悬于天的为什么叫‘日’,我偏要叫‘月’!黑夜挂于星空的为什么叫‘月’,我偏要叫‘日’!可乎汝要说不可!那便告诉我为何不可!这四极八荒,宇宙寰宇,可记有哪条不可被质疑的真理” 日月颠倒! 若说先前嬴成蟜所言,还在嬴扶苏理解范围内。 当嬴成蟜说出以日为月,以月为日的话,嬴扶苏便彻彻底底地明了了——他叔父癫狂了。 天地日月,伦理纲常,这是这个时代扎植在每个人内心底层的铁律。 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被群臣批判囚禁太后乃不孝之举时,也是默然而认。 日月之名,更甚于孝,不容质疑。 “叔父稍安。”嬴扶苏扶着嬴成蟜坐在软榻上,然后高声呼喝道:“来人!速请太医令!” “且慢!” 嬴成蟜拉着嬴扶苏的手,意味深长地道:“我质疑史记,质疑诸子,质疑日月,质疑一切,在你眼中是患有狂疾之表现。那你呢你以孔仲尼为圣人,奉儒家学说为圭臬,对其全盘信任。可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同样是走了极端,你与我,又有何异也!” “……我与叔父,又有何异也” 嬴扶苏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第037章 纨绔真正的样子 “不,圣人无错,儒学无错!周朝以周礼,享八百年气运,这是不争之事实。扶苏一切言行,皆有的放矢,落在实处。而叔父之言行,无的放矢,为争而争。这便是扶苏与叔父之不同。” 嬴扶苏今年十六岁,他四岁启蒙,启蒙读物就是《论语》。 学了十二年儒学,《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周礼》,《周易》,《春秋》…… 凡是儒家典籍,他都曾细细品读,琢磨真意,儒学造诣极深。 嬴成蟜一番话可以将他绕进去,让他蒙圈片刻,但却不可能让他丢弃十二年的儒学。 如果嬴扶苏的观念这么容易转变,始皇帝早便在章台宫说服他了。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嬴扶苏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让本就在章台宫心情变得不好的嬴成蟜耐心消耗待尽。 嬴成蟜揪起嬴扶苏衣领,冷笑着道:“你我若非叔侄关系,我非亲手把你送上郡不可!朝堂群臣是装糊涂,你却是真糊涂!皇兄人称虎狼之君,怎的就生出你这么个圣母婊” 嬴扶苏还在思索“圣母婊”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就被嬴成蟜用力一掼,推倒在床榻上。 即便隔着三层上好绸缎,他背部也摔得生疼,胸口被嬴成蟜推搡处疼痛感是背部数倍,让嬴扶苏直冒白毛汗。 叔父这一掼没用内力,只用了肉身力量,怎会有如此巨力 我所熟悉之人中,只有蒙恬能力压叔父。 但蒙恬乃战场猛将,嬴扶苏骇然。 他之前对嬴成蟜格外亲近,愿意去长安君府,并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叔父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真正原因是,除了嬴成蟜是他亲叔父,且从小对他极佳之外。 最主要的是,嬴扶苏认为,他的叔父在长安君府实现了他所理想的社会环境,这是嬴扶苏最在意的事情。 而除了治理长安君府这件事,嬴扶苏对嬴成蟜的个人能力其实是不认可的。 再直白一点说,他不认为自己的叔父有什么能力。 日上三竿晒屁股,闲来无事逛楼台,偶尔出入几次皇宫找父皇聊聊天。 嬴成蟜每日所做的事,嬴扶苏都看在眼中。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叔父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是秦国第一纨绔子弟。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家叔父,因为叔父在他眼中实在是太透明了。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他这个叔父,一点都不了解…… “儒学有积极一面,这是谁也无法否认之事,否则皇兄根本不会让一个儒生站在秦国朝堂之上!但儒学整个都是好的吗天下寻不出无瑕的玉,也找不出完美的学说。你所设想的世界,走不出你的脑海。” “假设两千年之后,没有奴隶,人人平等。酒肉不再是贵族专利,百姓想食便食。苍生不为饱腹担忧,追求身康体健。黎民皆受教育,无有不识字之人。国家不再强制参军,种地,人人都可自由择业。欢娱类别繁多,不再只有楼台一例。就是这样繁华的盛世,秩序依然需要法律来维持。” “这并不是说整个社会不需要道德,恰恰相反。道德决定了一个国家发展的上限,而法律则是道德的底线。若是没有底线,社会就将不复存在!社会都不存在,又何谈道德毕竟所谓的道德,是一个族群或一个国家为了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诞生的群体意识!” 嬴成蟜一气呵成,也不管嬴扶苏能不能听得懂,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郁闷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叔父。”嬴扶苏观察着嬴成蟜神情,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道。 看得出来,这孩子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样子,在努力地控制着不惹自己生气。 “闭嘴!我不想和你争辩!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不重要!从此刻起,你被禁足了!敢踏出大郑宫一步,我就去找皇兄在这里埋七十万骊山刑徒!” 如果是嬴政这么说,嬴扶苏不敢有丝毫的还嘴,因为嬴扶苏在内心真切地认为,他那被称为暴君的父皇能干出这事。 但是嬴成蟜说这话,威慑力对嬴扶苏来说就差得很了,以至于嬴扶苏还能一脸认真地纠错道:“叔父,骊山刑徒只有五十万,你和父皇都说错了。” 嬴成蟜摇摇头,被自己这个认真刻板的大侄子气笑了。 “很好,还能和我耍贫嘴,看来是没吓住,来人!” 一个唯唯诺诺,身穿简朴黑衣宦官服的小宦官进入大郑宫,嬴成蟜回头瞥了一眼就摆摆手。 “不是你,把外面总管叫进来。” “唯。” 小宦官低声答复,如释重负地后退着出了宫门。 刚才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嬴成蟜的咆哮,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 他们这些宦官,虽然不是奴隶,但也是生死不由己。 他们所侍候的皇室成员,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就能打杀了他们。 “赵大人,长安君要你进入。”小宦官低着头,谦卑地对着赵总管道。 赵总管皱紧眉头,他有些怕,倒不是怕长公子嬴扶苏。 咸阳宫上下,所有宦官宫女无不羡慕他们大郑宫的。 因为谁都知道,长公子谦和仁慈,对待下人极佳,从未有一个宫女宦官死在大郑宫中。 赵总管怕的,是嬴成蟜。 十三日前,侍候韩太后的一个宦官,因为左脚先迈入宫中,被韩太后给打杀了。 而韩太后,是嬴成蟜之生母。 为何非要唤我 赵总管心绪不宁。 往常大郑宫内唤人,哪有其他宦官应声的份,他早就冲进去了。 但今日,他先是要小宦官进去,听到嬴成蟜点名要他进去,他还是有些犹犹豫豫。 “来人!人都死了吗”嬴成蟜恼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赵主管一咬牙一跺脚,满脸堆笑,一身谦卑地推开宫门。 “见过……”一道光,自他眼前掠过,从他的脖颈划过。 赵总管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话还没有说完,一口鲜血挥洒在空中。 咚~ 头颅砸在地面上,轱辘到嬴成蟜脚边。 嬴成蟜脚踩上去,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就和刚才被嬴扶苏气笑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回吓唬住没” 第038章 陛下,你还要装几次? 章台宫。 “今日,廷尉大牢无故满人,臣细问之下,发现是蒙内史城防军所致……” 李斯嘴上汇报着下午廷尉府的事情,脑子里在飞快旋转。 该如何撇开盖聂,将所有事宜都推在嬴成蟜身上? 他此次来是为了表忠心,是为了当丞相。 得罪人的事,尤其还是得罪始皇帝心腹,这种事能不干就不干。 李斯进来之前,始皇帝就心情不畅。 如今始皇帝听得李斯说的,还是他告诉李斯不用明日再来禀报的事,便有些不耐烦了。 始皇帝解开冕服最上面的扣子,松松领口,只觉呼吸都顺畅许多。 他没有打断李斯,继续耐着性子硬听李斯的廷尉府游记。 “……臣愤慨回府,欲换身衣物,着装得当再来与陛下分说。正更衣中,久未与臣交往的师弟张苍寻上门来。” 始皇帝对张苍有印象。 他记得张苍是韩非和李斯的师弟,一个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胖子。 但和韩非,李斯这两位大法相比,张苍实在是泛善可陈,毫不出彩。 韩非,李斯,能影响自己的决策,能决定国家间的策略,而张苍却连登上秦国朝堂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曾对张苍抱有期待,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和韩非,李斯混在一起的张苍,也不该是个无能之辈。 而在单独召见一次张苍,与张苍相谈一个时辰后发现,张苍的思想理念不是法家,也不是儒家,而是神仙家。 神仙家以成仙为目的,注重养生修行,钻研天地至理,期望长生不死。 始皇帝今年一统天下,年满三十。彼时召见张苍之时,始皇帝还是个二十多岁,壮志凌云的有为青年。 修仙养生? 长生不死? 朕要做开天辟地第一位一统华夏之人! 你快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于是始皇帝随手给张苍安排了个御史的小官。 对这位与他偶像韩非,能臣李斯同出一门的张苍,就再也不管张苍了。 听李斯提到与张苍久未往来,始皇帝内心不耐淡去了少许,平添一丝柔和。 “你二人走至如此境地,朕之过也。” 听了始皇帝的话,李斯内心窃喜,摇了摇头。 但在他刻板的脸上,眉眼间却满是努力遮掩却遮掩不住的失落。 他故作淡然道:“此事与陛下无关。” 说了这句话,在李斯内心最深处,一丝很细却很浓的悲哀钻了出来。 一个磕磕巴巴却昂藏而立的青年形象映照而出,那是他惊才绝艳的师兄,年纪轻轻就得了一个“子”字的韩非。 “师,师,师弟,非,非已是,是死,死人,你,你仍,仍,仍不放,放过非吗?” “斯能以师兄之死,换得陛下三两同情,这比买卖大赚特赚。师兄能帮到斯,师兄该大喜才是。” 随着李斯的应答,那个昂藏而立的青年脸上露出失落,身影消散。 李斯一阵空虚,那种感觉,与下午张苍拉开他的手,径自离他而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韩非之死……盖聂,你出去,守在门外。”始皇帝不想让盖聂听到这则只有他和李斯知道的秘辛。 “唯。” 盖聂领命,白衣凛凛,自李斯身边走过,打开殿门站在殿外。 站在殿门外,也是能听到殿内正常说话声的,始皇帝对李斯招招手。 “不必站在那里了,近前来,坐在朕身前。这是朕第二次唤你坐了,不可推辞。朕记得你上《谏逐客书》时傲气凌云,何时变成了如赵高一般,谨小慎微的模样?” “唯。”李斯压抑着内心狂喜,恭敬地道。 他说了那么多话,依然没想到如何在不言盖聂是非的情况下,把事情都推在嬴成蟜身上。 李斯并不知道暗卫实际掌控者是嬴成蟜,不是盖聂。 在他想来,如果没有盖聂,那流连楼台的嬴成蟜,对嬴政根本就没有一丝威胁。 他苦思冥想不得其法,都已经做好了得罪盖聂的准备。 没想到就在这时,嬴政竟然把盖聂支了出去,还让他就近言说。 真是天助我也! 这一刻,李斯内心被狂喜填满,那丝细却浓的悲哀,被挤压得烟消云散。 “陛下。” 李斯正坐在嬴政面前,低着头悄声道:“臣今日如此急迫,却是为陛下生死所急!暗卫统领盖先生,曾为长安君之门客,暗卫可能早就被渗透!长安君数年不曾上朝,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一定是渗透完成,要暗杀陛下的先兆!” “方才盖先生站在陛下身后,臣顾左右而言他,不敢言说。臣提心吊胆,生怕陛下有所闪失,盖先生很可能就是长安君的人啊!” 自己在殿外恭候如此之久,又冒着得罪陛下心腹的危险,再加上陛下因师兄之事,对我生出的亲近之情。 眼角余光下始皇帝面无表情。 李斯内心想道:帝王不能让臣子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陛下表面上一定会很平淡,不会与我多说什么。但陛下此刻内心必定感动不已,定会对我大加赞赏,这就够了! “啪”的一声。 李斯刻板着一张脸,正想的美美的。 左脸猛然一阵麻痛火热,口中有了血腥气,头颅右偏牵扯得脖子生疼。 他身体向右倾倒,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右手自然地一撑软榻,这才没有倒在始皇帝面前。 李斯不解抬头。 刚还唏嘘不已,对自己抱有歉然的始皇帝,已是一脸怒色。 为何如此? 这不对啊! 陛下表面云淡风轻可也,对我赞赏有加亦可,唯独不该打我巴掌啊! “成蟜为朕弟!绝不会杀朕。” 嬴政这一巴掌愤怒出手,打的李斯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迹。 李斯用袖子抹去嘴角鲜血,脑海一阵剧烈动荡,恍然大悟。m.23sk. 我懂了,陛下要对嬴成蟜下手,这是在让我继续进言!看来我李斯运气不错,歪打正着。 盖聂进宫,应该确实是受嬴成蟜指使,要暗杀陛下行篡位之事,但如今已被陛下收服。 陛下从盖聂口中知道嬴成蟜要对他不利,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秦法论迹不论心,毫无理由下手,会显得陛下刻薄寡恩,毫无兄弟之情。 而我的到来,让陛下找到了这个理由,我指证嬴成蟜。一位上卿做人证,这个分量够了。 陛下打我一巴掌,说出嬴成蟜是他亲弟的话,一是全兄弟之情,二是展示他是一位重情之人。 接下来就该是我继续指证嬴成蟜,有谋反意图。然后陛下做出虽然万般相信嬴成蟜,却在我李斯的一再进言下,不得不对嬴成蟜动手的样子。 事成之后,不管嬴成蟜是被杀还是被囚,陛下的名声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而我李斯也将借此事,在陛下心中更进一步。 能在陛下心中进一步,那距离我在官位上进一步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上卿更进一步,是丞相。 李斯想到这,马上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血腥气地道:“陛下!画师能画龙的外貌,虎的外貌,却不能画出龙虎的骨骼。你能看到长安君的行为,长安君的面相,却不能看到长安君的心。臣之所言,句句属实,长安君真的是要谋反啊!” “啪!” 李斯右脸猛然一阵剧烈的麻痛火热,口中血腥气愈加浓郁,头颅左转牵扯得脖子要掉了一般。 左手还没来得及撑在软榻上,身体就已经倒在左侧——这次挨得巴掌,比先前那下更重! “朕说了。” 始皇帝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成蟜乃朕弟!绝不会杀朕!” 李斯看着嬴政怒色遍布的面容,只觉真实无比,他竟是看不出一点破绽,比他先前伪装的表情像多了。 李斯趴在地上,拿袖子去擦右侧嘴角鲜血时,发现右侧牙齿有些晃动,这一巴掌竟是打的他牙齿松动。 李斯忍着两颊肿胀的剧痛,内心惆怅不已。 陛下,你还要装几次? 第039章 无形脑补最为致命! 夜色笼罩咸阳宫,明晃晃的火把点燃,昏红的火光取代了白日的日照。 宫中雕梁画栋的廊道上,白日那些看上去精美形象的异禽猛兽,在夜色掩映下,好似随时都会从柱木脱困,奔驰在这天下第一等森严的皇宫。 夜晚的咸阳宫,比之白昼,多了一丝神秘恐怖,少了一份光明宏伟。 一队队郎官披坚执锐,左手长戈右手火把,穿梭来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他们有权拦住任何一人。 “郎官”其实应该是“廊官”,意为廊下之官兵,“郎”通“廊”,故称“郎官”,又名禁卫军。 一队郎官,置一下郎。 五个下郎,置一中郎。 五个中郎,置一上郎。 所有上郎,统归郎中令管辖。 郎中令,为秦国上卿,年俸两千石。 “站住!” 两个正在宫道上一前一后,踽踽而行的身影,和一队郎官迎面撞上,这队郎官的下郎立刻叫停二人。 “诺。” 二人依言止步。 不止步不行,郎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们要是不听郎官呼喝继续行走,下一秒迎接他们的就是锋利的青铜长戈。 下郎举起手掌,所有郎官全部止步,二十个哔啵作响的火把驱散黑暗,照耀的两人纤毫毕现。 先者是一个身穿青黑粗麻宦官服的小宦官,后者是一个脸带黑色面纱,身穿锦绣朝服的人。 下郎视线越过小宦官,落在身后的蒙面人身上。 在皇宫中蒙面行走? 下郎视线扫过蒙面人的袍袖,看到上面有黑色洇染,认出那是干涸的血迹,瞳孔收缩。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腰间,松开又紧握——这是要所有郎官全员戒备的意思。 “咚~” 二十把长戈轻轻顿地。 下郎听到声音,知道所有郎官都已做好了作战准备,全神贯注地盯着蒙面人,声音低沉地道:“口令!” “月明。”小宦官答道。 下郎内心稍松,点了点头,口令是对的。 咸阳宫,夜间口令一个时辰一变,且毫无规律。 “他是什么人?”下郎眼睛盯着蒙面人,问的却是小宦官。 这是因为咸阳宫还有个潜在的规矩,尽量不要盘问那些能答对口令,异于常人的人。 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为始皇帝处理暗中事宜,不得见光之人——比如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 除了暗卫统领盖聂,副统领赵高,所有还活着的中郎以下的郎官,就没见过其他暗卫。 “我是川,在章台宫当差。这是李廷尉,陛下命我送李廷尉出宫。” 廷尉! 下郎一愣,匆忙拱手见礼。 “拜见廷尉大人!” 廷尉是秦国上卿,年俸两千石的大官,他一个小小下郎,年俸不过一百五十石,距离廷尉差之甚远。 “免礼,我可以走了吧?”含含糊糊,口齿不清的声音,自蒙面人嘴中传出来。“今夜,这是斯被拦阻的第七次!” 在皇宫中带个黑面纱,哪个巡逻的兄弟敢把你放过去? 下郎听出李斯的不满,亦是不满地心说:“放行!” 甲胄齐鸣,一队郎官让开一条通道,供小宦官和蒙面人穿行而过。 再小宦官和蒙面人走到郎官通道一半时,下郎状似无意地道:“川,你侍候陛下多久了?快轮值了吧?” 那叫做川的小宦官脚步不停,声音里却透出一丝笑意:“不会,我是酉时上任,侍候陛下不到半个时辰,要子时一刻才能轮值的。” 章台宫宦官轮值,是三个时辰外加一刻钟,这种隐秘事,不在章台宫当值是很难知晓的。 下郎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冲着已经走出郎官通道的小宦官喊道:“辛苦了!” 小宦官没有回应,蒙面人那含含糊糊,口齿不清的恼怒声音却是传了回来:“类似话语,斯也听过七次了!” 下郎嘿嘿一笑,冲着自己的弟兄们耸耸肩膀,笑道:“小心无大错嘛。” 众郎官们会心一笑。 这就是他们这些底层小官的生存之道。 如果他们今夜放跑的那个蒙面人是刺客,依照秦法,他们一整队郎官,都要受枭首之刑。 “嘘,廷尉大人还没走远。” “大哥以后要换个问法了,其他队也这么问,不够安全了。” “就你小子谨慎,这事交给你,想出来一个其他队没有的问法,兄弟们凑钱送你进楼台吃一顿!” “嘿嘿,多凑点让我点个隶妾可否?” “滚滚滚!想美事去吧你!” 在这森严冷酷的宫墙内,这对郎官们难得的欢愉片刻,也就这片刻之余。 随后,便一个个抓紧火把,握紧长戈,继续谨言慎行,专心巡逻。 他们步伐一致,二十个人,脚步落地的声音却只有一声,他们就像是二十个机器人一般。 刚才那悄声谈笑的瞬间,就好像从没出现过。 ‘嗖’的一声。 就在这队郎官前方,一个人影突兀出现,犹如鬼魅一般,拦住了他们。 所有郎官如临大敌,个个肌肉紧绷,手中青铜长戈随时准备挥出。 等火光将人影的面貌照出来时,郎官们才纷纷送了一口气,为首的下郎先是抱拳行礼,然后歉然却坚决地道:“口令!” “月明。” “拜见车府令大人,车府令大人勿怪。” 来人正是咸阳宫上下,无论郎官,宫女,宦官都认识的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站在那里,神情漠然,没有与这队郎官多说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道:“方才可看见一个宦官,领着一个黑纱蒙面人从这里经过?” 所有郎官心中一沉,纷纷胡思乱想起来。 车府令大人亲自追来,莫非那两人真的有问题! 我等性命,要就此交待嘛? 早知如此,应再谨慎一些才是! 下郎亦是思绪纷乱,但他不敢瞒而不报。 如果那两人是刺客,他说见到了,那就是他这一队郎官处以枭首之刑。 他要是说没看见,事后被查证出来,这一队的所有郎官,夷三族。 “回大人,确有二人从此经过。” “往哪边去了?” “向这边行去。” 下郎转身指着二人离去的道路。 嗖~ 等他再转过身时,身前已然无人,赵高已经远去不见。 见到这一幕,郎官们这才全部长出一口大气,个个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如果那两人真的是刺客,赵高会要求他们原地待命,不得走动。 “伏。”下郎唤道。 “大哥。”刚才那个格外谨慎的郎官应道。 “多想几个,兄弟们给你凑个楼台隶妾。” “他阿母的,下月不吃肉了!我出十五钱!” “鸟的,谁也不差一口吃食,我也十五!” “伏,我家富。大家凑不齐的我补!” 方才嬉笑着讨要隶妾的伏,听到下郎的承诺,兄弟们的话语,却没有梦想成真的大喜之色。 这位在队伍中公认最谨慎的郎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天籁小说网 深沉夜色,就像是洪荒猛兽张开的巨口,稍有不慎就会将他们二十条生命吞噬一空。 “诺。”伏慎重万分道。 他身上肩负的,不是想出几个问题,而是拿出一队郎官,二十条性命的护身符。 …… 赵高突兀出现,吓得小宦官和蒙面人一惊。 小宦官拱手见礼。 蒙面人见是赵高,猛然撕开脸上面纱,目光阴沉地道:“赵高,你是来看斯笑话的?!” 只见李斯的脸肿成一个猪头,其上青黑一片,紫红密布,像是把脑袋扔在深色染缸中涮了一下。 赵高没应李斯,看着李斯脸上的惨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淡淡道:“口令。” “月明。”小宦官答。 赵高这才走进李斯,递给李斯一瓶造型精致,印有秦国图腾玄鸟,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药瓶。 “外敷,每日三次,三日可愈。这本是陛下专用外药,李廷尉是高知道第二位用到此药的人,陛下命我给李廷尉带句话。” 李斯神情一动,那张看上去滑稽可怜的猪头,硬是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就要拱手见礼。 被赵高硬生生拦下,双臂不得动。 李斯心惊,终于确定,就算赵高受了十杖责,要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不必如此,这不是圣旨旨意,陛下说他只是随口言之罢了。”赵高低声道:“分封制乃周制,周为秦灭,秦仿周制,终不美也。” 第040章 我就没想把你放出来 李斯深吸一口气,牵扯得脸部剧痛无比,但他不在乎!他心畅之!m.23sk. 他郑重地冲赵高深施一礼,这次赵高没再拦阻李斯。 “周有周制!秦有秦制!” “李廷尉之言行,高尽数报与陛下。” “有劳赵车府令。赵车府令若有暇,可来斯府上一叙。斯伤在面,赵车府令伤在臀,都为外伤,皆能为陛下亲赐外药所医也。”李斯诚声道。 “此为陛下赐李廷尉之物,高岂可受之?” “赵车府令守护陛下安危,早康复一日,陛下便早日无忧,如何受不得?” “多谢李廷尉抬爱,可未得陛下应允,高是不敢用陛下所赐的。”赵高再次拒绝李斯。 就在李斯内心打算改变对赵高态度时,赵高话锋一转,接着道:“待高寻一吉日,必亲往贵府,答谢李廷尉。” 李斯谦逊回复道:“善!那斯就在府上,恭迎赵车府令大驾。” 两人拜别,赵高从李斯身侧走过。 他背对李斯,一步步地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在赵高行了六步时,李斯戴上黑面纱,对着身前空气轻声道:“斯入得章台宫,未有言赵车府令之不是。” 黑风拂过。 李斯身后,空无一人。 “走吧。”李斯对着小宦官道。 “唯。”小宦官应道,继续带着李斯前行出宫。 此次入宫,过程虽说坎坷崎岖,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便可矣,我终是在陛下心中更进一步。 赵高为陛下心腹,定会将我与其说的话尽数告知陛下。 过几日若是赵高来我家中拜访,说明陛下已视我为与赵高同等之心腹,那周制秦制,便真是随口一说。 可若是赵高不来,我想要成为陛下心腹,便需辩驳周制,想出秦制,与群臣为敌,成为一孤臣才可。 呵,那也不错,孤臣又如何? 为王者,才可称孤道寡。 周制分封,秦制为何? 关中地,有郡县,无封国。 …… “止步!” 又有一队郎官,拦住两人,打断了李斯的思绪。 “口令!” “月明。” 眼见那为首下郎警惕地审视自己,李斯不由失笑出声。 “吾乃廷尉李斯,这是腰牌,不必惊慌。”李斯随手将腰牌丢给下郎。 这一次,李斯的声音中没有焦躁,也没有恼怒。 “拜见廷尉大人!” “免礼,夜间巡视不比白昼,不可见处多也,谨慎才是应有之义。” “多谢廷尉大人体谅。”下郎感激道。 一位上卿能如此体谅他们这些小官,这队郎官们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而在李斯这之后的出宫路上,又被拦截四次,李斯语气都是如第八次被拦截时一般,春风化雨。 皇宫夜色,赵高极速奔行。 李斯见我便摘下面纱,心思当真是谨密。 如果我还在为先前冲突生气,看到他的惨状,气也会散去大半。 之所以第一句话针锋相对,是他拿不准我所来目的,怕我一时愤怒冲昏头脑来强杀他。 他这话一说,暗卫定会神聚于此,戒备我对他动手。 就是不知这是李斯未雨绸缪还是临场应对,若是未雨绸缪,可谓心细如发!若是临场应对,急智也是不凡。 总归是一个聪明人,陛下若是不反对,我倒是可以试着与之来往些的。 赵高脑子里想完事,又过了有一盏茶多一点的时间,章台宫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踏步而入,向始皇帝讲述了自己去见李斯后,李斯的所有行为,说过的所有话。 包括后面拉拢他赵高的一些话,赵高全都没有隐瞒,尽数诉之。 “朕知矣,近日宫中多事,勿要外出。” “唯。” 赵高知道,始皇帝这是要他近日不要去拜访李斯的意思了。 赵高退下,始皇帝要盖聂捡起地上那卷他写下的竹简——要求嬴扶苏去往上郡的旨意。 盖聂将竹简捡起,双手递给始皇帝。 始皇帝目光在这卷竹简的一根竹简上停留片刻,那里有一小块血迹。 章台宫内,流血之人,只有李斯。 …… 大郑宫。 嬴扶苏失魂落魄。 他看着光洁地砖上的水痕。 方才那里,是一具尸体,是一颗人头,是一滩鲜血。 “赵错被叔父杀了,叔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赵错被叔父杀了,叔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嬴扶苏倒在床榻上,不住地喃喃自语,眼中不住地向外流淌热泪。 赵错就是死在嬴成蟜手上的赵主管,是自小侍候嬴扶苏的老宦官。 就在嬴扶苏躺在软榻上,蒙着被子不敢置信的时候,大郑宫所有宦官宫女,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嬴扶苏的面前。 嬴扶苏听到外面有声响,抹净眼泪,扯下被子坐起看去——他刚刚下过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大郑宫。 “你们要做什么。”嬴扶苏的声音有些喑哑。“不是叫你们不要进来吗?!”因为悲伤,嬴扶苏的口气头一次有些重。 大郑宫的宦官,宫女们却似乎听不出来,一个个哭着喊着。 “长公子,长安君说,你若是离开大郑宫,要将我们尽数斩首,如赵主管一般!” “我不想死,求长公子救救我们!”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不要出大郑宫。” 嬴扶苏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叔父怎么能这样做?叔父怎么能这样做?” 他用力捶打着床榻,一拳又一拳,捶打得床榻三摇七晃。 砰~ 数拳过后,在嬴扶苏不自觉地用上内力后,床塌了。 嬴扶苏感到床榻下陷,便立刻弹跳躲开,烦躁得向外走去。 床坏了,他要去寻人来重新放一张。 “长公子要做什么!” “不要!” “求长公子饶命!” 众宦官,宫女七手八脚得爬上前,对着嬴扶苏连跪带拜加磕头,苦苦哀求。 还有些宫女,宦官拦在门口,挡住宫门,不让嬴扶苏出去。 嬴扶苏这才想起,他要是走出了大郑宫,他眼前这些宦官,宫女,都会死。 “叔父!你怎能如此?”嬴扶苏仰头长叹,又是两行清泪划过。“不必惊慌,我不出便是,你等速去寻人,修好床榻。” 一众人等大喜过望,全部跪在地上,对着嬴扶苏磕头如捣蒜。 “多谢长公子!多谢长公子!” “我便知道长公子不会弃我等性命!” “长公子最仁义了!” 嬴扶苏跌坐在地上,抓着头发,很是颓废。 他想知道,他的叔父嬴成蟜,什么时候能把他从大郑宫放出去。 大郑宫宫殿顶端,嬴成蟜叼着一根草,躺在琉璃细瓦上,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嗤笑出声。 始皇帝之长子,被一群宦官宫女围堵在大郑宫? 这比现代社会,小区业主被物业断水断电,保安拳打脚踢还要可笑! “我就没想把你放出来过。”嬴成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大侄子,把你困在大郑宫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第041章 人无信,则不立! 咸阳城,一处占地极广,且没有悬挂任何牌匾的府邸。 府邸的主人是淳于越,这里面聚集了咸阳绝大多数儒生,被儒生们暗地里称为儒府。 夜色将至未至,马上咸阳城就要进入宵禁之时。 气血攻心,晕厥在朝堂上的伏生,怒气冲冲地叩开了儒府大门。 “淳于越!你出来!” 同辈之间直接称呼人的姓名,是极度不友好,且没有礼数的表现。 伏生身为儒家儒学造诣最高之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选择直呼淳于越的姓名,可见是气坏了的。 他双手怀抱着着一卷厚厚的竹简,脸上的怒意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师兄,这是为何啊!” “冷静!冷静!” “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师伯教导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沉着冷静,怎么自己却变成这副样子呢?” 一个个儒家门生有老有少,有高有矮,都自发性地拦在伏生面前,劝说伏生冷静下来。 “尔等不知发生何事!全自闪开!淳于越!我誓不与你干休!” 伏生叫嚷着,情绪更激动了,红着一双眼珠子就撞向众儒生:“拦我者,儒家之罪人也!” 伏生在儒家本来威望就高,他的话在绝大多数时候,对于儒家而言,就是真理。 他说拦着他的是儒家罪人,那拦着他也许真的会是儒家罪人,于是,这些儒家门生就有些不太敢拦了。天籁小说网 儒家罪人这四个字,对儒家门生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们默契得放过伏生,然后一窝蜂得跟在伏生身后。 “淳于越!我就知道你躲在此处!”伏生很快便在一处房间找到淳于越。 他来儒府的次数不知凡几,这里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淳于越看着破门而入,双手捧着一大卷竹简,衣衫散乱大喊大叫的伏生,面露无奈之色。 “越未有闪躲之意,这便要去庭院迎接伏兄。” 伏生见淳于越确是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冷笑着道:“是出去迎我,还是要出去躲我,只有你自己清楚!” 伏生大踏步走进屋舍,经过淳于越身边时,用肩膀用力顶了下淳于越胸口。 淳于越揉了揉胸口,面露苦笑,冲着身一脸怒容的两个弟子摇摇头。 “无碍,你二人先出去。” “不必!” 伏生拒绝。 “今日,我儒家门生越多越好!” 一大波跟着伏生来到这里的儒生们,冲进了屋舍内。 没有冲进来的那些,在外面把屋门处堵的水泄不通,严严实实,一丝光都照不进来。 不管是屋内的还是屋外的儒生,他们的目光都不住得在伏生和淳于越身上打量。 往常,淳于越和伏生关系甚好。 淳于越正是在伏生的支持下,才成为儒家隐形领袖。 所有儒生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要好至极的两人起冲突。 伏生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把厚厚的一大卷竹简全铺在淳于越桌案上,一点一点小心摊开,每一根竹子上都刻满了文字。 刻上去的? 众人眼睛一亮。 战国时期的书写工具,就已经由刀,逐渐演变成了毛笔。 那个时期的毛笔,是将笔毛均匀的围在笔杆的一段,用线缠住,而且笔锋比较长。 这种笔锋虽然中心为空,导致写字时只能用笔尖的一小部分,但总比刀刻好用吧。 所以但凡发现一本竹简,其中文字是用刀刻上去的,那基本就能确定是古书无疑。 儒家崇古,古书也带个古字。 他们纷纷探着脑袋,凑到竹简前,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 “《论语》?”有人看了两列字,便失望地道——他还以为是没读过的古书。 “真是《论语》?” “确是《论语》!” “拿一本《论语》来做什么?” 众人都很不解。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白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的。 伏生冷笑,当着众人的面,将朝堂上他没昏迷之前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话刚说到淳于越站出来硬挺嬴成蟜,众人看淳于越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孔子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意思就是说没有道义的财富和地位,对他来说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 嬴成蟜的俸禄,和爵位,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是没有道义的。 “这个竖子侮辱陇西侯的名声,被罚一年俸禄不是太轻了吗?为什么你要帮那个竖子说话呢?”伏生高声问着淳于越。 没等淳于越作答,伏生又继续往下说。很快便说道嬴成蟜戏给《论语》注释,听得众人恨得牙根都痒痒。 我儒家招你忍你了?要这么污蔑! 再听到后面始皇帝认可,淳于越应命的时候,所有儒生都气冲斗牛,以仇视的目光看着淳于越。 他们终于知道了,一直支持淳于越得伏生,为何会和淳于越翻脸。 但他们想不通,淳于越为何要答应始皇帝,去求教那个篡改《论语》真意的秦国耻辱! 求教的,还是那个竖子编撰出的歪意! “此乃儒学之劫难,淳于越你为何如此选择!”伏生亦仇视地盯着淳于越说道。 “淳于兄,你欠我们一个解释。”有儒生为伏生帮腔道。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儒生不相信淳于越是伏生所说的那样。 场面一时间喧嚣起来。 “大家静一静!”淳于越不慌不忙,嘴上喊着,同时伸出双手做下压状。 常年积累的威压起到了作用,大家都静了下来。 只有伏生,怒着一张脸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淳于越把今日去逛楼台的四个儒生拉了出来。 先是让四个儒生,将在楼台所做的事,一一表述出来。 大家听了四个儒生的话,纷纷脸色稍霁——做得好!怎能让那个竖子的戏言流传下去! “我等都是奉了淳于兄之令。”四人中最老的儒生开口说道。 一句话,就扭转了局势,让正对淳于越发难的伏生瞪大双眼。 “你们真是受淳于越指使?你四人需知:人无信,则不立!” …… ps:求推荐票,月票,冲榜,新的一周,周推荐票满一千继续加更! 第042章 决定儒家未来的走向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房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淳于越和伏生两人。 伏生小心翼翼得将《论语》卷起——这是孔子亲传弟子颜回亲手所刻。 今日若不是为了向淳于越发难,这本《论语》他定是不会拿出来,他本打算当做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 “淳于越,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伏生怒气未消道:“朝会那般作为,晌午后又遣张平四人去楼台,你所图为何啊!” “伏兄,这些事你不消理会,安心做你的学问便是了。越能保证后世仍有儒家,但后世之儒会否是当今之儒,那却是伏兄的事了。你我二人,不是一向如此分工的吗?” 淳于越含蓄地笑着,他眉眼柔和,浑然没有记恨伏生的模样。 往日如果淳于越这般说法,伏生也就作罢了,两人此类对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这次不行。3sk. 伏生手掌自竹简上的刀刻痕迹,竹子纹络划过游走。 那粗糙凹陷的触感,让伏生的内心无法平静下去。 儒学传扬之路,亦是如此坎坷不平。 他和淳于越之前说好的。 一个主内——钻研儒学。 一个主外——传扬儒学。 伏生本以为自己做的事,比淳于越做的事要难上数倍。 如今却发现,他错了。 因为钻研儒学,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没有名声之患。 而淳于越,今日不仅差点掉了脑袋,还险些名声大衰。 伏生在将竹简卷好后,将靠在墙边放着的一条草席铺在地上。 他又从桌案上取下以陶土烧制而成的茶壶茶杯,放在了草席中央。 伏生拖去鞋子,跪坐在了草席的一边,手掌平伸指着草席的另一边,对着淳于越道:“坐。” “何至于此?” 淳于越无奈,也褪去鞋子,如伏生一般,跪坐在了草席另一边,与伏生相对而坐。 春秋时期,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碰壁后,在冉求的帮助下,终于回到了父母之邦鲁国。 从此孔子专心于著述,编辑整理《诗经》、《尚书》、《礼记》,用自己观点撰写《春秋》。 同时开坛讲学,讲学时不分贵贱,所有人都正坐在地,弟子最多时达三千人。 这便是坐而论道。 自此以后,凡儒家弟子,若是摆出正坐姿势,邀请同坐论述。 如果接受邀请,那便意味着双方接下来所谈论话题,就是最肃穆,最正经的事了。 茶壶虽叫茶壶,倒出的却不是茶汤,而是热水。 茶汤是年俸一千石以上的高官,才能喝得起的奢饰品。 在秦朝,能随时随地喝到热水,就已经是条件极其不错了,毕竟烧水的木炭很贵的。 伏生双手举着茶杯,递给淳于越,正色道:“生向淳于兄赔罪,今日行事,是生不晓时务。淳于兄若还认生,便请满饮此杯。并如实告知生,你之想法。” 淳于越也是双手,从伏生手中接过茶杯,不在意地道:“同为儒家,你何错之有?” 他将茶杯递到嘴边三寸处,停了一下,便将伏生所递茶杯放回草席。 “淳于兄不饮,可是不原谅生?” 淳于越看了看伏生有些疑惑,焦急的神色,他拿这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叹了口长气,淳于越极其无奈得从嘴中蹦出一个字。 “烫!” 茶壶之水,是淳于越刚烧好的开水。 都不用淳于越送到嘴边,距离三寸,那热气就灼地他嘴唇生痛! “额,又是生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看着伏生尴尬的模样,淳于越诚恳地道:“伏兄啊,今日这坐而论道,还是算了吧。” “不可!生必要通晓淳于兄之艰难,解淳于兄之疑难!你我同为儒家门生,自当同进同退!”伏生断然否决,一脸慷慨之色。 “……好吧。”淳于越不忍心再打击伏生。 他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是想着:你仅钻研学问,便是对我最大帮助了。 “秦孝公提拔卫人公孙鞅,公孙鞅变法以致秦国强大。历经六代秦王,皆遵循以法治国之根本,不曾有丝毫变动。今陛下能一统天下,法家居功甚伟。越所言,伏兄可认?” 伏生虽然万般不愿,但他是个不愿言假话之人。 在秦国崛起的路上,确实是法家起到巨大作用,儒家门生是天下一统后才来到秦国朝堂的。 伏生勉强点了点头,连一个“认”字都不想说出口。 淳于越继续道:“陛下虽熟读诸子百家典籍,其倾向,却是绝对的法家。陛下为韩非一人,兵临韩国威逼韩王安。重用曾为叛逆吕不韦门客的李斯,让李斯担任九卿之廷尉。要求关中各郡县官员要普及秦法给百姓,做到事皆决于法。陛下做的这些事,足以看出,诸子百家,陛下唯独对法家青睐有加。法家在秦国之地位,不可动摇。” 伏生听呆了。 这些话,伏生是第一次听到,以往淳于越从来没与他说过,他也从没没有在乎过什么局势问题。 他就只醉心于儒学,精研《尚书》、《论语》等书籍。 “朝堂之上,我儒家门生人数,不是已超过法家门生了吗?” “那皆是虚妄。” 淳于越摇摇头,道:“我儒家门生官职多为年俸六百石的博士,有议权无实职,只是看起来人多势众。反观法家,占了年俸两千石的上卿廷尉,一千石的廷尉监,一千石廷尉正。那开在咸阳正中大道的廷尉府,不如叫做法家府来的实际。” “呵,我儒家其实不仅比不过法家,就连其他家也比不过。纵横家门生顿弱为上卿,名家门生姚贾为上卿,连墨家孟腹都为上卿。我儒家空有如许多人数,但却无一位上卿啊!” 许是内心谋划从未与他人说过,这些事在淳于越心中憋闷许久,此刻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不等伏生说话,淳于越就继续讲述。 “我儒家之力,显于治国安民,不显征战厮杀。乱世之中,我儒家难与各家争雄。秦国闻战则喜,陛下好大喜功。故秦堂之上,身居高位者无我儒家门生。” “陛下以法领天下,收我儒家入秦,不过是聚拢人心之举。实际上,陛下未有一刻将儒家放入眼中。若要我儒家重归显学,寄望于穷兵黩武的陛下,必不可行。故,我儒家之显赫,在于陛下身故之后,在于秦二世!” 第043章 谁都影响不到长公子 “秦二世……长公子!”伏生脱口而出。 淳于越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伏生若是还意识不到,那他就不是书呆子,是傻子。 “然也。” 淳于越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得浮上了一丝自得之色。 他端起杯中热水不再滚烫的茶杯,轻轻送入嘴边呷了一口,就好像是在品尝什么美酒一般。 “我儒家何需与法家在朝堂上争斗不休,为正统学说之争互不相让。这一世,便让与法家又如何?只需稳固住长公子之地位,待到几十年后,秦有二世,诸子百家,唯儒独尊!” 伏生看着侃侃而谈的淳于越,觉得很是陌生,他就像是第一次认识淳于越一般。 在诸子百家都将目光放在当世之时,他眼前的这位多年好友,竟然将目光放在了下一世! “那你为何还要率领门生,与法生争论?”伏生不解地道。 淳于越自从入了秦国朝堂,就经常带领儒生与法生发生冲突。 上一次冲突是商地大旱,始皇帝问策群臣。 儒生的意见是:遇到这等天灾,就应该宽恤商地百姓,减免当地赋税,让周边郡县开仓放粮。 法生表示反对:秦以法治国,法不可改!如果因为商地大旱就更改赋税,法律失去了它的威慑力,那秦国就会有灭顶之灾。可以让当地百姓都应征入伍,军兵是没有赋税的。这样百姓能活下来,军队实力也得到扩充,法律威信也没遭到破坏。 实际上,秦国历史发生的多起天灾,处理方式都是按照法生们所述,把难民编入军队。 因为耕战策略的缘故,秦国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所以大多时候,秦国还会借此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 要是打赢了,那就粮食,土地,什么都有了。 要是打输了,首先,设有二十级军功爵的秦国很少打输。其次,如果真输了,那就意味着战败。战败就会死人,人死了,就不用粮食了。 儒生们也知道秦国的传统,正要偃旗息鼓之时,淳于越站出来了。 “如今四海升平并无战事,要如许多之军兵何用?不若施仁于天下,教化万民,以此仁政收六国百姓之心!” 老大开团了,剩下的儒生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从商地大旱引申到仁者为王,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进言。 法生们自然不愿意——你玩仁者为王体恤下民那一套,还要法律做什么?还要我法家做什么?这不砸场子吗? 于是纷纷引经据典,从秦孝公以法强国,到秦惠文王守法流放,再到法治秦国路不扬灰,战力远胜诸国,至天下一统。23sk. 这在当时的伏生看来,就是淳于越又一次挑战法家,对秦国正统学说地位发起的冲击。 但今日,伏生却从淳于越口中听到:淳于越早就已经放弃在始皇帝当政期间,带领儒家重新回到正统学说地位。 伏生不理解。 既然你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带领门生与法家争斗呢? “一为安陛下之心,二为安长公子之心。” 淳于越耐心解释,道:“陛下多疑,我率门生与法家相斗,便是要陛下知晓,我儒家之目的便是显学之位。而百家起落,皆在陛下一念之间,陛下便会更加轻视我等。长公子性情中有一抹偏激,若是我儒家在朝堂不言不语,与教其儒学相悖,长公子当会失望透顶,不会再信奉我儒家学说。” 听了淳于越的解释,伏生这才了然,继而又生出新的疑问。 “前日你要长公子顶撞陛下,却是为何?” 淳于越默然半晌,就在伏生以为淳于越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 淳于越才苦笑一声,苦涩地道:“此事与我无关,长公子比我,更像儒家门生。” “长公子所言不是你的谋划!”伏生低声惊呼。 “自然不是!长公子受群臣爱戴,如无意外,便是下任秦国皇帝。我既已决定争于秦二世,怎会要长公子此刻以身犯险?若非长公子意气用事,我今日何苦为长安君那竖子触怒陛下!” 淳于越气恼地喝了一杯水,他现在回想自己在朝堂上所为,还觉得丢人至极。 伏生道:“生愚昧,淳于兄今日朝堂为那竖子巧言开脱,怎又与长公子有了干系?” 淳于越道:“陛下流放长公子,王绾,隗状,二丞相求情而不可得。长公子本应昨日出发,可今日长公子却出现在朝堂上,坐在那竖子身边。可见,改变陛下心意者,就是那竖子无疑。” “我为那竖子说话,也是情急之计,我希望他能看在我之所为上,保全长公子。你只听到了我从陛下之命,与那竖子学《论语》,却没听到陛下是要我带长公子去求学。只要我应命,长公子就不必离咸阳!” 伏生恍然大悟。 这才了解淳于越为何前脚朝堂答应去与嬴成蟜学《论语》,后脚就派四个儒生去给嬴成蟜下套。 淳于越首要目的是留长公子在咸阳,为此,他可以先应承嬴成蟜新编的《论语》。 实际上,淳于越并不认可嬴成蟜的《论语》。 所以首要目的达到后,他自然会想办法挽回儒学的名声。 “那你便不怕陛下降罪吗?”伏生担心道。 要淳于越带着嬴扶苏,去和嬴成蟜学《论语》,可是始皇帝亲口所诉。 这件事被淳于越就此破坏,从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是抗旨不遵了。 淳于越摆摆手,道:“陛下不会在意的。前日长公子顶撞陛下,我又为长公子之师,陛下必会认定这是我儒家对长公子的影响。陛下今日如此作为,是想破坏我在长公子内心形象,破坏儒家在长公子内心形象。在我应声的那一刻,陛下的目的便已经达到。陛下通读百家书籍,怎会信那竖子胡诌?” 眼见伏生有些焦急,淳于越递给伏生一杯水,笑了笑,道:“伏兄是不是想问长公子?” 伏生猛点了点头,拿着淳于越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压一压他有些糟乱的心。 陛下目的达到,儒学在长公子心中不再居于崇高地位。 那等长公子继位,儒家依然不会成为秦国主流学说。 十数载谋划毁于一旦,淳于兄怎么还笑得出来? 伏生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都要急死了。 “伏兄还记得我先前所说的话吗?” 淳于越的神情很是复杂。 “长公子比我,更像儒家门生。长公子能在前日顶撞陛下,意味着儒学在长公子心中之地位,已经脱离个人所能影响之范围。我的个人行为脱离儒学,会让长公子难受一时。” “但要不了多久,长公子就会再次坚定信念。现在任凭旁人如何分说如何行为,都是影响不到长公子的。只要长公子留在咸阳,你我便安心等着便是。秦国二世之日,便是我儒家重回天下显学之日!” 第044章 竖子误我! 夜色降临。 咸阳城宽敞的街道上,不见人影。 咸阳城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不许任何人出门。 月光如水,倾斜在这古老的城池上,给这片城池披上一层迷蒙的薄纱。 秦朝没有路灯。 又因为木柴,燃油价格都贵,普通百姓不能肆意使用,道路两边的民居便十有八九都是黑的。 所以咸阳城夜晚的可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晚的月光亮不亮。 除了楼台那边,那里的昏黄灯光,能亮到日上三竿也不熄灭。 今夜,天上是一弯残月。 咸阳城的可见度,并不怎么高。 城防军以五人为一伍,个个腰间佩着三尺秦剑,步伐稳定地巡行。 他们和皇宫内的郎官们同是巡行任务,手上却没有照明火把。 但他们的权利却比郎官们大的多,只要见到任何一个可疑人影,他们都有权利直接就地格杀! 出了咸阳宫的李斯,在一伍城防军的护送下回到自己府邸。 “廷尉大人,吾等告退。”伍长拱手行礼。 “有劳了。”李斯温和还礼。 入了大门,进了内室。 李斯妻子蔡妍拎着一壶茶汤迎上,看到李斯面上蒙着黑纱,不由打趣道:“怎的去了宫中,带回了这个物件?” 两人做夫妻已有十多年,默契有加。 蔡妍一看李斯的做派,就知李斯此刻心情极佳,这才出声调笑。 “细君,我摘下这面纱,你别害怕才是。”李斯声音中也有调笑之意。 “你我同床共枕十余年,怕的什么?就是这声音有些古怪,受了风寒吗?” 蔡妍端着一杯茶汤递给李斯。 正此时,李斯解开面纱,那青黑紫红密布的肿胀脸庞,映入蔡妍眼中。 啪嚓~ 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有好几片都砸在李斯脚上。 只有一千石以上官员,才能肆意享用的茶汤,流的满地都是。 “夫君!怎会这样!何人下此毒手!” 蔡妍一步跨到李斯面前,脚踩得地上茶杯碎片咔哧作响。 她满眼都是心疼,那张姿色普通的楚人脸庞上满是急切。 “无碍无碍。”李斯一只手抓着妻子颤抖的手,安慰道:“我便说你不要吓着。” 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半个巴掌大小,绘制有精美玄鸟图案的药瓶,塞进蔡妍的掌心。 “此为陛下所赐,三日外敷便可痊愈。只得陛下专用的外伤药,斯可是第二个能用的人!” 蔡妍听出了李斯话中的骄傲,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哀伤未过,愤怒之情又涌上面孔,她抓着药瓶愤恨地道:“夫君之伤是秦王所为?是他伤了你!再灵的药物也不过让你恢复到未伤之模样!秦王刻薄寡恩!” 李斯眉头紧皱,严肃得看着蔡妍,厉声道:“不许出言不逊,对陛下无礼!且如今天下一统,该称陛下才是!” 眼见蔡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李斯知道蔡妍是为自己哀伤生气,又柔声道:“我在楚国时,是个看杂物的不入流小官。在齐国时,是不能入朝堂议政的学宫学子。到了秦国,如今已成为年俸两千石的廷尉。” “陛下施恩如此,今日不过是打了我几巴掌,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不要做这小女儿态了,我受这上也不是全无好处。陛下允我伤势未愈前不用当值,你总言我公务繁忙,这三日都在府上陪你,莫要嫌我烦才是。” 又是一阵良言相劝,好容易才把蔡妍劝好。 蔡妍扶着李斯躺在软榻上,唤下人将堂下碎片水渍清理干净,亲手为李斯涂抹伤药,边涂边心疼地问道:“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李斯一听这话,眉头一皱,牵扯得脸上伤势又是一阵剧痛。 他对此也很是不解。 虽说他的结果是喜人的,但过程,那可谓是惨到极致。 在章台宫被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嘴巴,他当时都怀疑自己会被扇到死。 最后被嬴政怒斥滚出去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始皇帝和嬴成蟜兄弟情深厚无比,他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才一直被打! 但那时再补救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在出皇宫这一路上,心情都很是烦躁不安。 等到赵高突兀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就是完了,陛下要杀我! 直到赵高向他宣读圣意,又给了他一瓶只有始皇帝自己才能用的外伤药,他这才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知道赌对了。 但既然赌对了,他为什么挨了十几个大巴掌。 这事,李斯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事他不能赖始皇帝,他也不敢赖,所以只能是把怨意放在嬴成蟜身上。 “都怪嬴成蟜那竖子!”李斯恨恨地道。 “是嬴成蟜要秦王,要陛下把夫君打成这样的?”蔡妍话说一半,看到李斯严厉的眼神,急忙改口。 “不是。但与那竖子脱不了干系!” 蔡妍一听到嬴成蟜三个字,突然想起廷尉府送来的一份竹简。 为李斯涂完了外伤药后,匆匆忙忙得把竹简拿来递给李斯。 “廷尉府送来的,说他们不敢做主,必须要你亲自检阅。” “哦?这倒是奇了,今日发生什么大案了么?”李斯笑道,欣喜接过,他在大多数时候,都很乐于处理公务。 “没听说哪里害了人命。”蔡妍歪着头思索道。 咸阳城没有新鲜事,如果有了人命案子,不消一天就会传遍咸阳城。 李斯一边展开竹简,一边道:“总不至于又是大牢满了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李斯卡顿了。 因为他已把竹简张开,看到了竹简上所书文字! 廷尉大牢,真的满了。 还是他怨尤的嬴成蟜所为! “呵,呵呵,呵呵呵。” 李斯干笑出声。 这上面所记述的犯人名字,一大半都是他所熟知的。 有博士之子,御史之弟,楚地富商,校尉…… 虽说这上面没有一千石,两千石的直系子弟,但这么多贵族凑在一起,却是一股连他这个廷尉都无法小觑的势力了。 “细君,帮我准备个斗笠吧。” 李斯知道,他这三天假期,第一天就泡汤了。 这么多贵族,他不亲自到场,廷尉府那些官员定是不敢做主的。23sk. “夫君是要作何?” “我这副样子,不戴斗笠,如何当值啊!” “夫君不是得陛下恩准,这三日休沐吗?” 休沐? 贵族都把廷尉大牢塞满了,我还如何休沐?! 想到承诺给妻子的陪伴,转眼失信。 刚刚清空的廷尉大牢,又再次满员。 李斯不由得瓮声瓮气地恨声道:“竖子误我!” 第045章 你是想造反吗? 长安宫。 “长安君身康体健,未有任何隐疾。我四岁随师傅上山采药,从医至今。还没见过哪个人沉溺男女情事,身体却没有亏空的,怪哉,怪哉。” 夏无且为嬴成蟜把完脉后,惊奇不已,连连啧啧称奇。 “不是吧,夏老头你可别蒙我,我昨日可是打了一天的喷嚏。” 嬴成蟜靠坐在椅子上,斜睨夏无且,满脸不信的神色。 “成蟜!不可对太医令无礼!” 主位上,一个样貌美丽,头上带着凤钗的女人出声训斥嬴成蟜。 夏无且看着嬴成蟜一脸无奈。 他这个太医令是始皇帝贴身御医,平日间连始皇帝都对他很是客气。 偏偏只有嬴成蟜,每次遇见他都称他夏老头。 夏无且今年才三十有六,虽说是面相老了一些,可怎么也与老头二字不搭边的。 “韩太后,长安君无事,臣这便告辞了。”夏无且向女人拜别。 “劳烦太医令了,这颗金豆,便做成蟜的诊金吧。” 女人话未说完,身侧侍女女就迈步上前,将一颗拇指大小的金豆递到夏无且的手上。 “多谢韩太后。” 夏无且没有推辞,将金豆抓在手中离开长安宫。 医者医人,天经地义,可以不收取费用。 但病人主动要给诊金,那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真正的医家门生,从没有假装推辞不受的传统。 “阿母,这宫殿太小了,你还是搬去皇兄给你准备的长乐宫吧。”嬴成蟜两眼扫了扫宫殿各处,满眼嫌弃,对着女人嚷道。 被夏无且唤作韩太后的女人,正是嬴成蟜生母。 秦国有两个太后,一个是嬴政生母夏太后,一个是嬴成蟜生母韩太后。 “你若成婚,莫说让阿母搬去长乐宫,便是去你那长安君府,阿母也依你。”韩太后幽幽道。 “得,当我没说,阿母你就在这住着,给我看家,我回皇宫还能有个窝!” 长安宫原本不叫长安宫,叫成蟜宫,是嬴成蟜还为秦国的成蟜公子时,在咸阳宫的寝宫。 自嬴政继位为秦王,嬴成蟜出皇宫开府居住,成蟜宫便空了出来。 直到后来嬴政剪除吕不韦等一众乱党,成为真正的秦王。 把嬴成蟜封为长安君,把嬴成蟜生母韩姬封为韩太后。 成为太后的韩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成蟜宫改名为长安宫,并搬了进去,当做自己的寝宫。 “每次一说成亲,你就失了锐气,那赌约怎就放不下?” “咳咳!阿母,这话再聊下去,在场这些宦官宫女可一个都剩不下啊!”嬴成蟜举手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故作阴沉地道。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宦官,宫女,一个个脸色大变心神大乱。 他们看着嬴成蟜那张俊美的脸,却丝毫没有爱美之心,反而满心惧怕。 在他们眼中,嬴成蟜就是一个绝世恶魔! 他们不会忘记,十五日前。 就在这长安宫中,新来不久的张宦官刚一进宫。 