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支配者见闻录》 第一章 信笺 从昨天开始,整个房间里就弥漫着一股谜一样的香气,那大概是某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 提戈尔不懂那么多,她站在工作室的门口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在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有大部分的时光是被她这么消磨过去的。偶尔有蚂蚁从脚下成群结队地爬过,就算是再不懂得房屋修缮的人也应该明白,这里——这栋房子着实已经被闲置地不成原样了。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提戈尔无奈地把身体靠在了墙壁上。金色的齐肩发懒散地耷拉着,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猫。 耳朵贴近身后的房门就能听到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轻,里面的人提戈尔再也熟悉不过了——奈特·霍格尔,她的老板,雇主……随便什么,总之是能给她薪水的人。 就算是提戈尔这种被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孩子,用那并不怎么开阔的眼光去看的时候,也能看出奈特是个怪人。 你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可能在贫民窟里和你一起啃着难以下咽的黑面包,但很有可能第二天起你就再也看不到他,过不了几天,这个男人又会穿着崭新的西装,吸着最昂贵的雪茄在红地毯上挽着某人的手臂……你可能在任何地方看到他,如此的随性——他几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知道他哪里来的钱,又或者他那匪夷所思的工作的确支撑起了他不菲的花销。 说到工作——提戈尔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她认真地环视起周边的空间,以确保没有任何人靠近这里。 提戈尔是一年多以前奈特从贫民窟里带出来的孩子,尽管这样,提戈尔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突出,或者是值得被看上的地方。实际上只是那天自己坐得距离出口比较近罢了,那个男人就是那么走了进来,把他看到的第一个孩子的手牵起来,就那么把她带了出去。 奈特的工作神秘且可怕,提戈尔并不知道具体的工作内容,她只知道偶尔有人会送上来一封信件,拜托奈特去做什么事情。随后这个男人就会消失好几天,之后再次回到这里。 而提戈尔被赋予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守门,以便在那些工作信件被寄送过来的时候,送信人打扰了他正在做的事情。 当然……就算说是这么说,可是那正在做的事情—— “小艾莎,霍格尔还在里面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照射在提戈尔身上的光,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邮差的服装,袖口上满是无垢,那顶帽子也显得破烂不堪。 那只手——那只巨大的,足有提戈尔身躯一样大小的手正捏着一封信件,就像是捏起了一片纸片一样。 信封上的红色蜡封上映着花哨的字母,提戈尔认不出那些字迹,她一只手接过信件,看着那宛如小山一样的男子缓缓地直起腰来。 “慢走,邮差。” 每隔一个多月总是会有这样的信件寄送过来,这就是奈特的工作,读取信件,随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就奈特平日里的作息来看,提戈尔满怀恶意地猜想,这些信件也只不过是上门服务而已。 她看了眼外面的太阳,估摸着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随机用脚踢了踢身后的大门,还没等里面传出声音来就打开了门扉。 在门内的房间和外面的装饰可谓是格格不入。没有昏暗的空气,弥散的灰尘和偶尔路过的老鼠,房间里点着烛火,在即将到来的夕阳下把房间映衬地愈发明亮。天花板旁的彩色玻璃装饰起来让人想起教堂。 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和松软的沙发,在一张高脚凳上,画家模样的男人手握着画笔,正在对着什么东西仔细斟酌着。 “那个女人呢?”提戈尔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问。 “什么女人?” 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白色的衬衫上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乍一看真的是个沉迷色彩世界的画家,可提戈尔知道这个男人对颜色一窍不通,会有兴趣装模作样地摆弄这些东西也是为了骗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 奈特·霍格尔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奇异古怪,特立独行。 他似乎还想狡辩,可是房间里那股强烈弥散着的,不属于这个房子的香气已经出卖了他。提戈尔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没有管他,把一封信件仍在了沙发旁的桌子上,瞥了他一眼之后又离开了。 …… “敬启,霍格尔先生: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我们家里来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它正在把我们家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斯皮尔先生说这种事情可以拜托你……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身边又有东西在叫,我听到了佣人的声音……很抱歉我没有办法说出更多的东西,说出来的越多,我就越是害怕……我就像是完全透明的一样。 我希望您能来这里看一看……救救这个家吧,或者救救我…… 奥忒丝·赫尔蒙格” 窗外的阳光已经被跨入了山的另一边,奈特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叼着他实际上并不怎么喜欢的烟斗,苦涩的味道冲入了喉咙。 他身上早就没有了之前那件满是颜料的画家衣服,那顶愚蠢的帽子也被扔到了房间的角落,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这里为某位女士画着裸体画像,但是工作既然已经找上门了……那就没有继续做这些娱乐的理由了。 烟斗上的火星在燃烧着,奈特拍了拍手,从茶几上拾起了一串钥匙。那是这个房子的钥匙,是这间在外面看上去破败不堪,里面只有这一间房子是富丽堂皇的房子的钥匙。 他用脚踢了踢地板,艾莎·提戈尔就打开了房间的门:“先生,你叫我……?” “拿着钥匙,我又有事情要做了。” 奈特把钥匙朝着女孩的方向随意一丢,他放下了烟斗,学着夏洛特·福尔摩斯的样子披上了披肩。 “在这等着,我得出去一段时间了。” “要工作吗?” “不然呢?是有意思的工作啊,每一个字符都让人迫不及待。” 奈特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好像要刻意地把那一团金色的头发给揉乱一样,他拍了拍这位小跟班的头,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弹去了身上的灰尘。 第二章 好邻居 小镇的风很凉快,轻轻地吹动着奈特的头发,他刚刚跳下列车,来到了这个信件上并没有注明的地方。 要找到这里着实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好在已经了解到的条件足够奈特找到这个特别的地方……从走进这座小镇开始,奈特第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并非是什么发达的地方,小镇的风气仍旧有一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泥泞的地面上被雕琢出车轮碾压而过的痕迹,木质的围栏围绕起小小的庭院。 奈特按照信笺上给出的姓氏一点一点地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里穿行,不知为什么,这里总显得格外的阴冷,潮湿的感觉从泥地上的积水到粘稠的空气无一不让人感到不自在。 奈特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毕竟你不能期待每一次工作都会去到繁华如圣彼得大教堂一般的地方,更多的时候散发这些恶臭的地方来自于普通人家。 当然,赫尔蒙格家看上去可并不像是所谓的“普通人家”。 奈特穿过了沾满了积水的草丛,这座小镇里还有古老石桥一般的建筑,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空掉的小镇,没有年轻人的活力,没有孩子,偶尔能在住宅门口看到的也是瘦的像是干枯柴骨的老人。 那一双双眼睛从奈特的身上一扫而过。奈特知道像是这种人口不足五六百人的小镇里,所有的生产循环并不能稳定地达成……但是小镇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相识。对于这样的小镇来说,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奈特是外来人。 等到奈特站在赫尔蒙格家的大门前的时候,那种完全和这座小镇上的所有建筑格格不入的别墅风格就吸引了他的眼球——所幸,看来他不用想着怎么解决晚上的睡眠问题了。 毕竟没有谁想要在看上去不那么好的地方呆着,能够呆着和可以待得舒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栋宅邸看上去至少有三四百平方的占地……可能更大,这是一种完全的哥特风格建筑,奈特原本以为这种宅邸会出现在十六世纪的法国,意大利……总之并不是这里。 宅邸的大门紧锁着,那里面并不像是有人在的模样。奈特一只手紧攥着信件——那应该是宅邸的主人女儿,奥忒丝·赫尔蒙格写给他的信件委托。 他记得这家人还有一位好邻居……是了,奥忒丝·赫尔蒙格所提到的“斯皮尔先生”,这正是让奈特能够找到这里的线索之一。 相比于他的邻居,斯皮尔先生的家在这栋宏大的别墅面前也只是显得温馨而已,但不同的是,赫尔蒙格家的宅邸总会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那股气势,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越是庞大的东西就越是没有生气。 斯皮尔的家是十分普通的家庭住宅,有着小小的花园,庭院,二层小楼上粉刷着白色的油漆,让它在这个略显晦暗的小镇上愈发明亮。 奈特轻轻地叩响了斯皮尔家的大门,他整理着思绪,想着要如何顺理成章地从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生口中套出有关于他好邻居的信息来。 只是——相比于在这里等待,奈特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赫尔蒙格家,这样的豪宅中必然会有管家和女仆,有钱人并不会在意雇佣他们的钱,而没钱雇佣他们的人也不会有钱买来这样的宅邸。 现在的时间大概在下午的三点钟,明明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小镇的空气却显得格外阴冷,天空中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阳光无法刺穿它们。这或许就是奈特在这里会感到阵阵冷意的原因。 稍微地紧了紧风衣的扣子,奈特第二次敲响了斯皮尔家的大门,在片刻之后,才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你是?这里可少有外乡人来。” 前来开门的人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留着一丝不苟的胡子,那只油光满面的手朝着奈特伸了过来,男人的眼睛眯着,好像看不清东西的样子,直到奈特握上了他的手。 他盯着奈特的脸端详了许久之后,才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像是梦呓一般呢喃着: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奈特·霍格尔先生吧,有名的大侦探。” 奈特惶恐地收回了手掌,他想着要在什么地方把手掌擦上一下,那黏糊糊的感觉要传递到他的嘴里了,可是就算是这样,男人嘴里的话也让他感到意外。他挑了挑眉毛: “你认识我……?斯皮尔先生。” “是斯皮尔·汉克,总有人念反我的名字。门牌也是为了那群改不了的人挂上的……当然,我们曾经在纽约的酒会上见到过,但是,您当然是不会记得我的。毕竟我只是在那场酒会上远远地看到了您。” 奈特检索着自己的记忆……他想不起来自己参加过的哪一场酒会上有这个人的存在,却只能装出一幅已经想起来什么的样子。 似乎见过的人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哦……当然。不过现在我们可没多少时间用来——闲聊?我在调查赫尔蒙格家的事情,他们的女儿,奥忒丝小姐给我发来了信件,说是你向她推荐了我?这么说来,我倒是要好好地向您道谢了。” 很奇怪,奈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给他一种和自己很熟悉的表现,可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或许是这个男人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显赫之辈吧,但是实际上,和自己这样亲切地攀附关系并不会得到什么好报酬。 奈特·霍格尔并不是那种善于在外面吹嘘自己的侦探技术的男人,事实上他所拥有的也并不是侦探的天赋。奈特会的东西很多,可是并不会样样精通,他只会学到够用为止。 这个男人不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对,奈特暴露出来的部分很少,他总是把自己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而这个叫做斯皮尔的男人一眼就看穿了他最外面的那一层皮,如果不是他真的和从前的自己见过……那就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有种谜一样的天赋或者洞察力了。 又或者是……这个男人只是在偶然的谈话之中想起了曾经见过自己,见过这样一个“大侦探”。 “赫尔蒙格家的女儿……?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前几个星期的事情,您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男人用那双沾满了油光的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稀疏的头发,好像终于进入了正体一样,在那同时,他推开了自家的房门,两人从庭院步入了房间之中。 第三章 赫尔蒙格发家史 斯皮尔·汉克的房子正如同外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并不是普通。而是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简简单单的样式,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舒心的气氛。 这栋木质宅邸是典型的美国西部样式,外面粉刷着白色的油漆,房屋的内部是质朴的木色,打了蜡的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亮。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地开始接近昏暗。 奈特推测斯皮尔的眼神很有可能看不清东西,他总是眯着眼睛,无论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都要仔仔细细地端详好一阵子。这一点从他准备茶水的时候奈特就看出来了。 那双手熟练地在准备着茶杯和茶壶,可是等到挑选咖啡的时候,捏着勺子的手却挖空了几次,随后才准确地预估到咖啡罐里咖啡的位置。 “你不经常喝咖啡?” 倘若这个男人每天都习惯性地喝上那么一杯的话,是不可能出现这种预估的错误的……又或者他只是一只眼睛出现了失明的症状,这样子倒是有可能会导致视神经障碍。 “哦,只是偶尔罢了,我从不喝下午茶。更何况现在的时间也已经不是准备下午茶的时候了。” “我自己来吧。” 奈特接过了茶杯,把茶匙中的方糖放在了茶杯的底座上。他的视线在这个宁静的房间里四处乱窜,他估摸着斯皮尔应该是那种独居的人,虽然这个臃肿的男人在年龄上并不显得那么的衰老,但是从客厅的布置来看也能推测出他并没有伴侣。 “那么,能否说一下赫尔蒙格家的事情呢?毕竟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奥忒丝小姐说过是你向她推荐了我。” 不管是客套还是礼仪都做得足够多了,奈特心里很明白: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就算如此,那栋看上区富丽堂皇的宅邸还是没有打算开门的样子。他有必要抓紧时间。毕竟私宅并不是展览馆,房子无论多大也是放来给人使用的,一个人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待在房间里。 距离工人下班的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多,在这些时间里足够奈特调查到事前的情报了,他所需要的信息很少,只是一些基础的东西。 “奥忒丝……啊,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进了银行工作。当然,如果你需要了解她的事情,那我几乎无从告知。毕竟谁也不可能整天关注一个女人。但是作为赫尔蒙格家的好邻居,那些诡异的传闻和我的亲身经历完全可以告诉你。” 诡异的传闻——这一词语引起了奈特的兴趣。从阅读信件开始他就觉得这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件,事实看来果然如此。 “能否详细告知?如果我的名声在外的话,我想我并不需要出示搜查证明之类的东西了吧。” “呵呵……当然了,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当然不行,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我想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都希望有人来解决它吧——不只是我,镇子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情困扰许久了。” 听那副语气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奈特悄悄地让自己的呼吸安静了下来。此时房间里好像就只剩下了男人缓慢而又低沉的声音。 “孩子,女人,所有人都因为那件事情开始不安了起来,夜晚里人们被禁止出门,虽然没有明文的规定,但是谁又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几乎是所有接近这里的人都会在夜晚听到那近乎于狼嚎的叫喊声。” “你是他的邻居,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奈特需要的是严禁的证词,而并非是杜撰出来的传说。恐怖的故事谁都会说,只不过是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更能让人感到恐惧罢了。 “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种声音,当然了。狼嚎只是一种杜撰的说法,我距离他们最近,所以我距离真相的距离最近。那并非是狼的嚎叫声……不对,不是任何动物嚎叫的声音,那是人的哀嚎声。” “你的意思是说——” 奈特的手指轻轻地拍打起了座椅的扶手,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摩挲起自己的下巴,这些诡异的描述让他逐渐地开始不相信这件事情,或者是说,让他开始不相信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的好邻居,赫尔蒙格家的人涉嫌私自虐待和绑架?并且他们会在夜晚的时候使用刑罚,以此让人发出哀嚎声?” 这似乎看起来确实是闲着没事的有钱人家会做的事情,但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奥忒丝·赫尔蒙格又会在信件之中向自己“求助”呢? 如果这件事情属实的话,那么奥忒丝只可能会是加害者而已。 “额……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可能性而已。赫尔蒙格家不只有奥忒丝小姐一个人不是吗?她的兄长、母亲、父亲,当然那一位最小的妹妹就可以被排除在外了。” 想来也是,那么大的宅邸不可能只居住一个人,应该是家族式的住宅。可尽管这样,奈特也仍旧觉得斯皮尔的话并不靠谱。 “但是——但是,听我说,霍格尔先生。那家的家长,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暴徒。倘若小镇的时间往前几十年的时间,那个时候的人又有谁没听说过赫尔蒙格的名字呢?” 那双略显臃肿的手指着窗外面的小山丘。 “很久之前……大概三四十年了吧,虽然现在那里只是已经被废弃掉的小路,可是三四十年前的时候那里是一条商道。是很乱的地方,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听说镇子里的人在小山上当土匪,设关卡。” “为了抢劫?” “对——就是为了抢劫,赫尔蒙格家的老家长,那个家伙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个暴徒,他的家底,还有那栋巨大的别墅全部都是以前烧杀抢掠来的,镇上的警察甚至也不敢惹他。” 房间里的光微微地颤动着,奈特总算是听到了今天晚上对他来说最有意义的信息——至少在他的感觉之中是这样没错,嘴角上弯出了笑容,他放下手掌,两只手扣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你怀疑在房间里动用私刑的人是他?” “只是这么想到而已,但是这已经是最可能的答案了。那本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没人能治得了他。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就算是家人也毫不犹豫地用鞭子抽打上去。” “哦……那样看来似乎——” 奈特的声音拉的很沉,最终,那张嘴里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无数的矛盾开始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出来,无论好的坏的,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第四章 赫尔蒙格之女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小镇上才逐渐地开始热闹起来。当然,这并非是指集市开始沸腾,在天逐渐黑下来,暗淡的太阳一点点地爬上夜空的时候,从工厂中归家的工人们几乎沾满了整个街道。 奈特站在斯皮尔家的门口观看着眼前这堪称壮观的景象,其实街道上的人并非很多,但是这种时而稀疏,时而密密麻麻的人潮看的人头皮发麻,难以想象如果自己置身于他们之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之前说过赫尔蒙格家是这座小镇的富豪……他们的女儿也要工作吗?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孩子们也要参与这种人潮,掺和在其中?” 奈特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着烟斗,后来才想到这次出行他并没有把烟斗戴在身上,于是干脆用一只手撑着栅栏,倾斜的身体依靠在门框上。 “当然不会是这样,但是大家都在这个时间回来,无论是工厂,商场还是银行,停工的时间几乎都在同一个时候。” “这就很奇怪了,通常银行要比工厂的工人们下班的要早才对,他们都是在同一个时间回来?” “毕竟镇子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有学识的人待着工作的地方啊,不管是工厂的工人还是在企业公司里上班的人,大家都会做一个固定时间的车来到这里——你也是做那班车来的不是吗?” 这么说来似乎确实没错,奈特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乘坐的那辆略显破旧的长途公交车,他仍旧记得车子上的一股怪味。 “啊,来了,就是她。” 斯皮尔指着人来人往之中一位朝着这里走来的女性,奈特歪了歪头,偏过视线之后才从人堆里看到她。奥忒丝·赫尔蒙格,她穿着考究的女士西装,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就算是这样,也要归功于奈特的洞察技术。 毕竟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能够一眼看清一个人的容貌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奈特甚至以为自己开始眼花了,可是等到奥忒丝·赫尔蒙格接近之后,他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晚上好,斯皮尔先生。这一位是……”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无力,这让奈特想起了曾经在医院里见到过的濒临死亡的病人,他们的手脚冰凉,四肢偶尔会止不住地颤抖,浑身上下满是遏制不住的寒气。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虽然不如将死之人那般僵硬死板,但是等到奈特真正开始端详眼前这位听声音就能看出是一位美人的女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先前自己那惊鸿一瞥看到的苍白的面色和衰老的褶皱都存在于这个女人的脸上。 奥忒丝·赫尔蒙格那张苍白而又蜡黄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贫瘦,她的四肢纤细地几乎见骨,好像那些皮肤下面根本就没有血液的流动一样。蓝色的眼瞳之中被附着上了一层雾色毫无光彩,这样看来,那原本无比亮眼的金色长发也只是映衬地那张蜡黄的脸更加阴翳了。 “我是奈特·霍格尔。” 本着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就算眼前的女人已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状态,奈特仍旧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来,弯下腰亲吻她的手背。张扬的男人对于女人总是有一套特殊的应付方式,无论这个女人是个多么高傲的女人,又或者从前是个多么漂亮的人,这种方式总能使她们找回自信。 “啊……霍格尔先生,很抱歉。之前并没有见过您,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奈特所预想的后果却没有出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她有些不安地收回了手掌,两只手捏在一起。那大概是一种惊恐而又掺杂着希望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羞涩掺杂其中。 “这并不碍事,赫尔蒙格小姐……我是说,毕竟您也是通过斯皮尔先生邀请我来到这里调查一些事情,所以就算在这里待了一整天的时间我也不会抱怨的。” 奈特收回了手,并且把目光转向了斯皮尔。就在这个时候,奥忒丝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她慌忙的从自己的提包里翻出了一把钥匙。 “对了,对了。很抱歉,我忘记了这件事情了。因为没有想到霍格尔先生会这么快就到来的缘故,还请……” 奥忒丝伸出手来指引着奈特朝着赫尔蒙格宅邸大门的位置走去,那句话说道了一般,那双沾满了雾气的双眼忽然转向了仍然伫立在门口的斯皮尔。 后者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耸了耸肩膀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那扇大门——犹如高墙一般紧闭着,好像由梦境诸神把守的最森严的关卡一样,在这扇门外,小镇的灯光并不会照耀到这里,昏暗的环境让人在面对如同城堡一般森严的宅邸的时候心生畏惧。 奈特并不怕这种气势,他只是好奇。于是便站在那里看着奥忒丝握着那把钥匙,小心翼翼,好像尽量要装出不会发出声音的样子打开了大门。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临近黑夜的时间里清晰无比。 “很抱歉,在我回来之前您一直在门外吧。正是因为忘记了这件事,所以才让人心生愧疚啊。” 那双瘦弱柴骨的手臂缓缓地推开了大门,很难想象这个女人从前究竟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她好像极其害怕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样,就连跟在她的身后,奈特也总是觉得她会忽的回过头来对他说:嘘,不要说话。 “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在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闲逛也是不错的体验吧。不过我更加在意的事情是……这么大的宅邸是您一个人居住吗?” 奥忒丝·赫尔蒙格从外面归家的时候带着钥匙,倘若像是斯皮尔所说,那么她还会有一个父亲,有父亲就必然会有母亲,更何况说明是她有着一位兄长和一个妹妹。 “不,我的双亲和兄长都居住在家里,让您见笑了。兄长之前是小镇外面矿场的工人,之后由于工业事故断了一只腿,所以在那之后一直都待在家里。” 奈特听闻,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走进院落,抬起头来看到巨大的宅邸上果然有窗口亮着微弱的光,现在仍旧是傍晚,等到黑夜之后,透过窗户散发出的光想必会更加耀眼吧。 瘦弱的女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奈特的前方打开了那扇大门,有光缓缓地从大门之中映射出来。奥忒丝把大门推到了足以通过两个人的间距,朝着奈特伸出了手: “霍格尔先生,请进吧。” 第五章 吃人城堡 展现在眼前的是与富丽堂皇的殿堂几乎毫无差别的大厅,楼梯环绕的地板。正门走进之后可以看到几乎能够反射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烛火的光在光亮的墙壁和地板上被映衬出更多的色彩来。 红色的地毯从正对着大门的楼梯整齐且一丝不苟地铺开,木质的护手栏上整齐的排列着精雕细琢的小雕像。奈特看不出那些是什么,但是仔细地观察纹路便可以察觉出被放在这里的每一个木雕都并非是一两天可以随便做出来的东西。 诚然房间里亮堂地让人以为是白天,但是诺大的房间里奈特却没有看到任何人。而赫尔蒙格家的小姐似乎以及是习惯了这件事情一样,她牵引着奈特朝着第二层楼层的方向走去,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那原本是细微且不容易察觉到的,可是再这样的房间之中声音却被无限地放大。 “赫尔蒙格小姐家里看不到其他人啊。” 有意亦或是无意地,奈特看着周围的痕迹,这里与其说是被人居住的地方,倒不如说是艺术馆、美术馆、博物馆——或者说是其他任何可以跟这种风格的建筑扯上关系的地方。无论如何这里都不应该是一个人口小于十的家庭居住的地方才对。 “嗯……兄长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在准备晚餐吧。” 奥忒丝好像要刻意地避开什么事情一样,她一直走在奈特的前面,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也低着头,好像害怕被谁给看到。 “您的父亲呢?——我的意思是说,他现在不在这里吗?” 在奈特看来,倘若自己真的需要相信斯皮尔的证词,从而推导出这座城堡一般华丽建筑的主人正是每晚在自己的宅邸之中向着他人动用私刑的施虐者,那么那位先生就一定会在这栋建筑之中才对。 “啊……父亲他……他并不怎么出自己的房间的。因为生病了,是前几个星期的事情,是结核病。” “哦,这样看来是我冒犯了。” 一位年近五十甚至六十岁的老人在这个从前是矿场的小镇上会换上结核病也并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奈特忽然之间觉得那个斯皮尔口中的施虐者实际上也没有那么的硬朗。那高大的形象现在在他的心里已经变成了蜷缩在病床上不断咳嗽着的老人。 但是——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只能说明夜晚的事情另有其人了。 奥忒丝说话的时候总是感觉在遮掩着什么,她好像交流起来很费力一样,无论什么样的问题都要首先思考一遍再做回答。 如果要把这件事情的因素也考虑进去的话——假设奥忒丝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那么赫尔蒙格,这个家族所展现出来的,向外界展现出来的一切也就只是“表演”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想必现在身处于这里的自己就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了吧。 奈特小时候听老人讲过一些吓唬小孩子的故事,说在很黑很黑的地方有个漂亮的大房子,房子里有个和蔼的老婆婆,会在迷路的孩子路过的时候邀请他们进来吃些糖果,喝一些水。在那些孩子防备最低的时候房子的地板和房梁就上下一合——孩子就被这么吃掉了。 毕竟在这个社会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存在,只不过很少有人再使用这种方法骗人了,因为从那以后人人都知道了童话的故事,知道了迷惑孩子的老婆婆和吃人的房子。 他们知道有些房子会吃人,所以不会靠近。 奈特不知道。并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分辨,而是分辨不出来。 这次的调查和他所想的情况并不一样,以往寻求他帮助的人都就恨不得把家底全都掏出来,不管是自己第几次出轨亦或是小时候尿过几次床的事情都恨不得全部拔出来,以免漏掉什么关键的信息。 而奥忒丝不同,她寻求了帮助,奈特来到了。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即使奈特问了出来,得到的也是含糊不清的答案。 这种僵持的状态让奈特很难办,他并不能直冲冲地去质问为什么不给出有用的信息来,同样也不能撂了担子直接走人——那会砸了他的名声,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房子是小时候听到过的吃人的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轻轻地一扁嘴巴,把自己咽下去。 毕竟……再大的城堡,没有了人的气息也要变成恶鬼的住所啊。 “那个……这边是餐厅,等一下就请在这里用餐吧,一些问题在这里也可以说明白了,我的家人们在饭桌上才能偶尔张开嘴巴来说些什么。” 奥忒丝带着奈特在一处房门前停下,那扇门半掩着,奈特能从门缝里看到那里面的炉火和笔直的餐桌,亮银色的餐具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橙红色的微光。 “能在这里用餐可真是我的荣幸——我是说,其实并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在外面租住旅馆,正好还能腾出房间来写一些调查资料……” 奈特刚想要推脱这件事情,奥忒丝却一如反常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语气仍旧一成不变,奈特只看到那双眼睛颤动了几下,随后才是掺杂着阵阵喜悦的声音: “啊,不用麻烦的,既然您来到这里了,那么给您准备居住的房间是必然的。这里很大,有很多空余的房间,在写信之前我就腾出了房间,这些天就请您居住在那里吧。霍格尔先生需要的写字台和座椅自然也在房间里。” 那几乎是万全的准备了,巧合的是,那间好像是单独为他所准备的房间距离餐厅很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从外面看上去倒是十分朴素的房间,奈特喜欢这种风格,在奢华的地方在伸不开手脚——前提是那奢华是别人的。 推开门,房间里的并没有什么亮眼的装置,除了那一水的大理石地板之外,洗的素白的床单和被褥整齐的铺在床上,一盏烛火点亮了房间,在正对着窗户的地方摆放着写字台,一直钢笔安静地躺在桌面上。角落里的衣架也是光洁如新。 “这就是给霍格尔先生准备的房间,您还满意吗?” 眼前的房间实际上几乎完全是照搬了旅店的配置,好像有谁能猜透他的心思一样,奈特皱了皱眉头,本能来说他并不想在这里睡下,但是对方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似乎拒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当然……当然,我很满意,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更加重要吧?” 第六章 上锁的抽屉 “当然……当然,我很满意,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更加重要吧?” 奈特想一个人待一会。并不是需要安静,他想要仔细地搜索一下这个房间,想着在这里会发现一些东西,就算是在与奥忒丝对话的语气之中,他也掺杂着一些奇怪的腔调在其中。 “没错……不过还请您先等一会,晚餐完成之后会有人来叫您。我现在需要……” 她的眼神瞥了瞥自己的衣服,直到现在位置,她还穿着那件女士西装,想来是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更换衣物了。 不过——这样更好。奈特现在巴不得有一个单独的空间给他腾出来。 “是的,没错。我能理解,我会在这里等的。” 带着自己的微笑,关门——奈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他先是坐在了床上,用手捏了捏被褥,能够感受出这被褥之中的是相当柔软的填充物,尽管被披上了这样的一层外皮也是如此。 奈特并不打算先享受一下这种舒适的感觉,他在房间里站起身来,重新环视这个足有二十平方的房间。诚然对于一个房间来说二十平方并不算是巨大,可是这里只放着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以及一个衣架,房间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空旷。 外面的天已经逐渐地黑了下来,暗淡的太阳正在夜空之中缓缓升起。奈特看着写字台上的烛火,逐渐黑暗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那么一点微光,倘若靠近了写字台,要在那上面写什么东西的话完全可以,可是一旦远离之后,房间里仍旧是昏暗的颜色。 奈特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轻轻地向着后背靠了过去,写字台是正对着窗户的,因此能够在这里看到外面的景色。小镇从前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矿场,因此非要说什么漂亮的风景实际上是没有的。 但是在这里能看到月光,那暗淡的太阳在夜空之中折射出的妖艳而妩媚的光。清冷的光洒在写字台上,这些光要比烛火的光在夜晚更加清晰透亮。奈特借着这些光慢慢地从写字台开始摸索着。 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床是单一的床板结构,在掀起了被褥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倒是眼前的写字台的两侧抽屉里有可能会有一些东西。 不过——这些也都是奈特的猜测罢了,倘若真的要特地收拾出一个房间给他来使用的话,那么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几乎会被搬空吧。 这种事情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在走进门,坐在床铺上的瞬间,奈特就闻到了一股盥洗过的味道,很显然这里的被褥和床单都经过了清洁,虽然已经掩盖了痕迹,但是这种味道至少也表明了两件事情:要么这间房间很久没人使用,被褥已经受潮甚至发霉;要么就是在他来到之前,这个房间仍旧还有人使用。 那么使用房间的人是谁呢?这绝对不是通常的废弃房间,从门把手上就能发现。尽管已经经过了擦拭,可是那种长时间的使用造成的刮痕是很难被去除的,门框边上合页的痕迹也很清晰透彻,这说明的确有人在这个房间居住过。 奈特感觉重要的已经不是那个人是谁了,重要的事情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如果那个人是曾经的房客,那么自己会不会跟他一样?还是说,这间房间实际上就是给一些客人使用的,这样一来那些刮痕也就解释的通了。 奈特现在甚至不敢确信自己究竟在调查一件什么样的事件,甚至不知道这个家里的人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这种无法确信的状态也直接导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 不过……如果能在这里找到谁疏漏下来的一些东西的话…… “嗯?” 奈特的手在写字台左侧的第二个抽屉上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抓住了抽屉的把手,用力地往外拉了几次都没有能把抽屉给抽出来。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写字台的上下两层抽屉全部抽了出来,只留下第二层被锁上的那个抽屉。奈特用一只手在抽屉的下方托了托,并不是很沉,但是重量的确和空掉的抽屉不同。 “这里需要撬开吗……还是——” 木质的写字台并不是很重,但是即使这样奈特一个人也不可能不出声响地把它拉出来。更何况从后面也不能直接打开抽屉。奈特左左右右地瞧了一会儿,终于是看到了衣架的腿上绑着一排排的生锈铁丝。 