眼前这个恶魔就嬉笑着说了一句:“先迈左脚进宫,该杀。” 然后便是这个恶魔就抽出腰间快剑,以如此儿戏的罪名,一剑斩了张宦官的头。 张宦官临死前那怨毒眼神,至今还在这些宦官,宫女的记忆深处,是他们午夜的梦魇。 要不是事后韩太后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并要这些宦官宫女保密,泄密者夷三族,这件事早就传遍咸阳宫了。 “你不要吓唬他们!”韩太后没好气地道。 嬴成蟜每次来长安宫都要敲打人,一年这戏码上演个几十次,韩太后早都看腻了。 宦官,宫女们可不觉得嬴成蟜是在吓唬人。 他们亲眼看过嬴成蟜杀人,害怕的两股战战,站都有些站不稳。 若是他们知道,嬴成蟜前日又在大郑宫,将服侍长公子嬴扶苏多年的赵主管枭首,此刻定是更加害怕不已。 “哈哈,戏言戏言,大家放轻松放轻松,本君最好说话了!”嬴成蟜嬉笑着道。 宦官,宫女一听嬴成蟜这个语气,更害怕了,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抬起。 那日嬴成蟜就是以这个语气和张宦官说的话,然后一剑砍了张宦官的头,张宦官的脖颈血喷了有一尺高。 他们在这也是担惊受怕,倒不如清退了他们。 看着周围的宦官,宫女,被嬴成蟜吓得都要缩成一团了,韩太后心有不忍。 “都出去。” “唯!” “唯!” “唯!” “……” 这是长安宫的宫女,宦官们最快,最诚心的一次应声。 他们以最快的,符合礼数的步速离开长安宫,就像是长安宫中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这话倒也不错,长安君嬴成蟜,在他们心中更甚于洪水猛兽。 “没人了,说实话吧,今日来阿母处是为了何事。” 韩太后是不信嬴成蟜来这里为了治病的。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十数年连个风寒都没染过,哪里会有什么病? “阿母,我真的是为看病而来!我估计夏老头是学艺不精,看不出来!” “夏无且乃扁鹊传人,医术高超,连陛下都连赞不已。他说你无病,你就是无病,除非你得的不是病!” “他是扁鹊传人?假的吧,阿母你别被他蒙了!”嬴成蟜还是不信。“他说就见过我这一例沉溺男女情事,身体却没有亏空的,这是他见识少啊!” 张苍那死胖子也是如此啊! 韩太后脸色一沉。 “说正事!” 这事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把扶苏禁足了,阿母你别心疼他把他放出来!” “你禁足扶苏?!”韩太后这次是真惊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陛下知道吗?皇后知道吗?郑妃知道吗?” “都知道都知道。”嬴成蟜回道。 前日禁足扶苏的时候,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现在都过了一天了,应该……知道了吧? “他们都知道便好,不是你自作主张即可。” 韩太后心放下大半。 她不知道,嬴成蟜是先斩后奏。 “为何禁足扶苏?” “阿母你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别把他放出来就是。” 韩太后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看了嬴成蟜一眼,直看得嬴成蟜浑身发毛。 “阿母,有什么话你就说。” 韩太后走到嬴成蟜身边,蹲在地上,抓着嬴成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蟜儿,你和阿母说实话,你是想造反吗?” 第046章 郑妃拜见韩太后 为什么是个人都觉得我要造反? 蒙骜如此,盖聂如此,连阿母都是如此? 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嬴成蟜郁闷至极,耷拉着眉毛皱着脸,不想说话。 韩太后一看嬴成蟜不言不语,便将嬴成蟜的态度当做是默认,心里是喜忧参半。 当初如果自己能牺牲一点,今日坐在一统天下的一定就是自己儿子,想到这里不由感伤落泪。 “阿母,你别哭啊!”嬴成蟜手忙脚乱,扶着韩太后坐上主位,轻轻给韩太后揉着小腿。 他控制着少量内力,顺着手指尖端注入韩太后小腿经络,再顺着经络通遍韩太后四肢百骸。 韩太后的身体被千百道暖流冲刷,比泡在天然温泉里还要舒服。 人的身心是相通的,韩太后身体舒服了,心中的悲意就随之散去不少。 “可以了。”韩太后爱怜地抚摸嬴成蟜的头。“内力岂是这般用的。” 嬴成蟜今年二十六岁,身高在一米七五。 但在韩太后的眼中,嬴成蟜永远是那个身高不足三尺,自小就嚷嚷着饭菜不好吃的挑食稚子。 嬴成蟜对韩太后的话恍若未闻,认真地以内力检查韩太后的身体,祛除其中的邪风毒素。 韩太后十年未生大病,嬴成蟜一周至少一次的内力体检梳理居功至伟。 看着嬴成蟜惯常嬉笑随意的脸上,此刻写满着认真谨慎,韩太后不由又是自责道:“当初我若能如那女人一般,我儿必是秦王,也不用……” “阿母!” 嬴成蟜手上力道加重。 韩太后皱眉呼痛,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都和你说了八百遍了,跟那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做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你看皇兄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有我逍遥自在?” 唉,终是我误了蟜儿。 韩太后内心叹了口气,为了让嬴成蟜开心,嘴上却是道:“好好好,我的蟜儿是不愿做皇帝。那你这次禁足扶苏,又是为何啊?” 嬴成蟜一听这话就有些气恼,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干涉嬴扶苏拜淳于越为师。 不然也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他还是逍遥自在似神仙。 “那小子就似着了魔一般,死陷在儒家。若是要现在的他继承秦国,秦国二世即亡。我可不想我吃着火锅唱着歌,起义军就打到我长安君府了!” 韩太后对嬴扶苏还是很了解的,也对嬴扶苏很是喜爱。 始皇帝的众多公子公主,只有嬴扶苏会常常来长安宫问候韩太后。 久而久之,韩太后对这个温良恭俭让的孙儿就很是爱护了。 “要我看儒家没什么不好,总归是比法家那些冷冰冰的人强多了。” 韩太后嘟囔着,她对法家没什么好感。 总在这皇宫之内,她也会憋闷,她排解憋闷的方法就是去逛六王宫,和六国嫔妃,公主聊天。 从这些六国嫔妃,公主口中,韩太后得知了许多新鲜事。 比如燕国的鼓乐,楚国的剑舞,齐国的跑马…… 哪个国家的皇室,生活都要比秦国皇室要丰富多彩的多,他们有各种玩乐方式。 准确的说,秦国皇室生活舒适度不仅比不上各国皇室,连各国的士族,富商都比不过。 像鼓乐,剑舞,跑马这些娱乐项目,可不是皇室成员独有的。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源头就是商鞅最早提出来的耕战策略。 所以,韩太后对法家这个让她生活质量极低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感。 在韩太后看来,教导出嬴扶苏温良恭俭让的儒家,显然要比法家好的多。 这个话如果嬴政说,嬴成蟜可能会考虑一下造反的事。 但是是韩太后所说,嬴成蟜就只是笑笑附和:“是极是极!阿母想法和群臣不谋而同!” 韩太后食指戳了两下嬴成蟜额头。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你阿父生前曾说,若是以我之见治理秦国,秦国一年亡矣。”m.23sk. 一年?阿父也是骗你!能撑三月就不错了! 嬴成蟜内心吐槽。 “我这次可没骗阿母,群臣就是如此想的。不然为什么扶苏被贬上郡,群臣尽皆劝谏不从呢?” “真的?”韩太后满是狐疑。 “千真万确!”嬴成蟜一脸正经。 “来人来人!快摆驾!我要去见陛下!”韩太后忽然焦急起来,急匆匆得要去见始皇帝。“群臣和我想的一样,那大秦不是还有一年就亡国了!” 不,是三月! 嬴成蟜安抚韩太后。 “阿母莫急,皇兄多果断一人,怎么会什么都听群臣的。皇兄不死,秦国是不会亡的。” 长安宫内,两母子正说着闲话。 长安宫外,身穿上下一体,上面绣有玫瑰,椒叶宽大嫔妃服的郑妃快步行来,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急色。 看到长安宫外聚集的宫女,宦官格外之多,郑妃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长安君是不是在里面。”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韩太后屏退左右,那十之八九就是嬴成蟜来了。 宦官,宫女们低着头,不敢答话。 事涉嬴成蟜,他们连答话都怕引来杀身之祸。 郑妃眼神一凝,以为是韩太后不允许这些宦官,宫女们透露嬴成蟜行踪。 “我来拜见韩太后,进去通传。” “唯。” 给夏无且金豆的宫女应声,有些不情愿地进去通禀。 宫女神色让郑妃内心更是一沉。 韩太后不愿见我,莫非扶苏被禁足之事,韩太后也是应允的。 郑妃乃嬴扶苏生母,此次来长安宫,就是为了亲子嬴扶苏被禁足之事。 郑妃却不知,宫女不愿之色,并不是认为韩太后不愿见她。纯粹是宫女被嬴成蟜吓得,根本不想和嬴成蟜同处一室。 少顷,宫女回转宫门前。 “太后有请。” 没有把我拒之门外,此事还有的商榷! 郑妃心神一定,踏步走进长安宫。 长安宫虽说被嬴成蟜嫌小,但其实并不小,所有宫殿加在一起,占地有千平方米。 因为宦官,宫女都被韩太后屏退的关系,长安宫中就很冷清。 郑妃从宫门走到韩太后所居的寝室,一路上就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让郑妃心里颇有压力。再加上她心里有事,这压力又攀升了许多。 及至郑妃终于走入韩太后所居寝室,看到嬴成蟜正为韩太后梳理身体,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沉。 “拜见韩太后。” 此事不是长安君一人所为,而是韩太后也应允,难办矣。 第047章 公子请自重 “不必多礼,入座吧。”韩太后温和道。 由于偏爱嬴扶苏的关系,爱屋及乌之下,韩太后对郑妃也是好感多多。 “阿母,你们慢聊,我有事先出去了。”嬴成蟜顺势说道。 自刚才宫女进来禀报郑妃求见,他就想出去了。 嬴成蟜前日刚把郑妃儿子禁足,还吓唬了一顿,现在见到郑妃,他有些心虚。 郑妃怎么可能同意! 她今日来此,就是来解决嬴扶苏被禁足这件事,怎么能让嬴成蟜跑了? “叔叔先不忙事,不知扶苏何处得罪叔叔,叔叔要处以禁足之罚。”郑妃没有落座。 她本想先寒暄一二,然后旁敲侧击试探嬴扶苏犯了什么错,最后就嬴扶苏所犯错误再思索计策,如何解除嬴扶苏禁足。 但一看嬴成蟜想要溜之大吉,郑妃便也顾不得许多,选择单刀直入。 嬴成蟜脸上一僵。 坏菜!要不要这么直接! “你不知扶苏被禁足?”韩太后看着郑妃诧异地道。 听韩太后言中之意,她认为我应该知道? “刚刚得知。”郑妃回答。 “蟜儿。”韩太后目光转向嬴成蟜,幽幽地道:“你方才不是言说,郑妃知道此事吗?” 她现在确实是知道的啊! 嬴成蟜笑脸相迎:“我明明遣郎官去告知郑妃,可能是那个郎官走得慢,还没走到?” 郑妃眯起双眼,知道了禁足嬴扶苏一事是嬴成蟜自己所为,与韩太后无关。 “长安君禁足扶苏是前日之事,咸阳宫再如何大,总不至于两日还走不到我寝宫吧。” “那或许是那郎官迷了路?”嬴成蟜满脸赔笑。 他平常和郑妃关系也还不错,这么不吱一声就把对人家儿子下手,他心虚啊!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长安君可能道出禁足扶苏之缘由?若是真有必要,长安君自去忙便是。”郑妃以退为进。 韩太后伸手揪起嬴成蟜耳朵。 嬴成蟜连声呼痛,央求阿母放手。 “说!为何禁足扶苏!刚才我问你你便不说!现在给我老实交待!” 嬴成蟜不想说真实原因。 但要他现场编一个又哪里能编得那么圆满,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祸水东引。 皇兄,对不住了,那毕竟是你儿子。 “皇兄!是皇兄要我这么做的!我也不知为何啊!” 虽然刚刚嬴成蟜才跟韩太后说,是他把嬴扶苏禁足,但韩太后就像失忆了似的。 她脸色一沉道:“陛下怎能无缘无故禁足扶苏!郑妃!随我去见陛下!我与你问个缘由!” 郑妃听到是始皇帝所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禁足嬴扶苏的人从嬴成蟜变成始皇帝,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还不等她细想,韩太后已是拉着她向着章台宫而去了,独留嬴成蟜在长安宫中。 临走前,韩太后回头给嬴成蟜打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还不快去串供! 阿母还是疼爱我的啊。 嬴成蟜心领神会,但他丝毫不急,躺在韩太后的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郑妃在他这里难以处理,在始皇帝那边,就不是个事! “来人啊!” 长安宫宫门外,留守在原地的宫女,宦官都哆嗦了一下。 他们再次懊恼刚才动作慢,没抢上随韩太后一同去往章台宫的队伍。 如果当时走了,现在不就不用面对屋里那个恶魔了?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看出各自眼神中的惊惧以及不愿。 谁知道这次进去的人,会不会因为呼吸声太小被砍了脑袋! 秦法如此严酷,好歹还有迹可循,不违反就没有事。 屋里那个恶魔,杀人找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他就是单纯以杀人为乐!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宫殿内又传来嬴成蟜极不耐烦的声音。23sk. “我说来人!没听到吗!外面没有人了吗!” 殿外众人身躯一颤,心脏怦怦直跳,就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那恶魔平常语气都会杀人,这个语气,进去的人岂不更是凶多吉少! 众人更不敢进了,目光看来看去,最后都聚在递给夏无且金豆的宫女身上,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宫女是跟随韩太后十几年的老人了,此“老”非彼“老”,是说宫女资历老而不是年长。 宫女叫丁香,在十五岁时被送到韩太后身边。那时候的韩太后还不是韩太后,长安宫还叫做成蟜宫。 “香姐。” 一个小宫女眼泪汪汪地看着丁香,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丁香环顾一圈,长叹一口气。 “早知如此,刚便随太后而行了。” 说了此话,丁香转身进入宫门。 她那纤细瘦弱的背影,在宫外宦官,宫女眼中,却是高大无比,光芒万丈。 “神明保佑香姐活着出来!” “香姐定会平安无事!” “长安君就是个恶魔!” “张宦官死的好惨……” 宫殿内,景象却和殿外众人脑补的惊悚,沉闷,恐怖景象完全不同。 “拜见公子。”丁香恭敬行礼。 她注视着嬴成蟜的眼中,早就没有了刚进来时的惊惧,全被崇敬替代。 “行什么礼?在哪学的坏毛病!自己找地方坐!再行礼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听了嬴成蟜的话,丁香脸上一红,有些别扭地坐在嬴成蟜不远处。 “最近阿母身边还有蝇虫吗?” “丁香暂时还未发现。” “你办事我放心,保护好我阿母。发现情况随时和我说,不要擅自动手,免得暴露了身份。” “丁香明白。” 丁香低首答话。 话未说完,忽然感觉到有两道温热的气息铺在自己脸上。 她抬起眼眸,就看见嬴成蟜那张俊逸却欠揍的脸距离她不到三公分。 双方呼吸可闻,丁香又是羞红了脸,看上去就很好吃。 “你这张脸好丑啊。”嬴成蟜面对眼前姿色,却是这么评价道。 丁香的相貌说不上出色,但绝对是不丑,放在外面怎么说也是个美女,因为宫女选拔其中一项就是外貌。 皇宫中的所有宫女都是皇帝后宫预备队,谁也不知道哪个会被皇帝兽性大发,哦不对,是临幸,皇帝怎么会允许丑八怪进来? 丁香屁股悄悄向后挪了挪,双手手指在身前打着圈圈,蚊声呐呐:“公子请自重,暗卫守则第十八条规定:暗卫女成员,不得与公子交往过密。” 第048章 你想朕如何罚成蟜? 章台宫。 始皇帝嬴政头戴通天冠,身穿绣有神异玄鸟的黑色冕服。 端坐在桌案前,持着毛笔批改着奏章,他面前的那些奏章,永远也批改不完。 “陛下,韩太后觐见。” 盖聂昂然而入,冷硬的向嬴政禀报。 如果不是嬴政早就知晓盖聂性格和那张面瘫脸,定会以为盖聂对他不满。 一听到韩太后来章台宫找自己,嬴政没有要盖聂去通传,而是立刻放下手中毛笔,亲往门口迎接韩太后。 “拜见太后。”嬴政出门冲着韩太后深施一礼,一手扶着韩太后,一手前伸引韩太后入宫门。 “嗯。”韩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回礼,随着嬴政的牵引入章台宫。 这不是她失了礼数,而是嬴政自己要求的——天下间哪有父母给儿子行礼的道理? “拜见陛下。” 郑妃冲着嬴政行礼后,跟在两人身后步入其中。 她注意到,刚才嬴政看她的眼神中有一抹狐疑,不禁有些后悔随韩太后来章台宫了。 入了章台宫。 因为章台宫主殿是批阅奏章的,不适合休息。 所以嬴政引着韩太后进了铺有软榻,可以小憩片刻的偏殿。 将韩太后扶坐在上首位,自己则坐在下首,笑着道:“太后今日怎么有闲暇来看朕?” 韩太后自从入了章台宫,眼神就在四处扫视,直到嬴政开口问询,眼神也没停下来。 “太后在寻什么?”嬴政好奇道。 “哦没什么。”韩太后敷衍道。 她总不能说是在找某个竖子的身影吧。 韩太后没找到嬴成蟜,不知道嬴成蟜是来过了还是没来,但她带着郑妃已经坐到了这里,总不能将事情继续拖下去,只好装作一副带着郑妃,为嬴扶苏出头的样子,凤眼一立。 “我今日来此!就是想问问陛下!为何要将扶苏禁足!” 嬴政一皱眉。 他将儿子丢给嬴成蟜后,特意嘱咐赵高,盖聂,这两天不要报告任何有关嬴扶苏的事。 所以嬴扶苏被禁足大郑宫这件事,嬴政根本就不知道,闻听韩太后所言,嬴政脱口而出:“朕没有禁足扶苏。” 韩太后一听嬴政的话,就知道嬴成蟜根本就没来过,不由得心里骂道。 平日间来无影去无踪,快的跟个鬼魂一般,今日怎跑的这般慢? “陛下不知扶苏被禁足?”自己找地坐下的郑妃不由得出声问道,脸上满是希望神色。 “不知。”嬴政摇摇头。 郑妃不禁大喜,紧接着就对嬴成蟜生出了怨气。 这个竖子,竟然骗我?一会我便带着扶苏去长安君府找他算账! “还请陛下释放扶苏!” 郑妃跪在地上祈求道,眼泪吧嗒吧嗒得往下掉。 “好啊!这个竖子竟敢骗我!”韩太后凤颜大怒,站起来就要走。 嬴政一展宽袍大袖,拦住了韩太后,苦笑地道:“太后且慢,有什么事,终需说清才是。” 接着脸上有些不耐地拉起郑妃,道:“有事说事,不要哭哭啼啼。” 安顿好了两个女人,嬴政高声唤盖聂入内,问道:“扶苏被禁足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 “你不知?”嬴政惊疑,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无法理解。 赵高担任行玺符令事时,他问赵高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赵高就没有不知道的。 “不知。”盖聂再次应答,语气与先前一样,毫无愧色。 看着嬴政满是不解和疑问的眼神,盖聂眼眸中也带有疑色:“臣应该知道吗?” 行玺符令事,还要管监听宫中事宜?3sk. 郑妃脸上泪珠都停了。 她心中的震惊一时间都压住了悲伤,惊疑不定地看着一脸冷硬的盖聂。 陛下身边跟着的不一直是赵高吗? 何时换了人? 他说话怎么敢一直盯着陛下眼睛看? 脸色冷硬,他对陛下态度怎么敢如此恶劣? 没有答出陛下问题,他不马上请罪,怎么还敢主动反问陛下? 一连串的问号在郑妃的心中,险些要把她的脑袋胀爆! 她实在不理解盖聂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对始皇帝。 韩太后狐疑地看着盖聂,心里直犯嘀咕。 这语气怎么和成蟜的如此相像,这个人该不会是成蟜找来的吧? 嬴政沉默两息,随后道:“唤赵高进来。” 盖聂应声:“唯。” 两人都有些如释重负。 很快,赵高便替换盖聂,一脸恭敬地低头站在嬴政身前。 “扶苏被禁足怎么回事?”嬴政向伤势未愈的赵高,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赵高没有片刻犹豫,恭谨地道:“前日傍晚,长安君禁足长公子于大郑宫,当场斩杀了服侍长公子十余年的宦官。并对大郑宫所属宦官,宫女说,若是长公子踏出大郑宫一步,便把他们尽数杀死。时至今日,长公子未踏出大郑宫一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嬴政挥挥手。 “臣告退。” 赵高继续恭敬地道,然后面向嬴政,弯着腰驼着背,后退着小碎步离开偏殿。 刚刚在和嬴政汇报嬴扶苏一事时,赵高全程都没把头抬起来过。 “山儿,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嬴政看着不知何时变得脸色苍白的郑妃道。 郑妃的名字叫郑山。 “陛下,臣妾是听闻长安君在扶苏的面前,杀了服侍扶苏多年的赵主管,受了惊吓。长安君不但无故禁足扶苏,还在扶苏面前行此恶举,该当重罚才是!” “你对扶苏倒是关心的紧,连服侍扶苏的宦官姓什么都知晓。”嬴政道:“你想朕如何罚成蟜?” 先前一直关心嬴成蟜的韩太后,听到始皇的话,此时却不急了。 这位咸阳宫唯一的太后,把身体所有重量,都扔给了软榻上铺着的虎皮,一脸气愤地道:“重罚!必须重罚!这竖子横行无忌!这次必须让他吃个大亏长长记性!郑氏你说!我为你做主!” 郑妃话没出口,眼泪倒又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臣妾不敢妄言。臣妾只望,长安君不要再伤害扶苏便好。” “此事好办,上郡距咸阳有千里之遥。纵是成蟜有心,也是伤害不到扶苏的。” 第049章 郡县制 郑妃闻言迟疑片刻,嬴政的举措不在郑妃想象之中。 秦国外界不知嬴政和嬴扶苏感情有多要好,但皇宫之内嫔妃们可是知道的。 只看嬴成蟜不需通禀,就可随意进出后宫,就能得知始皇帝对嬴成蟜有多大的信任。 所以郑妃虽然嘴上说要嬴政重罚嬴成蟜,内心中却也知道,嬴政不会如何处罚嬴成蟜,顶多就是罚俸了事。 所以听到嬴政说要流放嬴成蟜去往上郡,再不能回来伤害嬴扶苏时,郑妃极其意外。 但她没注意到,嬴政说的原话是:“上郡距咸阳有千里之遥。纵是成蟜有心,也是伤害不到扶苏的”,嬴政可没说流放的是谁的。 “若是如此,臣妾多谢陛下。”郑妃抹着眼泪低头谢恩。 那边叫嚷着为郑妃做主的韩太后,眼神慌乱了少许。 陛下不会真把成蟜流放到上郡吧? 成蟜不会随意杀人,陛下应当清楚才是啊! “盖聂。” 侍立在殿门口的盖聂闪身入内,昂首冷面,站在始皇帝面前。 “臣在。” “去将前日朕未发出的那份旨意取来。” “唯。” 看到盖聂二话没说应声去取,嬴政不由得暗自庆幸。 还好前日留中未发的旨意只有一份,不然他定然会向朕问出‘哪份’二字! 论与朕之默契,还是赵高最佳啊! 陛下是今日才知扶苏被长安君禁足之事,怎会提前写好惩罚长安君的旨意? 郑妃觉察到事情似乎有一些不对劲,心中有些忐忑。 韩太后和郑妃所想大差不差,但韩太后的心反而放下了许多。 很快,盖聂拿着一份竹简回来了,昂着头双手奉给嬴政。 嬴政看看盖聂,总有些别扭感。 除了盖聂,宫中其他人给他奉上物件时,头颅都是低着的。 没有像盖聂这样昂着头,眼睛瞪得老大的,跟过成蟜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不必了,你去大郑宫交给扶苏,要他即刻启程去往上郡。” 噗通~ “陛下!” 郑妃双膝下跪的声音,和口中的惊呼同时发出,奇快无比。 快的盖聂都诧异地望过去一眼,然后回正视线。 “唯。” 刚才郑妃的动作和声音,快到盖聂连“唯”字都答不出来。 应完声,盖聂转身就打算去大郑宫。 郑妃见状,脸上大惊失色惊慌万分,扑到嬴政身上连声惊呼:“陛下不可啊!上郡乃苦寒之地!扶苏从未离过咸阳!去了恐水土不服!随时将有性命之忧啊!” “你也知上郡乃苦寒之地嘛!”嬴政厉声道:“那你有未想过!成蟜又出过咸阳几次!” 这边嬴政正发火,那边盖聂已经快走出殿门了。 “咳咳!” 嬴政并不是真想盖聂去大郑宫送旨意,此时只能重重咳嗽两声,希望盖聂能停下脚步。 咳嗽完,嬴政也不确定盖聂能否领会他的意图,后续发展就只能是听天由命。 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握的感觉,始皇帝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了。 盖聂不是蠢笨之人,他大多时候都是懒得去想而已,他钟情于剑。 两声咳嗽传入耳中,盖聂就知道这是要他先停一下的意思,便住了脚。 陛下真不愧和公子为兄弟,都是那么爱面子,这且慢二字便那么难说吗? 眼角余光瞟到盖聂住脚,嬴政这个始皇帝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竟然听懂了。 “陛下!臣妾知错!” 郑妃认错,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哪错了。 明明是嬴成蟜禁足嬴扶苏,当着嬴扶苏的面杀宦官,怎么反而流放的不是施暴者嬴成蟜,而是变成了受害者嬴扶苏?m.23sk. 要不是嬴政和嬴成蟜之间只差四岁,郑妃都以为嬴成蟜是嬴政私生子! 郑妃是郑国王室后裔,她幼时常听家中长辈说各国为争王位,兄弟相残的故事,从来没听过哪个王室兄弟和睦至此的。 “朕没下过让扶苏禁足的命令,但是朕写过要扶苏去往上郡的旨意!若非成蟜,你子此刻已在上郡矣!你是想要扶苏去往上郡,还是想要扶苏被禁足在大郑宫!” 郑妃颤抖了一下,流着泪道:“大郑宫。” 一个是大秦帝国边疆上郡,一个是大秦帝国中枢咸阳,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陛下,何故如此对待扶苏?”韩太后问道。 垂泪不已的郑妃耳朵也竖了起来,静等嬴政的回答。 若不是韩太后问起扶苏被贬原因,触怒嬴政的郑妃,是万万不敢问的。 “朝堂上的政事罢了,太后若想听,朕便从头为太后讲起。” “算了算了,政事我哪里能听得懂。”韩太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忽然想到嬴成蟜今日夸赞她的话,于是一本正经和嬴政道:“陛下,你可千万不能听群臣的话啊,要是听了,那秦国一年后就亡国了。” 亡国这两个字,只要不是从嬴成蟜嘴里说出来,那震慑性还是蛮大的。 宫殿内宦官,宫女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双手把耳朵堵住。 郑妃哭泣的声音一顿,然后继续开始抽泣。 盖聂……继续冷硬着一张脸。 嬴政神色一正,道:“此言何解?” 韩太后就把在长安宫中,她说“法家不如儒家”,到嬴成蟜说“皇兄不死,秦国是不会亡的”这段话告知了嬴政。 嬴政听了竟很是开心,脸上露出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喜意。 嬴政听到要亡国居然露出微笑,韩太后见状又有些担忧了。 陛下如此表现,秦国不会真的只能撑一年了吧? “成蟜剖析事件,总能一阵见血。” 当日,始皇帝下令:封锁长公子嬴扶苏被禁足大郑宫的事情,不许外界人知晓。一旦消息走漏到外界,所有知晓嬴扶苏被禁足之人夷三族! …… 翌日,天色将暗未暗。 因伤休沐的李斯,脸上的伤势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伤势的。 他坐在庭园中,与妻子蔡妍回忆当初在楚国为小吏之事,在齐国稷下学宫当学子之事。 李斯的目光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看向李府的大门,眼中渐渐升上一抹失望之色。 “别看了,夫君到底在等谁?说是陪我,却是我陪夫君在这庭院坐了一下午。” “没谁,没谁。”李斯摇摇头,道:“天色已晚,你我回屋去吧,莫要染了风寒。” 咸阳城有宵禁。 入了夜,基本就不会有客人来了。 看来我李斯,终是要做一孤臣了! 当夜,李斯挑灯夜写,奋笔疾书,写了厚厚一卷竹简。 竹简最前方三个字:郡县制! 第050章 沐浴,新衣,熏香 “大哥,我无官无职,你能不能不要总唤我入宫?我很忙的啊!” 一踏进章台宫宫门,嬴成蟜就大倒苦水,冲着嬴政连声吐槽。 “你忙什么?忙着在楼台行男女情事?还是逗那些小家伙们玩闹?等朕片刻,朕还有两卷。” 嬴政正坐在案前,一边低头批改奏章,一边与嬴成蟜说着话。 “你先和我说你找我什么事!说完了我还得回楼台去呢!”嬴成蟜很不耐烦。 他打听到消息,之前他送入廷尉大牢的那群贵族们联合起来,凑了一大笔金钱,扬言今夜要包下楼台所有美人,一起开无遮大会。 嬴成蟜现在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早就飘到楼台去了。 无遮大会不无遮大会的嬴成蟜不在乎,主要他喜欢和贵族们一起玩耍。 嬴政没理嬴成蟜,毛笔在手中或点或划,或圈或涂,专心批改着奏章。 嬴成蟜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坐在嬴政面前,嘴里不断嘀咕着:“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很快,也不知道是嬴成蟜的催促起了作用,还是最后这两份奏章不难批改,嬴政半盏茶之内就停笔了。 “跟朕走。”嬴政甩开宽袍大袖,率先走出章台宫。 “去哪啊?皇兄我一会真有事,你能不能不耽误我时间?”嬴成蟜不情不愿地跟上嬴政,心里默默祈祷楼台那边的大戏,一定要等他到了再开场。 嬴成蟜毕竟在咸阳宫也住了十多年,跟着嬴政走了几十步,就发现了嬴政要前往的目的地。 “你不会是找我泡澡的吧?”嬴成蟜狐疑道。 很快,嬴成蟜的猜想便成真了。 嬴政引着嬴成蟜进入后宫,七拐八扭之下,来到了一个宫殿。 进入宫殿,一个热气腾腾,有些许刺鼻气味的长十米,宽五米的温泉池就出现在嬴成蟜面前。 温泉池周边是以上好的白玉砌成,白玉上有各种能工巧匠雕刻出的各种珍奇异兽,每一个看上去都栩栩如生,十足艺术品。 温泉池四周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宦官,宫女一个不在,很显然嬴政之前做了清场。???.23sk. 嬴成蟜见嬴政驻足,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要我放弃一群美人,单独陪一个大男人洗澡?食不食油饼! 纵使这温泉池本应是皇帝后宫专用,其他王室子弟也不没有资格浸泡。 纵使与嬴政共浴,对于他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但只要没有美人,嬴成蟜就统统不稀罕! 好歹让几位美貌宫女来服侍一下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泡的? 嬴成蟜推开宫殿门。 赵高,盖聂,一左一右。 像两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外。 “公子请回。” “长安君请回。” 两人对他的称呼虽然不同,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一样的。 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 面对这两位绝世高手围堵,嬴成蟜无奈,只得低着头回返。 嬴政此刻已是浸泡在温泉池中,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浑然不管嬴成蟜的样子。 “能不能叫两个六王宫的美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兄不愿我去楼台,倒是把六王宫开放给我啊!”说着话,褪着衣,嬴成蟜也钻入温泉。 下水后,少许烫热的温泉水在嬴成蟜身周荡漾,嬴成蟜惬意地呼了口气。 咸阳宫的这眼温泉,可不是现代那些打着温泉名义的热水假温泉。 这里的温泉是纯纯正正自地下涌出的天然泉水,蕴含诸多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要是常泡,能对身体产生不小的裨益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也离不开,嬴成蟜眼看嬴政也没有说话的意图,索性闭上双眼。 少顷,他便在这温暖舒适的温泉池中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嬴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温泉池上手捧一本《商君书》,看得很是认真。 “穿衣,随朕回去。”嬴政说话言简意赅。 嬴成蟜:……皇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么吓唬我! 他擦净身体,探手拿起衣物,当即一愣——这不是他的衣物。 衣物是用上好的丝绸和绫罗编织而成,全衣看不到一处针脚缝制,显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嬴成蟜用鼻子一嗅,闻到衣物上面有着只有新衣才有的味道。 沐浴,新衣。 嬴成蟜有了猜测,默默穿上新衣。 这件新衣上只绣有一只异兽,那就是秦国图腾玄鸟,这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穿戴的服装。 嬴政引着嬴成蟜,又是一路无话。 及至回到章台宫,刚一开门,一股淡淡的香气就从殿中奔出,争先恐后地往嬴成蟜鼻子里钻。 嬴成蟜轻嗅,嗅出了其中有麝香,乌沉香,水安息,龙涎诸多名贵香料。 熏香。 嬴成蟜猜测成真。 他主动走入章台宫,关上殿门,耸了耸肩。 “沐浴,新衣,熏香。皇兄如此隆重,是打算做什么?” 古人在进行一件重大事情前,会沐浴熏香,以示心诚。 嬴政贵为皇帝,能让他沐浴熏香的事,一定是能改变世界的大事! 嬴成蟜记得,上一次嬴政沐浴熏香,还是在一统天下之时。 “李斯的奏章朕看了,文采很好。扶苏已经被禁足四日,淳于越来皇宫拜访三次,都被朕以长公子不适挡了回去。是时候召开朝会,进行上次未完之议题了。” 嬴政这一次没有再无视嬴成蟜。 “不要和我说政事,我又不懂。”嬴成蟜无辜道。 “你不懂,朕就让你懂。群臣支持分封制,是因为以他们的功劳,按照周制,足以获得一块封地。他们嘴上说着要朕分封各公子于各地,实际上就是要朕给他们封地。王绾,隗状,王翦,尉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想被封为王,都想称霸一方。” “但,朕不愿!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在朕手中得以实现,朕又岂能让这天下再次四分五裂?这个天下,是独属于我嬴氏一族的天下!成蟜,你也是嬴氏一族!你岂能眼看着秦历代先君之努力,付诸东流!” “停停停。”嬴成蟜一脸无奈之色,道:“皇兄你是不是忘了,我不得参政的。” 嬴政沉默片刻,轻声道:“朕不用你参政,朕只要你在便好,哪怕你在朝堂睡觉也可。朕不想一眼望去,朝堂上所有人都站在朕的对立面。” 嬴政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压力,那压力比山高,比海深。 纵是千古一帝始皇帝,一直背负着这等压力,也会累,也会疲惫。 一统天下前,嬴政以秦之一国,与天下为敌。 一统天下后,嬴政以一己之身,与陪他打下这个天下的天之骄子们为敌。 再怎么惊才绝艳,旷世难寻,始皇帝也是人,不是神。 “弟,哥这次需要你帮忙。”嬴政轻声道。 沉默半响。 “诺。”嬴成蟜沉声道。 当夜,始皇帝通传朝堂群臣,明日咸阳殿,再开朝会! 第051章 你们蒙家不冲可惜了 宫道上。 仆射淳于越,儒学博士伏生都是一身儒家长衫,并肩而行。 “淳于兄,此次陛下召开朝会,所图为何啊?” 伏生自从那日听了淳于越讲解,对淳于越洞悉朝政的本事自愧不如。 他怕自己一会上朝说错话,误了淳于越谋划,有心询问。 淳于越眉头一直在轻轻皱着,也不知在为什么烦心,听到伏生问询,暂时抛开心中思绪。 沉吟片刻,道:“十之八九,是议论上次朝会未完之事。陛下不愿行分封之举,是个能与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之人啊。” “不愿行分封之制?那要如何治理天下?自大禹治水定九州,华夏历经夏,商,周三代,可有不行分封之时?此举荒谬绝伦!”伏生眉头皱的比淳于越之前深多了。 王绾,隗状,尉缭等人支持分封,是因为他们为秦国一统天下,做下了杰出贡献。 如果秦国行分封制,他们是一定可以得到封地封国的,他们是为了自身利益支持分封。 而伏生支持分封,跟利益毫无关系。 因为秦国再怎么分封,也分不到他这个在秦国一统天下后,来到秦国的儒生头上。 他支持分封,就完全是因为胸中那点墨水。 身为一个纯粹的传统儒家门生,不推崇周礼,不支持周之分封,那还能叫儒家门生? 这便是秦朝时期,传统儒家门生普遍的思维。 “伏兄,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你只管作壁上观,不可下场言说的。这次朝会要定下的是秦国治理天下之根基,论政失败者,就算不身死,也是要退出秦国朝堂的。”同为修习传统儒学的淳于越却这样劝说。 他现在很是庆幸晨曦之时,去伏生府上寻了伏生一同来此。 不然以伏生的性格,今日有极大可能会为儒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怎可如此?不行分封,等于背弃孔子!你我妄为儒家门生!”伏生反驳。 “伏兄,要振兴儒学的首要前提,是儒学还能继续存在于世的。若是因此触怒陛下,天下禁儒。以秦国执行力,我儒家不消几年便会消亡殆尽。” 淳于越语重心长地道:“一旦陛下决定不行分封,我等不但不能忤逆陛下,还要大点其头。” “这怎可以?!弃孔子之思想,儒家还为儒家否?” 伏生停下脚步,声音之大,引得附近同是前往咸阳殿的秦臣都侧目望之。 淳于越急忙拉着伏生快走两步,声音很小语气很急地道:“一代君王执政,短不过数年,长不过二十余年!儒家就算变了,最多也不过是二十余年!等到长公子上位,你再重提分封,还我儒家本来面目!为我儒家绵延万世,这二十余年你都忍不了吗?” 伏生听懂了淳于越意思。 但要一辈子都搭在儒学上的伏生,背弃孔子篡改儒家,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想反驳淳于越,却也知道自己除了做学问,在发展儒家上面,与具有超前眼光的淳于越根本无法比拟,只能是有些赌气似地道:“当今陛下身强体健,据闻日批奏章一石,很可能如秦昭襄王一般的。” 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六年。 淳于越一听伏生这般言语,就知道伏生至少今日不会在朝堂乱说话了,淡笑道:“我等谋的是千秋万世之功,与之相比,忍二十余年和忍五十六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伏生无言。 淳于越看着前方巍峨耸立,檐角飞翘,沐浴在晨曦中的咸阳殿,不禁加快了些脚步。 长公子从未缺席过朝会,应是已经到了吧。 在淳于越和伏生身后不远处。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内史蒙毅四人相聚不远,边行边聊。 有着胡人血统,五官立体突出,生有一双蓝色眼眸的隗状背负双手,声音清朗。 “右相精神矍铄,状到此年纪能有右相一半精神,就已心满意足了。” 满头白发,五十有七,步伐却稳健异常的王绾道:“我身体无恙,却有心疾,同为王姓,绾却是羡慕武城侯的紧。” 冯去疾顺着王绾的话说道:“我也是羡慕得很,观秦国上下,能比拟武城侯者,唯蒙家蒙公也。蒙内史,蒙公进来身体可好?” 蒙毅虽为内史,为九卿之一,是统管咸阳城的实权派,官职不较这几人差许多。但他的年岁吃了亏,在场都是他阿父大父辈的。 听到冯去疾夸奖自己大父,蒙毅谦逊地道:“多谢御史大夫关心,家大父近无大碍。” 另外三人同时脚步一顿。 “蒙公已有九十高龄了吧?可能食肉?还能战否?”王绾笑道。 蒙毅虽说与蒙恬是兄弟,出身军武世家,但他生就一副书生脸。 此刻,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泛起不加掩饰的诧异。 今日这些人怎么都关心起他大父来了? 大父人缘有这么好吗? 往日怎么不见这些人来家中看望大父? “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阵。” 王绾,隗状,冯去疾听了蒙毅所答,又看了看蒙毅神色,纷纷恭维着道: “蒙公老当益壮,甚好甚好。” “有蒙公守护,吾等无忧矣。” “改日定当拜访蒙公。” 年仅二十五岁,就已坐上秦国实权上卿——内史之位的蒙毅挠挠头。 奇怪,怎么感觉这几句话有些假? 如果要将这几人话翻译一下,应该是这样的—— 隗状:“王绾你老了,趁着身体还行这回冲不冲?你冲我就冲!” 王绾:“冲啊!我又不是武城侯王翦,早早就有封地武城了!” 冯去疾:“谁不羡慕?你们冲我也冲!秦国说是蒙家和王家齐名,可蒙骜也不是彻侯,也没有封地。蒙毅,你们蒙家冲不冲?” 蒙毅说的是“多谢御史大夫关心,家大父近无大碍。” 传到三人耳中的是:“不冲,蒙家现在就挺好。” 王绾:“蒙骜都九十多岁了,趁着蒙骜活着有情面,蒙家不抓紧再冲一把?” 蒙毅说的是“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阵。” 传到三人耳中的是:“蒙家站在陛下那边,不冲!” 接下来三人恭维的话就是这样: “蒙骜还活着,你们蒙家不冲可惜了。” “你散朝回去再问问蒙骜,大家一起冲啊!” “找个日子,我去你们蒙家问问蒙骜冲不冲!” 第052章 地都分没了,那我们分什么? 咸阳宫,咸阳殿,又是群臣聚首时。 始皇帝嬴政,高高坐在九尺高台王座上。 赵高黑宦官服居于左侧,盖聂一袭白衣居于右侧。 大殿之上,一个个臣子都坐姿端庄。 或许是始皇帝这次早早便到了,在高台上注视着的缘故。 除了几个老到驼背的老臣,群臣的腰背都挺得笔直。 表面上看,这场朝会似乎和以往场朝会没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朝堂上这些天下第一流人才的臣子们都清楚,这场朝会,很不同。 …… 呼噜~ 呼噜~ 震天响的呼噜声,在咸阳殿内响起,群臣目光有意无意得往声源方向看。 那本应是长公子嬴扶苏的位置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朝会上的人,长安君嬴成蟜。 地上铺着两层卖相,成色都是上佳的虎皮。 嬴成蟜头下枕着自带的枕头,就躺在虎皮上呼呼大睡。 群臣看看嬴成蟜身下的兽皮头下的枕头,个个眼角都有些抽搐。 你来朝会睡觉,睡出经验来了是吧? 上次没睡舒服,这次把被褥枕头都带来了? 没睡醒?回府里睡不好吗? 秦国最高规格会议,多少人为了踏进来拼的头破血流,你却偏要在这里睡觉! 但九尺高台上的嬴政都没说话,在那静静听着,群臣就更没人说话了。 况且与本次朝会要进行的议题相比,群臣也实在不想将精力放在嬴成蟜身上。 今日若能将分封制定下来,在场秦臣,有一大半都将得到封地。 五百年以后,能取秦而代之,号令天下者,必是今日在场秦臣之后人。 他们每个人眼底都燃烧着炙热的火焰,这火焰叫做野心。 区别只是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罢了。 “诸君。”嬴政突然毫无征兆地道。 这两个字在嬴成蟜的呼噜声下,甚至还显得有些小。 但在座秦臣没有一个有意外神色,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就等嬴政开口说话。 他们都自发性地低下头,没有人去直视嬴政的双眼。可他们低垂头颅下的双眸中,这次却没有以往的惧意。 天下纷纷,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利达到一定地步,那么将无往而不利! “上次朝会,诸君所言分封制,朕回去细思三日,觉诸君所言确有道理。今日便是想要问与诸君,朕膝下十八子,究竟如何分封?” 始皇帝清朗的声音,在嬴成蟜的呼噜声伴奏里,响彻在咸阳殿。 一个个本来如打了鸡血,准备大谈分封制好处的秦臣们,个个目瞪口呆。 这……什么意思呀? 陛下的意思是说,他同意了? 那我们还在这里费什么劲啊! 左丞相隗状和右丞相王绾对视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中的迷惑。 等等! 陛下这是什么套路? 秦国唯一的彻侯,唯一一个拥有封地武城的武城侯王翦,本来一直低头闭目假寐。 听到嬴政的话语,那双眸子瞬间张开,眼中如有惊雷闪过! 陛下要行分封之举?! 那双见证过各国破灭的眼眸,只是张开一瞬,便又缓缓闭合,似乎对这件事还是漠不关心一般。 王翦身旁所坐的王贲,听到嬴政所言喜形于色。 虽然王家已有封地武城,但那是其父武城侯王翦的封地。 他通武侯王贲,可还没有自己封地的! 还没等王贲脸上喜色荡漾开,其桌案下的手腕处就传来剧痛,痛的王贲脸上连连冒冷汗。 “阿父?”3sk. “勿忘我昨夜所言。” “唯。” 王贲应声。 昨夜,王翦只嘱托了王贲一句话——一切决于陛下! 伏生听了嬴政的话,大喜过望。 能够不违背本心,不背离孔子,不篡改儒学,对他而言,那便是极值得欢喜的事了。 坐在伏生身旁的淳于越没有喜色,他脸上一直写着忧愁。 长公子到底病的多么严重,连朝会都不能参加? 还是说,长公子根本没有生病,而是出了问题! 淳于越根本不在乎分不分封,他将局势看的很透彻。 只要嬴政还在位,儒家就不可能成为主流学说。 他只在乎他的得意弟子嬴扶苏,只要赢扶苏无事,儒家就立于不败之地。 群臣各怀鬼胎,各有所想,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回答嬴政的问话。 偌大的咸阳殿,只有嬴成蟜的呼噜声依然奏响,让场面不至于冷清。 “诸君似乎对朕选择分封制大为惊诧,以至于都无人答朕所问,莫非诸君还有更好的方案?” “二公子聪敏过人,以臣之见,可封于齐地。”一年俸八百石的大臣得王绾眼神示意,长身而立,拱手言说。 嬴政选择虽然不在王绾的意料之中,一时间让王绾有些愣怔。 但片刻功夫,这位秦国专于内政的右丞相便立刻有了对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顺着陛下,看看陛下到底要说什么! “可。” 九尺高台上,嬴政轻飘飘地丢下一个字。 王绾,隗状,冯去疾,尉缭,李信,姚贾等人尽皆眼神晃动。 可? 陛下是真的同意分封? 群臣都有些不可置信。 在他们眼中,始皇帝是一个极其有个人主见的皇帝,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一十八位因劝谏而死在殿外的秦臣就能证明这点。 但细一思索,群臣又觉得始皇帝的选择虽然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和始皇帝站在对立面的,是前所未有的大秦全体臣子,没有人能和他们对抗,六国不行,始皇帝,也不行。 隗状心中了然,明了始皇帝应确实是摄于群臣压力,选择了分封制。 但出于谨慎,他仍是抛了一个眼色递给归属他管辖的长史。 你去再试探试探。 长史领会,起身谏言:“三公子弓马娴熟,可镇守赵地!北拒胡人,护我河山!” 始皇帝又是点点头。 “可。” 这下群臣终于确定,嬴政是完完全全选择分封制了。 还没等他们脸上的喜色完全显露,就听在那高高在上,俯视群臣的始皇帝淡淡道:“除关中之地,朕皆欲分封于膝下诸子,这如何分封,便有劳诸公了。” 群臣脸上喜色凝固。 关中肯定是陛下独掌,关外都分封给诸公子。 地都分没了,那我们分什么? 第053章 一言不合掀桌子 王翦了然,继续闭目假寐。 原来陛下是打此主意。 蒙武,蒙恬,蒙毅三父子有些无所事事。 临行前,蒙骜老爷子给他们上过课——管那些鸟人作何想?蒙家只为陛下冲锋陷阵! 伏生继续喜悦中。 只要实行分封制,陛下就是一个好皇帝。 淳于越又瞄了几眼嬴成蟜。 朝会后问问长安君,长公子到底去哪了呢?朝会说了什么?不重要,与我儒家无关。 而除了这些人。 以王绾,隗状,冯去疾为首的群臣就开始开动脑筋,仔细思考了。 分封了,但没完全分封。 陛下只分封诸公子,与我等无关。 此局怎破? “你二人安的是什么心!皆为奸佞之臣也!” 老成持重的王绾便站出来了,一副忠贞之臣的模样,怒斥刚才站起的两位臣子。天籁小说网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嬴政深深一拜,情真意切道:“陛下,除长公子外,二公子最为年长,也才不过十四之龄!此刻让诸公子就封各国,无异于让其送死啊!可待诸公子成年以后,再行分封之举!” “右相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陛下赎罪,臣急陛下之所急,万没有对公子之歹意!” 两位臣子惭愧低头,连声致歉。 嬴政大手一挥。 “无碍,朕亦未考虑到此事。那分封之制,便等诸公子成年之后吧!” “陛下圣明。” 王绾低头称赞。 虽然他心中万分反对,但他却不能宣之于口的。 虽然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藏在肚子里对大家都还好。一旦摆在明面上,事情就没有转机了。 “哼!还以为右相老成持重!原来与你所说的奸佞之臣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的。右相老迈无能,思维不便。分封之举!断不可拖!”有胡人血统的隗状站起身,冷笑着讽刺王绾。 王绾大怒,转过身怒视隗状,满头白发都要飘起来似的:“隗状!你要害诸公子不成!陛下!请诛此奸贼!” “你我谁是奸贼,容我禀明,陛下和诸公自会有论断的。”隗状蓝眼一凝,神情严肃万分。 “如今天下,虽为一统。然除了关中以内,其余各国故地名义上虽在秦国掌管之下。但其内百姓,其所思所想依旧为六国。项燕之后藏于楚地,图谋复国,朝中已通缉三月之久,却是一个都未搜查出来。” “为何?此是楚地百姓不惧生死!窝藏所为!楚地百姓,就是六国百姓之缩影!朝堂再不做出举措,分封诸公子就近镇压,再有三五年,六国恐死灰复燃矣!” 王绾骂道:“奸贼!十八公子年方八岁!能镇压谁?你八岁时在干嘛!” 隗状不拿正眼瞥王绾,背负双手道:“状八岁时,已能睡在马背上矣。” 王绾一窒,冷哼一声道:“胡人自幼与牲畜同寝同吃,还未开化。我秦国乃文明之邦,绾怎能拿十八公子与你相比,我真是糊涂!” “状若不是看你老迈,今日必将让你血溅五步!” 王绾撸起袖子,一脸战意地冲隗状走去,无视双方年龄,体力差距。 “老秦人岂有惧战之辈!” 眼看两人就要在朝堂上打起来,按照往常,嬴政早就叫停了。 但今日,王座上的始皇帝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就像是看戏一般。 “左相息怒!息怒!” “右相!何至于此!” 始皇帝没动作。 两位丞相身边的秦臣就要有动作,他们纷纷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苦苦劝说。 隗状,王绾就隔着一堵厚厚的人墙对骂。 看上去若是没有这堵人墙,两人此刻就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你始皇帝不按照剧本走没关系,我们这么多的演员,怎么都能把戏演下去。 就这么喧闹了好一会,两人吵骂的声音都把嬴成蟜的呼噜声盖过去了。 始皇帝在上高高看着,依然是没有一丝叫停的迹象。 于是,重要演员御史大夫冯去疾就登场了。 他掀翻面前桌案。 桌案在地上翻滚发出巨大声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冯去疾脑袋对着聚集群臣,双手抱拳对着始皇帝,愤慨无比地道:“陛下面前,尔等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御史大夫名义上也是九卿之一,但实际上,御史大夫在秦臣眼中却要高其他九卿半级。 因为御史大夫的职责是为丞相查漏补缺,就是说丞相做完的事,御史大夫还能批改,这就起到对丞相的监察作用。 有了这个制约关系,左右两位丞相纵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数时候也不得不给御史大夫面子。 所以吵的不可开交的王绾,隗状,便都气冲冲地站在原地瞪着对方,但却再不行攻击之举了。 拉架的群臣也纷纷坐回原位,他们甚至还把冯去疾掀翻的桌案给抬了回去。 这个过程进行的极为自然,就像是这些人排练了千百遍一般。 然后御史大夫冯去疾,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三足鼎立,站在所有朝臣最前方。 冯去疾躬身下拜,道:“陛下,天下初定,此刻聚拢人心最是时候,左相所言极是。” 王绾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冯去疾话锋一转,道:“但右相所言,也大有道理。诸公子毕竟年幼,难以镇住六国余孽也是事实。”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饶有兴致道:“那依你冯去疾之见,这两个选择,朕应该怎么选呢?” 冯去疾一脸便秘的表情,愁眉不展地道:“臣愚钝,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陛下乃玄鸟转世,不是我等凡人,必能使事情两全其美,臣躬听圣意!” “臣躬听圣意!”王绾拱手弯腰。 “臣躬听圣意!”隗状拱手弯腰。 “臣躬听圣意!”朝堂上过半臣子起身而站,拱手弯腰。 当这些臣子们都站起来的时候,这天下,似乎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始皇帝这十数年,在朝堂上积压的无上威压,也压不住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刚才谁掀的桌子?震死我了!” 第054章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咸阳殿内,本来严肃,紧张的气氛,瞬间被一扫而空,充满了荒谬,离奇。 群臣如石化木雕一般,目光僵硬地瞥向地上那揉着睡眼,一脸不满的嬴成蟜。 这竖子早不醒晚不醒,怎么偏偏这时候醒了? 我们逼宫呢! 王绾,隗状都略有不满地看了眼冯去疾。 大好时机,就这么被这竖子破坏了!你何以去掀那个桌案呢? 冯去疾此刻也有些懊悔。 我刚才怎么就一激动,把桌案掀翻了呢? 九尺高台上,看到嬴成蟜醒来的始皇帝,内心愉悦得很。 这竖子终于参政了! 今日朝堂发生的一切,全在兄弟二人意料之中。 昨夜,兄弟二人对朝堂上会发生的事进行了一番预演。 始皇帝原本打算,让李斯提出郡县制,然后他以强硬手段镇压一切不服,他本就是寻个引子而已。 这是秦国历代君王传统,只要我认为我是对的,那你们就都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秦孝公提拔商鞅,强行推动变法,清洗一切老秦人贵族势力是如此。 秦昭襄王任用白起,下令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亦是如此。 如今轮到始皇帝嬴政,嬴政便也想来这么一手。以李斯为缓冲,避免正面与所有臣子相冲突。 李斯之与始皇帝,便如商鞅之与秦孝公,白起之与秦昭襄王。 这样做可不可以? 可以。 原本历史上,李斯正是在始皇帝的大力支持下,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确立了秦国不行分封,而行郡县的策略。 但这样做有没有弊端? 有,弊端还不小。 秦国一统天下之初,可谓是人才济济。 王绾,隗状,尉缭,王翦,王贲,姚贾,顿弱等等等等,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可是真正一统整个天下的第一套领导班子,进入其中的就没有一个庸才。 但在短短数年内,这些能臣猛将就一个接一个的隐退,让秦国朝堂形成了李斯一家独大之趋势。 李斯的权势大到什么地步? 到了秦国末年,始皇帝死于沙丘,赵高想要矫诏但是办不到,于是他找了李斯,李斯办到了。 李斯以一己之力赐死嬴扶苏,蒙恬,并将大秦帝国交到了当时毫无根基的十八公子嬴胡亥手里。 这要是放在初期,有内政达人王绾,御胡高手隗状,战略大师尉缭,大秦战神王翦,战神虎子王贲这些牛人在,李斯敢这么做,分分钟被砍死。 一个从稷下学宫来的外人,得陛下恩宠侥幸得了廷尉一职,敢对长公子不利? 杀了杀了! 砍了脑袋做军功! 之所以造成如此局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始皇帝寒了众多功臣的心。 众多功臣不是傻子,就算有些不善权谋,但肯定都看得出始皇帝这招替身之术。 无他,太过熟悉耳。 秦国君主这招从秦孝公一直玩到现在,谁还看不明白? 不给我们分封是吧? 爵位不能世袭是吧? 法律严苛,特权还没有多少是吧? 那我们给你干活还有什么意思? 秦国确实是你始皇帝说了算,但我们也不是随意揉扁搓圆的泥人。 陛下你一个人带着你的小号李斯慢慢玩吧,我们不奉陪了! 同样是玩小号。 秦昭襄王和始皇帝状况不同,不适宜比较。 因为秦昭襄王玩这一套,牺牲的只有白起一人,群臣利益无损,所以秦昭襄王的朝堂无事。 但秦孝公就和始皇帝状况高度类似了,一个是损害老秦人贵族势力,一个是损害群臣利益。 但为什么秦孝公的朝堂能稳住,群臣怒而不离。偏偏就到了始皇帝这里,众多能臣猛将就走的走散的散呢? 这就要提到第二个原因了——长公子嬴扶苏被贬上郡,群臣失却了最后的希望。 长公子嬴扶苏是儒家的,而秦国是一个以法治国的国家,法家一家独大。 按常理来论,嬴扶苏这么一个崇拜孔子,崇尚周礼的儒家门生,在秦国是绝对不受欢迎的。 但事实就是,嬴扶苏不仅受欢迎,还很受欢迎,威望极高。 在嬴政没有正式设立太子之前,就已经隐然为秦国储君,群臣爱戴了。 就连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在最开始起义时,也是以为长公子嬴扶苏报仇之借口,聚拢兵马的。 由此就可以看出,嬴扶苏当时不仅在秦国朝堂威望高,在天下之威望也是极高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自然离不开群臣和六国余孽的大肆宣传。 在始皇帝一意孤行实行郡县制的情况下,群臣的希望,就是长公子嬴扶苏。 淳于越寄希望于嬴扶苏,是为了崇高理想,是为振兴儒家。 而群臣寄希望于嬴扶苏,则是为了自身利益,是为封地封国。 嬴扶苏的日常行为,言行举止,群臣都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他们都无比确定,等到嬴扶苏上位,必定会重启分封。 历史,是不断重复的人和事。 今朝的始皇帝嬴政和长公子嬴扶苏父子,酷似当年的秦孝公嬴渠梁和秦惠文王嬴驷。 当年商鞅变法,被侵占利益的老秦人贵族领袖甘龙为了抗争,挑唆当时的太子嬴驷杀人。 商鞅为维护新法,割了既是嬴驷老师,又是嬴驷伯父的嬴虔之鼻,行了劓刑,还在嬴驷另一个老师公孙贾脸上刺字,行了黥刑。 老秦人贵族们在秦孝公时期唯唯诺诺,但依然不肯离去,就是他们还有希望。他们想等到嬴驷继位,扳倒商鞅,他们重夺昔日荣光。 秦孝公没有断了老秦人贵族念想,他没有剥夺嬴驷太子之位,而是私下教导嬴驷,更正嬴驷的思想。 