奈特其实并不是很会撬锁,他不是锁匠,也从没有从事过这样的工作。只是凭借着以往偶尔忘记带钥匙的经验来做。不过好在这里的铁丝给足了面子,即使是生锈了,也并没有脆弱到一弯即断的地步。 这大概是一个十分煎熬的过程,奈特不知道这场晚餐什么究竟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也就是说奥忒丝随时都有可能会走进来。他要抓紧时间,可是越是这样,奈特就越是慌张。捏着铁丝的两根手指轻轻地颤抖着,他一点一点地把带着锈红色的铁丝深入了锁眼之中,轻轻地扭转。 大约三五次的时候,奈特紧贴着抽屉的耳朵听到了“咔”地一声,那是锁芯转动的声音。抽屉的锁要比一般的门锁简单许多,但是这种简单也让偶尔撬门锁的奈特苦不堪言。 他一点一点地抽出铁丝,随后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去了锁眼上被蹭下来的铁锈,随后将被他抽出来的抽屉全部放了回去。在几乎把这张写字台恢复到了原样之后,奈特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抽屉。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朴素,并不是什么写着惊天的秘密的密函,同样也不是什么沾着血的凶器。安静地躺在抽屉里的是一件衣服,一件女仆装。它被整齐地折叠起来放在了抽屉之中。 奈特轻轻地呼吸着,之前所有的推测都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遍一遍地回荡着。结果很简单了,简单明了。这个房间十有八九是某个仆人的房间——毕竟这么大的宅邸之中必然会有女仆和管家的存在。 但是——她们人呢? 从奈特走进这个宅邸开始,就没有见到过除了奥忒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这已经不是用一句短短的“家人很忙”能够解释的事情了。 奈特的手在那件衣服上翻腾着,他想要找到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果不其然,在衣服的夹层之中塞着一张纸。那大概是一封信件,应该是居住在这里的女仆所写的,可是并没有信封,可想而知这封信件并没有被寄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是奥忒丝的声音: “霍格尔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准备用餐吧。” 第七章 家庭晚餐(上)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奈特的手就已经将那封夹在衣物之中的信件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连续地对折两次,随后塞在了上衣的内兜。在这里把信件原原本本地放回去的话也是十分不保险的行为。奈特不能确信在“用餐”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人会特地来搜查房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亦或是从走进这个并不是那么单纯的房子开始,奈特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是被邀请者的身份了。他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囚犯,因为无论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奈特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大概几秒钟之后,整理完毕自己衣装的奈特就打开了房间的门。站在门外的奥忒丝·赫尔蒙格穿着略显居家的长裙。想来也是,接下来要进行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晚宴,而自己只是一个略微突兀的插入者罢了。在这里要举行的并不是宴会,理所当然饭桌上的人们也不需要盛装出席。 “久等。我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顺便整理了一些思路。” 奈特侧身关上了房间的门,他转过身来,看到奥忒丝伸出一只手来牵引他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晚餐上您可以问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霍格尔先生。我想除了我的父亲,所有的家人都会到场的。” 从这里到餐厅不过十余米的距离,这让奈特更加确信自己的房间就是某个女仆的房间。按照宅邸的规格来看,宅邸主人的寝室应该在三楼才对,每一层楼的高度都相当夸张——在这个年代的普通住房是不会有这样的高度的。 站在二楼的高台上可以直接看到宅邸最上方的穹顶,玻璃质地的穹顶在晴朗的夜空下显得清晰透彻,抬头便可以看到闪烁的群星,就算是身处这种并不算是友好的地方,奈特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句房屋设计者的格调和品位。 “对了,赫尔蒙格小姐,有关于您在信件上所写的委托事件——” 从来到这里开始,奈特就没怎么询问过这件事情的具体,那张信笺上的字迹总是让人感觉写信人陷入了什么危险之中,可是等到他来到这里之后却看到执笔者活蹦乱跳地邀请他和家人一同共进晚餐。 “啊,关于这件事情。” 奥忒丝停顿了片刻,奈特发觉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着楼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这个女人便摇着头:“这件事情还是等到您看到了一些东西之后再说吧,在这里我不能说出那些,甚至不敢去思考那些东西,所以才会求助于您啊,既然是赫赫有名的侦探,就请您在这个房子里破解那个谜题吧。” 奈特差点一口气憋死在肺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撂了担子不干了——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信息和情报以及有关于案情的一切都需要他自己的调查?如果不是有一笔丰厚的薪酬,奈特现在就要去小镇的车站上坐车回自己的破房子。 “不能说?恕我直言,赫尔蒙格小姐,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对于案件的破解……” “很抱歉,霍格尔先生。唯独有这件事情我说不出口,只要他还在这里,没人能说出口。” “他”,奈特注意到了这个词语,这个人是谁?就现在的状况,以及结合斯皮尔的说辞,似乎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赫尔蒙格家的主人,也就是奥忒丝·赫尔蒙格那从不出门的父亲。 可是这样一来结核病就成了空谈,更何况——不能说出口?是不能说出事情的经过?躺在自己房间里的不管是被结核病折磨的老人还是精壮有力的老人,他总不可能听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奈特显然还想要问些什么事情,但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人已经来到了餐厅之中,烛火把餐厅点亮,白色镶嵌着银色边花的长桌上摆放着五份餐具。奈特看到了已经就坐的三人,一位略显年迈的老妪,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个坐在垫高的椅子上才能勉强够到餐具的小女孩。 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家庭才对,但违和的是,这家人的脸色都有病态的蜡黄色。更加让霍格尔在意的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脸色苍白,那感觉就像是死人,手脚颤抖着,视线轻轻地转移,奈特看到男人的左腿裤管从膝盖开始就是空的,而另一只小腿上也显露出了肌肉萎缩的状态。 按照奥忒丝之前的介绍,奈特很容易地就分辨出了眼前几个人的身份,那位老妪正是奥忒丝的母亲,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女孩正是奥忒丝的兄长和妹妹。 “啊,这就是你的客人啊。请就坐吧。” 首先对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个年老的女人,尽管那张并没有多少皱纹的脸上呈现着病态的色彩,可是那声音还是要比这里的环境让奈特感到安心,他向他们问好,随后在一旁就坐。 除此之外餐桌上仍旧是寂静的声音。 “这一位是纽约有名的大侦探,母亲。”好像生怕她忘记了什么一样,奥忒丝坐下之后又重申了一遍,“奈特·霍格尔先生,是在纽约有名的大侦探。” “是和警察一样的人吧?” “有事情确实会和警察一起工作,不过那也是偶尔。毕竟涉及到重大犯罪事件的案件一般情况下也没有多少人会特地地来雇佣侦探。”奈特在一旁补充。 同时也是在暗示,真的会出现这种事情,雇佣侦探们的永远都是想要隐藏真相的人。 奈特已经越来越相信斯皮尔的那一套说辞了,在这个房间里确实存着什么事件,有什么事件是赫尔蒙格一家想要隐瞒的事情,而这件事情重要到他们不得不求助于人,但是目的性决定了那个人必须是个能够保守秘密的家伙。 看来那个倒霉孩子就是自己。 “警察,侦探——或者打官司,这些都没什么用处,有点用处的是军队?能把他们叫来的话或许可以,但是还是不行。” 奥忒丝的兄长低着头呢喃着什么,奈特一时间没能听懂那些,直到奥忒丝发出呵斥:“杰克!你又在胡乱说话?” “哪能啊,我在说真话,我们都不敢说真话。就算你请来了这个……侦探?是叫做霍尔格的家伙吧。” “是霍格尔,先生,至少您要相信我能查出什么东西吧。侦探的作用不就是调查真相吗?” 第八章 家庭晚餐(下) 然而,在奈特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名叫杰克·赫尔蒙格的男人却发出了一阵讥笑声。那低沉的声音从他沙哑的喉咙里发了出来,之后便抬起了蓝色的眼眸——和奥忒丝一样,那双眼睛之中是沉沉的死气,好像死人的眼睛。 “抱歉——赫尔蒙格先生,你在笑什么?” 奈特刚刚抓起刀叉的双手停了下来,他的眉头微微紧锁着,看着眼前的男人发出嘲弄的笑声。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被小看了,总是有这么一些人,他们觉得侦探不如警察有用,殊不知侦探就是做那种见不得人的调查的肮脏家伙啊。 “呵……没什么,你想要来这里调查什么东西呢?不管是什么,我想我们谁都会欢迎你吧,但是,你又能查出来什么呢?更何况——就算查出来了你又能怎样?” 查出来了能怎样?这种问题奈特还真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发现这些事情并且找到了真相之后,涉及犯罪的无非就是报警,偶尔也会帮着雇主隐瞒一些事情,毕竟他就是吃这口饭的啊。 “这是我的客人,杰克。无论如何。”奥忒丝再一次发出了警告的声音。 “啊,啊。对,是的。这是你的客人……那么,客人想要问点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我想我都会如实的回答你吧。” 奈特有些反感杰克·赫尔蒙格的笑声,那笑声好像是看透一切,放弃者嘲笑坚持者的笑声,还是说,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才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无药可救的环境之中,并且才对着仍旧挣扎的人报以嘲笑呢? 他两手重新开始收拾着餐盘之中的食物,标准的动作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等到那沾着酱汁的牛排被塞到了嘴巴里,舌尖尝到了那略带甜味的肉的时候,奈特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了那么一点点。他用手里的叉子叉进了牛排之中,两只手在竖起的叉子上交叠。 “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得不摆出工作的状态来应对了。毕竟这就是我原本的目的不是吗?你们邀请了我来这里调查一些事情,这就说明有些事情你们只要了解了就能解决掉,或者说这件事情是警察没有办法解决的,那么我就会在这里揭发真相。” 看看这周围的建筑,装饰,还有空间吧。奈特并不仇富,可在他所见到过的富人之中,没有一两个病态爱好的还真是稀有动物。人类的本性是深渊一般的黑暗,等到自己的能力充足之后,心中的病态总会被欲望所唤醒。 奈特几乎能够猜到——就仅仅凭借着现在所得到的情报。不能告知警察,想要知晓真相,或者说想要阻止现在的事情继续发生。奥忒丝所说的“救救我”—— 这个小镇上一直在流传着谣言,有关于赫尔蒙格家的谣言。从斯皮尔·汉克的话语之中就能听辨出,小镇上人人都知晓赫尔蒙格家夜晚的小故事,并且痛恨或者说在嫉妒着他们的财富或者权利吧? “你们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吃晚餐,在黑暗的小房间里推算着无聊的事情。从我们见面开始,赫尔蒙格小姐,您从没有告诉过我您究竟想要让我做什么。” 想必对于这家人来说,消除谣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他们需要有人能够证明——或者说编造出一个理由来,赫尔蒙格家并没有在晚上进行某种病态的折磨和虐待他人的事件。不管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对奈特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区别。他并没有什么正义的归属感,在这个时代能够赚到喂饱自己的钱之后才能去想别的事情,因此雇主想要做什么,他只要去做就行了。 “霍格尔先生,请您先别激动,您说的没错,的确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女人表现的极其冷静——不,那并非是冷静,而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奥忒丝·赫尔蒙格都无所谓,那双无神的眼睛和蜡黄而显得贫瘦的脸颊正在说明着这一点。 “那么,就这么来说如何?作为您,奈特·霍格尔的委托人,我给您的目标就是,在这个房子里调查任何您想要调查的事情,我的母亲和我的兄长——当然还有我,都会给您最大的助力,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你,除了那些不能说的事情。” ——荒谬至极! 奈特从未遭受过这般对待,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家人的玩具。从走进这栋房子开始,他以往的侦探经验就全部都变成了狗屎。并且这问题并非是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而是这个家的主人在千般万般地对自己发难。 “只要这样?”他几乎是颤抖着发出声音来,握住叉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奈特现在就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一想到那笔丰厚的薪酬,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再努力一次。 “只要这样就好,可以吗?救救我们,这是我唯一的委托了。” 救救我们?开什么玩笑,要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消除小镇上的流言,那就别在这里做这些磨磨唧唧的事情,赫尔蒙格家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会有数。如果不把真相说出来,编造出来的谎言又怎么能够说服别人? 赫尔蒙格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在这个小镇之中太过耀眼了,耀眼,并且所享受的荣华与自己的能力并不相符。正如斯皮尔·汉克所说,他们的财富是烧杀抢掠得来的,那是土匪的财产。 这就免不得要遭人嫉妒陷害,当一个人获得的享受以及权力和他的能力不成正比的时候,噩耗必然会接踵而至。 “那就别给我打这些马虎眼……赫尔蒙格小姐,正如同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一样,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你们究竟想要怎么做?如果需要消除流言——我以前并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很简单,但是需要你们的配合,不管是编造谎言也好,公开真相也罢,只要你们肯配合,那就一定会有完全的计策……” 奈特的话刚刚说到了一半,杰克·赫尔蒙格的笑声便随后而至,那是凄惨的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死寂的眼神之中有着对奈特的嘲笑。 “看啊,直到现在,你还在说着那些荒谬不堪的笑话。” 第九章 疑点 “你在笑什么?赫尔蒙格先生,我在认真的同你们探讨这件事情的解决方案,而你却……” 奈特的声音停在了那一瞬间,因为仅仅在他爆发出疑问的下一秒钟,杰克便发出了难听的大笑声。他的声音嘶哑且不容易分辨,甚至让人难以相信那是怎样损伤的身体才能够发出的声音,可那又的确是笑,他大喘着气,可笑声却又在某一瞬间停滞了,只剩下那双灰蓝色的双瞳盯着奈特。 “是谁在笑?还是说,到底是谁在开玩笑?瞧瞧你自己的说辞吧,大侦探。‘消除’流言,重新恢复赫尔蒙格家在镇子上的名声……谁他妈在乎那些?” 杰克·赫尔蒙格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下一刻,那瘦弱的如同枯骨一般的身躯猛然暴起,干枯的手掌掀翻了面前的餐盘,他的一只手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腿上,身下的轮椅传来了凄惨的呻吟声。 “这个家本身就没有名誉可言,从来没有。更不会有人想要巴结这里……那些人把这里当做是闹鬼的地方,人贩子的聚集地,残酷的拷问室——管他们把这里当做什么,如果这么认为能够让他们离这里越来越远,那才是更好的结果。谁在乎过名誉?你自己也应该听过赫尔蒙格的发家史,那本身就不是什么高雅的过去。” 奥忒丝和杰克的母亲似乎对男人的状态习以为常了,前者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而后者甚至懒得去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奈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反复咀嚼着杰克的话,如果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样,自己的任务并不是在这里闲的没事地来猜测他们想要自己如何以表演的形势解决自己家的名声危机,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等一下,请等一下。让我整理思路。你们并不是想要让我来消除流言的问题,而是别有所求——是这样没错吧?” 既然这样的话还能有什么索求?像是这样的家庭,最大的弊端就是在外的风评不好。他们对此并不在意,那还能有什么折磨着他们生活的…… 刹那之间,奈特那颗几乎要停止运转的大脑再一次转了起来,他们并不在意风评,那些流言是什么?——在每天晚上,赫尔蒙格家亮着烛火的房间之中都会传出凄厉的惨叫声,可镇子上并没有人失踪,没有人失踪…… 如果说,赫尔蒙格家是施虐的一方,那为什么还要说出“救救我”这种话呢? “好……先生,请您先冷静下来,刚刚是我太冲动了,现在我想问一些问题——我是说,在隐秘一些的方面。” 比起流言来说更能折磨人的东西是什么?或者说,在外面要遭受风言风语,在家中本是避风港的地方却遭到了地狱般的对待,只有在这般境地之中苦苦求生的人,才会在万般的困苦之中向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求助:“救救我”吧? 既然赫尔蒙格家的流言流传了一段时间,可小镇上却没有一个人失踪,那惨叫声究竟是什么人传出来的?结果大概已经不言而喻了,奈特想着自己已经猜测对了某些方向,只是需要确认。他想的没错,有钱人总是会有些特殊的癖好,尤其是这个特殊的年代,不用工作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娱乐这种事情简直是奢侈——或者说,没有更多的娱乐,所剩下给那些人的就只有那么点“事件”。 他小心翼翼地,好像害怕触及到这家人的伤痛深处一般:“很简单的问题,通常在晚上,晚餐之后,你们会做些什么娱乐活动吗?” “等到你站在我的处境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有这种娱乐的想法了。”杰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对他冷嘲热讽。 “闭上你的嘴,杰克。”奥忒丝狠狠地刮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她显然考虑的东西要更多,或者说读懂了奈特话语之中的意思,可是看那副架势,似乎她并不准备说出什么。 “我想更多的时候还是等到晚餐结束之后,霍格尔先生挨个来做这些侦探游戏吧。” 一直安静地吃着自己盘中食物的老妇人如此说道,她坐在长长的餐桌尽头张望一圈,站起身来收拾起了被杰克打翻的盘子,那些酱汁弄得满地都是。年迈的身体轻轻地弯了下来,用一幅手帕简单的擦拭干净。 奈特主动地递上了自己已经被席卷一空的餐盘,他看着这位赫尔蒙格夫人忙碌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很久之前就有人跟他提到过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想不起来这些。 一阵轻微的响动声之后,四个餐盘被叠了起来,赫尔蒙格夫人抱着那些盘子朝着厨房走去……奈特的视线转移到了餐桌的另一端,那里坐着一个从开始知道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小女孩,她的眉眼和奥忒丝很像,宝石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长发让奈特想起了给自己站岗的那个小姑娘。 她可能要比小姑娘要小上几岁,在那里安静地,用十分端正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切着牛排。腰背挺得笔直,好像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坐在那里就像是端正的赫尔蒙格公主。 奈特想起斯皮尔·汉克说过的,奥忒丝还有个年级尚且幼小的妹妹,恐怕说的就是眼前的小女孩了吧。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并无她的兄长和姐姐的病态于蜡黄,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枯萎花丛之中唯一还在盛开的勿忘我。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小镇上难得看到这样的女孩,奈特简单地了解过赫尔蒙格家的起源,他明白像是这样的一代家庭不可能达到良好的贵族教育——就算他们拥有堪比贵族的财产,但是礼仪教育和规章这种东西并不是和金钱同时到来的。 “好吧……那我也只能一个一个的询问了吗?”奈特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奥忒丝,那张消瘦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表情,满脸写着无所事事。恐怕能让这个女人变化出其他表情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件事情被完美解决的消息了吧。 “最好是这样,毕竟一起的时候还是有不方便说出口的事情。” “话说回来,你一直都没有介绍自己的妹妹啊。我来到的时候就听斯皮尔先生说过,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毕竟刚刚她一直都没有说话,不过看那副样子并不像是被吓到了,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 第十章 疑点(2 奈特刚刚想要借助这件事情寒暄一阵子,顺便说明自己家里也有个小丫头来拉近距离套近乎,以便于获取更加简单的信息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女人的脸色却忽然之间变得惨白了起来。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之中竟然出现了些许的无助,奈特从没看到过比那更加凄惨的眼神,被雾气填满的瞳孔之中闪过了瞬间的茫然。 “赫尔蒙格小姐,怎么了?您的妹妹……” 奈特转过脸来去看那个端坐在长长的餐桌的另一头的精致女孩,她无声无息地吃完了自己盘里的食物,用娇小的身体跳下了椅子,之后走到水槽边上踮起脚尖,把自己的餐盘放在了里面,全程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啊,现在的孩子能够这样真是少见,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大概是被流言给蒙蔽了吧。” ——言下之意,就算是土匪的家庭也能教导出这样的孩子啊。 奈特并没有嘲弄的意思,这只能够算得上是他小小的反击,毕竟无论是谁,在别人家的餐桌上被这样一轮问候和质疑之后都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这是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奈特明白了赫尔蒙格,这个家族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危险之后就更加放松了。已经全然没有了那种刚刚走进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宅邸时的那种心悸的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奥忒丝瘦弱的左手却忽然抓住了奈特的手腕,那冰凉的,好像死人手掌一般骨感的手掌死死地攥着奈特的一只手腕,能够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着,就好像是被丢进了深渊之中的冰冷感,又像是害怕地发抖。 “霍格尔先生……您刚刚在说什么呢?” 女人抬起头来,正对着奈特的是那张如同死人一般惨白的脸,那双眼睛甚至不敢同奈特对视,白色的牙齿在上下打着寒颤,从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奈特感到同样的胆寒: “我们家……没有小孩子啊。” 冰凉的感觉连带着寒毛一瞬间从脚心传到了后背,就连奈特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地僵住了,他机械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朝着小女孩走过的方向看过去,现在仍旧能够看到那娇小身躯的背影。 人总是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物的。 奈特一把推开了奥忒丝的手,他握着快要被捏地发青的手臂,回想着傍晚的时候听到斯皮尔·汉克说过的话:“应该不会吧……?斯皮尔先生可是说过的,你们家一共有五个人,那不正是你的父母和兄长以及妹妹吗?” 可没想到这番话却好像对女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般,她张了张嘴巴,看似想要说些什么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奥忒丝的脸色一片乌黑,她低下头来,蜷缩着身体,缩成的小小一团在微微地颤动着。 奈特刚想要开口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奥忒丝在下一秒便从餐桌旁的椅子上冲了出去,那瘦弱的身躯一把推开了他的身体,顺着走道旁的环状楼梯跑上了三楼。根据奈特的猜测,那里应该就是这家人的卧室。 之前的小女孩也是走进了第三层,奈特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勺,他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餐厅,只剩下微微摇晃的烛火同他作伴,他又感觉这里少了什么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莫名其妙……还是等一会上去看一看吧。” 奈特站起身来推回了椅子,他往回走到赫尔蒙格给自己临时准备的房间门口,又回头朝着第三层楼看了一眼。 之前无论是杰克·赫尔蒙格还是奥忒丝·赫尔蒙格,亦或是他们的母亲全都主张在私下进行一对一的调查,奈特不懂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在更多的时候,分开调查同一件事情是为了对口供,如果有所不同就必然有一人说了假话。如果想要隐瞒什么事情的话,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最不保险的。 那么动机呢?一个人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会有动机,促使他们做出这种行为的动机又是什么?根据奈特之前的猜测,这家人的确在被什么东西困扰着,可是那似乎并不危机到性命。午夜的惨叫声如果不是这家人发出的……毕竟他们的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奈特也不好直接了当地让女士脱下衣服来观察伤痕。 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呢?他们的确是知道什么事情的,凭借着那副眼神奈特就能明白,他们想说出来,可是又说不出来——或者说不能说出来。以往的事件之中也的确有人被犯人威胁之后染上了心理阴影,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犯人的讯息来,这应该已经算是一种精神疾病了。 “该死——我可不想等到最后落得个吃力不讨好,把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地送到精神病院。” 奈特一脚揣在了门框上,孱弱的木门随即发出一声闷响,他拉开了房间的门,烛火仍旧亮着微光,他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装着之前住在这里的女仆所写下的,没能被寄出去的信件。 然而,在那封信件被奈特掏出来的那一刻,某一个种子在他的心中彻底发芽了,一股庞大的冲力冲进了他的大脑,那张折叠起来的信纸被奈特攥在了手中,他搀扶着椅子让自己坐了下来,左手拉开了之前被锁上的那一层抽屉。 “啊……是了,是这样了。” 沉寂的房屋之中只剩下了奈特的叹息声,他感到自己的背后泛起了阵阵的寒气。他想笑,因为今天,这个时间串联起来,给他这种忽然之间豁然开朗的感觉实在是太多次了,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可是每一次却又会有新的东西推翻。 就在刚刚,他还在以为是赫尔蒙格家的人遭受到了谁的虐待,小镇上所流传的惨叫声毕竟是大部分的人都听到的事实,这件事情不可能被掩盖下来。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他算错了东西,从一开始就一直醒目着的东西被他给忘记了。 奈特从自己的口袋里翻找……他翻找出了另一封信件,那封信是奥忒丝·赫尔蒙格所写给他,委托他前来这个小镇调查事件的委托信,从那里开始,一切的原点就已经开始醒目地提示了。 奈特看着被自己的手拉开的抽屉,一件被洗的发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白色的女仆服装正安静地躺在里面,他攥紧了手中的信件,是了,是这样没错了,他看着奥忒丝的信件上所说的,“佣人”二字,手腕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这诺大的宅子,佣人都去哪里了? 第十一章 假设 见信好。 我来到这个小镇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一直都没有给你写过信件,不过所幸。我所工作的这栋宅邸的主人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人。 由于没有纸笔的原因,那位和蔼的老先生特意准许我走进了他的书房,并且对我会读写这件事情表示惊讶,似乎在这里有很多人仍旧不识字。妈妈,从我离开波士顿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要开始准备面对生活之中的一切了吧。 我在这里工作的很好,就算是在这里做佣人也没什么差别的对待,更像是保姆——您知道吗?那是要比女佣更加自由一点的职业吧,这家的主人并不会提出什么古怪的请求。 我所工作的宅邸是一个很大的房子,他们家的人在外面的风评似乎并不是很好,尽管这让我在选择工作的时候多有担忧,但是事实证明别人说出来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这是一个五口之家,主人看上去大概有六十岁上下的模样,他们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只有八岁。 我在这里分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大概是我外出工作之后能够获得的第一个独立的房间了吧,尽管这里并不是很精巧,仅仅能够进行起居,但是这对于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半年的时间没有联系,妈妈。我要在这里为我的任性道歉,但是成年的女性所面对的绝非只有同自己并不爱的人结婚这一条道路,时代变得很快,我在这里已经能够自立了,每月的薪水也足以支撑我富余的生活。 无需担心我的生活,想要赘述的大概就只有这么多,圣诞节那天我想我会回家,希望我们能够互相理解,我已经是能够独立生活的人了,我已经成年,并且拥有了自己的工作,我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自由,而不是被禁锢在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组成的家庭之中。 …… 信件结尾的名字被涂抹掉了,奈特回想了一下现在的时间,这封信大约是半年之前所写的,可是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的时间。 这封信之中提到的太多东西都对奈特有极大的帮助……赫尔蒙格家三个子女,这些事实和奥忒丝所说的话并不匹配,很显然她撒了谎。她和杰克的确有一个妹妹,奈特也看到了,想必正是那公主般端庄的女孩。 而后是信中所提到的老人家,那恐怕就是一直没有出现,似乎是病卧在第三层楼的房间之中的赫尔蒙格家的家主。并未提及名字,奈特觉得自己需要一次外出调查,小镇上的人们肯定知道的更多。 只是…… 直到现在,写下这封信的女佣在哪里? 按理来说这封信件应该被寄送了出去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女佣在圣诞节那天回到了自己的家,随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不会到这里都是可能的结果。 然而现实是,这封信并没有被送出去,很显然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她忘记了送出这封信件,又或者……她没法子再寄出这封信了。 奈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捏着手里的两封信件仔细斟酌着,最终把视线放在了奥忒丝写给自己的委托信上,那纸张上跳跃着的字符总是牵引他的思绪,没错——时间是在几天之前,那个时候写下这封信件的奥忒丝,那个时候的赫尔蒙格家仍旧是有着佣人的。 她既然提到了这一点,就必然是想要表达什么事情。奈特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这家人的的确确地在被什么东西折磨着,他们没法说出这些事情,奥忒丝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暗示,信件,这个房间……还有别的东西。 这家的主人并不是自己的敌人,并不是想要陷害自己,他们是真的陷入了某种危险——或者是说陷入了某种麻烦之中不可自拔,需要有人拉他们一把。 奈特就是那个被委托来拉住他们的人,她不可能把自己救命的稻草给害死……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说法,那么久必然会有另一种可能……她想要得救,她陷入了某种地狱之中,想要脱身就只能拉来替死的家伙。 “这样的话……不就是什么都没变了吗。” 奈特仍旧需要警惕这栋房子之中的所有人,但是同时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信任——这番话用在一个私家侦探上大概不太稳妥,但是这个时候奈特感觉,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点。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奥忒丝安排的话,那么这个女人就必然是能够相信的,但是这就又牵扯出了一个更加巨大的问题:那些佣人们哪里去了?先前在晚餐的时候,身为女主人的奥忒丝的母亲竟然亲自收拾餐盘,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等一下……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是说……” 如果,如果那些佣人全部都没有失踪,仍旧在这个房子里呢? 更加确切一点,如果那些佣人,那些小镇上的人在夜晚才能听到的惨叫声,那并非是赫尔蒙格的家人所发出的,而是佣人们的声音呢? 这就更加平常了,但是一切有似乎合乎常理……可仍旧有弊端,奥忒丝在信中所说的“不能说”的事情,以及“救救我”这番话绝非是信手掂来的词汇,必然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奈特看来,最大的始作俑者便是这栋宅邸的主人,至今他都没能见到的赫尔蒙格家的当主,就连名字都没能摸清的男人。解释来说是由于结核病而卧病在床,可那简直就是天然的庇护。 在这里有些事情是她们不能说的。 有人在看着,有人在听着,所以不能说出来,难道说那位六十余岁的老人是一个施虐狂?并且不分轻重,无论是自己的家人骨肉还是家中的女佣都难逃一劫? 这可能是最有可能性的一种假设了,但是假设仍旧是假设,奈特需要使用自己的眼睛来看到真相——并且他了解到的事情可能还不够多,这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奥忒丝的妹妹。 那份女佣所写的信上已经提到了,赫尔蒙格家是一个五口之家,奥忒丝为什么要拒绝承认自己有一个妹妹呢?装疯卖傻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想要隐瞒什么东西也没有必要去打这方面的主意才对。 奈特想起了自己今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时间是晚上的九点钟,在他思考的时候,时间已经缓缓流逝了一个小时。 他想到自己要做什么了。 挨个调查的事情先放在一遍,奈特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看一看所谓的真相究竟为何,那夜晚时惨叫的真相。 第十二章 密探 侦探是一个相当令人纠结的职业,有些时候为了方便不得不学习一些另类的技巧——至少奈特是这么做的。他在工作的空余时间里学了很多的东西,明面上说是陶怡情操,但是实际上学习某些东西只是为了让他在面对这一类人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剩下更多的技巧则是为了不至于遇到无法前进的障碍。 撬锁,爬墙,跟踪。这些都是奈特为了自己不至于被障碍阻拦,为了翻越阻碍而学习的“特殊”技术。 从他来到赫尔蒙格家的第一天开始,这些旁门左道都要比任何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学来的东西要有用。这并不是奈特感觉这里虽然是颇有格调的住所,而房屋的主人却有一种小市民的感觉,他喜欢小市民,因为那些人很简单。 等到钟声敲响十下,奈特透过门缝看到房间外面的灯火全部熄灭之后,他收拾好了房间里的两封信件,虽然这上面的东西已经被他看完,没有任何的用处了,但是保险起见还是要贴身放置。 在开门的时候奈特特地用灯油滴在了门与门框的合页上,这让他推开门的时候不至于发出足以让别人听到的声音。 等到奈特站在第二层楼的中心,在这周围几乎没有能够亮起的地方,所有的烛光都被熄灭了,视野之中所见的就只有微弱的月光,微弱的,只能透过那光线,让人的眼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在傍晚的烛火下映衬出的所有精致的家具摆设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全都变成了空有着漆黑轮廓的某个东西,奈特安静地贴在地上,他压低了身体,为了把自己的声响降到最低,他甚至没有穿上鞋子,就那么光脚踩在了地板上。 冰凉的地板刺地他脚底生疼,但是那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目标——那是通往第三层楼的楼梯。这栋宅邸内部的楼梯是呈环状设计,每一层楼的高度都远超通常的建筑,与其说是宅邸,到更加像是塔。而在内部正是这种环状的,楼梯支撑起了上升。 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它直接绕过了一整面墙壁,走上之后甚至能够上升六七米的高度,而在楼梯旁的墙壁上则是流出了漏光的窗口,那些窗户很小,用粗糙的玻璃挡着,甚至没有能够把它们正常打开的方法。 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奈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建筑,它并没有任何适宜居住性质,这种结构融合了更多的宗教元素,与其说是民宅不如说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塔。 奈特微微地抬起头来,他看到第三层楼传出来了火光,那并非是某个房间的火光,而是一处类似于中心场合的地方,不同的房间在这一层楼上被分割开来,这种建筑模式让奈特感到质疑。 继续往上转移视野就能发现,第三层楼的穹顶是犹如尖塔一般细长的模样,像是一个倒扣过来的漏斗,那应该是玻璃材质的,只有这样才能从一楼的大厅抬起头来就看到从穹顶传来的光。 和楼梯一样,但是相比起第二层,第三层的走道要更加的窄小,它紧紧地环绕着一个镂空的圆形——那就是从一楼的大厅抬起头便可让视线贯穿到穹顶的观察孔。所有的房间都环绕着,等到奈特来到这里,就发现这里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某个富翁的宅邸,更像是简便的员工宿舍——只不过它更加华丽了一些。 从门的缝隙之中能够看到微弱的光,奈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正门的房间,火光微微地闪烁着,他悄悄地走进,尽管他明白在雇主的家中像是这样盗贼一般的行动可能会招致什么误会,但是心底燃起的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却让奈特停不下脚步。 他听到了声音,那细细地,从某个苍哑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语速很快,好像是在诵读着什么东西。奈特想到了走进正门的时候,摆放在第一层楼大厅正中央的圣母玛利亚像。 那苍老的声音的主人应当就是奈特迟迟未见的宅邸主人。他明白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现在绝对不可能光着脚打开别人寝房的大门,然后美名其曰地说起调查事件的事情。 他只想要悄悄地看上一眼,如果能通过那里看到赫尔蒙格家夜晚的真相,那么这件事情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奈特从没这么兴奋过,他在这里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围绕了一整天的时间,现在他终于要接近真相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它,揪住它的尾巴。 这大概是职业的习惯,奈特像是一个贼一样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扇门移动,他越是往前,那声音就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他终于可以确认那声音所念诵的东西正是某种经文。这扇门的后面,这栋宅邸,赫尔蒙格的主人竟然是一位宗教份子? 但是依旧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那人是美国总统也没有办法阻挠奈特的决心了。他轻轻地站起身来,一只手贴在了那扇门上,在头部贴近的时候,他更加清晰地分辨出了那房间里的声音并非只有一个人。声音来自很多个人,同样是祷告的声音。 有些家庭的确有这样的习惯不是吗?在睡前一家人一起进行某种祷告,这算是一种请求主保佑的仪式。奈特并不相信这些,他只想要推开门,他距离真相就只差这么一点,就这么一丁点儿,一扇门,只要他透过这扇门看到什么东西,一切就结束了。 但是就在他的手想要轻轻地扭转门把手,把这扇木门闪开一个缝隙以便于偷窥的时候,祷告声停了下来。奈特的双手猛地一停滞。他们发现自己了?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人来开门,自己同样没有听到脚步声。奈特松了一口气,他刚刚想要推开门继续,他只要看到就好,无论门后面是什么,是残酷的拷问室还是温和的卧室,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然而,他的手停住了,那扇门就像是充满了魔力一般,门锁已经被他扭转到了最底,同时也没有被锁住的阻碍感,可那扇门无论如何就是推不开,就连闪开一丝缝隙也做不到。 紧接着,一种强烈的困倦感涌上了奈特的脑海之中,他紧握着门把的手缓缓地松弛了下来,站立起来的身体也瘫软在了地上,在眼皮合上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那公主一般端庄的小女孩。 第十三章 寒颤 奈特是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在并不是那么醒目的阳光底下醒过来的。 他躺在那张奥忒丝为他准备的房间的床上,并且浑身酸痛——这大概是由于睡姿不正确的缘故,他正以一种直接倒地的方式趴在床上,折叠好的被褥甚至都没有直接被打开,他的整张脸带着脖子就那么枕在了上面,也难怪一大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回浑身不自在。 但是,这些小症状都不是重点。奈特有些吃力地托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眼冒金星,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之中直接窜上了脑袋,冲地他头昏脑涨。 “我记得……昨天晚上是在……” 他昨天晚上原本该去查看赫尔蒙格家夜晚骇人事件的真相的,但是从奈特醒过来开始,属于那件事情的所有记忆都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了。就好像是他忘记了这件事情,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经历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连他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喃喃自语了起来,一只右手轻轻地抚摸着两三天没有清理,已经生出胡茬的下巴,奈特想要努力地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事情,然而任凭他怎么去想,去回忆,所能够想起来的也就只有昨天晚上自己的确去调查了这么一个事实。 但是调查的过程?结果?自己遇到了什么?这些全部都不得而知,甚至,奈特就连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敢相信。莫非是有人把自己搬了回来?但是这样一来,自己的意图不就被暴露了吗? 这些事情越是细想就越是让人感到恶寒,可偏偏奈特不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他相信科学,尽管那些东西引发的战争前不久才结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人知——他确确实实的倒在了外面,第三层楼的阶梯,或者是某个房间的门口。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却完全不记得,但是就算如此,自己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里才对。 “也就是说,果然有人把我……” 脑中像是有电流闪过一般,奈特的思考之中猛然闪过了些许的光,黑白色交替的毫无意义的闪动,在那之后,一直模糊不堪的视线才清晰了起来。他赫然看到这栋宅邸的原主人之一,自己的委托人奥忒丝·赫尔蒙格双眼无神地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 那并非是什么可以随时想象到的香艳场面,尽管眼前的女人身上穿着纯白色的睡衣长裙,但是那丝绸下的皮肤却如同枯槁一般,在看到她之后,首先是惊讶席卷了奈特的大脑,随后一切的解释又似乎合理了起来:是这个女人把自己拉回到这里的。 但是,女人的状态似乎要比奈特想象地还要差上许多,在她还穿着足以遮蔽身体的衣物的时候,奈特能够观察到的也就只有双手和头部,那个时候便已经呈现出了诸多病态的模样,奈特以为那是由于日夜操劳以及烦躁所造成的后遗症,可是在这种距离下看到女人的身体的时候,那犹如活尸一样皮包骨头的样子甚至让奈特觉得在这里蜷缩起来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赫尔蒙格小姐,你……” 奈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絮乱的现象,当然这也单纯是他多想了某个方面。接下来面临他的是更加重要的问题。由于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他试探性地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奇怪,倘若她真的发现了自己倒在第三层楼的某一处并且为了不“暴露”某些事情而把自己搬回来——且不谈那枯骨一般的身体如何搬得动自己这个问题,如果她完成了那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待在这个房间里才对。 奈特是很现实的,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工作或出差的过程中遭遇的所有一见倾心以及任何有关爱情的事件,这种情况出现的更多状况是源自于吊桥效应,在很多危险的情况下,奈特和他的雇主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别说是奥忒丝蜷缩在角落里,就算奈特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女人睡在自己的身边,他也只会礼貌性地认为自己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臆想。 而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胸的瘦弱女人听到那话语之后,早已经没有了光彩的眼睛缓缓地扭转了一下,她轻轻地抬起头来,干裂的嘴唇上泛起血痂,哪里还有昨天傍晚相见的时候那副银行职员的模样。 那眼神之中再也不是知性和智慧,反而写满了无知和怯懦,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幼兽,恐惧着周围的一切,害怕着周围的一切。等到奥忒丝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奈特的时候,她才缓缓地让自己的视线能够看到奈特,那脖颈之中就像是被塞入了没有灌上润滑油的齿轮,一顿一顿地往上移动。 奈特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筋疲力竭了,那如同树皮一样的皮肤和干裂的嘴唇都说明了现在的奥忒丝·赫尔蒙格严重缺水,真是古怪,她的状态就像是刚刚穿越了沙漠一样。 “赫尔蒙格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双眼睛却只是盯着自己,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性一般,奥忒丝的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微微地朝前抬起,想要抓住奈特的手臂,然而仅仅上升了约莫十公分的距离,那双手——不,那具身体便由于脱力而再也动弹不得了。 而趁着这个机会,奈特也终于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调查,却奈何难以启齿而迟迟未能获得的真相。 奥忒丝那瘦弱的手臂上,尽管皮肤已然干枯,可身体四周却没有任何的伤痕,尽管奈特只是观察了她的大腿和手腕,但若是被痛殴一顿,就算是刻意地避开,下意识抵挡的四肢上也一定会留下伤痕才对,如果是被绑在了什么地方,那手腕和脚腕的部位也会有绳子的勒痕,这些痕迹在奥忒丝的身上都不存在。 那,这个女人是为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奥忒丝不作答,奈特的脑袋却在凭借着这个女人的身体来反馈答案,等到钟声敲响六下之后,那一直迟疑着,卡顿着,像是一台陈年的唱片机的女人的喉咙终于微微地滚动着,发出了一丝声音。 奈特的手腕缓缓地颤动着,他听到一句极其细微的话语从女人的嘴里被挤了出来,他本来想要得到回答的,奥忒丝的话却让奈特不寒而栗。 她说: “你……霍格尔先生……你没来……救我啊……” 第十四章 隐瞒 奈特的背后简直要炸响一片惊雷,从那女人嘴中说出的话不明所以,却让奈特想到了别的东西。 没错,他验证了很多东西,知道了赫尔蒙格家并不是要消除流言,知道了眼前的女人并非遭受到了毒打,然而他忽略了一开始就被自己忘记的最重要的事情。 ——有关于那封信件上的,由奥忒丝·赫尔蒙格亲自写下的“救救我”。 既然没有遭受毒打,既然没有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既然没有遭受到流言的侵扰。 那为什么要在信上说“救救我”呢?这绝不是某一个噱头,而是必然的,有意义的一句话才对。 ——一定还有别的理由。本能这么告诉奈特。然而那别的理由是什么?如果真的是奥忒丝遭受到了虐待,那么她不可能毫无伤痕才对,这副如同枯骨一般的身体上绝对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但是那种事情能和“惨叫”的事件挂钩吗? 一个全新的观点在奈特的脑海之中成型了,那是在思考的时候,思维如同闪电一般乍现的灵感。 会不会……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呢?虐待,监禁,私刑。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听信了镇子上的谣言而产生的一厢情愿的结果——事实远不止于此,奥忒丝·赫尔蒙格的那副身躯就能够说明这些了,她并非遭受了虐待,但是确实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说“救救我”。恐惧是不会骗人的,蜷缩在这里的可怜女人很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或许更加严重,那副模样甚至已经足以被认定是精神衰弱再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了。 她分明有在好好地吃着东西,既然如此有怎么会营养不良?这副干枯的身体,就好像……就好像是被蜘蛛捕食之后,只剩下了躯壳的昆虫啊。 “赫尔蒙格小姐。”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奈特整理好了思绪,他蹲下身子,原本想要搀扶着可怜的女人站起身来,但是看到那脆弱的,仿佛要一触即散的,皮包骨头的手腕之后便放弃了这种想法。 于是他干脆直接切入正题:“首先感谢您昨天晚上带我回来,闲话少说。能请您告诉我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奥忒丝·赫尔蒙格的反应异常的迟钝,她先是微微地,略带颤抖地抬起了那颗勉强还能维持住人的形象,以不至于让她看起来和骷髅无异的头颅,干裂出血的嘴唇上下蠕动了几下之后才缓缓地吐出几句话来。 “霍格尔先生……昨晚,我并没有把您带回来啊……” “不可能!” 原本在奈特的心里逐步成型的计划在这句话被说出来的瞬间便溃散了,他几乎疯狂地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发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奥忒丝把自己带了回来,那还能是谁?杰克·赫尔蒙格?还是说,他们的母亲? “是别的人吗?杰克?但是他……” 那坐在轮椅上,就连走上楼梯都十分吃力的男人真的可能把自己从第三层楼搬下来,随后再回到第三层楼,自己的房间之中吗? “没人啊,霍格尔先生……没人,我们都在一个房间里……没人离开。” “已经是这种时候了,赫尔蒙格小姐,请您认真的告诉我……不,我们换一个问题吧,您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没救了。 这是奈特所剩下唯一的想法。这栋宅邸,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没救了。他们一直都疯疯癫癫的不是吗?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自己怕是走进了疯子的家族。 “在……晚上,您没能来救我啊,霍格尔先生……我很害怕……” “你在怕什么?这栋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每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说出来的时候,这个该死的女人就闭口不言。奈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几乎要跳起来,一种无能的愤怒在胸口化作一团火,简直要烧穿他的心肺。 “不……不能说……” “为什么?赫尔蒙格小姐,从一开始你的言辞就已经对案件的调查造成极大的影响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被什么人给吓破胆了,在几乎所有阶层的社会摸爬滚打过的奈特明白,最险恶的东西永远是人心,但是人终究是人,能有什么可怕的呢?他没等女人继续说话,想要安抚她的情绪,随即说道:“您现在面对的是纽约最出名的侦探,赫尔蒙格小姐,我所侦破的案件可能要比您在银行里办理完成的业务要多的多,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您能说出真相,自然会有警察来收拾一切。” “警察没有用的……霍格尔先生,您难道只会把一切全部都推给警察吗?救救我们吧……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会给我们帮助的。” 就连这种安抚的话都被视作无用……奈特简直想要放弃掉这桩案件了,他叹了最后一口气:“好吧,赫尔蒙格小姐,能请您告诉我,就连警察都不能派上用场的案件,一个侦探能派上什么用场吗?从一开始您就在隐瞒什么东西了,我现在不追究您究竟隐瞒了什么——我向您妥协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同意您那场荒诞的侦探游戏。算是我最后的请求,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一直在隐瞒着吗?” 这栋房子里的人已经不可能派的上用场了。奈特并不是不想离开,但是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盯上他了,昨天晚上那种实质的感觉告诉他那经历并不是梦,他确确实实的走上了第三层楼,距离秘密的真相咫尺之遥,但是却无故地昏迷了,并且被送回了这里。 无论是他被什么人给迷晕了之后拖了回来,还是被别的谁送了回来,这件事情甚至开始变成了萦绕在奈特头顶的噩梦,他总觉得云雾之中有之手伸向了自己,要把自己拉入深渊。 他本来想要放弃了没错,从一开始他就想放弃的。但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恐惧是所有坏事的元凶,如果自己一直再想这种事情的话,就连晚上恐怕都不敢安睡了吧。 奈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这个磨磨唧唧的女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并不会殴打雇主,但是起码要问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才行。 然而,从那干枯沙哑的喉咙之中缓缓地被吐出来的东西却更加让人不明不白。 她说: “不能说……会被看到,不能想,会让他来,不能不做……不然会死掉啊。” 第十五章 调查 小镇上的阳光很好,这让在漆黑的,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月光和烛火的环境下呆了半天的奈特感到无比的舒畅。死寂的身体完全活了过来,他走出了赫尔蒙格家的宅邸,当然并不是放弃了调查这件事情,他需要更多人的看法和观点。 小镇上的人们就是最好的取证资料,正如同斯皮尔·汉克所说,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夜晚时赫尔蒙格家的丑闻,虽然流言越是传播就越是不可信,但是在那么多的人里面,总会有一两个人真正了解这件事情吧。 首先被奈特放弃的目标是斯皮尔·汉克,这个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自己的人没有必要现在就去询问了,除非等到无计可施的时候,奈特才能把希望放到这位“邻居”的身上,再开始想着怎么榨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奈特出门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没有看到在这栋宅邸之中工作的佣人和管家,傍晚的时候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在今天早晨,阳光照进院子的时候,偶尔在角落里会看到的没有落上灰尘的椅子,破旧的黑白色头冠,以及木质的洗衣桶被堆放起来等等,这些信息足以告知奈特,在这里曾经的确有人在生活着。 但是现在他们全部都不见了。 应该说是失踪?还是别的什么。奈特甚至不知道那个写信说圣诞节会回家的女孩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很显然赫尔蒙格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凡事都有着两面性——倘若是被开除出去,那么失去了工作的女孩也没有颜面再寄出那封彰显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的信件了吧。 两面性的推断让奈特陷入了某种怪圈,他势必要面对两种极端的状况。然而这种判断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他需要同时做好最好和最坏的打算,这就让他变得谨慎了许多,可能会辜负别人的对待,又有可能因此而保命。 毕竟,对孤身在外的人来说,警惕一切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不是吗? …… 奈特首先来到的是小镇上的一个小店,看上去像是还没有开张的样子。根据他的了解,镇子上的年轻人在天亮之后都会从这里坐着大巴到另一处工厂工作,等到天黑之后才会回来。 店主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也应证了这一点,这座小镇缺少年轻人的活力,从早上开始能够见到的都是仍旧沉浸在工作之中的老人,他们可能是上一批坐着大巴、马车、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去往某一个地方打工的年轻人,多少年之后回到了这里却没攒下多少积蓄。 小镇居民的积蓄是否能够满足生活奈特不想知道,他慢慢的等待着老人摆出了招牌,这是一家水果店,在这种地方想要卖些水果,恐怕也需要长途跋涉从外面运送进来吧。 “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年轻人都去打工了?” 奈特随意地上前抓起了一颗苹果,在手里掂量着假装在看成色如何。 “嗯?想你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嘛,镇子上的人不去打工就养活不了家里的人,在这里想要成家立业可比城里的有钱人难多了。” “可是城里也有贫民窑啊,”奈特把手里的苹果放回了摊位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五美元,指着苹果示意店主帮他包装起来,同时又说:“我就是城里的可怜人喽?在外面找不着工作啦,所以只能来这里看看。” 他收起钱包的时候,顺手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叠伪造的证件,那是很久之前就一直在用的东西。那是一张警官证,虽然是非法的东西,但是能唬住不少不懂这些的家伙。 “我来自波士顿警局是奈特·霍格尔。”奈特笑了笑,接过已经被包装好的苹果:“有件关于这座小镇上赫尔蒙格家的案件,能询问您一些东西吗?” …… 这座小镇上是存在着警局的,奈特自然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去那附近自找麻烦,因此他特地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说辞——波士顿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甚至有不少年轻人也希望前往波士顿工作。 用这样的方法,奈特接连询问了十几个赫尔蒙格家附近的人,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他原本以为赫尔蒙格家的事情已经被流言搞得人尽皆知,但是没想到这些人的确知道一些东西,但是更多的东西仍旧是奈特早就已经听腻的那些。 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有意义的讯息了,奈特原本想要放弃,随后再寻找新的办法,但是路过一处酒馆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招呼他。 “哟,波士顿来的小哥。” 奈特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从那强壮的身体上不难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怎样健壮的人,即使是现在身体上仍旧留着痕迹,可是那一挺啤酒肚却让他的形象毁了大半。 “听说你在调查赫尔蒙格家的消息,要和我喝一杯吗?” 奈特挑了挑眉毛:“你知道?” “知道的不多,但是肯定比天天不管那些东西的人要明白。” 奈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他拉开了木质吧台旁边的椅子,坐在了上面之后从钱包里掏出了一些钱来,推到酒保的面前。 “两杯。” 尽管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但是奈特仍旧相信这些付出会让他距离回报更进一步,最起码能让他距离真相更近一些。那几个苹果被他分给了路上的孩子,现在他又要请从没说过话的陌生人喝酒,只能感叹自己做的真是个神奇的职业了吧。 “那么,你想从哪里开始?” 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敲着吧台的桌面,发出的声音让奈特皱起了眉头,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越多越好,当然,人人皆知的事情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说一遍了吧?” 有关于什么半夜的惨叫啊,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啊,这样的说辞已经衍生出的说辞奈特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他想要的是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这些随处都能打听到的怪谈一样的说法。 “也就是说,稍微奇怪一点的事情都可以说吧?” “当然,但是所有事情都可能会成为作案的动机……你看到过他作案?还是说知道谁企图作案的意图?” “都没有……不过有件事情是挺奇怪的,就看你觉得这消息值不值一杯酒了。” 奈特挑了挑眉毛:“什么事?” “半个月前吧,赫尔蒙格家的老爷子在这附近买了本书,没去教堂,卖给他书的人也是把自己裹得严实,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看到过老爷子出门了。” 第十六章 亚伦·赫尔蒙格 “买了一本书?是什么样子的?” 这还是奈特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赫尔蒙格家当主的消息,时间是半个月之前,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案发时间。 而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到这里则是挠了挠后脑,犹犹豫豫地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啊,那个时候我也是坐在这里,就那么随便地往外面一看而已,大概是黑色的封面吧,就像是《圣经》一样。” “纯黑色?” “我上了年纪啦,哪里会有那么好的眼神啊,要是换到二十年前,就连那本书是什么样材质的封皮我也能认出来。” 中年男人闷头喝了一口酒,奈特只看到酒在酒杯里瞬间下降了大半,他看着这个有着硕大的啤酒肚,顶着一颗酒糟鼻子的男人,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手里的酒杯。 “没有别的事情了?” “就这些,还有其他想问的事情我也可以说,就看你想问什么了,常年在这里喝酒的人要比那些偶尔路过的家伙知道的更多吧?” 那副语气并不像是想要从自己这里骗走更多的酒的模样,奈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在他看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千篇一律的回答上,倒不如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 前提是这个家伙真的不是一副空架子。 “那就从头开始吧,赫尔蒙格家的当主,那个老爷子叫什么名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调查事情就要刨根问底才对吧?” “亚伦·赫尔蒙格,赫尔蒙格家的人当然叫做赫尔蒙格,反倒是没人叫他的名字。毕竟不是什么好人。” “我倒是听过一些他从前的事迹,二三十年前做土匪的那些事情,那是真的?” 中年男人一口痰涂在了地上,他用一只脚把那恶心的液体踩进了地里,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 “不是真的,这么大的房子哪里弄来的?虽然说这里是矿场旁边的小镇,但是这座矿挖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男人好像生怕奈特知道的不够多一样,他喝酒喝的很快,那一大杯啤酒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泡沫。奈特把自己的酒杯朝着他面前推了过去,男人倒也不嫌弃,抄起杯子就喝了下去。 “但是啊,那个时候哪有一个人干土匪的行当呢?二三十年前,二三十岁的男人都在做这种事情,不做就会饿肚子,这种偏远的小镇,就算是政府监管——” 他的话忽然之间停顿了一下,转而手指向了不远处的警局。奈特之前路过过那里,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整个的格局可能还没有寻常人家的房子大,两个穿着破旧的警服的男人坐在里面看着一些无聊的杂志。 像是这样的警局,也难怪奥忒丝会认为报警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了,这样的小镇上配枪的警察只有两名,稍微遇上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恐怕都无法制服。 “好吧,你说的对。” 奈特稍微思考了一阵子,点头表示赞同。 就从这个男人的说辞之中也不难看出他或许曾经也是那些土匪之一,这座小镇上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可能都会有这样的前科。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赫尔蒙格家才不在乎那些外传的有关土匪脾性改不了的流言啊……因为大家都是同样的东西,内在装着什么,谁都明白。 “赫尔蒙格只不过是当时最狠的人罢了,抢劫不就是这样吗?要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要狠,不然是没办法做大的。” 奈特不是来这里跟他一起来缅怀过去的,在他意识到男人接下来会说的东西之中根本没有多少有营养的东西的时候,立刻就放弃了这种继续听下去的想法。 “就只有这些了吗?——我是说,有关于亚伦·赫尔蒙格的其他信息已经没有了吗?” “这算不上信息吧?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一些东西,你问我的话我就会说出来,就只有这些而已。” “我要的是别的东西,现在可没有让你回忆老朋友的时间,最近的那些流言——不是说土匪的事情,赫尔蒙格家半夜惨叫的事情你有听说过?” 男人恍然大悟,那越发红润的鼻头让奈特感觉他已经在半醉半醒之间了,他点着头,一会之又摇着头,终究是从那张嘴里蹦出了几个字来。 “啊……啊,你是说那件事情啊,果然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想要调查这件事情的,和之前买书的事情有关吗?” “只是可能而已,不能放过任何线索罢了,你有别的事情知道?” “这倒没有,我和亚伦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交情啦,发达了之后就忘记了朋友,大家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你没看到过他了吗?像是你之前说的,自从买了那本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大富翁在自己家里散步不也挺好的吗?他没走出过大门啦,对外都说是换上了结核病,但是谁又知道真相呢?这种诡计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试过啦。” 在这个年代结核病几乎等同于绝症,更何况是这种连医院都见不到的小镇,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别说是能够活下去,能否撑的过病发期都是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他买的那本书……他是基督徒吗?” “哪里有基督徒会去做土匪生意的?亚伦·赫尔蒙格从来就不信那一套,他是无神论者,虽然在这里会被人白眼就是了。” 结核病的传染性是毋庸置疑的,倘若亚伦·赫尔蒙格真的患上了结核病,那么他的家人不可能还那么若无其事地生活在那栋房子之中,再大的地方也需要隔离措施才对。 “好吧,别的事情呢?他们家的佣人之类的。” “上个星期还见到他们的女仆玛莎出门采购东西呢,不过最近都不怎么看到啦,像是她一样的女佣有好几个呢,都是小姑娘。” “没看到了?” “没啦,肯定是被这些天的流言给吓到了吧,换做是谁都不肯在那里继续干活的。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坏事就到自己头上了。” 男人如此唏嘘着,而奈特则终于抓住了一直以来没能找到的重点,他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可男人却忽然之间又感叹了起来: “可惜亚伦的孩子们了,最小的那个小家伙前段时间就病死了,我还记得她出声时候的样子呢,那可是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把奈特吓得不轻,他双手猛地一颤,瞬间便想起了昨天晚餐的时候,自己提到看到了某个小姑娘的时候奥忒丝的表情。 第十七章 死人 当清冷的风从脸颊的两侧缓缓吹过的时候,奈特仍旧不敢相信,他所见到的一切。 他站在小镇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建筑物,只能远远地瞥见山下的小镇,最醒目的高大宅邸自然就是赫尔蒙格家的住宅,在不足千人的小镇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高塔。 奈特微微朝前迈动脚步,干枯的树枝,草叶被踩碎的声音从脚下传了出来,这周围杂草丛生,若不是有必要的原因,奈特是绝对不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 他叹了口气,在一处小土包前蹲了下来。 石制的十字架上被雕刻出了好看的花纹,奈特轻轻地将那十字架下方的石碑上面一层厚厚的泥土掩去,露出了刻印在那石碑上面的名字。 “玛利亚·赫尔蒙格。” 生于一九四三年,去世于一九五二年。 奈特在那十字架旁站起身来,有微弱的风从他的身边吹过,简直要把他那忽然之间变得脆弱不堪的身体从山顶吹到山下去。他站在小山上的最高处,朝着下方放眼望去,零零散散的墓碑和十字架遍布在这座小山的各处。 这是一座墓园,或者说,坟场。 他想起来了斯皮尔·汉克所说过的话,赫尔蒙格家的三个孩子,那个时候他直接先入为主了,他以为自己进到赫尔蒙格家的宅邸之中就一定会看到五个赫尔蒙格,于是便没有多问。 他说了,说了亚伦·赫尔蒙格有三个孩子,但是从没说别的事情啊。就在刚才,奈特还在逃避性质地以为,在赫尔蒙格宅邸之中的,那个端庄地像是公主一样的孩子是亚伦·赫尔蒙格最小的孩子。 奈特想要给自己找一些逃避的理由,像是——那其实是别家的孩子,赫尔蒙格的亲戚家,毕竟土匪的家庭不可能生养出那样的孩子不是吗?但是这些理由无论怎么编造,都不可能绕开奥忒丝·赫尔蒙格那天晚上的话。 不管是杰克·赫尔蒙格,还是奥忒丝·赫尔蒙格,他们都不可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视而不见才对,就算那个时候奥忒丝真的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也一定会解释说,这并不是她的妹妹…… 但是什么都没有,一切能够说得通的答案奈特全部都没有得到。他开始害怕了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一切就开始变得不那么自然了。 甚至一开始奈特还以为,如果把自己送回房间的不是奥忒丝,那么就极有可能是那位小公主,他甚至已经开始这么默认了。想要就这么跳过这样的一个不正常的事件,但是不出所料——这件事情又开始找上他了。 他尽力地,本能地想要从心底避开这件事情,想要彻底地把这件事情遗忘掉,专心去解决赫尔蒙格家那该死的施虐案件。等到解决完毕之后就立刻回去,逃到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一场。 但是他现在做不到了。 他感觉从昨天晚上自己走上了那第三层的阶梯开始,一切,从出生开始就运转在他脑海之中的正常逻辑在那一瞬间就变得脆弱不堪了。又或者那是在更久之前?在他走进赫尔蒙格家的时候,一切的思考都变得不那么有意义了。 因为有些事情的确已经没有办法依照思考来解决了。奈特怀念城市,他怀念自己那间小破屋里的电灯,怀念那个给自己看门的小姑娘。因为在那里一切都能够按照他的思考来运作,一切都是正常的——他拼命地去学习一切,就是为了懂的的东西,这样很多事情才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现在他却遇到了门槛。 困扰着他的两件事情都已经逃不掉了。奈特开始逐渐地明白了一些东西,他好像知道了站在困扰着奥忒丝·赫尔蒙格的,那就连警察都无法解决,要比流传在外的施虐狂的名声眼中的更多的事情。 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奈特自信地能够破解许多的灵异现象,因为每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猜出这是怎么做成的。事实上他有好几次接手过类似的工作,这些所谓的灵异背后总是一些无聊的人在做着无聊的事情。 但是这次可能不一样了。 这座墓碑,小镇上的人,还有葬礼的痕迹,这一切都说明着,玛利亚·赫尔蒙格的确是死了。 但是自己确确实实的在赫尔蒙格家里看到了她,看到了她在吃着牛排,看到她把餐盘放进了水槽里。那是幽灵吗?还是鬼魂? 有些东西,有些表情是装不出来的。奥忒丝的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恐怕不是为了整蛊某人才搞出来的状态吧? 不只是奥忒丝·赫尔蒙格,一整个赫尔蒙格家都在被什么东西困扰着,这对奈特来说毫无疑问是一次逻辑性的冲击,第一次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偏僻……该死的,他想要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如果不把那双眼睛给揪出来,他走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安心了。 一切的根源需要追溯到起因吧,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才导致赫尔蒙格家变成这幅模样的…… 按照酒馆的中年男人的赘述,大概在半个月之前的时候,亚伦·赫尔蒙格在什么地方买了一本书,从那之后便闭门不出,而赫尔蒙格家的流言,以及佣人失踪的时间也是在那附近。 而自己接到奥忒丝·赫尔蒙格的委托信是在三天之前,在那个时候宅邸之中仍旧是有佣人存在的,根据证词,在赫尔蒙格家工作的佣人不止一位,在前些天也有人目击到了某位女佣外出的事实。 如果说是几天前的事情的话…… 这些天小镇上并没有下过雨的痕迹,别说是失踪了,如果做到了最坏的打算,那些失踪的人是被杀死了——那么在什么地方也绝对会有痕迹的吧? 被杀死了就会有尸体,被分尸了还会有碎肉,骨头被搅碎了也会有渣滓。既然有这种事情,那么就绝对会有痕迹才对。奈特并非是想要去找到某项确凿的证据,他更加想要知道的已经不是足以站在法律的一边审判谁的理由了。 他想要知道的是,这半个月一来赫尔蒙格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说,那些失踪的人被做了什么事情? 并且,玛利亚·赫尔蒙格死亡的时间也在这半个月之内,从墓碑上可以看到确切的时间,那么她的死亡又是否和这一整个事件有关系呢? 第十八章 老人 在道路前方的梦魇也无法阻止探求者的道路。奈特一边走在回到赫尔蒙格宅邸的路上,一边这样想着。他必须要在现在的状况下做出一些改变才行,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定要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件来打破这些僵持着的现状才可以。奈特之前没能亲眼看到真相,他决定变得更加偏执一些,没有必要拘泥于偷偷摸摸的动作,无论那门后面是什么东西,光明正大地拉开门就可以了。 正当他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回到赫尔蒙格宅邸的时间大概是下午的三点钟左右,天气十分的凉爽,没有刺眼的太阳照在草坪上冒出一阵阵干裂泥土的气息。 奈特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到赫尔蒙格家的花园,这栋宅地四周是高高围起的围墙,和别家的小栅栏相比起来多了几分严肃的气氛。相对的墙角下的光也更加微弱了。 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植物,与其好听点说是花园,倒不如说是无人修理的草园才对,杂草已经有许多天没有修缮过了。在墙壁的一处拐角,奈特发现了被挂在窗户边上的园丁衣服。 这里也曾经有过园丁的啊,按照草坪的修剪程度来看,似乎也是在这几天之内再也没有修剪过了。