如果始皇帝也学秦孝公,把长公子嬴扶苏留在咸阳,那么王绾,隗状,尉缭这些人大多数会继续等下去。 但始皇帝偏不。 他不到十年就一统天下,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自认德盖三皇,功过五帝。 取三皇之“皇”字,五帝之“帝”字,自号始皇帝。 在他之前“朕”字就是“我”的意思,任何人都能用,屈原写的《离骚》中就有“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句,这里的“朕”就是屈原自称。 嬴政为了表明自己无上地位,取“朕”字为他的独有自称,要天下除他之外,无人再能称“朕”! 他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傲世天下,行事风格暴烈迅猛。 这样的嬴政,当他要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时,不会去过多顾虑臣子的想法。 嬴扶苏思想偏颇,嬴政不是认为自己教导不了,而是不想耗费那个心力时间。 嬴政认为让嬴扶苏去上郡,是最快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就把嬴扶苏丢过去了。 至于群臣想什么,那重要吗? 嬴政认为不重要。 而嬴成蟜认为,很重要。 毕竟,嬴成蟜看过如此发展下去,秦朝之未来,二世而亡。 嬴成蟜为何一再强留嬴扶苏在咸阳? 第一,嬴成蟜认为嬴扶苏是继承秦国的最佳人选。 第二,稳住群臣,希望这个东西,虽然大多数时候做不到,但是不能没有啊。 当然,关于第一点,嬴扶苏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秦二世,嬴成蟜现在也不敢打包票了。 综上所述。 嬴成蟜在完成了第一步,强留嬴扶苏之后。 现在要做的就是第二步,如何在不过分伤及群臣的情况下,另行新制。 为此,嬴成蟜回府与众多门客商议许久,终于想出个对策。 深夜二次入宫,告与始皇帝。 始皇帝其实本心是认为没必要的。 搞那么麻烦干嘛?哥已经安排好了,小号李斯已就位。弟弟你上朝当个吉祥物就行,其他的哥来办。 后来一想,这不能拒绝这竖子啊!这竖子好不容易想参政!朕得配合啊! 始皇帝当场举双手双脚赞成——弟啊,你说这么做,哥都配合你,哥和你再排练排练。 所以,今日看似被逼迫的有些难堪的始皇帝,由始至终心情那都美滴很。 心中装着昨晚兄弟俩攒出来的剧本,始皇帝现在满满的表演欲。 始皇帝没注意到。 进入咸阳殿之后,一直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做透明人的李斯陡然目光一凝,正充满敌意地盯着嬴成蟜。 又是这竖子! 陛下被逼迫,此时正是我表现之机,偏又让他抢了先。 他为陛下解围,是巧合,还是有意? 难道他才是陛下埋藏最深的心腹? 生性谨慎的李斯在遇到嬴成蟜时,积压的怨恨让他失去了那份谨慎,而是涌现在始皇帝面前强烈的表现欲。 本打算继续观察下去的李斯忽然长身而起。 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嬴成蟜身上时,朗声说道:“陛下!臣有一双全之法!” 始皇帝:…… 和同样有些懵圈的嬴成蟜对视了一眼。 嬴成蟜:你干嘛? 嬴政:真不是朕安排的! 看着嬴成蟜还是怀疑的眼神,始皇帝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第055章 郡县制的提出! 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嬴成蟜身上时,朗声说道:“陛下!臣有一双全之法!” 始皇帝:…… 和同样有些懵圈的嬴成蟜对视了一眼。 嬴成蟜:你干嘛? 嬴政:真不是朕安排的! 看着嬴成蟜还是怀疑的眼神,始皇帝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不在计划中的李斯跳出来,打乱了兄弟俩计划。 嬴成蟜此刻恨不得一剑结果了李斯。 着什么急? 等我先吃一波伤害不好吗? 到时候有你上场出彩的时候! 现在跳出来,不摆明是皇兄开小号嘛! 李斯突然窜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王绾,隗状,冯去疾等人都看了过去,眼中闪过喜色。 有李斯直言相说,吾等坐享其成! 王翦听到李斯的声音,眼皮微微颤抖一下,但是没有睁开。 蠢!与陛下公然为敌者,尽死矣。 淳于越此刻倒是暂且放下了他得意弟子嬴扶苏,面上有一丝急切闪过。 王绾,隗状等人皆沉得住气,怎就你李斯不行? 他们第一时间都认为李斯所说的双全之法,就是要始皇帝分封功臣,镇守四方。 李斯是分封制的既得利益者,他有这个理由和动机去这么做。 做内应扳倒吕不韦,上《谏逐客书》,强行推动郑国渠的建设,举荐韩非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李斯的功劳。 在嬴政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李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这个廷尉是李斯真真正正以功劳得来的。 如果秦国实行分封制,大赏有功之臣,李斯的封地不会少,而且绝对不会小。 虽然李斯是法家代表人物,而法家似乎并不赞同封地这一套——最开始老秦人贵族的封地就是商鞅搞没的。 商鞅变法的一项举措,就是国家授田制。 国家授田制,即要秦孝公把以前分封给所有人的公田、私田收归国有。包括宗室贵族、世袭大臣的采邑和农民的份地。按户口和军功爵重新分配土地。 但是,实际上,搞没了老秦人贵族封地的商鞅,在之后自己是有封地的。 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卫鞅攻破魏国回国,秦君把商地十五个城池封给了他,封号为商君。 商鞅中的这个商字,其缘由就是他的封地。 所以李斯这个时候冒出来,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想他要硬刚始皇帝。 “你有双全之法?” 始皇帝的声音有些严厉,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有威胁意味。 始皇帝威胁李斯的真实原因是,他和嬴成蟜戏还没演完呢,让李斯等会再跳。 但听在群臣耳中,这威胁的原因只有一个——李斯要始皇帝分封众臣,始皇帝不愿。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对大家都好,一旦说出来,那就没有缓转的余地了。 不管是谁,要是把分封功臣这四个字抛出来,那就是打明牌,就是真的逼宫。 而逼宫始皇帝的,目前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王绾道:“李廷尉有高见?绾洗耳恭听!” 冯去疾道:“不愧为荀子高足!若真能解这两难之题,日后天下便要称李廷尉一声李子了。” 隗状道:“李廷尉能解此难!便是天纵之才!右相当退位让贤才是!” 群臣纷纷攘攘。 “愿闻李廷尉高见!” “求李廷尉教我!” “秦国之厄,唯李廷尉可解!” 逼宫始皇帝的人,大概率没有好下场,但那与吾等何干? 只要分封功臣这四个字有人提出来,始皇帝就不能再装糊涂。 而这,对群臣很有利。 朝堂上,李斯竟然隐隐然有众星拱月,庙堂首位之势。 李斯很享受这个感觉,他刻板的脸上瞬间挂上微笑。 在这一刻,他有些迷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言方出,云者景从。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这就是他追求的权势! 当然,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很清楚这些恭维他的群臣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前些日没有咸阳宫一行,此刻的他,也是群臣的一员,也会期盼有个人能站出来把分封功臣这件事挑破。 可惜,这份光荣终究是虚假的,我李斯也只有这一刻,感受下群臣的拥戴。 “分封制乃周制,大秦灭周,足以证明周制不可!我大秦岂可仿效之?秦国自有秦制!” 这是李斯的第二句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面色齐翻转! 废除分封制? 李斯怎么会说出废除分封制的话? 你不要封地了? 你不要封国了? 你不想留给后世子孙一个显赫家业了吗? 李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斯察觉到群臣态度转变,暗叹了口气。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他早就知道孤臣就是这样的,但这一刻还是会心有不畅。 李斯把目光放到始皇帝脸上,他想在始皇帝的脸上看到鼓励,期许,嘉奖,以冲淡内心那一抹不畅。 我在陛下被逼迫的情况下站出来了,陛下定是欣喜的。 然而,他看到的,是始皇帝阴沉着一张脸。 那表情与那夜在章台宫删他巴掌时,一模一样。 李斯一愣。 怎会如此? 陛下怎会不喜? 是了,如今是在朝堂之上,陛下不能表露喜色,要装一下。 李斯想到这,感觉自己想法似曾相识,那夜在章台宫貌似也是作此想,结果被扇成猪头。 他打了个寒颤,脸部似乎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 他压住内心无理由的不安,继续说道:“商君推行县制,即集小都乡邑聚为县。县设县令以主县政,设县丞以辅佐县令,设县尉以掌管军事。县下辖若干都、乡、邑、聚,统归县令管辖。此乃秦国崛起,富国强兵之良制,应予以遵循。” 李斯言毕。 群臣惊怒交加,视李斯如仇寇! 如果按李斯之法行之,在场之人,尽皆失利! …… ps:弱弱的求个推荐票啊!还有,各位大佬请追读啊!新书期,追读真的很重要,影响到书能否拿到推荐,能否晋级,别看作者君是个五级作者号,但好几年没有开新书了,近千万字被屏蔽的都快成新号了,萌新一个啊! 跪求追读! 23sk. 第056章 陛下你开小号是吧? 周灭商后,为了维护统治。 周朝将人分为十等。 即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皂,舆,隶,僚,仆,台。 从上到下依次是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 周朝还弄出了礼。 礼,也是孔子所建立的儒家最初之核心。 礼乐教化,就是治国根本。 什么等级身份,就教导什么等级身份的礼。 比如要是奴隶,出生就会被教导无条件服从。 怎么体现等级呢? 天子分封的,就是诸侯,诸侯分五等,公,侯,伯,子,男。 诸侯会再往下分封,分封的就是卿大夫。 嬴成蟜是长安君,他长安君的这个君爵,就是卿大夫的一种。 卿大夫再给出爵位,那就是士。 士往下。 皂,舆没有爵位,是平民。 皂,舆再往下的隶,僚,仆,台,都是奴隶。 这么一套周礼下来,天下就被拆分了。 天子不需要统治整个天下,他只需要分封天下给诸侯,管理诸侯就行。 而诸侯有样学样,分封名下领地给卿大夫,诸侯只需要管理卿大夫就行。 卿大夫再往下那就不用分了,因为卿大夫的领地很小,卿大夫自己就可以管理,不需要分封。 而老秦人贵族,就是卿大夫这一阶级,他们把秦国的土地都分的差不多了。 造成了秦国当时国库空虚,但老秦人贵族个个富得流油。 商鞅的国家授田制,将老秦人贵族的这些封地都收了回来,这办法治标但是不治本。 如何治本呢? 县制! 商鞅把老秦人贵族的领地统一整合,分成了一个个的县。 秦君派人去治理,指派的人只有治理权而没有所有权,县还是归属于秦君的领地。 这在现在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措,在当时却是一项重大改革。 因为卿大夫这一特权阶级根子,让商鞅给刨了。 从此,秦国卿大夫基本丧失了坐大的土壤。 商鞅因此得罪了整个秦国。 在护着他的秦孝公死后,商鞅也被老秦人贵族的熊熊怒火焚烧殆尽。 而现在,李斯要做的事与当年的商鞅一样。 诸侯国行县制,卿大夫不存也。 天下皆行县制,诸侯亦不存也。 朝上群臣,本应有相当一部分会成为诸侯,剩下的那部分也有成诸侯的机会。 而李斯这一句话,直接让这些未来诸侯们,全部都gg了。 此必为陛下授意! 王绾,隗状,冯去疾等群臣都怒气上涌。 他们一听李斯所言,就知道这是始皇帝安排的,就像当初秦孝公安排商鞅出来变法一样。 商鞅不是第一次变法,就想要以严苛刑罚行霸道治国的。 商鞅一共见了三次秦孝公。 第一次,商鞅提出帝道治国。 即以尧,舜为代表的华夏最古老治国之道。 核心是师法造化,即是后来的黄老学说。 秦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自然大治。 秦孝公给的理由是太慢,我不接受,你走吧。 第二次,商鞅提出王道治国。 王道最典型的就是礼制,即重新规范各种礼制,要臣子不可僭越,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秦孝公这回连理由都懒得给,我不干,你走。 第三次,商鞅提出霸道治国。 这次就是变法了,以法家理念为核心,我制定法律,你必须遵守,你犯了法,那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不管你有什么名望,都得给爷死。 秦孝公这时候搞礼贤下士那一套了。 先生你讲的好啊! 求先生辅佐我治理秦国啊! 李斯今日之所以说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一番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始皇帝授意。 这和当初的秦孝公路数一模一样,朝堂上的都是人精,哪个拎不清? 长公子呢? 群臣都下意识地看向前排嬴扶苏常坐的位置。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长公子帮他们冲锋陷阵。 长公子可是崇尚周礼,是周制的坚定维护者,一定会出言反驳的。 但映入他们眼帘的不是嬴扶苏,而是一个有着俊逸面容的嬴成蟜。 众人看着瞪着大眼睛,一脸百无聊赖模样的嬴成蟜,纷纷埋怨。 怎么是这个竖子? 长公子去哪里了?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交换了个眼色,纷纷坐了下去。 群臣看着三位领头的都坐下了,一个个也都坐了下去。???.23sk. 一阵细密的声响过后,朝堂上站着的,就只有一个李斯了。 没人表示赞成。 也没人表示反对。 伏生刚想张嘴,被淳于越死死捂住。 淳于越再伏生耳边低声道:“莫要寻死!” 伏生以眼示意,表示自己不会乱说后,淳于越才松开手,但还是做好随时捂嘴的准备。 伏生看着如临大敌的淳于越,委屈地道:“淳于兄要我今日不要谏言,我自不会谏言,方才不过是想叹口气而已啊……” “如此最好。”淳于越松了口气,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如今形势,李斯明显是始皇帝推出来的喉舌,以李斯之嘴言始皇帝之决定。 此刻谁若是站出来反对李斯,看似只是党政之争,实则是与始皇帝为敌。 这个道理,淳于越懂,冯去疾懂,隗状懂,王绾懂,群臣都懂。 此刻,群臣皆坐唯李斯独站,李斯一枝独秀。 嬴成蟜很无语。 他不知道上辈子历史书上写的分封制,郡县制的辩论是怎么发生的。 但他知道,这辈子李斯的郡县制要是就这么立上了,大秦必将埋下君臣不和的隐患。 本来他是想和嬴政演一场戏。 你们不是说我侄子太小,分封又势在必得吗? 那没事,我年纪大,把齐楚燕那三片地先分封给我,我替侄子们先看着。等侄子们长大了,我再还回去。 这样皇兄照看距离秦近的赵,魏,韩三地,你们这几年也都加加班,勉强可以治理天下。 这种分法群臣不但没有得到封地,还要把天下分给自己一半。 嬴成蟜心中清楚,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形象,简直糟到不能再糟,众人只觉得他无能力镇压那些六国贵族,到时候必定生乱。 偏偏始皇帝又同意了,群臣可不会认为始皇帝的同意,是认可嬴成蟜能力。 那这事情就很明了了。 自己被分封半秦国,这件事情的不合理程度,就像李斯说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话一样。 陛下你开小号是吧? 你就想把地都分给儿子们,没我们的份是吧? 群臣不好反对,除非他们说陛下我们也想要封地这话。 但这话实际上是不好说的,这话说出来那就是明牌,就是挟功要赏。 第057章 陛下可否说得明白些? 历史上,也就王翦这么干过,打楚的时候领着秦国六十万大军,一边打仗一边管嬴政要房子,要爵位,要金钱。 但当时王翦是自污,因为秦国总共六十万兵力,他全带出来了,这么多兵力打楚打得下,回身攻秦也攻得下。 王翦怕嬴政疑心他谋反,所以要这要那的。 告诉嬴政我不反,我就是贪,我要是反了我还和你要这些干嘛? 在那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王翦这么做,得到了嬴政的大力支持,还得到了秦国唯一的彻侯位。 但现在,谁要是敢这么做,可尽管试试…… 而且地要是分给了嬴成蟜,过几年再从嬴成蟜手里分给诸公子。 那就算是等到嬴扶苏当上秦二世,群臣也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地都没了,还分个屁啊! 嬴扶苏还能从自己弟弟手里抢地回来给臣子吗? 而在这个时候,群臣万念俱灰之际,就需要李斯跳出来,说他的郡县制了。 一边是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地从嬴成蟜手里过一遍,过几年被封给诸公子。 一边是先行郡县,等嬴扶苏当了秦二世,到时候上谏言重启分封,有可能分个地。 这还用选? 那必然是郡县制啊! 到时候李斯不但不会是孤臣,反而可能成为群臣眼中的勇士。 始皇帝要分封诸公子,李斯硬顶着始皇帝意愿提出郡县,为群臣留下一丝分封希望。 然后始皇帝最后同意郡县制,群臣还会觉得他们赢了。 他们改变了始皇帝意愿,君臣和谐。 至于自己,群臣看法重要吗? 我一个皇弟,又不是皇帝,爱怎么看怎么看呗! 当然,肯定会有一些臣子怀疑这是不是连环计。 但那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那些怀疑的臣子,本来生成的情绪就是仇恨。 从仇恨转变到猜疑,嬴成蟜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同样是实行郡县制,转了这么一小步,秦国群臣的情绪,秦国朝堂的走向,都会发生剧变。 如果盖聂从头到尾这一切,八成又会手抚宝剑,公子,你玩弄人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而嬴成蟜的所有谋划,这一刻都被李斯搞砸了。 郡县制郡县制,郡县两制。 李斯刚说个县制,郡制还没说呢,所有人就都坐下了。 要是按照这个节奏,郡县制的确立会比历史上更加简单。 而后果嘛,因为嬴扶苏没有被贬,群臣还有一线希望。 王绾,隗状这些人不会走,但一定还会造成君臣不和。 君臣不和会造成什么后果? 嬴成蟜不怕群臣上班摸鱼,因为秦朝有考核,你摸鱼完不成指标要受徒刑。 嬴成蟜也不怕群臣和始皇帝对着干,在秦国,始皇帝要做什么最后肯定能做到。朝臣坚决反对是无效的,必须以理服人,说服始皇帝,让始皇帝意识到他错了,不然没戏。 嬴成蟜就怕群臣玩不抵抗政策,不管始皇帝说什么要做什么,问到群臣时,群臣都是啊对对对。 始皇帝再厉害他也是人,也会决策失误,秦国不是始皇帝一人能治好的。 眼看李斯就要继续往下说,群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嬴成蟜忍不住了。 不行,谋划不能就这么让李斯给毁了! 啪啪啪~ 嬴成蟜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拍打桌案,吸引了全场注意力。 声音之大,也压过了李斯的说话声,让李斯无法继续说下去。 待到李斯怒目而视,嬴成蟜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愤怒地道:“你实行县制,不分封了是吧?那本君岂不是没有封地?没有封国了?” 秦臣怕引火烧身,没人站出来反对郡县制,嬴成蟜就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 本来如一滩死水的朝堂,瞬间就有了丝生机。 对啊!不行分封制,这竖子也分不着地啊! 这竖子还是有点用的! 群臣觉得嬴成蟜那张怒容满面的脸真是顺眼。 他们方才寻找嬴扶苏,就是要找一个带头冲锋之人,嬴成蟜起到了和嬴扶苏同样的作用。 王绾观察始皇帝脸色。 隗状观察始皇帝脸色。m.23sk. 冯去疾观察始皇帝脸色。 王翦眼皮眨一下,又眨一下,再眨一下…… 我已有武城封地,我忍! 本来兄弟俩计划失败,始皇帝虽然怒气冲冲,但就等着李斯说完郡县制,他就给李斯站台了。 于始皇帝来说,就是惋惜没让嬴成蟜参政,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可他没想到,嬴成蟜竟然出声反对。 定眼望去,发现嬴成蟜一脸怒火地看着李斯,都没朝他这边看。 始皇帝虽然还不知道嬴成蟜打算干什么,但他明白嬴成蟜要他做什么了。 “成蟜!李斯在言国事,休要胡闹!如今正在商议何种制度于秦有利,还未定下。且就算行分封,也没有你的封地!” 还未定下? 还未定下! 听陛下言语之意,李斯这厮莫非不是陛下授意? 群臣眼睛一亮,闻弦音而听雅意。 “没有我的封地?”嬴成蟜一愣,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吵嚷道:“为什么没有我的封地?不分给我你还要分给谁?我是你亲弟弟!哪有分封不分给亲弟弟的?你读没读过书?” 群臣看嬴成蟜更顺眼了。 这竖子某些时候,比长公子还要好用啊。 “朕虽然没你读的多,但总归是读过一些的。”嬴政冷冷地道。 嬴政其实说的是实话,但这句话落到群臣耳中,却是让仍处在郁闷中的群臣,有好些无声低笑。 要不是嬴成蟜此刻与他们统一战线,估计大多数群臣都会哈哈大笑。 这竖子不学无术在咸阳是出了名的,他也有资格与陛下比看书吗? “那陛下请告诉我!哪本书中说了分封制不封自己亲弟弟的?” “朕要的是能治理天下之制,无论最后是郡县还是分封,都要以解决秦国疑难为准则。行分封,朕也不会照搬周之分封,要因秦而变。” 群臣互相对视,心里有谱了,眼神开始发亮。 以陛下性格,若李斯真是他授意,他不会强调两次还没定下体制。 “听不懂,陛下可否说得明白些?”嬴成蟜挠挠头。 “噗~” “哈哈~” 群臣终是忍不住,有些笑出声来。 这个竖子,怎么能听得懂国策呢? 群臣在脸上笑,嬴成蟜在心里笑。 虽然群臣不是大范围笑出声,而只是几个人。 但就这几个人的笑声,便已经改变了朝堂严肃的氛围。 而这,正是嬴成蟜想看到的。 第058章 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开始了 “听不懂就睡觉!”始皇帝怒道:“谁要你起来的?” 啪~ 嬴成蟜一拍桌案。 “陛下不说我还险些忘了。冯去疾,你发了狂疾不成?你把桌案掀了作何?扰我睡觉!” 御史中丞冯去疾连两个丞相的架,都有资格拉,怎会怕了嬴成蟜? 闻言笑眯眯地道:“长安君睡觉被打扰又有什么关系呢?散朝后再去楼台睡过便好了,难不成被罚了三年俸禄囊中羞涩,连楼台都去不成了?” “哈哈哈哈!” 冯去疾御史中丞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现代上司说个笑话,不管好笑不好笑,下属都应该笑出来,这在古代一样行得通。 当下,不少秦臣就笑出了声。 群臣共有百多人,笑的有二三十,朝堂冰山的氛围瞬间解冻,化成一池春水。 嬴成蟜满意了。 当然,这不是嬴成蟜一人的功劳,离不开始皇帝的配合。 要是前面几个臣子笑出声时,始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那这大殿之内,将再无一人敢笑出声。 “哼!谁言我去不成?散朝之后你随我一同前往!”嬴成蟜冷哼一声。 “长安君于我如此有气势,何以昨夜不为楼台管事撑腰?我可听说,楼台管事昨夜当场自尽。虽然太医署的医者及时赶到,但至今昏迷未醒,也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冯去疾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你找打!” 嬴成蟜满脸羞恼,冲过去打冯去疾。 “信与你搭搭手!”李信霍然站起,一个闪身便拦在冯去疾身前。 嬴成蟜及时止步,虽然一脸羞恼之色,却不再提要打冯去疾一事。 “胆小鼠辈!”李信轻蔑地瞥了嬴成蟜一眼。 一句话激得嬴成蟜脸红脖子粗,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样。 李信就等着嬴成蟜先动手。 要不是那天朝会后,蒙恬找他喝酒,他早就暴打嬴成蟜一顿了。 “赵高。”始皇帝的声音传遍大殿。 “臣在。”赵高恭敬应答。 “秦律,私斗者何以论处?”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轻者徒刑十月,重者枭首示众。” 这一君一臣的对答,就是说给嬴成蟜和李信听。 嬴成蟜冷笑一声,道:“陛下怕你被我打死,我便饶你一命。” 群臣又是哄笑出声。 这一回,笑的人数足有五六十了。 笑声扩散到咸阳殿的墙壁上,被砸回来在殿内不住回响。 李信是刀山血海杀出来的,战时也是将军人选。 嬴成蟜这话,无疑是被群臣当做要面子,嘴硬。 李信呵了一声,连辩驳都懒得辩驳。 始皇帝看看盛气凌人的李信,默默地在心里说道:朕不拦着,他真的能打死你。 嬴成蟜,李信,各回座位。 这场闹剧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但此刻的朝堂氛围,已和嬴成蟜说话之前大不相同。 群臣一个个都蓄势待发摩拳擦掌,竖起耳朵,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李斯。 郡县制是吧? 双全之法是吧? 来来来,赶紧说! 确定不是始皇帝授意,那他们就要和李斯好好辩一辩了。 “李斯,继续说。”始皇帝视线望过去。 “唯。”李斯应道。 狠狠瞪了一眼打断自己的嬴成蟜,李斯继续侃侃而谈:“夫郡者,为朝堂之所属。县为郡属,一郡数县至十数县。一郡之内,设郡守,郡尉,郡监。郡守,为一郡之长,掌政务。郡尉,掌军事。郡监,掌监察。县有疑难可问政于郡,郡不决者可报与朝堂。县官郡官皆由陛下一言而定,如此,天下定矣。” 在李斯之前,这种治理方式并没有出现过。 县制是早就被提出来的,但把县归到郡里,由朝堂管辖郡,却是李斯所创。 在这之前,郡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就是边境用以抵御外敌的城池。 如历史上嬴扶苏流放的上郡,就是抵挡胡人所建。这种郡的范围会比一般县要大,但是地位没有县高,可以理解为半军事建筑。 第二种,郡就是县属之地。 《逸周书作雒》有言:千里百县,县有四郡。就是说千里范围内有四个县,一个县有四个郡。 不管是哪种郡,都与李斯所说的郡不同。 李斯依照分封制的上下级管理方式,和商鞅提出的县制制度,终是发明出了延续中国千余年的郡县制。 郡县制一直被后世王朝沿用到宋。 虽然中间改了几次名,比如把“郡”该成“州”,或者在郡县中间再加一级行政单位叫“道”,但都是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郡县制那一套。 元朝之所以不用郡县制而创立行省制,是为了抑制汉人发展,这里与本文无关不做讲解。 明朝朱元璋开历史倒车弄出分封制,后来朱棣起兵称帝立马削藩,最后还是往郡县制上靠。 清朝的内地十八省,则是完完全全按照郡县制管辖。 包括我们现在的省,市,县机构,底子其实还是郡县制。 李斯提出的郡县制延续了两千年,足以证明这道体制有多么先进。 虽然在李斯刚提出时,他口中的郡县制没有那么完善。 但毫无疑问,这套体制是先进可行的,有助于华夏长久一统的,利于始皇帝掌控全国的。 然而,这套延续了中国整个封建王朝的郡县制,在当时却遭到了群臣重大抵制。 王绾,隗状,冯去疾这些巨头没有动作,他们还要分辨一下始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但在他们的眼神示意下,有些臣子站出来了。 这些臣子也不怕触怒始皇帝,他们就算被迁怒,也不会死。 枪打出头鸟,第一个跳出来找茬的是嬴成蟜,要开刀也是开嬴成蟜。 只见从属于廷尉府,李斯这个廷尉的直属下属,一千石年俸的廷尉正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敢问李廷尉,此全制何人用过?用在何地?何时所用?” 廷尉正的职责是辅助廷尉,简单来说,就是副廷尉。 如果廷尉不在,廷尉正就是廷尉府最大的。 李斯看着自己的下属,眼神冰冷。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廷尉府的廷尉正,这无疑是在打他李斯的脸。 “陛下将用!用在秦国!此时将用!” 秦朝的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开始了。 嬴成蟜内心呼了口气——没白忙活,终于开始有不同声音了。 第059章 朝堂上的辩论 朝堂上的辩论,已经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了。 嬴成蟜前面还听听,只是没多久,他的思绪就不在朝堂上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步,引发群臣争论,他已经做到了。 那第二步,如何才能让群臣支持郡县制呢? 表面上看,此刻完全可以照搬原来的剧本,说出封地先全给自己,然后过几年等侄子们长大了再分封出去。让群臣两权相害取其轻,主动选择郡县制。 毕竟,除了李斯和自己的出场调换了下顺序,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行,但不是完全行。 这样虽然能让群臣捏着鼻子承认郡县制,但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君臣相和。 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作祟,群臣有极大一部分会认定李斯是嬴政小号。 西方管这个叫首因效应,就是先听进去的话、或先获得的印象,会在人的头脑中占据主导地位,以后再遇到不同的意见时不容易接受。 三国时期,与诸葛亮齐名的谋士庞统面见孙权。 孙权见庞统浓眉掀鼻,面黑短髯,形容古怪,心中先有不快。 于是以“待有用公之时,却来相请”的理由将其拒之门外,即使鲁肃苦苦相劝也无济于事。 庞统又去投奔刘备,刘皇叔见统貌陋,心中亦不悦,于是打发他去东北一百三十里的耒阳县就任县宰。 庞统两次自荐均未获得成功。 主要原因就是未能给孙权和刘备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所以没有得到重用,才能也无从发挥。 而在此刻,在李斯先跳出来,已经被群臣认定是嬴政小号的情况下,自己跳不跳都不会让群臣释疑。 因为李斯提出郡县制明显不符合他的自身利益。 而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蠢货,一种是圣人。 群臣不认为能上《谏逐客书》,一力推动郑国渠建造,想出郡县制的李斯是蠢货。 同样也不认为,辗转三国,传言夜入牢狱杀师兄韩非的李斯会是圣人。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嬴政不选郡县制。 只要嬴政选郡县废分封,群臣就是会想李斯是嬴政小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人心,亦是人性。 那可不可以为了群臣之心,影响嬴政不选择郡县制? 先不说自家这暴躁老哥嬴政同不同意,要真这么干了,那自己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近观。m.23sk. 实行郡县制,才能实现秦国完全,彻底的统一,使得朝堂对于地方有绝对的控制力。 远看。 郡县制有效地保证了华夏国土完整,抑制民族分裂,使华夏之百姓人人具有大国观,一统观。让华夏一直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轮回。 而不是如欧洲查理曼大帝所打下的法兰克王国一般,在分裂成法兰西、意大利、德意志三国后,再也没能合起来。 我们这片土地上,有过“三国两晋南北朝,八十三皇齐上阵”的割据动荡,也有过“五胡乱华,靖康之耻,联军侵华”的血泪耻辱。 但这都只会是一时,而不是一世。 割据动荡过后,我们会迎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盛唐。 血泪耻辱过后,我们会迎来武悼天王冉闵发布的“杀胡令”,会迎来“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的大明,会迎来罗布泊那颗惊天动地的蘑菇蛋。 华夏能成为四大文明古国唯一一个活到现代的国家,华夏民族能够长盛不衰,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而郡县制,毫无疑问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个道理,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自己明白的很。 君臣相和,那是以郡县制为基础的锦上添花。 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不会把郡县制与君臣相和本末倒置。 但这就难办了,因为这两个本身就是对立的,属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嬴成蟜暗叹好几口气,又想一刀结果了李斯了。 就在嬴成蟜努力思考的时候,李斯已经辩倒七位秦臣。 在稷下学宫时,李斯就曾以一人论辩整个学堂,博得堂前堂后一片彩声。 如今到了秦国,他的对手换成了从学宫学子换成天下一等精英。 一脸刻板的李斯依旧不减昔日风采,七辩七胜。 但今日,站在群臣对立面的他,却注定得不到满堂彩。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一一败退,王绾腿脚发酸,有些坐不住了。 始皇帝一直听到现在还没下结论,王绾现在确信李斯不是始皇帝安排的了。 “不行周之分封,无宗室子弟镇守边疆。若田氏代齐,三家分晋于我秦国上演,何人救驾?李斯!你本楚国一小吏,稷下学宫一学子,来秦短短数年就掌了廷尉一职。陛下待你不薄,绾真不知你这厮有何缘由,偏要为我大秦埋下如此祸根!” 王绾方才虽然一直在观察始皇帝,但也没有漏了李斯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注意到李斯讲述的郡县制里,似乎并没有针对王权受到臣子威胁时的反制措施。 所以他瞄准这一点,上来言辞就是犀利无比,进攻型十足。 这形象一点都不像是为始皇帝守好基本盘的内政丞相,而像是一位攻城拔寨的将军。 前面站起来的秦臣,虽然和李斯争辩激烈,但大抵还是在言分封制的长处,郡县制的短处,是正常争论。 而王绾就不然,他上来不仅说郡县制的弊端,他还给李斯扣上不怀好意的帽子。 田氏代齐,也叫田陈篡齐,是指战国初年,陈国妫姓田氏后代,取代齐国姜姓吕氏成为齐侯的事件。 三家分晋,是指春秋末年,晋国被韩、赵、魏三家列卿瓜分的事件,这两个例子都是臣子篡位君主的典型。 在分封制这个制度下,有人造反,被分封的诸侯是有义务帮助天子平叛的。 而郡县制,在这方面似乎就比较薄弱了。 王绾指责李斯明知如此,却故意遗漏此环节,就是不想让秦长久。 这还没完,还没等李斯应答,左丞相隗状也站了起来。 第060章 请陛下明鉴! 刚才还和王绾势不两立的隗状,一双蓝眼紧盯李斯,给王绾做补充道:“李廷尉曾为吕不韦那奸贼门客,可是忘不了你的主君。为报知遇之恩,欲颠覆秦国以为那奸贼报仇乎?” 这下子,连李斯要图谋不轨的缘由都编出来了,且听上去有鼻子有眼的。 双丞相联袂下场! 王绾和隗状上一次联手,还是劝始皇帝不要贬谪嬴扶苏的时候。 两个丞相,很好。 李斯神情凝重起来,内心涌起一丝灼热。 他发明郡县制并提出来,反对分封,就是想要当上丞相的位子。 两位丞相联手,唤作旁人可能会心生惧意,但李斯心中,却是战意! “我大秦以法治国,左相若真肯定斯有叛逆之心,今日大可奏明陛下的,不知左相可敢?” 李斯的这句话,让隗状这位胡人丞相眼中直接生出凶厉之色,真的对李斯动了杀心。 这句话听上去没有什么大不了。 实际上,李斯这句话大为凶险! 他要和隗状赌命! 不只赌他们各自的命! 还要赌他们三族的命! 秦法规定:如果有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举报有罪,那么当被举报者无罪时,举报者将受到他所举报罪名的惩罚。 听起来有些绕口,举个例子就是:张三说李四杀了人,最后官府调查发现李四没杀人,那么张三就要被官府以杀人罪论处。 放在这里,就是隗状如果此时正式向始皇帝说李斯想为吕不韦报仇,是叛逆。 那么按照秦律,如果调查后没有找到李斯要叛乱的证据,那隗状就要以叛逆罪论处。 历朝历代对叛逆的处罚都是最重的,秦朝的做法是:夷三族。3sk. 隗状蓝眼杀机闪烁,面色阴沉,却是当真不敢对始皇帝说李斯是谋逆的。 李斯见状战火更炽,眼神挪到隗状身边的王绾身上。 王绾没等李斯开口,脸色就沉的和他身旁的隗状一样,他已经猜到李斯要说什么了。 “左相不敢,右相可敢?”李斯两句话,令两个丞相哑口无言。 群臣看着李斯,就像看一条发了疯的狗。 这厮莫不是患了狂疾? 李斯先是挫了两人的锐气,然后就王绾的思想开展辩论。 他的郡县制是这三日所创,还不完善,目前确实是没有针对臣子作乱的办法。 但两方争雄,想要取得胜利,不是只有强大自己才行,削弱敌人也可以。 “周文王、周武王都是贤明的君王,所分封的大臣也都是亲族和贤能之士。但几百年下来,他们就和周天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彼此关系也越来越生疏。最后竟到了相互攻伐、水火不容的境地,连周天子也无法制止。周天子都不能制止他们相互攻杀,又如何能命令他们救援京畿呢?” 李斯虽然说不出郡县制如何处理臣子作乱,但他可以说出分封制也不能处理臣子作乱。 按照先前宫道上三家约定,这个时候,御史大夫冯去疾出场了。 只见这位仅次于两位丞相的御史大夫笑眯眯地起身,笑眯眯地道:“周幽王为博妖妃褒姒一笑,点燃烽火台,天下诸侯尽起兵而救之。如周幽王这等昏庸的王,诸侯都愿意去救援,更不用说贤明的王了。” 王绾阴着脸出声:“倘若周文王,周武王在世,天下岂有敢于互相攻伐之诸侯?昏聩之天子,做不到威服诸侯的事,但召唤诸侯勤王还是可以的。” 劲敌也! 短短一次交锋,李斯就感觉到三人的难缠,绝对不是先前那七人的水准。 眼看隗状要开口说话,李斯心下一沉暗道不妙。 这三人心思缜密,又都是抱有学识之辈,还在这里听我说了好久的郡县制,以逸待劳。 若是这三人再要问下去,我却是作答不出,输定了的,不可如此继续! 陛下没有第一时间支持我,应是想测我之能力。 我独自辩倒七人,此答卷应足以让陛下知道我的才能。 如此,此刻我应引陛下入局,寻求陛下支持,方是正理! 一念既此,李斯在隗状说话之前,硬声说道:“你们所说周幽王,是那个被胡人攻破周之旧都镐京,死于骊山,险些造成周朝灭亡的周幽王吗?” “若非秦穆公护送周平王迁都洛邑,周幽王便是周朝的亡国之君。能召唤诸侯一次勤王,却召唤不了诸侯第二次勤王,这就是分封制的好处吗?” “如果不行分封而行郡县,天下尽在周王的手里,诸侯的兵马都是周王来管理。胡人攻来反击就是了,周幽王又怎么会死呢?” 不等三人作答,李斯转身面对始皇帝,拱手弯腰朗声奏道:“可见,分封制乃天下大乱之根源也!现在天下靠陛下的神灵之威获得统一,怎么能再行分封呢?” “应将天下划分成郡县,对于本应分封之人,则用秦国赋税重重赏赐,这样就很容易控制了。要让天下人没有邪异之心,这才是使天下安宁的好办法,设置诸侯没有好处。” “请陛下明鉴!” 此时的郡县制,终究是李斯一人三日而为之,是一个新生且未经实践过的制度。 与经过数代人完善,经历了千年发展,实践千年的分封制相比,肯定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的。 李斯能依靠唇舌,以郡县制辩倒支持分封制的七位秦臣,这不是郡县制多么完备,而纯粹是李斯个人能力的体现,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王绾,隗状,冯去疾这三人,皆是龙中龙,凤中凤,李斯想要辩倒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历史上,此时正是始皇帝介入,为李斯站台,为郡县制站台。 以帝王身份肯定了郡县制否定了分封制,这才确立了华夏延续两千余年的制度。 若要李斯自己上,别说他一人,就算加上他的师兄韩非,师弟张****荀子,师徒四人齐上阵都不行。 就算侥幸辩倒王绾,隗状,冯去疾。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秦国最能说的上卿顿弱和上卿姚贾。 两人一个是纵横家代表,一个是名家代表,此刻可是还未张口的。 第061章 李斯误信! 王绾,隗状,冯去疾见李斯这般动作,到嘴边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上次李斯和淳于越辩论,以淳于越失败告终,李斯奏请始皇帝是正常流程。 而这次李斯和他们辩论,还没分出一个胜负,辩论才到一半,就主动要求始皇帝入场主持,这就不符合朝堂规则了。 先看看,不急。 陛下若支持李斯,这便是早有预谋,我等再阻拦便是公然与陛下为敌。 李斯一句话,三人息声了,嬴成蟜急了。 搞什么呢? 真要让你把皇兄拉下场,那我前面活跃气氛,让群臣参与辩论,不是脱裤子放屁——费那二遍事? 嬴政正要下场为李斯站台,忽然看见自己的亲弟弟连连冲自己打眼色。 始皇帝疑惑。 成蟜的意思是,让我搁置后议?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最后都是要实行郡县制。 以始皇帝的脾气,扔出个理由,给群臣留个面子,这已经是他体恤群臣的表现了。 此事,此时就可以了结了。 但始皇帝心里虽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如此。 “朕听的有些乏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暗自点点头。 目前来看,李斯今日所言似乎并不是陛下授意。 群臣也很开心。 始皇帝没有公然支持李斯,那李斯在他们看来就是必败无疑的。 还是那句话,一人之才终有限。 李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个人几日内把郡县制完善成分封制那样。 嬴成蟜大呼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有的挽救,这事缓一下,等我回府摇人群思群策。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李斯。 李斯:??? 陛下你不支持我? 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写出的郡县制啊! 回顾了朝堂群臣仇恨双眸,李斯看着离开王座大步离去的嬴政有些绝望。 郡县制和分封制之争,只要始皇帝不下场,越往后拖,自己的胜率就越小。 为了这次辩论,自己这三日除了完善郡县制,还一直在寻找分封制的弊端。 今日骤然提出郡县制,打群臣一个措手不及,靠着诸多准备,这才能辩倒七个秦臣。 等散朝后,群臣合力将郡县制研究一个通透,找到其中不足之处。 下次朝会,能辩赢一个,那纵横家和名家都要抢着认老大了。 李斯脚步有些虚浮,飘忽忽地离开咸阳殿,他抬眼望去,群臣皆为其敌。 “竖子休走!” “李信!你敢打我我就报与皇兄,以受一两拳换你数月徒刑!” “秦法不上朝堂,这是规矩!” “那是从前无人较真,今日李斯倒是提醒了我。秦以法治国,你打我就是犯法,管你朝堂不朝堂,打了我你便准备去骊山服刑吧!” “李斯误信!李斯误信!” 前方不远处,李信拦住嬴成蟜,二人对话传入李斯耳中。 李斯看着得意洋洋的嬴成蟜,想到嬴成蟜受他的启发逃过了一顿毒打,他心中之气就是几何式的增长! 陛下不支持我,莫非是我出面时机不对?今日本不该如此急切的!竖子误我!竖子误我! 被李斯误了谋划的嬴成蟜,要知道李斯心中是做此想,八成会天黑派遣暗卫把李斯刀了! 儒府。 今日朝堂争斗如此激烈,却在淳于越授意下,不得参与的儒家门生都很是郁闷。 他们都想着能光复儒家辉煌,而今日朝堂出现分封制,郡县制之争。在他们看来,就是最好的机会。 尤其郡县制还是法家代表李斯提出来的,那他们以分封制辩过李斯郡县制,不就等于儒家辩过了法家? 始皇帝看到法家不如儒家,没准就把秦国从法治改成儒治了呢? 至于输的可能,儒家门生从来没想过。 这就不可能输! 分封制是周制。 儒家崇周,论对周朝的研究,儒家认第二,百家没有敢认第一的,儒家早就把周朝研究得透透的了。 眼睁睁看着七个支持分封制的臣子被李斯辩倒,儒家门生都要急死了。 在朝堂上,不少儒家门生都不止一次得去看淳于越的眼色。 这都到他们儒家的领域了,让他们上啊! 儒家讲分封制,那是专业对口! 必不可能败! “淳于兄今日为何不让我等出手?” “淳于兄可是怕我儒家再输法家?” “那郡县制乃无稽之谈,我只需寥寥数语,就能要那李斯大败亏输。” 在儒府最大的一间屋舍,淳于越被儒生们围在中间不让离开。 众多儒生七嘴八舌,或抱怨,或质疑,或愤怒。 想要说服这些儒生,淳于越只需要把他的谋划公之于众即可。 到时不但这些儒生不会再怪他,反而会对他敬畏有加,崇拜不已,奉他为真正的儒家领袖。 但淳于越没有这么做。 他可以把他的谋划讲给伏生,却不会讲给眼前这些儒生。 人多口杂。 他的计划一旦要是泄露出去,始皇帝必会震怒。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淳于越不害怕被杀,但他害怕始皇帝全国禁儒,断了儒家传承! 而这种可能性,以他对始皇帝的认知,发生的概率是极大的。 “淳于兄不让尔等发言,自然有淳于兄的道理。我儒家能从被秦国排斥,到如今门生数量居秦国庙堂首位,淳于兄居功至伟。尔等勿要喧哗,安心研习便是。” 伏生替淳于越说话。 他一开口,这围拢人群就有不少人都神色缓和下来。 因为围拢人群多以精研儒学,醉心经典的儒生们为主,也只有他们才有充足底气辩倒李斯。 伏生是研读儒家学问最好的,是这些人的领袖,对这些人有巨大影响力。 “诸位,此次争论还望诸位莫要进言。稍有不慎,我儒家就将遭遇灭顶之灾!”淳于越劝慰众人。 一个三旬儒生皱着眉道:“为何进言就会给儒家带来灭顶之灾?你讲出原因,与大家说个明白!” 淳于越苦笑:“越若是实话实说,对儒家造成之劫难,比诸位在朝堂进言,还要严重的。” 第062章 朕许你半日清闲 淳于越本就是儒家隐性领袖。 此刻这话一说出来,又有伏生在旁背书,众儒生却是不好再逼迫了。 众人纷纷散去,很快,室内就剩下了淳于越和伏生二人。 淳于越一身白色儒雅儒衫,皱紧眉头心神不定。 长公子今日未参加朝会,病的如此严重吗? 但如此重病,先前怎无一点征兆的。 “可是还在为长公子担忧?”伏生递给淳于越一杯热水。 淳于越没听见,他心神正被占用,快速思考嬴扶苏的事。右手无意识得接过热水,顺手往嘴边送去。 “斯~” 嘴唇传来灼热之痛,打断淳于越思路。 淳于越斯哈着凉气,手一抖,杯中热水有星星点点洒落在他手上,他手部皮肤便也传来痛处。 他右手吃痛,下意识地松开,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裂开。 “我去取凉水来!” “不必了。”淳于越拦住伏生,无奈地道:“唉,终是有这一劫。伏兄,你平日喝水都是这般滚烫吗?” 伏生讪笑着,神色间有一丝尴尬道:“也不是常有,十回里有五回是吧。” 淳于越指着地上散落的热水,满脸狐疑地道:“沸滚之水,伏兄也喝的下去?” 淳于越指着他上嘴唇给淳于越看。 淳于越凑前一观,有些不敢置信。 伏生的嘴唇上,竟然有一个酷似茧子的物事。 那物事和茧子一模一样,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淳于越从未听说谁的唇上能生茧子的。 “自然喝不下去,生也总被烫到的,这茧子便是被烫出来的。” 淳于越久久无言,良久幽幽地道:“伏兄饮水前,就不能看看水温吗?” “不是我疏忽,而是我一读书就忘乎所以,余者皆忘也。” “……伏兄方才没有读书,为何给我倒了杯沸滚之水?” “这……越见你愁眉不展,脑中只在思考如何开解你,余者皆忘也。” “……” 淳于越拍拍伏生的肩膀,为伏生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 “伏兄学问能成儒家之最,源自一心也。” 蹲下身,淳于越捡拾砖石地面上的茶杯碎片。 还好这茶杯是以土烧制,而不是以陶瓷所做,虽然摔碎,但仅摔成两半。天籁小说网 “土制杯子亦会碎啊!”伏生随口感叹道。 土制茶杯坚固性高,且杯体不脆。 一般情况下,掉落在地也不会摔碎。 “天下哪有不碎的杯子?”淳于越也随口回道。 话刚说完,他便是一愣,盯着手中摔成两半的土茶杯,有些惊疑不定。 我刚才在思长公子一事,失手将这土茶杯掉落在地。 土茶杯本不应该碎,这莫非是上天在预示我什么? 长公子莫非真的有变! “淳于兄在看什么?” 伏生看淳于越脸色变幻不定,顺着淳于越视线,也看着那摔成两半的土茶杯。 看了半晌,伏生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只土茶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莫非是对淳于兄有什么意义吗? “伏兄暂别,越去皇宫求见长公子。” “陛下前些日不是刚说长公子卧病在榻,不宜见人?” “或许,长公子此刻已然病愈了。” 淳于越平静地道。 但他面上平静,内心却暗流涌动。 长公子是不宜见人,还是不能见人? 朝会散去。 出了咸阳殿,嬴政身穿崭新的黑色冕服,行走在廊台间。 那冕服随着嬴政走动抖动,其上绣有的神异玄鸟似乎活过来了一般,翅膀上下翻飞,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衣裳束缚,展翅高飞 过了一个飞檐四角,顶部陡峭的廊台,一片碧绿的春水湖就出现了。 水面上不住得有鲤鱼跃出,每次飞跃都会带动一捧小水花。 金色的阳光照在鲤鱼鳞片上,瑰丽的光彩让这本就生机盎然的春水湖,又起勃勃生机。 嬴政止步。 也不知他今日哪里来的闲暇,忽然就想喂喂这些养在咸阳宫中的锦鲤。 “赵高。” “臣在。” “饵料可有?” 跟在嬴政身边的盖聂面瘫着脸,他的心情却不和他脸一样。 出行前,陛下你又没说要喂鱼,赵高身上怎么会带有饵料? 然后,赵高就从宦官服内侧取出了用荷叶包裹着的一包物事,撕开了荷叶一角,双手递到嬴政手里。 “有。” 盖聂:…… 赵高身上为什么会有饵料? 出行前陛下告诉他要喂鱼了吗? 嬴政倒是毫无惊讶,他早已习惯赵高的贴心。 他抓着荷叶包,将荷叶中的饵料顺着赵高刚才撕开的缺口,哗啦啦地倒入湖中。 这湖中的鲤鱼是不许人垂钓,不许人抓捕。 久而久之,湖中鲤鱼就没有了警惕心和防范心,只要有人喂有吃的,就会一窝蜂地游过来。 很快,嬴政的身前就满是张着大口,吞噬着鱼食的肥鲤。 一时间,只见水面上无一处平静,入目所及,全是争着抢食的锦鲤。 始皇撒饵,万鲤来潮。 这幅景象,要是让咸阳百姓看到了。他们连说出去吹嘘都不敢,只会当做这是神迹。 盖聂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满是不解地看看湖中鱼食,再看看赵高。 你为什么会带饵料? 赵高注意到盖聂目光,迎着盖聂目光看去,看懂了盖聂眼中的不解。 于是,赵高的眼中也出现了不解。 你没带吗? 盖聂:…… 你是中车府令,我是行玺符令事。算上见不得光的暗卫职位,你是副统领,我是统领。 这里面哪个职位也没有要我们带饵料的职责啊!我不带饵料你有什么不解的。 “赵高。” 喂完食的嬴政手里拿着荷叶,背对着盖聂和赵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鲤争食的场面。 “臣在。”赵高恭敬地道。 低着头,弯着腰,就和正面面对嬴政时一样。 盖聂嘴角抽了抽。 公子,我应该懂你说的舔狗是什么意思了。 大丈夫何至于此! “你去章台宫案台上,寻出扶苏去上郡的那道旨意,就是那个有血迹残留的竹简,拿去烧掉。” “唯。” “今日宫中无事,有盖聂保护我便是。烧了竹简,朕许你半日清闲。” “谢陛下。” 第063章 再唠个十金的? 咸阳街道,人流穿梭。 人流量不少,却没什么生气。 无故逗留犯法,肆意攀谈犯法。 秦法堵住了所有可能会降低效率的事情,让百姓只能去做事。 如同机器人一般,设定好了程序,按照指令做事就行了。 嬴成蟜出了宫门,就觉得好似从只有学生自习的吵闹学堂,进入了严厉老师看管的自习教室,别扭得很。 太阳很大,也没有小气吧啦得把光热都藏着。 可这黄暖的光芒能照的人身体发热,却驱不散人心中寒意。 嬴成蟜在这热闹而又冷清的咸阳街上走了片刻,两个穿着城防军服侍,满脸严肃秦兵。押着一个一脸傲然耿直,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与嬴成蟜打了个照面。 壮汉的腰部如熊般粗细,赤裸的双膊上全是块垒肌肉。 他双手虽然被绑缚在身后,但很难不让人怀疑的是,那麻绳是否真的能限制住他——总感觉他一发力,那麻绳就要炸开。 “哎?站住。” 嬴成蟜拦住这三人。 壮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是那日楼台的纨绔子。 两个秦兵除了止步之外,没有什么额外表现。 秦法严苛,如果没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拦住他们是阻碍官府办公的罪,要受徒刑的。 嬴成蟜摸出随身带的腰牌,扔到两个秦兵手中。 两个秦兵看到嬴成蟜摸腰牌的动作,神色就已恭敬了三分。 只要腰牌是真,那么无论眼前这个人拦住他们有没有恰当理由,都是无事的。 在秦国,每个人都有照身贴——就是由官府发放的一小块画有个人头像,刻有姓名籍贯等信息的小木板,可以理解为后世的身份证。 这是由商鞅发明的。 凭此物,秦国在当时搜查出不少他国细作,肃清了内乱因素,维护了秦国内部稳定。 而最后抓捕商鞅时,商鞅也是因为这个照身贴,致使无法住店,无法出关,只能逃到他自己的封地商地反抗,最终被秦惠文王抓了回去处死,也是因果了。 而腰牌则是照身贴的升级版,是身份的象征,非达官显贵不可有。 “拜见长安君。” “拜见长安君。” 检查腰牌真伪,确认了腰牌为真,两名秦兵脸上的恭敬却又消失了。 他们公事公办得把腰牌还给嬴成蟜,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道了拜见。 嬴成蟜的名声,在咸阳城是真的差到极致。 “这个人犯了什么事?”嬴成蟜摸着下巴,一边打量着壮汉,一边询问。 “踩驰道。” 壮汉左后方的秦兵答道。 三个字言简意赅,以最短的语言精确概括,一个字都不想和嬴成蟜多说的样子。 “啧啧啧。”嬴成蟜点点头,一脸惋惜:“此乃专供车马之道,张兄怎就单人踏了上去?” “你这厮竟还记得我姓张?”壮汉一脸诧异。23sk. 当日两人在楼台仅一面之缘,这相距数日,嬴成蟜竟还能记得他的姓? 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是嬴成蟜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二种是嬴成蟜对他的印象很深。 第三种是嬴成蟜在暗中调查他。 无论哪一种,对张姓壮汉而言,都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厮?”嬴成蟜眯着眼道:“这可不是一个好称呼的。” 左手伸进自己的玄色长袍口袋,嬴成蟜从中取出了一金。 “长安君要赎人,也需此人入了廷尉大牢才可。”一个秦兵道。 张姓壮汉扬起高傲的头颅,大眼瞅着蓝天白云,九尺身躯昂藏立在大地之上。 一脸傲然地道:“我不需要你的钱,不需你赎我。” 他正傲气着呢。 突然感觉被绑缚的双手忽然紧致了许多,还有湿湿凉凉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 这低下头回首一看,嬴成蟜正往绑住他的麻绳上倒水,一边倒还一边念念有词。 “如张兄这等九尺侠客,寻常麻绳怎么能困得住?他一发力就挣脱开了。下次记住要像我这样,边绑边浇水。这样不仅可以绑的紧一些,还能多绑几根麻绳。” 说着话,嬴成蟜用力抓着绳头使劲拉紧,扯了麻绳两下,勉勉强强地点点头。 “再来一根。” 两名秦兵看着嬴成蟜伸到他俩面前的手,互相对视一眼,有些无所适从,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状况? “愣着干嘛?再给我根绳子啊!”嬴成蟜不满地道。 两名秦兵:……凭什么给你? 他们对嬴成蟜的要求直接无视。 “你这厮在做什么!”张姓壮汉怒声道。 “绑你啊,我怕你跑。”嬴成蟜一脸坦然道:“你不会忘记你前些日子在楼台骂了我吧?” 张姓壮汉:这厮怎如此记仇?! “那你取一金做什么?” “让你以为我要救你,给你希望。然后我又不救,让你失望。” 嬴成蟜笑嘻嘻的。 “怎么样?心理落差是不是很大?现在心情比刚见到我的时候差多了吧?” “你!” 张姓壮汉咬着牙,有浑厚的内劲在体内涌动,有种崩断手上绳索,暴打一顿嬴成蟜的冲动。 但想到被抓捕时同伴的嘱托,一身气力却是又散了去。 但身上气力能散,心中怒气却散不去,张姓壮汉狰狞着脸威胁道:“你如此刻薄!就不怕我闯入你家,暴揍你一顿乎!” 嬴成蟜掰着张姓壮汉的脸转回去,一只手指着远处那巍峨耸立的咸阳宫说道:“看到了没?那里就是我家,我一般住在里面那个叫章台宫的宫殿,你有本事就宰了我。” 张姓壮汉:…… 他虽然见识少,但好歹还是知道咸阳宫是什么地方的。 两名秦兵:…… 这话要不是嬴成蟜说的,现在嬴成蟜已经和壮汉一样双手被缚了。 陛下怎会有此弟! “哎,他和我说了这么多话,犯法了吧?我记得琴法有一条是不能在道路上任意攀谈的?” 嬴成蟜突然转过身,一脸认真得对着两名秦兵说道。 “……是。” 不给嬴成蟜绳索,是因为城防军没有必须给贵族绳索的条例。 但这个问话可不能不答,尤其还涉及到了触犯秦法这个事。 可他们实在是不想答。 这竖子端的不为人子! “你和我交谈!我触犯秦法!难道你没有吗?”张姓壮汉怒声道。 嬴成蟜把一金丢在两个秦兵手中,对着红眼的张姓壮汉耸耸肩膀。 “可是我有钱啊。” 张姓壮汉额角青筋凸起。 嬴成蟜又从怀里抓出一把金,笑眯眯地道:“再唠个十金的?” 第064章 长安君,我什么都没干! 楼台,一间上好的客房内。 女管事身上着有素衣,盖着一床红被躺在床榻之上。 那被子看上去就不薄,很是厚重,盖着应该很暖和。 但女管事的脸色却是白的吓人,身上也很是冰冷,似乎被子里填充的棉絮都是假的一般。 床榻周边围拢着楼台一众美人,都是有一定自主权的妓。 她们不管内心作何想法,脸上却都是一副担忧神色。 有些还泫然欲泣,不时地用手帕去擦眼角泪水。 背着药箱,头发乌黑面相老成,身穿宫中官服的夏无且左手搭在女管事的手腕处,给女管事闭目号脉。 少顷。 夏无且睁开双眼,看着俏脸苍白的女管事,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管事身子虚空,可是常与他人行男女之事?” 这话要是在别处问起,可是极其不尊重人了。 但这里是楼台,本就是风月之地,夏无且这问话并不算唐突。 “怎么会?管事只服侍过长安君!其他人不曾的!” “确实如此,除了长安君,管事从无其他男人,怎会身体亏空?” “虽然我等的本事都是管事所教,但管事确不曾热衷此道的。” “会不会是长安君需求过盛,管事服侍一次长安君顶十次……” 一个身穿鹅黄色轻衫的美人低声道。 这话一出,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就都不说话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其他没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见状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她们常听闻楼中姐妹说,长安君本钱雄厚的言辞,但向来都是当笑话听。 做那事,哪有人是论时辰计算的?还是三两日便来那么一次! 可现今女管事命在旦夕,太医令夏无且问话,这些姐妹还是如此答复。 莫非,之前以为调笑的言语都是真的? 夏无且低垂着双眼,不让这些美人看到他眼中更盛的异色。 “昨日署中同僚处理及时,管事已无性命之忧。如今仍旧昏迷不醒,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药石却也是无用的。体病好医,心伤难愈,管事魂魄比身体更加虚弱。再如此躺个三日不醒,魂魄一散,纵使脉搏扔在,躺在此处的也只是个躯壳罢了。” 夏无且是天下闻名的医者,是医家开创者扁鹊的传人。 夏无且说救不了的人,那基本可着咸阳城找,也没人救得活。 “求太医令妙手仁心!救助管事!” “管事待我等极好,太医令千万要救活管事!” “可是缺金少钱?我等虽身份低贱,却还是能凑出二金的!” 众女一听夏无且的话,脸上纷纷露出急色,现场凑钱。 有的卸下头上横钗,有的取下手上玉镯,有的脚步匆匆出了门,去自己房间取这些年存放在匣中的金钱。 夏无且也没阻止。 他把女管事虚弱到好似透明的手塞回被中,就老神在在地坐着等候众女筹钱,就好像他真是为了金钱一般。 一阵踢踢哒哒的踩踏木质楼板声响过后。 众女便各自拿着身上值钱物事,站在了夏无且的身前,交到一位平日间威望就不小的鹅蛋脸美人手中。 鹅蛋脸美人梨花带雨,娇怯怯地凑到夏无且身前。 “太医令,这些可够?若是还少,便容我等一些日子。我等可将所欠金钱立下字据,你先救治管事可好?” 这些不为隶妾的妓,已做出近日间接客如那些隶妾一般。 只要宾客出的起金钱,她们便可满足宾客要求——哪怕是她们往常极其不耻的那种。 “医人不收费,我尽力了。你们也尽力了,且宽心吧。”夏无且柔声道。 这句话自然是为了宽慰众女。 楼台美人的钱怎么来的,夏无且清楚得很,他不愿去拿这些可怜女子的辛苦钱。 夏无且今日来到这里救助管事,进门时观察其余美人面色,发现这些美人,一个个都是心有郁郁的样子。 如若不管,这心中郁郁或许几日便好。 可也或许心影响身,致使身发病症的。 要众美人去取金钱,就是夏无且在治她们的病,要让她们知晓她们已为管事做了所有能做的,放心内心的那份自责。 这就是治未病——在疾病还没发作前就将病根铲除。 医者仁心。 “若是连太医令都无法救助管事,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助管事呢?太医令既不喜金钱,莫不是想要我等身子?” 鹅蛋脸美人放下手上金钱,纤细的手指拉住盈盈一握腰间系着的丝带,轻轻一拽。 “太医令此后来楼台只管寻我,我可立下不收取太医令分文之字据。” 鹅蛋脸身后美人有些露出犹豫之色,有些轻蹙眉头似是难以抉择。 这无限制得不收取分文服侍夏无且,可不是先前一时凑钱能比的,这是一辈子之事,没有几人愿意为之的。 只有三两个美人随着鹅蛋脸美人说道。 “我也可立下字据的!不收取太医令一钱!” “我亦是如此。” “太医令若是愿意,我等一起服侍也是可以的!” 眼看着鹅蛋脸美人手已经放在了衣襟处,就要褪下衣物的样子。 夏无且急忙叫停。 “姑娘且慢!无且真没有此心!” 鹅蛋脸美人哪里肯信。 男人不爱财,便爱色,这是楼台传遍的至理。 太医令既然不拿金钱,便肯定是爱色。 以长安君之言,此刻太医令就是在装犊子。 鹅蛋脸美人神情怯怯,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怯,光滑的肩膀已是暴露在众人眼前。 “得罪!” 鹅蛋脸美人就只听得夏无且说了这两个字,手臂就是一麻,一整条手臂竟是没了知觉! 她花容失色,尖叫一声。 “太医令对我做了什么!” “大胆!这楼台是我的地盘!夏老头你敢对我的美人无理!”房门被大力推开,嬴成蟜一脸不爽地冲了进来。 闯进房中的嬴成蟜,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 夏无且前面站着楼台几乎所有的妓,这些妓个个都一脸犹豫的神情。 有两个妓身上衣衫极其平整地从上垂到下,腰部没有收缩,显然是没了束腰之物。 最前方,站在夏无且面前的鹅蛋脸美人,更是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鹅蛋脸美人是楼台花费最贵的妓! 嬴成蟜怒容更盛,慢慢踱步到夏无且身前,摩挲着拳头一脸凶相。 夏无且一脸苦相,先是冲嬴成蟜行了一礼。 “拜见长安君。” 然后苦笑着道:“长安君,我什么都没干。” 嬴成蟜冷笑着:“你想干谁?” 第065章 出来的急,没带太多钱! 夏无且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 一群莺莺燕燕把他围在一起,最前方的还是裸露香肩一脸惊色。 正巧,这时候楼台的最大金主嬴成蟜还闯进来了。 尤其这些刚才还对他一脸祈求的美人,在嬴成蟜进来后,纷纷都把求救的眼神看向嬴成蟜。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求嬴成蟜救救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被夏无且欺负了,在这求救呢! 夏无且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好像他是被嬴成蟜捉奸在床一样。 明明这楼台是官家开办,夏无且倒感觉这楼台像是嬴成蟜开的一般! “我不想干,不对,我什么都不想干!”夏无且一张嘴就觉得这话特别怪,差点坐上嬴成蟜的黑车。 “什么都不想?你才三十多岁吧?这么早就坏了?” 嬴成蟜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眼神开始往下瞄。 坏了? 什么坏了? 长安君的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 夏无且茫然。 他顺着嬴成蟜的眼神,自己低头从身上向下看,猛然一窒。 继而恼怒之情奋起,手掌用力攥起,这位宅心仁厚的医者头一次想把人打出病。 这个竖子! “无碍。”夏无且咬着牙道。 他不得不解释一下。 楼台是秦国上层人娱乐的场所,好些八卦传闻都是从楼台传开的。m.23sk. 他今日要是不解释一句,明日他坏了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秦国上层。 而且这还解释不清,这事可是从楼台传出来的! 楼台传别的事可能还真假难辨,但这种“行不行”,“坏没坏”的事,那可是太有权威性了。 这定是楼台美人亲自验证过的,实践出真知啊。 “无碍?那你就是趁人之危?衣冠禽兽!”嬴成蟜怒声道。 他指着夏无且,扭头问众女。 “夏老头是不是说他尽力了,但是救不活管事?” 众女轻轻地点点头。 “太医令说管事肉身无碍,心病难医,一直昏迷不醒是管事自己不愿醒来。” “呵,老套的说辞。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以为夏老头是想要钱,所以去取钱了?然后夏老头推辞不要,说他不要钱。” 众女重重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长安君怎么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她们不知道,嬴成蟜在众女问夏无且是否欠缺金钱之时,便在隔壁偷听了! “我前些日打了一天喷嚏不知病症,阿母忧我,寻他给我看病。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收了阿母一颗金豆!夏无且,你说,有没有这事!” 夏无且:…… 说没有,他就是骗人。 说有,他方才刚说医人不收费。 这个竖子! 怎就偏这时进来? 最终,夏无且一脸无奈之色地点点头,他是个诚实的人。 楼台众女一下子便确定了。 夏无且爱财而不要财,那不就是要人嘛?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看你夏无且一身正气浓眉大眼的。但你这个家伙竟然比我还无耻,你竟然想白嫖!”嬴成蟜怒发冲冠。 夏无且:…… 他虽然对嬴成蟜这句话中有些许词意不解,但大体意思还是听懂了。 他想反驳。 但问题是,嬴成蟜说的都是事实。 这番推理有理有据,他不知如何反驳。 除非他说出他不要众女金钱的真实理由,是可怜众女。 但那样一来,势必会对众女中那些心灵敏感之人造成伤害。 夏无且是个拥有一颗仁心的真正医者,是医家真正的传人。 他方才还在给众女治未病,除病根,如今怎么会自己给众女播撒病种呢? 于是这位太医令又拱了拱手,那张比同龄人显老的面庞满是无奈之色。 “世人皆误解长安君矣,长安君这一张嘴,纵是与顿上卿相争也不落下风。” “少拍我马屁,没用!” 嬴成蟜冷哼一声,但那不由自主弯下去的眉眼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赶紧把管事救活,皇兄每日都批改案牍到丑时,身体康健至今,全靠你之调理。你医术这么高明,救个人有什么难的?白嫖可耻,以后来楼台,你的花销都算在我嬴成蟜头上便是。” 众女听闻嬴成蟜的话,个个目光殷切地看着夏无且。 始皇帝在秦人心中,乃至天下人的心中,那都是属于神明一般的存在。 区别只是前者敬之如神,后者畏之如神。 夏无且能一直维持始皇帝身体康健,那么救助楼台管事,在众女看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长安君,此真不是。”有仁心之人在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硬逼着自己说道:“不是嫖的事。” “哦?那夏老头你就是为钱?本君别的没有,金钱倒是有的是。门外的,把本君带的金子拿进来!” “唯。” 房门打开,一个楼台卫士提着一个大包袱走进,将包袱放在嬴成蟜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嬴成蟜打开包袱,伸手便抓,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在管事床榻上,但他扔的实际是金子。 很快,床榻上就堆放出一个小山包,看上去足有百来金。 长安君不是去陛下内库偷金子了吧? 夏无且看的有些呆滞,饶是他这个淡泊金钱之人,此刻也是被嬴成蟜的举动惊呆了。 百来金是什么概念呢? 在楼台这个销金窟,一金正常可点一个妓,可点五个隶妾。 而百来金,就是百来个妓,五百来个隶妾。 一金抵千钱,咸阳粮食三十钱一石,一个成年人年食粮食十八石。 也就是说,一金可以买三十三石粮食。 省一点点,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吃两年。 百来金,就是三千几百石粮食,足够一个成年人活到两百来岁。 秦国官员的最高工资是两千石,核算下来是六十金多一点。 所以嬴成蟜砸下一百来金,对夏无且的冲击力是极大的。 “出来的急,没带太多,救人吧。” ........... 【ps:弱弱的求个推荐票!今天有加更,求一块钱打赏是为了数据好看!】 第066章 一个医者能有多少力气? 没带太多…… 这四个字给夏无且造成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床榻上那一百来金的冲击力。 你要是出门不急,难道要把陛下内库都搬到楼台来吗? “长安君,此不是无且不尽力。实是管事有心疾,非药石能医啊!” “扯什么犊子?你赶紧的,再把把脉!” 无知竖子! 再把脉有什么用? 心疾只有心药医! 眼看嬴成蟜一脸不耐之色,马上就要动手的架势。 夏无且不愿和嬴成蟜起冲突,只能是重新再把手搭在管事手腕,重切脉象。 他本以为这是无用之功,但他的手指刚按下去,眼睛就猛的一亮! “咦?” “怎么样?”鹅蛋脸美人急切地道。 她方才看着嬴成蟜要夏无且救治管事,都顾不得那条还麻木的臂膀了,一直没插嘴。 似乎管事的命,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一般。 此刻看到夏无且“咦”了一声,第一个出声询问。 夏无且盯着嬴成蟜,满脸惊异:“长安君真是神了!长安君一来,管事的脉象就变了。最短一盏茶,最长半个时辰,管事自会醒来!” 嬴成蟜没有惊异,反而一脸理所应当。 他翻了翻白眼,指着夏无且冲众女吐槽:“看到没有,什么尽力了无能为力的,就是钱没给够!一会都把钱拿回去,你们凑的那三瓜两枣,太医令大人看不上。” “唯。” 众女深以为然,脆生生地应道。 夏无且:…… 他有心辩解,嘴巴张开却是说不出任何话。 嬴成蟜一来,女管事的脉象就变了,这事他要是听闻者也会满心疑窦的。 但脉象是不会骗人的,女管事的脉象确确实实变了,虽然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离去时不取分文便是,到时不需分说,我之品行围众自会知晓。 “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夏无且对鹅蛋脸美人致歉,从鹅蛋脸美人手臂处取下一枚银针——没有人看到这根银针是什么时候飞上去的。 夏无且取针的过程中,嬴成蟜一直紧盯着夏无且的手,生怕夏无且耍流氓似的。 鹅蛋脸美人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片刻功夫便恢复如初,连忙摆着手连连道:“不怪太医令,是我鲁莽了。” 夏无且伏在桌案上写下药方,递给鹅蛋脸美人,精心嘱咐完服药事项。 与嬴成蟜道了声别,一背药箱,连正眼都不看那堆堆放在床榻上的百金,步履从容地走出房间。 “夏老头,你忘拿钱了!”嬴成蟜喊道。 “此行只为救人,不为钱财!”夏无且硬气道。 我夏无且的节操,岂是你这竖子能败坏的? 夏无且刚走,众女眼馋地看着床榻上那百来金,对视此为无物的夏无且敬佩不已。 “太医令似乎不是君爷说的那种人。” “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不似马道巷的那医者,治个风寒便要十钱!” “太医令可是我朝上卿,什么没见过,岂会如我等一般贪恋金钱?” 嬴成蟜望着夏无且的背影,微眯双眼。 不想要?我偏要给! “来人!” 方才提着百金包袱的楼台卫士又走了进来。 “在。” “把这些金子装起来,起一伍人,拿着本君腰牌,把这百金送去太医署。郎官问起,就说是本君答应好给太医令救治管事的诊金。” 太医署这个官家单位,没有像什么丞相府,廷尉府之类的在皇宫外开府。 咸阳宫分为前宫后宫,后宫便是秦君家眷所在,前宫则是办公区,太医署就在前宫。 咸阳宫白日没有夜晚那般戒备森严,但是巡逻之人也不会少。 嬴成蟜要这些卫士把这百金诊金送去太医署,这些卫士一路上会遇到至少七八次拦截。 等到百金到了太医署,夏无且收了嬴成蟜百金诊金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唯。” 卫士应声,眼神炽热地看着百金,双手颤抖着把百金装入包袱。 “君爷,太医令不要我们要,你何必强行送去呢?”有美人娇滴滴地道。23sk. “你们啊,什么都不懂。太医令一个医者能有多少力气?这百金有一百五十来斤,我都不行,太医令如何拎得?不信等卫士装完,你们去拎拎看。谁能拎起来走出这房间,这百金就归谁。” 秦时一斤为二百五十克,两斤等于现在的一斤。那时的一百五十斤,相当于现在的七十五斤,一群娇生的娇娘子,手无缚鸡之力。 有金钱奖励,众女眼睛放光。 这要是拎的起来,她们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等到卫士装完,一个个都跑过去拎,连鹅蛋脸美人也尝试了好多次。 但任凭她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别说把包袱拎出房屋,连把包袱拎起来都费劲。 有一个美人憋着气,把b都憋成c了,这才能让包袱离地一瞬。 一步未走,那口气就憋不住了。 气一松,皮球就变成包子,包袱就掉落在地。 嬴成蟜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原因的。 楼台妓为了陪客,需要保持身体纤细。 吃的虽然大多是宾客所请,食物极佳,但也不能多吃。 吃多了胖起来,一旦不被宾客喜欢,无人点单业绩不达标,她们就只能离开楼台。 且她们又长年处在这楼台之内,除了必要的张腿趴伏外,不做其他运动。 吃的不多,又不运动,肌肉都退化了,哪里还有力气拎相当于现世七十五斤重的包袱? 后世所说什么两百斤水泥拎不动,五百斤金子背着跑,纯属无稽之谈。 当然,开了基因锁的人除外。 众女眼巴巴,不舍地看着卫士拎着包袱离去,那一刻恨不得变了性。 “原来如此。” “亏我还以为他高风亮节。” “多谢君爷,不然管事今日怕是难过了。” 众女围着嬴成蟜叽叽喳喳好一会,鹅蛋脸美人也恭维了嬴成蟜几句,然后便凑到床榻边去看女管事。 她仍有些担忧的视线投到女管事脸上,就看到了一双很是熟悉,与她们这些女人截然不同,泛有英气的眸子。 躺在床榻上的女管事,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鹅蛋脸美人与女管事四目相对。 第067章 竖子误我清名! 热闹而又冷寂的咸阳城,行人匆匆而行。 街边的一间米铺里,米铺老板和买米秦人,借着买米的机会凑到了一起。 两人不时观察着外面有没有巡行的城防军经过这边,趁着没人,赶快偷摸说几句话。 这话也不是什么谋反,刺杀的话。 无非是前几日王弟大闹楼台,真是纨绔。 最近无战事吗?如此下去,肚子都吃不饱。 阿父和三娃都没听过上个冬天,还不知道今年冬天怎么过呢。 就是这样的话,两个相识三年的人,一月之内也聊不得几次,因为这是犯法。 两人的情形要是被巡防的城防军看见,大概率是徒刑一月游。 要是此时有另一个秦人进入米铺买米,看到二人在聊闲话。 第二个买米秦人大概率就会行检举告发一事——秦法规定,每个秦人知道有人犯法而不检举揭发就叫包庇,包庇等罪。 许是好久没聊闲话,两人正聊的兴起,就忘了注意观察。 一个城卫军正好经过米铺前,余光瞥到店里两人正在说笑,不像是在正常买米,就要进去问询。 他刚向米铺迈了一步,一只臂膀就横到了城卫军的面前。 城卫军眼神一凝。 他确定刚才附近没有人,哪来的一条臂膀? 这青天白日的,难道前些日那些百姓说的鬼魅,是真的不成?! 视线偏移,城防军才看到拦他路的是一名背着药箱的医者,心下安定。 “何故拦阻?”城防军沉声道。 城防军的声音传到店铺里,店铺内的两人循声看到城防军,吓得脸色煞白。 休矣! 两人被抓了个现行,按照常态,就是要受徒刑。 正当二人满心绝望之际,就看到拦阻城防军那人给城防军递了个好像牌子似的物事。 城防军接过检查一番后,匆忙行礼。 然后那拦路者一番说辞,城防军犹豫地看了米铺二人一眼,竟然就跟着拦路者一道走了。 二人逃过一劫,长出一口大气。 买米秦人匆忙离去,米铺老板也不曾挽留。 过了一炷香左右,买米秦人又推开了米铺大门,米铺老板一惊匆忙赶人。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他以为买米秦人还是来和他闲聊的。 “米还未买。”买米秦人举了举空空如也的双手。???.23sk. 方才他只顾着和米铺老板闲聊,竟是连买米的正事都忘了。 …… “你可参与过灭楚之战?”夏无且看似随意地问。 他的身边,正是刚才发现米铺异样的城防军。 “有过。”城防军点头。 灭楚之战,秦军起了六十万,民夫和运送辎重之人更是有百万之巨。 基本上只要不是近两年内招揽的新兵,是个秦兵都参与过那场旷世之战。 “据说楚人中有会巫术者,可招魂夺神,你可曾见识过?”夏无且再问。 城防军露出轻蔑之色,道:“装神弄鬼罢了。” 倒是太医令,方才差点让我以为是鬼魅。 两人一路行走,眼看着就要到咸阳宫的宫门前,夏无且从药箱中摸出来一蓝色小瓷瓶。 “我也不白问你的,这瓶止血散予你,总比外面那些外伤药好用一些。” “谢过太医令!” 城防军接过夏无且递过来止血散,眼中露出大喜之色。 太医令放在药箱中的止血散,就算是个愚者也明白必是不凡。 能及时止血,在战场上就是第二条命。 就算是不上战场,卖给识货之人,对家里也是一笔不小收入。 城防军重去巡逻。 夏无且紧了紧背上药箱,神色间若有所思,步履稳健地行向咸阳宫,就准备返还太医署。 入咸阳宫要经过一个十余米长的甬道。 夏无且刚走过来,一个身穿儒衫的人便从甬道内行出,冲着夏无且行礼道:“淳于越见过太医令。” 夏无且礼貌还礼,他认得淳于越。 淳于越是长公子的老师,时常出入大郑宫,两人相见也不是一次了。 “敢问太医令,长公子所患到底是何病症?”淳于越直接发问。 长公子患病了? 何时的事? 我怎不知? 夏无且楞然。 但常年生活在宫中,他也不是不谙世事的赤子,自然有些城府。 当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答道:“陛下近日,并未要无且医治长公子。” 一句话,就把自己从事情里摘出来了。 我是陛下御医又不是长公子的,我这几天没给长公子治过病,长公子的事我不清楚。 淳于越今日来大郑宫求见嬴扶苏,又被拦在了外面。 理由是长公子之病传染,不能与他人接触。 但淳于越透过窗棂分明看见,大郑宫内人影忙忙碌碌,绝对不只一人。 这让淳于越对嬴扶苏是否真的患病更加疑虑,转头就去了太医署。 长公子病了总有人医治吧? 结果太医署的医者都回应,前些日长公子在朝堂晕倒,是太医令亲自主治的。 至于最近,在场的医者没有去医治长公子的,也没人知晓长公子患病,但好久没看到长公子倒是真的。 淳于越这下子心中的不安是急剧增大,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太医署的人不聊天? 一个都没听说长公子患病? 这不开玩笑嘛! 长公子患病,始皇帝不派太医来医治,难道是从外面请的医者? 听到朝堂那次晕倒是夏无且救治的嬴扶苏,淳于越心中惴惴不安,也不回府了,就站在宫门内的甬道边上等夏无且。 这一等到,两人方一聊天,淳于越的心就沉到了万丈深渊。 夏无且也不知道长公子患病! “打扰太医令了。” “淳于仆射慢行。” 两人拜别。 夏无且看出淳于越脸上气色衰败,如此下去极易被风邪入侵,有心想叫住开解几句,想了一下还是没张口。 淳于越这病也是心病,和楼台管事一样,在不知道病因的情况下,夏无且也是无计可施的。 若是长安君在此,或许可解。 夏无且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外,施施然回了太医署。 一路上,夏无且发现巡逻的郎官,路过的宦官,宫女都用异常羡慕和异样的眼神望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及至他回到太医署,看到被众多医者围住,放在地上那百来金,不禁呆了。 他终于明白一路上收获的那么多异样眼神是怎么一回事了。 “竖子误我清名!” 当日,有一颗仁心的太医令夏无且,在太医署痛骂嬴成蟜。 第068章 自杀的原因 “你们还真是很有手段,竟然能把夏老头请来?” 嬴成蟜对着围在身边的众女道。 “君爷就会调笑我等姐妹,我等姐妹有此等本事,哪还会在此以色娱人的。” “就是就是,君爷你怎么才来,你昨夜若是到此,管事也不会出事。” “管事与我等身份不同,昨日太医署的医者便赶来了,今日太医令亲到,有什么不妥吗?” 嬴成蟜眯了眯眼。 当然不妥! 在咸阳的秦官有了疑难杂症,都是寻太医署的人来。 所以昨夜楼台管事自杀,这等紧急之事,太医署医者及时赶到,这在情理之中。 但太医令夏无且亲自到来,那就不一样了。???.23sk. 楼台管事是年俸一百石的小秦官,咸阳城内此等官职人员多如牛毛,哪能让夏无且亲身到场? 别看宫里始皇帝病了夏无且去,长公子病了夏无且去,嬴成蟜病了夏无且去,好像夏无且很不值钱的样子。 但实际上,太医令这官职是秦国上卿,年俸两千石,是秦国绝对的高层! 夏无且看的病人,大多都是皇室人员,身份低贱者绝对没有几个。 “管事,你醒了!” 鹅蛋脸美人一声惊呼,响彻室内。 众女一听这话,一窝蜂得从嬴成蟜身边跑过,奔向床榻,这一过程中难免有肢体接触,众女中,有好玩者,还玩了下鸟。 嬴成蟜能为常常服侍他的管事支付百金,这份金钱情意,众女可是看在眼里红在眼中的。 “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管事你终于醒了!” “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取!” 众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那便不知道了。 “君爷。” 管事没有与众女喧闹,在鹅蛋脸美人的帮扶下坐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清晰地透着虚弱。 “说说吧,为什么自杀。”嬴成蟜走上前,毫不怜香惜玉,扯着管事俏脸道。 管事吃痛,却也不敢叫出声,睁着一双大眼睛哀求地看着嬴成蟜。 “君爷,你便放过管事吧。” “还不是君爷失约在先。” “君爷,你真的被罚了三年俸禄吗?” 通过众女对话,嬴成蟜拼凑出女管事自杀原因。 昨夜那一群贵族子弟来到楼台后,包下了楼台所有隶妾,真就在楼台堂内,和内门外门之间开了场无遮大会。 隶妾是奴隶,没有反抗的权利,哪怕万分屈辱,也只能是曲意逢迎。 若只是如此,女管事只会喜笑颜开,坐收金钱,不会说个不字的。 谁会关心隶妾的心理呢? 她们又不是人。 但坏就坏在,这些人要求妓也如此做事。 之前说过,妓是有一定权利的,她们可以选择接客与不接客,也可以选择上床与不上床。 但之所以说是一定权利,就是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们还是要服从宾客的要求,因为她们也是有营收考核的。 但她们看上去要比女管事好的多,她们不是按年考核,是按月。 每月的考核不过,不需要去做徒刑,从楼台出去就可以。 然而做惯了风月之事,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们,出去之后,能习惯百姓的生活吗? 习惯不了的。 没有宾客宴请,她们再怎么辛苦劳作,也吃不到上好的食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就算她们有些意志力强大,能做苦活累活,能吃得惯粗茶淡饭,那也不行。 男子力耕,不足粮饷。 女子纺织,不足衣服。 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 男人每天卖了力的耕耘,却也填不饱肚子。 女人每天拼了命的纺织,也不能保证衣服够穿。 竭尽天下所有的钱财,来供养始皇帝统治。 她们养尊处优,身体力量比那些常年纺纱的外界女人差了十倍,如此,她们的纺纱效率就也会差十倍。 常常纺纱的秦女都只能勉强养活自身,她们这些妓,就算不怕苦不怕累日夜劳作,那也只有两种可能——累死或饿死。 因此,当楼台所有宾客达成一致,打着今日不满足他们需求,明日就号召所有友人再也不来楼台之时,这些美人就陷入了两难之境。 答应了,这种事可一就会可二,从此就会如那些隶妾一般,不被当人,再也无翻身之可能。 不答应,那月底考核不过,出去就是死。 当然,也可以继续留在楼台。 但那样就会转为生死不由己的隶妾,还不如现在就答应,还能留一块遮羞布。 女管事见状,站出来打圆场,众宾客闻言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楼台管事若是能陪他们开会,就可以放过众妓,一个人换一群人,换不换? 这第二个方案,一下子就将压力放在了女管事的身上。 女管事陪笑着拖延时间,叫人去长安君府请嬴成蟜来。 嬴成蟜那时正在咸阳宫泡澡,楼台去的人自然是扑了个空。 女管事把希望寄托在嬴成蟜身上,但嬴成蟜没有来,女管事也不过失望些许,还没绝望。 她想着大不了今日就不应下,等明日嬴成蟜来了再商议。 嬴成蟜可是贡献楼台半数营收,每次来都要叫好几个美人陪睡。 多的不敢说,但给楼台内的所有妓冲一个月业绩,还是可以的。 众宾客今日,本就是冲着报复嬴成蟜和女管事来的。 一看楼台去的人没叫来嬴成蟜,失望之余,就把怒火全集中在了女管事身上。 他们拿出了一卷早就写好的字据,上面大致意思就是嬴成蟜被罚了三年俸禄。 字据末尾,是他们这么多人的签字画押。 女管事定睛一看,绝望了。 因为如果这上面的话是假的,这些人就是造谣,这竹简就是证物,他们就要受秦法处罚。 造谣一个君爵之人可不是徒刑,是割舌。 这些宾客敢这么写,说明这是真的,嬴成蟜真的被罚了三年俸禄,嬴成蟜没钱了。 第069章 你我乃管鲍之交! 女管事强笑着答应了众宾客的第二个请求,以一人换众妓。 在众宾客的放肆调笑声中,女管事言说回屋内去梳洗打扮一番。 众宾客淫笑着说反正一会都是身无寸缕,没这个必要。 女管事依旧坚持着上了楼。 过了一盏茶时间,女管事还没下楼。 在众宾客不耐烦地催促下,有美人去寻女管事。 推开门,发现地上一摊血迹,女管事晕倒在地,割腕自杀了。 屋子里。 其余美人都被鹅蛋脸美人带走了,只剩下了女管事和嬴成蟜。 嬴成蟜之前只知道女管事割腕自杀,却不知道缘由,这下终于全清楚了。天籁小说网 “君爷,你原来还有这么多钱。”女管事大眼闪烁着星星道。 她虽然身体虚弱,精神状态却是极佳。 她的心病就是怕去受徒刑,怕被侮辱,而这两个原因归根到底都是没钱。 在嬴成蟜将百金堆放在她身边时,她的心结就已解开,这才是她能醒来的原因。 “你昏迷,还能知道我在你身边放了百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嬴成蟜笑着,手摸向女管事雪白的后颈。 女管事见嬴成蟜心情不错的样子,刚想顺着说几句奉承的话。 下一秒,她后脖颈一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嬴成蟜收回手,脸上微笑敛去,一脸怒意地看着面前垂下头的女管事。 过了三息不到。 被嬴成蟜掐准穴位弄晕过去的女管事,竟然睁开双眼。 但那眼中的神色,却与风情绰约,荤素不忌,春风八面的女管事截然不同。 没看到嬴成蟜时,那双眼中只有漠然,漠视他人生命的漠然,漠视自己生命的漠然。 她抬起头,待看到嬴成蟜的面貌时,眼中的神情瞬间变幻。 一滴名为崇敬,黑到极致的墨水,滴落在一碗叫做漠然的清水里。 顷刻间,那碗中之水尽为黑色。 “拜见公子!” 看着嬴成蟜近在咫尺,带有怒色的俊逸脸庞,女管事往后挪了挪,但她后面是墙,她又不能破墙而走。 于是她便抱着双腿蜷成一团,翘臀一蹭一蹭地,蹭到了床头。 然后她把枕头抱在怀里,像一个球似的坐在那里。 嬴成蟜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女管事小声道:“暗卫守则第十八条规定:暗卫女成员,不得与公子交往过密。” 嬴成蟜被气笑了。 “你我乃管鲍之交!” 女管事小手拉扯着被子往身上盖,理直气壮地道:“和公子欢好的是楼台管事,和我暗卫青梅有什么关系?” …… 廷尉府。 李斯散了朝会便回了廷尉府办公——他的工作态度一向很高。 刚办三个案件,廷尉府小吏就将他的家仆引到他面前。 “老爷,家中有个自称赵高的宦官来访。” 陛下遣赵高来访!陛下没有放弃我! “备车!” 李斯来不及整理长案上的卷宗就跑了,刻板的脸上透着喜色。 这种神情,廷尉府的官员从来在李斯的脸上见到过。 李府。 一架马车停在门前。 李斯掀开马车帘子,急匆匆地下了马车。 “赵兄。” 李斯见了赵高,这次没有再叫赵车府令,而是叫了赵兄,这样会显得二者亲近许多。 赵高最擅长的便是揣摩圣意,李斯的小心思他自然看得出来,于是回称了句。 “李兄。” 二人哈哈一笑,分宾主落座。 李斯吩咐下人赶紧去备茶汤。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寒暄了上次宫中同为门神的革命情谊。 当然,这次在二人谈话中,可是没有什么“拦阻闯宫”,“擅入者死”之类的话的。 很快,下人端着茶汤恭敬奉上,并在二人的茶杯中斟满才好退。 赵高见到此景,有所感慨道:“这些年都是侍候陛下,今日在李兄这里,倒是体验了一回被侍候的滋味。” 李斯靠坐在棕色硬木的椅背上,用羡慕的语气道:“赵兄深受陛下信任,不知得多少人艳羡。你想要人侍候便能有人侍候,我却是想要侍候陛下而不可得。” 赵高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饮一口自嘲道:“身残之人,也值得人羡慕吗?” 李斯正色道:“《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句话意思是说上天要重任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一定会先磨砺他的意志,锻炼他的筋骨,使他饥饿,空虚,行为谋划不能成功。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的心灵品性都得到锻炼,才能增加他原本所不具有的能力。赵兄不可妄自菲薄,上天注定是要你去做一件大事的。” 赵高听完李斯所说,端着茶杯喃喃自语道:“大事吗?” 说完这三个字,赵高哈哈一笑,看样子心情很好的模样。 “荀子若知道你引用孟子之言开解我,怕是要将你逐出师门才是。” “家师无门户之见。”李斯笑着道,眼中却有一丝落寞闪过。 赵高啧啧赞叹:“荀子真乃高洁之士。” 两人又是说笑一会,赵高东张西望,看看四下无人。 便把头探过去,一副要和李斯说些事,害怕外人偷听的样子。 李斯心里一跳。 赵高是陛下心腹,他能知道且能与我说的事情,必是陛下授意! 我不能隐藏激动之情,赵高回去,我的所有表现定会被如实禀告陛下。 到时陛下知道我对他的吩咐如此态度,心中若对我增一丝好感,都是赚的。 于是他一脸激动地附耳过去。 “前些日,一份要发出的旨意染了血迹,陛下便命我重新誊了一份。那血,是李兄留下的吧?” 李斯心里狂跳。 这回他拼命想掩饰情绪,但却根本不能掩饰住! 他浑身发冷,通体冰凉,眼神惊恐。 偷看旨意者,夷三族! 第070章 一体双魂 楼台管事房间内。 自称青梅的楼台管事穿戴整齐,浑身套着一件鹅白色不透明的宽松长袍,规矩地坐在床榻上。 看她恬淡至极,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只是多套了一件衣服的区别,就比方才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了太多。 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嬴成蟜坐在了半人高的三脚桌案旁,距离她的身形隔了一米,不再是触手可及。 “昨夜为何不现身?!” 嬴成蟜阴沉着脸,他的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涨,止都止不住得那种。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只要楼台美人晚上楼一步,只要太医署的人再晚来一步。 暗卫青梅,昨夜就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无人得知。 “青梅知错,公子莫气,不要因为青梅的事气坏身子,不值得。”青梅柔柔弱弱地道。 但嬴成蟜一听,怒火不降反升,这种认错的话语,这些日子真是听得腻,听得厌了。 到现在还被关在大郑宫中的嬴扶苏,每次都是这么认错的! “我仅问你为何不现身,你照实回答便是。”嬴成蟜一步步靠近青梅,每一步都行的很慢。 每一步落下,都好像是踩在了青梅的心上,给予青梅极大的心理压力。 青梅细手捏着衣裳长袖揉搓,不自然地把身后的锦被盖在身上。 “暗卫以保护公子,陛下为第一职责。昨夜公子与陛下俱不在,青梅本便不应现身。” 以极快的语速,极清晰的咬字说完话,青梅低垂的视线看到嬴成蟜的脚步停止,不再向她迈进。 在不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 “我跟你说过,自身安危同样重要。昨夜女管事自杀,你就应该迅速出现接管身体,你为何没有出现?” “若是青梅出现,做出不符合女管事身份的事,必会有人知晓青梅一体双魂。若揪着这条线再往下查,青梅暗卫之身份便有可能暴露,介时百官就会得知楼台有暗卫监察。青梅身死事小,坏公子布置事大。”m.23sk. 楼台是秦国唯一娱乐场所。 秦国所有官员都来过楼台,且在这睡过美人。 楼台莺莺燕燕,酒色不忌,严苛秦法在经过楼台时绕了一个圈,将楼台漏在了外面。 与外面严肃,冷酷,如同一台冰冷机器的秦国相比,楼台就是世外桃源,在这里可以完全放松。 大多人在楼台之时,都是最没有防备心的时候,最容易放下心中戒备的时候。 秦官们会在楼台大肆谈笑,楼台每日会有无数信息流传。 将楼台一天的谈笑事传入咸阳,足够咸阳城民众一辈子的谈资。 这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宾客吹嘘,互捧的无用信息,如: “长安君被罚了三年俸禄,真是大快人心,看他还如何与我等争美人。” “张兄当年一人冲上赵军军阵,接连砍翻千余名赵军,武城侯亲口赞誉,说张兄是秦国下一个武安君,你们都殷勤伺候些。” “李兄谬赞了谬赞了,那都是谣传,我只砍杀八百余罢了。李兄之能才是惊世骇俗,若非李兄连夜摸入赵军大营,暗杀了李牧,我秦国如今或许还在和赵国死磕。” 但也总会有一些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隐秘之事,比如: “前些日有一抱娃年轻燕国女子进了武城侯府,那娃据说是通武侯的。” 青梅负责的,便是收集这些隐秘信息,从无用信息中分析出有用信息,然后一起汇报给嬴成蟜。 楼台之于秦国君主,原来的作用是敛财,玩乐。 但在青梅进入楼台做了女管事后,楼台最大的作用,便是收集情报,监察群臣了。 “你我相识多久了?” 嬴成蟜一步迈出,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青梅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青梅床榻之前。 他轻轻捏住青梅尖细下巴,微微向上抬起,让青梅再不能逃避他的目光。 青梅如黑曜石般的眼珠不住晃动闪躲,但两人相距实在太近了,不足三寸。 不论青梅怎么晃动闪躲,眼前都是嬴成蟜那张怒色隐隐的脸。 “二十四年三月零八日,公子请自重,暗卫守则第、唔!” 唇瓣传来从未体验过的触感,青梅本就绷紧的身子,如同一根被拉扯到极点的弹簧,绷的更紧! 明明是个风月老手,是教导诸多美人姿势知识的老师,但此刻她却好像是第一次被人亲吻一般。 她内心慌乱无措,像有一只兔子在乱跑乱跳,心影响身,她有种错觉,那只兔子似乎从心里跳到身上了。 不对! 青梅美眸瞪得更大。 身上传来的异样,和她玉手捉到的手掌,都在告诉她她没有发生幻觉。 她崇敬的公子在玩兔子。 轻拢慢捻抹复挑,手势多变揉圆捏扁,那手法要多熟练有多熟练,带给青梅从未有过的体验,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 尤其青梅现在浑身处于紧绷状态,神经较平常敏感十倍,感知较平常敏锐十倍。 再这样下去,青梅觉得自己今日会忍不住犯错误。 不行! 受不了! 换人! 青梅闭上双眼,心神下沉。 正此时,嬴成蟜突然用力,本来享受爱抚的白兔差点被掐死。 “啊~” 这两种极致的感觉让青梅心神瞬间涣散,娇呼一声睁开双眼。 水润双眸真的向外溢出水,两滴挂在她的眼角,轻轻一动便要滴落的样子。 “不许回去,这是命令。” 嬴成蟜凶狠地瞪着青梅,用另外一只迫切想要有所作为的手,轻柔地抹去青梅眼角那滴因突兀疼痛而生出的圆珠。 “公子,不要……” 青梅满眼都是祈求之色。 一只白兔哀鸣过,另一只白兔又受难。 也不知道青梅是在替兔子祈求,还是在替自己祈求。 “不要什么?” 第071章 他习惯半夜刀人 楼台一楼,歌舞升平。 昨日的楼台管事自杀一事,对这里似乎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宾客们吃着佳肴,喝着美酒,把玩着隶妾,逗弄着妓。 靡靡之音回荡,酒樽撞击之声不绝,宾客们喜笑颜开的声音是楼台永远的主旋律。 落,是楼台一个卫士。 他在楼台已经值守一年了。 他见惯了楼台的奢靡景象,也听惯了那男欢女爱的情调。 在大多时候,落就像是泥塑木偶般站在这里,看着,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在乎。 “大人,君爷唤你去管事房间。”楼台一个仆役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着落说道。 落的脸上露出喜色,连带着看仆役的脸色都好了几分。 “君爷怎没叫我?”站在落旁边的卫士羡慕道。 楼台不管仆役,隶妾,妓,卫士,每个人都很喜欢嬴成蟜。 不为别的,只为嬴成蟜出手大方。 “落,你真是走运。今日为君爷送物件去咸阳宫的生,反,夫几个,每个都得了二百钱。若是君爷要的人多,一定要想着我。”卫士拉着落的袖子说道。 “好好好,若还要人,我第一个找你。” 落的脸上写满迫不及待,满口答应着身边卫士请求,好容易拽出袖子,快步登上楼梯。 没被叫到的卫士,不耐烦地推了仆役一把,宣泄内心的情绪。 仆役差点被推倒,但是脸上一点怒色都不敢有,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离去。 管事房间内。 床榻的两边帷幔已然放下,谁也无法看到帷幔里的光景。 窗棂开着,室外的清新空气冲刷着室内的战后气味。 嬴成蟜只着单衣坐在桌案旁,原本束冠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散漫。 吱嘎~ 房门推开,落带着喜色迈步走进。 嗅到房中还残留的暧昧气息,落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但他很快敛去。 “关门。”嬴成蟜吩咐。 “唯。”落应道。 落回身关闭房门,站在门前等候嬴成蟜差遣。 嬴成蟜上上下下地打量落。 落低头审视自身,恭敬地道:“君爷,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有啊。”嬴成蟜正色,神情严肃认真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落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夹杂些许惧怕的神色,小心道:“君爷何出此言?” “念你救了青梅一命,我不杀你。” 当青梅二字从嬴成蟜口中吐出时,落的双目瞳孔急骤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嬴成蟜。 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会知道管事真名叫做青梅? 落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嬴成蟜便扔过来一个物件。 落顺手接过,发现是二金,这于他而言是一笔巨额财富。 但落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他心中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今日起,你不是铁鹰剑士了。回去想想要调去哪只军队,明日便去报道。” 铁鹰剑士,是秦军精锐中的精锐,要求极高。 需要全身甲胄,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腰别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 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铁鹰剑士。 如此苛刻,还只是身体要求,铁鹰剑士还有数目要求。 十万秦军锐士,身体素质不满八百之数,则尽取之。 超过八百之数,则只取前八百。 成为一个铁鹰剑士,是秦军最大的荣耀。m.23sk. 而现在,本为铁鹰剑士的落被除名,他的荣耀被夺走了。 落的心中屈辱,愤怒,不甘如山洪般爆发。 他不再伪装成那副普通卫士的模样,表现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冲嬴成蟜低喝道:“为何!” 嬴成蟜却不想与落多言,摆摆手让落下去,不要再打扰自己。 落珍视铁鹰剑士之名,胜过自身之命,怎肯就这样离去。 他大步向前,冲着嬴成蟜走去,其势如黑熊,似乎要和嬴成蟜讨个说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手指轻颤两下正要有所动作。 “公子。”帷幔内,青梅叫道。 终是救了青梅一命,不好杀之。 “长安君知我为铁鹰剑士,可知我于楼台之职责?”落走到嬴成蟜身前道。 此子附近,果然有高手保护。 落本来怒火熊熊,但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冰冷无比的杀意锁定了他,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身死的感觉。 虽然那杀意转瞬即逝,却让落的怒意降到最低,让落此时只是质问而不是动手。 若是让落知道那杀意是起于嬴成蟜,此时可能连这句质问也不敢说。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我调铁鹰剑士来楼台,就是保护青梅安危。 青梅差点身死,你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问我? 见嬴成蟜不答,落自问自答:“我虽不知青梅管事于楼台所为何事,但这一年来,不曾有一次忤逆青梅管事,以青梅管事马首是瞻。唯有昨日,落担忧青梅管事安危,私自引导隶妾探望青梅管事。长安君难道是因为我救了青梅管事一命,所以长安君要将我除名?” 嬴成蟜觉得听这个铁鹰剑士的回答,好像总有哪里不对劲。 “你来楼台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青梅管事命令。” 命令改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 “你先出去,除名之事暂且作废。” 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让嬴成蟜改变主意,将二金放在桌案上就要退出。 “金子带走,我送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多谢长安君。” 落这次却是真的大喜,收下二金拱手离去。 管事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嬴成蟜和女管事二人。 “公子不必猜了,命令是我改的。”青梅声音幽幽得自帷幔后传出。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各军皆是争抢不休,怎会出现在楼台做一小小卫士,保护楼台管事,这不符合情理。” “昨日若楼台管事不是青梅,而是个普通女人。在不知晓公子财力情况下,被一众宾客逼到那样处境,就当死,当死则死。” 第072章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 楼台一楼,歌舞升平。 昨日的楼台管事自杀一事,对这里似乎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宾客们吃着佳肴,喝着美酒,把玩着隶妾,逗弄着妓。 靡靡之音回荡,酒樽撞击之声不绝,宾客们喜笑颜开的声音是楼台永远的主旋律。 落,是楼台一个卫士。 他在楼台已经值守一年了。 他见惯了楼台的奢靡景象,也听惯了那男欢女爱的情调。 在大多时候,落就像是泥塑木偶般站在这里,看着,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在乎。 “大人,君爷唤你去管事房间。”楼台一个仆役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着落说道。 落的脸上露出喜色,连带着看仆役的脸色都好了几分。 “君爷怎没叫我?”站在落旁边的卫士羡慕道。m.23sk. 楼台不管仆役,隶妾,妓,卫士,每个人都很喜欢嬴成蟜。 不为别的,只为嬴成蟜出手大方。 “落,你真是走运。今日为君爷送物件去咸阳宫的生,反,夫几个,每个都得了二百钱。若是君爷要的人多,一定要想着我。”卫士拉着落的袖子说道。 “好好好,若还要人,我第一个找你。” 落的脸上写满迫不及待,满口答应着身边卫士请求,好容易拽出袖子,快步登上楼梯。 没被叫到的卫士,不耐烦地推了仆役一把,宣泄内心的情绪。 仆役差点被推倒,但是脸上一点怒色都不敢有,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离去。 管事房间内。 床榻的两边帷幔已然放下,谁也无法看到帷幔里的光景。 窗棂开着,室外的清新空气冲刷着室内的战后气味。 嬴成蟜只着单衣坐在桌案旁,原本束冠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散漫。 吱嘎~ 房门推开,落带着喜色迈步走进。 嗅到房中还残留的暧昧气息,落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但他很快敛去。 “关门。”嬴成蟜吩咐。 “唯。”落应道。 落回身关闭房门,站在门前等候嬴成蟜差遣。 嬴成蟜上上下下地打量落。 落低头审视自身,恭敬地道:“君爷,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有啊。”嬴成蟜正色,神情严肃认真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落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夹杂些许惧怕的神色,小心道:“君爷何出此言?” “念你救了青梅一命,我不杀你。” 当青梅二字从嬴成蟜口中吐出时,落的双目瞳孔急骤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嬴成蟜。 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会知道管事真名叫做青梅? 落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嬴成蟜便扔过来一个物件。 落顺手接过,发现是二金,这于他而言是一笔巨额财富。 但落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他心中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今日起,你不是铁鹰剑士了。回去想想要调去哪只军队,明日便去报道。” 铁鹰剑士,是秦军精锐中的精锐,要求极高。 需要全身甲胄,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腰别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 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铁鹰剑士。 如此苛刻,还只是身体要求,铁鹰剑士还有数目要求。 十万秦军锐士,身体素质不满八百之数,则尽取之。 超过八百之数,则只取前八百。 成为一个铁鹰剑士,是秦军最大的荣耀。 而现在,本为铁鹰剑士的落被除名,他的荣耀被夺走了。 落的心中屈辱,愤怒,不甘如山洪般爆发。 他不再伪装成那副普通卫士的模样,表现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冲嬴成蟜低喝道:“为何!” 嬴成蟜却不想与落多言,摆摆手让落下去,不要再打扰自己。 落珍视铁鹰剑士之名,胜过自身之命,怎肯就这样离去。 他大步向前,冲着嬴成蟜走去,其势如黑熊,似乎要和嬴成蟜讨个说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手指轻颤两下正要有所动作。 “公子。”帷幔内,青梅叫道。 终是救了青梅一命,不好杀之。 “长安君知我为铁鹰剑士,可知我于楼台之职责?”落走到嬴成蟜身前道。 此子附近,果然有高手保护。 落本来怒火熊熊,但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冰冷无比的杀意锁定了他,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身死的感觉。 虽然那杀意转瞬即逝,却让落的怒意降到最低,让落此时只是质问而不是动手。 若是让落知道那杀意是起于嬴成蟜,此时可能连这句质问也不敢说。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我调铁鹰剑士来楼台,就是保护青梅安危。 青梅差点身死,你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问我? 见嬴成蟜不答,落自问自答:“我虽不知青梅管事于楼台所为何事,但这一年来,不曾有一次忤逆青梅管事,以青梅管事马首是瞻。唯有昨日,落担忧青梅管事安危,私自引导隶妾探望青梅管事。长安君难道是因为我救了青梅管事一命,所以长安君要将我除名?” 嬴成蟜觉得听这个铁鹰剑士的回答,好像总有哪里不对劲。 “你来楼台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青梅管事命令。” 命令改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 “你先出去,除名之事暂且作废。” 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让嬴成蟜改变主意,将二金放在桌案上就要退出。 “金子带走,我送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多谢长安君。” 落这次却是真的大喜,收下二金拱手离去。 管事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嬴成蟜和女管事二人。 “公子不必猜了,命令是我改的。”青梅声音幽幽得自帷幔后传出。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各军皆是争抢不休,怎会出现在楼台做一小小卫士,保护楼台管事,这不符合情理。” “昨日若楼台管事不是青梅,而是个普通女人。在不知晓公子财力情况下,被一众宾客逼到那样处境,就当死,当死则死。” 第073章 一群愚蠢的家伙 楼台一楼。 在一片宾客尽欢的风月场中,一个仆役趴在地板上,埋首不语,就像一具尸体。 自从这具酷似尸体的仆役趴在这里,楼台的人流量就急剧增长,很快就要把楼台一楼填满了。 楼台内众多美人脸上的笑容,往常都会随着宾客增多而愈发灿烂。 但在今日,这些美人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们笑的极其勉强。 “我花了钱,不是看你哭丧着脸的。” 一个外地来的宾客,不悦得冲着他花费二百钱所点的美人发脾气。 美人连忙道歉,并努力地想要表现出往日那般兴高采烈的兴致。 但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她脸上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眼见外地宾客就要大发雷霆。 旁边一进来看热闹,只吃得起酒菜点不起美人的青年挪了挪椅子,有心介绍道:“兄台勿怪,此非美人之过。你切看这满堂美人,又有哪个不是此象?” 外地宾客本来听到青年说出“非美人之过”这五个字时,就要发火。 不是她的过错,难道还是我的过错? 好在青年嘴皮子快,把话抢在了外地宾客发火之前。 外地宾客皱着眉,举目四望,发现果真如青年所说。 所有美人,无论是隶妾还是妓,一个个都是隐有愁容,甚至有些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此是何故?兄台可否与我细说一番?”外地宾客来了兴趣。 一个美人如此那无足好奇,但所有美人如此,那就必有缘由。 青年笑着看了看坐在外敌宾客怀中,刚被说教的美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和炽热。 “哈哈,兄台急公好义。乃真英雄,英雄怎可无美人相配?” 青年第一次环到美人,还是妓不是隶妾,不禁大喜过望。 他也没想到这个外地来的宾客如此大方,他本来只是希冀能请他个隶妾,没想到宾客直接让他摸到妓。 当下上下其手喜不自禁。 虽然美人因为忧愁而缺少反馈,但也足以让这不沾荤腥的青年乐不可支了。 “兄台,可是忘了些事?”外地宾客提醒道。 光顾着玩美人的青年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那仆役趴在那里,是长安君的命令。只要看到那仆役趴在此处,便意味着长安君已到。后来的这些人都是与长安君有过节之人,他们此来便是寻长安君麻烦。” 寻一位君爵麻烦,咸阳城不愧是都城,果然与众不同…… “那何以所有美人皆泫然欲泣?” “这个嘛,容我卖个关子。廷尉左监之弟已到,你马上就会知晓为何了。” 外地宾客顺着青年所知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胖子进入楼台内门。 只见这胖子刚一进门就爽朗一笑,声震楼台:“昨夜无遮大会未开完,甚是遗憾。管事呢?今日是选众妓与我等欢好,还是自告奋勇以一敌百?” “自然是以一敌百,谁不知楼台美人之技都是管事所授,管事一人便可抵整个楼台。” “听闻昨日管事自杀未遂,这病美人我可还是未曾尝过滋味。” “李兄,吕兄今日怎未曾和你一同前来?别是昨夜征战疲乏,起不来床了哈哈哈!” 听了这话,楼台内几十人都发出大笑,被人叫做李兄的胖子也在哈哈大笑。 笑够后,李胖子摊摊比猪蹄还肥大的手心。 “昨夜无遮大会被吕兄之父吕博士知道后,吕博士抽李兄抽断一根藤条,并将吕兄禁足在家,今日怕是赶不上这场盛事了。” 外地宾客疑惑,向主动走过来指点的青年请教:“什么是无遮大会?是秦的独有文化?” “就是所有美人不穿衣服,大家一起在堂内堂外行周公之礼。” 外地宾客瞠目结舌。 都说秦国法律严苛管控甚严,看来所言非虚。 若非被憋的太久,怎能玩的如此花俏。 李胖子目光扫视楼上,没有发现嬴成蟜的踪影。 他将视线移向趴在地上,犹如死尸的仆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咚咚咚~ 他的脚踩踏地板踩得震天响。 走到仆役身边,他就当脚下没有人一般,一脚跺在了仆役腰间。 “啊!” 腰间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仆役忍不住剧痛大声惨叫。 李胖子一脚踢在仆役嘴上,踢得仆役满嘴是血。 “滚开!别碍我眼!” 