这些现象对奈特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但是这些信息都在反反复复地提供着同一个线索,再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奈特能够知道的也只是在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就近有多少人卷了进去,而不能知晓真正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刚刚准备转身从正门走进一楼大厅,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迎面却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厚实外衣的老人。 那老人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并不瘦弱,同样也不肥胖,那宽大的身架子下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肌肉的轮廓。尽管满头的黑发已经变得斑斓不堪,但是仍旧有种健硕的模样。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也并不吓人,反倒是一种诡异的慈祥。 “嗯?从没见过你啊,是从外面来的人吗?” 那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如果奈特没有猜错的话,恐怕眼前的人就是亚伦·赫尔蒙格了吧?只是那壮实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患上了结核病的样子。 没有办法,既然对上了这栋宅邸的正主,那奈特就只能如实招架。 “我叫奈特·霍格尔。”他自我介绍道,“是赫尔蒙格小姐委托来这里调查一些事情的。” 当他说道“调查一些事情”的时候,眼前老人的表情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但是后者仍旧是一脸平和的面容:“啊,是奥忒丝的客人,是什么时候来到的?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所以很少知道家里究竟来了什么客人啊。” 奈特觉得,眼前的老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些似乎对他造不成什么妨碍,他并没有立刻把自己赶出这里,反倒是欢迎自己的到来,这样的态度和外面流言之中土匪的形象简直是格格不入。 “那我在这里就先谢谢您了。” 尽管是这么想的,但是表面上的工作仍旧要做好。各怀心思的人在某一种场面上却是另一种态度,这原本就是一件讽刺的事情了。奈特并不以为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敌人,他已经不再是单纯地为了奥忒丝·赫尔蒙格而工作了。他在这里探寻真相,是为了自己而探寻真相。 “不过,您现在究竟是……?” 奈特的视线顺着老人的手往下看过去,那双结实的手臂最末端托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麻袋,从接触地面时的晃动幅度可以看出,装在里面的东西有种异常的柔软感。 “啊,因为园丁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啦,所以我就代替打扫一下,你看,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长了这么多的杂草。” 老人倒是没有丝毫的掩饰,拉开了麻袋之后摆在了奈特的面前,那里面装着的确实是杂草,一股被切断的草根的味道从里面蔓延了出来。老人看到奈特皱起鼻子的模样,他合上了口袋,又说:“要把这些草丢进焚烧炉里啊,这些杂草就连牛羊也不会吃的。” “您的宅子里还有焚烧炉?” “唉,以前为了方便出草和处理没有用处的衣服的时候建造的东西,以及有些年头啦。” 老人托着麻袋从奈特身边走了过去,沉重的麻袋在草地上压出了一道痕迹。奈特疑惑地皱了皱眉眉头,跟着老人走到了墙角最深处,果然看到了已经被烟油熏地漆黑的焚化炉的投放口。 硕大的黑色麻袋直接被塞了进去,随后,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像是汽油一样的东西,随即划着了一根火柴。小小的火苗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熊熊的烈火,焚烧炉的投递口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还愿您在这里过得开心啊,毕竟很少有人来这里做客了。” 老人朝着奈特点头,转身离去。 第十九章 伤痕 在老人走进宅邸的时候,奈特本想要回到房间里的念头忽然之间被打消了。他回想着那种麻袋被拖动着,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的那种感觉,他的手指轻轻地律动着,他在模拟着那种触感。 杂草堆积在一起,就算是算上连根拔起的泥土的重量也不可能有那样的重量才对,更何况是那种在地面上的柔软感,那绝对不是泥土。 一个年迈的老人这一主管的引向让奈特下意识的以为老人并不可能托起太过重的东西,但是奈特忽略了别的东西,他差点忘了这个老人那魁梧的身材和十几年前从事的工作。 就张开麻袋的瞬间,那种蓬松状态的草根本不可能造成那样的重量才对,刚刚奈特并不方便检查,更不方便直接用手扒开杂草看看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来,看到靠近宅邸的墙壁上并没有能够通过上面看到这里的窗户,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之后连忙跑回了焚烧炉之中,燃烧着的火焰透过小小的观察孔像是蛇一样窜了出来。 短暂的时间之内火大概是不可能熄灭了,奈特的鼻子闻到了一股焦味,他皱了皱眉头,从那股味道之中他闻到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他连忙从花园的另一侧拿来了水桶,甚至顾不得焚烧炉那被烧得几乎要泛红的窗口,单手打开了窗口之后,愤怒的火焰一瞬间就从一米大小的窗口之中猛地溅射了出来。 奈特提起手中的水桶,在短暂的时间内把那些水全部都灌进了焚烧炉里,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白烟。原先包裹着什么东西的黑色麻袋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了,依稀能够看到干草被烧尽之后留下的灰烬。 等到白烟完全散去的时候,奈特便看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在干草的灰烬下,尽管被烈火燃烧,但是仍旧没有褪去颜色变得完全焦黑的碎块,被打碎的白色组织连接在一起,却从焚烧炉的口中散发出了阵阵的血腥味。 连接并且混合着汽油的味道,火焰和灰烬的味道,还有潮湿的模样,眼前的场景毫无疑问便是地狱的缩影。在内心挣扎了无数次之后,奈特才终于将焚烧炉之中那已经不成形状的物质勉强承认为了人。 即使已经被分割成了这幅模样,但是那独特的身体组织和盆骨的形状仍旧不可能让奈特以为这是狗或者是其他动物的尸体,那焦黑但仍旧能够看出是人类皮肤的颜色也让眼前的场景更加的骇人。 但是奈特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只是从没见到过这般惨状的尸体罢了。在由于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是忍着那种恶心的感觉把手伸进了焚烧炉之中,把那已经被切得粉碎的尸体反复翻动查看。 还好并没有变成肉馅的级别,骨头虽然被打断成了很多节,可是仍旧黏连在一起,那肉体上的伤痕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并且从尸体被切下的乳房来看,死者是一名女性。 奈特找了好多遍仍旧没有找到头颅,毕竟作为毁尸灭迹之中最难消灭的痕迹,单纯地采用焚烧的方式,起码需要火葬场级别的火力吧。这种单纯用来焚烧废旧衣物和杂草的焚烧炉的确难堪大用。 奈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是宅邸之中工作的女佣,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暂住的房间的原主人。镇子上并没有人失踪的信息,唯一诡异的便是赫尔蒙格家的佣人这几天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那么是否可以认定,赫尔蒙格家的管家,女佣,甚至是主人亲口说已经不见了的园丁都已经被这种方式消灭了呢? 从观察窗口看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出,这里的焚烧炉占地面积很大,粗略估算也有至少十平方的大小,那里面更加深的位置奈特无从探寻,想要凭借着火光来看到更深的地方也已经不可能了。 下面有着堆积起来的厚厚的一层草木灰,恐怕是常年使用,并且并不勤于清理才会造成这种状况吧。 现在这种阶段,就算知晓了更多人的死亡地点或者死亡模式也没有任何的意义,眼前女佣的尸体就已经是最大的证明了,似乎那身上的伤痕已经说明了赫尔蒙格家夜晚的惨状是真正存在的。 但是——但是,别的东西呢?这样就似乎有些太过平淡了,那么自己遇到的那些东西,明明已经死亡却仍旧徘徊在宅邸之中的玛利亚·赫尔蒙格,还有奥忒丝·赫尔蒙格看到的那些,那些都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了吗? 奈特叹了口气,他的想法是对的,无论在现在发生了什么,都是为了晚上能够一窥真相的铺垫,那真正发生的一切仍旧是掩饰在他眼前的一层迷雾,除非他真正亲眼看到了,不然一切都没有办法下定论。 只是在他准备离开,并且尝试让焚烧炉继续燃烧起来的时候,一张皮上展现出来的伤痕让他皱起了眉头来。那并非是鞭打的痕迹或者说刀伤,看起来反倒像是谁用牙齿撕咬,吮吸下的痕迹。、 皮肤被过分地吮吸就会泛起淤血,某些情侣也喜欢在身体上以这种亲吻的方式留下记号,但是为什么这种痕迹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亚伦·赫尔蒙格还是个喜欢和被虐方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异常性癖者? 在小部分的犯罪之中,异常性癖者的爱好很多时候也会成为悲剧发生的可能性,只是这种可能很小,在这个时代穷人吃不饱饭就不会去再想别的事情,而富人有的是钱可以摆平那些异常造成的不良影响。如果这些事情属实,那么亚伦·赫尔蒙格极有可能是后者。 并且很显然,他似乎已经盯上了他自己的家人了。 当然仅仅在这里仍旧还是猜想罢了,奈特需要的是更加进一步的考证,他不需要无所谓的证据,这样的东西来的再多也没用。更何况凭借这里的警察,能否把亚伦·赫尔蒙格关进牢房里都是一个问题。 他渐渐地,渐渐地懂得了奥忒丝·赫尔蒙格究竟在说什么东西,虽然那些诡异,灵异的事件尚且没有搞清楚,但是通过这些不断涌来的新线索,奈特大概也已经明白了在这栋宅邸之中发生的事情了。 他需要一些新的信息,就在昨天晚上,奥忒丝·赫尔蒙格的兄长,杰克·赫尔蒙格可能会给他一些有用的答案。 第二十章 暗示 下午的时候,奈特在二楼的餐厅找到了杰克·赫尔蒙格,他坐在自己的轮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了奈特之后,那张越发憔悴的脸上才微微地有了一些表情。 “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落荒而逃了。” 从那沙哑的嗓子之中发出来的再也不是个性十足的声音,他有气无力,孱弱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奈特甚至觉得并不是亚伦·赫尔蒙格,而是眼前的男人换上了结核病。 “只是出门去找更多的证言而已,你不了解探案的流程,当然会觉得我一直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奈特在杰克的对面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看着杰克的腿,视线随后又再次转移到了那张干瘦的脸上。可能是由于昨天晚上光线太暗的缘故,等到这个时候奈特才能好好地观察杰克·赫尔蒙格的模样。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杰克真的有了变化,奈特总觉得相比于昨晚,杰克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憔悴了。他的眼窝很深,两道阴影一直缠绕在双眼的眼眶上,让那张脸看上去就像是骷髅一样。 从他的颈部往下观察,不难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才能观察到的紧贴骨头的皮肤,奈特甚至怀疑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肉,他终于发现了,除了亚伦·赫尔蒙格之外,赫尔蒙格这一家人都不正常,无论是奥忒丝还是杰克,他们的身体都像是被吸收了养分的植物一样,只剩下干枯萎缩的身体。 “实际上在我看来,你就是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已。在外面有调查到什么东西吗?没有吧。我们家的事情就只能在我们家解决,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个家已经陷入这种怪圈之中了。” 不知是没了力气去反驳什么,还是已经放弃了那种抬杠的行为,杰克的语气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不如你说的那么不堪,但是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能让我问些东西吗?” “我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事情的啊,随便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 奈特思考了些许,问出了对奥忒丝提出的几乎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一点。” 杰克沉吟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奈特果断放弃:“果然,就连这种解释也是不行的吗。那好吧,首先换成别的问题——你和奥忒丝小姐的妹妹,是玛利亚·赫尔蒙格没错吧?” 那个名字似乎成了刺中这个男人心中的一把匕首,他的眼瞳猛地紧缩了一下,在几秒钟的愣神之后点了点头。 “她死了?” “嗯。” “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一个多星期之前吧。”杰克低下了头来,“甚至连葬礼都没能给她准备完全……” “她是由于什么而死的……这一点能告诉我吗?我没有揭开你们伤疤的意思。” 至少杰克的反应和昨晚餐桌上的奥忒丝不同,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是从那副状态来看,他处在一种很想说,可是明显被什么东西给遏制住,不能说出口的状态。 “能说出一点别的东西吗?死亡地点?具体时间是上午中午还是下午?我不需要你具体的描述,杰克。把你能说的告诉我。” “玛利亚……她死在了……三楼,是在晚上,晚餐之后……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并不是我们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相比于已经死去的,我们仍旧爱着的人,谁不是最珍惜自己的命呢?” “那是什么意思?你们说出了真相就要死?” 等到这里之后,杰克就一直闭口不谈了,似乎在他的立场上,他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东西,继续刨根问底下去可能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奈特想要换一个话题,他不谈这间案件的事情,转而说起了他的梦魇: “昨天晚上,在进餐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坐在餐桌的角落里。” 奈特的声音很轻,可是那声音在杰克的耳朵里却像是最恶毒的咒语一样,他猛地捂住了耳朵。 “没有,那是你的错觉,什么都没有。” “你能看到?还是说你看不到,玛利亚·赫尔蒙格的确是死了没错吧?” 奈特大概是有些激动了,他忍不住地想要刨根问底,从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东西,被这家人一拖再拖,把一个几分钟能够说明白的事情硬生生拖成了几个小时,几天。 “她死了,是死了没错啊!但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还在这座房子里,但是我们看到她还是看不到她都没有关系吧?死人凭什么要来干涉活人的生活?就算是视而不见也和你没关系吧?” 那句话几乎是被杰克用吼的方式说出来的,但是他的嗓子沙哑,吼出来的话也像是病人临终之前最后的弥留之语。可唯独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异常的清晰,不带任何的宣泄,好像是在讲出什么事实。 奈特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在脑海里反复念叨了一遍杰克方才的话语,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意识到,这两件事情并非是没有关系的。 “我明白了。”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许久之后,奈特才安然地点了点头。他留下来消化杰克·赫尔蒙格所传递的信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事情。 “我需要整理一下今天一天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今天晚上我要亲眼目睹真相。” 奈特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根本没有留给杰克接话的机会。他站起身来,微微地朝着杰克点头。他原先以为这栋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想要害他,但是他没想到这栋宅子之中的人根本自身难保。 他们真的把自己视作唯一的救助者了,不然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态度,甚至奈特现在以及可以肯定,那间房间,甚至那里的信件也是奥忒丝准备给自己的暗示。 一条线索串联起所有的事件,可能奈特最享受的就是那种时候吧。他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长出了一口气之后翻身躺在了床上。 从他来到这里为止,他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和赫尔蒙格的事件有关,有些他以为是偶然的事情实际上也并不是偶然,似乎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指引着他去看到这一切。 现在他看到了,那么是时候把这些零碎的拼图拼凑起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夜探 奈特想起了今天最后一次和杰克见面的时候,他那形同枯槁的脸上的表情。 那双仅剩下来的,还能够让人辨认出那并非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人的眼睛之中诉说着不安,从奈特说起今晚要去一睹真相的时候,那不安就一直未曾消散过。 那时候奈特没能来得及去询问,那副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恐怕就算问了出来,得到的答案仍旧是不能说吧。 在这栋宅邸之中,被赫尔蒙格的儿女们所忌惮着的或许并不是奈特一开始所想到的那位亚伦·赫尔蒙格,通过连番几次的调查和询问,奈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害怕,恐惧并且避讳着的并不是那个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某个房间里的父亲,又或许其实就连亚伦·赫尔蒙格本身也被什么东西控制着。 是谁?是玛利亚·赫尔蒙格吗?还算是,跟玛利亚·赫尔蒙格相似的某人? 这一家人几乎都选择了无视她,但是又不敢真正的视她为无物。那么她在这里就必然是有着什么影响的。在得知了他们只是对那个小姑娘视而不见之后,一直缠绕在奈特耳边的那种梦魇终于消散了。 既然大家都能看到,那么就说明并不是鬼魂之类的不科学的存在,而是别的什么能够用理由解释的东西。奈特始终相信这世界上一切的密谋背后躲藏起来的都是人,人心是最黑的深渊。 他甚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栋宅地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了,真是奇怪,他越是深入这场案件,他就越是想要接近,随后探明真相。就好像那谜底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香气一般,只要闻到就足以让人发狂。 奈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等待着钟声缓慢敲响的瞬间,为此他甚至没有去参加今天赫尔蒙格家的晚餐宴席。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蹒跚着,把那些或许有意义又或许没有意义的东西串联在一起。 从今天早上起奥忒丝·赫尔蒙格就不见踪影了,奈特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这个房间里,等到他回来之后,那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甚至奈特还偏执地想到:恐怕被亚伦·赫尔蒙格丢弃的尸体就是奥忒丝本人,但是对比一下那骨瘦如柴的模样和尸体的伤痕就知道绝不可能。 但是那女人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对奈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他现在只想要晚上十点的钟声赶快敲响,在那个时间里,赫尔蒙格家的人会在一起进行睡前的祷告,并且那个时间正是流言之中惨叫声四起的时间段。 晚餐的时候并没有人特意来叫他去,只是奈特在房间里的时候,仍旧能够听到刀叉微微碰撞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十分的微弱,但是他仍旧捕捉到了那一缕声音。 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那张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一个小姑娘在那里一成不变地手握刀叉,解决着餐盘之中的食物,她并没有看向自己,尽管周围没有任何人,但是她的神情却从未改变过。 玛利亚·赫尔蒙格,奈特从未见过那个女孩,所以根本无法判断眼前的女孩和赫尔蒙格家的幺女究竟有多少相似之处。 她是谁的孩子?还是说被谁指派到这里的?赫尔蒙格家在这个小镇上以背景和财富几乎不可能有惧怕的人,有钱人有了钱就想要用钱来生钱,恐怕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商业上获得了失败并且濒临破产,所以亚伦·赫尔蒙格才不得不把自己锁在一个房间里没脸见人吧。 想到这里,奈特甚至感觉这样的真相实在是太过无趣了,越是诡异,玄妙的作案在破解之后就越是平凡无奇,真相和现实往往就是这般,奈特在享受着这个过程,但他唯独讨厌那种得到结果水落石出的感觉。 终于,在他的等待之中,夜晚十点的钟声缓缓地被敲响了。 …… 虽然几乎记不清上一次——也就是昨天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如何不被人发现地走上楼梯,并且悄悄地溜到某个房间的门口,这一点对于奈特来说早就已经轻车熟路。 他脱下了鞋子,只剩下一双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地毯上,走起路来甚至听不到很大的动静。他没有跑,而是用正常的脚步缓缓地放慢节奏,一节一节地走上通往三楼的螺旋阶梯。 不管看多少次,赫尔蒙格家的宅邸的设计仍旧让奈特看不明白。他不懂得这种结构的建筑究竟在什么方面有着优势,对他来说如果要建造一座这样的不三不四,看起来满满的都是宗教结构的房屋,还不如使用建造房屋的钱去买一间教堂来的舒服。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今晚的主旋律了,奈特摒弃这些杂念,他的脚踏上了第三层楼的平台,脱离了阶梯,他这一次又清醒地看到了第三楼的结构图谱。 一共有四扇门,四个房间,那恐怕就是为了赫尔蒙格夫妇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所留下来的房间。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久不需要过多的由于,奈特走上前一步,推开了右手边的第一扇门。那里面没有亮着灯,房间里的桌子上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虽然四周黑暗,但是这里恐怕就是玛利亚·赫尔蒙格的房间了吧。因为已经过世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无人使用的房屋已经开始蒙尘了。 右手边的第二扇门被打开之后,房间里传出一股特别的香味,那应该是某种香水的味道,这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拥有着和她的主人不相同的少女气氛,墙壁上还挂着几件衣物,这个房间正对着月亮,在暗淡的光线下,奈特看到铺着洁白被褥的床上并没有任何人。 没有人? 奈特的眼角吊高了几分,他赶忙转头走出房间,伸出手来推开了右手边的第三扇门。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房间里多了很多林立起来的书架,某个茶几上还放着女佣的制服。 这里恐怕是杰克·赫尔蒙格的房间了吧。不同的是,这房间里有着一个狭小的空间,那大概就是茶几上那件女佣制服的主人所居住的房间。因为杰克的残疾缘故,一直在这里照顾他的起居。 不出所料的是,房间里仍旧没有任何人。 ——夜晚的祷告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正在奈特的心中燃起了这样的疑问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他的心脏猛地一惊,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抓了一下。奈特立刻冲出房门,声音的来源是楼梯左手边的第一扇门,赫尔蒙格夫妇的房间。 或许是那惨叫的声音太过凄厉,奈特一时间甚至没能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只是觉得那声音分外的熟悉,他越是接近那扇门,那声音对他来说就越发的清晰。直到最后,那凄惨的叫声变为了喘息的声音,没有对话,可那声音已经让奈特认出来了。 那是奥忒丝·赫尔蒙格的声音。 他刚刚想要打开门,可是在手和门把手接触的瞬间,不同的声音再一次从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同样是沙哑的声音,奈特根本没能来得及仔细分辨,他猛地推开了门—— 心脏被揉捏,挤压的感觉随着破门而入的瞬间被放到了最大,奈特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正对着门口的圣母玛利亚雕像,那铺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地毯上布满了飞溅的血液,以及各种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出形状的人体。这里不再像是一个礼堂,而像是一个屠宰场。 可在这屠宰场的正中央,在一堆被脱下的衣物围绕起来,好像是祭坛一般的圆形之中,赤裸着身体的赫尔蒙格们正在用最疯狂的模样交合着。这并非是什么香艳的场面,正在奈特的面前交合起来的是一群骷髅,那些疯狂的人哪里还有人的模样,他们的身体——他们骷髅一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在每一次的运动下,那瘦弱的身躯便会再次羸弱几分。 就像是……被吸收着养分的植物一般。 奈特尝试着打断他们,并且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无论使用何种方式,眼前的四人就好像是找了魔怔,又或者吸食毒品之后的癔症发作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沉溺在这种病态的,不正常的交合之中,那人类的身体就像是正在衰败的花朵,就连亚伦·赫尔蒙格那魁梧的身体都在逐渐地干瘪下去。 这绝对不正常,奈特想要再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眼前的人已经无视了任何的伦理道德,无视了任何的安全与不安全,无视了任何的常理人伦。父亲和女儿,儿子和母亲,他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并且发出犹如野兽进食时的吼叫。 奈特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些流传在外面的流言所指的凄惨叫声是什么,他明白了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佣人,管家,园丁全部都去了哪里,他明白了为什么下午的时候在焚烧炉里所见到的被丢弃的尸体上为何如此的反常——毕竟,这房间之中还有这数不清的,没能被埋葬起来的尸体啊。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奥忒丝在早上对他说自己没去救她,他明白了那皮包骨头的身体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他正在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如他所愿,他见到了一切,这个案子已经被破解了。 无论是杰克·赫尔蒙格,还是奥忒丝·赫尔蒙格,他们对奈特·霍格尔所隐瞒下来的一切,那么不能说的话,那些必须要奈特自己去看到的真相,在这一瞬间都被他的眼睛捕捉地一干二净,无从隐瞒。 第二十二章 神明 实在是太讽刺了。 奈特一直以为这是一场谜题,甚至还在过分地去猜想整个事件背后涉及到的事情,他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施虐案件,并且赫尔蒙格一家人闭口不谈也是有各自的苦衷。 现在他有那么一点明白这所谓的苦衷是什么了。毕竟无论是谁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给外人细说。归根结底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多的三教九流,有的只是这种病态的家庭伦理纠葛。 奈特并不是不愿意帮人解决这种纷争,他只是觉得自己被吊了胃口。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涉及到财产的大案件,没想到只是这种变态的事情。 这下子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不是吗?不只是奥忒丝·赫尔蒙格所说的求助,已经这一家人的难以启齿。现在奈特看到了真相,一切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恐怕涉及到这场事件里的不止有这一家人,从这个房间之中散落的尸骸就可以辨认的出,在这栋宅邸之中工作过的佣人,管家,园丁,都曾经被迫或者主动参与过这场恶心的派对。 恐怕……赫尔蒙格家最小的孩子,也就是玛利亚·赫尔蒙格也就是这么死去的吧。奈特看着眼前不堪的一幕,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随后缓缓地退出了这个房间,只留下那病态的惨叫声仍旧在耳边回荡。 他一定要报警……在回到纽约之前,去波士顿,去那里的警局报警。眼前的一幕着实已经把他恶心到足以让他背弃自己的信条了。 奈特甚至不觉得眼前的一家人能够在完事之后抽出空来给自己一个报酬。 只是……只是。 奈特·霍格尔的思绪在这里被打乱了。 那么,这个宅邸之中的玛利亚·赫尔蒙格是做什么的?以及酒馆的中年男人所提到的,亚伦·赫尔蒙格所购买的那本书又是做什么的? 缠绕起来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奈特根本无法顾及到这些事情,他着实被之前的那一幕恶心到了。现在回到二楼,穿上鞋子之后他才缓缓地冷静下来。 自己所见到的那一切,或许并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的简单……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所有的前置条件就都用得上了。没错,他猜想的的确没有错,玛利亚·赫尔蒙格的确是死了,她的墓碑就在这座小镇的后山上。但是奈特还没有挖开坟墓来看呢!他没有见到尸体。 亚伦·赫尔蒙格处理尸体的办法很简单,使用焚烧炉。如果玛利亚真的死于这种病态和兽性的宴会之中,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坟墓……就像是现在的奥忒丝一样,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在被压榨着。这会儿想起来,正常的交合根本不可能造成那种养分流失的现象才对。 “奇怪……我刚刚没有想到这些?这不可能。” 奈特摸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了起来,就在刚刚,他太过于意气用事而导致他没能获得最优势的条件。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搜集到的别的东西,只把正常的几个条件联系在了一起。 ……正常的? 不正常的条件有哪些……?明明已经死亡却又出现的玛利亚·赫尔蒙格,以及亚伦·赫尔蒙格所购买的那本书。这两者有什么必要的条件吗?还是说……在玛利亚死亡的时候,亚伦还没有开始如此病态的行为? 那么他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一定是为了…… 奈特想起了那由尸体的残骸,破碎的衣物和扭曲干枯的人体所组成的诡异场面,他回想起那种场面的时候都会有强烈的反胃感,头也会感到剧痛。 ——这不正常,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倘若,倘若赫尔蒙格一家人都在惧怕着那个被他们视而不见的小女孩,那么他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又在什么地方? 奈特的思绪就像是一团怎么也梳理不清的毛线一样扭曲在了一起,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彻底地分开,并且有序地排列起来。他觉得自己遇上了难题,但是却无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清这一切。 他深呼吸着,耳边再次响起那凄厉的叫喊声——现在甚至无法称呼那种现象为惨叫,奈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只不过是由于同时造成的剧痛而变为了痛苦。他管不了那些,以最沉重的脚步声和最快的速度再一次走进了那邪恶的房间之中,他无视了房间中央的男女。 ——终于,他看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那大概就是酒馆的男人所说起的,亚伦·赫尔蒙格在家门口所购买的书本。就在他的双手触及到那本书的封页的瞬间,一股电流像是风暴一般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猛地回头,看到已经和一具尸体无疑的奥忒丝用无神的双眼看着她,并且她残疾的兄长正用半截的身体压在那具身体之上,犹如野兽一般啃咬着她的皮骨。 奈特抱起了那本书,或许和接触的时候不同,这本书的重量简直超出了奈特的想象。他抱着黑色的书本,踩着那些血肉的碎块冲出了这个房间之中,在紧紧地关闭房门的瞬间,他看到了被血液染红的圣母玛利亚雕像。 那些叫喊声已经从高昂转变为了低沉,并且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大概是有人要死了吧。想象一下,这里的所有佣人,女仆,管家,都是以这种方式在这里死于非命,并且在花园之中那个破旧的焚化炉里再度合为一体。 奈特简直要疯掉了,他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第二层楼,又从那里朝着一楼打探,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那个疑似玛利亚·赫尔蒙格的小女孩的身影。 他在餐厅的桌子上,借着微弱的烛火打开了那本厚重的书。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揉捏着书本的封页,惊骇之中发现这竟然是用人皮包裹起来的书本。 他只是简单地翻开了那本书,甚至并没有读出书中的内容,那些渺小的字迹写下的却是足以堪称世界上最邪恶的语句,每一个词汇拼凑在一起的模样都显得面目可憎。 就在这个时候,奈特的耳边忽然想起了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他轻轻地顺着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头顶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他看了过去,在烛火的微光下,一面巨大的贴地镜子的正前方,失踪许久的小女孩就站在那里,奈特简直如释重负,他松下一口气来,刚刚想要翻动书本的第二页。 “——” 他的背后却传来了诡异的声音,那是小女孩站着的位置,奈特本想视而不见,但是那声音简直的贴着他的耳朵所散发出来的。他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来,正巧掀起了那书本上被书签标记上的一页。 奈特看到了那名字,那个被使用血红色的墨水标注起来的邪恶的称谓——恶性与败德之神,伊戈罗纳克。 他轻轻地,慢慢的在心中念出了那名字,就在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瞬间,他刚好转过了身体。他看到那小女孩的背后,黑色的影子正在不断地被放大,反射着月光和烛火的镜子上出现了阵阵的裂痕,在整面镜子蹦碎的瞬间,那有着玛利亚·赫尔蒙格模样的小女孩已经荡然无存了。 就像是褪下了一层皮一样,那局小女孩的身体在一瞬间溶解成了粘液一类的存在,在赝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的确实一个约莫两米五高度,看上去有四五百磅重量的肥胖男子。 他赤裸着身体,并没有生殖器官,同时也没有头,他慢慢的,慢慢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伸出了两只手,那肥大的身体在这种黑夜之下却显得格外的恐怖。 但是,更加骇人的莫过于那只手……那双手的手心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一条类似于食道的东西从手心一直朝着那肥大的手臂之中眼神,深不见底。 但是那手掌的巨大,让奈特毫不怀疑的认为,那双手站在抓到自己的瞬间,尖锐的牙齿就会把自己的头颅给撕碎。 他明白了……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也许眼前的怪物会出现,是因为他看了那本黑色的书……不,要更加具体一些,是因为他看到了那怪物的名字…… 奈特等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才恍然大悟过来,那不能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是这个怪物的名字,还有这个怪物所做的一切……难不成,只要被念到了名字,这样的怪物就会凭空出现吗? 第二十三章 逃亡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别说是想到它的模样,就算是联想起它的名字都会找来祸患。奈特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为何赫尔蒙格一家人都不愿意向自己透露半点信息。 因为只要想到了它的名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把它牵引到这里来啊。那种扭曲不堪的怪物要比任何的流言以及重伤更加害人。仅仅是看到它的第一眼,奈特就已经在心中认定了一件事情。 如果不立刻离开这里的话,自己毫无疑问会死。 在这种时候甚至管不上什么探案的报酬,就连赫尔蒙格一家人的死活……不,已经扭曲成了那副模样的枯骨根本不可能获救了。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如果再去假惺惺地顾及别人的死活就是找死的行为。甚至就连跟那无头的五百磅男子缠斗的勇气都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那可怖的身姿在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断绝了所有人想要再次鼓起勇气的想法。无论是谁,在亲眼面对那种怪物的时候,恐怕不直接陷入疯癫便是最好的结果。 奈特想要逃跑,跑出这个小镇,跑出这个城市,远离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奥忒斯?赫尔蒙格的那种绝望感。 他知道,他知道的。一旦被抓住了,恐怕并不会直接落得一个死亡的下场。又或者对于直面了这种怪物的人来说,死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奈特大概能够联想到,他在那本邪恶的书籍上看到了眼前怪物的名讳,恶性与败德之神,这样丑陋扭曲的存在也能够称得上是神明吗? 奈特并不信神,但是在这一天却是确确实实的看到了神明的模样,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来,那些善良的神明,善良的模样也恐怕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真正的神明就是这种扭曲不堪,无法被人类所理解的模样。 他在仔细地听着,他听不见那怪物的声音,但是那肥大的身体仍旧在那么缓慢地朝着他走了过来。奈特明白了为什么要对玛利亚?赫尔蒙格视而不见,并不是因为赫尔蒙格们都不待见她,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副皮囊里面装着的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公主般端庄的小姑娘了。 