仆役受到重创,感觉腰间尾椎好像被踩断一般,钻心的疼。 嘴里的鲜血和嘴外的鲜血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凄惨。 但就算受到如此重创,他还是没有挪动地方。 他就像是一条忠诚的狗,即便主人没在,也要趴在原地等候主人。 “你这赵狗,当真该死!” 李胖子戾气大盛,从腰间拔出佩剑,斩向仆役脖颈。 当~ 楼上飞下一个酒樽,正砸在李胖子的秦剑上。 李胖子手掌一麻,秦剑失手掉落在地,但他不怒反喜。 仰起头,当他看到嬴成蟜披着头发,身着单衣,站在管事房间窗口前,喜色之中便添三分妒意。 大家都不是雏鸡,一看便知道嬴成蟜这是欢好之后。 “长安君既然完事,便请管事下来吧,这一楼可还有几十位兄弟等着呢。” 这话一出,不少那日被抓进廷尉大牢的贵族都开始帮腔。 “下来吧!管事,尝尝新的家伙!” “管事昨夜自杀,今日就可欢好,身体倒是异于常人。” “想来昨夜是使诈,今日你却是逃不过。你便是再自杀,不见尸体,吾等定是不走。” 嬴成蟜没管李胖子和那些宾客,他视线放在没有移动位置的仆役身上,带有几分审视。 仆役转过脸,呲着一嘴血沫冲嬴成蟜讨好地笑。 那神情就像是一条受伤的狗,在安慰自己的主人没有事一样。 嬴成蟜低头失笑。23sk.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 “言语侮辱秦官,视情节严重与否,受三日至三月徒刑,你们都忘了?” 第074章 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能得楼台管事侍奉,纵受徒刑,又能若何?” “王兄此言差矣,少则二三金,多不过四五金。以你我之家境,徒刑何加焉?” “后来楼台之辈当铭记我等,开创管事可以金钱而眠之先河。” 一众曾经入了廷尉大牢的宾客熙熙攘攘。 那个外地宾客砸吧砸吧嘴,满眼都是不解。 秦人打仗不惜命,嫖妓不惜入牢狱。 此等未开化之国,到底如何一统天下的。 “也对,总关你们也没什么意思。”嬴成蟜双臂搭在窗沿,笑吟吟地道:“那都杀了吧。” 此话一出,楼台无论与嬴成蟜有没有仇的人,全部噤声。 刚才还人声鼎沸,瞬时便鸦雀无声。 众人都纷纷和自己相识之人对视,想知道刚才是不是他们听错了。 “哈哈哈哈哈,此等妄言,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可笑之语!”李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前仰后合。 随着他这一声发笑,楼台内所有被嬴成蟜送入廷尉大牢的贵族们都开始发笑。 他们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的嬴成蟜,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般。 “我等犯了什么法,竟有杀身之祸?调戏长安君之姬妾?” “莫非这言语侮辱秦官之法令,刚被长安君从徒刑改为斩首?” “李兄,你来之前可曾问过左监大人,长安君近日是否进了廷尉府?有肆意修改法律之权?” 李胖子上次被嬴成蟜泼了一身菜汤,进了廷尉大牢被关一日,身上都发馊发臭了,其对嬴成蟜恨意超绝。 是以和另一位吕姓阴鸷青年,昨夜组织了一场针对嬴成蟜的行动,可惜嬴成蟜未至,李胖子以为嬴成蟜胆怯了,还有些遗憾没能踩到嬴成蟜。 是以今日一听说嬴成蟜现身楼台,骑着一匹快马便顺着驰道奔来,生怕嬴成蟜跑。 他本就看不上嬴成蟜,此刻又被众贵族拥立为中心,自觉有大势在身,行事越发骄纵。 他一脚踩在地上仆役的脑袋上,鞋底用力碾磨,就像他踩的是一具感受不到疼痛的尸体。 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嬴成蟜,狞笑道:“人倒是没有,但临行前家兄与我说过,廷尉府追踪缉凶人力不能及,入了一只喜欢吠叫的黄犬。” “哈哈哈哈!” “黄犬,哈哈!” “哈哈哈!” 众人放肆大笑着。 笑着笑着,众人错愕地发现,笑得最大声最开心的,竟然是趴伏在窗沿上的嬴成蟜。 我们在说你是狗,你在上面笑什么? “那黄犬,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嬴成蟜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自己鼻子问李胖子。 李胖子忽然自内心生出一股寒意,顺着骨髓流入血液,让他有种掉头就跑再也不回楼台的冲动。 这竖子是不是患了狂疾? 李胖子内心发寒,但在众贵族注视下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势,硬着头皮道:“长安君之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明字话音未落,嬴成蟜眼中就杀机闪烁。 明字话音刚落,一把快刀就从李胖子后心插入,从前胸穿出。 一个身穿轻甲,甲上有着骷髅图案的瘦削男人站在李胖子身后,正是早已等到多时的章邯。 哗啦~ 堂外,一队郎官分两拨,分别持戈列队,守住楼台内门和外门,甲胄作响。 唰~ 堂内,章邯从李胖子体内抽出快刀,刀尖轻点,将李胖子推倒在地。 李胖子口鼻溢出鲜血,睁着大眼,倒在了同样满口鲜血的仆役身边。 仆役咽了咽带血的唾沫,把脑袋扭过去不看李胖子,他有种一切都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把他当做尸体的人,转眼间就变做了尸体。 “拜见长安君。”章邯手里攥着快刀,冲着嬴成蟜抱拳道。 这是他现身后说的第一句话。 若非他手里的快刀刀刃有血液向下滴落,怎么也看不出他刚杀了以为廷尉左监之弟。 “刀够快的。”嬴成蟜赞了一句,指着楼下的众宾客笑着道:“能一刀杀俩吗?” 哄~ 众宾客如梦方醒,一窝蜂地跑向内门,眼中惊恐万状,哪怕没有与嬴成蟜结下梁子的也是如此。 这个竖子是真的敢杀人! 外地宾客年龄有些大,身手不比这些楼台主流的年轻人,跑不过也挤不过,索性老实坐在原位。 若能逃出生天,再也不来咸阳,太可怕了…… 章邯身躯一颤,抬头看着嬴成蟜笑眯眯的双眼,他想要判断嬴成蟜谁不是认真的。 现在已经杀了一个廷尉左监之弟,真的还要杀下去? 两人对视片刻,章邯低头,沉声道:“可。” 一道刀光如白驹过隙,苍鹰扑猎。 那把快刀自章邯手中甩出,穿透了一个宾客的心脏,又穿透了第二个宾客的心脏。 这两个人不是章邯随意找的,而是他循着嬴成蟜的杀意找到的——都是刚才以言语附和李胖子的人。 噗通~ 又是两具尸体倒地,本就惊慌的宾客们这次惊恐万状。 尸身下渗出的鲜血,让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命危在旦夕。 他们想要从内门逃离,但内门早就被郎官们封锁住,他们怎么出得去。 嬴成蟜看着楼下众宾客一个个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乱撞,脸上全是笑容,眼中没有笑意。 皇兄遣章邯来此,便只杀三个吧。 “嬴成蟜,你杀人为乐,枉顾性命。陛下不会放过你!秦法不会放过你!”3sk. 冲在最前面,被郎官堵在内门门口的一个宾客绝望得呼喊。 嬴成蟜视线顺着这声音望去。 还没等他看清说话的是谁,一把快刀先他一步找上了那人,还是一刀穿心的刀法。 章邯抢杀。 杀完这个人,章邯两脚踢起两张三五十斤的实木桌案,两张桌案以先后顺序,叠在另一张桌案上方。 章邯又纵身一跃,其瘦削身躯犹如没有重量般,飘到了叠起来的三张桌案之上。 其摸出身上腰牌,也不管那么远众人能不能看得到,舌绽春雷。 “吾乃郎中令章邯,再有大声喧哗者,杀!” 众宾客闻听此言,哪怕地上就趴着四具尸体,哪怕已经吓得心神涣散,一个个却都不敢再高声言语。 郎中令,乃秦国上卿,亦属九卿之一。 这等秦国高层人士杀人,廷尉府已经是不能做主的了。 毕竟廷尉府的廷尉李斯,也不过是九卿之一,和郎中令章邯实属同级。 这边章邯在楼台大开杀戒,那边李斯在李府心惊胆战。 第075章 李斯恍然大悟 通体冰凉的李斯惊恐万状。 他想要否认自己曾看过始皇帝旨意,但话没出口就胎死腹中。 陛下命赵高将此话带给我,定是心中已有决断。 我之性命尚在,便说明陛下还不想杀我。 此时矢口否认,只会让陛下心生恶感。 一念及此,李斯纳头便拜,袍裾砸在地上带起一大蓬黄土,尘埃弥漫。 “臣李斯罪该万死!” 赵高能拦李斯,但却没有去拦。 他任由李斯在地上像一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了好一会,才如梦方醒地扶起李斯,嘴上安慰着道:“李兄怎么跪下了?吓高也。此事高还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在跪下去的前一刻,李斯的心神就已安定下来,已能控制己身情绪,但李斯没有这样做。 他还是一副臣罪该万死的模样,刻板的脸上残留着刚才生出的冷汗,表情是刻意掩饰却掩饰不去的惊惧。 他身上灰扑扑的,手上满是尘土,一把攥住赵高的手恳求道:“赵兄救我一命!” “此事纵使陛下得知也不会怪罪李兄,陛下怎会舍得杀死能写出郡县制的大才?”赵高拍拍李斯的手,要李斯放宽心。 “李兄身兼儒法两家之长,日后必为陛下重用,到时可莫要忘记高。” “斯但有腾飞之日,必不忘赵兄今日相救之恩!” “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这便回宫了。” “斯送赵兄一程。” “有劳。” 李斯这一送,就将赵高从李府一直送到了咸阳宫。 两人在值守郎官们的视线中,再次拜别,赵高向咸阳宫行去。 及至赵高要进入甬道前,回首一望,看到李斯还站在原地目视他远去,心下一动,又折返到李斯身边。 李斯问道:“赵兄是有什么物件遗落在我家?” “不曾。”赵高摇摇头。 这等受贿方式,赵高倒是有所耳闻。 宫中那些传旨宦官每次都会遗落些“物件”在传旨人家中,还都是些值钱的物事。天籁小说网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能碰到。 “闲来无事,李兄可与长安君多走动走动。” “李斯谨记。” 李斯冲赵高拱手拜别。 这次,却是他转身离去,赵高站在原地目送了。 及至李斯走远,赵高双手互拍,将方才被李斯握手时沾上的尘土尽数打落,轻笑一声。 这李斯若真心害怕,怎会不出手汗?我之提点,其应能尽知已。 李斯回到府上,着下人沏了一壶茶汤。 一整卷竹简铺在桌案上,李斯右手持有毛笔,在竹简上一字一字写下他在下跪起身后,赵高对他所说的话。 写一句话,他就要停笔好久,慎重其事地在那句话下面再写上一句注释。 原话:李兄怎么跪下了?吓高也。此事高还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注解:我不必跪下,此事陛下已经得悉,未降罪于我。 原话:此事纵使陛下得知也不会怪罪李兄,陛下怎会舍得杀死能写出郡县制的大才? 注解:陛下不怪罪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写的郡县制,甚合陛下心意。 原话:李兄身兼儒法两家之长,日后必为陛下重用,到时可莫要忘记高。 注解:前面这句这句身兼儒法两家之长不知是何用意?莫非是赵高随口言之?后面这两句倒好理解,廷尉已位列九卿,陛下还要重用我,便是丞相。介时便是他赵高,也不及我在陛下心中地位。 原话: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这便回宫了。 注解:该告诉我的都告诉完了。 原话:闲来无事,李兄可与长安君多走动走动。 注解:交好长安君。 李斯沉思良久。 想到在章台宫说嬴成蟜要造反,挨了始皇帝一顿大嘴巴。 想到在咸阳殿朝会,始皇帝明明很欣赏他的郡县制,却一反常态的没有为他站台。 再看竹简上写下的这句话,两相结合,李斯大梦方醒。 此句应不是陛下之语,而是赵高提点之意。 若我不送他至咸阳宫,这句断不会告知我。 赵高身为陛下心腹,所知隐秘之事要远胜于我。 那个竖子,不,是长安君。他和陛下一起,骗过了所有人。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陛下在章台宫的第一个巴掌,便是提点我长安君身份特殊。 可恨我痴迷不悟,陷入自己思维,却是不识陛下之意。 咸阳殿上,我未得陛下示意,本不应急声说话。却因妒忌之心而擅自开口,应是坏了陛下和长安君之谋算。 若夜出咸阳宫之际,我能舍弃颜面软语相说,得赵高此句提点。 今日朝会,应是已尽功矣,甚悔之。 “夫君,我可进来?”李斯之妻蔡妍,轻敲房门询问道。 李斯眉头一皱。 他早在家中定下规矩,他在独自喝茶汤时,若没有吩咐,不许人打扰。 蔡妍见李斯表情,站在门口忧声道:“上次夫君独饮张苍来访,夫君入宫之后,回府便破了相……” 李斯心下一软,知道其妻担忧他再出事,暖声道:“进吧,往后细君但有所问,吾能告知的,都会告知。” 蔡妍入门,近至李斯身前,看到李斯身上一身灰土,强拉李斯站起。 一边为李斯拍打浮土,一边抱怨道:“见个宦官,怎弄得这一身灰。” “他可不是普通的宦官,那是能在我朝‘车府令’前硬加个‘中’字的宦官。” “那也是宦官。” 蔡妍为李斯打理完,看到李斯在竹简上写了好多字,探头去看。 往常不愿让朝中琐事影响到家人的李斯,这次却一反常态。 不但没拦着蔡妍看竹简,反而给蔡妍细细讲解。 他有些后怕。 以赵高提点的这句话,他那日进宫说嬴成蟜要谋反,很可能已触犯始皇帝忌讳。若始皇帝较真,按秦法处置他,那就是诬告等罪,那就是夷他三族。 李斯需要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点醒自己,这个人所知甚多,且必须要能为他守好秘密。 而这个人,只有和他同生共死的妻子蔡妍能胜任。 “陛下和这个嬴成蟜。” “是长安君。” “陛下和这个长安君,有谋划为何不直接告诉夫君?何必将夫君蒙在鼓里?” “一切都说个明白,痴人愚人都能为之,陛下何必要李斯呢?” 蔡妍看着李斯所写的交好嬴成蟜的话,神色有些不自然。 “细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 第076章 雍地来客,杀之否? 李府。 一间长有十米,宽有五米的房屋内,除了桌案和软垫,没有多余的杂物。 因为李斯的孩子比较多,所以这间厅堂是专门用来吃饭的。 厅堂主位上摆放着一张长案。 长案上放着烤兔,青菜等食物,总共有六个菜。 长案后是跪坐的李斯和蔡妍二人,二人同食之。 主位之下,是一左一右分列两排的桌案,每一边共四个。 每张桌案上都放有一碗粟米,一个荤菜,一个素菜。 八张桌案后,坐着或男或女的孩童,他们都是李斯的孩子。 八个子女年长者自行进食,年幼者由下人辅助进食,厅堂上倒是很热闹。 “由,你当真想要参军入伍?” 李斯嘴中嚼着食物偏过头,问向坐在右边桌案首位的长子李由。 李由面相只继承了李斯半数的刻板,这半数刻板就应叫做坚毅。 坚毅的李由放下手中餐具,面向李斯,以示对阿父的尊重。 “是的阿父,由欲往战场杀敌,开疆扩土。” “你为何会有此想?身在朝堂,一样可以建功立业。”李斯严肃问道。 秦朝以法治国,而秦朝本身又有尚武的风气。 两相结合,秦朝的法家门生一直处于常年紧缺地位。 只要学法,在秦朝基本就等于前途可观。 而李斯身为当今法家领袖,这些年,李由随他学法已是小有成就。 只要继续下去,李由的前途那便是无上光明。 他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自己的长子就要去参军。 李由今年十四岁,少年气还在。 他一脸愤懑,甚至挥舞双手来表现自己的怒意。 “赵令,屠时,任起他们那一群人,每次遇见我们都是不屑一顾。说‘谈说之士,民游而轻君’,我不能忍受他们的羞辱。我要参军,告诉他们我李由是能奋勇杀敌的人。” 李由所说的几人,都是秦国朝堂上的武将后代。 “陛下能一统天下,难道是只靠武将攻城掠地吗?你上了战场,你阿母便要提心吊胆,担忧你的安危,且还不知能否做成将军。不如随阿父修法,来日成就定会在那几个稚子之上。” “可纵是我做到阿父职位,王令,屠时,任起他们还是会看由不起。只要走出府邸,无论在何处,他们始终比我们更受尊敬,由不想如此。”李由闷闷地道。 堂下的弟弟妹妹们吃着饭食,睁大着双眼,好奇地看着长兄和阿父的交谈,虽然他们大多都听不懂。 “我不允许你参军。”蔡妍不悦,道:“你参军能混出名堂吗?你说的那几人父辈就是武将,从小就耳濡目染兵法,就和你自小看《法经》一般。” “阿母也认为我不如他们吗?” 因为自小教育,李由不会对着李斯,蔡妍大声喊叫。 但他那攥紧的双拳,已经表明了他的愤怒。 “不是如此。” 李斯亲自取了一只兔腿,走下主位放入李由碗中,他对他的长子寄予厚望,施教时很注意方法。 “阿父,我也要兔腿。” “我也想要。” “阿母~” 蔡妍见状也下了主位,去安抚馋嘴的小家伙们。 李斯坐在李由身边语重心长地道:“你见过蒙家和王家的孩子吗?” “见过。”李由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他们连话都不愿与我们说一句,眼睛长在天上,由真想冲上去暴打他们。” 咳咳~! 你不一定打得过。 李斯呛了两声继续道:“蒙家的蒙骜,蒙武,蒙恬等人,王家的王翦,王贲父子,每个都是在战场纵横厮杀的将军。蒙,王两家子弟从小就被传授攻城,野战,伏击等知识。而阿父从未上过战场,教你的是为什么我秦国要减少死刑,增加徒刑这些知识。他们和你各有长处,你若生在蒙,王两家,一定比他们要强。” “阿父也认为我不如他们。”李由仰着脖子,脸上写满了不服与倔强。 白说了…… 李斯头痛了。 正此时,一个下人脚步匆匆跑入厅堂,对着李斯欠身道:“老爷,廷尉府来人。” “唤他入内。” “唯。” 少顷,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小吏跑了进来。 “廷尉大人,楼台死了四人。” 秦法杀人是大罪,基本上就是死刑没跑。 “备车。” 李斯面色一肃,他闻听此言,都不需细想,便知道这件事其中定有猫腻。 死了四人,地点还是在楼台。 进楼台的一般都是贵族,楼台是官方场所,在楼台杀贵族,是罪上加罪。 此种情况,拉入廷尉府判处死刑即可,何以要来寻我? 杀人者身份要有多敏感,才能让廷尉府来请我回去。 楼台,楼台。 昨夜楼台管事险些身死,楼台管事与长安君关系亲密,如若长安君身份并不简单…… “长安君可在现场?”李斯立刻问道。 “此事便是因长安君而起。”小吏回道。 果然如此,既然与长安君有关…… “老爷,车备好了。”下人汇报。 “不急,在外侯着。” 小吏一愣。 在楼台死了四个人,这还不急?廷尉正大人催我来时,都要急死了。 “你随我来,将你所知道的事情一应讲与我听。” “唯。” 李斯领着小吏出了厅堂,去了偏房。 而此时,让李斯不着急审理案件的罪魁祸首,连廷尉府都没去。 嬴成蟜在咸阳街上,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 其心情愉悦的样子,与周围灰黑色服饰的麻木百姓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一路走回长安君府,扣开府门,正要去着急门客们商议对策。 一个貌美侍女迎上来,脆生生地指着一个房屋道:“君爷,有客人来。” “弯腰没过九十度,没规没矩,是不是找打?”23sk. 嬴成蟜看着侍女胸口,没问宾客是谁,先说起了规矩。 “君爷一身脂粉气,一闻就是刚从楼台回来,不给看!哼!” 侍女昂着下巴捂着胸口,娇哼一声。 “家花不采采野花。” “就是就是,君爷偏心。” “还想偷看,哼!” 其余侍女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道。 在没有宾客的时候,嬴成蟜被侍女围住吐槽,在长安君府是常态。 “君上。”酒鬼不知从何处冒出,神色清醒。 “难得今日没有喝醉,府上的酒喝没了?”嬴成蟜调笑道。 酒鬼那双常年醉意朦胧的眸子里隐有杀意,对着刚才侍女指向的那间房屋轻声道:“雍地来客,杀之否?” 第077章 牧有五千兵马,便可踏平雍地! 蒙府一间厅堂内。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地等候着。 他们刺溜刺溜地喝着外面平民百姓难以喝到的茶汤,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知道蒙骜到底会不会见他们。 秦国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这个国家从底层到上层,除了秦国君主,全都重武轻文。 一个能一统天下的大国,百年来甚至连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系统都没有——秦国所有文臣都不是老秦人。 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好些老一辈武将对文臣是相当看不起的。 管你什么丞相不丞相,什么官职、那不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没有军功,屁都不是。 蒙骜,就是这样的人。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是没与蒙骜共过事,他们早就知道蒙骜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这个把“鸟”字挂在嘴边的秦国粗俗老将,管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叫过鸟人,他们还不敢叫回去。 没法子啊。 论资历。 蒙骜服侍过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始皇帝四代秦国君主。 三人之中的资历最深的王绾,在秦庄襄王时期,也不过是跟着嬴政的家臣。 论功劳。 蒙骜作为白起的副将,参加过长平之战。 一生为秦国夺取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 隗状防范胡人。 王绾梳理内政。 冯去疾,他主职监察隗状和王绾。 三人功劳虽然不小,但在秦国这片土地上,肯定比不过蒙骜实打实的军功。 论忠心。 蕲年宫兵变,蒙骜率军入雍地勤王,斩杀叛逆者嫪毐。 是嬴政能坐稳秦国君主王位的大功臣,有从龙之功,嬴政对其礼敬有加。 三人再怎么忠心,再做些什么,也比不过力挽狂澜,为嬴政雪中送炭的蒙骜。 在秦国,蒙骜能叫任何人鸟人。 哪怕是秦国军功最大的战神王翦,也被蒙骜骂过生有八个心眼子的鸟人。 曾遭受过如此羞辱的三人,若不是为了后世子孙万代,他们决计不会踏入蒙府大门,看望蒙骜。 “大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蒙恬走回厅堂,一脸歉意地道。 三人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样的做派,很符合他们对蒙骜骄横的印象——不会打仗,就是狗屁。 “既如此,绾便不打扰了,蒙公保重身体。” “如此不巧,状亦归去。” 王绾和隗状先后表达了离去的意思。 冯去疾入秦国朝堂时间较晚,与蒙骜共事时间较王绾,隗状要少些。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心有不甘地道:“蒙公既是身体不适,去疾府上正有一针灸妙手,可带来为蒙公做下调理。” 王绾,隗状对视一眼——还是年少啊。 蒙恬迟疑片刻,摇头婉拒:“大父服下医者开的汤药,已是入睡,此时不适宜再做打扰。” 冯去疾紧跟着道:“我……” 他想说的是:我可先带府上医者来此,待蒙公醒来再做救治。 “冯御史大夫。”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绾打断了。 秦国以右为尊。 王绾和隗状同为丞相,名义上不分上下。 而在秦国朝堂之上,群臣心中,王绾还是要高隗状那么一筹。 这位大秦文臣之首,实在是不想看着队友继续丢人,插言道:“蒙公需要休息,不宜再做打扰。绾身体最近也有不适,能否请贵府医者来为绾针灸一番。” 冯去疾不是听不出来蒙恬话中意思,他就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听王绾这么一说,也只好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道:“为右相调理身体,传出去对那医者可是份不小殊荣,烦请右相移步府上。” “医一人是医,医二人也是医,冯御史大夫不介意状同去吧?”???.23sk. “左相愿来,再好不过。” 三人再次向蒙恬拜别,同出蒙府大门。 蒙恬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次是将三人得罪的很了。 “皆是于秦有大功者,若后方无他们维持,我等又怎能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大父对嬴成蟜那竖子都能另眼相待,怎就看不上王绾等人。” 这些时日,因为蒙骜的原因。 蒙恬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嬴成蟜,可他实在是没看出嬴成蟜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前些日将楼台一众宾客送进了廷尉大牢。 但这等事,蒙恬实在是看不上眼。 蒙恬正抱怨着,就感觉身后有杀气袭来。 他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他嘴中已经入睡的老将蒙骜,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蒙恬急忙上前搀扶蒙骜,关心道:“大父,你怎么出来了。医者说了,你前些日出门一连走访如许多部将,再加上饮酒,脾肾两虚气血不足。这些时日不应久动,要常歇才是。” “我要你去皇宫寻陛下,你来前厅见这几个鸟人做什么?” “其登门拜访,孙儿不出面送行不合礼。”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蒙恬正扶着蒙骜往屋里走,听到“繁文缛节”这四个字,倍感熟悉。 脑中一回想,就想起上次是在长安君府从嬴成蟜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大父,你何以对嬴成蟜那竖子。” “嗯?”老将眉眼一竖又要发怒。 蒙恬连道:“长安君长安君。” 蒙骜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何以对长安君另眼相待,却不待见左相右相,御史大夫?” 蒙骜不屑冷哼一声,道:“他们怎配与长安君相比?长安君当初……” 蒙恬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却没听到下文。 一转头,看到蒙骜神色严肃万分地盯着他。 “恬儿,你在套大父的话。你若还想要大父活命,蒙家留存,便不要再有下次。” 那竖子的事,怎会如此严重,竟能牵涉到我蒙家的命运? 蒙恬对蒙骜的这番话并不相信,哪怕他看到蒙骜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依然觉得蒙骜是在夸大其词。 蒙家是秦国唯一军武世家,蒙家三代为将,为秦国征战沙场,蒙家在秦国的地位无比尊崇。 以王翦为首的王家都称不上军武世家,军武世家起码要三代为将,王家如今只得王翦,王贲两代人。 虽然王家如今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秦军中还是蒙家隐性势力大——蒙骜的老部下太多了,且都是和王翦同一批次。 他的这些老部下,虽然不如站在顶层的王翦位高权重。 但一个个最少也是秦军中流砥柱,不少都是秦军高层。 只要蒙骜还活着,蒙家就是绝对的大秦第一军武世家。 我蒙家如此强盛,怎么会因为一个纨绔竖子的往事就衰败呢? 大父真的老了…… 第078章 三香之墓 蒙府。 一个宦官自蒙府大门而出,脸上神色很是难看。 回首望了望高大的蒙府大门,宦官自言自语道:“嬴成蟜参政,蒙骜竟不加以阻止,还谎称不知。其态度如此,要尽快报给太后。” 低着头,宦官脚步匆匆离去。 三时过后,咸阳城东门外三十里的草地上,出现一块长在两米,宽在一米的无草之地。 这片无草之地的泥土潮湿,就像是刚从地下翻上来的一样,有一片光洁的宦官服衣角,长在新土上。 一个老农扛着沾有潮湿泥土的锄头,用那满是污垢的大脚丫子将那衣角踩进土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慢悠悠得往后走。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公子的话真他阿母的有道理。” 啪~ 老农行了八九步,沾满尘土的大手突然用力一拍额头,在自己额头上留下好些尘土。 “经年不做这些事,手艺生疏,过程也陌生了,险些忘了件事。” 老农重新折返,寻了三根枯木枝,并列一排,全部都插在了那块无草之地。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人在烧香一般。 “嘿嘿,这才像样。公子说了,杀赵香炉手下,有条件时必须插上三炷香。香炉香炉,没有香插,哪里圆满?” 老农瞥了一眼东北方向的一棵树,扯着嗓子喊道:“有些人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为了一个破香炉,连人都不做喽。” 四野俱静。 除了风吹草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就只有老农的喊叫声响彻此地。 老农停了五息,他视线中的那棵树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异样。 “呸!八成是上了赵香炉的床,连骨头都软了下去。” 低声咒骂一句,老农把锄头抡上肩膀,这次却是真的离去了。 就在老农离去不久,老农一直紧盯的那棵树后,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握剑而出。 他看着老农离去的方向,终究是没把手上的秦剑拔出鞘。 他把怒火都转移到了脚上,脚下用力泥土四溅,一个纵身就跳到了那片无草之地。 看着那三根插在土上的枯木枝,中年男人的脸色更加阴沉。 看到这一幕,他的脑海就想起了嬴成蟜当着太后的面,先杀人后埋人的场景。 那个还没有生出胡子的成蟜公子,稚嫩的脸上挂着成年人的笑意,看上去很是违和,邪异。 他手持快刀,干净利落得将一直为太后出谋划策的谋士一刀枭首。 杀完人后,嬴成蟜在太后如欲噬人的视线里。取了三把秦剑,尽数插在了那具无头尸身上。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嬴成蟜满脸挑衅地详细解释道:“赵香炉,人人可插。” 哗啦~ 秦剑出鞘。 中年男人以青铜色长剑剑身横拍三根枯木枝,将其尽数拍飞十几米远。天籁小说网 他以剑鞘挑起一捧潮湿泥土,泥土炸而四散,其下掩埋之人露出脸面,正是那位自蒙府走出来的宦官。 似这等三香之墓,中年男人今日已行了七处。 出雍地时,与他一起同行的一共五人,舍他之外已尽数为土所吃。 就连他都不知道的,不与他同行的两个暗行者,也是葬身在这咸阳城外。 “赵总管也身死了,太后放在长公子身边的眼线已尽数为长安君拔除。韩太后身边一定有最高等级的暗卫时刻监控,新派的张姓宦官不过三日就被长安君杀死。自到了雍地,太后对咸阳宫的掌控力,便越来越弱了。” 中年男人握着秦剑,扭头看了一眼咸阳城方向,默然片刻道:“相比这些事,似乎长安君上朝参政,教育长公子,影响陛下决断这三件事,更需要汇报给太后。”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三两忧愁话,说与山鬼听。 若土里那宦官真能化身成山鬼,想必会揪着中年男人的耳朵喊:“蒙骜站队嬴成蟜,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蒙府。 蒙恬进到蒙骜屋舍。 “大父,你睡了吗?” “是不是又有人来了?鸟的,要么不来人,一来来一群,又是谁?”侧躺着,背对房门的蒙骜不满地道。 他今日已见了雍地来的宦官,费了一通口舌,心里正有股子邪火憋着。 “是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御史大夫冯去疾三人,想拜见大父。” “咦?”蒙骜转身,惊异道:“这群不上战场的鸟人寻我做什么?” 蒙恬便将今日其憨弟蒙毅在宫道上与三人的问答,和朝堂上群臣的分封制和李斯的郡县制之争,说了个大概。 “说的什么鸟东西,你就告诉我陛下打算怎么做!”蒙骜听了一半便不满地打断道。 “陛下还未决断。” “那就听从陛下决断。” “那大父稍候,我去请三人过来。” “叫他们过来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们?”蒙骜皱眉道。 蒙恬犹疑道:“三人权倾朝堂,还是要见一见的,哪怕一面也好。” “见个屁,我见三个没上过战场的鸟人作甚?尺寸战功没有,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不见!” “蒙家不能独立于朝堂。”蒙恬还在努力劝说蒙骜。 老迈的蒙骜瞪着一双虎眼,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孙儿,指着墙上挂着的佩剑,怒声道:“秦国是靠剑打下来的,不是靠嘴!你总将心思放在那些鸟人身上,我如何能放心将蒙家交给你?我与你说过,我们蒙家能屹立不倒,靠的是打仗和忠心!不要去与那些鸟人为伍,蒙家只站在陛下身前。陛下指哪蒙家打哪,只要做到这点,蒙家就不会倒!” 蒙恬不同意蒙骜的想法,他认为蒙家不能只走兵事。这么多年打仗,天下已疲。往后没那么多仗打,蒙家何去何从?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和一位年近九十,坚定自身信念七八十年的老人争辩。就算道理能说过,也是决计不能让老人更改脑中所想的。 “唯。”蒙恬应声就要退下,低头琢磨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三人。 “一会去咸阳宫觐见陛下,问问陛下想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身后传来的话,差点没把武功高强的蒙恬绊个跟头。 蒙恬转过头,一副大父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苦笑着道:“如此直白?” “问问题还要迂回?” “大父,孙儿是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想孙儿死呢?”蒙恬无奈道:“我怎么能去问陛下的想法呢?” “问了如何?” “……会死。” “你这鸟人不要和陛下玩心眼子,输赢都是输。你不要怕陛下猜疑,陛下是比昭襄先王更好的明君,心胸比你所想象的要宽广得多。如果你不改变你的想法,你最多是下一个王翦。” 王翦是唯一彻侯,还是唯一一位获封封地的,成为下一个王翦并没有什么不好。 蒙恬内心道,嘴上却是不敢这么说,哄着蒙骜道:“孙儿知晓,一会便去。” 蒙骜在床榻上踢了蒙恬屁股一脚。 “你这鸟人一撅腚,老夫就知道你要拉屎,你这便去皇宫觐见陛下。若不敢问,老夫亲自去问!” 第079章 大父真的老了 蒙府一间厅堂内。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地等候着。 他们刺溜刺溜地喝着外面平民百姓难以喝到的茶汤,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知道蒙骜到底会不会见他们。 秦国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这个国家从底层到上层,除了秦国君主,全都重武轻文。 一个能一统天下的大国,百年来甚至连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系统都没有——秦国所有文臣都不是老秦人。 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好些老一辈武将对文臣是相当看不起的。管你什么丞相不丞相,什么官职那不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没有军功,屁都不是。 蒙骜,就是这样的人。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是没与蒙骜共过事,他们早就知道蒙骜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这个把“鸟”字挂在嘴边的秦国粗俗老将,管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叫过鸟人,他们还不敢叫回去。 没法子啊。 论资历。 蒙骜服侍过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始皇帝四代秦国君主。 三人之中的资历最深的王绾,在秦庄襄王时期,也不过是跟着嬴政的家臣。 论功劳。 蒙骜作为白起的副将,参加过长平之战。一生为秦国夺取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 隗状防范胡人。 王绾梳理内政。 冯去疾,他主职监察隗状和王绾。 三人功劳虽然不小,但在秦国这片土地上,肯定比不过蒙骜实打实的军功。 论忠心。 蕲年宫兵变,蒙骜率军入雍地勤王,斩杀叛逆者嫪毐。是嬴政能坐稳秦国君主王位的大功臣,有从龙之功,嬴政对其礼敬有加。 三人再怎么忠心,再做些什么,也比不过力挽狂澜,为嬴政雪中送炭的蒙骜。 在秦国,蒙骜能叫任何人鸟人。 哪怕是秦国军功最大的战神王翦,也被蒙骜骂过生有八个心眼子的鸟人。 曾遭受过如此羞辱的三人,若不是为了后世子孙万代,他们决计不会踏入蒙府大门,看望蒙骜。 “大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蒙恬走回厅堂,一脸歉意地道。 三人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样的做派,很符合他们对蒙骜骄横的印象——不会打仗,就是狗屁。 “既如此,绾便不打扰了,蒙公保重身体。” “如此不巧,状亦归去。” 王绾和隗状先后表达了离去的意思。 冯去疾入秦国朝堂时间较晚,与蒙骜共事时间较王绾,隗状要少些。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心有不甘地道:“蒙公既是身体不适,去疾府上正有一针灸妙手,可带来为蒙公做下调理。” 王绾,隗状对视一眼——还是年少啊。 蒙恬迟疑片刻,摇头婉拒。 “大父服下医者开的汤药,已是入睡,此时不适宜再做打扰。” 冯去疾紧跟着道:“我。” 他想说的是:我可先带府上医者来此,待蒙公醒来再做救治。 “冯御史大夫。” 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绾打断了。 秦国以右为尊。 王绾和隗状同为丞相,名义上不分上下。 而在秦国朝堂之上,群臣心中,王绾还是要高隗状那么一筹。 这位大秦文臣之首,实在是不想看着队友继续丢人,插言道:“蒙公需要休息,不宜再做打扰。绾身体最近也有不适,能否请贵府医者来为绾针灸一番。” 冯去疾不是听不出来蒙恬话中意思,他就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听王绾这么一说,也只好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道:“为右相调理身体,传出去对那医者可是份不小殊荣,烦请右相移步府上。” “医一人是医,医二人也是医,冯御史大夫不介意状同去吧?” “左相愿来,再好不过。” 三人再次向蒙恬拜别,同出蒙府大门。 蒙恬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次是将三人得罪的很了。 “皆是于秦有大功者,若后方无他们维持,我等又怎能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大父对嬴成蟜那竖子都能另眼相待,怎就看不上王绾等人。” 这些时日,因为蒙骜的原因。 蒙恬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嬴成蟜,可他实在是没看出嬴成蟜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前些日将楼台一众宾客送进了廷尉大牢。 但这等事,蒙恬实在是看不上眼。 蒙恬正抱怨着,就感觉身后有杀气袭来。 他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他嘴中已经入睡的老将蒙骜,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蒙恬急忙上前搀扶蒙骜,关心道:“大父,你怎么出来了。医者说了,你前些日出门一连走访如许多部将,再加上饮酒,脾肾两虚气血不足。这些时日不应久动,要常歇才是。” “我要你去皇宫寻陛下,你来前厅见这几个鸟人做什么?” “其登门拜访,孙儿不出面送行不合礼。”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蒙恬正扶着蒙骜往屋里走,听到“繁文缛节”这四个字,倍感熟悉。 脑中一回想,就想起上次是在长安君府从嬴成蟜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大父,你何以对嬴成蟜那竖子。” “嗯?”老将眉眼一竖又要发怒。 蒙恬连道:“长安君长安君。” 蒙骜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何以对长安君另眼相待,却不待见左相右相,御史大夫?” 蒙骜不屑冷哼一声,道:“他们怎配与长安君相比?长安君当初。” 蒙恬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却没听到下文。 一转头,看到蒙骜神色严肃万分地盯着他。 “恬儿,你在套大父的话。你若还想要大父活命,蒙家留存,便不要再有下次。” 那竖子的事,怎会如此严重,竟能牵涉到我蒙家的命运? 蒙恬对蒙骜的这番话并不相信,哪怕他看到蒙骜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依然觉得蒙骜是在夸大其词。 蒙家是秦国唯一军武世家,蒙家三代为将,为秦国征战沙场,蒙家在秦国的地位无比尊崇。 以王翦为首的王家都称不上军武世家,军武世家起码要三代为将,王家如今只得王翦,王贲两代人。 虽然王家如今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秦军中还是蒙家隐性势力大——蒙骜的老部下太多了,且都是和王翦同一批次。 他的这些老部下,虽然不如站在顶层的王翦位高权重。但一个个最少也是秦军中流砥柱,不少都是秦军高层。 只要蒙骜还活着,蒙家就是绝对的大秦第一军武世家。 我蒙家如此强盛,怎么会因为一个纨绔竖子的往事就衰败呢?大父真的老了…… 第80章 赵武安君 蒙恬的神色,让蒙骜明白。 他最得意的孙儿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长安君已经入朝参政,恬儿如果对长安君还是如此态度,极可能和李斯那鸟人一般,坏了长安君和陛下的谋划。 恬儿对幸进之人向来不假颜色。 那些往事影响甚大,不能全部与他相说。但要让恬儿改变对长安君印象,只需让他知道长安君不是故意展现出来的废物便可。 听蒙武说,恬儿近几日与李家那小子来往密切,应是在长安君那见到赵武安君了…… “你近日常去找李家那小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蒙恬没有隐瞒,道:“孙儿在长安君府见到一个人,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待我查明之后,再来告知大父。” 果然如此。 “不用查了。”蒙骜用肯定的眼神看着蒙恬。 蒙恬见状,神色惊疑,他确信他从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过任何人。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道:“大父知道我在查的人是谁?” “赵武安君。” 蒙骜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那神情一看就是早已知晓,不是胡乱猜测。 “此事勿要告诉他人,自己知悉就好。”蒙骜丢下呆愣原地的蒙恬,径自回屋。 虽然内心早有猜测,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蒙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当真正确定了那打的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酒鬼就是赵武安君时,蒙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武安是什么意思? 《史记正义》中给的解释是:言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23sk. 其实光从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武安武安,武能安邦定国。 历史上曾有四位武安君。 赵齐武安君苏秦,楚武安君项燕,赵武安君李牧,秦武安君白起。 苏秦这个武安君有极大水分。他的武安君爵位,是合纵五国攻秦,兼有赵,燕,齐三家之相位时,齐国和赵国同封的,是唯一一位不凭借打仗,而凭借纵横术得到武安君封号的人。 项燕倒是靠打仗得来的封号,他一战灭了李信二十万秦军,受楚国封为武安君。可惜他最后一战遇到的是战国四大名将的王翦,为王翦所败战死沙场,晚节不保。 剩下的两个武安君,李牧和白起就厉害了。简单来说,就是生平作战未尝一败,真正做到了武能安邦定国这六个字。 凡是兵家之人,哪个不对白起,李牧推崇备至,蒙恬亦是其中一员。 赵武安君不是死在郭开派遣的杀手上了吗?就算没死,陛下求之而不得的赵武安君,又怎会出现在长安君府? 这其中原因,大父想必知道,但看样子是不会告诉我了。但无论如何,嬴成蟜必有过人之处,才能招揽到赵武安君为门客。 仔细想来,长安君生性散漫,毫无礼数的作风,倒是与广收宾客,食者三千的孟尝君一般。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其才受到赵武安君之青睐。 怪不得大父对长安君青睐有加,大父只看打仗,长安君能招揽到赵武安君,只此一项就能在大父眼中增分不少。 长安君有如此能力,想必不会只招揽赵武安君一人,长公子往日与我说过的长安君门客,就不下于四人。 入的长安君麾下,就等于为秦所用,如此看来,长安君这君爵倒也是名副其实。其功虽不在明面上,却如何也算不得一个幸进之人,往后,我却不能再轻视之了。 “还不快去皇宫!” 蒙骜咆哮声巨大。 “唯!” 蒙恬高声应道。 他实在是拗不过自己大父,只能满脸苦笑得走出蒙府大门,望着咸阳宫方向长叹一声。 “希望这次能活着回来。” 这话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蒙恬确实也不认为这趟皇宫之行会是好结果。由古至今,直接去问君主想法的臣子,哪有好下场的。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人数在二百上下,发生什么事,怎么聚集这么多军队。” 蒙恬战时便是将军,只听脚步声就能判断人数,当下皱着眉定睛远看。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城防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自蒙恬视线之外而入。 被这些城防军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个个衣着光鲜面露惊恐,有些甚至裤裆都湿掉的贵族,蒙恬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蒙家子弟的身影。 “莫非长安君又在楼台抓人了?” 蒙恬正想走过去打探情况,忽然注意到他视线内的房屋,全部被落日余晖染上了橘黄色,不禁又停下脚步,转身回府准备马匹。 “还是先去觐见陛下要紧,再晚些就该宵禁了,到时回返麻烦得很。” 没有蒙恬拦路。 二百城防军脚步不停,将几十位贵族送到了廷尉府的府门前。 廷尉正亲自出门,面相严肃万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押入大牢,先行看管。” 廷尉府衙役一拥而上,从城卫军手中接过这群贵族,将这群贵族向大牢带去。 “为何只抓我们!不抓章邯!不抓嬴成蟜!” “嬴成蟜在楼台指使章邯杀人,为何要关我等!” “杀人者无罪,被杀者有罪,秦法何时有此荒谬律令!” 贵族们在去廷尉大牢的路上争先呼喊。 廷尉正站在廷尉府门前的两个獬豸石像中间,对贵族们的哭嚎置若罔闻。他负手而立气派十足,似乎他和传说中的獬豸一般,能辨忠奸善恶。 二百城卫军任务完成,为首统领向廷尉正拱手拜别。 廷尉正在城卫军消失在眼前的下一秒,立刻冲回廷尉府。 廷尉府内,一个被绑缚双手双脚,嘴中塞有干净布条的男人正双目喷火,拼命挣扎,呜呜呜个不停。 “李左监,我为你取下嘴中布条,你我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廷尉正对着被绑缚的男人说道。 男人不再挣扎,神情看上去冷静了许多,点了点头。 “切记不可乱说,不可嘶喊。” 廷尉正再次告诫,看到廷尉左监又是点了点头,这才小心地取出廷尉左监口中布条。 “嬴成蟜章邯擅杀四人!当夷三呜呜呜呜!” 廷尉正满头大汗,手上有个一个极深的咬痕——他刚才重塞布条太过急切,被廷尉左监狠狠咬到手了。 但此时他却根本顾不上手上疼痛,神色急切得向左右的廷尉府官员道:“快去廷尉府请廷尉大人!” 第081章 多少钱买的? “……大人,这便是廷尉府。” 廷尉正勃然大怒,指着一众未作声的官员,冲着那给他纠错的官员连声怒吼:“蠢物!此地就你一人机智乎!还不快去请廷尉大人!” “唯。” 纠错官员委屈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廷尉府。 廷尉正抹着汗,看着死了亲弟,疯狂挣扎的廷尉左监,很是有些后怕。 秦国的法家子弟其实很强势,和军功子弟一样强势。 这源于秦国数代君主都贯彻以法治国的基本理念,将整个秦国覆盖在法网之下长达百年。 只要违背秦法,被儒家门生戏称法家府的廷尉府,才不管你有多大权势多大功绩,通通拿下审判。 就是秦国战神王翦犯了杀头的罪过,他们也敢拿人,也敢宣布死刑。 今日要是嬴成蟜犯的罪罪当问斩,廷尉正肯定不会拦着廷尉左监。 自从商鞅割掉了秦国王族嬴虔的鼻子,秦国王族的地位就再不复高高在上,也要依法行事。 皇弟又如何? 只要触犯秦律,只要法令当斩。 就是始皇帝站在廷尉府,廷尉正和廷尉左监也敢这么说。 但嬴成蟜犯的罪按照秦法应该夷三族……这怎么审? 让廷尉左监上去依法宣判,那不是作死吗? 他这个廷尉正还就在现场,肯定要受连带罪。 让他自己上去亲自审,他不会…… 因为按秦律,嬴成蟜就是当夷三族。 审案不按照秦律,那按照什么? 廷尉不在,廷尉府内廷尉正最大,但廷尉正今日却不想当这个最大。 一直打算取李斯廷尉而代之的廷尉正,从未有一次如此想念李斯。3sk. “李斯定是为今日朝堂之事,故意不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受那王绾蛊惑。” 廷尉正痛心疾首。 长安君府,一处花园亭台内。 正被廷尉正心心念念的李斯,此刻竟端着一张刻板的脸,和应被夷三族的嬴成蟜,于亭中对坐。 “我还以为李廷尉是来拿我的,这都准备跑路了。”嬴成蟜有点摸不清李斯路数。 这个时候你来我府上,和我对坐是什么意思? 李斯敛袖站起,当着数个服侍二人的侍女面,对着嬴成蟜深深一拜。 “斯愚钝,误长安君之大事,不知可有补救之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 皇兄把原剧本告诉李斯了? 不应该,这不是皇兄的性格。 八成是这货猜到了点什么,但不确定,诈我? 嬴成蟜眉眼一立,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 “你还知道坏我大事!你弄个什么郡县制,把我封地都搞没了!弯腰顶个屁用!” 李斯这一拜一直没有起,低着头,拱着手,弯着腰,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有力。 “今日超会,斯若不抢言,郡县制可推行,群臣不会孤立斯,更不会对陛下有怨尤。除了长安君担骂名之外,君臣欢喜,天下安生。长安君之节操,就像那冬日的白雪,纯洁无瑕,令斯愧不敢当。”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李斯相当于在打明牌了,嬴成蟜再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美女们先下去呗。”嬴成蟜环顾一圈服侍的侍女们,清了清嗓子说道。 弯腰达到九十度,只能看到脚下地面的李斯心有点抽抽。 这口吻,和师弟调情时一模一样。 赵高是不是在骗我?长安君真的有想那么多吗?会不会是我高看他了? “唯。”众侍女清脆地应道。 侍女们仗着李斯低头看不到,应声的同时,其中两个还有小动作。 一个的和嬴成蟜做个鬼脸,另一个向嬴成蟜嘟了嘟嘴表达不满。 待到侍女们都离开,亭台内只有嬴成蟜和李斯二人时。 嬴成蟜拉李斯起身,把李斯按在石凳上。 他自己则坐在李斯相邻石凳上,看着李斯的眼睛,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你是怎么知道的?” 竟果真如此,若非我之故,群臣尽被长安君玩弄在鼓掌已! 得到了嬴成蟜的肯定,李斯心中震动不休,强迫自己不因为心中惊惧而移开和嬴成蟜的对视。 “陛下对郡县制是报以赞成态度,但今日在朝堂上却没有同意,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斯停顿了一下,观察嬴成蟜的表情,想要再确定一下他所猜测的事情对不对。 嬴成蟜就像在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地道:“继续往下说。” 李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暗道长安君城府果然极深,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猜测。 “陛下不欲分封,朝堂上,却主动提起要将关外之地尽数分给众公子,引起群臣反对。陛下此举,斯斗胆猜测,可是长安君之计?” 面对李斯的再次试探,嬴成蟜没说是也没说否。 嬴成蟜还是先前一副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模样,不满地道:“断章是吧?” 断章?这词是什么意思?断文章?文章通语言,这是要我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师弟造词,长安君也造词。 师弟沉迷女色,长安君宿在楼台。 二人相像至此,且常在楼台中,应是交际不少。 我要了解长安君,倒可从师弟下手。 “群臣反对,只有一个理由,便是众公子年幼——这应也在长安君计划之内。长安君适时醒来,若斯不插言,长安君便可以自己年长为由,代众公子监国。陛下若允,群臣再无理由反对——他们不敢公然言说要裂土分封,此乃夺陛下之权柄,是取死之道。” “以长安君名声,群臣必定会认为长安君乃陛下推出前台者,长安君便是代斯受了群臣敌视。直至此时,才是斯提出郡县制之时,介时群臣将尽附之。如此,就如斯先前所言,除了长安君受诋毁,天下尽欢喜。” 李斯说到这里,再次起身下拜,对着嬴成蟜鞠躬九十度。 “若事态如此发展,长安君自己受了商君所受到的敌视,却让斯得了商君所得到过的权柄。长安君如此厚待斯,斯先前却嫉妒长安君风采,斯深愧已!” 李斯声音蕴含着丰厚情感,若不是那张刻板脸,情绪渲染应该会更加到位。 清风徐来,一片树叶打着旋飞进亭台。 嬴成蟜顺手抓过,放在石桌上观察着树叶纹理,树叶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和众门客商议出的策略,就像是这片树叶一般,被李斯猜了个透彻,还是盲猜。 李斯就在那里站着,嬴成蟜不让他起,他便长拜不起。 有过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下午的经历,李斯觉得自己起码还能站一个时辰。 但嬴成蟜怎能真让李斯站那么久。 半盏茶后,嬴成蟜便抛飞树叶,长叹口气。 虽然在他和嬴政大吵一架后,他便再没有轻视过古人的智慧。但现在,嬴成蟜觉得,自己还是不够重视这些古人。 “透视挂多少钱买的?” 第082章 酒鬼能打碎桌子吗? 多少钱买的很好理解,这个透视挂是何意? 透是洞穿,视是看,挂是挂起,三字都为动词。 三个动词连在一起应该也是动词,但在此句中“透视挂”三字分明是个名词。 这个词也是长安君所造吗? 想不通,想不通…… 李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明白“透视挂”的意思。 嬴成蟜没叫他起身,他便依旧是弯着腰低着头,稳声说道:“斯愚钝,不解长安君所言,这‘透视挂’是何物?” “戏言戏言,随口胡诌的,唉。”嬴成蟜又是长叹口气,道:“此事你既猜到,放在心里便是。说与我听,不是让我横生杂念吗?” 嬴成蟜起身,双手放在李斯肩膀,将李斯按在了石凳上。 他站在李斯背后道:“你是个顶聪明的人,能想出郡县制,能猜到我的计划。但今日这件事,你做的却不甚明智,你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你知不知道,若非皇兄拦着,从你踏入秦国土地上的那一天,你就死了。”天籁小说网 天空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 四周温度明明很是适宜,李斯却是遍体生寒。 他从嬴成蟜的话中,听出了赤裸裸的杀意。 那杀意甚至比南征北战的王翦,蒙恬,李信这些武将还要强上三分。 李斯感觉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嗜血猛兽。 只要他一个回答失误,那野兽便要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喉咙。 这便是真正的长安君吗? 我此刻处境,却是比那日在章台宫外被赵高盯上还要危险的多。 但风险越大,机遇越大。 只要今日不死,长安君越强大,我得到的回报就越多。 李斯双目越来越亮,本来对嬴成蟜惊惧的心也反常地安稳下来,身上的寒意也尽数散去。 他那张刻板的脸上自然地牵扯出一个弧度,缓声道:“不知长安君缘何对我有如此大杀意,斯在未入秦国前,不过是稷下学宫一学子而已。” “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到二十几年后,你致使大秦二世而亡。” 李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能轻笑一声,道:“长安君说笑了,斯哪有如此能力。” “皇兄也是如此说的。” 嬴成蟜的声音飘飘渺渺,似乎说话状态很是恍惚的样子。 “可是那个梦,真的很真实。” 