奈特并不想要被抓住之后,落得一个交合的机器,并且被像是植物一样吸收走身体之中所有的东西,最终只落下一副皮囊和骨架。 但是……或许也有更加差劲的选项呢?那怪物的模样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会放过自己的模样。那双手之中的两双巨口能够直接把自己的身体撕碎。 他跑了起来,甚至奈特还在庆幸着,他庆幸自己中途回了一次房间,穿上了他的鞋子。 什么报酬,什么鬼的委托,在这里死了多少人都已经和自己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了。奈特只想要逃离这里。他撒开腿来疯狂地跑了出去,他赫然发现在一楼的大厅之中忽然多出了无数的镜子,每一面镜子之中都多出了那怪物的身影,它们的身影在镜面破碎之后重新汇聚成了一团,那生长在双手手心之中的口器之中发出了不可名状的声音,低沉地,好像在呼唤着谁的名字一样。 奈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他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只要他的心里还想着要逃离开这个怪物,只要他的脑子里还有着这个怪物的模样,那他就不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他想忘记这件事,但是,但是只要他开始想象,开始把那个怪物排除出他的脑海之中,那么他就不得不回想起那怪物的模样,并且在那同时,那恶性之神的名讳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谜题了,奈特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从小到大累计起来的知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派不上任何的用场。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双腿还在拼命地奔跑。 他开始后悔了,他不该那么纠缠着想要查明一切的真相,好奇心把他冲昏了头,还是说,就连他那可怜的好奇心都是由于这个怪物一直在这里所造成的影响? 无论如何,正在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那肥胖的无首男子的身影,这样的事实正说明那怪物对他的影响正在越来越大,他逐渐的抹消不去那怪物的模样了。 然而,那怪物的移动速度在奈特逃离了赫尔蒙格的宅邸之后就越来越慢,直到奈特无法看到它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已经甩掉它了,在只有月光的小镇道路上松下了一口气来。 奈特深呼吸着,就在刚刚,他感觉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甚至恐怕他是唯一一个能够逃出那种怪物的手掌心的人了。他没有想的更多,奔跑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下。他知道这个时候是没有去往波士顿的列车的,但是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脑海之中那怪物的模样也仍旧挥之不去,但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样地回想,那怪物也没有再次打破镜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奈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他意识到,他叫出了那怪物的名字,所以怪物出现了。这和自己的思考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是一种接近于召唤咒语之类的谜题,和那些召唤之前需要大肆地进行祭祀的邪教召唤不同,召唤那位恶性与败德之神的方法十分简单……只需要简单地念出他的名字即可。 奈特冷静了下来之后才想了个明白,赫尔蒙格的宅邸之所以会在半年之前出现意外,是因为亚伦?赫尔蒙格买了那本书……并且从书中念出了那邪恶神祗的姓名。 也正是因为这样,玛利亚?赫尔蒙格才会死亡,赫尔蒙格一家人才被那位邪神操控,以落得如此境地……恶性与败德之神就像是两性之间的疾病。赫尔蒙格们之间的乱伦行为能够取悦他,就像是祭祀献上鲜血和肉骨组成的祭品一般。 正是因为那不可名状之邪神的奇怪喜好,赫尔蒙格一家人才得以存活至今吧,但是不断的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有更多的人死去,所以奥忒斯?赫尔蒙格才对自己发出了委托,她以为纽约的侦探就能解决这种事情? 就连能够保住性命这件事情对奈特来说都是惊魂未定,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出了那种怪物的手心。 奈特?霍格尔在夜风之中站了起来,他挺直了腰杆,看到了这座小镇上唯一的一处车站,他跳了下去,站在轨道上顺着铁轨往外走着。夜风吹地他浑身发冷,但是相比起这些,奈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小镇之中多待下去了。 第二十四章 启示录 奈特回到波士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十点钟了,他从昨天夜里顺着铁路一直走,直到走过了三个车站之后才累得停了下来,随后才在车站的座椅上小睡了些许。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列车的轰鸣声把他吵醒之后,奈特才从干瘪的钱包里掏出了勉强足够购买车票的钱,一路坐车从这个该死的地方想着纽约返回。 他坐在有些潮湿的座位上,扭过头来,看着窗外一路变化的景色,之前那种直面了怪物,并且死里逃生的景象对他来说仍旧触目惊心。奈特甚至不敢回想那个怪物的模样,只是现在,他更加不敢说出那怪物的名字来。 这大概是某种后遗症吧,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奈特就忍不住得想要回头去看,他总觉得在背后有谁在看着自己,那种视线直直地盯着他的后背,让人感到头皮发麻两脚生寒。 奈特觉得,这种后遗症想要洗刷和遗忘的话,大概也就只能用时间来掩埋了。他尽力地想要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但是越是这么强迫自己,有关于那个怪物,那个怪物的名字,以及赫尔蒙格一家的事件就会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奈特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那个破旧的屋子,他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那里去,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并且那里最好是一个狭小的空间,最好没有镜子,没有他需要靠着墙,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身后没有别的什么脏东西在看着他。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奈特回到自己的房子之中,并且接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漆黑狭小的房间里,直到在无声的环境之中产生了习惯,并且在黑夜之中也能清楚地看到东西之后才缓慢地消退下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重新开始定义自己心中恐怖的奈特·霍格尔的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你在做什么、霍格尔先生。’ 耳边想起的是熟悉的女孩的声音,奈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金色的头发同阳光混在一起的女孩低着头看着趴在写字台上的自己。他猛然之间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看守。 ‘艾莎·提戈尔,我记得我有说过,没有我的允许就别进来这里。’ 奈特皱起眉头来看着这个在忽然之间闯入了自己世界的小女孩,在不久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有了一个女性的雏形了,不再是那个被他从贫民窑里捡回来的小屁孩。但是这一点对奈特来说到是没有什么影响,小看守仍旧是小看守,自己也并不会因为小姑娘年纪的增长而逐渐的被她拉近年龄差距。 ‘你在写什么?’小姑娘说着就想要凑过来。 ‘别看,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奈特赶忙伸出手来挡住了自己桌子上的那几张纸页,这些东西记载的是邪恶的禁忌的知识以及信条,对没有见过的人来说毫无疑问就是致死的毒药。 毕竟有些人会毫无顾及地在看别人的东西的时候默读出文章的内容来。 奈特的双手指着大门,盯着已经慢慢地开始变漂亮的艾莎看了好久,最终小姑娘还没能扭过奈特的脾气,有些扫兴地离开了。 奈特叹了口气,他在心里紧紧地捏了一把汗,随后才摊开了写字台上的文件。那些记录着他惨淡的经历,以及骇人听闻的怪物以及邪神的小小记录..... 【档案——伊戈罗纳克】 别名“污染者”,旧支配者之一,同时也是一尊象征颠倒是非和腐化堕落的神。他也有一个常用的类人化身——一个丑陋畸形的胖子,没有脑袋和脖子,两只手掌上各有一只嘴。他具有相当智力,其行为方式与外来神奈亚拉特霍特普有些类似,只不过和奈亚拉特霍特普相比,伊戈罗纳克更为扭曲和残酷成性。他的本体被囚禁于无名废墟的某堵砖墙之后,在人类面前出现的只不过是一种分灵,这一点与奈亚拉特霍特普不同。他的真实形态不甚明了,但与奈亚拉特霍特普类似。 他常常搜寻喜好阅读邪恶的禁书之人做他的奴仆,且召唤伊戈罗纳克的方法格外简单,只需要准确念出名字即可,连声音都不需要多大,所以很有可能在有意或者无意之间被召唤。他有可能给予召唤者成为他的祭司这一可疑的荣誉;也可能使伊戈罗纳克有机会变成召唤者的形状去诱骗下一个牺牲者;或者更糟糕,干脆直接被当作食物吃掉。 他可能很乐于玩弄自己的召唤者,甚至附身在召唤者亦或是召唤者身边的人的身体上。伊戈罗纳克最早在格拉基启示录被提及,被模糊地描述为一种两性之间传播的疾病,同时作用于身体与灵魂之中。疾病的症状包括对交合以及低俗之物的沉溺,无法控制的冲动以及攻击性,并且在持续地进行这种行为的过程之中,其身体会变成类似于被蜘蛛汲取血肉的昆虫一般,皮肤逐渐的干枯泛黄且干瘪,最终变成仍旧活着,但是皮包骨头的骇人模样。 这些症状的转变很有可能是源自于召唤者自身的意愿,也有可能是处于伊戈罗纳克本身的兴趣。 虽然被称之为恶性与败得之神,但是他对于这种事迹并不喜欢亲自为之,而喜欢以一种另类的视角观看自己的信徒或者是召唤者进行这样的行为,这种状况也可能是由于被疾病感染之后出现的不可自控的症状。 如果没有召唤者召唤伊戈罗纳克,那么他有时候也会以类人的形态出现,可能是以为衣衫褴褛的小商贩,会对外卖出一些记载描述不可描述行为的图片和文字的书籍,也有可能会贩卖所谓格拉基启示录的手抄本。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等到奈特回想起曾经自己还目睹过那样的存在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前往那座小镇的列车上了,尽管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但是小镇的风光仍旧没有变化,他顺着那些惨痛的记忆来到赫尔蒙格家的位置的时候,迎接他的虽然同样是紧闭的大门,但是在那门后的巨大宅邸却已经被夷平了。 奈特觉得有些恍惚,他拉住了从身边路过的行人,指着曾经挂着赫尔蒙格家的名牌的位置问:“以前住在这里的那家人……?” 路人只是随意地回答他:“死啦,之后房子还卖过呢,但是没人买,所以有人直接买了地皮之后把这里扒了,现在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奈特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好像还能看到那遮盖天空的高塔一般的建筑,他长叹了一口气,那股隐藏在他心中的梦魇才终于消散地一干二净。 第一章 叔叔的日记 我的叔叔克雷顿·怀特是镇子上有名的警探,从我能够记事的时候开始,每次走出我们家那扇小小的门的时候,都能够听到邻居们对我的叔叔那种赞扬的话语。 当然,并没有什么隐情,从小到大叔叔一直都是那种兢兢业业地去工作的人,他为了自己的工作甚至一生都没有结婚,似乎曾经有过爱慕他的姑娘,也因为他那危险的工作而自动放弃了这一份并不容易保留的幸福。 即便是这样,在叔叔的葬礼那天,我还是能够看到有很多人接二连三地来到葬礼现场进行哀悼,他在我们的小镇上就像是一个伟人,尽管小镇很大,但是知晓克雷顿·怀特的名字的人却也不少。 不同于别处的那种百人组成的小镇,我们这里的小镇少说也有几千的人口,想要把镇子上的所有人都认识一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就像是在城市里,大家同样也是陌生人。 叔叔的过世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案件又或者是谁的报复,根据医生的说法,多年的高强度工作让他落下了病根,在晚年的时候这些恶疾就全部都找上了门来。他死的时候一个人在病床上,没有挣扎也没有呻吟,甚至连呼叫护士的机器也没有摁下去。大概是知晓自己大限已至了吧,没有任何的声音,离开地极其安详。 我是在前不久才知晓怀特叔叔过世的消息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华盛顿上着大学,在假期期间才收到了家人过世的信息。而在那个时候,叔叔已经去世三个月之久了。 由于我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养大我的人就是怀特叔叔,能够在华盛顿念大学自然也是怀特叔叔奋力工作的结果。无论如何,这个对我来说犹如父亲一般的男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过世了,心中仍旧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回到镇子上了,在我回来的时候,这里仍旧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几十年来小镇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据说叔叔年轻的时候喜欢去的酒吧直到现在也没有倒闭,他总是对这个小镇轻车熟路,一直说着要把我送到大城市这样的话,但是自己从没有离开过这里。 究竟是舍不得在这里的荣耀呢?还是因为对这里有特别的感情,这些事情我已经无从而知了,之所以在短暂的假期之间回到这里,是因为当我看到镇子上的朋友寄过来的信件的时候,他们特别提起了怀特叔叔在去世之前留有遗物。 怀特叔叔是一个十分节俭朴素的人,这恐怕也是造成了我的生活极其清淡这一习惯的原因。要说他留下了一大笔财富作为遗产这样的话我是不可能相信的。因为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大学录取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那个老男人翻遍了自己的口袋和房间里的所有抽屉,才勉勉强强凑齐了一年的学费。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能够让人暴富的财产感到兴奋,我在上学的期间也有在勤工俭学,每年的奖学金也足以让我在华盛顿生活。因此那所谓的遗产若是被积压下来的金钱,也确实会让人感到无趣了。 结果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当我走进一家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老旧屋子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就如同虚幻的蝴蝶一般从我的眼前飞过,能够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将我的视线转向了怀特叔叔的写字台,那是他曾经用来工作的地方。随便写一些东西,又或者是画出什么画来推导案件。 小时候的记忆仍旧在我的脑海之中作祟,我似乎能够看到那个小小的我在楼梯和椅子之间上下乱窜,抬起头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个木制的梯子,从这里往上能够通往阁楼,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上面就是我的房间。 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因此那些曾经寄信件给我,通知我这件消息的朋友也并没有在这里等我回来,他们曾经在信中说过,怀特叔叔的遗物就放在房子里,钥匙就在我的手上,另一把钥匙在怀特叔叔的手里,但是在他去世的时候被一起扔进了焚化炉。 我并没有着急地想要去翻找那所谓的遗物,半年没有打扫过的老房子能够给人无限的回忆,曾经我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触碰到的房顶对现在的我来说,需要弯下腰才能在那里面行走。 房间里面唯一的床就是我的那张床,我仍旧记得,在晚上的时候,怀特叔叔从不休息,楼下的等永远是亮着的,他总是在写字台上坐着什么工作,那似乎是他从警局带回来的东西,他每天都在工作,累了或困了就随意地在桌子上趴下休息。 他长年累月的工作情况总是让我以为,我们的镇子并不那么安全,毕竟如果警察一直都没有闲着,那就说明无时无刻都有案件在发生,然而我长了这么大,那些总是被怀特叔叔叮嘱了“危险”的案件我也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这或许是我的幸运,也可能是怀特叔叔呕心沥血地工作的结果。 等到我爬上了阁楼的时候,我看到了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的我的床,它正对着一个小窗口,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绑在房顶上的灯泡已经没有办法再通电,从前在停电的时候应急用的蜡烛倒是还七倒八歪地摆放在我的书桌上。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盏电灯,这就是我房间的全部了,但即使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现在回忆起来也都并不是痛苦的过去。 同样,也是在我的书桌上,我看到了被贴上了特别的标记,并且用一个巨大的锁给锁住的铁盒子。 那上面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和灰尘,早就已经发旧的纸张上写着我熟悉的字迹:“留给我亲爱的侄子:克劳德”。 我想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寄给我信件的朋友只口不提遗物究竟是什么的原因了,那把大锁和这间房子门外的锁一模一样,所剩下的唯一一把钥匙在我的手里。 我打开了这个巨大的铁盒,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宝物亦或是叠在一起的美金,放在那里面的是一本厚重的笔记本,我认得它,在很久之前怀特叔叔就是用它来做日记,他从不让我去看那些东西,总是说时候未到。 我想现在时候到了。 第二章 那些值得缅怀的 克雷顿二十三岁那年才当上小镇的警官,虽然最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他的兄长托人找好关系摸清门路,让他通过了最终的考核测试,不然这个在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进入过学校的男人恐怕会在这个小镇上成为无业游民混一辈子。 虽说是走后门得来的工作,但是不知道是克雷顿在这方面有特殊的天赋,还是对自己获得这种职位而感到的愧疚,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克雷顿就在拼命地工作。当然,警局是不会分配过多的任务给新人的,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帮助前辈们整理资料,端茶送水等等。 但是,也多亏了有这种工作的机会,克雷顿在递送资料的时候,总是能够看到一些小镇上最近发生的新案件,虽然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一些盗窃案或者是谁家丢了东西之后报了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克雷顿总是处理地很开心。 至于那些前辈们,他们自然也是乐的看到有人帮助自己去解决这些小事情,于是在常年累月的积攒之中,克雷顿·怀特对案件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与日俱增。他的职位也在一点一点地高升——可惜的是,就算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爬到局长的位置。 又或者是说,他觉得他现在的位置刚刚好?在二十五岁那年的时候克雷顿就已经顶上了克雷顿·怀特警长这样的名号,小镇上的案件仍旧是那种小事件频发却没有一件大型案件的状态。或许对于那个时候致力于小镇和平的克雷顿来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那就是我所了解到的,在我出生之前,怀特叔叔的经历,听起来就像是某些城市员工的白领升职记,很难相信那样的一个时代之中竟然会有怀特叔叔这样的人存在,他并不偷懒,反而喜欢去解决自己的工作,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 现在这样的时代之中,工作的第一前提便是能够养活自己,我想怀特叔叔的前辈们亦是如此,他们只要坐在那里就能够拿到酬劳,并不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解决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然,是克雷顿的正义感促使他这么去做的吗?我想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题吧。正如怀特叔叔生前经常对我说过的话,无论如何,警察这种职业越来越清闲,那才是真正和平的象征。 我并不知道怀特叔叔这番话是否有共产主义倾向,至少在这个时代,以及对于在这个时代的我来说,身边偶尔发生一些坏事情以及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人们大都习以为常。越是这样把身边的故事带入进来,我就越是记不清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一切。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却犹如百年之隔。 怀念结束之后,我深呼吸着,打开了怀特叔叔的日记,拿第一页便能看出,那是很久之后才被加进去的纸条,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让我想起了怀特叔叔,他年轻的时候能够写出一手漂亮的字迹,老了之后手指才开始发颤。 我拿出那张字条,那上面只写着简短的文字,想来也是,暮年的怀特叔叔想要长篇大论也没有那种精力了。我甚至能够想象他是用怎样的方式,吃力地在一张桌子上找到了这样的一张纸条,之后取出了他很久没有碰过的钢笔,在吸满了墨汁之后才慢慢地,慢慢地写上了这样一段话。 “克劳德,我的孩子。过去的事情或许你不应该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不想探究它,那么就请把这本日记烧掉吧。”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人的好奇心是很恐怖的,既然它已经被勾起来了,那么这种火焰就不可能被磨灭了。 我安静地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沾满灰尘的写字台的一边,从阁楼的窗口上照射进来的阳光很适合让我回想起小时候躺在床上看书的事情。 事实上那张床大概是没有办法让我躺上去了,接近半年没有被打扫过,那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让人看不出被褥的原样来,我叹了口气,拉开了写字台旁边的椅子。 即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张椅子也有些过于庞大了,因为怀特叔叔的身架很大,这些家具都是他买来给自己用的,只不过在我来了之后,他才把这些东西给了我。我想这大概也是为何那张床能够让我从孩提时代一直睡到成人的原因了吧。 把桌子上的铁盒放在了床上,溅起的灰尘像是刮起了一阵烟雾,我用手用力的挥舞着,等到烟尘散去之后,我在能静下心来,做好一切的准备翻开这本书的第二页。 其实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本单纯的警察故事罢了,一个整天都在忙着给那些小事情擦屁股的警察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呢?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既不能变成有名的传记,也不能变成有趣的故事。可能它所记载的故事也同样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够想起来在小的时候,每次我想要翻开这本日记的时候,克雷顿叔叔阻拦我的那种模样,或许疑问的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在我的心里种下的吧。 既然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小事情,那为什么要阻止我去看呢? 我把视线转移到了另一边,那张被我放在了写字台的角落,现在以及粘上了灰尘的纸条。 “或许过去的事情你不应该明白。” 对那个男人来说,能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被称得上是“过去的事情”的呢?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但是就算如此,他的一生也是无趣的一生啊。没有任何的意义,没有任何的经历,就只是在这个小镇之中出生,长大,成人,去世。只此而已。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东西值得去缅怀的呢?仔细回想起来,或许他的一生都是值得去怀念的吧,每一件小事情,因为没有任何的大事,所以点点滴滴都是值得怀念的过去。 我也正是抱着这样的一个心态才能去翻开这本日记的。我想要怀念克雷顿叔叔的过去,他所记录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收养我之前,以及收养我之后的所有事情。他是个认真的人,所以会把每一件事情都记录下来的。这或许是我现在能对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我迟到了他的葬礼,错过了他去世之前的每一件事情,而现在就是我对他的缅怀。 第三章 雨夜的女人 克雷顿像是往常一样整理着前辈们留下来的案件,这些繁琐的案件在很多同事看来都是不值得去花费时间处理的事情,毕竟人只要活着就终究免不了一些丢东西之类的小事情,警局里只有那么点的人,如果每个人都去处理这样的闹剧的话,那么等到真正的大事发生的时候,这些东西又会被扔到一边。 所以在那些前辈们看来,既然有人想要去处理那些小事情,那么就随他去便是了。他们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聊聊天,一天的工作就在等待大事件发生的时候结束了。 毕竟这个小镇已经和平了很多年了,别说是杀人自杀这样的命案,就连车祸这种事情都是少有的,虽然这些和平也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但是总归来说,不用工作总是好事情。 克雷顿也不知道前辈们整天都在忙着一些什么事情,他总是跟在那些要比他年长的警官的身后,一点一点地捡起这些自傲的警官们并不愿意去处理的小事情。似乎局长早就已经对这帮人没有了信心,又或者是局长本人也加入了这些懒散人群之中,总而言之,在外人看来。真正在忙里忙外的人就只有克雷顿·怀特一人而已。 而正是这样的机会,让克雷顿接触到了他原本一生也不可能接触到的体验,他记得很清楚,当他挥下笔墨开始写起这篇日记的时候,他仍旧能够记清楚那个时候的所有事情。汗水低落在纸张上,竟不知那究竟是冷汗还是普通的汗水。 克雷顿在他的日记之中以颤抖的语气和笔墨如此描述着他从二十五岁那年开始的见闻—— …… 在某一天,大概是傍晚时分,那天天黑的很快,云层很厚,厚到足以遮蔽月亮。小镇的街道上没有任何的光,从居民窗户之中传来的灯火也很快就随着雷阵雨的到来而熄灭了。 雷光照亮了整个小镇,克雷顿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了仅剩下一丁点点亮的手电筒,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再去购买电池的钱了,毕竟他总是警局和家里两点一线,日常生活之中其实并没有特别需要钱的地方。 但是,就算是仅剩下的这一丁点电量,照亮的路也足以让克雷顿回到自己的家了。可不巧的是,今天正巧碰上他夜晚加班,所以他只能目送着自己的前辈和上级们撑开巨大、漆黑的雨伞走进夜幕之中,他们的手电在黑暗之中投射出一刀刀锐利的光线,好像要把那些黑暗彻底斩断。 克雷顿并没有过多的抱怨,他默默地攥着只剩下细细微光的手电筒,安静地坐在警局里看着外面的风起云涌,今晚的天气变得很快,在克雷顿的记忆之中,小镇上有好几个月都没有来过像是这样的大雨了。 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些在外面打着伞的人,伞面被风吹地翻腾过来,身上的衣服就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水一样瞬间湿透。并且不止一个,在很多人的身上,在这个小镇上,像是这样的事情正在频频发生。 这么说来,甚至自己也是幸运的了? 克雷顿站起身来,他熄灭了手电筒的灯光,他想着,像是这样的夜晚也不会有谁来这里报警的。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样的大雨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小下来的,克雷顿甚至有了在警局过夜的打算,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做出把好几只椅子拼成一张床的举动,而是从别处找来的毛巾,粗糙地铺在了办公桌上之后,坐在椅子上趴了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大概多久的时间,克雷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正巧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打了个喷嚏,忽然之间想起警局的门还没有被锁上。 他半梦半醒地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警局的钥匙。 虽说是警局,但是实际上办公的场地也只是一座小小的房子,并没有别的多余的东西,小镇上的人口着实不算是多,或许这也是没有特别地进行政府建筑的建造的原因吧。 克雷顿说不上怎么喜欢这里,对他来说在这里只是一种工作罢了,并且他不想把自己淋湿,所以晚上才选择来这里过夜。这对于终日两点一线的他来说也算是一场小小的变故。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了门边的时候,在克雷顿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一阵静电让他的指尖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在完全的黑夜之中,克雷顿甚至看到了那在自己指尖绽放的电弧。他揉了揉眼睛,再一次握紧了门把手。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雨水掺杂着大风劈头盖脸地打在了克雷顿的身上,一阵悔意涌上心头,他刚刚想要关上大门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警局大门的门框。 克雷顿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警局,潜意识里他立刻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时钟,可惜由于没有灯光,再加上雷雨天气造成的断电,克雷顿完全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 他低下头来,看到了那个用双手抓住了门框的瘦小女人,半张脸上沾满了泥水,那一头长发也满是污垢,很难想象这个女人在这里等了多久的时间,等到克雷顿碰到她的手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温暖了,冰地发冷,像是死人的手掌一般。 但是索性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死掉的,克雷顿立刻就把她抬进了警局里,这里没有壁炉也没有蜡烛,于是克雷顿只能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了女人的身上。她被冻得浑身发抖,想要说什么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在外面待的有点久了,女士。我很抱歉——” 克雷顿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还是发觉到,自己下班的时间其实早就已经过去了——他是等到下班的时候才开始睡觉休息的。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但是克雷顿从没见到过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事情非得等到晚上报案吗?这座小镇已经和平了好几年的时间了,接下来这种和平还会继续十年,二十年…… 女人仍旧颤抖着身体,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地,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抓着克雷顿的袖子,她并不显得害怕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那是一种近似于慌张的表现。克雷顿在很多人的身上都见到过这种表情,那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神情。 第四章 案件开始 克雷顿在很多人的身上都见到过这种表情,那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神情。 但是他并不能第一时间猜到那究竟是什么,这座小镇上富有的人其实并不多,很多时候丢失了一些小东西就会有人要死要活的。不过眼前女人这种急切地,要在这种雷暴雨天气,更何况还是午夜的时候来警局报案,这种状况是克雷顿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不过好歹今天晚上是他值班,虽然早就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但是克雷顿仍旧有些担心,如果这个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女人被冻死在了这里,那么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毕竟在这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作证据的年代,同死者在一个屋子里本身就是最大的罪了。 但是眼前的女人显然没有让克雷顿失望,她虽然冷得浑身发抖,但仍旧颤颤巍巍地坐直了身子。克雷顿担心她看不见东西,默默地把那仅剩下一丁点电的手电筒打开了,远远地放在桌子的另一边,以免让女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突然之前遭受到强光。 “你看上去很不好,女士。” 克雷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并没有得到回答,他低下身子来去看女人低着的头,那张之前还在蠕动着,想要说出些什么话的嘴唇已经不再动了。女人的一整张脸都本着,可是聚集在眉心的却是深不见底的黑。 克雷顿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尽管眼前的女人十分的漂亮,那种气质或许原先并不出众,但是在暴雨的浇淋之下又增添了几分病弱的魅力,那副样子就像是一株摇摇欲坠的花,只在坠落的瞬间绽放最大的魅力。 毕竟做警察的也不可能认识小镇上的所有人,这座接近万人的小镇上有些人喜欢闭门不出,有些人则在小镇上脍炙人口,尽管克雷顿属于那种整天在街头小巷里乱窜以解决民事争端的勤劳警官,他也不可能记住遇见或者路过的每一个人。 “虽然现在并不是工作时间……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继续休息了吧,您有什么事情吗?虽然现在不行,但是我想等到白天的时候,应该可以帮助您解决这件事情了。” 这番话显然让坐在那里像是愣住了一样的女人动容了,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克雷顿,这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只有微弱的手电筒传来的光,两人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脸,那些大块的黑影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克雷顿看到女人的嘴角在抽搐着,她几次想要开口,但是仍旧停下了。 “好吧……您需要休息,女士。或许等到您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可以把事情说出来?” 克雷顿已经打算放弃了,在这个时候他显然不想要继续在这里僵持下去,虽然他是个热心肠,但是热心肠也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里谁也不说话干瞪眼就是没有意义。 “不……,有事情!” 或许是看到了克雷顿已经开始厌烦了的表情,女人终于是放下了自己怀中的矜持,她一只手紧握成拳头放在胸口,细细的水珠从发梢上滚落下来,滴下来落在了手臂上。 她犹豫了一会,好像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一样,克雷顿心说这女人该不是在晚上被谁给办了吧,接着就听到那个女人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我的……” “嗯?” “我的孩子被偷了!” 那可能是最终破廉耻之后的声音了,完全放下矜持之后才能喊出来的声音,那阵声响和窗外的雷声不谋而合,克雷顿被吓了一跳,随后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小镇上这个年纪的女孩有了孩子确实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这也并不算是正常啊,听到是有关于人命的事情,克雷顿立刻就绷紧了精神,他一把抓过身旁的手电筒,抄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做起了记录。 “你的名字是……?” “克莱尔·科林。” “你的丈夫呢?我是说……这种天气,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出来报警才对。” 科林,克雷顿对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映象,他思索了许久之后仍旧没有在脑海之中找到答案。于是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报警,虽然说孩子丢了的确是一件大事,但是既然是作为一个家庭,那么作为丈夫的人不应该一同前来吗? “……没有”自称是克莱尔的女人犹豫了一会之后答道,“我没有丈夫。” 这种回答让克雷顿皱起了眉头来,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去管这件事情了,警局里有那些被供养起来的特警呢。但是毕竟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无论如何,以什么样的借口开推脱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离婚?还是……” 克雷顿不了解女人,他并不是不想去了解,而是接触到的女人着实有点少。但是就算这样,他也明白有些女性的确属于那种未婚先孕的类型,并且这样的家庭有很多。 “嗯。” 虽然没有正面的回答,但是那一声认可大概也能让克雷顿猜到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想要更加具体地询问一些事情。 “你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已经三个月大了,名字……还没有想好。” 在纸张上飞舞的笔尖显而易见地停顿了下来,墨汁在纸张上缓慢地扩散开来,克雷顿心底的疑惑正在一点一点地升起,他忍不住问:“只有三个月大?” “三……三个月。”可能是被克雷顿那副模样吓到了,克莱尔显得有些慌张,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躲闪着,空气仿佛在这个时候凝固了,见到没有人说话,于是女人又继续说:“就……就是在刚刚下起雨的时候,我听到窗户的外面有人在,然后我就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窗户被打碎了,孩子也不见了。” “窗户被打碎的时候你没有听到声音吗?” 