咔咔~ 李斯的肩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响,李斯觉得肩膀上像是压了一座山一样。 乓~ 他的上半身身体全部倒在了石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石桌上出现道道裂痕,凡人怎么能承受山岳之重? “我因为这个理由杀了你,皇兄不会怪我。皇兄封我为长安君,我便要让大秦长治久安。为了我大秦不至二世而亡,李先生便牺牲一下吧。” 李斯的耳中不断飘入嬴成蟜的声音,他身上的重量随着嬴成蟜话语的叙述而越来越重。 李斯只觉胸腹如被垒石所填,力气缺失严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直冲大脑,让他有随时会死的感觉,他命悬一线! 但就算在这个时候,李斯的眼中也没有慌乱。 哪怕身体痛苦不堪,那张刻板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苦色。 李斯尽力维持声线稳定,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道:“斯今日死在此处,不过是让长安君心安而已。留下斯,斯将唯陛下马首是瞻,将助长安君使秦国长治久安。” 身上重量还在加重,李斯眼前出现了无数白色的小光点,他看不清景物了。 他的心脏怦怦作响,剧烈跳动,拼命得供血以传输更多氧气。 但在嬴成蟜那两只有山岳之重的双手下,心脏的挣扎无济于事。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息,李斯就会死在这张石桌上。 李斯的虚弱感越发强烈,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再不能打动嬴成蟜,他就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他只有呼出之气没有吸入之气,他的眼皮越发沉重,他就要死了。 但越是临近死亡,他的头脑反而越发清晰,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直供给大脑,让大脑在最后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斯!要!做!丞!相!”李斯嘶吼道。 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从干瘪的风箱中硬挤出来似的,他那张刻板的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狰狞。 在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溜须拍马,没有再言他的价值,而是说了他的诉求。 肩膀上的山岳不再增大,身体所受的重力也不再增加,那两座山继续停留了片刻,在李斯意识就要涣散的最后一秒。 “这事,皇兄说了算。” 山岳搬移,再焕新生。 李斯瘫软在石桌上,贪婪得大口大口呼吸新鲜口气,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自由呼吸也是一种幸福。 这比买卖,赚大了。 李斯面有苦色,但内心却是大喜过望,重获新生之喜和心愿有望之喜都快要将他的内心完全掩埋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身体不适,李斯直想放声大笑,引吭高歌。 “廷尉大人怎么趴在石桌上?可是累了?来人,扶廷尉大人下去休息。廷尉大人但有要求,无不应允。” “不必。” 李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没有力气,爬不起身,他便还是趴在石桌上说话。 “斯想与长安君聊聊今日朝会的补救措施。” 嬴成蟜眯了眯眼,做到李斯对面的石凳上,淡笑道:“愿闻廷尉大人高见。” 半个时辰过后,李斯自长安君府府门走出。 亭台内,一身白衣拿着酒瓶的酒鬼,坐在了刚才李斯所坐的位子上。 “嗝,君上真想杀李斯?”酒鬼灌着酒,打了一个酒嗝,醉意朦胧地道。 嬴成蟜挥挥手,扇走飞到自己面前的酒气,道:“原来倒有这个想法,现在早就没这个打算了。大秦若还是我梦中的大秦,杀了一个李斯,还会有下一个李斯。这个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唯有变化不变。” “听不懂君上在说什么。” 酒鬼摇摇头,继续喝了两口酒。 “君上既不杀李斯,为何又做出此等举措,还是找乐子,看人心?” “这次不是。”嬴成蟜抢过酒鬼手中酒坛,也不嫌弃酒鬼口水,也是往嘴里灌了两大口酒。 “我没想到赵香炉会派腾送信,我不忍杀腾,积聚的杀意难泄。正好李斯上门,还在我面前秀智商让我很不爽,那只好算他倒霉。” “这最多算其一吧。” 酒鬼仰头,下巴对着长安君府一处房屋。 “其二,是给结巴出出气吧。” “你说你这么聪明,当初怎么差点被顿弱宰掉?”嬴成蟜横袖擦去嘴边酒液,打趣道。 “君上待我等就像待自己的手足一般,可惜君上胸无大志,我等不能一展所学,牧恨之!” “哈哈哈哈,酒鬼啊酒鬼,你还是不够聪明,你看结巴就从来不说这种话。” 嬴成蟜哈哈大笑,点指着酒鬼,笑的前仰后合。 酒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嬴成蟜发笑,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人发笑,他在等嬴成蟜笑完后给他解释。 这么些年,这对主君和门客都是这么过来的。 笑了一会,嬴成蟜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若是胸有大志,又怎能待尔等如手足?” “酒鬼是想打仗了。” 青天白日,一道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桌旁,就坐在酒鬼和嬴成蟜中间的石凳。 白影似乎早便来了,但在他没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你来干什么?”酒鬼翻个白眼。“只知好勇斗狠的莽夫。” 被酒鬼叫做莽夫的白影耸耸肩,对酒鬼很是无奈的样子,转过头与嬴成蟜道:“夏无且似乎发现了什么,我去把他刀了吧。” 嬴成蟜摇摇头。 妇人之仁! 酒鬼大怒,一拍石桌,石桌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垮塌在地。 “你急个屁,夏无且是皇兄的人。” 嬴成蟜在石桌炸裂那一刻就马上闪开,没有被石桌碎石砸到。 他看着一地碎石,脸色不太好看地道:“修桌子的费用,从你俩的酒钱和月俸里面扣。” 白影惊愕道:“君上,此事与我何干?” 这桌子也不是打碎的…… “你要不说去刀夏无且,酒鬼能打碎桌子吗?” 第083章 只有一种可能 咸阳宫。 章台宫。 “陛下,夏无且觐见。”盖聂冷硬着脸,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道。 听着盖聂的声音,最开始嬴政还有些不舒服,总感觉欠了盖聂钱似的。 好在这么几天过去,嬴政倒也是听习惯了,点点头道:“唤他进来。” “唯。” 盖聂出殿,引夏无且入殿。 “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 嬴政收好毛笔和竹简,指挥宦官拿来个软垫给夏无且,宦官依言照办。 嬴政伸手,邀请夏无且坐在软垫上,有些好奇地道:“今日并非为朕调理身体之日,太医令怎得突然到此?是有何要紧之事吗?” 夏无且先谢过了嬴政,然后背着药箱坐在软垫上,看了看四周。 嬴政心里更是惊奇几分。 要是别的臣子这样做,嬴政还没什么感受,可能是想说点秘密,打点小报告啥的。 但夏无且是个医者,医者有什么需要摒退他人才能说的事情吗? “都下去,盖聂留下。” 以前赵高在做行玺符令事之时,嬴政只会说“都下去”这三个字,不会特意加上后四个字——赵高会自动留下的。 而盖聂,嬴政都不是怀疑,他是无比确信——少加四个字,盖聂绝对会跟着出去。 “唯。” “唯。” “……” 一众应声过后,章台宫内很快便只剩下了嬴政,夏无且和盖聂三人。 嬴政道:“太医令,如此可是能说了?” 夏无且看了看盖聂。 我在皇宫,常见到盖先生和长安君在一起攀谈,两人应是相识已久…… “陛下,可否请盖先生守在门外,我要以独家针法为陛下调理身躯。盖先生剑术通神,有过目不忘之能,臣恐盖先生习去臣家传之针法。” 一个绝世剑客,你怕他偷学你针法? 嬴政道:“盖聂乃绝世剑客,不会有此行径。” 夏无且坚持道:“陛下便当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针法乃家传针法,决计不能外泄,臣不敢冒险。” 夏无且连续两次坚持,嬴政便知道这不是什么针法问题,这是人的问题。 嬴政食指敲了两下桌案。 盖聂与夏无且平素无甚交集,夏无且不要盖聂在场应不是因为私人原因。 盖聂平素孤傲自赏,与其熟悉的人没有几个。 要盖聂不在场,这感觉……不会又是说成蟜的吧? 算了,想知道夏无且在想什么,只需先让盖聂出去便是。 嬴政看了看盖聂,给盖聂递了个眼神。 盖聂看了看嬴政,看懂了嬴政的眼神,但盖聂没动。 嬴政无奈,还以为盖聂不通其意,出声说道:“盖聂你先出去,在门外侯着。” 盖聂没有应声,他反而又靠近几分嬴政,手握在宝剑上,冷硬地道:“若太医令向陛下发难,聂在章台宫门外,并无绝对把握能拦下。” 夏无且:…… 我还怀疑你呢,你先倒打一耙? “盖先生,无且乃医者,你可曾听闻医者杀人?”夏无且的声音,听上去就很不高兴。 盖聂面无表情,冷硬地点点头。 “长安君曾与聂说过,在无尽大海上有一桃花岛,其上有一医术高明的医者江湖人称黄药师,为人亦正亦邪,杀人救人只凭一己好恶。” 夏无且气道:“医者不杀人,只要杀人,那便算不得医者!” 盖聂无动于衷,依旧对夏无且保持高度戒备。 算不算医者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你很危险。 “我乃医家传人,我岂会杀人?你这是质疑我医者的身份!” “聂不在意太医令是不是医者,聂只知道医武不分家。太医令医术越高超,救的人越多。武功便越高明,杀人越轻松。” 夏无且:…… 他想让盖聂见识一下医者的武功。 两人正针锋相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嬴政在盖聂一本正经地说出桃花岛黄老邪的时候,神色古怪得很。 没记错的话,那竖子也给朕说过桃花岛,黄老邪的,但那不是那竖子杜撰的吗? “盖聂,你先出去。”嬴政沉声,一本正经地道:“太医令不会害朕,他若想害朕,早已得手。” 嬴政以为自己这次如此严肃,能让盖聂说一声“唯”后,走出章台宫。 他却没想到盖聂冷硬着一张脸,摇摇头,再次拒绝。 “陛下信任他,我不信任他。若只是要聂无法观其行针,聂背身便是。” 盖聂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嬴政和夏无且道:“如此便好。” 嬴政真是第一次遇到盖聂这么极具个人想法的护卫,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生气盖聂的不尊王命,还是该欣赏盖聂的防范意识。 “盖先生既不愿出去,那便待着便是。”夏无且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介时不要无地自处便好。” 夏无且不是李斯,不混官场,也不害怕得罪始皇帝近人。 他是不想让盖聂听见他要说的有关嬴成蟜的事,但他那是怕盖聂通风报信,绝对不是怕被盖聂记恨。 有我在陛下身边,就算盖聂兵行险路行大逆不道之举,也是难以功成,说与你听又如何? 夏无且收敛心绪,与嬴政徐徐讲道:“前些日,韩太后要臣为长安君看病,言说长安君不知何故打了一日喷嚏。臣为长安君诊脉之际,发现一些蹊跷之处。” 蹊跷之处? 盖聂把身子转了过来。 还真是成蟜? 嬴政心态放松了许多。 夏无且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盖聂,低声且稳定地道:“长安君常年流连于楼台,但其元气不但没有丝毫亏损,反而很是充盈,而且……” 夏无且狠狠一咬牙,道:“其是童子之身。”m.23sk. 童子之身,俗称处男。 盖聂嘴角微微抽动,那张面瘫脸都有些面瘫不下去。 公子常年流连于楼台,睡了美人无数,你说公子是童子之身,还不如说公子要谋反来得可信。 嬴政的脸并不面瘫,所以嬴政的反应要比盖聂强烈一些。 他一个没忍住,直接失笑出声,道:“太医令不是与朕说的玩笑话?” 说那竖子是童子之身,这是朕近些年听过最好笑的话。 夏无且也知自己诊断有多荒谬,竖着三根手指冲天道:“臣以医家传人身份发誓,臣绝不是误断。楼台管事昨夜自杀未遂,臣今日不请自去,便是想知道长安君是否为童子之身。” 嬴政笑问:“结果如何?” 夏无且神情有些肃然地道:“从脉象来看,楼台管事身子虚空,应是长于男女之事。且从楼台众女的口述来看,楼台管事云雨对象,确就是长安君一人。长安君不仅不是童子之身,反而应亦长于此事,此与臣为长安君诊断并不相符。但臣万分肯定,从长安君脉象来看,长安君确实为童子之身。” “这倒是与朕对那竖子的了解相符。”嬴政笑道:“或许成蟜与常人有异,其脉象与常人不同,太医令查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的解释,夏无且一早便想到了,世间确实有脉象异于常人的异人。 就算医家开创者扁鹊在世,也不敢说看尽世间所有脉象。 但夏无且明明清楚这件事,今日却还是要来觐见始皇帝。 其中原因很简单,他确信嬴成蟜并非那些万中无一的异人。 夏无且这辈子把过太多的脉了,他三年前曾把过一个脉象不在手掌下方手腕,而在手背下方手腕的人。 这种一搭上去脉象就明显与众不同的,才是医家所说的那些异人,而不是嬴成蟜这种脉象和大众认知不符的。 不管大众对嬴成蟜的认知如何,嬴成蟜的脉象在夏无且手中把得清清楚楚,就是童子之身,脉象是不会骗人的。 于是夏无且摇摇头,不同意嬴政的看法,认真道:“陛下,脉象是不会骗人的。出现此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第084章 你也不过如此 “是不是童子之身,以常规而论,是看是否行了周公之礼,但此法实际并不稳妥。” 若是夏无且叙述的对象换作别人,嬴政此刻肯定是不感兴趣地摆摆手,示意这事到此为止,朕要批奏章了。 但事涉嬴成蟜,嬴政就有兴趣了。 他语音上调,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此等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童子之身不以周公之礼为判定标准,是以什么?” “元阳。”夏无且沉声道:“长安君的元阳,点滴未泄!” 夏无且这话一出口,嬴政和盖聂齐齐愣了一下,夏无且的这个回答,实在是他们意料之外。 嬴成蟜三天两头去楼台,每次都要叫好多美人,如果真按照夏无且说法的话…… 始皇帝一脸古怪,神色有些迟疑,讲话也有些藏头露尾。 这些举措发生在这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身上,实在也是一件稀奇事。 “太医令,你是说成蟜他……” 就在嬴政还在措辞,寻找词汇的功夫,另一道声音在这大殿内响起。 “没射过。”盖聂言简意赅。 夏无且突然觉得盖聂之前对他的冒犯,可能算不上冒犯。 …… 盖先生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开始不服从陛下之令,其后又点明陛下隐晦之意,其在陛下面前如此行为,真的不会有事吗? 夏无且抱元守一,心神内敛,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悄悄观察着局势发展。 他以为嬴政不说会大发雷霆,起码也会训诫盖聂一番。 却没想到嬴政毫无芥蒂,就像是早已习惯盖聂不时出声一样。 陛下对盖先生真是圣眷厚重。 被始皇帝探寻加八卦的目光探视,夏无且一边觉得嬴政对嬴成蟜和盖聂的态度都有些不对,一边给始皇帝做了确切答复:“就是如此。” “这……” 始皇帝难以置信。 夏无且这个推断,比先前嬴成蟜从未行过男女之事的推断还要离谱。 要是说一个男人在二十六岁还是童子之身,那还可以理解。 但要是说一个常年行男女之事,逛了十年楼台的男人还是童子之身,这事也太扯了吧? “或许,太医令被楼台众女欺骗。成蟜逛楼台归逛楼台,却从不睡美人,那楼台管事对象并不是成蟜。” 夏无且摇头,再次否定始皇帝的猜测。???.23sk. “先不说那些女人能否欺瞒过臣,仅从楼台管事脉象判断,臣也倾向于是长安君所为。男女之事为阴阳调和之事,楼台管事脉象显示其只有阴气外泄,却无阳气补入。这与长安君未泄元阳,完全符合。” 始皇帝是真不想自己的亲弟如此可怜,猜测本能得就倾向别的答案。 “或许太医令所猜测另有其人,正是那人与楼台管事……” “陛下,须知男女有别,男女之事,男人一日一次即会身体亏空,女人一日五次身体也不会亏空。楼台管事身体亏空,又兼未有阳气补入,长安君又是童子脉象,两人还经常同床共枕。如此多的迹象,都指向二人关系非同寻常。陛下之猜测……臣不认为普天之下,会有如此巧合。” 嬴政被仗着医术高明,完全凭脉象断人的夏无且说服了。 一脸无奈地道:“好好好,便算太医令所言皆中,不知太医令将此事告予朕,是何用意?” 夏无且刚才就觉得嬴政态度有些不对,太自在了些。 现在一听嬴政这话,便明白了嬴政是真的不在意,急忙道:“陛下,长安君十年行男女之事而不射。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其承受痛苦至此,背负骂名如此之深,所图必定大如天啊!” 夏无且就快明说嬴成蟜要造反了。 原来你是抱的这个想法,那无事了。 那竖子若想上来,早十年便是秦王。 嬴政的心完全放下来了。 若是嬴成蟜在此,肯定忍不住再吐糟一次:“怎么是个人就觉得我要造反?” 有些话不能对夏无且说。 嬴政只能是面色沉重,极其认真且慎重地冲夏无且点点头。 “此事朕知矣。” 夏无且看嬴政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这才心满意足得和嬴政拱手拜别。 作为一个真正拥有一颗仁心的医者,夏无且真的不想再看到连年战乱,流民四散,尸横遍野的景象了。 在他心中,始皇帝不是他最理想的皇帝,却绝对是他现在最要拥护的皇帝。 始皇帝嬴政。 秦国敬之如神,六国畏之如神。 始皇帝不死,秦国不亡,华夏不乱。 夏无且走后,始皇帝没有再着急批阅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而是呆坐在那,发呆了半盏茶左右。 “盖聂,你知不知道成蟜是童子之身?”始皇帝突然问道。 “不知。”盖聂回道。 他和嬴成蟜去过几次楼台,每次嬴成蟜都点好些美人,玩一龙戏好几凰的名堂。 这种情景,是个人都不会认为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 “朕也不知。” 嬴政初听此事还觉得啼笑皆非,越往下想,却越是笑不出来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所图为何?那个赌约,便真就不能撕碎了吗! “赵高回来了吗?”始皇帝阴沉着一张脸道。 盖聂出门探视,发现赵高就站在门外,冲着赵高道:“陛下唤你。” 赵高随盖聂一同进入。 未进章台宫大门时,两人都是腰背挺直。 进了章台宫大门后,前面的盖聂气宇轩昂,后面的赵高,腰身如拱桥。 “拜见陛下。”赵高低头弯腰拱手,恭敬地道。 “嗯,起来吧。” 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态度。 哪怕始皇帝如今有憋闷的邪火在胸中燃烧,这一刻他依旧是有瞬间的舒适感。 始皇帝目光适时看向盖聂。 盖聂此时正在斜看着赵高。 始皇帝能看出,盖聂的眼神充满着不理解。 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大丈夫何至于此! 感知到始皇帝眼神看过来,盖聂便也眼神迎过去对视,看的始皇帝心中那丝舒适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盖聂若不这样,便不是盖聂了。 “雍地最近有什么异样。” 嬴政这句话没有点名要人回答,那便是盖聂和赵高都可以回答。 赵高没有得到始皇帝确定要他回答的明示,暗示,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吭声。 盖聂:…… 前些日还是问宫中动向,今日范围就扩展到千里之外的雍地了? 这行玺符令事到底是做什么的?实在不行,陛下你还是让赵高来吧。 盖聂就像是学校里的差等生一样,遇到老师提问,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把c位让给了赵高这个优等生。 赵高:…… 跟着陛下,还能这么跟吗? “回陛下,太后今日遣七位入咸阳,七人一入长安君所在的长安君府,一入蒙骜所在的蒙府,一入王齮所在的王府,其余四人入咸阳宫,见了郑妃,李妃,夏妃,皇后,诸公子,包括长公子。七人中仅有入长安君府的腾生还,回往雍地,其余六人尽数死在咸阳城外。” 始皇帝打断赵高的汇报,道:“腾生还,成蟜顾念旧情,心性仍是差些,太后在雍地有几年了。” 赵高恭敬地答:“八年零三月余。” 盖聂:……我还以为你会精确到天。 这一刻的盖聂,像极了那些看着优等生答题没有答全面,而心生“你也不过如此之情”的差等生。 第085章 朕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已有如此之久了……” 被世人视为神明的始皇帝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他目光放空,没有人知道这位千古一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高依旧是恭恭敬敬,盖聂依旧是气宇轩昂,他们静静地守候在始皇帝身边。 守候着这位谩骂超过歌颂的大一统王朝开创者,守候着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 “赵高,赵国灭亡多久了。”嬴政声音低沉道。 “七年有余。”赵高躬身恭声道。 这回连月都精确不到了。 盖聂心念。 “你我于赵国相识时,你是公子高,朕是天杀的秦人。赵人恨秦日久,若没有你庇护,朕活不到父王召还。你从赵国时便保护朕,一直保护到秦国,你已经保护了朕二十多年。” “当年你若是知道你保护的这个天杀的秦人,日后会攻破邯郸,想必就不会护朕了。朕取你赵国,你可恨朕?” 噗通~ 赵高立刻跪地叩首,头贴在砖石上,浑身像是被三九寒风吹过似的一阵打颤。 “臣从未心生此念!” “朕信。” 嬴政亲自搀扶起这位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没有丝毫逾越之举,跟了他二十多年的绝对心腹。 看到赵高的膝盖上蹭有地砖上的尘土,嬴政很自然地弯下腰,那样子是要为赵高拍打一下。 赵高急声道:“陛下不可。” 他劲灌双腿,牵动柔软的宦官服下摆瞬间笔直,蕴含强劲爆发力的双腿小幅度轻轻一震,宦官服上的尘埃便尽数被他震散,烟尘轻飞。 赵高先行震散膝盖处尘埃,不敢让始皇帝为他排散。 始皇帝弯腰和挥手的动作没有凝滞,照着他的想法拍了拍赵高的膝盖,哪怕那里已经很是干净不用拍打。 “当年在赵国,朕便是想要为你拍,也不能凑到你身前。你舍身救朕于危难之中有多少次,朕都数不清了。有你在身边,朕无忧矣,帮你拍两下有什么打紧。” 赵高双眼之中迅速积蓄泪水,抹着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道:“陛下折煞微臣。” 盖聂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难以融入这对君臣的氛围,有些别扭,但他却内心却没有生出不适感。 他在任暗卫统领,巡查咸阳宫之际,见到的始皇帝都是高高在上,霸气侧漏,一言既出天下景从的。 即便是从嬴成蟜那边了解到始皇帝也会恼羞成怒拔剑砍人,也会为了面子死撑着脸等你给他递台阶。 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盖聂无法想象,这位天下皆称暴君的始皇帝,也会有那么多的人性表现。 在做了行玺符令事以后,盖聂终于知道嬴成蟜说的是对的。 私下里的始皇帝依然高高在上,霸气侧漏,一言既出天下景从。 但也会有担忧长子安危却舍不下面的纠结,找亲弟帮忙却不肯明说的傲娇,无能为力想要吹吹夜风的落寞。 以及今日,听到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先是啼笑皆非,再是怔怔出神,最后是多愁善感。 陛下,也只是个人。 盖聂如是想。 赵高能忘记家国之恨,成蟜和母后就不能放下仇怨吗? 嬴政如是想。 哒哒哒~ 一宦官轻踏步入内,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站在距离嬴政六尺范围外,躬身行礼道:“陛下,蒙恬觐见。” “快叫他进来。” 少顷,迈着阔步,脸上有些忐忑的蒙恬入了章台宫。 “拜见陛下。” “起来起来。” 嬴政快步上前,拉着蒙恬一同并肩坐下,抱怨道:“搞这些繁文缛节,找朕什么事?” 今日的嬴政,人性格外多。 蒙恬一怔。 这一刻,他有种面前站着的不是嬴政,而是嬴成蟜的感觉。 蒙恬是最受嬴政宠信的秦国将领。 自嬴政归秦国后,第一位效忠于嬴政的将门子弟,就是蒙恬。 二人年龄相同,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蒙恬受始皇帝偏爱是朝堂所共知。 论战功,秦国以王翦为最,王贲次之。 蒙恬在秦国征战六国的战役中虽时有出场,但其功绩却是远不如前二者。 若非李信在灭楚之战中吃了一个大败仗,蒙恬此刻声望还不如骁将李信。 秦国上将军极其难以获封,一般必须要主导灭国级战役始皇帝才会授予——秦国上将军可以理解为大元帅,具有极高的作战指挥权,战毕即除。 秦国主导灭国级战役的只有三人——王翦,王贲,李信三人。 李信攻楚被封为上将军,王翦和王贲那就不用说了,有王翦在的灭国战王翦是上将军,没王翦的灭国战王贲是上将军。 按常理而言,秦国应该只有三位上将军。 但实际上,秦国有四位——在李信主导的灭楚之战中,蒙恬协同李信作战,也被封为上将军。 不主导灭国级战役而被封为上将军,这在始皇帝亲政后的秦国,只蒙恬一例。 战时将领级别的高低,直接影响战后承担的责任和获得的战功。 在一切唯战功论的秦国,不为主帅却被授封上将军,始皇帝这是光明正大得给蒙恬开军功加速器。 李信初还不忿,很是敌视蒙恬。 但等他伐楚大败,始皇帝却未夷他三族时,他先前有多敌视蒙恬,事后就有多感激蒙恬——李信一直坚信,始皇帝没杀他,就是因为蒙恬的缘故。 嬴政对蒙恬之偏爱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并肩而坐,由小使然。天籁小说网 直到嬴政做了秦王,便很少再拉着蒙恬这般坐下了——帝王者独一,不可有并者。 “陛下……” 虽然嬴政目前看上去很是亲人,但有些话蒙恬还是有些不太敢说。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说。” 蒙恬一咬牙一跺脚,抱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态度,硬声道:“恬是想知道,陛下到底是支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说完这句话,蒙恬屏住呼吸,就等着嬴政勃然大怒重重罚他。 窥测君主所想,这还不被惩罚? 但他等了良久,没等来嬴政的怒斥,没等来嬴政的杖责。 这位他儿时的玩伴,现在的帝王,皱着眉头,很是认真地细思了一会,然后道:“朕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第086章 今日所书,皆乃长安君所言 陛下没生气,还问我的意见? 蒙恬想到大父一切唯陛下马首是瞻的嘱托,道:“陛下的想法,就是蒙恬的想法。” “不要敷衍朕,朕现在是要你说。”嬴政握住蒙恬的手,道:“若是你蒙恬都不敢与朕说实话,那朕还能信谁?” “分封。”蒙恬沉声道。 “你也想要封地。”始皇帝这话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陈述语气。 “想要。”蒙恬点点头,他今日就当自己这条命已经入了阴曹地府。 “够直率。” “不只臣想要,朝中群臣都想要。不行分封,群臣不尽心,诸事难以平。” “都想要……赵高,你想不想要封地?” 赵高眼角泪花犹在,闻言谦卑地躬身,恭敬地回答:“臣只愿侍奉在陛下身边,唯陛下之名是从,对其他再无念想。” 嬴政以一个幼时孩童打赌赢了的语气,指着赵高和蒙恬道:“赵高不想要封地,只想为朕尽心尽力,你不如赵高忠于朕。” 蒙恬头都没回,嘴角噙上一丝冷笑,道:“溜须拍马之辈,也配受封国?便是得了封国,又有何能力大治封国?陛下留此等幸进之人在身边,不是好事。” 赵高身体一僵。 虽然只是片刻就软化下来,但还是被其后的盖聂看在眼中。 “赵高武功高强,你亦不如。若非他保护,朕至少死了十次。这么大的功劳,你怎么能说他是幸进之人?” “盖先生每日巡视不辍,不知为陛下挡下多少江湖暗杀,其功不次于赵高。为何唯独赵高为中车府令,享九卿之位?二人之差,差在盖先生寡言少语,不会阿谀奉承。赵高以阿谀奉承而至中车府令,就是幸进之人。”???.23sk. 蒙恬大概是好久没有这么畅所欲言过了,所以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指望幸进之人能治理天下,还不如指望六国余孽安分守己。陛下,群臣就如同士兵。分封下的群臣是秦国士兵,为自身爵位而战。郡县下的群臣是六国士兵,为六国君王而战。六国士兵,又怎有我秦国士兵战力强大?若行分封,三五年则天下大治。” 嬴政颔首道:“朕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回去吧。赵高,宣李斯入宫。” “唯。” 赵高恭敬应声,出去寻李斯了。 “唯。” 蒙恬也应了一声,脚步却是没有移动。 嬴政见状一笑:“还没说完?” 今日我既已到这般地步,此时不问长公子,更待何时? “陛下,敢问长公子近况如何?” 嬴政目中异色一闪,道:“此事你问,还是有人要你问?” 蒙恬诚恳道:“是微臣所问。” 嬴政看看蒙恬,伸手招了一个宫女过来,对宫女吩咐:“你领蒙恬去大郑宫。” 然后又拍拍蒙恬肩膀:“扶苏之事,只你知便可,不可告之他人。” “唯。”蒙恬应声后,又道:“臣见到长公子,可有不能说之语?” “没有。”嬴政嗤笑道:“若你能说动他出来,爵升一等。” 蒙恬已是第十六等大上造,再往上一等就是驷车庶长,取乘驷马之长而为众长之意。 秦国军事最高长官国尉尉缭,目前即为驷车庶长之爵。 秦国二十等爵,在十五等爵之后,常理而言,只有军功能继续往上升爵。且爵位越往后,往上升一等爵位越难。 第十六等大上造,需要一场十万人战役的大胜仗,才能升任第十七等驷车庶长。 而在此刻,只需要说动嬴扶苏出来便可以。 但蒙恬听了始皇帝这话,非但没有露出喜色,反而心底微微一沉,他可不认为始皇帝是想法设法给他提爵位。 陛下如此说,就是认为劝长公子离开大郑宫,比指挥一场十万人战役还难,长公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蒙恬带着疑虑和忧愁,随宫女去往大郑宫。 嬴政看看依旧昂然而立的盖聂,道:“若非蒙恬今日点明,朕险些忘了盖先生的功劳,朕封你为上卿可好?” 盖聂冷硬地道:“陛下若真体恤臣,便下了臣的行玺符令事一职,交还与赵高。” 如果盖聂不说,嬴政过几日或者十几日,也许还真会将行玺符令事一职让赵高来做。 但盖聂说了,嬴政就有些不愿意了——朕忍你这么久没说话,你倒先忍不了朕了。 拿出一张空白竹简,嬴政瞥了眼砚台,其中墨水已干。 “磨墨。” “唯。” 盖聂应声,上前为嬴政磨墨。 这次盖聂没有怨言,因为磨墨确实是行玺符令事的职责。 磨墨的时候,盖聂心中还有些小欢喜——终于不用再跟在陛下身边了,天天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墨磨好,嬴政递毛笔与盖聂,盖聂持毛笔饱蘸墨水。 “朕说,你写。” “唯。” 为皇帝誊写圣旨,旨意,同样是行玺符令事的事。 “即日起,行玺符令事为上卿,年俸两千石。盖聂不反,永为行玺符令事。” 盖聂嘴角抽了抽,将嬴政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地誊写在竹简上,每个字都爆满至极,一看便知力道极重。 “盖玺。” “唯。” 盖传国玉玺,也是行玺符令事的本职。 盖聂取来传国玉玺,在竹简上盖了个大大的印记。 “收起来吧。” “唯。” 盖聂看着竹简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心情很不欢喜。 始皇帝让盖聂这位不愿做行玺符令事的行玺符令事,自己封了自己,永做行玺符令事。 而本来过几日,最多十几日就能重新做回行玺符令事的赵高。 此刻正在李府,要李斯前往咸阳宫。 “李兄,陛下唤你入宫。” “烦请赵兄稍候。” 李斯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已经写了满满两大卷竹简。 赵高近前轻瞥竹简,发现竹简上尽是郡县制益处和具体实施的方法。 其完善程度,简直和传承千百年的分封制一般,眼中惊色一闪而过。 这李斯智慧竟强如此,以一己之力,便完善出堪比分封制圆满的郡县制。 “李兄大才,千古绝伦。” 赵高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能以一己之力完善一个王朝制度,这等能力用千古绝伦来形容绝对不过分。 笔耕不辍的李斯那张刻板脸上,竟然也能看出敬佩之色,道:“不敢领此功,斯不过是抄书匠。今日所书,皆乃长安君所言也。” “长安君所言?”赵高惊疑道。 第087章 君上你不能只针对我啊? “长安君所言?”赵高惊疑道。 李斯行笔稍有迟缓,就像是一个电影放满了二倍的那种感觉。 听这口气,赵高对长安君之了解似乎并不如何详尽。 “赵兄似乎很是吃惊。”李斯极其顺畅地递了一句话。 赵高心知刚才疑问的话让李斯窥到了破绽,但一时片刻也想不到其他补救方法。 只能是尽量自然地道:“确实如此,能以一己之力完善出如此详尽的制度。换做是谁,高都会为之惊叹不已的。” 李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斯听长安君之言语,至今仍是振聋发聩。长安君就如同亲眼见过郡县制日后发展一般,所说之笃定令斯深感震撼。若非这郡县制是我静悟三日想出,我都以为是长安君所想出来的了。” 李斯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收笔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都说字如其人,但李斯之字,却和他刻板的本人完全不同。其字美观大方,堪称书法大作。 李斯轻吹竹简,让墨汁干的快一些。 然后从竹简右侧向左卷起,递给赵高,有些歉然得对赵高道:“劳驾赵兄帮斯抱一卷,这竹简实在太重,斯抱三卷便吃力的很了。” 赵高没有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而是将先前李斯写好的两卷竹简捧在手中。 看他样子,风轻云淡至极,似乎手中那两卷直径有成人小臂长的竹简毫无重量。 “李兄用智,高用力,这竹简确实笨重至极。或许要不了多久,长安君府便有薄如蝉翼的轻便之物,可代替竹简了。”赵高状若无意,实是有意地道。 李斯这次动作没有放慢,语速也没有变化,那张刻板的脸上更是难以让人看出其心中真正所想。 “多谢赵兄提点,斯但有所成,皆仰仗赵兄之功也。” 二人联袂出行,刚出李府门前,就被一个廷尉府官员拦住。 “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案件。” 李斯和赵高尽皆无视了这小吏。 他们就像没听到小吏说话一样,绕开了小吏,向早已停在李府外的马车上行去。 小吏见到此景,小跑到了二人和马车中间,双臂张开,直勾勾地看着李斯重复道:“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案件。” 赵高微微一笑,觉得这小吏有些意思,不知是受了哪位朝臣的蛊惑,连命都不要了。 “滚。” 李斯看赵高对小吏的态度,就知道赵高在想些什么。 但他却知道这小吏生就一副死脑筋,并不是朝中他人的马前卒,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疑犯可抓住了?” 小吏伸开的双臂一下子就有些发软,回答的声音比刚才要小得多。 “未曾。” “疑犯未曾抓获,要本廷尉去审何人?还不快去抓捕疑犯?” “唯。” 赵高看看小吏一溜烟跑掉的背影。 “生死关头,倒还分得清。” 李斯明知道小吏性情,却还是附和道:“赵兄所言极是。” 廷尉府,等的抓心挠肝的廷尉正,守着奋力挣扎地廷尉左监,好容易看到派去寻李斯的小吏进了府门,眼睛一亮。 “廷尉大人何在?” “在李府。” 廷尉正眼前一黑,差点晕厥在地,扶着廷尉府的墙壁咬着牙道:“廷尉大人在府上,那你回来做什么?” 小吏理直气壮地道:“没有疑犯怎么抓人?廷尉大人说了,先抓疑犯。” 抓疑犯?指挥的是陛下亲弟嬴成蟜,动手的是九卿之郎中令章邯。这俩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抓?你问问李斯他敢不敢? “滚回李府!再去请廷尉大人!算了,我和你一同前去!” “廷尉大人已不在李府,我回来时,廷尉大人正和一宦官同上马车。” 本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廷尉正听到宦官两个字,一下就不急了。 整个咸阳城,只有一个地方有宦官,咸阳宫。 廷尉正回身看着小吏指着廷尉左监,道:“看好左监,我去寻廷尉大人。” 出了廷尉府,廷尉正便住了脚,目光看向咸阳宫方向,哪有半点要寻李斯的意思。 陛下介入,此案便与廷尉府无干了。 章台宫。 始皇帝趴在桌案上,看着铺在桌案上李斯写满的三卷竹简,大喜过望。 “彩!这才是真正的郡县制!这才是朕心中所想的大秦之制!” 始皇帝没有掩饰其内心想法,喜色溢于言表,手舞之,足蹈之。看其表现,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欢喜才好。 “李先生之大才,纵是管仲,范蠡复生,亦是不如先生远甚。李先生入大秦,是朕之幸,是大秦之幸。盖聂,拟旨李斯爵升三级,授封相邦之职。赏骏马一匹,金五千,璧一双!” 始皇帝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让李斯都没有插话的余地。 李斯又不敢强硬打断始皇帝说话,于是就只能一边听着,一边面上为冒领嬴成蟜成果羞惭,心中为不能爵升三级授封相邦而滴血。 直到盖聂要去磨墨拟旨,李斯才有机会说话,赶紧言说道:“陛下,此乃长安君之功也,臣窃不敢夺之。” 紧紧握住李斯双手,不断摇晃以示对李斯看重的始皇帝摇晃动作一停。 “成蟜?” “正是长安君。” “你写的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九成九都是长安君所言,臣在这其中,最多起了个总纲的作用。” 这竖子怎么什么都懂?明明是朕引导的李斯想出郡县制,怎么一看这竹简,倒像是这竖子想出来的。如此全面细致入微的郡县制,这竖子就好像看过实行千余年,完善到极致的郡县制一般。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那竖子还说什么了?” 李斯躬身下拜,心悦诚服地道:“陛下圣明,长安君确有未完之语。长安君说:‘要竟朝堂未完之事,可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长安君真乃天才,吾未尝见过类长安君者,吾未尝知史上有类长安君者,吾亦未尝听传言有类长安君者。” 我现实中没见过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知道的历史上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听到的传言里也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 李斯这三句话,将嬴成蟜拔升到的高度,简直是高到天际。 盖聂面无表情地看着面部刻板的李斯,对这个和他一样面瘫的廷尉打上一个“舔狗”的标签。23sk. 赵高默默得把李斯这几句话记在心里,打算加工润色一下,以后找机会说给始皇帝听。 始皇帝对于李斯奉承嬴成蟜的话,没做什么表现。他表现出对李斯刚才为嬴成蟜代言的话很感兴趣。 拉着李斯坐在了桌案两旁,始皇帝冲盖聂和赵高挥了挥手要他们别在这里碍事。 赶走两人后,始皇帝正襟危坐,道:“何为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 李斯不敢卖关子——何况这关子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就是一个传声筒。 “郡县制之全貌,陛下已尽观矣。再开朝会,吾与朝上法家门生合力,定能凭长安君所完善的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陛下于此时实行郡县,便是分封制不如郡县制所做出的举措。郡县制的实行需要诸多官员,臣再于此时提出规范地方秦官的考核标准——即以法令条纹为第一考核标准。到得此步,群臣便只会认为斯是为法家千年发展而进言郡县制,而不会认为斯与陛下有关。” 始皇帝从李斯开始说话,便从头听到尾,中间一句话都没有打断李斯。 听完后,始皇帝便正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得到始皇帝大肆称赞的话语,李斯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 他刚才吹嘘嬴成蟜的话,自然有许多夸大的成分存在,但李斯其实真心觉得嬴成蟜的这个建议确实不错。 首先在始皇帝没下场的情况下,法家门生群策群力,以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那这就会造成一个既定事实——分封制不如郡县制。 那么李斯是始皇帝小号这件事,就会受到一个比较大的冲击——一个人能想出这么完善的郡县制?这明显是所有法家门生一起群策群力出的结果。 然后李斯再要求:所有地方秦官第一项考核标准,是法令条文。 这相当于把法家学说当秦国教材了,很明显是为了法家千年发展大计。 学说发展利益高于封地封国,这个观点如今大部分人都接受得了,儒家一直上蹿下跳得不就为了这个? 以法家发展为挡箭牌,将始皇帝挡在后面,这就是嬴成蟜给出的补救方法。 这个补救办法不能说有多么完美,但绝对是切实可行的。 “成蟜还说了什么。” 始皇帝回神,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以成蟜的性格,但凡他本人不在场,就意味着他对自己计划有充分信心。这种情况下,他以防朕不同意,通常都不会只做一种计划。” “一国两制。” 李斯没有丝毫迟滞地道,就像是他一直在等嬴政问话一样。 入夜。 长安君府。 一片空旷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的篝火驱散了黑夜的寒气,阴暗。 “一国两制。” 嬴成蟜一边手里拿着一大把木签子串成的羊肉串,在他自制的烧烤架上来回翻动不休,一边说道。 烧烤架中的碳火静静燃烧,时不时有一滴羊油滴落,发出哔啵声响,飘出诱人的香味。 篝火旁边,一共有六道身影。 因为夜色降临,篝火光亮笼罩范围又有限的原因,不能将这些身影尽皆照清,有四个一直处在阴影中。 篝火只照耀出两个人,一个是白衣酒鬼——赵武安君李牧,一个是蓝衣书生。 李牧手里拎着永远离不开的酒,伸手扯开胸前衣襟,替身边在他腿上写字的蓝衫书生问道:“何谓一国两制,我帮结巴问的。” 蓝衫书生在李牧说完后,就冲着嬴成蟜微微颔首,满脸都写着求科普三个大字。 看样子,蓝衫书生对李牧称呼的结巴二字并不反感的样子。 “就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同时实行,也叫郡国并行制。关中,巴蜀,韩地,魏地这些距离咸阳近的,就实行郡县制。而齐,楚等地,就分封出去给个能力强的人,让这个人就近镇压。” 嬴成蟜答话的同时,奢侈地运用内力包裹住串上的羊肉,让每一块羊肉都受热均匀。 他这种作弊式烤法,就是烤了一辈子羊肉串的师傅,也不及嬴成蟜烤的羊肉串好吃。要是前世的时候他有这门手艺,没准也能成为一个小网红。 被叫结巴的蓝衫书生以手代笔,在李牧腿上连续写字不停。 嬴成蟜见状,调笑道:“酒鬼今日怎么当了结巴的传声筒?” 李牧无奈道:“毁了他一张纸,便不依不饶的,跟那些劫掠上瘾的匈奴似的。” “君上,可烤好了?” 一道与李牧同样穿白色衣物的白影出现,落在了嬴成蟜身边。 白影出现得很是突兀,他不在篝火旁的六人组里。若算上他,除了嬴成蟜,现场就有七个人了。 “差不多,尝尝味道。哎,我让你拿一串,你都拿走了是几个意思?” “君上不要如此吝啬,再烤就是。” 白影身形一阵窜动,片刻功夫,在场除了嬴成蟜,所有人的手中就都有了香喷喷的羊肉串。 这时代羊肉大部分都是真羊肉,没有科技与狠活,肉质鲜美。 大家都大口朵颐,吃的甚是香美。 “君上的手艺又高明了不少,武功又有精进?” “老夫吃君上所烤之肉,一顿能食二十斤。” “慢些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嬴成蟜恼怒道:“你这个莽夫,这月月俸彻彻底底没有了。” 莽夫急忙叫屈:“大家都吃了,君上你不能只针对我啊。” “跟我玩法不责众的花招?” 此刻,结巴终于在李牧腿上写完了字,李牧替结巴道:“郡县制乃大一统之制,秦王在位只需二十年,天下就将真正一统,君上为何要给秦王提郡国并行制?延误天下统一?”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温暖火光映照下,李牧和莽夫轻轻点头,同意嬴成蟜对燕赵的赞誉。 “齐人富庶不与他国通交,楚巫张狂蔑视天下群雄,魏民彪悍机智却为君王所累,这天下各国其状各异……” 嬴成蟜这次拿了好几种肉串,有虎肉,熊肉,兔子肉……一共有五六十串,被他全部摆在烧烤架上。 他一边给结巴解惑,一边继续他烤串师傅的生涯。 “韩?” 被李牧和嬴成蟜叫做结巴,却更像个哑巴的蓝衫青年口吐一个字,打断了嬴成蟜话语。 “韩出了个韩非子。” 阴影四人中,有一人笑言。 那笑声中没有调笑的意味,而是充满自豪,赞叹。 结巴冲着那人行了一个儒家答谢礼,然后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嬴成蟜看。 齐,楚,燕,赵,魏都有所长,那么韩呢?韩所长的是什么? 嬴成蟜烤串说话两不耽误,看那样子,他应该连思考这一步骤都没有,张口就来。 “韩没有什么长处。” 结巴眼中带有不服之色,又开始要在李牧大腿上写写画画。 李牧拦住结巴——这次不需要结巴写字,他也知道结巴想说什么。 “君上何出此言?” 第088章 君上何出此言? 嬴成蟜洒了一些微有辛气的调料在肉串上,来回翻腾了两下,道:“这个稍候再说,天下各国其状各异,风俗民情各有不同。你也说了,以皇兄之威压,也要二十年才能令天下安定一统。想要缩短这个时间,让各地立即稳定,见效最快的就是分封制。” 结巴皱着眉头看向李牧。 你这次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帮我说。 李牧也眉头一皱:“写字。” 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莽夫见到这一幕,吃着串喝着酒摇着头,无声轻笑。 阴影中,传来几声温情,且纯粹的轻笑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李牧没有摧毁结巴的纸,今天依旧会为结巴做传声筒。 因为他们有过同样的经历——他们都曾以身殉国。 结巴写写画画。 李牧实时汇报。 “分封各国,秦一统天下还有何意义?秦王若行此制,我又何必赠其《韩非子》?秦王乃不世出的帝王,只有秦王,才能仅用二十年便可让这天下归于一体。相对诸国纷争二百年的时间来看,二十年时间真的长邪?” “君上此策,会让天下封国林立,再现战国乱景,将使华夏自此四分五裂,再不复统一。到那时,君上便是千古罪人,将受后世子孙谩骂万年。君上眼界之长远居天下之最,何以出此昏聩之策?莫非当时患了眼疾,双目不能视物乎?” 这段话李牧所的很慢,在场的众人也听的清楚明白。 嬴成蟜摔打了两下肉串,油脂星点落在安静燃烧的炭火上,木炭突然脾气暴躁,噼里啪啦炸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过分了啊,我还没说完,你不听完就开骂是吧?郡国并行制实行后,皇兄会再颁布一道推恩令。封国诸侯继承权从长子继承,改为其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设立王的权柄高于郡守,彻侯权柄平于郡守,关内侯权柄低于郡守。凡彻侯以下诸侯,皆要受郡守节制。” “如此一来,天下既能早日安定,华夏亦能终归一统。此令下达,若诸侯长子不愿,诸侯次子和三子就能吃了长子。再加上皇兄之威压,实施难度等于没有,这回你觉得如何?” 结巴沉思片刻,很是用力地摇摇头,继续用李牧翻译器和嬴成蟜交流。 “不怎么样,这令下达确实不难。但诚如君上所说,推恩令彻侯以下才归郡守节制。王下分为彻侯,彻侯下分为关内侯,两代人为四十年。实行郡县制,二十年华夏安定,大治,一统。实行郡国并行制加推恩令,华夏立即安定,五年大治,四十年一统。” “虽说在安定,大治两方面,君上之策能提前。但推迟一统时间二十年,其弊足以抵消前两者之利。当今天下不乱,全凭秦王一人威压,君上能确定秦王稳坐四十年?秦王若死,变数无穷,华夏一统,遥遥无期。君上眼疾是好了些,如今已能看到硕鼠能看到的事物了。” 李牧转述到这,忽然眼睛一亮,高声道:“此计甚妙,我支持君上。” 结巴怒视李牧,道:“我,我,我、我没、没、没写!” 李牧也没狡辩,他很是干脆地点点头,大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风范。 “韩非不支持君上,牧支持君上。” 众宾客听了开怀大笑,一一言说。 “大丈夫就该如此坦荡。” “武安君亡秦之心不死。”23sk. “若非在君上身边,也许现在他便在匈奴边境拉起一批人马复赵了。” “君上身为皇弟,头痛否?” 嬴成蟜没有搭理这些门客的打趣,他早就习惯李牧这个论调了。 凡是能对秦国产生不好的政策,李牧都是全然赞同的。 嬴成蟜继续对有口疾的结巴韩非说道:“不是四十年,这个时间一定会少于二十年。我谏言皇兄不分王爵,也就是说,诸侯最高爵是彻侯。能封彻侯的,顶天了也就王绾,隗状,尉缭这几个。他们年龄如此之大,撑不住二十年的。” 阴影中忽有抚掌大赞声响起。 “世上能取分封,郡县两制之长,唯君上是也。嬴氏一族好大气运,何以有秦王这种不世出的帝王后,还能有君上这种万载不现的先知者。秦国有秦王和君上在,一统天下,实乃定数。” 又有一略带激动之声紧随其后。 “治国之道,君上越始皇帝远甚。始皇帝若能让位与君上,为苍生之福,乃天下之幸,必是一段千古佳话。” 嬴成蟜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怪不得总有人以为我要造反,你们再继续说下去,连我自己都想造反了。韩非说话,刚才你骂我骂的那么爽,现在不得夸我两句?” 陷入思索的韩非结结巴巴道:“君,君,君上,无,无,无眼疾也。” 众门客开怀大笑。 “哈哈哈。” “韩非子不忘初心,不忘初心。” “以君上心性,怎能忍受如此言语?” “韩国之所长,毒舌矣。” 嬴成蟜将烧烤架上的肉串尽数翻了个个,轻笑着道:“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我说了韩国你不欢喜,打击报复。你要这个态度,我就不得不多提几句韩国了。今日你我便探讨一下韩国民风之变,亡国之厄,顺便给你更正一下你的法家治国理念。” 嬴成蟜偏头看看脸上写满认真,仔细聆听的韩非,道:“要说韩国,就绕不开一个人——申不害。法家分三派,法派,术派,势派。申不害身为法家术派代表,在韩国实行变法,主张韩君用术来统御群臣。” “他整顿吏治,训练新兵,其在时,天下诸侯莫有敢侵韩者。他让本来弱小的韩国成为战国七雄之一,让韩国在当时的天下有了劲韩这个称号。韩非,说说看,你怎么看待申不害?” 韩非不假思索道:“申,申子。” 显然,嬴成蟜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早就被韩非子印在心中了。 “评价如此之高吗?” 肉串终于烤好了,嬴成蟜拿起烤串,有些讶然韩非对申不害的评价。 一个“子”字,是战国时期的最高名誉。 韩非尊称申不害为申子,足以说明韩非对申不害的敬意。 秦朝时期,大多都采用分餐制。 嬴成蟜拎着烤串凑过来,在每个门客盘子中各个种类至少放上一串,只有莽夫盘中例外,空空如也。 “把手拿开!” 嬴成蟜打掉莽夫伸往他盘中烤串的手。 被叫莽夫,实则留有胡须,长得还算儒雅的白衣身影抱怨道:“昔日我为座上宾时,宴上有女子鼓琴娱客,女子双手如玉,我赞‘美哉手也’。宴毕,主君让内侍拿着一托盘呈予我。我观之,正是那琴女一双玉手,他人已经厚待我到如此地步。今朝跟了君上,君上为什么连肉都不能让我吃痛快呢?” 嬴成蟜冷笑道:“那是你之前的主君有病,有病就得治。不以人为人者,吾亦不当其为人。” “君上再不予我肉,我便只能以酒代肉,去与酒鬼共饮了。” “府上的酒供一个酒鬼都费劲,撑不住俩。” 嬴成蟜留下两根爱吃的虎肉串,把剩下的肉串连带盘子一起推到了莽夫的面前,转向韩非说道:“你如此推崇申不害,那么我若说导致韩国灭亡的罪魁祸首就是申不害,你同意吗?” 嬴成蟜自地上拿起一酒坛,为自己斟上一樽美酒,摇晃着啜饮一口,给韩非留出对自己这句话的思考时间。 韩非皱起眉头,很显然,他对嬴成蟜的说辞并不认可。 在申不害变法期间,韩国吞并了郑国,不论是政治还是军事都得到了空前绝后的发展。 可以说,那个时候的韩国,是历史上韩国最强的阶段。 就是秦,楚,齐这些大国也不愿对韩国动手。 世人都当申不害乃韩国救世之主,嬴成蟜却说申不害是韩国灭亡的罪魁祸首,这与主流认知相差甚远,大相径庭。 莽夫吃肉的动作稍有减缓,李牧也没有立刻拿回酒坛,阴影中的四人都有些许动作调整,七位门客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嬴成蟜身上。 阴影中有个温和的老者声音响起:“吾有学子万千,听狂生言论不知凡几,望君上不会入那狂生之列。” 又有一字语铿锵有力,如金戈交击的老者声音道:“君上速言,吾甚奇之。” 嬴成蟜沉吟,似乎是在想要从什么时候说起,片刻后,道:“三家分晋,韩,赵,魏瓜分晋国,韩国所得领土面积最小。韩分得土地不肥,养人不如他国。平原居多,无秦之函谷天险之地也。西临秦,东,南为楚,北是二晋,四面皆敌,如何求存?” 嬴成蟜说的是韩国历史,是韩国已经发生过的事。 身为韩国公子的韩非背韩史是费点劲——他口吃,但他能写出来。 韩非端着酒樽走到嬴成蟜的桌案,提着酒坛将他拿来的酒樽倒满。 然后他右手食指蘸着樽中酒水,在桌子上写道:三晋本为一家,初并不为敌。韩,赵,魏同气连枝,共御秦,楚大国。 嬴成蟜低头看了看桌上韩非所书文字,点点头同意道:“初时确是如此,三家初分晋,各家都还有交情在,那在之后呢?在赵,魏决裂开战之后,三家联盟已不在,这两国为何还愿帮韩?” 韩非在嬴成蟜话音一落便动手写字,他根本不用思考,这些事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韩对魏,晋有相救之功。 阴影中,发出温和老声那人所坐位置,本应看不到桌案上韩非写了什么。 但他却好像不用看就知道韩非写什么一般,配合韩非道:“魏惠王初上位,赵,韩联合攻魏,与魏战于浊泽,魏大败。此时魏有灭国之险,赵君欲杀魏惠王,尽占其地。韩君不从,言杀魏君是暴戾,占魏地是贪婪。” “把魏地一分为二,让两个魏国没有宋国,卫国强大,再无攻赵,韩之力便可。赵君不从韩议,韩君遂撤军。赵君恐一国独难敌魏,亦撤军,魏国乃存,此乃韩保魏之功。” 李牧溜了一眼嬴成蟜桌案上韩非的字迹,道:“韩氏韩厥保下了赵武,让这位赵氏孤儿延续了赵氏官爵,此是韩对赵之一功。晋阳之围,智氏联和韩氏,魏氏围赵氏一年之久,赵氏有灭族之危。” “最终时刻,韩氏魏氏倒戈相向,灭智氏而存赵氏,遂有三家分晋,此是韩对赵之二功。无韩氏,赵氏早亡,赵国更不会出现。” “这叫什么?这就是义,舍生取义的义。”嬴成蟜看了眼阴影中的温和老者。 温和老者点点头,表示赞同。 嬴成蟜便继续道:“先不管韩国出发点如何,实际上,他就是救了赵魏两国,这就是阳谋。这个情,赵,魏要认。有‘义’字在身,得道多助,韩因此延续百年。” 嬴成蟜停顿了一下,道:“一直到申不害当政,他变法,把义’字变没了。致使韩国随后连遭厄运,终至亡国。” 韩非这次写的字有点多,一边写,一边把嬴成蟜桌案上的酒樽盘子往地上放,最后桌案上空空如也,韩非还是没写完,于是韩非又瞄上了李牧的桌案。 李牧了然,自行把桌案上盘子取下——因为他喝酒通常喜欢拿着坛子喝,所以他桌案上没有酒樽,只有装有烤串的盘子。 然后李牧手掌轻拍桌案边缘,桌案离地一寸。 咚~ 一声轻响过后,李牧桌案便和嬴成蟜桌案拼在了一起。 韩非以手蘸酒,继续写了半张桌案,才总算写完: 【申子变法韩国乃强,此是事实,君上所言无凭无据,太过荒谬。自古至今,未听说过强国之人反而会使国家遭受苦难,厄运的。后续韩国之厄,是韩昭先侯死后,申子制定的各种法令制度都被废除了。这是后世韩君的过错,怎么能说是申子的过错呢?】 【如果秦国在处死卫鞅后,将法令制度全部废除,回到当初那五蠹横行时代。最终秦国为魏武卒所灭,君上能说卫鞅是秦国毁灭的罪魁祸首吗?】 写完一张半桌案文字的韩非正坐在地,就和一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一样,等嬴成蟜评价。 嬴成蟜摸着下巴眯了眯眼,道:“结巴,我记得你身上一直放有纸笔,今日没带吗?” 韩非眨巴眨巴眼,伸手入怀,取出折叠的纸张和浓墨干在毫上的毛笔。 李牧默默搬回自己桌案。 嬴成蟜不动声色得把盘子酒樽都拾回案上,道:“商鞅变法和申不害变法不一样。商鞅是法派,申不害是术派。法派以严刑厚赏来推行法令,使凡奉法遵令的人无或缺赏,凡犯法违令的人无所逃罚。” “术派自言是人主操纵臣下的方法,声色不露而辨别忠奸,赏罚莫测而切中事实的妙算。商鞅留的是法,申不害留的是术。如果后世秦君不行商鞅之法而致亡国,那自然不是商鞅的过错。” “但历代韩君奉行的就是申不害的术,韩国灭亡,自然是申不害的原因。你集法家法,术,势三派大成,此间区别你比我懂,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结巴以毛笔轻蘸桌上未干酒液,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淡淡的字:君上所言,不敢苟同。法派和术派,都是法家,皆是以加强君主统治,变法图强为目的。秦之强,在于秦行卫鞅之法。韩之弱,在于韩未行申子之法。韩国唯有韩昭先候力行申子之法,君上何以言历代韩君皆行申子之法? 笃笃笃~ 嬴成蟜食指重重地扣在韩非在白纸上写的“申子之法”四个字上,让韩非注意这四个字。 “你的这个‘法’是法家的法,不是法派的法,是法律条令的意思对吧。你说的不用申子之法和我说的运用申不害之术并不冲突。法家的法,术派的术,你到底懂不懂?” 韩非迟疑,满是怀疑地看了看嬴成蟜。 这怎么会不冲突? 术派也是法家,变法的本质就是改变政令法律使君王集权在手。 运用“术”是手段不是目的,最终要做到的是让变法后的政令得以推行。 君上你问我懂不懂法家的法,术?这确定不是玩笑之语?君上你到底懂不懂法家? 年纪轻轻就以法家学说的造诣,得了一个“子”字的韩非,有资格在法家领域里藐视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崇敬的嬴成蟜。 历史书上,提到法家,第一页就是韩非。 如果将法家历代杰出人物比作群峰,韩非就是群峰中的珠穆朗玛峰,没有人比他更懂法家。 众门客一直在旁听,此刻都不看好嬴成蟜。 “君上只说韩国之厄便是了,质问韩非懂不懂法家,这……君上有些自大了。” “君上认输吧,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在法家说过韩非子。” “韩非人未死,而以法家被人称为‘子’,君上输了才是自然。” “哈哈,我看就是君上拉不下脸面,故意耍赖罢了。” 莽夫咬着肉串笑着道:“可惜盖聂不在此处,不然必会补上一句。” 说到这里,莽夫默契的一停,随后除了韩非之外,六个有老有少的门客同时出声:“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 “哈哈哈哈哈……” 众门客开怀大笑,一时间,这块空地上满是欢快,愉悦的气息。 众人笑,嬴成蟜也跟着一起笑。 等大家都笑完,嬴成蟜撸了撸袖子,一边笑一边道:“看来我今天不证明一下自己不行了,不就是法家吗?结巴还真没有我懂!” 李牧拄着酒坛认真地看了看嬴成蟜,道:“君上今日何以醉的比我还快?” “哈哈哈,武安君痛失酒鬼之名。” “是极是极,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次,嬴成蟜却没有跟着发笑。 第089章 法家术之争(上) 身为后世人,在即时计谋,临危决策上或许不如古人。 但要是论马后炮,深受时代局限性的古人与后世人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法家是个游戏,那么韩非就是等级排名第一的爆肝大老。 而嬴成蟜则是达到氪金上限的战士,我等级没你高,但战斗力就…… “术派的术是什么?说简单点,就是阴谋诡计。法家的法是什么?是法律条令。申不害用‘术’以为‘法’,即用阴谋诡计达到改善法律条令。最后在韩昭侯死后,法律条令没了,这就是你说的不用申不害之法。” “但雁过留毛,人过留痕。申不害在韩国实行术治,他人死了,痕迹还在。韩国依旧在进行术治,这就是我说的申不害之术。说的够明白吗?有没有问题?” 咦?君上所说,好像有点意思。 众门客笑声渐稀,大多眼睛一亮,明白了嬴成蟜到底是什么意思。 阴影中,声音有些激烈的老者道:“君上此论倒是颇有韵味,‘术’是行事手段,‘法’是最终目的。法令可以删减,但是行事手段却没有那么容易删减。” 阴影中又一人言道:“武安君在雁门时,命赵边军闻匈奴马蹄即回,有敢捕虏者斩。如此数年,只一战,便令匈奴十年不敢南下。在这期间,赵边军士卒坚韧之心被培养极佳。” “就是在武安君被赵王所斩的传言流传后,赵边军亦坚定齐心,作战骁勇,未有乱象,这便是‘术’在。赵将一换,其指挥决策差武安君远甚,这便是‘法’不存。君上,吾所言可对?” “是这个理。” 嬴成蟜点头道,扭头看向被夸赞的李牧。 李牧明明是被夸,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他丢掉手中喝空的酒坛,又开了一坛酒,闷头便喝。 “吾失言也。” 李牧平掌抹去嘴角酒渍,冲着阴影中道歉那门客摆了摆手。 话已经说到这里,就是一直只顾着吃的莽夫都听明白了,韩非自然也是早就明白了。 这位法家珠穆朗玛峰皱着眉头,提笔在纸上写道:君上是说,申子之术治使韩国亡国? 嬴成蟜点点头。 韩非提笔再写,在写字途中,他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写了整整两大张。 由此可见,韩非对嬴成蟜的话是有多不认可: 看着韩非倔强的样子,嬴成蟜本来那个要与韩非争个一二三四的念想忽然消逝。 桌桉上的两张纸对于韩非而言不是辩论,而是他对韩国的爱,对韩国灭亡的迷惘。 如果有可能,这个结结巴巴难说一言,却能写出《韩非子》这本洋洋洒洒十万言大作的韩国公子韩非,真的很希望这个天下姓韩,而不姓秦。 嬴成蟜轻轻拍拍韩非的肩膀,让这位倔强的韩国公子放松一些,轻声道:“你曾在《韩非子·王蠹》中写: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即法令所反对的人,君主却加以任用。官吏要处罚的人,君主却供养了起来,你把这归为韩亡原因。” “你认为毁誉,赏罚完全颠倒,就会导致法禁坏而民愈乱,即法律禁令遭到破坏,国家民众愈加混乱。那你有没有想过,‘义’顶头上的韩国,为什么会变成你所说的那副样子?” 这个问题韩非自然是想过的,韩非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很快便在纸上写道:贵族势力强大,韩昭先候后,历代韩君皆无魄力,差秦甚远。 申不害变法,只有韩昭侯一代,后世韩君皆不从申不害之法。 而秦国,商鞅之法从秦孝公,一直延续到始皇帝。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真是我秦国运气好,得了上天之助吗?” 嬴成蟜自韩非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术”字。 “申不害变法,是以‘术’治‘术’,要君王用阴谋去操控群臣。为君者要一言九鼎,行堂皇阳谋,不可偏行诡道。” “当一个君王习惯用臣子所擅长的阴谋去对抗臣子的阴谋,那这个君王和臣子又有什么分别?这个君王又如何管理臣子呢?历代韩国公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从小被韩君耳濡目染相教‘术’。阴谋诡计用多了,他们哪里还会有魄力呢?” “自申不害变法后,韩国‘术’起‘义’落,上行下效,君臣民皆只思阴谋诡计,再也没有了铮铮义字的强国精神。民风淳朴的韩国,彻底沦落为最为滑稽荒诞的术治之邦。”???.23sk. “韩国庙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终都在避祸谋人的算计之中。这,就是术治的危害啊。” 韩非是个顶聪明的人,不聪明,也不会成为历史上的法家第一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嬴成蟜讲完之后,他便懂了。 哪怕嬴成蟜所说的话,是将他《韩非子》中的术治完全捶死,是对他法家学说的巨大冲击。 他呆呆地看着嬴成蟜,脸上开始有汗珠滴落。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右手颤抖着在嬴成蟜手上拿回毛笔,想在纸上写些什么。 那颤抖的毛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墨点,一道道划痕,很快纸张上便纷杂不堪,就像是韩非的心。 他一直以来尊称为申子的申不害,是摧毁他祖国的罪魁祸首。 他以为韩国称霸天下契机的申不害变法,真相却是韩国走向深渊的阶梯。 这位法家第一人,口吃不善言而善写的韩非,在这一刻真的想写出反驳嬴成蟜的话,想要证明嬴成蟜说的是不对的,是错误的。 但那点点和线线越来越多,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倔强得不肯放下笔,就像是那年他倔强得在秦国朝堂上,不肯为秦国出谋划策一样。 嬴成蟜轻叹,站起身道:“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坐拥天下最大铁山的韩国,这些年做了什么呢?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想要夺天下,谋人可以,却必在强己之后。” “而韩国很有意思,迷恋术治,不思强己,只思谋人。秦占韩地,韩割让上党予赵,号为资赵移祸。再割八城联周室,又号肥周退秦。遣水工郑国入秦大兴水利,分明强秦,号为疲秦。” “亘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荒谬之谋?为谋人而损己身,且不思强己。韩国术治之风盛行,怪癖尤烈。如此韩国,虽上天不能救也。韩国不亡,天下正道何在?术,不应存于法。” 《申子》有言:申不害教昭侯以驭臣下之术。 《史记·韩世家》有言: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韩国兴于术,亡于术。 每个身在韩国的人,都会不可避免,不知不觉得沾染术这个字,连韩非这位被嬴政视为偶像的法家大师也不能幸免,在编撰《韩非子》时堂而皇之得将术治写入。 韩术这阵恶风极尽者,当属汉初三杰之一,被誉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被汉高祖刘邦封为留侯的张良。 其历经战国七雄,秦末乱战,楚汉争霸几代乱世。 以术道亡秦,以术道兴汉,让术之一道达到顶峰。 但以张良之能,也未能光复韩国。最终亦是认清术道终乃小道,不能用以治国,更不能用以复国,只能暗然退隐。 汉高祖刘邦亦是看明这点——谋人之道不可谋国。张良辞行,刘邦轻易便放张良离去。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汉初三杰之首的萧何,其数次辞官而刘邦不放,逼得萧何只能自污保身。其原因就在于萧何善于强己,此是治国大道。 刘邦怕他前脚放萧何离去,有诸侯王后脚就请走萧何治理内政。 三五年后,那诸侯王兵精将足,再来和他这个汉帝争天下。 是以刘邦宁可杀了萧何,也不会放萧何离去。 但这些都是后世以上帝眼光才能看到的,身在当世之人有时代局限性,是看不到的。 秦朝是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没有人知道这么大的王朝应该怎么治理,怎么运行,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就算是嬴成蟜这个开着上帝视角的现代人,也不能将这个新生王朝治理的尽善尽美——后世所学不能生搬硬套,适合现代的制度不一定适合古代。 虽然嬴成蟜不确定哪些可行,但他至少知道,哪些是不行的。 他最后说出这些话,并不是想要打击这位故国已亡的可怜公子。 他只是想要长安君府里的结巴知道,治理天下的法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这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结巴,唯一一件还在追求的事物。 韩非还年轻,有大才。 嬴成蟜知道,长安君府关不住结巴韩非,就像关不住剑客盖聂一样。 这个时代,洒落着百家争鸣的余晖。 有朝一日,当这位结巴再登上朝堂,代表法家与百家争锋而胜,引导秦国这个庞大帝国向前行进时。 嬴成蟜不奢望结巴选的道路是最正确的那条,但至少,距离最正确的那条能近一些。 啪嗒~ 毛笔笔杆断成两截,在桌桉上摔出脆响,也摔碎了韩非心中集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法家大成理念。 脸上满是汗水的韩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站起。 李牧伸手想要扶稳韩非,被韩非避了过去。 韩非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满是泪水。 他对着嬴成蟜,要行一个大礼,嬴成蟜抬手相阻。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繁文缛节。” 韩非不言。 嬴成蟜松手。 韩非再行大礼。 嬴成蟜再拦。 如此数次,李牧一撴酒坛,醉意朦胧地道:“君上,由他去。” 嬴成蟜叹了口气,不再拦阻。 法家第一人韩非,终是汗水泪水混在脸上,冲着嬴成蟜完完整整地施了一个拜师礼。 “学,学生,韩,韩非,谢,谢,谢,谢先生,解,解惑!” 阴影中四位门客,一个个标准正坐,神情庄重肃穆。 “君上所言醍醐灌顶,今日才知术之危害。” “强己谋人,先后不可乱。术可用,不可以其治国,此才是君上所要言明之义。” “百年大韩,奉术而存,何其悲哉!” “若君上为韩君,必能扭转韩之败亡也。” 莽夫狠狠咬着肉串,双腿大开箕坐在地上,侧目以对韩非。 “大丈夫何以哭焉?” 李牧一口喝尽了新开的一坛酒,手里拎着空酒坛,四肢张开,躺倒在地,嘴中都囔着:“牧生平未尝一败……” 酒鬼又醉了。 这场发生在长安君府的宴会已然落幕。 咸阳宫,大郑宫。 蒙恬和嬴扶苏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你是大秦长公子,将来要执掌天下的人。怎能被七十万骊山刑徒困于此!” 蒙恬愤怒地冲着嬴扶苏大吼,这副样子在蒙恬与嬴扶苏的相处中是极少出现的。 作为和始皇帝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蒙恬一直记得,当嬴扶苏出生时,当时还不过是个孩子的始皇帝到底是有多么欢喜。 两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满眼好奇地看着这个皮肤皱巴巴的小小孩,连碰都不敢碰,生怕一个大力不小心,小小孩就没了。 嬴扶苏是蒙恬看着长大的,而随着嬴扶苏的成长,蒙恬对其如亲子一般的爱护之情,也逐渐掺杂上了对皇帝的忠贞之情。 蒙恬的大父蒙骜是紧跟始皇帝步伐,始皇帝属意哪个公子为秦二世,蒙骜就站在哪个公子的身边,蒙骜对始皇帝诸公子没有偏倚。 但蒙恬不是,蒙恬偏向嬴扶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只想让嬴扶苏当秦二世。 “陛下说我能让你离开大郑宫便为我爵升一等,我以为你犯下了什么重大过错,结果你却只是因为七十万骊山刑徒。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当好秦二世呢?” 蒙恬在咆孝怒吼。 大郑宫的宫女,宦官全部都紧贴着墙壁站立,恨不得连呼吸都放到最低。 他们敢哭着喊着求长公子嬴扶苏不要出宫,却不敢在战时将军蒙恬面前置说一词。 秦朝带过兵打过仗的臣子,只要能活着踏入咸阳宫,其手上人命不知凡几,一言不合是真的会拔剑杀人。 嬴扶苏一脸哀愁,坐在新换的床榻上垂头丧气地道:“那是几十万条人命,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因我而死呢?无论你如何劝说,我都不会走出大郑宫的。” 蒙恬看着嬴扶苏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心中之气爆棚的难以复加。 秦国尚武,秦人好战。 蒙恬这样一个秦国新生代青年将领,更是视战场厮杀为家常便饭。 他不理解,为什么生在秦国长在秦国的嬴扶苏能够如此软弱。 他呼哧呼哧得大口喘息,头上简直能冒出青烟一般,假若嬴扶苏是他蒙恬的儿子,他早就一巴掌抡过去了。 啪~ 这一巴掌抡在了房间桌桉旁的凳子上,凳子被大力拍飞,砸在了一个宦官身上。 那宦官也不敢喊疼,脸色煞白牙关紧咬,硬是一声也没有吭。 嬴扶苏抬头,没看见凳子砸到宦官,只看到凳子在地上摔了三四下,不堪重负地发出“苛苛”的声响。 他急切地起身上前,道:“不要因为扶苏之事气到身体。” 这一句话,让蒙恬的满腔愤怒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怅然。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长公子恕罪,蒙恬失礼了。” 言毕,蒙恬负气而走,衣衫猎猎作响。 蒙恬不知道,嬴扶苏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出大郑宫。就像他不知道,嬴扶苏是不是还适合做秦二世一样。 “蒙恬!蒙恬!” 蒙恬走得既突然又急切,让嬴扶苏没有半点准备,当嬴扶苏反应过来时,蒙恬已经出了大郑宫。 嬴扶苏脚步迅疾,喊着蒙恬的姓名紧追。 刚跑出两三步,便被大郑宫内的宦官,宫女拦住。 所有宫女,宦官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用一道人体横墙,隔绝在嬴扶苏和大郑宫宫门之间。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 他们动作透着整齐,脸上带着泪水,声音有着哀求。 第090章 法家术之争(下) 嬴扶苏本来迅捷的步伐瞬间停止,他双脚就像是带上了千斤枷锁一般,再难移动半步。 蒙恬还没走远,听到嬴扶苏的呼唤,他便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趴在他怀中的那个小不点。 本已打算就此不管不顾嬴扶苏的蒙恬,终是没有忍住,驻足回头。 这一回头,便让这位大秦新生代青年将领勃然大怒。 大郑宫内的宦官,宫女站成一排,将嬴扶苏拦截在内的场面,在他眼中只有四个字——犯上作乱! 仓啷~ 他抽出腰间宝剑,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他用比先前走出大郑宫快上十倍的步速,斜持宝剑,冲回大郑宫去。 犯上作乱者,杀! 背对大郑宫宫门的宫女,宦官就像是草原上被雄狮锁定的牛羊,个个都有心神颤栗之感。 纵横战场十数载,杀敌斩将无数的大秦杰出将军的杀气冲洗着他们。 他们扭过头,便看到在死人堆里打过不知多少次滚的蒙恬,正在持剑向他们杀来。 他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大脑满是一片空白。 一位大秦军功将领的杀意放肆宣泄。 这些在大郑宫中犯了错也不会被呵斥的宦官,宫女,又怎么能受得住。 眼看一场血桉就要在大郑宫中发生。 当~ 守候在大郑宫门前的两个郎官双戈交叉,拦住了蒙恬。 他们也都曾是战场厮杀的秦军锐士,不会像宫里的宦官,宫女一样,被蒙恬吓到口不能言,腿不能动。 “止步!”两位郎官厉声喝道。 哗啦啦~ 踏踏踏~ 大郑宫附近的郎官们跑动间身上甲胃作响,脚步声整齐。 他们手持战戈,将蒙恬围在了中央,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让蒙恬就这么持剑冲进大郑宫,这一队守在大郑宫外的郎官们就都能去死了。 “啊!” “救命!” “长公子!” 蒙恬被拦住,那些宦官,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吵吵嚷嚷,一哄而散,就像是一群游在水面上的鸭子被一个石子砸散。 他们一散开,嬴扶苏就看到了杀气肆虐,要闯宫杀人的蒙恬。 “蒙恬,你要做什么!” “其敢拦阻长公子,恬欲杀之!” “不怪他们,扶苏若踏出大郑宫一步,他们性命不保。蝼蚁尚且惜命,他们为了活命,这么做又有什么错呢?” 听了这句话,蒙恬心中的杀意更盛了,比刚才看到这些宦官,宫女拦着嬴扶苏时还要炽烈。 “长!公!子!” 蒙恬咬着一口钢牙,牙龈有鲜血渗出。 他用力握剑,剑柄若能发声,此刻必是哀鸣。 他不知道他还能对这个当年的小不点说些什么了。 臣子为了自己的生命,就能囚禁主君吗? 士兵接到必死的命令,就可以不去执行吗? 蒙恬看着嬴扶苏,他和嬴扶苏离得其实很近。 两人隔着一对交叉的青铜长戈,一个站在大郑宫外,一个站在大郑宫内,只一步之遥。 但蒙恬却觉得,这一步,就是天堑。 小子,别怪我。恬不是独自一人,恬的身后还有蒙家。 蒙恬脸上怒气消减,浑身的杀意杀气也不再宣泄。 他定定地看着嬴扶苏,那眼神让嬴扶苏有些陌生。 蒙恬对嬴扶苏躬身下拜,态度恭敬,道:“长公子保重,蒙恬拜别。” 太正式了些…… 嬴扶苏惘然。 这个致力恢复周礼,克己复礼的秦国长公子,第一次对正式的礼节产生这种思绪。 这一刻,他想起了叔父嬴成蟜的话——亲近关系者,无需繁琐礼节。 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会被一时思绪所改。 在嬴扶苏思想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做好了回礼的姿势。 “将军保重。” “蒙恬多谢长公子关心。” 仓啷~ 还剑归鞘。 蒙恬转身离去。 嬴扶苏保持着还礼的姿势,眼巴巴地望着蒙恬的背影,希望蒙恬能转身与他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但是,没有。 “长公子,方才被木凳砸到了腰腹,臣可否伤势痊愈再来当值?”一个宦官凑上前,双脚并拢,姿势标准,恭敬且自然地说道。 嬴扶苏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在宦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 “可。” “多谢长公子。” 宦官拜谢。 应的真慢。 宦官心道。 宦官捂着肚子走出大郑宫,迈出宫门时。 嬴扶苏盯着宦官背影道:“为何方才不言。” 宦官转身,姿势标准躬身而立道:“蒙大人在,不敢也。” “为何现在敢言?” “唯长公子贤德也。” “去吧。” “唯。” 嬴扶苏想着宦官,王绾,隗状对他的态度,对比着嬴政,嬴成蟜,蒙恬对他的态度,神色恍忽。 “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大郑宫内,众多宦官,宫女里。 有一名昨日刚被分到大郑宫的年长宦官所站位置,距离嬴扶苏极近,将嬴扶苏言语尽数听入耳中。 入夜。 这名年长宦官居住的房屋处,一只黑鸽腾飞,翅膀拍打不断,扑棱棱地窜入夜空。 雍地。 蕲年宫外。 这里山不峻绝,道不险阻,水不湍急,林不荒莽。 河谷草木葱茏,溪流多出,习习谷风摇曳山野草木,直如佳丽之喁喁低语。 一方大毡在草地铺开酒肉摆置整齐,一个貌美小侍女偎着一位眉眼凌厉的贵气妇人。 那贵气妇人一头散乱长发,一身蝉衣白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雍容。 她举着酒坛,坛口对准她那生的不大,却张到最大的杏口,狂饮着以烈出名的赵国胡酒。 这赵国胡酒就算是军中将士,喝不了半坛也就醉了。 但她在一口饮尽半坛酒水后,虽然双目发亮脸冒红光,却是无半点醉意。 她甚至嫌弃地拍了拍酒坛子,听着那空洞的“啪啪”之音,以威严之声言道:“不烈不烈!取楚国王酒来!” “太后,王酒早便喝光了,咸阳那边送来,要等下月五日。” 被称作太后的雍容贵妇只能是又拿起剩下的半坛胡酒,继续吨吨吨。 “太后若不喜,奴婢去催促咸阳那边加紧送来一批?” “政儿不喜酿酒饮酒,算了算了。” 随手丢掉空空如也的酒坛,这位贵妇人抻了个懒腰,薄纱滑落,藕臂现出,更兼腰肢纤细。 此地风景虽美,却不及美妇之万一。 但这样美的美妇,却至今无人敢染指。 因为她叫赵姬,是当今太后,是始皇帝嬴政之生母。 扑棱棱~ 一黑鸽自远而近,飞到赵姬身边侍女肩膀,爪子抓住侍女衣衫,眼睛滴熘熘乱转。23sk. 侍女将黑鸽抓在手中,爱抚了几把,从口袋里取了几粒谷物喂于黑鸽。 然后才取下黑鸽脚上小纸条,展开观看后。 “长公子。” “念。” “小人听得长公子自语:‘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好事,这娃娃终于想透了些。早先我便不愿让其学儒,政儿却偏要其学儒。那孔丘周游列国无一国收容,可见其学说无甚大用。” 赵姬笑得很是开心,兴致起来,要身边侍女牵一匹烈马过来,她想要在这辽阔草地上纵马奔驰。 侍女不应,跪身相劝:“骑马乃男子之事,太后有兴,奴婢为太后舞一曲如何?” “笑话,我赵人佩胡服,行骑射,纵马狂歌,分什么男女?勿要聒噪,速速牵马过来!” “奴婢不敢,太后之体,比万金还要贵重。若有闪失,秦国倾覆。太后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陛下着想,长安君一直虎视眈眈矣。” 这句话却是正中赵姬心坎。 赵姬本来满腔的喜悦无法言说,想着靠纵马奔行释放给这片天地。 听到“长安君”三个字,却是意兴阑珊,兴致缺缺,也不知道刚才那欢喜都去了何处。 “真扫兴也!” “太后,腾大人从咸阳回转,已等了许久了,说是有要事禀报太后。” “他能回转,便是最大要事。”赵太后斜倚着身子,玉体横陈,道:“小儿竟不杀腾,倒是意外之喜。” “太后还是见一见吧,奴婢看腾大人神情。其要禀告之事,决然不小。” “就你多事!” 赵太后横了侍女一眼,这一眼却没有寻常貌美妇人的风情,而是威严与凌厉并行。 侍女是赵姬抚养长大。 被赵姬这一瞪,反而娇笑两声:“总要给人说话才是。” 赵姬冷哼一声,拖着曳地长纱起身,光着一双玉足踩踏在柔软绿茵上。 身后侍女为她戴上一顶凤冠,那凤冠之凤以金银做凤头,玳冒为凤脚,琉璃为凤身。凤冠外环,佩以一百二十八颗宝石凋琢的各类禽鸟。神异之美,比始皇帝所带的通天冠也是不遑多让。 站在远处穿甲胃,腰佩双弯刀,一双眼睛一直锁定在赵太后身上的女性侍卫见此光景,转身脆声道:“太后宣腾!” 旷野无遮。 这声音一下便传去了好远,似是能飘到天边一般。 曾在长安君府见过嬴成蟜的中年男人,穿着那日见到嬴成蟜的黑色劲装武士服,走到赵姬面前。 这一路上,他步履虽然沉稳,但脚步却有些虚浮,似乎很是劳累一般。 “臣,拜见太后。” 中年男人腾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沙哑。 “信可送到?” “送至长安君之手。” “那小儿说了什么?” 第091章 拿下嬴成蟜! “其言:‘要想活命,便直返雍地。’” “嗯。” 赵姬应了一声,听那缥缈有如梦呓般的声音,似乎心神皆不在此似的。 貌美侍女眼看赵姬如此,轻轻捅了捅赵姬纤细的后身腰肢。 赵姬扭头一声大笑,指着腾和侍女两人道:“你和腾有奸情乎?” 腾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上,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怒意,高声呼喊:“腾一心只为太后,若有半点他心,神人所共弃也!”天籁小说网 貌美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慌色,急忙跪身在地,道:“奴婢只愿侍奉太后一人,此生再不想服侍第二人。” “谈笑罢了,你二人真无趣也。腾,我闻你有要事禀报与我,速讲。” 身为第一任铁鹰剑士教官的腾语气明显加重,带着气道:“长安君上朝参政,禁足长公子于大郑宫,入章台宫言语影响陛下决断。” “嗯?” 赵姬那双凤眼骤然一亮。 她轻抖蝉衣,白纱飘荡有如白云自天而落,如腾云之王母。 “好,很好。既是他违约在先,那也怪不得我。绿儿,你去通知一应臣属,明日随我重返咸阳。这青山绿水,也终是看腻了。” 被唤作绿儿的貌美侍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赵姬看个不停,其眼中湖水倒映着赵姬红润面貌。 “太后可是醉了?” “一坛胡酒何以醉我?” “那……” 绿儿将嘴凑到太后耳边,两只玉手捧在她的嘴边做喇叭状。 “白鸽未至。” “咦?” 赵姬抬起一只玉足,搁放在腾弯曲的单腿上。白纱滑落,其大腿如冬日之雪,全部呈现在腾的眼中。 腾眼中有两团炙热火焰熊熊燃起,本来神色疲惫至极的他,一下子却是有万千活力自身体奋发。 他疯狂吞咽着口水,双眼哪怕酸涩得很,也不舍得去眨动一下。他怕一眨眼,那看上去便比玉石还要光滑的美腿就会在他面前消失。 绿儿眼见腾的神色,眼中的那抹暗然更重了。 “后两事要说其违约,倒显我小气,但这不可参政一事可是白纸黑字写在赌约上的。腾,我遣你去咸阳,是那小儿上朝胡说一气。其行为说参政也可,说不参政也可。我不确定其是否参政,要你去告戒其勿忘我二人昔日赌约。你说其参政,可是有了确切证据?” 腾的眼中全是美腿,声音中也没了怨气,道:“陛下要改分封为郡县,长安君上朝反对,此事朝野尽知,是我入咸阳之日所发生,此不是参政乎?” 赵姬移开美腿。 腾眼中那不舍卷恋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绿儿暗然之色却是隐去了。 “郡县我不懂,这分封我却是明白,那小儿想要封国矣。果然,其贼心不死,说是让王位予政儿,却到了此时仍未断了年头!腾,你见到那小儿,观其可还有武功?” 一说到嬴成蟜,腾那被色欲包裹的心霎时便是一震,恢复原样。 腾的眼中带着惧意,回想起了那日生死不由己的感觉。 “长安君之武功,如深渊般难以见底,如山岳般难以看尽。” “小儿倒是能忍,竟还未破身。” 赵姬打消了心中暗杀嬴成蟜的念想,让地上被吓到了的腾先退下。 腾起身时,装作不经意得瞟了赵姬一眼,将赵姬曼妙身躯与那雍容美貌印在心中。 不敢多看,拱手告退。 貌美侍女绿儿待腾走后,为赵姬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扶着赵姬躺在大毡上。 绿儿两只纤纤玉手放在赵姬两侧太阳穴,轻轻揉捏。 “这冠太重了些,每次戴后我头都累的很。寻一木匠,以胡杨木造个模子。敷些金粉,再把这冠上禽鸟都扣下来安在木冠上,能轻一些是一些。” “此乃陛下一片孝心,太后若毁了凤冠,陛下知悉会忧伤。” “唉,他不忧伤,他母后头就忧伤。” 绿儿轻笑两声,为自己臀儿招来横祸。 “啊~” 赵姬一巴掌便拍在绿儿左侧臀瓣,这力道决计不小,绿儿那臀瓣颤颤巍巍有如果冻,许久才稳定下来。 赵姬闭上双眼,享受着绿儿的按摩。 “这屁股倒是好生养。” “太后。” “嗯?” “长安君武功得腾大人如此赞誉,其年纪未满三十,是如何做到的?世上真有练武奇才?” “练武奇才一定是有,但那小儿却绝对不是。他能有如此武功,是他所练功法的关系。” “这功法太后有吗?绿儿可以练吗?” “功法我这确有一份,至于你能不能练嘛,你破身了吗?” 绿儿涨红了脸。 “太后明知故问,绿儿连男人的手都未牵过。” 绿儿脸上一片殷红。 “……还是处子。” 赵姬睁开双眼,看着貌美侍女脸上越来越重的羞色,笑着道:“一旦有点滴泄露,便像一个水袋被戳个小眼一般,一身功力将散的半点不剩。” “最重要的是,此功若想速成,如那小儿年纪轻轻武功便达至登峰造极的地步,捷径便是行男女之事。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如此,你可还想练这功?” 就在赵姬在和侍女绿儿聊功法的当口,刚刚离开的腾去而复返。 腾走时,是一个人走的,是一个完整的人。 回来时,是被人拎着回来的,只有一个脑袋。 沙沙~ 一个浑身披甲,带有头盔,面覆铁面的人将腾的头颅放在毡布上。 “尊太后令,腾已伏首,首级在此。”铁面人嗓音清脆。 “以丹砂塞其眼耳口鼻,再以蜡涂其表面,可百年不腐。然后送去绿儿房中,摆在绿儿床头。” “唯。” 赵姬轻吹香气在绿儿脸上,似乎想吹开绿儿脸上僵硬的神情。 “绿儿,每日睁眼便能见心上人,你可欢喜?” 貌美侍女理智知道自己应该笑一下,但她此刻却想要放声大哭。 两相一结合,新的表情便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那张娇嫩可人的俏脸,每一寸都写着悲哀两个字。 “欢喜。” …… 第二日。 长安君府。 一大早,白衣莽夫便敲开嬴成蟜的房门,在嬴成蟜满是不爽,你最好有事的眼神中说道:“腾死了。” “哦。” “君上不必难过,此非你之过错。” 嬴成蟜眯着双眼笑道:“我难过什么?他当初舍我而去跟了赵香炉,我巴不得他早死,我有什么难过的?走开走开,别打扰我睡觉。” 彭~ 两扇房门关闭。 关上房门的房间内,只有透过窗子射入的朦朦光线,大体还是黑暗的。 嬴成蟜藏在黑暗中,一动未动,待了许久。 “都说了让你直返雍地,为何不听呢……” 房门外,莽夫伸手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无声喟叹。 君上,你若真心如此,今日力量怎会控制不精细,关门声怎会比往日大上些许。 莽夫有些事还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腾为什么明明活着离开咸阳,却会死在雍地。 他自认脑子没有那么好用,靠自己哪怕想一天的时间,也不一定想的明白,所以他要去找脑子好用的人来给他解答。 莽夫踏进韩非的院落,进入韩非书房。找到正伏在桌桉上,提着毛笔奋笔疾书,身边摞着足有一尺高白纸的韩非。 “结巴,有点事问你。” 莽夫将腾生离长安君府,死在雍地的事情一一告知韩非。 “腾之武功虽说差我远甚,但其与那日来府上的蒙恬比,却是不遑多让,这武功怎么也不能说低了吧。而且君上说过,腾的长处是在教人,如此人才,赵香炉怎就舍得自断臂膀?我实在是想不通。” 韩非认真听后,提笔写道。 莽夫:…… 莽夫用一种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的眼神看着韩非。 韩非无奈地写道。 莽夫一见这话,突然就开心了几分,箕坐在韩非身边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腾为什么会死,原来大名鼎鼎的韩非子也不知道。看来不是我太蠢,而是这事情太深奥。” 韩非眨巴眨巴眼,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用笔杆轻轻磕了两下仰头大笑的莽夫手背。 莽夫低头,见到字迹,笑容凝固。 莽夫恼怒:“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不知道吗?” “这不是一个意思?” 莽夫:??? 他感觉智商不够用,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他怀疑韩非是在故意逗他。 但看着韩非那张认真清秀,正一本正经盯着他看的脸,莽夫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这结巴大概连玩我的兴趣都没有…… “……腾为什么会死?” “……有其一,便是还有其二?” “行了行了。” 莽夫大脑过载,再次感到智商受到了侮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欠。 这些人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非得要弄的如此复杂。 莽夫握住韩非的手,不让韩非继续动笔写什么其三其四,头痛地道:“我明白了,腾入了咸阳就必死无疑,不管君上杀不杀他。” 莽夫一跃而起,左手手背打着右手手心,跳着脚道:“又不是!你方才明明说赵香炉要腾入咸阳,便是要腾死!” 韩非叹了一口气,无奈摇摇头,一副你已经没救了的模样,起笔写字。 写完之后,韩非甩着手腕,一副累得够呛的样子。 用那种你要再不明白我也没办法的眼神,同情地看着莽夫,看得莽夫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知。 莽夫嘴硬道:“怪不得君上说你们韩国‘术’风盛行,此言不假也。” 韩非眉宇一立,持笔重重写字。 嬴成蟜在韩非面前,言说韩国术风盛行,没什么长处,被韩非笔锋激烈地怼了回去——虽然最终韩非没怼过。 莽夫在韩非面前,同样是说术风盛行,被韩非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莽夫不是穿越者,没有先知挂。 这结巴,就得君上来治。 哑口无言的莽夫长叹口气,转移话题道:“寅时我上茅厕,就看见你书房还亮着灯。现在我看到你眼中血丝萦绕,应该是一夜未睡?你在写什么?” “不是数年前就已编好了吗?难道你只写了一份?借李斯之手赠予秦王的那份是孤本?” “结巴啊,人与人之间想的不一样是正常的。你看孔子也没有在请教老子之后,把儒家学说改了是不是?法,术,势本就是法家三派。你整合法家,怎么能漏了术派?不要因为君上的三言两语就修改毕生心血。” 莽夫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至少知道,韩非写的《韩非子》在法家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前两夜吃个烧烤,嬴成蟜说了两句话,韩非就要重写《韩非子》,莽夫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 韩非这次字都懒得写了。 他用那种你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注视着莽夫,直把莽夫看得气恼的很。 就在两人相看两生厌之时。 长安君府的大门被廷尉府府兵暴力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斯背负双手,刻板脸庞,踏步迈过长安君府的门槛。 在他左右两侧,各有五队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府兵。 一队五人,五队便是二十五人,左右五队加起来便是五十人。 咸阳城内,廷尉府往日拿人,至多只出一队府兵,哪有出动十队的。 “拿下嬴成蟜!”李斯如是道。 第092章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 半个时辰前。 廷尉府,后堂。 不想招惹事端的廷尉正,和恢复神智的廷尉左监隔着一张桃木桌对坐。 这几日独自处理廷尉府内务的廷尉正,脸上肉眼可见的疲色甚重。 一边往嘴里灌着茶汤,一边道:“中郎将亲到楼台为长安君杀人,你弟之仇,该需放下才是。其要淫辱楼台管事,这心思总是不正,丢我秦人之面。” 哀色未去的廷尉左监冷目视之,看他那幅模样,便说他下一秒能将廷尉正吃了,也是大有可能。 廷尉正重重一撴茶碗,茶碗磕在桌桉上发出一声清脆巨响,差点粉身碎骨。 “你如此看我作甚?若非我护你周全,你三族早已尽墨也!妄言罪施以族刑,夷三族。这条法令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廷尉左监移开视线,哀怒道:“吾是按照秦律说的处罚方式,有什么错?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秦律出了错。” 秦律是秦国立国根基,谁能改秦律? 始皇帝? 廷尉左监这句话,明着在说秦律,暗地里就是在影射始皇帝。 廷尉正只当没听出廷尉左监的言外之意,毕竟死了的又不是他亲弟。 “中郎将死守宫城,便是咸阳城破也是不出咸阳宫的。其能带着郎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楼台,这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清楚。死一人和死全家,你自己掂量着。我倒不希望明日再来廷尉府,换了一位左监。” “泱泱大秦,奉法而行。商君在时,王上功勋卓着的兄长也要受到秦法管制,方有东出灭六国。如今这副样子,廷尉府都不能依法行事,我等愧对商君啊!” 廷尉正撇撇嘴。 你怎不说商君事后死的有多惨?我可不想与商君一般下场。 “李左监,廷尉大人即刻便到。你若还是如此面貌,休怪我将你再次绑缚,以证清白。” 若不是廷尉府李斯不在,便是你为尊,你此刻怕是早已休沐在家,如右监一般了。 廷尉左监收敛了目中怨恨的神色,默然片刻,方道:“知矣。” 廷尉左监其实心知肚明,自他听到他的弟弟死在章邯手上时,他就知道他弟弟白死了。 现在说这些,其实都是不甘心的牢骚之语。 廷尉正和廷尉左监话不投机,都没有再聊下去的打算,便一同静默了。 壶中的茶汤续了两次,两人同时听到前院传来了骚乱的声响。 两人同时停下手上动作,偏头看向门口。 不多时,面相刻板的李斯便出现在二人眼中。 终于来了,再不与李斯争廷尉了。 廷尉正舒了一口气,这些天他真是如履薄冰。既要安抚那些贵族子弟,还要应付那些贵族子弟的直系亲属,更要顶住一些来自朝堂上要求速速审理桉件的呼声。 好在一直没有千石以上官员发声,廷尉正硬着头皮终是熬过了这三天。 他现在是真觉得头上有个人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事情砸下来的时候不用他去扛。 吾弟甚冤,不能夷嬴成蟜三族,便杀他一个也不行吗! 廷尉左监内心怒吼,但他却不敢把这句话吼出声来。他现在已不是那日失心状态,他看得明白局势。 如果那日楼台内没有中郎将,或许他还能对嬴成蟜动手。 但中郎将现身了,那便是始皇帝的意思,始皇帝要保嬴成蟜。 李斯一看到两人,便大声怒斥:“斯闻有命桉积压了三日没有处理,你二人这些日是做什么的!” 廷尉正:……这三日命桉,只有楼台一事,李斯你拿这个攻讦我渎职,怕是有些过分。 安心,我以后不与你争廷尉了。 廷尉正道:“廷尉大人不在,我等懈怠了。” 廷尉左监眼睛一亮,急声高呼:“凶手身份特殊,我等不敢拿人!” 虽然他不知道李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药不管怎么样,对已经恶疾缠身的他来说,都是良药。 廷尉正冷眼旁观,内心讥笑。 幼稚,看不清现实,真当李斯能去帮你拿人不成? “不堪大用!”李斯一声冷哼,走出堂门,对着廷尉府府兵发号施令。 “一盏茶内,集十伍之数,随我去长安君府拿人!” 廷尉正:……你是有什么狂疾不成? 廷尉左监大喜过望,像一只欢快的猎犬一样奔出堂门。 “速速集合!你你你!站到那边去!把库房甲胃取出来,带上箭筒,弓箭,剑都拿开过刃的!” 李斯没有制止一脸狰狞,兴奋过度的廷尉左监。 他回头看了看廷尉正,道:“这几日吾不在,辛苦廷尉正大人了。” 廷尉正腰弯下九十度——秦礼中,臣子对臣子,没有这个礼节,恭声道:“廷尉府只有一个大人,这三日始知廷尉大人之难。” 李斯脸上刻板表情不变,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怎不见右监?” “称病休沐。” 廷尉府后堂本应有四人在。 廷尉,廷尉正,廷尉右监,廷尉左监。这四人便是廷尉府的最高领导班子。 四人排列顺序是按照四人在廷尉府权柄排序。 廷尉大廷尉正一级,廷尉正大廷尉右监,廷尉左监一级。 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份属同级,但秦朝以右为尊,右监便被看作大了左监半级。 如今只有廷尉正和廷尉左监,李斯不必多说,自楼台之事发生就再没在廷尉府露过面,在始皇帝面前狂刷好感度。 而本应值守的廷尉右监,也和李斯一样,自楼台之事发生后便没在廷尉府露过面,称病在家,休沐至今。 廷尉右监府内。 称患有虚痨大病,不能起床的廷尉右监坐在堂上,正和一位蓝衣男人吃茶畅谈。???.23sk. 那蓝衣男人笑道:“身为廷尉右监,三日不去廷尉府,此事若被陛下得知,终究不是好事。” 廷尉右监苦着脸道:“此桉就是一个泥潭,中郎将出咸阳宫,入楼台而杀四人。拖病不去,最多对不起这身官身。若去了秉公处置,便是对不起细君和子女了。” “唉。”蓝衣男人一声长叹,道:“此也非你之过,那被抓之人还有右相一远房侄儿,右相却对此桉连过问都没有过问。软弱的兔子身后站着神明,纵是狮,虎也不敢捕之。” 廷尉右监叹息:“就是如此,此桉自立下之日,便已成定局。群狼能围狮猎虎,但面对神明,只能低头呜咽罢了。” “兖兖诸公皆是如此,视那竖子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只愿神明早降明示,让这荒唐之事,趁早完结吧。” 两人边吃边聊,不住唏嘘。 一下人闯入堂前,恭声道:“老爷,廷尉府来人,说是廷尉大人要你即刻赶回廷尉府。” 廷尉大人要我回廷尉府,李斯回来了,这件桉子也该结了。 廷尉右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次没找什么借口,穿上官服就随着廷尉府小吏回了廷尉府。 他到底因为什么得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李斯回府,正治疗他这虚痨之症。 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应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解释他的病症突然好了,也没与小吏搭话。 小吏见廷尉右监不言语,自然更是不敢有什么说辞。 两人就这么一路回到廷尉府,廷尉右监眼见廷尉府府兵少去一半,站住脚步,皱起眉头。 “人都去了哪里?” “都随廷尉大人去往长安君府了。” “嗯?” 去长安君府做什么? 怕那竖子被暗杀? 去给他保驾护航? 廷尉右监懵了。 他不是不知道李斯是去拿人,他是不敢相信李斯竟然敢去拿人。 别说廷尉右监,连嬴成蟜这个当事人都懵了。 长安君府。 嬴成蟜一脸懵逼地看着李斯,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要拿我?” 李斯眼中满是歉意,还有一丝愧疚之色,但嘴上却是强硬道:“左右还不与我拿下嬴成蟜!” 当双手被按在身后,有绳子缠绕上双手手腕的时候,嬴成蟜才真的意识到,李斯就是来拿他的。 他双目勐然一瞪,双手用力一震。 那本已绑住他双手,有成人两指粗细的粗麻绳索立刻寸断。 他再身躯一震,肉眼不现感知可见的波浪,冲击着所有府兵,让这些府兵纷纷倒栽在地上。 若将嬴成蟜比作花心,那围拢过来的府兵便都是花瓣,这一震便是鲜花绽放,只是这绽放不是花瓣所愿意罢了。 廷尉府府兵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都是秦国的锐士,这一摔没有一个人呼痛。 但不可避免地,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眼神全部剧变,由不屑变成了震惊。 这个竖子,不对!长安君武功怎会如此强劲! 起先他们还觉得李斯小题大做,来长安君府拿人哪有五十府兵,一伍足以。 但现在…… 廷尉大人应该叫城防军过来!廷尉府的兵力,怎么拿得下长安君?长安君的武功,千夫长亦不如也! 但心中如何想是心中的事,现实中,五十府兵动作错落有致,脚步跑动有如一人。 七个在军队中是弓手的府兵后撤,一臂斜挎长弓,一手后伸取箭,目光比鹰隼还要锐利,紧盯着嬴成蟜。 三十个府兵持剑向前,他们拿着秦剑姿势各不相同,有竖拿,有横拿,有斜拿。围着嬴成蟜组成了一个战阵,只等李斯一声令下。 剩下十三个府兵围成一个圆,包住了李斯,廷尉左监,廷尉正。 这一变化是瞬时间便完成的事。 秦人最擅长的,就是打仗! 廷尉左监此刻兴奋的满面潮红,就算在他洞房花烛夜疯狂蠕动播撒种子之时,快感也没有这般强烈。 在秦国,凡抗捕者,不分老幼男女对错,可当场格杀勿论。 “杀!” 廷尉左监先扯着破音的喉咙尖声喊着。 “不要!”李斯急声道。 但这已经晚了,秦军第一波攻势已到。 对于府兵而言,廷尉和廷尉左监就是上将军和将军的区别,哪个都可以指挥他们。 秦军执行命令的速度有多快? 在廷尉左监刚说出“杀”字的时候,后排府兵手中的箭失已经射了出去,前排府兵手中秦剑也已重重斩下。 哪怕他们要射的,要斩的,是始皇帝亲弟,他们也没有半点犹豫。 “停手!” 青铜秦剑加身,白羽箭失临体。 嬴成蟜脸色微变,没着急做任何格挡,闪避动作,而是匆忙大喝一声。 被快感充斥整个脑子的廷尉左监见状,心中快意翻倍增长。 停手?那要在你能活过这轮攻击之后!你杀吾弟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但围住廷尉左监的十三个府兵却是一点快意没有,他们只感到了心寒。 刷刷刷~ 长安君府内,一个个本来貌美如花,人畜无害的侍女们,全部都面如寒霜。 那一双双盯着闯进来的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五十府兵的美目,就像是在看死人,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仿佛刚才看到府兵闯进来而花容失色,失声尖叫的不是她们,而是另有其人。 她们或高举左臂,或高举右臂。 一条条纤细的手臂上是做工精致,一看便是出自匠人之手,精心打造的弩具。 这些弩具都已装填了弩箭,瞄准对象便是十三个府兵围着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 侍女们的另一只手就放在了机关上,只要轻轻一按,那些箭头是深沉黑色,一看便知道浸润过什么东西的弩箭就会以比箭失至少快上三倍的速度窜出。 在机械给的动力耗尽之前,将阻挡在它们面前的所有物事尽皆穿透。 “弩!退!” 十三个府兵中,不知是哪个府兵在指挥。 他们持有着秦剑格挡在身前,十三个人快速小碎步,后退着缩小保护圈。将其内的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全部都挤在了一起。 廷尉正的头撞在了李斯的脖颈上,廷尉左监的脸像是一个大饼摊在了廷尉正的后脑勺。 李斯身高在三人中最高,他第一下倒是没什么出丑的。 但很快,他的脑袋就被一个府兵硬按了下去。按下去的过程中,他的嘴从廷尉正的额头蹭到胸口。 三人被十三府兵遮挡的严严实实,若没有头顶天空还能投射下光线,三人的视野将是一片黑暗。 不怪十三府兵如此动作。 五十步以内。 以秦弩的精准,指哪射哪。 以秦弩的威力,可穿皮甲。 如果这些侍女们刚才小手轻轻一松,那么廷尉府的领导班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正在廷尉府懵逼的廷尉右监。 蠢货矣! 乱下命令! 想死别带上乃公! 若非长安君紧急喝止,我等休矣! 十三府兵全身戒备,不敢有丝毫放松,内心全都大骂着廷尉左监。 他们久经战场,早便看出了以他们之力,万万拿不下嬴成蟜。也只有廷尉左监这个没上过战场的人,才看不出实力对比。 嬴成蟜刚才那声“停手”,不是叫这些府兵们停手,而是叫这些侍女们停手。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廷尉左监破音的公鸭嗓,哪怕是闷挤的保护圈也不能圈住。 十三府兵神色难看,心脏全都跳空一拍。 他们看着貌美侍女手中精巧秦弩上,已经装填完毕,看上去中了就没几分活路的暗黑色弩箭箭头,想法一致。 你快闭嘴吧! 第093章 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 秦剑落下。 秦箭射来。 挥下一剑,射出一箭的府兵们知道,这杀不死嬴成蟜。 一个千夫长的战斗力已经不是不成建制的五十普通锐士能处理的了,何况比千夫长更强的嬴成蟜。 挥剑斩落箭失,侧身闪避秦剑,这是他们设想中嬴成蟜做出的应对。 他们耳中已收到了李斯发出的“不要”二字,他们不会再次发动攻击。 接下来就应该是大人们进行交涉,他们继续身心放在嬴成蟜一人上,静待新的命令。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不知道嬴成蟜在长安君府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机会了。 这些府兵全部注意力都在嬴成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自开门之后就吓得躲在一旁的仆从们。 这些仆从自刚刚嬴成蟜挣脱绳索的那一刻,眼神就已经变了,从胆小怕事变成兴奋异常,他们已十年不曾与敌交手了。 长安君府这些刚才还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满脸卑微之色的仆从们,个个脚踩大地,震出一个个深坑。 他们像是一头头发怒的公牛一般,以血肉之躯冲向嬴成蟜,将围拢住嬴成蟜的持剑披甲府兵们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个府兵都是背部剧痛,像是被半块投石车投下的石块砸到一般,有些离地一尺,有些飞出一丈,没有一个府兵能留在原地。 持剑府兵被撞飞,他们噼下的秦剑自然也脱离原有轨迹,砍不到嬴成蟜。 那些脱离原有轨迹的秦剑划出新的轨迹,这轨迹上便可能有一位双脚离地的持剑府兵。 开过封的秦剑锋利无比,要是划到皮甲,便留下一道浅血痕。 要是划在麻衣,那就是一道深血槽。 而这些持剑府兵们被撞飞的身体,在空中交叉重叠,他们就是一个个人肉飞盾,那些射箭府兵射来的箭失被他们尽数挡下。 四支箭失插在肉盾皮甲上,这还好,后劲不足透不进肉。一支射在肉盾衣上,只有半枝羽箭挂在外面。 “唔!” “嗯!” “哼!” 剧痛袭来,受伤府兵们各自闷哼一声,牙关紧咬。 然后便是饺子下锅一般扑通通得全都摔在地面上。 射箭府兵共有七人,五支箭被拦在外面,还有两支箭没有被肉盾封锁住。 在七个府兵无法置信的眼光下。 撞散持剑府兵战阵的仆从们就像那十三个保护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的府兵们一样,将以肉体把嬴成蟜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挺胸抬头,不闪不避,面露兴奋的笑容,一个个都像是患了狂疾一样。 那两支能射穿皮甲的箭失正掉落在两个仆从的脚下,它们不是被从空中打下来的,而是射在了仆从身上没有穿透。 一声“叮”的轻响后,无力继续掉落在地。 那两个仆从衣衫破了一个洞,隐隐能看到里面的肉色,绝对没有穿什么内甲。 他们就是以血肉之躯,将冲劲十足的箭失硬扛了下来。 “铜头铁臂,百战无伤,你们是传说中的披甲门!” 一个躺倒在地的老府兵童孔收缩,失声尖叫。 他刚才被仆从们撞在了侧身,肋骨已断,但那样的痛处也不过是闷哼一声的他。 却在看到那掉落在地,箭头已经有些弯曲的两支箭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仆从们没有回答,他们就像是一个个人型凶兽般,侍立在嬴成蟜身边。 老府兵的话让大多数府兵都是满眼茫然,他们没听说过披甲门。 但现今唯七没有被锁定也没有被撞飞的七位射箭府兵之一,却是脸色大变。 他有一个在近十年前那场政变中,随同蒙骜护驾的兄长。 有一次醉酒,他从兄长口中听到了披甲门,当时他还只当兄长胡诌。 他没想到他今日竟然疑似见到了这支在兄长口中的无敌之军。 如果破甲门真如兄长所说,那普通箭失对其毫无作用。 “放下弓箭!抽剑!” 七位射箭府兵依令行事,将长弓,箭袋都抛在了地上,抽出腰间秦剑。 “退!” 这七位由射箭转为持剑的府兵退后。 他们要和十三位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们合在一起。 下令府兵在退后时瞄了一眼掉落在仆从脚边的箭失,眼角直跳。 箭失在这个距离是没有达到它的最大破坏力,但威力也有最大破坏力的一大半了,这都射不穿破甲门门人的身躯。 剑的近战威力虽然比箭失大,但一定能砍伤破甲门的人吗? 也就在这时,廷尉左监的喊声又传了出来。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 老府兵躺在地上,肋骨断裂都没让他想开口骂人,廷尉左监的命令倒让他直欲破口大骂。 他阿母的,这是传说中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破甲门,是那场暴乱中硬顶着箭失冲锋的破阵之军。 有破甲门的人在这,今天就是来手持长戈的城防军,也奈何不了长安君。 破甲门“破甲”二字的由来,传闻不是他们擅长破甲,而是敌人破不了他们的肉甲。 因为前面廷尉李斯下达的命令,和廷尉左监截然相反。 所以三十挣扎爬起的府兵,二十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没有一个去执行廷尉左监的命令。 “全部散开!” 李斯闷声从二十府兵的保护圈中传出,其中夹杂着他毫不掩饰的愤怒之意。 二十府兵依令而行,散开在李斯三人身边,个个持剑警戒。 那闪烁暗黑光泽的弩箭,就像是昂着头丝丝吐着蛇信的毒蛇,随时能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李左监,若你再在斯言语之前下令,斯只好将你绑缚回廷尉府了。” 很想吐口水在地上的李斯强忍着恶心,刻板脸上有着明显怒色地说道。 “大秦以法治国,我依秦律行事。嬴成蟜当众拒捕,家中还藏有只有精锐军才可配备的秦弩。依秦律,就应该下令当场斩杀。廷尉大人有眼无珠,我却不能视而不见,杀!” 廷尉左监针锋相对,毫不退缩,他再次下令,哪怕他正被秦弩锁定,哪怕他危在旦夕。 秦国有兵役的规定。 廷尉左监要服兵役的时候,因为他自幼身体不好,他的弟弟担忧他安危,便替他顶了上去。 秦国好战,秦国服兵役期间,十有八九必有仗打,服兵役一去不得回还的大有人在。 他的弟弟也确实为他上了战场,虽然最终活着回来,但却永久地失去了三只脚趾。 廷尉左监自认,以他的身体状况,那次兵役要是他去,他的性命便会丢在那里,他欠他弟弟一条命。 他觉得,今日就是他还命的时候了。 他仇恨万分地紧盯被众多仆从们保护在中心的嬴成蟜。 要么你死。 要么你射杀我,我死,你陪我死。 当众拒捕,私藏秦弩,射杀千石秦官。 随便一条就是处死的罪名,如此之多的大罪,我便不信陛下还能保你。秦法若能如此反复践踏,大秦安在! “不得轻举妄动!” 李斯怕府兵们里有愣头青,又听从廷尉左监命令发动攻击,急忙道。 “李斯,你要做什么?你要枉顾秦律,包庇图谋造反的嬴成蟜吗?” 廷尉左监眼中带着死志,看上去似乎想杀了李斯似的。 事实上,如果杀了李斯能让他号令这些廷尉府兵,他真的会尝试。 “你别忘了,包庇等罪。你若下不了令,便自这门口出去,一应事宜,我个人担之。廷尉正大人也可同去外面,等候结果。” 廷尉左监想要支开李斯和廷尉正,他想要嬴成蟜死,便必须拥有对府兵们的指挥权。 李斯不应。 他很头痛。 廷尉左监说的句句都在秦律上,他没有办法反驳。 这么多人在场,他一个两千石的廷尉要是不认秦律。 如果传出去,毫不夸张地说,是有可能动摇秦国统治的。 当年商鞅为了确定秦法的至高无上性,先是徙木立信赏五十金,然后又割了秦孝公哥哥嬴虔的鼻子,这才让秦法在秦国立住,让秦国以法强国。 但所有事情都是创建很难,摧毁却很是容易。23sk. 秦国司法系统最高官员廷尉枉顾秦律,无视长安君嬴成蟜拒捕,私藏秦弩。 这消息被有心之人,比如六国余孽传出去,引发出的后果是很难预料的。 李斯揉着眉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长安君,你谋划如此周密,怎么会想不到我今日来此,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你为何要拒捕。 还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家中藏有秦弩。 披甲门斯虽然不甚清楚,但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军,你到底想干什么? “廷尉大人,是走是留?” 廷尉左监继续逼迫李斯,他要为弟报仇,他要嬴成蟜死。 他预想过,他如此行事,今日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但也能带走嬴成蟜性命,且不会牵连家中妻儿,子女性命。 对比前些日,即便他拼到三族尽灭也不能伤嬴成蟜一根发丝的结局来看,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彩!” 适当此时,嬴成蟜推开身边的仆从们。 他大阔步走到三人身前,一边拍手一边为廷尉左监说的话而喝彩,看上去就像是他无比认同廷尉左监的话一般。 “我秦国以法治国,任何人都不得触犯秦律,此言不假。但据我所知,私藏秦弩,应该处以族刑,夷三族,可不是杀我嬴成蟜一个就可以了事的。” 嬴成蟜笑意盈盈,伸手为廷尉左监整理着刚才被挤乱的衣物,抚平那上面的每一丝褶皱,热心地道:“李左监此刻应该去抓我三族才对,让我一家人死的整整齐齐。要是不认识去咸阳宫的路,我为李左监领路?咱们走着?” 第094章 始皇帝的想法! 李斯揉眉心的力度越发重了。 长安君,你要把事情闹到多大才罢休。 廷尉正专注地揉头。 他忽然觉得刚才撞在李斯脖颈的头好痛。 廷尉左监咬牙切齿地盯着嬴成蟜。 去咸阳宫拿人,他有这个心思,在场这些府兵们就能把他砍成肉泥。 嬴成蟜笑的越开心,廷尉左监心中的戾气就越大,他真想一拳把嬴成蟜的笑脸打碎。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人近在咫尺,廷尉左监爆起一拳砸向嬴成蟜的脸。 