克莱尔摇着头:“那个时候雷声很大,一响起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说完了这些之后,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说下去的信息了,克莱尔又把头垂了下去,额前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克雷顿看着被自己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的信息,有些为难地捏紧了被右手抓住的钢笔。 “没有别的能想起来的事情了吗?” 许久之后,他抱着尝试的心态硬着头皮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就只有女人的沉默,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五章 模糊的答案 “你……最近有见到什么人吗?被谁看到了你生了孩子?或者说有什么仇人吗?” 克雷顿有些手忙脚乱地询问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从他上任以来就没有接手过这么大的案件,又或者说像是这种大事在小镇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和平感笼罩着所有人的内心,让人们下意识地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然而只要发生了,就是地狱一样的失望和痛苦。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平时处理那种丢了一个手镯或者是丢了别的什么东西的方式来进行判断,毕竟同样是丢了什么,不同的是孩子和那些东西比起来确实要宝贵的多了……他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房间,借助着最后的微光,克雷顿看清了现在的时间,凌晨的三点四十几分,他只看到了一个大致的时间,余下的视野之中便是一片漆黑。 外面的大雨仍旧没有停下,难以想象这场雨下了快半天的时间,期间一直掺杂着这种巨大的雷声,那些雷声就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每一次都让人心惊胆寒。 克雷顿有些想要放弃了,他想等着那些真正会处理这些事情的人来到再进行解决,但是这种案件真的能在这里等吗?如果犯罪嫌疑人是这个小镇的人,那么挨家挨户地调查也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呢?或者是,那人从这个小镇逃出去了呢? 无论克雷顿怎么询问,克莱尔的答案永远是模糊不堪的,她说不出孩子父亲的名字,同时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怀孕的,就连生孩子的时间都答不上来。甚至克雷顿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丢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字。 “会不会是孩子的父亲把孩子带走了……?” 克雷顿试探性地这么问了一句,毕竟会想到这种情况也是情有可原,一个二十多岁甚至看上去不太可能自立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独自生活,换做是谁都不会放心吧。 所以克雷顿就想,会不会是那个,克莱尔答不上来名字的孩子的父亲,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带走了孩子? 然而让克雷顿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在说出来的时候,克莱尔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的迷惘了,这个女人从始至终就像是生活在梦里一样,一问三不知。 哪有母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下孩子的?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案发现场你有破坏吗?” 如果犯罪嫌疑人是趁着雷声打碎了玻璃抱走婴儿,那么理所当然玻璃会朝着屋内散落,碎裂的玻璃块也有可能会伤害到婴儿,如果婴儿的位置距离窗户极远,那么犯罪嫌疑人必然会走进房屋,那样就会留下脚印。 通过脚印可以判断犯罪嫌疑人的大致体型和性别,这样可以缩小搜索范围,但是想必在整个小镇上的地毯式搜索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克雷顿知道那些好吃懒做的前辈们的性格,警局只有十几个人,而小镇上有上千的住户,就算分摊下来一个人只需要去十几户人家,对那些整日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工作量。 但是克雷顿真的对这种事件完全没有办法,他入职两年的时间之对解决民事纠纷越来越熟练,别的东西上面都没有学到。别说是出警,他就没见到除了上下班之外的时间那些前辈们走下过在自己的椅子。 这种病态的安逸所带来的就是面对突发情况的措手不及,甚至克雷顿在心底扪心自问:那些自诩特警的前辈们真的能够解决这种案件吗?还是说他们真的只是倚老卖老,没有一丁点真货? “我……看到孩子没了之后,就在床的周围找了找找,床底下也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无意打破了窗户……” 那回答一丁点用处都没有……虽然算不上这么悲惨,但是克雷顿从这幅语气之中就大概明白在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事到如今还能够把眼前的人称呼为“女人”吗?她明显只是个孩子,只是意外地生下了一个孩子,但是自己仍旧是个孩子啊。 “好吧,科林女士,我想现在您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了,最好休息一会儿。现在外面的暴雨会阻碍我们的搜查行动,但是犯人的行动也势必会被拖慢,所以您不用担心,只要没有发生最恶劣的情况,只要犯人还在这个小镇里,那么绝对会帮助您把孩子找回来。”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立下这样的承诺的,可能只是出于对这个女孩的同情,就算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在担心如果搜查无法顺利地进行,那么自己改怎么去面对这个女孩的脸。 他甚至有些埋怨,为什么今天晚上自己没有冒雨回去呢?如果自己在下班的时候就回了家,那么自己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吧?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这个可怜的女孩说不定会在警局的门口待上一整晚的时间,以那副孱弱的身体,就算是被大雨淋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吧。 克雷顿判断克莱尔的虚弱可能是由于产后恢复的不完全,如果婴儿是在三个多月之前出生的,那么这些时间里她并不能得到完整的恢复,虽然并不会影响到日常的生活,但是如果进行了大程度的自我伤害行为呢? 不知道克莱尔·科林究竟是没有想好还是担心到了极致,她甚至没有考虑在这个时间基本上只有值班的警察才会搭理她?克雷顿听说过在大城市里,就算是再晚的时间,只要有大案件发生,那些警察们一定会来到。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吆喝他干这干那的前辈们曾经就是那种人,但是两年的时间基本上已经让他看透一些东西了。 很多时候不能指望别人。 克雷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那些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窗户上,像是被奏响的旋律,又像是屋外恶鬼的哭嚎声。大风灌进了小镇外的树林之中,雷声欲来,电闪雷鸣。 “科林女士,您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还请等待局长他们来到之后再正式进行报案吧。” 克雷顿有些讨厌说出这种话的自己,他在这里帮助这个女孩,并不是以警察的名义,而是以他自己的名义,真是让人感到可笑。 要问为什么的话,想必那些曾经细心“指导”过他的前辈们也一定会说:因为早就已经下班了啊。 第六章 工作 克雷顿一整晚都没能睡个好觉,外面的大雨声和雷声轰轰鸣鸣地没有安分下来,他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原先桌子和椅子的位置已经被让给了克莱尔。 可能是由于在外面淋了半夜的大雨,克莱尔的身体很虚弱,因此睡地也极其的安稳,但是等到太阳快要完全升起来,大雨已经停下的时候,克雷顿就不得不上去把她叫醒了。 “很抱歉,科林女士,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家了。” 如果再让这个女人留在这里的话,镇子上或许会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这对克雷顿和克莱尔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的消息。克雷顿之前是看在外面的大暴雨的原因才让克莱尔在这里休息,既然雨已经停了,那么就只能劳烦她回家去,等到完全天亮的时候再来走正常的流程报警了。 被唤醒的女人仍旧显得十分的颓废,她一言不发,柔弱的身子转过来看着克雷顿的脸。那双眼睛好像在诉求着什么一样,但是克雷顿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知道自己究竟不能做什么,他的能力有限,在这种案件上只能求助那些前辈,就算他不想这么做。 “你应该回家了,女士。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等到前辈们上班的时间,你再来这里按照正常的流程报案吧。” 那番话在克雷顿看来——不,听起来都快要让人发笑了,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时候却还要按照那所谓正常的程序来进行。这让克雷顿不禁开始遐想如果不是在这个小镇,而换做别的地方会如何。 过度的和平让这座小镇开始怠惰了。 克莱尔·科林好像总算是听到了那番话一样,她眨了眨眼睛,用十分微小的声音又问:“回家之后……就能帮我找到孩子了吗?” “您需要先按照正常的流程报案才行,科林女士。之前我提起的问题和笔录……就姑且算那是笔录吧,那些并不是正常的程序,这件事情我一个人的没有办法决定的,您需要正常报案,而不是在那种大雨天的晚上……” 克雷顿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那话语之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女人的双眼之中好似燃起了微微的希望,又好像是那仅存的期待已经消失殆尽了。她仍旧半梦半醒地,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有气无力的:“我明白了……” 那种感觉好像是心脏被谁的手掌抓在了手心之中,随后反复揉捏的感觉吧?克雷顿不怎么明白那种感受,因为他很少让别人感到失望,就算什么事情失败了,也总会有挽回的余地,但是这一次他却忽然感受到,有什么事情是他再怎么去努力也不可能做到,就算做到了也不可能去挽回的了。 那种感觉并非是控诉自己的无能,克雷顿自认并不是一个浑身上下只有正义感的人,他只是有些疑惑,很多时候人们都说,只要警察闲着,那么大家的日子就会过得安稳。但是在那种像是致幻剂一样的安慰日子之中,松懈的心真的还可能再次提起来吗? 克雷顿其实在前辈们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看过案件记录,他知道在十年前小镇上还是会频繁地发生一些事件的,也看过那些记录之中,年级较大的前辈们是怎么娴熟地处理这些案件的。他知道那些在办公室里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有很多是真的有本事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去一个人帮他们处理案件。 那可能是前辈们对后辈的锻炼吧,但是……就在这种日渐颓废的生活之中,那种行为真的是锻炼而不是推脱吗? 人类也是机器,脆弱的机器。时间久了没有去使用的话,就会生锈的啊。 …… 雨停了下来之后,接下来的一上午都是大晴天,克雷顿在办公桌上一直睡到了天亮,直到最早来上班的人把他叫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抓到了一张纸,揉了揉眼睛之后克雷顿才发现,那是不久之前他在询问克莱尔·科林关于案件的细节的时候做下来的记录。那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和那些字所写下的东西一样,问题的答案能够给出的信息极少。 他原本应该把这份笔录和案件报告全部都交给局长才对,但是一想到在那之后又被问道,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份笔录?不……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点是这上面的问题答案其实根本没有用处。 克雷顿并不是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了,没有半点用途。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他都是在这种等待和煎熬之中度过的,他在等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能走进来报警,这样的话或许自己也能帮她,为她添一份力。 但是他等了一上午,那个女人都没有来过。 克雷顿想不通,既然是丢了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么为什么那个女人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明明已经说过了才对,等到警局上班之后立刻就来报警,或许这样还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全镇的搜查。 然而就在他在这种等待与煎熬之中又被塞进了一件案件,正当他百般不情愿地推门走出警局的时候,竟然看到克莱尔·科林就站在警局的对面,她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 在那里等着谁来接你过去吗?还是说你是哪里来的公主大人吗?明明已经发生了这种事情自己却一丁点也不担心? 克雷顿黑着脸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女人低着头,太阳的光照在了她的风帽上,映在脸上的是一片黑影。她缓缓地上移视线,在看到克雷顿之后叫了一声:“警官。”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克雷顿指着警局,“你是迷路了吗?还是在这个时候害怕了?我有跟你说过在白天警局上班之后就立刻来报警吧?” 女人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状态从一开始就很不对,节奏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似乎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 “但是……”克莱尔轻声说,“您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才算是上班啊。所有的警官们都闭门不出,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既然是警官的话,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吗?” 这番话让克雷顿的眼角微微地抽搐了起来,他心中莫名升起的怒火也被浇灭了。他强颜欢笑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来转过身去看着紧闭的警局大门。 既然是警官的话,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吗? 第七章 报案 一抹苦涩在心中逐渐地化开,克雷顿说不出话来。他思考了许久,朝着女人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那是他即将要去处理的任务。 “总而言之,你先去报警吧。我这边还有案子要处理,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下午就会开始进行调查了,那个时候我再来帮你。” 那大概是说给克莱尔听的话,但是克雷顿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听着,却总感觉那些话好像是在搪塞自己的话,他是在安慰着自己吗?还是说,从开始这个工作起,他就一直是在安慰着自己的内心呢? 无论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都只是一份“职业”罢了,这就是克雷顿从一开始在心中做出的定义,无论是什么职业都要做好,因此他才会热衷于去处理案件。这并非是他正义感爆棚的表现,他只是在普通地进行着工作,却也在一天天之中感受到了重压。 也就是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别人丢失了什么东西,无论那是一件首饰,一箱蔬菜,还是一个孩子,那对自己来说都没有什么重要的。毕竟自己只是在工作。 但是,一件首饰,一箱蔬菜,这种事情自己能够完美地解决——想必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自己才会感到不自在。 因为这个案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处理范围了。自己跟这个案件沾不上边,甚至连了解都是多余的。这是一种置气,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控诉,克雷顿就连这两种情绪的界限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缓慢地朝着自己要去的地方行去。 …… 克雷顿等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来,他估计着时间,这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警局应该没有什么人了才对,毕竟在小镇上丢了孩子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在把孩子找回来之前,整个警局都不会放松吧? 仅仅是这么想着,他就加快了回去的步伐,但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回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克莱尔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两只手臂抱着双腿,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怎么回事? 克雷顿三步并作两步,他朝前一跃,身体遮盖住了打在克莱尔身上的光线。柔弱的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之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喂,怎么回事?” 克雷顿上前去拉她的手腕,想要让她站起身来,但是那女人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被克雷顿碰到的时候身体就松垮地软了下来。她侧着脸,那双眼睛又像是失去了光彩一样,就像是死人的眼睛。 女人的身体很轻,意外的轻巧。这甚至让克雷顿怀疑她这幅瘦弱不堪的身体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他看着女人的脸,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报警了吗?” 克莱尔垂着脑袋,安静了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地作答:“他们说……没办法立案。” “你就放弃了?”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是克雷顿也的确有那样的预感。就仅仅凭借克莱尔·科林所提供出来的线索,调查是完全不可能展开的。并且说道立案这件事情,这么点时间就连失踪也不成立。但是那是三个月大的孩子啊,如果真的等足了失踪时间,那个时候犯罪嫌疑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不然……呢?” 女人以同样的语气反问他,那并不是什么讽刺的语气,同时也并不像是一个丢了孩子的女人所能够表达出来的那种感情。任何的情感色彩克雷顿在女人的表情之中都感受不到,她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具人偶一样。 大概是麻木吧?并没有失望,这一点克雷顿倒是要感谢他。他从没有见到过失望的眼神,恐怕在工作之中见到了那种眼神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会否认自己吧? 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在警察局里工作了两年的时间,看起来很长,但是其实他什么也不懂,最多也就只能处理处理民事纠纷,他就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去办好。 “不然……?那你的孩子呢?就那么让他丢了吗?” 克雷顿气的东西有很多,他最气,同时也最不理解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在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偷走了之后,一个作为母亲的人还能这么冷静?没有一丁点作为母亲的责任感。但是这样的话,那她冒着雨来报警又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思? “但是……警官们也没有办法的话,我就也不会有什么办法了吧。” 女人仍旧是那一副表情,就像是愣在那里的石雕一般,没有任何的失望,只是不知为何,那副表情就像是已经死去了的人一样,不……并不是失望?还是说,那眼中熄灭的光芒其实就已经是被燃烧殆尽的希望了? “好吧——” 克雷顿放开了抓着克莱尔手臂的手,他挺起腰来,深呼吸。 “我去问问局长,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下班吧。” 他没有敢去说“如果还不行的话”,他知道肯定不行吧,但是还是要试一试。工作的两年时间,这是克雷顿第一次真的想要去帮助一次某个人。 更何况…… ——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个小镇就要废掉了。 和平的毒药已经侵蚀这个小镇太久了。 …… 小镇的局长亨利·福特是个略微肥胖的中年男人,他总是一副十分和蔼的模样,似乎曾经也是一个断案老手,但是现在每天除了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爱好了。 克雷顿走进来的时候,他的那些同事和前辈们无一例外都按照标准的下班时间赶回了家,就连一秒钟都不会耽误。无论看多少遍,克雷顿都觉得那种做法和牲畜无疑……他们坐在那里一整天,什么也不做,等到了时间就回家,每个月政府还会给他们发放薪水。这和养猪又有什么区别……?不对,就算是养猪,也会有杀猪的日子吧? “福特局长。” 克雷顿走进了局长的专用办公室之后,看到那个日渐肥胖的中年男人仰躺在椅子上,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脸上盖着一份报纸,从那下面不断发出一阵阵好像是呼噜声的轰鸣。 那就像是一直睡倒在那里的死猪,发出哼哼的声音。克雷顿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地厌恶自己的同事和前辈们,包括他曾经尊敬的局长先生。 那个曾经优秀的破案特警,要经历了什么样的颓废和自我放弃才能变成这幅模样? 第八章 hero (1) “是怀特啊,之前给你的那个案子已经处理好了吗?” 迎面而来的是那副掺杂着和蔼语气的假惺惺的问候,克雷顿点了点头:“案件的报告我回头会写好的,那个时候就要麻烦局长……” “等到你写好了报告,直接交到我这里就可以了。况且这都要下班了,天天麻烦你加班也不太好,不然今天就先回家去吧。” 克雷顿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原来对什么人有了厌恶感之后,他所说出的一言一语,乃至任何一个词汇都会让自己觉得是带有两面性的句子。那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在关心下属一样,实际上则是想要自己早点回去吧? 更何况刚刚提到的报告——实际上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去看,只是让自己交到他的办公室,随后就不知道往哪里一放了事吧?凭借着对这群同事和上司的恶意,克雷顿这样猜疑着。 当然,有些事情不能提及,但是也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说出来的。克雷顿轻微地咳嗽了一声,想要让那个心不在焉的局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他确实是做到了,但是从那张肥胖的脸上挤出来的故作欢笑的表情就能看出,这个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仍旧没有回家的男人已经不耐烦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怀特?” “福特局长,之前有个女人来这里报案。” 她现在还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呢。这句话克雷顿想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相信同事下班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坐在门口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他又为什么会指望用这种动之以情的方式说服眼前的男人? “啊,你是说那个说自己丢了孩子的女人吧。” 取而代之的,肥胖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的表情恢复了平淡的模样,但是反倒那副模样才是克雷顿最能够接受的。他不再去假扮着谁,而是恢复了一个警察的角色。 “那件案子没能立案,我想知道为什么?在小镇上有人丢了孩子,这可跟丢了钱包或者是首饰不同。” 这座小镇的人都疯了,全部都陷入了日渐颓废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好吧……这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给大家说的,不过既然你问了的话,就告诉你吧。” 那肥大的身躯下,原本显得躁动不安而上下抖动着的双腿也停了下来,亨利·福特局长双手交合托起下巴,他沉吟了一会,好像是在思索着要从哪里说起。 “你可能不知道吧,那个女人来报案的时候做的简单记录,问她的问题几乎没有能够回答的上来的,丈夫是谁——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知道。既然你知道孩子和钱包以及首饰不同,怀特,那你就应该知道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有多么重要才对。就连现在都不明白孩子的出生日期,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没有,这可能吗?” 克莱尔·科林确实有着异常的地方,她那种迟钝的反应不像是普通人,这甚至让克雷顿开始怀疑那个女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他无法妄下定论,尽管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克雷顿就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结局,但是他仍旧无法反驳出一句话来。 “她来报案的时候,我让两个人去案发现场看了,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就连还原案发的过程都没有办法做到,更何况她的状态和那种回答,甚至就连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骨肉都是不确定的。这点事情你懂吗?怀特。她不能提供更多的证据以证明孩子是她的亲生孩子,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出动巨大的人力和时间去进行全镇的搜查。”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生下孩子的?听清楚怀特,我们不需要她去提供出生证明,不许需要她出示医院的手术单,就连最简单的证明方式都没有办法进行证明——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孩子的出生时间,她选择了闭口不谈,若是真正的母亲,孩子的生日也会脱口而出吧?” “可,这完全不是正常的程序吧?” “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那么她会获得更加残酷的对待,不要用你那一副生活了几年就看透世界的模样来看问题,怀特。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说要走程序,那么好。从证明她有一个孩子开始。” 亨利·福特局长伸出手来,对着克雷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克雷顿大概能明白,这是在让他赶快离开了。 ——这不正常。 这番话语在克雷顿·怀特的脑中疯狂的咆哮着。 这不正常,一位丢失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她明明都露出了那样的眼神了,那种无助,接近失去希望的神情,那是只有丢失了最亲爱的人才能出现的表情,遇到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去帮助她吗? 克雷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挂在墙上的钟表早就指在了下班时间之后,可是轮到今天加班的同事也没有留下来。他叹了口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克莱尔。 他下意识地想要拿起之前放在桌子上,在晚上的时候给克莱尔做的笔录再看一遍,可翻遍了整个桌子都没有能找到那张纸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肥大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手递过来了一张纸,那上面写的正式克雷顿询问克莱尔的时候所记录下来的问答。 “我理解你的想法,怀特。”局长亨利·福特的声音从克雷顿的身后传来,他接下了那张纸,随后才听到局长用叹息般的语气说: “我们是警察,怀特,警察是需要证据才能做事的。有求必应的人,那是英雄。” 有求必应的人,是英雄啊。 克雷顿捏住那张笔录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低着头,只听到局长的脚步声缓缓地远去了,随后传来的是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他把头低下,低到了桌子上,抓着那张纸的手开始把那脆弱的纸张捏紧,最终揉捏成了小小的一团。 是吗,无论你能解决多少案件,那都是被整理好了一定的证据之后,指派你去做的事情啊。 那并非是帮助别人,只是完成警察的工作罢了。 克雷顿·怀特是一个警察,需要吃饭睡觉休息的警察。 克雷顿·怀特并不是一个英雄。别入戏太深了。 “啊。” 在熄灭灯火的办公室之中,又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真的,想成为一次英雄啊。” 第九章 hero(2) 要等到天黑之后,克雷顿才缓缓地缓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没有亮起来的,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想起了刚才的一切时候只是惨然地一笑。 太真实了。 局长说的对,有些事情就是明明想去做却又不可能完成的,那一句话甚至贯穿了自己的心脏,克雷顿意识到了在这里的两年时间里自己竟然都是在玩着过家家一般英雄的游戏。 然而自己分明就不是那个英雄啊,自己只是那个逞强的人,没有人会喜欢逞强的人的。 他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那些同事们对他的眼神,难道说,至始至终自己才是那个被别人当做是小丑的人吗? 等到整点的钟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克雷顿才想起了回家事情,他快要两天没有回家了,虽然家里并没有人在等着他,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回去已经不行了。 他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地方,把那些情绪全部都宣泄出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但是当他锁上了警局的大门,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竟然又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女人,克莱尔·科林,可怜的丢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在台阶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 “喂。” 克雷顿在她的身后叫她,女人微微地动了动睫毛,她从一种持续时间过长的等待之中再一次活动了起来,她微微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低下头来正在看着她的克雷顿。 “警官。” “你该回家了。” 女人又低下头去,克雷顿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克莱尔的背影,那种失望的感觉大概是他没有办法想象的吧。而与之同时,一种内疚感也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那分明是,那分明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她的事情,但是自己却没能做到。 克雷顿·怀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辜负别人的期待。 他正式因为不想要辜负兄长的期待,所以才在工作的时间里做好一切该做的事情,尽职尽责绝不偷懒。但是这种做法被认定为了英雄的游戏,也就是说,克雷顿的生活意义被否定了。 他并非是以这种方式来不去辜负别人的期待,而是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沉溺在这种个人的英雄游戏之中罢了。 那种尽职尽责的态度就像是一层伪装,对他来说,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能够察觉到的虚假的伪装。这层伪装被人发现了,被人揭开了,他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毫无躲藏之处。 克雷顿的伪装被扒下来了,因此,克雷顿这个人被否定了。 “您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女人柔弱的声音细细地传入了克雷顿的耳中,那平淡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无比的刺耳,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死咬着他的身体一样,对于一个被否定,却又不敢承认的人来说,这大概是一种双向的痛苦吧。 女人的语气之中并没有埋怨和控诉,就像是在很平常地提起一件事情一样,克雷顿受不了那双眼睛,那双没有任何的灵魂可言,却足以用那空洞的双眸贯穿他人内心的双眼。她的语言好像是不掺杂任何的情感的一样,克雷顿想要生气,他想要大发脾气,他想骂一顿这个女人,但是他又做不到。 前后的矛盾在夹击着他,内心的挣扎和控诉也在撕咬着他的脾胃,也是在这个时候,对别人许下的承诺竟然成为了维持他理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克雷顿坐下身子,坐在了克莱尔的旁边,他低着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没有办法帮她了这种话,而是像在和人偶说话,又或是在教堂朝着窗户之中的修女倾诉自己的罪恶一般,缓缓地说: “我现在也想帮你,可是没有人帮我啊。” 那是要在什么样的心情之下才能说出来的话,克雷顿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他说不上是生气,甚至有些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一种失望的感情接二连三地在找上他。 女人歪了歪头,仍旧是抱着膝盖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她听到了克雷顿的话,大概是在思索应该要怎么回答吧。 片刻之后,在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的前一秒钟,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帮你吧,警官先生。” 克雷顿现在就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失去了信仰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状态了吧。在听到了女人的回答之后,他只是微微一笑。 “你知道对全镇的搜查需要多少人力吗?如果不是地毯式的搜查,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会跑掉,在一对一的搜查过程之中,也有可能被转移窝点,这还是建立在犯罪嫌疑人有可能还在小镇的状况,如果不在了,我们又能去哪找呢?” 两个人是绝对不够的,不可能的。 这就是克雷顿认清的事情,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绝对不会去逞强,不然也不可能在昨天晚上的时候把克莱尔的案子推脱给警局的前辈们。 “一直找下去的话,总会找到的吧。” 克雷顿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以为一个当了母亲的人就会变得不那么天真,开始变得现实一些,开始为了孩子变成那个自己在少女的时候最不想变成的人了,但是他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所有常识对眼前的女人都不通用。 “你觉得一直找下去需要多久的时间?就算你能找遍这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那整个州呢?整个国家呢?等你找到的时候你的孩子也可能有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的人生,他长大了,你就算找到了,你也已经不认识他了。” 亨利·福特局长给克雷顿好好地上了一课,现实并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想象出来的梦境,现实是残酷的。 “啊。”女人轻声呢喃,“那要找好久啊。”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不在这座小镇上,那就不可能找到了。” 这是必然的。 “不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说不可能?” “因为现实和你想象出来的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警官先生想到的是失败啊。”女人幽幽地叹息着,她大概是放弃了吧,只是随后接着补充:“既然是完全不一样的结局,相反的结局,那么是不是说只要去做了就有可能呢?” “那是我的能力不足。”克雷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警服,“我这样的人,也只能去处理处理丢东西之类的小事情了。” “就算刚刚那样分析过了?警官你其实是很厉害的人吧。不过谢谢你了。” 女人站起身来。 “让您忙碌了一整天真是抱歉,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做好的。” 第十章 hero (3) 那大概是一种无力感吧。 克雷顿第一次面对别人的失望,他说不上那种感觉,只是十分讨厌,十分的悔恨,乃至于他不想要再一次感受这样的感觉。 但是克莱尔说的对。 那可能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执念吧,克雷顿并不了解细节,但是他总觉得,那个迷迷糊糊,就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没有想好的女人,对孩子的存在真的很执着。 那个孩子在她的心里大概很重要吧?不然也不可能在孩子丢掉的第一时间就冒雨赶来报警。克雷顿不明白那种情感,他不曾身为人父,无法体会。 但是,他大约能够明白女人心中的那种执念。 不去做的话就永远没有可能。这固然是有道理的话,但是无数次地去尝试,无数次地去碰壁,换来一个并不是百分百的可能,是有意义的事情吗? 如果最终获得的答案是失败,那么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的。 ——那,是只有英雄才回去做的蠢事啊。 克雷顿并不是英雄,就算他曾经认为自己是,就算他知道在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人几乎都被名为和平的毒给感染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能够终结这一切的英雄。 因为他至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但是。 几乎快要停滞下来的思考在这一瞬间转折起来。 “我”并不想要辜负别人的期待。 克雷顿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就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如此的虚假,就算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不会辜负别人的期待,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双向性的吧? 克雷顿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察,并且是依靠走关系才能当上的警察,这样的自己放在大城市也只是一个小丑而已吧? 但是,在这座小镇里他就仍然是被人们夸赞的那个警官,那种虚伪的荣耀是他最后的枷锁了,那是烙印,紧紧地刻印在了他的身体上。同时也是他最后的防护。 是这样的,就算被人嘲笑了,就算知道了现实是什么样的,就算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小丑。 ——就算如此,克雷顿·怀特仍旧想要成为英雄。因为他就是在那种光环加身的时候,才能获得满足的人啊。 他深吸一口气,摘下了待在胸口的警徽放在了口袋里,从台阶上站起身来,看着还没有走出多远,背影就像是蒲公英一样一触即散的柔弱女人。 “克莱尔。” 他叫了一声,他希望对方能够像前几次一样,当做耳旁风没有听到,甚至是直接无视他。 但是等到那个女人转过身来,那双无神的双眸看到他的时候,克雷顿还是下定决定了。 “带我去案发现场吧。” …… 克莱尔·科林所居住的房子是一栋略显陈旧的房屋,只有一层,天花板上面的是隔热层,没有阁楼间。 似乎真的像是亨利局长所说的一样,这里被破坏的一片狼藉,甚至如果不是克莱尔坚持这里就是她的家,克雷顿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他看到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布置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相当简介朴素的卧室。那张床上现在以及铺满了玻璃,被褥是潮湿的,大概是昨天晚上大暴雨所造成的下场。 窗户的玻璃完全破碎了,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暴力打破,那是从外面朝着里面实施的重击,玻璃的碎片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飞溅到了外面,大块的碎片都在床上。 “能详细地再说一遍当时的情况吗?没有其他的问题,只要再说一遍就行。” 面对克雷顿的提问,女人略微思索了一会之后,指着窗外说:“那个时候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我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准备睡觉,雨声很大,孩子就一直在哭,去开门的时候我把孩子放在了床上,打开门的时候没有人,然后就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孩子就不见了。” 这大概是最简单的调虎离山了吧,克雷顿看着窗户和门的距离,在卧室和大门之间隔了两面墙壁,在雷雨天里噪音也多,这种作案方法的确没有问题。 但是……不对啊? “你当时就是把孩子放在了床上?这里?” 克雷顿指着床铺的位置,女人点了点头。他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这和他昨天晚上的猜想一模一样,如果孩子是被放置在床上的,那么犯罪嫌疑人打破了玻璃,为什么玻璃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婴儿的身体是很脆弱的,并且这种碎裂开来的玻璃伤到人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无论是那里都发现不了血迹,更何况玻璃并非是那种碎裂的时候会整张掉下来的玻璃,仍旧有一部分碎玻璃连接在窗户上,这种田字格式的空隙是不可能承担一个婴儿的身体通过的。 况且这扇窗户并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开合的类型,只有最上面的小窗户才是能够打开的通风窗,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孩子被抱走”这样的问题了,这件事是一桩悬案——犯罪嫌疑人已出乎意料的手法偷走了孩子,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第十一章 脚步 不,不只是这样才对。既然有人来过这里,有人从这里偷走了那个婴儿,那么就一定会有什么痕迹留下来才对,不可能存在走过之后没有丝毫的痕迹留下的人的。 毕竟凭借着人的身体是没有办法从那扇四格窗上穿过的,即使是婴儿也不行,如果要强行穿过,那么玻璃的碎片上必然会留下划痕,这是一种诱导。 不可能是通过从窗户上偷走婴儿这种方式,那么就一定用了别的办法,这周围没有什么被损坏的地方,那也只能说明,犯罪嫌疑人是从正门或者什么其他的入口走进来的。 “这里有什么别的入口吗?只要是能通到外面的都行。” 克雷顿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那些东西,他知道光是说“能够容纳人通过”这样的话是绝对找不到正确的答案的,克莱尔的节奏总是要比正常人慢上那么半拍子。 “大概是在……阁楼上?那应该不算是阁楼吧?我不清楚,毕竟不是会经常用到。” 克莱尔指着天花板,那是克雷顿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的隔热层,从外面看上去的大小也不像是能够容纳一个人自由通过的样子。 “那上面有窗户或者开口之类的东西吗?” “好像是有的哦?但是上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扫过了,从前好像还打算用那里存放一些东西的,但是一直都没有记起来要用。” 克雷顿叹了一口气,他重新环视四周,似乎要指望克莱尔给自己有用的信息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线索的现场反复地进行搜索,期待着能不能找出来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然而,这样的任务要比想象的更加艰巨。他知道在案发的那一天晚上下了大暴雨,并且还有巨大的雷声,伴随着那样的声音,就算是在清晰的脚步声也会被掩埋吧? 同时,那场大雨也冲刷干净了屋里屋外所有的脚印和痕迹,克雷顿之前一直在寻找着血痕一类的痕迹,然而在他想起来,并且把那场大暴雨和案发时间结合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整个案件从一开始似乎就是被安排好的事情。 在这样的小镇之中,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的作案,巨雷声,大暴雨,在没有光和电的寻常住宅之中,这两样自然事件就足以掩盖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犯罪嫌疑人一定是卡好了这样的一个时间点,这次作案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并且留下来了足够迷惑的谜团,如果对方并不在意婴儿的安危,那么也是存在着强行从窗户之中夺走婴儿的可能性的,就算留下了划痕,在那样的大雨之中也会消失在雨水之中。 克雷顿深呼吸着,他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再次低下头来,用木头铺成的地板上并没有被打上蜡,由于暴雨刚刚过去的原因,踩在上面的时候还能够感受到木头的潮湿。 整个房间之中也充斥着那一股潮湿的气味,克雷顿一边闻着这种味道,一边想着犯罪嫌疑人会去做的其他可能性。他想不通很多东西,在这个时代偷走孩子是为了什么?为了吃?那还不如去偷食物。 据说在大城市有那种器官贩卖的交易勾当,但是婴儿的身体,婴儿的器官怎么想也不会派上那种用场才对。 剩下的可能性呢?剩下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养了,的确也会有这种事情,无法生育的父母去孤儿院领养孩子这种事情也时常发生。也会有人贩看中这一点而去拐卖儿童。 但是无论如何,三个月大的孩子应该还没有断奶吧?这样的孩子无论是去做什么,是卖给谁去让他们抚养,亦或者是自己抚养都有些过于牵强了。 无论思考多少遍,克雷顿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仍旧是关于克莱尔那个似乎并不被记住名字的“孩子的父亲”。 从一开始克雷顿就想过这个可能性,毕竟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屋子,或许短暂的时间里能够支撑得起母子二人的生活,但是长久而来呢?五年,十年,十五年——如果是身为孩子父亲的人,得知了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孩子,尽管自己并不爱孩子的母亲,也会把孩子带回自己的身边吧? 这或许太过梦幻了一些,但是克雷顿无论怎样去思考,都不能再得出第三种结论了。 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仍旧没有被解决,他必须要搞清楚犯罪嫌疑人究竟是如何作案的,这样才能够继续展开下一步的追查。最起码也要能够辨别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体特征和性别才行吧? “对了,你之前说听到有人在敲门,之后窗户就被敲碎了,又看到敲碎窗户的人吗?” 听到了克雷顿的问题之后,克莱尔立刻就否认:“没有,在门口的时候是看不到客厅的窗户的。但是那里好像确实有人吧?因为我听到了脚步声。” 克雷顿从那张铺满了玻璃的床上往外伸出头去,房屋外面围绕着的一层栅栏没有丝毫被破坏的迹象,但是这里的草丛确实有人踩过的痕迹,距离墙边更近的地方是泥潭一般的平整,这大概是拜那场大暴雨所赐,所有的脚步脚印都被掩盖了。 但是—— 不对啊? “不对啊?”——克雷顿如此发出感叹。 克莱尔在那个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但是她走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了雷声,并且在这个并不隔音的房子之中,大雨的声音足以掩盖过一切。就连孩童啼哭的声音都能被雨声给掩埋。 那么,克莱尔又是在那里听到的脚步声呢? 克雷顿踩了踩脚下的潮湿木板,他依稀地能够看到这木板的缝隙之间被填装上去的混凝土,这些木板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断裂了,这间屋子在不断地渗水,房间内的空气变得潮湿。 他跺了跺脚,木质的地板发出了踢踢踏踏的响声。 克莱尔轻轻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克雷顿又跺了一次,这一次在安静的空气之中传出了清晰的响声。他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什么了,对上了克莱尔那副好像知道了什么的目光,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是这个声音吗?” 他高高地跳起来,随后双脚紧紧地砸在了地板上。 那声音再一次传入了两人的耳中,克莱尔紧张地点了点头:“是足够声音没错,不过那个时候的声音很小……?我听的不是很清楚。” “不,不是你的原因。” 克雷顿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声音足够清楚了,但是干扰太大,所以你才只听到了很小的声音。” 第十二章 隔热层 是这样,是这样没错了。 不管是被打碎的窗户,还是敲门声,亦或是那种压根就没有意义的杂乱的草丛。这些全部都是为了伪造真相而造成的假象。 “慢着,克莱尔,你刚刚说过吧?从客厅——” 光是问是没有办法感受到的,克雷顿一边说着,一遍朝着大门的位置走去,穿过了简陋的客厅之后,他站在正门前朝后转身。 这里是看不到卧室里面的,大概是为了隐私而这么设计,但是这同样也成为了最大的弊端。 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视野,听觉的优势也被雷声和雨声剥夺了,自然就会造成错觉。——是这样没错了,犯罪嫌疑人并非是从窗外抱走了婴儿,而是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屋子之中。 但是,踩在这种木板上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这一点加上昨夜的大雨是远远不可能造成被人听到脚步声的现象的,就像是克雷顿刚刚做的那样,必须要从高处落下—— “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克莱尔。这栋房子上面的隔热层,你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吗?” 克雷顿大约熟悉隔热层的意义,那是在屋面上层,房顶上面安装建筑材料进行房顶防晒隔热的一层楼层……不,就连楼层也算不上,那就只是单纯的一章滤网吧?为了让最顶的楼层不会受到太大的太阳直射而保持温度。 也有很多家庭会把隔热层的空间当做是储物室,这种隔热层就算是再小,起码也会有一米以上的高度,这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蹲下,如果是趴下那更是绰绰有余。 被问到了关键点,克莱尔的反应也是毫不含糊,她慌张地点了点头,带着克雷顿跑出了屋子外面,也是在这个时候,克雷顿才发现外面的院子里有一架三米多高的梯子,它平放在房间的墙壁一侧,被隐藏在草丛之中,可以看出这里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被打理过了,就算是这架梯子也并不是那么的明显。 克莱尔指着梯子上方的位置,克雷顿抬起头来,由于天黑的缘故他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白色的房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口,那大概是隔热层的入口,可能是一个小门,但是已经被打开了。 “那里的门一直是开着的吗?” 克莱尔马上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看这幅模样,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开着的还是关上的。 “算了……房间里没有漏雨,大概上面也不会湿的太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肯定会留下痕迹了。” 按照克莱尔的说法,那上面的隔热层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被清理过了,积攒下来的灰尘足以照清楚一个人的轮廓,虽然大雨的潮湿会把大部分的证据给全部掩埋下去,但是如果曾经有一个人趴在那里等待着什么,那么就一定能够证明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手法了。 “我要上去看一看,没有问题吧?” 克雷顿扶正了梯子,这架梯子大概是为了那层隔热层而被打造出来的吧,长度刚刚好,就在克雷顿立起梯子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在草丛之中被掩盖住的两个碗口大小的水坑。 梯子的两边正好能够塞进那里面,但是这并非是什么事先设计好的卡槽,那下面的东西就只有泥土而已,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至少在暴雨下起来之前,这架梯子已经被立在墙上了。 克雷顿来到这里的是梯子是被放倒的状态,那么也就是说,在犯罪嫌疑人完成了这一切之后,仍旧从容不迫地将案发现场恢复成了原样。 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并且按照玻璃破碎的方向来看,作案人员至少也要有两个人才对,一个人敲门并且负责打破玻璃,而另一个人爬上隔热层……不,甚至有可能是三个人,或者更多? 克雷顿顺着梯子开始往上爬,他有些庆幸自己随身带了手电,白天的时候去处理案件顺手买来了电池,换上之后再这种阴暗的地方对调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站在了那扇小门的门口,门向里面敞开着,门板和房子的颜色是相同的白色,大约有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他蹲下身子的时候,低下头来勉强能够进入。 在这里他只能匐匍前进,又或者以一种蹲下来的姿势朝前走。可能是刚刚下过大约的缘故,隔热层里显得十分潮湿,并且这里仍旧停留着温度,虽然并不是高温,但是在这里面待上一会之后,克雷顿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出汗迹象。 手电筒的光照在了隔热层的每一个角落,这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隔间,四周仍旧建立起了用于支撑房梁和房顶的墙壁,克雷顿无视了那些盘踞在这里的昆虫,他朝着前面慢慢慢慢地前进着,按照记忆之中房屋的格局,他终于转到了卧室的上方。 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厚厚的一层灰尘,但是看着脚下的痕迹,他也判断有可能是大雨造成的渗水让那些灰尘全部都变得潮湿了,它们仍旧存在,只是变得有些厚重了。 克雷顿觉得,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熟悉这栋建筑的人,或者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摸清了这栋房子的所有结构,他朝前走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因为摩擦和碰撞而造成的痕迹。 但是他仍旧有所发现,在卧室房间的屋顶隔热层,那一层厚厚的灰尘上方,不,那一层灰尘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影,那是一个人趴卧在那里的姿势。 克雷顿推测这个人可能在下雨之前就潜伏在了这里,他身下的灰尘并没有完全地潮湿下去,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趴在了上面。 于是他干脆学着那个人的姿势,趴在了原有的位置,这让他发现那个看似在地上与常人无异的身影显得异常的消瘦,那并非是瘦人拥有的体型,那几乎已经是一种病态的瘦弱了。 但是,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本能的警钟在告诉克雷顿这不可能,既然已经证明有人潜伏在了这里,那么就说明这里绝对有下去,进入卧室的办法才对。 手电筒的光在温热的环境之中照亮了四周,最终,克雷顿在那付趴着的人影的周围找到了一条缝隙,那是极其窄小的缝隙,恐怕是使用了某种工具才得以锯开。 他的指甲顺着那条缝隙往外掰开,由于雨水的原因,这块木板紧紧地被贴合在了一起,在克雷顿打开了缝隙的瞬间,一个约莫有五十厘米长宽的正方形木板被他拆了下来。 第十三章 问答 而在那五十厘米长宽木板的下方,从那里正能看到克莱尔的卧室。 这下子克雷顿明了了,他完全明白了犯罪嫌疑人是如何作案的,虽然这对于他寻找犯罪嫌疑人的帮助微乎其微,但是他仍旧获得了有用的信息。 克雷顿慢慢地,慢慢地从那能够勉强让他通过的通道上跳了西青区,双脚着地的震动让他全身发麻,脚掌上传来了被什么东西重击的感觉,他差点没有站稳,扶住了一旁的墙壁才缓了过来。 他的眼中已经完全浮现了犯罪嫌疑人作案的全过程:一个人提前从院子外面的楼梯爬上隔热层,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那样的通道是不可能当场弄出来的,发出的声音已经足以吸引到克莱尔的注意。 首先埋伏在隔热层的人到位,在准备好了自己的动作之后,另外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屋外面敲门,声音吸引到克莱尔之后,埋伏在隔热层上的人跳下来,抱起孩子之后重新回到隔热层上—— 克雷顿看着通道下方的书架,那看起来破旧无比的书架上面没有一本书安静地躺在里面,这里是先前他并没有过分注意的地方,现在重新再看一遍之后,借助着手电筒的光,克雷顿清晰地看到了那书架上面的脚印。 按照脚印的大小来看,犯罪嫌疑人其中之一应该是一名成年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百七十五公分到一百八十公分之间,他很灵活,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抱着婴儿从卧室的地面顺着书架回到上面的隔热层,并且重新盖上那块木板。 在确认了隔热层上方的犯罪嫌疑人的手之后,站在窗户后面的犯罪嫌疑人才会打破窗户,重新吸引克莱尔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完成三人亦或者是两人的同步撤离。 他们甚至还闲情逸致地把梯子放回了原位置。 但是,克雷顿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两人作案还是三人作案,毕竟这一切都取决于隔热层上方那名犯罪嫌疑人的作案速度。 但是,即使已经确认了搜索目标,这桩案件也并非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破解的事情。克雷顿仍旧没有得知犯罪嫌疑人的任何动机,他只能猜测,并且进行逆向的推导。如此熟悉这里的犯罪嫌疑人也有可能是提前几个月做好了调查,也有可能犯罪嫌疑人之一本身就是对这栋房子极为了解的人。 所以问题又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怪圈之中,犯罪嫌疑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并且这个犯罪嫌疑人也极有可能是克莱尔孩子的父亲,然而那个傻女人却连自己和谁一起生下的孩子都不知道。 “克莱尔。” 克雷顿从房间的正门再一次走出去,克莱尔仍旧在梯子下面等待着,看到了克雷顿出来之后才安下心来,她歪了歪脑袋:“有什么东西吗?” “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过程我基本上已经明白了,但是动机,以及嫌疑人的身份仍旧是个模棱两可的结果,有些事情我想我得认真的问你一遍了。” 那大概会涉及到个人的隐私,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根据克雷顿所得之的知识,女孩会不知道自己孩子丈夫的情况是少有的,更多的时候,那种情况都会出现在一些性行为极为开放的女性身上,在某些时候意外怀孕—— “能告诉我在你确认在自己怀孕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和多少男性……我是说,那些男性的名字的相貌你还记得吗?” 克雷顿觉得自己已经问的很隐晦了,但是他仍旧逃脱不来这个尴尬的境地,如果为了调查,总要面对这一难关的,他不可能猜错吧?毕竟在这种小镇上,独居的女性能够放松的方式也只有那么多,克雷顿并不歧视这种行为,对于意外怀孕却仍旧想要把孩子独自抚养的克莱尔,克雷顿更多的感情是钦佩。 “男性?怀孕之前?什么意思?” 然而克莱尔的回应却超出了克雷顿的预料,他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重新问了一次,这次要更加的详细:“我是说——克莱尔小姐,您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见过孩子父亲的模样吗?或者说,可能是孩子父亲的人?” 然而,就算是这么详细的询问,克莱尔似乎仍旧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似乎是那个总要比别人慢上半拍子的脑袋终于理解了克雷顿所说的话语的含义,克莱尔点了点头,就在克雷顿无比期待着她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时候,克莱尔却用疑问一般的语气朝着克雷顿问: “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吗?我是说,关于怀孕的。” “克莱尔小姐,我是在问你问题。” “所以,警官先生能告诉我人怎么样才能怀孕吗?我想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才怀了孩子的吧。但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如果您能告诉我的话就好了。” 一连串的疑问就像是海浪一般冲进了克雷顿的脑子里,简直要把他拍死在海岸上。他整理了一下在自己的呼吸,用看着智障儿童一样的眼神看着克莱尔。 克雷顿已经放弃了问她具体的过程了,他换了一个问题:“克莱尔小姐,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不知道人要怎么样才能怀孕,那么你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有过男朋友吗?男性朋友?” 毕竟“你究竟和哪个男人发生过关系”这种问题实在是让人难以说出口,即使克雷顿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恐怕就算是克莱尔这样迟钝的女人也会难以接受吧? “没有啊。” 克莱尔的回答异常的痛快,她始终朝着克雷顿投去疑惑的表情。 “这些问题警官先生不是早就问过我了吗?”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问过你这样的问题。” “就在昨天晚上啊?你问我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时候,还有孩子的父亲是谁的时候,从那个时候我就想问一下警官先生了。” 女人的亮眼之中透露着无知的渴求。 “难不成女人生孩子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克雷顿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牵扯太久,只是简单地说:“孩子是需要男人和女人一起才能生下来的。” “嗯?不对啊。” ——果不其然会唱反调的,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从没做过那种事情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肚子就一天天的大起来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就生出来了,难到不是这样的吗?” 第十四章 淡忘 克雷顿有些难以启齿,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告诉眼前的这个女人,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生下孩子,以及女人一个人是不可能生下孩子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傻女人怕不是被谁下了迷药在什么时候给当成受孕的工具了。 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瞬间便犹如洪水一般不可阻挡了,克雷顿甚至圆出了一个所以然来。所有犯罪嫌疑人可能会有的条件——熟悉这栋房子,团伙作案,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个丢失婴儿的父亲。 克雷顿的猜想和这些条件都不谋而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能让那个傻女人怀孕的人也不可能不熟悉这栋房子,如果前两项条件吻合,那么犯罪嫌疑人之一必然就是孩子的父亲了。 这算是什么?蜜饯妇女的一年多之后回来抢走孩子。理论上来说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警察是管不了的,但是如果并不是这样,那么犯罪嫌疑人不仅绑架儿童,甚至涉嫌猥亵妇女和入室盗窃。不过在这种时候,罪名加地再重,找不到凶手那就是无稽之谈。 看着克拉尔那张写满了疑惑的脸之后,克雷顿强行遏制住了想要解释一番的冲动,他叹了口气,关上了手电筒的灯光,黑夜在瞬间降临在二人的身旁。 “今天就暂时先到这里吧,凭借我们两个人……光凭我一个人大概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搜查了。” 这次接受克莱尔的报案完全是处于个人的意愿,尽管克雷顿·怀特在小镇上积累起了不小的名声和声望,想要以办案为由进行搜查也是能够被居民接受的事情,但是那些名声并不是让他走捷径的方式,反而有可能害得他丢了工作。 他没有局子里发下来的搜查证,那就不可能有权利去进行搜查。 这大概是他所面临的第一道难题了,剩下的事情大概就是让克莱尔那个蠢女人知道她究竟面临了多大的一件事情,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绑架案了,甚至涉及到更加严重的层次。 或许他真的应该再一次跟亨利·福特局长交流一番,并且告诉他这个事件的严重性……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克雷顿放弃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反而会让那个中年的臃肿男人开始对自己产生厌恶,至少从现在开始,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他对于自己来说是高高在上知识渊博的。 人是一种喜欢优越感的生物,因此克雷顿总是能很轻松地,只要牺牲一点点小小的尊严或者面子就能和所有人混的很开,他需要一种谦卑的模样,所以他才会总是对工作那么上心。实际上他只是不想让给自己工作的兄长失望罢了。 放下一点东西就会得到更多的东西。这是一种并不平等的交换,但是过于沉重的究竟是哪一边,这便因人而异了。 在听到了克雷顿打算离开指挥,克莱尔眨了眨眼睛,她也能感受出来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但是她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是不是需要稍微挽留一下?并且更加重要的事情是,按照克雷顿的说法,这种案件的时间拖地越久就越危险吧? 这么点事情她理应是知道的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克雷顿,这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给她帮助的警官直到现在的时间之中,一直闷在心头的那种对孩子的思念感甚至已经消失了大半。 这不正常——克拉尔心底知道这件事情,在她的认知之中母亲对于孩子就应该是百般呵护的,毕竟她就是被这么养大的。这天底下哪有不爱着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呢?哪怕他是忽然之间降临的孩子也是如此。 但是,这并不对劲。克莱尔发现她对孩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就像是一幅铅笔画一样,有人在用橡皮不断地把那些图案从克莱尔的脑子里擦出去,让她忘记这件事情。 克莱尔发现了这个端倪,她本来应该说出来才对,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克雷顿转身离去的身影的时候,她就是说不出那句一直都卡在喉咙里的求助。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大概现在的克莱尔无从知晓吧。不,恐怕这种感觉以后也不可能明白吧?毕竟她已经开始莫名其妙地忘记某些事情了。会不会等到一定的时间之后,她会连这种事情也开始忘记呢? 克莱尔只觉得自己的记忆都开始模糊起来了,她去想象,那个小小的,由她的身体所生下来的孩子被她抱在怀里,有些不安分地动着身体,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就像是死寂的湖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而那孩子的眼睛却像是清澈的泉眼,就算是在黑暗中也会泛出点点的光来。 但是,那拥有着明亮泉眼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的,由她的身体所生下来的孩子的长相,声音,都开始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记忆之中被淡忘了。克莱尔仍旧记得孩子的大小,还记得孩子在她的怀里乱动的样子,还记得孩子第一次睁开自己的眼睛的时候。但是那张小小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她竟然已经开始不记得了。 回忆之中自己抱着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罢了,并且就如同那模糊的人影一般,有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正在自己的脑中逐渐地消融,缓缓地融化,就好像是极地之中的坚冰,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之后,也会缓缓地化成流水吧。 从心底涌上来的可能是一股悲伤吧,从心底不想失去那些东西,无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九个月时间的期待,还有三个月时间的共同生活,这些时间足以将一个人刻印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之中了。 本身,生育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牺牲一切,把从有了孩子开始的全部生命都献给孩子一个人。如果不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是绝对无法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职责的。 克莱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觉悟,但是在即将失去的时候,就算是她那颗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之中,也诞生了那种不舍的感觉,相处甚久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分别,更何况那是自己的骨肉。 她不想要失去那些东西,可是自己的记忆好像就在跟自己作对一般,硬生生地把那些东西从她的脑海之中剥离了出去,不留任何的余地。 克莱尔的身体逐渐地瘫软了下来,她倒在了房屋外的草地上,身影遮盖住了月光,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除了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第十五章 变故 第二天的早上,克雷顿回到警局的时候,半路上还在想着有关于克莱尔那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他大概是明白的,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现在究竟有多么需要帮助,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上班还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感觉今天又会是煎熬之中度过的一天,毕竟他答应了别人,他接下了案子,那么他就必须要对案子负责才是。然而,就在他走进警局的时候,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从前随处可见的满地烟头,被扔的四处飞散等待着他去收拾的报告表全都不见了,那些终日被垃圾填满的垃圾桶也被洗地崭新,有那么一瞬间,克雷顿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地方了,然而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紧绷起来的表情却把他拉回了现实。 没有从前每天早上都会有的“早安怀特,帮我倒一杯水来”、“早上好怀特,你的案子已经放在桌子上了”……这种甚至称不上是问候的话语,那些忙碌在办公室里的人甚至都没有时间搭理他,没有时间看他一眼。 第一个注意到他的人仍旧是亨利·福特局长,那个肥胖而臃肿的中年警局局长在见到克雷顿的第一眼就看出了那副眼神之中的迷茫,他扔下手头的工作,笔直的朝着克雷顿走来。 “我觉得我应该说……早上好?福特局长。” 克雷顿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入职两年以来被懒散的前辈们百般蹂躏的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这种全副武装的姿态。 他有些不知所措,又一茬没一查地说:“让我猜猜……是那个女人的案子吗?克莱尔·科林?” “这个时间点上没人会在乎谁的孩子丢了的,怀特。” 亨利·福特局长那结实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把克雷顿的脑袋夹了起来,他半搂着克雷顿,在确认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动作之后,提醒似的对他说:“昨天晚上值班的家伙提前回家了,但是出了命案。尸体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发现。” 克雷顿原本有些半惊半喜的心情现在已经只剩下惊吓了,他挣脱开局长的手臂,环视四周,在这帮警察之中的确少了人,少了一个人。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紧皱着眉头几乎是低吼出来:“这怎么可能?” “没人相信这个事情,但是真相就是如此,所以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要给我提那个根本就不能出示自己证据的女人了,所有人——都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那些事情。” “我们要全员出动?可是你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克雷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他的幻想成真了,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家伙真的变得紧张了起来,就连差点都要沦为贪官的亨利·福特局长也都露出了老探员的神采。然而换来这些的代价却是一条人命……? 这个小镇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了? 小镇的和平个人带来了一种近乎于梦幻的不现实感,没有纷争,没有吵闹,更没有危险的枪支弹药,生活在这里的人只会自然地生老病死,已经很多时间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了——几乎在克雷顿出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克雷顿·怀特是在绝对的和平之下长大的,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没有目睹过这样的事情,并且他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长久地保持下去。 然而,就在某天早上,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早上,某个人的一段话把这些美好的,和平的梦境给敲碎了,用力地挥舞起了棒槌,把梦境的镜子给砸得粉碎。 “新人,怀特先生,你真的以为这帮人都是吃闲饭的?他们找到了一些东西,但是……” 那好像是怒火攻心之后的话语说道了一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一句,克雷顿等候了许久,最终还是看到了亨利·福特局长那犹如已经放弃了最后的矜持一般的表情。 “你跟我来吧。” 那臃肿肥胖的身体转了过去,朝着某个克雷顿从没有去过的房间走去,他依稀地记得那里是存放废弃资料的房间,那扇门时常锁着,克雷顿对那里并不好奇,他并不是不想去探究,而是根本没有探究的可能。 随着嘎吱一声,那扇铁门被缓缓地推开了,房间里几乎没有阳光,用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克雷顿看到了周围,哪里有什么囤积起来的资料,那些青瓷色的地砖上泛着点点的水渍,房间里有一股接近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克雷顿闻不出来,但是最起码这味道并不算是太过刺鼻。 “在这里。” 亨利·福特局长朝着克雷顿招收,他跟了过去,实际上也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只在这个小房间的一个拐角,似乎那后面还有更大的空间。而事实正是如此,在克雷顿走进来之前,另外两个克雷顿看着也十分眼熟的警察在围绕着什么东西仔细检查着。 那两个人甚至没空搭理走进来的局长先生,他们围绕着一个窄小的床,那床铺用青绿色的,分辨不清是被褥还是纸张的东西铺着,在那上面,克雷顿看到了一个已经没有在动的东西。 他下一刻便意识到,那所谓的,并不算是刺鼻的霉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然而实际上的气味源头却和他所想象的不同。就在这个时候,抵挡在他身前的一位警察绕开了身体,克雷顿这才看清楚了那躺在床上的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个穿着残破警服的人,双手双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弯度扭曲着,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掰断了一样,那早就已经冰凉的尸体上是无数道犹如野兽抓痕一般的撕裂痕迹,甚至那整个胸腔。