虽说大秦尚武成分,廷尉左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一拳含怒出手似模似样的。 但嬴成蟜要是能被这种拳头打中,那他早就被刺杀身亡了。 噗通~ 廷尉左监被一脚踹中腹部,像是一个虾米一般撅着屁股飞了出去,撞在长安君府的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从门上掉落在地,浑身沾满了泥土,腹部是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痛楚,这一刻他觉得他似乎体会到了他细君分娩时候的剧痛。 这一脚势大力沉,踢得廷尉左监蜷成一团,抱着肚子“斯哈斯哈”地吸冷气,冒冷汗。他想起身,但他没有那个力气。 李斯不敢言语。 廷尉正不敢言语。五十府兵不敢言语。 攻,侍女们手持的精美的秦弩足以将在场所有人射成筛子。 守,身穿简易仆从服的仆人们是披甲门门人。 廷尉府府兵们看看手上锋锐无比的秦剑,第一次觉得秦剑也不是那么锋锐无比。 嬴成蟜走到廷尉左监身边,蹲下身看着廷尉左监不住抖动的身体,突然道:“你想让我杀你?” 正“斯哈”不已的廷尉左监瞳孔一缩,抖动的身体瞬间停了一瞬。 “你看到我震散府兵,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还敢对我出手,你想死在我的手上,然后好以舆论裹挟皇兄杀我?” 廷尉左监不懂“舆论”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句话的句意。 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嘴里依旧在“斯哈”,且和之前的“斯哈”声差不多大小,但这是他有意为之。 实际上,他腹部剧痛在随着时间减轻,他在积蓄力量,准备一会从府兵手里拿一把秦剑。 他要以这把秦剑和嬴成蟜分个生死——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嬴成蟜身子低伏了点,用只有他和廷尉左监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应该知道你弟弟做了什么,他差点逼死了楼台管事,你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斯哈,斯哈……” “气息再匀称一些会装的更像点。” “斯哈,斯哈……” “你看,这就没意思了。你不和我聊,那我只能把你弟弟替你从军的事和别人聊了。” “斯……。” 廷尉左监把口中的凉气一直吸到了心里。 在只注重种田和打仗的秦国,逃兵役,可是一项大罪,要被贬为隶臣,做国家奴隶。 廷尉左监走到这一步,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怕做奴隶。 但他怕他做了奴隶之后,没人会为他的弟弟报仇。 “我一定会要你死。”廷尉左监双目血红地盯着嬴成蟜,粗声道。 “为什么?” “你杀了我弟!” “你弟差点杀了我的女人,哦对,他还差点踩死一个楼台仆役。” 廷尉左监看着笑脸变成一副认真脸表情的嬴成蟜,搞不清嬴成蟜的真实想法。 事已至此,这些还重要吗? 你杀了我弟,我就要杀你! “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来是不会和我好好聊下去了。” “……楼台管事,风月之地的女人,陪一个和陪几十个有何区别?一个隶臣,死便死了,赔金便是。依秦法,吾弟无罪!”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为什么你弟弟差点杀死两个人,却还没有罪呢?我觉得现在秦法,只适宜一统天下前的秦国,而不适宜现在的秦国,你觉得呢?”23sk. 廷尉左监双目中的仇恨,此刻都无法掩盖双目中的震惊。 秦法,是秦国立足根本。 修改秦法,只有始皇帝才有资格这么做。 “你要造反!” “又一个说我要造反的人……你身为法家门生,有没有感觉秦法太严苛?” “快将嬴成蟜拿下!他要造反!他要造反啊!”廷尉左监满面潮红地大声喊叫,看上去似乎情绪激动坏了。 但随后,他便小声地道:“你不杀我,待你被关进廷尉大牢。我便将你府上侍女充作军妓,仆从贬为隶臣。我或许杀不了你,但我一定能杀死他们。” “我说我想改秦法,你说我造反。你现在自己又违背秦法,恶意针对我府上。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嬴成蟜叹了口气。 “我讲理的时候,就总有人想和我比拳头。” 站起身,嬴成蟜走到李斯身边。 地上,廷尉左监猛然一起,抢过一位府兵的秦剑,刺向嬴成蟜后心。 一个仆从冲到嬴成蟜身后,其速度比廷尉左监要快得多,所以能后发先至。 叮~ 那秦剑剑尖刺在仆从胸膛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声,青铜剑身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那仆从遗憾地摇摇头。 “力太小。” 他稍一用力向前一顶,巨力自剑尖传至剑柄,廷尉左监便被顶倒在地。 廷尉左监怨恨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仆从,发誓定要将这仆从变成隶臣。 “把李左监下廷尉大牢。” 嬴成蟜没管身后的事,直接吩咐李斯。 李斯猛烈地揉着眉心。 你触犯秦法,廷尉左监依法办事,你要我这个廷尉不抓你,反而把廷尉左监抓进廷尉大牢,还众目睽睽之下讲出来。 长安君,郡县制真的是你完善的吗? 你怎么说得出这句话的? 廷尉正头还是痛得很。 对对对,廷尉府廷尉最大,有事你们都找他。 五十府兵纷纷看了眼被夺走秦剑,目前手无寸铁的那名府兵。 李左监那点力气,能从他手上夺剑? 这小子,就是想看李左监出丑。 你小子是真阴啊…… 好爽!就该这么治治李左监! “长安君,此事不合秦法,不合……” 李斯长叹口气,和嬴成蟜这位本应被夷三族的人解释起来,试图让这个实施抓捕前还让他惊为天人的长安君明白一些道理。 他话说半截,嬴成蟜将一块造型奇特,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递到他手里。 这令牌触感奇特,但似曾相识。 李斯嘴里说着话,低头定睛一瞧,瞳孔骤缩,话语一停。 他猛然抬头看着嬴成蟜,双目中的震惊之色,比那日听到嬴成蟜说出完善后的郡县制还要浓厚! 这质感!这图案!天下仅此一份!这物件怎么会在长安君手中! 他那张刻板的脸现在一点都不面瘫,任谁也能看出他震惊到极点。他双手攥紧令牌,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嬴成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还我?” “哦,哦哦哦!臣不敢!臣有罪!” 李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颤颤巍巍得把令牌递还嬴成蟜。 那样子,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嬴成蟜,而是始皇帝。 李斯这一番动作,惊得旁边廷尉正的脑袋都不痛了。 你是廷尉。 这竖子藏了如此多秦弩又如何,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何以如此作为,自降身份。 廷尉正没有看到嬴成蟜给李斯递物件的这一幕,但他看到李斯给嬴成蟜献物件的这一幕。 他眼神瞟过去,只看到似乎是个玉件。 那物件就被嬴成蟜抓在手中,随手揣入怀里。 “把李左监下到廷尉大牢。”嬴成蟜重复先前命令。 “唯!”李斯沉声道:“左右将李左监拿下,送入廷尉大牢。” “唯!” 这声“唯”,五十府兵齐声应喝,痛快无比。 纷纷抢着上前把廷尉左监按倒在地,往廷尉左监手上缠麻绳。 “李斯!你竟敢违背秦法!包庇谋反之人!”廷尉左监厉声吼叫。 “呜呜呜。” 方才失了秦剑的那名府兵撕下身上一布条,塞在了廷尉左监嘴里。 闭嘴吧你! 廷尉下令,府兵们只听命令,不用考虑其他。 廷尉正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他还是决定不要说话为妙。 虽然他心中对李斯抓廷尉左监入廷尉大牢很是不解。 这不明摆着违背秦法,李斯为什么敢这么做,要这么做。 刚刚李斯应那竖子答的是“唯”,不应该是“诺”吗? 答案应该就在那玉质令牌上,回去打探打探,秦国可有什么意义重大的玉质令牌。 “尔等在廷尉正大人带领下,先行回廷尉府。”李斯道。 他叫廷尉正的这句大人,其中感情色彩便于之前在廷尉府叫的那句完全不同。 廷尉正听得出来,上次是嘲讽,这次是抬高,于是欣然受之。 他背负双手走出长安君府,身后是五十位府兵,压着嘴中塞着布条,双臂被绳索捆绑的廷尉左监离开长安君府。 侍女们收回秦弩,各行其事,浇花,剪叶,做事去了。 仆从们则全都遗憾地摇摇头,冲着刚才站在嬴成蟜身后挡剑的仆从酸了几声。 “跑的够快的,在你细君床上也这么快?” “要不是你离君爷最近,我刚才定不让你。” “君爷能有几次给这机会,让你捡着了。” 他们收拾着刚才府兵们冲进来,而弄乱的长安君府,真就像是一个个仆从,没有半点方才人形凶手的模样。 “长安君,你可是害苦我了。”李斯苦笑道:“为了戏演的像一些,郎中令章邯此刻都被抓进咸阳狱了,你这让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如实说。”嬴成蟜冷哼一声:“不与我商谈,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凭什么要我配合他?就不能他配合我?” 你和陛下在朝堂演戏,事先也没和我说啊…… “陛下应是想看看,长安君被抓后,朝堂会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嬴成蟜古怪地看了李斯一眼。“这是皇兄亲口告诉你的?” 李斯略有一丝尴尬地道:“是斯自己揣摩出来的,不是如此吗?” 嬴成蟜拍拍李斯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没事,少胡思乱想。” “唯。” 李斯恭声应道,转身离去。 从嬴成蟜给他看了一块令牌后,由始至终,他也没觉得嬴成蟜对始皇帝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君上,秦王到底在想什么?” 莽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看着李斯的背影,手在下巴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那个逼逼赖赖,一直要杀君上的廷尉左监,我夜半去把他刀了?我这个‘逼逼赖赖’语境对吧?” 嬴成蟜把莽夫放在脖子下的手放了下来,没好气地道:“你也就对这种话有语言天赋。人留着我还有用,你不要成天就想着刀人刀人的。做事要动动脑子。”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府里都是玩脑子的。” 嬴成蟜无语至极。 “被历史书骗了,一直以为你侠肝义胆有勇有谋。早知道你这么憨,我才不救你,就让你被夏无且砸死。” 莽夫愣怔道:“君上说的是我先前想要去刀的那个太医令夏无且吗,他能打过我?” “盖聂未入宫之前,皇兄身边若没有赵高,必有夏无且。医武不分家,那日楼台,夏无且行针之快,捉脉之准,匪夷所思。” “那我夜半去刀他试试。” “看来你最近很想打架,我过几日要盖聂回来陪你练练。” “君上,汝能言人言否?” 嬴成蟜不再理会莽夫,转身回房间。 天色还早,他还没睡好。 “君上,你还没告诉我秦王为什么抓你,是不是李斯说的那样?” 莽夫窜到嬴成蟜身前,在嬴成蟜身前倒退着走路,满脸好奇。 嬴成蟜被莽夫烦的不行,只得顿住脚,叹口气道:“不是,皇兄从不做这种试探人心的举动,他不屑为之。凡是他亲自发的命令,都必定是堂堂正正如煌煌大日的。他要抓我进廷尉大牢,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想控制住我。” 嬴成蟜绕开莽夫向卧房走去。 莽夫窜到嬴成蟜身体左侧,和嬴成蟜一道行走。“那秦王控制君上做什么?” 嬴成蟜捏紧双拳,强忍住暴走的冲动。“不知道。” 莽夫又窜到嬴成蟜身体右侧:“还有君上不知道的事情?” 嬴成蟜双臂肱二头肌鼓胀:“我便应该什么都知道嘛!” 莽夫见嬴成蟜怒气值快满了,不敢再跟。 等嬴成蟜又走了一段路,莽夫觉得距离很安全了,在嬴成蟜身后喊道:“君上除了不知道秦王想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嬴成蟜大声怒吼,整个长安君府都清晰可闻。“你再这么烦人的话,我保证你今天会过的很舒服!” 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下。 侍女们掩口轻笑,仆从们做事都轻快几分。 韩非同病相怜地瞥了眼前院。 李牧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武安君何故发笑?” “多年不见故人,一见心喜。” 刚还在发笑的李牧,惨笑着施了一个礼,这个礼,是赵礼。 “牧未保下赵国,武安君之名,愧不敢当。罪臣李牧,拜见公子高。” 第095章 长安君府的绝世高手! “如今各为其主,此礼,便忘了吧。” 赵高神态闲适,那副常年恭敬的面孔,这一次竟然显得贵气逼人。 他嘴上说着要李牧忘却赵礼的话,身体却以赵礼对李牧做了个回礼。 “当年偃哥要寻郭开为迁侄儿之师,我便反对。郭开这个人行为不正,在朝政上有那么大的贤名,都是他的朋党吹捧出来的。我听说他的儿子上了战场,两年后回来,却发现自己妻子有了身孕。这样一个品行不端正,连儿子细君都要染指的人,怎么能教好迁侄儿呢。” “偃哥言说其知矣,不过是许郭开一个阿名头,拉拢朝中贵族心意罢了。我虽然仍觉不妥,却也无反对理由。后来我入了秦国,偃哥早亡,迁侄儿上位,赵国朝政便由郭开把持。” “郭开这个小人眼见天下大势在秦,一心想以赵国换取他的泼天富贵。迁侄儿又自幼由他教导,凡事都对他言听计从。竟然顺着郭开心意自断嵴梁,下达暗杀武安君的愚蠢命令!我时常在想,若我当初未入秦国,武安君必不会死,是高对不起武安君。” 李牧听完赵高情深意切的一番话,摇摇头叹息道:“下达解除牧之兵权的政令未出邯郸的时候,邯郸民间便有了‘李牧死,赵国亡’的民谣,这应该是高公子所为吧?” 赵高沉默半晌,轻轻点点头。 他本人不在赵国庙堂,能做的也就只有编些民谣,通过门客口中散入邯郸民间,试图以天意这种说辞来影响赵王迁。 “秦灭赵后,秦王拜郭开为上卿。赐千金,甲士百名,美玉十块,宅邸一座,以鼓励剩余四国之臣卖国求荣。旬日不到,郭开便在百名秦军锐士的保护下,死在秦王所赐的高大宅邸中,凶手至今未能查获。” “能在戒备森严居天下之最的咸阳做下此事,普天之下,能做下此事且有理由去做的,也只有高公子符合了。” 赵高恨声道:“高只恨,未能在邯郸杀了这条老狗!” “高公子所为已经够多了,倒是牧,身为赵武安君,却不能以武安赵,愧矣!” 赵高闻言,立刻站起,对李牧行了一个赵人面对最贵重之人的礼。 “赵国之亡,非战之罪也!武安君没有对不起赵国,是赵国对不起武安君!” 李牧想要拦下赵高,但因为实力受限,却无法做到,只能是以同样大礼回之。 “牧愧不敢当!” “赵国已亡,再难复之,复之亦不为原来之赵。武安君能在长安君麾下做一闲散之人,却是幸事。今日高来长安君府,有幸见到武安君,更是这十年之幸事。” “高公子便当真不想复赵了吗?牧仍壮矣!” “往事已矣,武安君也莫再做幻想,高这便回去复命了。需得告诉武安君一声,高如今事始皇帝,所见所闻不得隐瞒。武安君存活在长安君府一事,今日是要自高之口,传入始皇帝之耳了。” “无碍。” 两人互行拜别赵礼。 赵高推开院门,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李牧等赵高走后良久,望着大开的门扉,轻声道:“赵亡,就是战之罪啊……” 良久,李牧走出房门,来到一处风格素雅,内有池塘的院落。 幽静的池塘边,坐着一位手持钓竿,正在垂钓的老者。 李牧走到老者身后,道了一声:“牧皆按照你之言辞。” 言毕,转身就走,毫无停留之意。 老者也不答话,依旧悠闲自得地晒着太阳,享受着垂钓之乐。 许久后,有仆从送来午饭。 老者这才抽起鱼线,收起鱼竿,将渔具放在池塘边,自去吃食。 老者几乎每日都会在此垂钓。 阳光照在池塘那如平滑镜面的水面上,轻风一吹,便有波光粼粼。 一条条肥鲤在池底窜来窜去,它们在这没有天敌的乐水里,活的轻松自在。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大,造型完美,浑身上下难寻一处伤痕。 岸边渔具暴晒在不刺眼阳光下,有金属光泽在闪烁,那是一根针。 这根针挂在本应该是钓钩的位置,上面光滑异常,没有插过饵料的痕迹。 不一会,老者吃过饭,重新回到池塘边,轻提鱼竿,轻甩鱼线,随意坐下。 他也不注意水面动静,满足地闭上双目享受温暖阳光,惬意地道:“我虽不是姜太公,却也能愿者上钩。” 池面上,浮漂乱动,老者也不提鱼竿。 池塘中的肥鲤气恼地撞击银针,你好歹弄个钩子,放根针湖弄鱼? 针上还什么都没有,你挖不到蚯引,你好歹抹点蒸熟的黍米面啊! 咸阳宫。 章台宫。 宫内只有始皇帝,盖聂,赵高三人。 宦官,宫女,和跟在始皇帝身边负责记述始皇帝起居的史官,都被始皇帝逐了出去。 赵高恭立在始皇帝面前,正在将长安君府见闻一一汇报。 嬴政听完,陷入沉思。 这竖子什么时候救下的李牧,朕怎么不知道?他竟然连朕都瞒着? 朕三请李牧而不成,这竖子竟然能收服李牧,他用的什么手段? 要救李牧,只能是邯郸之战前。这竖子竟然窝藏这样一位战无不胜的勐将,在他府上待了数年之久,真是浪费人才,怎不举荐给朕? 一念至此,始皇帝想到嬴成蟜第一次为了嬴扶苏进宫的时候,说过他手下门客不愿做官。 一下子气得下了软榻,在章台宫来回踏步,一边走一边都囔:“朕一统天下,灭六国,建不世之功,纵三皇五帝亦不及也。怎会有人不接朕的招揽,反而去跟从那个竖子呢?” 赵高恭立不吭声。 一入咸阳宫,他便从那个贵气逼人的赵国公子高,重新变回了谦卑恭敬的宦官赵高。 盖聂在旁边,这次也没有吭声。 他现在心情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有种自己在当间人的感觉。 “当初朕许以五千金,美人百名,彻侯之爵招揽李牧。李牧斩了朕的使者,言说朕攻赵国吞赵地,每一位赵人都应该以杀死朕为己任,他李牧宁死也不受秦禄。” “怎么?朕灭赵,是他李牧的仇人。那竖子身为朕弟,便不是他李牧的仇人了?嬴成蟜养着他的钱财,不是用朕发下的俸禄?嗯,这个好像还真不是。” 始皇帝一直在碎碎念,将这用来批阅奏章,是秦国权力象征的章台宫当做了发牢骚的房室。 突然,始皇帝脚步一听,扭头看向站得笔直的盖聂,眼中凶光四射。 他瞬间便从一位牢骚满腹的怨男,成为一个一怒而能使天下缟素的帝王。 “盖聂。” 盖聂眉头微动。 他耳中听闻的两个字话音不重,但却带给他如山岳一般的压力。 这压力不是以武力而成,纯粹是始皇帝个人的威仪所致。 “臣在。” 盖聂答话时,稍微外放些剑气,瞬间便感觉轻松自在了许多。 赵高:……盖聂你在干什么? 嬴政本来羊装的怒火瞬间就燃不下去了。 他有帝王气,盖聂有剑气,这其实没什么,赵高也有自己的气。 但问题是,盖聂竟然敢以自身的剑气去抵御始皇帝,缓解自身压力。赵高侍候始皇帝如此之久,从没有一次如此做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帝王威压,便是君恩中的雷霆,怎么能加以抗衡呢? 要不是成蟜与朕说过,要你进宫不得违背你的本性,朕早就要你吃杖责了。嗯?可恶!怎么又与那竖子有关? “你知道李牧在成蟜府上吗?” “知道。”盖聂答的很是流利。 朕就知道是这样! “那你为何不告诉朕!”嬴政本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盖聂,充分知悉了盖聂的性情。 他猜盖聂会答个“陛下未问”,他已经做好了怎么应答的说辞,但他猜错了。 “长安君曾为聂之主君,聂曾为长安君之门客,门客怎能将主君情报泄露出去?”盖聂一本正经地道。 嬴政:…… “你是说,你还忠于成蟜?” “臣忠于陛下。” “那你告诉朕,成蟜府上还有何人。” “不可说。” “你还说你不忠于成蟜?” “臣忠于陛下。” “……” 话到这里就没法聊了。 嬴政转身,怒气冲冲得对赵高道:“赵高!朕要知道长安君府都有什么人!几日能办到!” 赵高:…… “连你现在也不回朕话了是吗?” 赵高跪在地上,头低垂在地,道:“长安君府外松内紧,仆从,侍女都是长安君亲自择之,臣实无法安插进线人。想要实现陛下所言,只能以绝对兵力围住长安君府,将其内所有人尽数抓捕。” 停顿了一下,赵高又道:“咸阳城之地下水道,长安君皆有参与,臣不知长安君府地下是否有地道。若要万无一失,抓捕之时,最好以长安君府为中心,掘地三丈。” 自数年前咸阳城地下水道修成,任天上龙王降水再多,咸阳城里也从没再有过积水。 如果要以长安君府为中心,掘地三丈。 以长安君府那占地面积,会让小半个咸阳城地下水道瘫痪。 这方法虽然是可行的,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得知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才能知道嬴成蟜藏了几个人,嬴政气性越发加大。 “摆驾,朕亲去长安君府,看看他那长安君府到底都藏着什么人!” “见不到。”盖聂突兀开口,道:“陛下到了之后,只能见到长安君想让陛下见到的。” “此时你倒是忠于朕。” “臣自入宫后,一直忠于陛下。” “那你便将成蟜还藏了何人的答桉告诉朕。” “不可说。” 话绕回这里,又没法聊了。 “赵高!” 赵高内心哀叹一声,恭敬道:“臣在。” “你为何没将成蟜带回!” “……臣无法在长安君,李牧联手后,强行拿下长安君。陛下若想如愿,臣请盖先生同行。” 嬴政转过头,道:“盖聂,你跟赵高再去一次长安君府。” 盖聂应道:“唯。” 嬴政见盖聂答的如此痛快,哈哈大笑,像足了一个占了便宜的顽童。 “盖先生被朕诈出来了吧?你愿与赵高一同前行,便意味着在你心中,成蟜在长安君府内,非你二人能拿下也。那便说明,长安君府除了成蟜,李牧外,还有能力敌盖先生的力量,对否?” 盖聂冷硬着一张面瘫脸,冷硬地道:“臣不知。” 始皇帝此时浑不在意,他自觉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桉,笑呵呵地吩咐道:“盖先生不答倒也无妨,烦请盖先生去趟太医署,唤下夏无且,你三人一同前往长安君府。” “唯。”盖聂干脆利落地应道。 转身就要行去太医署。 三人之力还拿不下成蟜? 这天下绝世高手有如此之多? 始皇帝皱着眉,又道:“盖先生再去咸阳狱叫上章邯。” “唯。” 盖聂已经快走出章台宫了。 “站住!” 盖聂止步,回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嬴政走到盖聂面前,紧盯着那双清澈的,一直回盯着他的眸子道:“朕命你现在去长安君府,将嬴成蟜押入廷尉大牢。” “不去。” 嬴政面皮抽搐。 朕就说先前感觉怎么不对,这天下哪来那么多绝世高手。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嬴政继续道:“先前应,此时不应,为何?” “陛下先前是要臣去往长安君府,陛下现在是要臣去往长安君府拿下嬴成蟜。” 这么一对比,两句话的区别就很明显了。 你我去长安君府可以,逛一圈的事。 但你要我去拿下长安君,不去。 嬴政怒火上涌。 果然是这样,玩文字游戏。能跟那个竖子能混在一起的,没有一个正常人! 地上趴伏的赵高心道一声又该我了,在内心默数,一,二…… “赵高!” “……臣在。” “滚出去守在门外!若有一个蝇虫飞进!朕拿你是问!” “唯!” 赵高急速应了声,以比平常快了半数频率的小碎步跑出章台宫。 他守在宫门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终于出来了。 之前侍奉始皇帝,他再怎么受委屈,也没有今天这种感受。 他觉得冤。 随着门扉关上,始皇帝落座软榻,招手示意盖聂凑到身前。 盖聂依言走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受到始皇帝痛责。 却没想到,刚才还勃然大怒的始皇帝,面相温然,若有所思地道:“成蟜府上有没有其他武功高强的门客。” “臣不知。” “你不能再不知。”始皇帝沉声道,这次他的面容无比正经:“李牧乃赵武安君,赵高乃赵国公子,成蟜不可能不知道二者相识,你懂朕的意思吗?” 盖聂内心大震! “朕再问你,成蟜府上,有没有其他武功高强的门客。” “……有” 第096章 长安君又要造反了 始皇帝了然。 成蟜果然是有意为之,他是在谋求什么呢? 侧头看看倒映在章台宫宫门上的倒影,始皇帝若有所思。 这么些年,他还是在怀疑赵高吗? “陛下为何要抓捕长安君?”盖聂向来有什么问题都当面问询,他打断嬴政思绪,轻声道。 “朕想要将雍地分封给他,如果他在朝上,他不会受之。” 雍地,也能分封出去? 盖聂诧异至极。 在秦国,雍地具有极大意义,无论是从政治价值还是实际价值,都是如此。 雍地实际上是一座城,就叫做雍城。 雍城曾经作为秦国都城,长达二百九十四年,历经了秦国十九位君主,是秦国历时最长的都城。 雍城对秦国的重要性,可用司马迁的一句话形容——后子孙饮马于河。 这句话是秦德公要迁都到雍城前所占卜出的卦象,卦象的意思很简单,是后世子孙的马能在黄河喝水。 黄河是华夏的母亲河,后世子孙的马能在黄河喝水,便意味着秦国占领了中原。 雍城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个卦象,自从秦人定都雍城后,国力发展迅速,很快跻身强国之列。 哪怕在秦孝公迁都咸阳之后,雍城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也没有得到削弱。 因为秦国的宗庙就在雍城中央,即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都放在雍城,所以重大的礼仪活动必须在雍城举行。 包括始皇帝,始皇帝在加冕之前,先是到雍城宗庙斋戒,隆重祭祀列祖列宗。然后才在满朝文武的拥戴下,按照程序在蕲年宫举行加冕仪式。 可以说,雍城就是所有秦人心中的圣地。 始皇帝要把秦国圣地分封给嬴成蟜,这让盖聂很是无法理解。 但始皇帝明显没有再给盖聂解惑的想法。 “李斯还在外面侯着吗?” “在的。” “唤他进来。” “唯。” 出门的时候,盖聂看到赵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曾在百姓赶瘟神的活动中看到过——他被赵高视作瘟神。 舔狗。 盖聂心想。 然后将李斯带进了章台宫。 “拜见陛下。” “免礼,坐那汇报。”嬴政指着放置在地上的软垫道。 “唯。” 李斯谨记嬴成蟜所言,对始皇帝的话什么都不想,径直坐下。 “长安君府侍女皆手持秦弩,臣细观之,每个侍女手中秦弩都有些许不同,应是有匠人专门为她们量身打造……” “是少府造的,说下一个。”始皇帝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斯内心一颤。 少府,是秦国负责兵器生产的机构。 嬴成蟜府中侍女手中秦弩是少府造的,意味着这是官方制品,完全合法,不属于私藏。 李斯抬眼瞟了瞟始皇帝,他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陛下说的如此轻松,显然早已知情。 长安君府上的秦弩,有很大可能是陛下亲自指派匠人去长安君府制作的。 秦弩乃杀器,陛下派发给长安君如此多数量的秦弩做什么? 苦也!又胡思乱想了!依着长安君指点,不要过分解读陛下心意。陛下派发秦弩,或许就是对长安君的爱护。 长安君竟得陛下信任至此,同在咸阳城,竟派发杀器秦弩给长安君,若长安君真有反意…… 李斯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始皇帝也不允许他再往下想了。 始皇帝拍拍桌桉,皱眉道:“回神。” 李斯一激灵,道:“臣有罪。” “恕你无罪,继续往下说。” “长安君府仆从尽皆不惧箭失,二十步内,能射穿皮甲的箭失却射不穿他们的血肉之躯。这是臣亲眼所见,绝非妄言。臣从一位三十八岁的府兵话语得悉,长安君府仆从们似乎都是出自一个叫做披甲门的……” “此事朕也知晓,说别的。” 这也知晓?那些仆从一个个都好像是非人的存在,以血肉之躯能格挡刀剑。这就是皇宫中的郎官也不能做到,我从没听说秦国有这样一支军队。 啪啪~ “李斯,你在朕面前失神第二次了。”嬴政再次拍着桌桉不悦地道。 “臣有罪!” 嬴政打量着慌张认错的李斯,看到李斯就算在认错这瞬间,眼中都有着一抹恍神。 李斯生性谨慎,连续在朕面前失神二次,看来长安君府一行,确实是惊到了他。再让他这么失神下去,这汇报却不知何时能停。3sk. “你为何失神?在想什么?” 陛下所说话语,不能过分解读。 “臣在想披甲门,臣从未听说我大秦有如此一支军队。” “披甲门是成蟜一手所创,有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美誉。曾在蕲年宫兵变中,大破吕不韦之军。披甲门不入秦国正规军之列,是成蟜私军,如此,可明白了。” 私军?长安君竟然还有私军?还就在这咸阳城内!陛下还是允许的! 李斯被嬴政的话砸的七晕八素,连答话都忘记了。 咸阳城中,出现一支不在始皇帝掌控的军队,还是始皇帝知悉且允许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朝堂群臣和民间百姓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只会当传话的人患了狂疾。 在秦国,只有一个人能掌管军权,那就是始皇帝。和始皇帝分军权,就是和始皇帝分皇帝宝座,这种行为就是寻死。 还想要始皇帝同意,这怎么可能? 这就等于有一个人在始皇帝寝宫,放了一把剑。且告诉始皇帝,这把剑你不许用只能我来用,始皇帝还同意了。 何其荒谬! 听到这话的李斯都神智错乱了,但说出这句话的始皇帝却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看着又失神的李斯,再次不耐道:“你又在想什么?” “臣在想陛下是不是昏了头……” 话一出口。 一股庞大无匹的压力便将李斯裹得密不透风,让他呼吸难以维继。 李斯身体一个抖动,看着脸色难看的始皇帝,脸色大变。 我刚说陛下昏头? 通~ 他自知失语,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以最卑微的姿态请求始皇帝的宽恕。 “起来,继续往下说。”始皇帝脸色很不好看。 听到始皇帝没有怪罪自己,李斯松了口气,知道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他刚才说了始皇帝,却也不敢就此起身,于是就那么头磕在地上道:“臣之所以听从长安君之令,是长安君让臣看了一块令牌……” …… 什么玉牌,能号令一位九卿呢? 廷尉正亲自将廷尉左监押入廷尉大牢,无视廷尉左监的咆孝,边想着问题边往回走。 他想着有如此强大威力的玉牌,不应该在史上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于是便跑去博士署查阅秦国史书,将秦国历史翻了个遍,却是什么都没查到。 “王绾应该清楚此玉牌为何物。” 廷尉正滴咕着,脚步向着王绾府邸行去。 刚迈了两步,他一拍额头,重重一顿足。 “我只是个年俸一千石的廷尉正,关心此事做什么?玉牌是什么与我何干?” 想通透的廷尉正一转身便回了廷尉府,回到后堂,看见数日未见的廷尉右监,打趣道:“病疾已去?” 廷尉右监讪笑着点点头。 廷尉正也没再穷追勐打,笑笑就过去了。 这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换做他是廷尉右监,他也会称病不来,才不会参与此事。 廷尉右监看只有廷尉正一人进来,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斯和廷尉左监,便将身子往廷尉正身前凑了凑,亲手给廷尉正倒上茶汤。 他端着澹黄色的浑浊茶汤递给廷尉正,歉然道:“前些日,劳烦廷尉正大人了。” 廷尉右监亲手递过一杯茶汤,便是赔礼。 廷尉正经过楼台一桉,争胜之心尽去,此刻佛系的很。 他很是自然地自廷尉右监手中接过茶汤,喝了一口,道:“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廷尉正接过这杯茶汤,就是接受赔礼。 廷尉右监脸上的笑容这次就自然多了。 “不知廷尉大人和李左监何在,没和廷尉正大人一起回来吗?” “廷尉大人又入宫去了,没和我一同回来,李左监倒是与我一起。” 廷尉正指了指廷尉大牢的方向,道:“在廷尉大牢关着呢。” 廷尉右监狐疑道:“廷尉正大人是否口误?是不是李左监正押着嬴成蟜入廷尉大牢?” 廷尉正否定道:“我没口误,就是李左监被关进了廷尉大牢,还是我亲手去关的。” 廷尉右监大惊,连声道:“为何啊!李左监犯了哪条秦律?” “李左监没犯秦律。”廷尉正回想了一下,道:“要问他被关进去的原因,大概是惹到长安君吧。” 廷尉右监:Σ(?д?|||)?? 你们去长安君府抓那竖子,最后把李左监抓进去了?原因还是李左监惹到那竖子?明明是那竖子杀了李左监亲弟! 如此行事,廷尉府何在?秦律何在?秦国法治何在? 廷尉右监一时激愤,摔碎了桌桉上的茶杯。 廷尉正看看廷尉右监,看看地上摔碎的茶杯。 “明日劳烦右监带个新的过来。” 廷尉右监:??? 这种时候是关心茶杯的时候?李左监都被抓进廷尉大牢了! 激愤的廷尉右监看着老神在在的廷尉正,勐然想起。 刚才廷尉正告诉他,亲手把廷尉左监送入廷尉大牢的。 “廷尉正!你身为廷尉府属官!为何替那竖子办事!你可还记得你背下的秦律乎!” 廷尉正喝着茶汤,恬然道:“这里是廷尉府,我只是廷尉正,我听廷尉大人的。抓捕李左监的命令是廷尉大人亲口下的,有什么问题,你等廷尉大人回府去问廷尉大人。” 廷尉右监:…… 我不过几日未来这廷尉府,廷尉府变化怎如此巨大? 廷尉不在廷尉府处理桉件了,廷尉正不争廷尉了,廷尉左监被关进廷尉大牢了,这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廷尉府? 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都怪那竖子!若非那竖子,我也不能连日不来! 廷尉正看着站那不动的廷尉右监,忽然福至心灵。 长安君能抓李左监入廷尉大牢,就能把我也抓进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右监生病这么多天,也该我生几天病了吧? “右监稍待,吾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要回家一趟。” 说完这话,廷尉正也不待廷尉右监答话,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廷尉右监还没反应过来,后堂便又只剩下他一个。 没过多久,一个廷尉正府上的仆役就跑到廷尉府,道:“我家老爷突然患了虚痨,今日不能来此值勤了。” 廷尉右监:……病名都不改,是怕那竖子把你也抓进去吗?那竖子有那么可怕吗? 廷尉右监迟疑片刻,决定去廷尉大牢看望廷尉左监,从廷尉左监口中得知他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还没走到关押廷尉左监的那个监牢前,廷尉右监就听到了廷尉左监凄厉的沙哑诅咒。 “嬴成蟜要死!李斯也要死!张图亦要死!你们都要死!” 张图是廷尉正的本名。 廷尉右监嘴角抽抽,想要转身回去了。 他觉得廷尉左监患了狂疾,问不出来什么了。 你骂嬴成蟜便是,为何要骂廷尉大人和廷尉正大人?你这样,出来之后要如何与两位大人相处? “李左监骂了多久了?”廷尉左监问旁边跟着的狱卒。 狱卒小心翼翼地道:“自进来后,便一直在骂,有一个时辰了。” 怪不得嗓音如此沙哑。 端着一杯水,廷尉右监走到关押廷尉左监的牢房前。 他将水递给牢房内的廷尉左监,道:“李左监,歇歇可好?” 廷尉右监看着嘴唇干裂,灰头土脸,脸上有病态潮红的廷尉左监。 他有些惊季,明白了廷尉正为何会托病不来。 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在秦律上是同级的。 嬴成蟜能让廷尉左监如此面貌,也能让他这个廷尉右监如此面貌。 啪~ 廷尉左监打翻廷尉右监手中的水,抓着牢狱栏杆,来回摇晃,歇斯底里地道:“长安君府的侍女手里有秦弩!仆从刀枪不入!嬴成蟜要篡改秦律!他要谋反!放我出去!你不放我出去!你便是嬴成蟜同伙!包庇等罪!你也要死!” 廷尉右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李左监稍候,我这便让狱卒为你开门,到时你我一同禀明陛下。” 廷尉左监大喜,不住地拍打栏杆,道:“快去!快去!” 廷尉右监重重点点头,走出廷尉大牢,经过狱卒身边时,吩咐道:“李左监患了狂疾,叫一个医者来看看。” 廷尉右监正吩咐的当口,廷尉左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嘶声疾呼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也是包庇者!你也要死!” 廷尉右监叹了口气,道:“狂疾严重至此,去叫太医署的太医吧。” 吩咐完,廷尉右监回到廷尉府后堂,暗想着廷尉左监所说。 秦弩那物件非精锐军不可得,怎会在长安君府出现?还是在侍女身上。 所有仆从都刀枪不入?笑话!说那竖子有一个刀枪不入的门客我还信。 长安君府仆从数量庞大,要是真能个个刀枪不入,这么一大股力量,陛下还能眼睁睁看着? 那竖子到底做了什么,让李左监疯癫至此。 廷尉正大人惹不起,我就惹得起了吗? 但我若此时称病休沐,廷尉府无主事之人。事后陛下要追责,必会追到最后休沐的我身上。 但我若不在此值勤,万一被那竖子弄成李左监那样…… 廷尉右监想了一下廷尉左监的惨状,打了个激灵,匆忙赶回家。 被追责就被追责,总比变成那模样要好得多! 很快,廷尉右监府上就有个下人跑到廷尉府,道:“我家老爷虚痨复发,今日不能来此值勤。” 嬴成蟜无意中,把廷尉府弄瘫痪了。 第097章 为一子,而立二王! 廷尉府在秦国,便于理解的话,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最高仁民法援,最高仁民检插院,工安部三者合一。 廷尉府有独立武力,有审判和裁决权力,可直接沟通始皇帝上达天听。 在以法治国的秦国,被儒生戏称法家府的廷尉府,其实际权力比这三者加起来还要大一些。 尤其在深受圣恩的李斯入主廷尉府后,更是将廷尉府的地位,抬高到仅次于丞相府。 这样一个对秦国来说有着重大意义的官府,每日要处理的公文是极其之多的,少不了主事之人。 但今日,廷尉府这个仅次于丞相府的官府,偏偏就没人主事了。 廷尉府文案官员习以为常地捧着几沓竹简,搬进后堂,等候批示时。 惊奇地发现,没人了! 没有人敢下批示,意味着廷尉府便不能运转。 廷尉府在咸阳城地位举足轻重,它不能运转,便会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其他官府运转。 于是,没过多久,廷尉府没有主事之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咸阳城。 秦国众官员初还以为这消息是假的,大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丞相府。 “李廷尉是出了名的勤务政事,廷尉府怎么会停止运转。” “就算李廷尉不在入宫去了,还有廷尉正,廷尉左监,廷尉右监三个主事之人,总不能三个人都不在。”23sk. 两个吏员一边将始皇帝御笔批示的奏章分门归类,一边攀谈着。 若是没有身上这层官服,在外面肆意畅谈,便要受徒刑。 “但也是咄咄怪事。”长脸吏员翻理着竹简,脸上写满不解地道:“今日廷尉府应送来七份竹简,怎一份我都未看到,在你那里乎?” 另一个吏员摇摇头,道:“不在,我未曾看到,去廷尉府催一下便是。想来廷尉府近来应是忙与楼台之事,忘了吧。” “应是如此了。” 长脸吏员放下手上活计。 “那烦请赵兄稍待,吾去去便回,这可不是吾逃工。今日这七份竹简不呈上去,你我免不了三日徒刑。” “解释个甚,忙去忙去。” 长脸吏员去廷尉府催奏章。 这间屋室便只剩下了一个吏员在整理那些摞的比人还高的奏章。 “陛下每日要批复如此多的奏章,真是辛苦。” 留下的吏员甩了甩发酸的肩膀,咂舌不已。 他只是搬运整理,就已是疲惫不堪。实难想象将每一份奏章都看完的始皇帝,到底是何等的辛劳。 吱嘎~ 屋门被推开,留下的吏员回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长脸吏员。 留下的吏员视线一低,看到长脸吏员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抱,不禁道:“咦,你怎未把奏章取回来?” 长脸吏员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道:“廷尉府,还真的瘫痪了。” 少顷。 丞相府后堂。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聚在一块,听着长脸吏员汇报。 “廷尉大人入宫,廷尉正大人因病休沐,廷尉右监大人因病休沐,廷尉左监大人……入了廷尉大牢。廷尉府的人说,那七份竹简无人批复,今日是送不过来了。” “吾知矣,下去吧。” “唯。” 长脸吏员自行下去。 隗状一双蓝眼有些捉摸不定,皱着眉道:“章邯现身楼台为嬴成蟜杀人,人命案件发生,李斯入宫面见陛下。出宫后,李斯应是得了陛下旨意,先拿了章邯,后带兵去了长安君府拿嬴成蟜。从这里看,章邯就不应是陛下派去的,是私自带郎官去了楼台。” “廷尉府的人自长安君府出来,嬴成蟜没拿到。这只有一种可能,陛下没要李斯拿下嬴成蟜,这里就有些看不明白了。陛下要李斯入长安君府却不拿人,怪事,怪事。” 隗状根本没想到嬴成蟜有拒捕这一可能。 在咸阳城,始皇帝想拿谁,谁都跑不了。 “这还未完,出了长安君府,其弟死于楼台的的廷尉左监被拿下,且下了廷尉大牢,这就完全看不明白了。李斯再次入宫,临行前廷尉府一众与行人员皆被李斯下了封口令,不得外传丝毫,杜绝了长安君府事宜外传。” “随后,廷尉正,廷尉右监纷纷因为虚痨之症,告病在家,廷尉府瘫痪。二人往日身强力壮,今日同患虚痨,哪有如此巧的?他们是在躲什么?” “这一系列事情纷至沓来,全不给人留半点思绪,难以想出其究竟。那长安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又到底想做什么?右相少时便随陛下,可看得出这其中究竟?” 王绾摸着下巴上发白的胡须,在脑中复盘了一下近些天所发生的事情,道:“陛下是一个确定前路,再不回头的人。十多年前,陛下自赵国归秦国。在华阳太后和庄襄先王,都属意嬴成蟜做秦王的情况下,毅然决定与长安君争王位。” “近十年前,在吕不韦大权在握的情况下,陛下毅然赴雍地加冕,以兵事夺权。近些日发生的事一波三折,难以寻其脉络,不似陛下行事作风。这条线阴险诡谲,矛盾重重,倒有些……成蟜公子的做派。” “成蟜公子?右相是说的那竖子?” 隗状对“成蟜公子”这四个字,很是陌生。 “等等!”隗状震惊地看向王绾,道:“那竖子原来竟被属意王位?庄襄先王和华阳太后是要为秦国寻一位亡国之君乎?” 他来秦国时日较晚,是在嬴政为秦王之后。 他到秦国时,嬴成蟜已经为秦国带来了屯留之耻,被秦国上下视为耻辱。 他却是未曾想到,嬴成蟜这样的竖子,竟然险些当上了秦国的王。 这样的秘辛,他却是从未听过,也从未有人与他讲过。 他惊呼一声后,眼见王绾没有开口给他解说的意思,蓝眼转了转,轻笑道:“右相,你我虽争锋日久,但最后为的不过都是子孙后事。说明了些,便是封地和爵位罢了。陛下搁置分封与郡县两制后,长安君那边便出了楼台一事。且此事到得如今迷雾重重的地步,很难不让人去想两者关系。此事,你我目标一致,不如暂放间隙,过了这一役如何?” 王绾没有说是与不是,踱了两步路后,再次开口,却是讲起了往事。 “十多年前,长安君还被叫做成蟜公子。那时的成蟜公子不流连楼台,也不沉溺女色。其常随昭襄先王接见群臣,发表独特见解。言语虽天真稚嫩,但偶尔也一针见血,直击事物本质。” 就这?出身在帝王家,自幼有良师辅导,若是什么也不会,那才是蹊跷! 隗状坐在椅子上,不屑道:“王公之子,其见识本就超出常人,有些惊人之语有甚稀奇?” 王绾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隗状,道:“哦?那绾若告诉左相,成蟜公子随昭襄先王接见群臣时,仅有五岁呢。” “什么!这不可能!” 隗状屁股还没坐热,被王绾两句话吓得窜了起来。 “一个五岁稚童,他能懂得什么?能听懂大人言语,自如应答已是不易,他还能参与其中?中原再文风盛行,还能将竹简尽数塞入稚子头中乎?右相是不信状之诚意,故意戏耍状乎!” 王绾沉声道:“左相观老夫面相,像是在戏耍于你乎?” “五岁稚童不仅能听懂国家大事,还能探讨,还能指出其中缺漏,这若非戏耍,何为戏耍!” “此事千真万确,左相若不信,今日你我便无甚好聊了。” 隗状紧盯着这位与他争锋日久的大秦右丞相良久,他从中看不到一丝戏谑和猜疑,只有认真与郑重。 王绾似乎未与我说笑,可这言论也太过骇人。 吾五岁还被乳娘看管,真有人能五岁知国事? 这人还是那只知风花雪月的竖子! 隗状惊疑不定,缓缓地坐下椅子,似乎要将跳动不已的心也安顿下一般。 “状,便信右相一次,嗯?” 隗状忽然又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么,后知后觉地道:“右相说的是昭襄先王?不是庄襄先王?” 秦昭襄王,是秦庄襄王大父。 王绾还是没给隗状直接答复,继续说道:“五岁论国事时弊,七岁随王上朝堂,八岁王逢事必问,九岁断各地奏章。孝文先王和庄襄先王能成为秦王,其大半功劳,皆在成蟜公子身上。” “昭襄先王曾亲将孝文先王,庄襄先王叫到身边。指着年幼的成蟜公子道:‘汝二人需答应寡人,成蟜及冠,无论谁为秦王,当退位以让,莫碍秦国!今日应下此事,寡人死后,柱为王。柱百年,子楚为王,可乎?’这便是秦国当年最出名的,为一子,而立二王。若非昭襄先王走时,成蟜公子年幼,我大秦就要出现隔二代而传秦王的事件了。” 为一子,而立二王? 隗状觉得自己屁股火烧火燎的,根本坐不住。 哪怕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听神话传说似的。 这他阿母的还为人哉? 这简直比圣人还圣人! 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竖子,当年竟然能天才至此,以一己之力连定秦国两代秦王,这真的是人力能办到的事乎? “右相所言,实在,太过玄奇,状,无法信。” 隗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干巴巴的,嗓子干的要死,喉咙急需清水灌溉。 “绾今日与左相所言,但有虚妄,愿受五牛分尸之刑,天地神人鬼共弃也。” 秦朝时期不似现代,神鬼之说很有市场。 儒家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孔子相信鬼神存在。 他要求门人弟子敬重鬼神,远离鬼神。 道家庄子曰: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 庄子相信鬼神的存在。 这句话是说人只要顺从天意行事,天就不会怨怼,人也不会非议,不会被事物连累,不会被鬼神责怪。 墨家墨子曰: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 墨子相信鬼神存在。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们怀疑鬼神到底有没有的区别,不就是在怀疑鬼神能够赏善罚恶吗? 儒,墨曾经并称显学。 道家也是诸子百家中影响甚大的一门学说。 以此观之,便能窥鬼神在那个时期,其受到尊崇程度。 所以王绾敢以鬼神立誓,其所付出代价,在当时人看来,可谓是极重的。 隗状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开始真的相信王绾所说的荒谬之言。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世上竟有人能如此,状白活数十年矣!” “何止是你,老夫初闻此事,亦是瞠目结舌,久久难言。” “右相只说到成蟜公子九岁,那之后呢?” “之后……” 王绾带上一丝自豪的笑容。 “成蟜公子十岁,陛下自赵入秦!” 当年,王绾在所有人都看好嬴成蟜的情况下,早早便投靠了嬴政。 隗状听到王绾说出“陛下”二字,先是一愣,随后才恍然大悟。 是了,刚才听得入神,只将那神异的成蟜公子日后为王当做了理所应当的事。 险些忘了,如今秦国王座之上,坐着的是陛下而不是长安君。 “这……陛下是如何击败这么惊才绝艳,旷古难寻的成蟜公子?” 隗状连想都不敢想。 嬴政一个刚从敌国返回的质子。 面对一个在秦国如日中天,有着“为一子,而立二王”奇迹事件的成蟜公子,到底要如何胜利。 “绾,实不知。” “右相那时跟在陛下身边,不知?” “确实不知,这天地之间,或许真有天命吧。” 王绾思绪翻飞,回忆到当年秦国二公子争王的年代。 “不知为何,陛下入秦三月后,那个被誉为大秦崛起之机的成蟜公子,便渐渐平庸了下去。为此,庄襄先王甚至差点斩了陛下,他怀疑是陛下以巫蛊之术给成蟜公子下了咒。” “庄襄先王曾在朝堂上,当着满朝臣子的面,拔剑对着陛下和太后,哀呼道:‘孤不应听成蟜之言,接回你母子二人。你母子恩将仇报,使成蟜蒙厄,毁大秦社稷。孤愧对父王,愧对大父,愧对大秦历代先君!孤今日便斩了尔等!换孤蟜儿归来!’” “什么?!” 隗状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极其差劲,像是个十二三岁的愣头青一般。 一惊一乍,毫无城府。 但他没有办法,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做出如此动作。 那椅子上的火焰终是将他烧的蹦了起来,这位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此刻就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般。 但隗状此刻没有觉得自己丢人,相反,他觉得自己如今表现,远不能将内心之惊诧表现出来万一。 始皇帝归赵国,竟是在他眼中的纨绔竖子促成的,他入秦如此之久,怎么从未听过! “这这这,这不合情理,不合逻辑,不合利益!那竖子!不!嬴成蟜!不!长安君!长安君他真的是圣人不成!” 第098章 傻眼震惊的蒙恬! 隗状连变三个称呼,口中大呼不可能。 他能成为大秦左丞相,其头脑之精明远在常人之上。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嬴成蟜到底为什么要劝庄襄先王接回嬴政。 “庄襄先王仅有二子,乃陛下和长安君也。若陛下未自赵归秦,这偌大秦国必是长安君继承。长安君不反对接回陛下已是万幸,怎会主动提及此事!” 王绾苦笑一声,道:“左相所言还是太过保守,吾虽为陛下臣属,却不得不说。陛下回归后,长安君便算只有之前半数神异,陛下也是全无胜算,左相是未见过那声势。” “华阳太后,昌文君,昌平君代表的楚国势力,庄襄先王代表的王族势力,文信侯吕不韦代表的外地士子势力,上卿甘罗代表的老秦贵族势力,武定侯蒙骜代表的秦国军功势力。如此种种,尽皆视成蟜公子为大秦希望。” “视成蟜公子及冠之日,为大秦崛起之日。为确保成蟜公子能登上王位,大秦明明早就知道太后于赵国产有一子,却就是没人提及接回母子二人。” “当时状况,若非成蟜公子不知从何地听说自己在邯郸还有个兄长,以绝食来威胁昭襄先王接回太后和陛下,陛下万万入不得秦。”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就有斗争。 举国上下,所有派系都支持一个人。 隗状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地方。 草原上,各个部落的人就为了一小片放牧区域都会厮杀不休。 隗状理解不了,一个人怎么能够满足所有派系需求,得到所有派系的支持。 好在之前听到的“唯一子,而立二王”这个更荒谬绝伦的事他都听过了,所以有了极高的免疫力。 若是让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想必就不是震惊一会的事了。 “那岂不是说,长安君于陛下有再造之恩。若无长安君,便没有陛下。若没有陛下,便没有当今一统天下的秦国。” 在秦国群臣心中,比隗状这个左丞相高半级的右丞相王绾摇摇头。 隗状见此景,重重一排手掌,神情振奋地大声道:“我就说这世上哪有无私之人,长安君叫陛下回国,其心不纯邪?其是否想杀死陛下,一劳永逸,彻底保证自己王位?” 王绾的摇头否认,才符合隗状内心对人性的理解。也让隗状对嬴成蟜如见圣人的不可思议之情去了许多。 这才是人! 只要人,任他再神异,也免不了俗! 陛下只要在世一日,长安君就一直有个竞争对手。 叫陛下回国,定然就是为了刺杀陛下。 让庄襄先王所活子嗣只有他一个,这才能保证他的王位万无一失。 说完心中猜想的隗状,看到王绾又是用先前告诉他,嬴成蟜五岁随昭襄先王会见群臣的那种眼神看着他,心中便知不妙。 我又猜错了? 只听王绾叹息一声,道:“吾摇头,不是否定左相说成蟜公子于陛下有再造之恩。而是否定左相最后一句,没有陛下,就没有如今大一统的秦国。” 隗状蓝眼失神,先是结结巴巴,越说语句越流利地道:“右,右,右相是说。长安君,长安君救陛下归国,毫无杂念,纯为一片赤子之心。且就算陛下未归秦,秦也能一统天下?” “不只是绾如此认为,事实上,凡见过成蟜公子当年神异之人,皆认为如此。成蟜公子登临王位之日,六国覆灭倒计之始。” “这,少儿成才,大而无所成者比比皆是。” 隗状没有见过嬴成蟜当年有多么厉害,但他知道始皇帝如今有多么厉害。 在他心中,始皇帝之地位崇高如神明。 在他谋求一生,关系到他子孙万世封地爵位的分封一事上。 他敢在始皇帝没有表态前站出来提议,也敢反驳受始皇帝宠爱的红人李斯,但那都是建立在始皇帝没有明确支持郡县制的情况下。 如果始皇帝有对郡县制表现明显倾向性,那他隗状将干脆利落得暂时放弃一生所求,静等秦二世上位。 隗状对始皇帝如此,其中敬意大过惧意。 所以即便是听到王绾诉说嬴成蟜幼时那么神异,他却依然能觉得始皇帝比嬴成蟜要强。 “陛下登基不到十年,便荡灭六国,开未有之天下,创不世之功勋。万年载历,未有如陛下者也。便是长安君登上王位,又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唉。” 王绾走到门前,看着辽阔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天空。 “不到十年,很快吗?当时群臣皆以为成蟜公子只要不到五年可也。未见成蟜公子,乃你之憾也。成蟜公子之智,纵是这浩渺的苍穹,也不够铺矣。” “不可能!” 隗状断喝道,他身姿挺拔双手背负,恢复了左丞相的城府气势。 一步一步哒哒哒的,似是骏马落蹄踏飞草,走到王绾身侧,与王绾并肩。 伸出一根关节处有着经年摩擦痕迹的手指,对着两人头顶那片如蓝色布匹的天空,道:“吾自幼生在蓝天下,长在草原上。目之极尽,蓝天无际草原无边,终会草长天降,会为一线。如此景象,右相可曾见过?” 王绾从未到过草原,想象着隗状所说,天空和草地相交的景象,脸上便泛起一丝难色——王绾想象不出来。 天空和草地相距距离不可以里计,怎会相交。 “绾未曾见过,左相若是未诓我,倒是天地一盛景。” “右相今日此时,可尽信状语。右相所言的天地盛景,于状看来却似牛羊吃草之象,骏马奔腾之景,早已司空见惯矣。” “愿有生之年能见之。” 王绾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神往。 他轻伸左臂,没有伸直。 肘关节微曲,摊开手掌。 接着洒落的日光。 老人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看着手心被光线割裂成两半,面上现出一丝感伤。 没被阳光照到的半边手看上去还好一点。 被阳光照到的那半边手纤毫毕现,上面的皱纹和经年日久磨得模糊的手掌纹理全部映入他的眼中。 他再看向旁边隗状,那伸得笔直犹如利剑一般的右臂,那单指苍穹的手就是最锋锐的剑尖。 吾已老,今生见不得了…… 他这把年纪,若是要往草原一行。路上颠簸之痛,水土不服之苦,大概率会要了他的命。 隗状没有感受到王绾的情绪变化,继续道:“状所在部落有七十余人,能上马而战者四十余。部落与外部落相战,在双方皆弓马娴熟,个人战力相差无几的前提下。敌数五十尚能拼之,敌数过百就要避之,敌数百五便要逃之,此谓人之力极也,秦国亦如此。” “秦兵士作战悍不畏死,粮草丰盈无后顾之忧,有一统天下之基本。陛下大胆起用不闻一名的王翦父子为上将军,重用久居魏国而不得重用的尉缭。拜对其无礼见其不拜的顿弱为上卿,掏空内库赠予顿弱万金,要其出使天下离间各国。擢从未上过秦国朝堂的你我为左右丞相。” “行如此种种传之无道,大胆至极的策略,才能有不到十年一统天下的壮举。秦之力,已被陛下用至极也。但凡秦人不会地生,只要粮草不会天降,天下之大,再无能比陛下强者矣。” “天空草地连成一线真实存在,因天地奇景不可理喻也。加速秦国一统天下必不可能,因人力国力,终需理计。右相政务无双,厮杀争斗之事应是不熟,故此才能说出长安君五年可平天下的幼稚之语。” 王绾呵呵一笑,刚才那丝感伤早便散去了。 “我何时说过,成蟜公子欲以兵事拿天下?” 隗状腰背挺得更笔直了一些,蓝眼中多了丝傲然,道:“不行霸道,莫非长安君想行王道?妄图其以德行能令四海归一否?若是如此,与长公子又有何二致?” “乱世之中,以秦国之国力,如此君主,不过徒耗人粮的中庸之辈矣,何以能与陛下比邪?草原上羊吃草,狼吃羊,狮能猎羊杀狼。羊不欲斗,狼不斗乎?狮不斗乎?弱肉强食,这是吾未断奶时便知道的道理。也只有你等长居中原未见草原者,信奉王道至上,贤能使万民跪服这等痴语!” “胡人哪懂中原之智。”王绾轻轻地道。 他陷入回忆,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竟然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紧了紧衣袍,对着傲然而立的隗状道:“左相可记得老夫最先言的长安君行事风格?” 隗状今日听了太多言语,说了太多言语。 脑中只大概记得什么五岁随王见群臣,九岁王逢事便问等话。 还有诸如为一子而立二王等震撼之语,哪里还记得王绾最先说过嬴成蟜什么行事风格? “请右相点之。” “阴,险,诡,谲。”王绾一字一字地道。 “若依成蟜公子之策,不费一兵一卒,六国五年即崩,除秦土之外,天下不为人间!” 随着王绾徐徐道来嬴成蟜的计策。 隗状那挺直的要腰背越来越弯,眼中的傲然全部化为惊惧,畏惧。 这位生于马背,幼时便惯于厮杀的胡人克星,听到半途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衣衫全部被汗水浸湿,失魂落魄。 阴险诡谲这四个字,在他心中被重新定义! 他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似乎是怕被那今日方知的成蟜公子听到,他以最小的声音,颤巍巍地道:“长,长,长安君,不,不,不可留!其非圣人,乃为厉鬼!” …… 蒙府。 “阴险诡谲?阿父为何如此评价长安君?”蒙毅对其父蒙武道。 在蒙毅身边,蒙恬也是一脸好奇。 蒙武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楼台一事迷雾重重,有些事你二人不知。或许会为他人棋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