整个胸腔正处于被完全掏空的状态,肋骨像是被炮弹轰击一般朝外炸裂开来,原本应该安静地在那里跳动着的心脏已经消失了,再往下,几乎所有能够叫得上名字的脏器全都被搅成了一团,花花绿绿的颜色扭曲混杂在一起。 看的越多,克雷顿就越是能够闻到那一股臭味,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他二十五岁了,知道尸体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那些混杂起来的内脏总是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放,就好像已经刻印在了他的脑中一样。 继续往上的时候,克雷顿才看清那个人的脸,那正是他熟悉的脸,然而陌生的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双目睁开,下巴几乎要脱臼的惊悚状态。 第十六章 伤痕 那股恶心的感觉稍稍褪去之后,克雷顿才得以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他甚至已经没有时间去想有关于克莱尔的事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了他的脑袋。 然而亨利·福特局长的声音仍旧在他的耳边回响,几乎是强硬地拉着他,让克雷顿直面那惨淡的尸体。 克雷顿大概明白这是对他的锻炼,但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当真能够给人的记忆留下深刻的映象。越是在安静的环境之中,就越是感觉那尸体会发出什么声音来。 不过好在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活人,对于克雷顿来说,害怕倒是不至于,只是看到那副伤痕,身体仍旧会止不住地颤抖。 那种巨大的撕裂伤,以及被完全敞开的胸腔,看上去就很像是猛兽猎食的方式。在确认到了这些事情之后,克雷顿推测这种事情也并不是不可能,小镇并不是那种靠近城市的镇子,在这周围有些鬣狗,野狼之类的生物也不足为奇…… “不是动物造成的。” 好像是看穿了克雷顿心中所想一般,站在一旁的某位警官提醒道。 克雷顿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他看到了一双疲惫的眼睛,那恐怕是从昨夜到现在为止一晚上都没有休息才能表现出来的神态。并且在反复确认过,在这里的两位进行尸检的警官都是这样的表情之后,克雷顿觉得这可能并不是“尸体才刚发现”这种状况。 “如果是野兽的话,恐怕现场就只能看到一些被撕破的布片了,这还是幸运的情况下。” 亨利·福特局长指了指尸体上被撕地破碎的警服。 “动物在捕杀猎物之后大多会把猎物带回营地里去,等到那个时候,恐怕我们找到的就是一堆骸骨了,甚至可能连骸骨也不会留下来吧。” “但是,如果说尸体并不是刚刚发现的……” “是说,正在进食的野兽收到了惊吓……并且逃跑了,是这样吗?” 某只野兽杀死了这个警察,在进食的过程之中发现了别人,随后跑开……且不谈这是某种独行的野兽才可能会做的事情,如果是鬣狗群亦或者是狼群的话,死伤只会更加惨痛吧? “凶手不是动物,这种伤痕不是那种穿梭在森林里的小动物能造成的。” 负责验尸的警察立刻否定了克雷顿的想法,他指着尸体上被完全敞开的胸腔,那些肋骨被完全地折断了,只是它们都整齐地朝向着外面。 “这些骨折的痕迹全部都是为了打开胸腔,换句话说就是专门为了某种脏器而去的,但是很多野兽在进食的时候会首先攻击柔软的部位,用爪子撕开腹部,随后再进行破坏,并且产生的破坏痕迹也不会这样规律。” 他指着尸体上还算是完好的皮肤,或许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克雷顿站着的位置比较接近,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所指的东西。 一个手印。 血红色的手印就粘在尸体被撕咬过的脖颈上,那副架势看上去可不是要挣脱什么野兽,并且根据手印的状态,痕迹来看,那并不是尸体上的手所印下的手印。 “有人这么做了,并且留下了这样的痕迹,可能是希望伪装成野兽所做的吧,甚至这并不是大胆的抛尸,极有可能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凶手还在尸体周围做着什么事情——” 那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那一番话语却听得克雷顿后背生寒,如果那并不是野兽的行为,如果那是小镇上的人做的事情的话,那么,被挖空的心脏去哪了?或者说,如果是真的想要伪装成野兽的行为的话,那么那个人必然会很了解野兽的行为方式,甚至也明白小镇周围有什么样的野兽才对。 这种拙劣的表现根本称不上是伪装,就好像是刻意要让别人多想多猜一样,然而那一部分的精心设计却被警察们三言两语道破了。 那这种伪装真的是有意义的吗?凶手既然已经能够确定是人,如果凶手没有进行伪装呢? 如果没有进行伪装……那为什么要把尸体弄成这个样子呢? 还是说,原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剖开心脏,胸腔,那脖子上的伤痕明显是勒住咽喉之后的淤伤吧? 但是那伤口上撕咬的痕迹又实在是和野兽的齿痕太过相像了,像地,就算是有人一口咬定这是人的作为,克雷顿也会看着那些齿痕发愣。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牙齿能够造成的伤痕,还是说凶手还带了一条狗来进行助攻吗? 直到这个时候,克雷顿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那个曾经对他无比温柔的小镇其实根本不是那副模样,他从内心之中感觉地出来,这个小镇正在慢慢地变回原来的模样。但是原来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一点没人知道。 但是转瞬之间,一种更加让人心底发寒的想法在克雷顿的心中涌现了出来。如果,如果这次案件的凶手和抢走克莱尔的孩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呢……?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场面,一个孩子被开膛破肚,被剖出心脏来,那小小的,还在跳动着的心脏被某种不知名的獠牙给嚼碎。 恐怕任何一位母亲看到了那副场面都会陷入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之中吧?最近小镇上发生的巨大恶性案件就只有这两件事情,容易把凶手联系起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了这里,克雷顿立刻向着亨利·福特局长报告他的想法。 “你是说,多人作案的可能性也有吗?” 这一次亨利·福特局长竟然没有用那种冷漠的语气拒绝他,克雷顿放下了心来,把在克莱尔家中看到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这位局长先生。 “也就是说,如果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伙人所为,那么对方至少也会有两到三人,并且很有可能杀死了不止一个人,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可能被杀吗……” 这大概是算是一种另类的插入手法?克雷顿明白,老练的警探是不可能放过这些线索的,哪怕它们之间只有极其微小的联系,虽然这并不止于让这位局长先生对克莱尔·科林的案件重视起来,但是最起码也能让他不至于无视,在这个小镇上还有一位丢失了孩子的母亲。 “嗯,我明白了。那么久沿着这个方向开始调查吧。” 亨利·福特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间外面走去,直到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外面,在那里,十几位警探正在忙活着整理住户的资料。 第十七章 变化 “我们要展开全镇的搜查吗?不去沿着尸体留下的信号什么的……?” “那些东西能留下什么?还是说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纽约?华盛顿?” 克雷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亨利·福特局长一顿劈头盖脸地招呼,这确实不是局长先生的问题,克雷顿的想法仍旧太过不实际了,在这种资源匮乏仅仅能够提供自给的小镇之中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但是,单纯地提取指纹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指纹已经提取好了,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和全镇的人逐一对比,并且在调查的过程中注意对方的态度和家庭人数以及朋友关系。”接话的是另一个警员,克雷顿记得他懒散的模样,可是没想到认真起来之后那双眼睛就像是狮子一样。 “不需要当面比对,只要上门提取指纹就可以了,这件案子还没有被宣传出去,调查的时候就说是记录档案的资料,随便什么,总之别跟这件案子扯上关系,尽量对镇民隐藏这种消息,但是在结束之后要提醒晚上不要出门,适当就好。” “那你们准备好了吗?这可不是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子,要做的话就赶快,等到天黑之前把所有的结果都交上来!” 随着亨利·福特局长身体上的肥肉宛如波浪一般的颤动,那些正在待命之中的警员们忽然之间变得效率了起来,他们全部都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全副武装,他们等待着维护什么东西。 克雷顿刚刚想要走,就被亨利·福特局长的手拽住了衣领,他朝前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等着,怀特先生。” “局长先生,我想我现在应该……” 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在克雷顿的心中化开,不会那么巧吧?他正要这么想着,那无异于宣判一样的警告就在他的耳边炸响了。 “这次行动你不用去了。” “我入职两年了,福特局长。” “在这里打了两年的杂,这样的案子你去做什么?添乱?” 憋在心里的大概是一种郁闷和愤怒结合在一起的情绪吧,克雷顿的努力又一次被否认了,他兢兢业业地去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最终在别人看来只是打杂。 他原来看不起让他去打杂的人,但是等到真正的案件来临的时候,那些被他看不起的人蹬上了靴子,警服穿的笔挺,好像是古代战场最前阵的前锋一般不畏一切。 而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像个打杂的工人一样什么都不懂。 这大概是不公平的事情吧?或者说,没什么不公平的,水平决定高度,毕竟克雷顿·怀特的水平就只有这么多不是吗?他没处理过这样的案件,他仅仅入职两年,在此之前甚至这个小镇上究竟每天都在发生什么样的案件他都不知道。 克雷顿明白死乞白赖地去不仅容易拖后腿还会可能会让自己丢了工作,他立刻就振作了起来,打杂的工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在他来这里之前也肯定有人在打杂。 “福特局长,有什么东西我能做的?” 以及——有关于克莱尔·科林的案件…… “在这里好好地待着。” 局长那臃肿的身体缓缓地转身,戴上了警帽。 “没人想要拖后腿的人去帮忙,如果凶手持枪,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你能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有关于科林女士的案子……?”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本来你要是按奈不住想去帮她,局子里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这种非常时期——” 那一束目光就像是锐利的闪电一般,好像要贯穿克雷顿的心脏。 “你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添乱,如果是同一起案件那么自然会在后面开始设立调查组,但是现在整个局子的重点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你也已经看到了,既然看到了就不要有那么多话。” 克雷顿闭嘴了。 他大概是明白了,自己除非能真的说出一些有用的话来,不然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在这所警察局里仍旧是“托关系进来的”身份,恐怕他只能“打杂”也是这个原因吧。 但是他放不下心来,他想都不敢想,如果这两起案件的凶手是一个人的话,那么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把那个孩子找回来的承诺了,甚至他有些后悔,自己就不应该帮助那个女人,这样就算是临阵脱逃,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愧疚感。 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克雷顿并不是什么注重名声的人,但是他不想辜负别人,更不想被别人看不起,只要一想到自己两年以来都跟一个小丑一样在这里扮演着打杂的角色,而自己浑然不知甚至愤怒地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羞耻感就要把他弄得窒息了。 没有人想要一辈子都做一个打杂的家伙,更没有人想被一直蒙在鼓里。克雷顿就是那个可怜的家伙,一直都没能看到现实,现在他看到了,那么就不可能再放开抓住机会的手了。 从第一步开始,最起码也要完成那个,凭借着自己一个人接下来的案件吧? 第十八章 疑问 克雷顿一直等到中午的时候,出警的同事们仍旧没有回来,一整个警局里空荡荡的,仍旧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另外两个进行尸检的警员。但是坐在办公室里近乎无所事事的也就只是克雷顿一个人。 萦绕在他身上的大概是那种极大的反差吧,平时都是他忙前忙后的,但是知道现在他却闲了起来。这就好像是生活在一个家庭之中的大人和孩子,平日里孩子忙里忙外洗碗做饭都可以,但是家里一旦出了大事还是需要大人出面。 可孩子好歹有个盼头,能盼着自己哪天忽然就长大了。克雷顿的盼头在哪呢?他看不到,也想不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人给自己这么一个盼头来。 并非是说看不到前途,在这里做警察前途能够大到哪里去呢?克雷顿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以后更不打算离开,在这里做下去,最高的位置也就只有警局局长了吧?但是克雷顿不想去做那些事情,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只是……被人这么小看了,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吧? 就好像是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被否定了一样,他在那里忙里忙外所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洗碗做饭,等到出大事了,一直瞌睡着的前辈们出发了,他只能像是个孩子一样等在家里。 这对一个警察来说大概是一种耻辱了吧?不,无论是什么样的职业,被放置在一边都是一种耻辱吧?克雷顿正在感受着,并且在这种感觉之中煎熬着,他想要拜托这种几乎是像海浪一般无尽循环的螺旋,但是他做不到。 那是一种名为使命感的束缚?即使是坐在这里,也仍旧会有一种“我被赋予了这样的任务”的感觉,尽管知道那只是欺骗自己的谎言,但是本能上为了安慰自己,也只能这样去想。 克雷顿坐不住了。 这种自我安慰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要等到自己能处理真正的案件开始?还是等到前辈们把这件案件完美地处理完毕,生活回到从前的正规开始? 那样的话……受伤的人除了自己之外,也就只有案件的受害者了吧。 克雷顿就好像一直生活在梦中一样,然而某一天梦醒了,他看到现实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既然已经看到了,那么纵使之后再次进入梦境之中,也不可能像是从前一样安稳入睡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警局的大门。 ——最起码。 最起码,自己并不是真的一事无成吧。 克雷顿想要证明什么事情,他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那种托关系进来之后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的米虫。他想证明自己能够单独解决一起案件,而不是整天去处理那么劳什子的“民事争端”。 …… 即使镇上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太平,克雷顿还是没有通知任何人地从本来应该让他待着,以便于有人报警的时候记录备案的警局里出来了。 他难以联想别的东西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失踪和死亡对除去当事人意外的人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失去某个人。所以他不敢深入地去想那些事情,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会有何种的痛苦,那大概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吧。 克雷顿沿着记忆之中的路径重新朝着克莱尔的家走去,他没有去了解更多的东西,有关于克莱尔·科林,她一个人住在一个有些陈旧的小屋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和一个不知道是和谁一起生下的孩子相依为命。 或者可能是他更加以感性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了吧,人总是会首先去关注弱势的一方。克雷顿并没有思考过其他的可能性,就像是亨利·福特局长所说的,那其实并不是为了拒绝而拒绝的话,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讲,克莱尔所说的话都不能证明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克雷顿是知道,记得那个回答的,但是他仍旧愿意相信,心中存留着那么一丁点微小的希望——如果,如果那是真的呢? 所以那才是被耻笑的,英雄的作为吧?在现实当中英雄是活不下去的,因为现实并不像是故事那么单纯了。警察也会遇到阻碍,坏人也会有对家人温柔的一面。什么东西都不再是那么单纯的了。 如果以幼儿的眼光去看待世界,那么世界不会以幼儿的思考来回应你,而是强行让你长大。 克雷顿现在大概就在面临着这种成长,他在挣扎之中抉择着什么东西,他大概能摸到一丁点火星了,等到有一天,他的手中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他就能完全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了吧。 伸出双手来拨开沿路的草丛,小路上仍旧有些泥泞的痕迹,克雷顿远远地便看到了克莱尔居住的小屋,这附近并没有前来调查的警员。毕竟这里距离小镇中心仍旧属于偏远的地图,如果要效率地搜查凶手的话,一定会从发现尸体的附近开始调查吧。 毕竟千人以上的小镇在毫无便利交通的情况下由十几人进行调查也太过勉强了,这也难怪这一次整个警局就连局长也出动了。不过——想到这里,克雷顿摇了摇嘴唇。 现在那些调查取证,以及抓捕凶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吧? 克雷顿叹了口气,敲响了克莱尔家的大门。他想继续思考有关于昨天事情的后续,实际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想不到。 其实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逃避吧?只要逃离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自己的心情也许会变得好一点,他并不是想要去专注于某个案件,只是想要换个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前来开门的正是克莱尔,她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不少,但是仍旧显得有些病弱不堪,在看到来的人是克雷顿之后,她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让克雷顿走进家门。 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散发了出来,克雷顿想要打破这种氛围,他不得已地说:“其实,关于你的孩子的案件……” 正在准备茶水的克莱尔身体猛地一颤,茶杯和茶杯之间因为这一次碰撞而发出声响,茶水微微地洒了出来。女人带着疑惑的表情缓缓地端着茶水转过身来:“唉?” 克雷顿正在犹豫着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提议又被警局拒绝了这样的话,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克莱尔满脸写着疑惑的表情,他脸上的为难也瞬间变成了困惑。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克莱尔的话语就好像是敲碎克雷顿最后的防线一般—— 她说:“您在说什么啊?我没有孩子啊?” 第十九章 斗争 克雷顿累计在心中最后的那么一点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那句话就像是上帝对该隐的审判一般,仅仅数个词语就把克雷顿的心从最高处打落在了谷底,并且永远不可能再爬上来。 他愣在了那里,甚至没有想起来去伸出手结果克莱尔递过来的茶杯。克雷顿呆呆的,愣愣的看着这个仍旧有些潮湿的房间的地板,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就在刚才,他跟一个傻子一样做着思想斗争,想着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之后会如何如何痛苦,但是当事人直接否定了这件事情。 否定了?这算什么?你的孩子,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个生命,他只是失踪了,你却要否定他? 克雷顿无数次地在心中如此咆哮着,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明白这绝不是他为了那个孩子的申诉。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无论是自己接下一桩案子,还是现在自己违背了上司的命令来到这里继续那个诡异的案件的调查,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一点罢了。 然而现在他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差了。就像是一头撞在了铁板上,卯足了劲之后仍旧无法把那铁板撞破。无论尝试多少次,想要证明自己的所有办法都被这样无情的否定了。 但是他仍旧想挣扎,于是他用近乎哀求一般的语气问克莱尔:“你……不记得了?前天晚上下暴雨的时候,你来警局报案,说你的孩子被人偷走了……?” “哪有那种事!”克莱尔立刻否认了,她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站在一旁,而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并非是恼怒,而是别的什么,一些克雷顿读不懂的表情。 “前天大暴雨的时候明明是你不愿意回家,我才过去陪你的。” ……? 这次轮到克雷顿惊疑不定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到了这种程度,不,并不是不记得,他十分清楚地记得每天的记忆,他有写日记,想要确认这些事情就只需要翻一番他的日记就明白了。 “我可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克莱尔小姐。能让我问一下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克雷顿无数次地认知过,就算他走过这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他也不可能认识小镇上的每一个人,或许他曾经见过克莱尔,但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扯上关系,都是从那个大的不正常的大暴雨的雨夜开始的。 那便是他对于克莱尔这个女人认识的开端,如果并不是从这个开端开始,而是从别的什么时候,那么就只能说明……不是克莱尔出问题了,就是他出问题了。 并且是从根本上,从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是什么时候呢……我想想。我们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吗?大概一年多一两个月之前吧。我在警局报了案,因为我的耳坠丢了。” 克雷顿有些为难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他每天解决的类似的“杂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件事情。又或许他真的记错了?这个女人的确在一年之前曾经报过案,并且恰好是自己负责解决的?——不,那个时候的案件确实是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想要证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只需要去翻找曾经的日记,或者去查看警局做下来的案件记录就能知晓真假。但是克雷顿没有办法现在立刻就去做。 “你没事吗?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从外面跑过来的吧?” 在克雷顿的视线之中,角落里忽地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臂来,他心里猛地一惊,随后那双手臂的主人攥着手帕替自己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等到克雷顿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那种陌生的,仿佛在看着外人一样的茫然的眼神。 克雷顿发誓,从他见到这个女人开始,他就没有哪一次看到过这个女人眼中的情绪展现的要比今天更多的。他甚至有些沦陷了,这是一个怪圈,克雷顿大概知道,自己是明白的。这是一个自我和他人的怪圈,自己究竟是相信自我还是相信他人,事实极有可能在这一瞬间被扭曲。 “说起来,现在你应该还在上班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之前我看到有好多警官从镇中心那里走过来,还带着一摞厚厚的纸,看着就吓人,他们有好久没有出来啦。” 克雷顿从未应付过这种情况,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仍旧纠结在那个旋涡之中。在他真正的找到答案之前,他只能应付着。 于是他回答:“那是局长要做的调查表,提取镇子上所有人的指纹,方便备案。” 无论是什么时候,毕竟镇子上出了人命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克雷顿虽然纠结于究竟该相信哪一边,但是最起码的道理和原则仍旧保持着。 他有些害怕,因为他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出了问题,克莱尔·科林,这个女人现在坐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家人一样,那固然是一种温柔的感觉,但是对于克雷顿来说那温柔的太过于虚幻了,太不真实。 怎么可能会这样?不可能会这样的。克雷顿心里明白,在三天之前两人才刚刚认识,仅仅是因为一次案件才能说上话的。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完全不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样子,她那双眼里能绽放出花来,看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地好像是阳春白雪。 就算克雷顿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提醒着自己,自己是没有问题的,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的问题。是这个女人出了问题才对。 但是那个女人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那双眼眸之中流露的亲切让克雷顿害怕,他并不害怕这是假的,他希望这是假的。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小的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沉寂的环境之中只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忽然之间,克雷顿听到女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甚至能闻到女人身上的香味。 那双白皙的,方才替他擦拭过汗水的双手双臂环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女人的身体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那种精神上的两面性正在一点一点地压倒他。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打败了。 “按照怀特叔叔的说法,我们结婚的日子也要到了啊。” “——空”地一声。 就好像是在脑内想起了一通爆炸。 克雷顿的思想分出胜负了。 是他赢了,因为他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过父亲。 第二十章 一生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他出生在这个小镇,又或者是被谁遗弃在这个小镇的。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所造成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克雷顿最早能够回想起来的记忆是在一两岁的时候,他只能依稀地记得那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四处都飘散着腐烂的垃圾和肉块的味道,而他就在那些快要化成浓水的垃圾之间,像是狗一样刨食。 那些吃进嘴里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味道,克雷顿早就已经忘记了,但是这就是他能够想起来的最早的记忆,有关于他的一生,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生命的开头,没有出生,没有哺乳期。仿佛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那个垃圾山,被苍蝇和蛆虫所占据,那些恶心的,蠕动着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爬动着,但是并不啃咬他。 克雷顿就是在那种地方被史比特·怀特捡回来的。 史比特·怀特是克雷顿的兄长,捡到克雷顿的时候他自己也只有十几岁,父母早亡,因此自己一个人生活,偶尔才回去垃圾场捡一些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史比特才能遇到克雷顿。 克雷顿和史比特之间是没有正式的收养关系的,但是把克雷顿养大,并且让他能够在这个小镇上立足,以及帮助他找到工作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史比特的做所作为。对克雷顿来说那是他一生之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好人,也是最后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个好人死了,就好像他们一家人都被附上了奇怪的诅咒一般。史比特·怀特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级就去世了,留给克雷顿的只有一笔微薄的遗产和“怀特”这个姓氏。似乎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对克雷顿来说却意义非凡。 在克雷顿·怀特的生命之中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是被史比特·怀特以兄长对弟弟的态度养大的,对他来说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兄长一个人。 然而在这里,那个女人,克莱尔·科林竟然说“怀特叔叔”?无论如何这都是对克雷顿最大的警钟。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甚至可以说,那悲惨的成长经历在这个关乎他精神上的抉择取舍的时候救了他。 克雷顿受够了这样的诡异气氛,他挣脱开克莱尔的手臂,原本想要义正言辞地挑明错误和关系的时候,那些气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如果不是自己出了问题,那么就是克莱尔出了问题。那也就是说,她的孩子确实是存在着的了,并且那个孩子也的的确确地失踪了,被人偷走了……随便怎样都好。 来到这里之前他还在想着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的打击,现在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克莱尔·科林这幅惨状,那恐怕并不是温柔,只是因为太过于痛苦,而忘记了那些不堪的回忆,本能地编造新的记忆来欺骗自己的吧?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已经接近疯了。 克雷顿并不歧视疯子,因为有些时候疯子也并非是不能够沟通的,精神病也可能会治愈,精神病的患者也会有清醒的时候。但是他希望不是现在,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就跟不会去打破这一层脆弱的防护了。 那层记忆所积累成的壁障……那虚假的记忆所组成的,脆弱不堪的壁障简直是一触即碎,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话语,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拒绝,那好不容易构成的心里防线就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抱歉……我今天可能有些不太舒服。”克雷顿开始想着办法抽身,他语无伦次起来,因为他受不了女人的那种眼神,并且在明白了那种眼神之中所蕴含的含义之后,他更加害怕了。 那算是什么样的情绪呢?对克莱尔的愧疚?这种情绪会油然而生也是因为自己咎由自取。但是偏偏克雷顿就是这么一个矫情的人。他知道这样会很吃亏,但是就是改不掉。 “对了,我是跟着局长他们一起出来的,可能他们看到我状态不太好吧,让我休息一会,所以我就来坐一会。” 说多错多,克雷顿慌慌张张地朝着门外走,甚至连茶杯里的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要逃离这个地方,对他来说这里是避之不及的洞穴。因为他害怕愧疚,但是他又要回到这个地方,因为他答应了那个女人要帮她找回孩子。 “我要走啦。”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逃离了,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克雷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他看到了那个仍旧站在原地,两手僵持在半空的女人,那张消瘦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惨然的笑容,好像她真的在跟自己的丈夫告别一样。 克雷顿闭上了眼睛,回过头来朝着警局原路返回。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女人的表情,一点一滴,所有的表情和动作,语气都刻印在了脑子里。那大概是愧疚造成的,但是克雷顿总觉得这其中也含有着什么别的东西,他说不出来,可是脑海之中却在不断地回放着他临走之前,克莱尔对他露出的那一抹凄惨的微笑。 大概“强迫自己笑出来”的表情就是那副模样吧?那是一个有多可怜的女人呢?克雷顿无从想象。她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甚至疯掉了,幻想出来了最后一个帮助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亲人,并且全心全力地去扮演出一个妻子的模样……那副模样,那副模样真的像是疯了吗? 那恐怕并不是单纯的疯癫吧,而是完全地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来看待。对于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来说,沉浸在另一个角色里大概就是一场不会有伤痛的梦,一旦梦醒了,恐怕等待着她的又是那种名为失去的伤痕所带来的不会愈合的痛楚。 甚至——其实克雷顿觉得,克莱尔这样的女人作为妻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习惯了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黑漆漆的房间,冷冰冰的床和空掉的碗碟。但是谁不想在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等着自己,在狂风暴雨的黑夜之中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呢? 但是下一秒,克雷顿就把这种荒诞不堪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之中剔除了。归根结底,克莱尔·科林只是在自己扮演着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角色罢了,她患上了失心疯,那种失去孩子的幻痛在折磨着她。面对着那样的克莱尔,对于没能达成自己的承诺,被名为愧疚的罪责折磨的克雷顿大概是不可能面对那个女人的吧。 好在现在还不晚。 第二十二章 夜谈(1) 克雷顿回到警局之后,之前出去调查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警局还是那样空空如也的模样。倒是之前在尸检的两人之一从那个存放尸体的房间走了出来。 克雷顿认得他,弗兰克·弗朗西斯,他是个平时并不怎么出众的人,和克雷顿之间的话也很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会是,在克雷顿进门的时候他居然打起了招呼。 “你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 弗兰克朝着克雷顿举起杯子,透明的玻璃杯里晃动着的水因为他的气质而让人觉得像是烈酒。从前克雷顿可从没收到过这种关心,他心情不太好,这个时候想要找谁倾诉一番没错,但是不想找那种不熟的人。 “还行吧。”他胡乱的搪塞着,可转眼之间就露出了马脚。毕竟他脸上那副表情可算不上是“还行”的样子,眉心之间的怨气都快要倾泻出来了。 “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写的。怎么了?因为局长不让你乱走动就出去散心?还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你出门去跟队伍调查被赶回来了?” 那一连串的问答让克雷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坐在了办公桌前,看着桌面上那一堆散乱的文件,那是他曾经看作是自己成长阶梯一般的案件的积累,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一堆废纸。 他真是奇了怪了,从前可没人这么关心自己,这算是什么?和尸体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想找活人聊天吗?那你的同伴呢?他还在陪着尸体一起呢。 似乎是看出了克雷顿脸上的顾虑,弗兰克倒是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他两条腿翘在了办公桌上,指着那个隐藏的小房间说道:“那个家伙出去跟队了,别担心,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尸体上有什么新发现吗?” “还能发现什么呢?这里没有新的仪器,没有新的技术,通过现有的方法能发现的线索总是稀少的,实际上没有半点的进度,只是在那里待着和尸体消磨时间罢了,所以那个家伙才去了外面,而我想休息一会。” 克雷顿明白他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谁,他并不熟悉,但是却能叫出名字来。他看着弗兰克,从心底里觉得这并不是个能倾诉心肠的人,他那副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个警察,如果不是那一身警服的遮掩,他待在那里就活像是一个小混混。 “没什么可说的,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有些时候一个人把事情憋在心里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弗兰克灌了一口水,克雷顿的鼻子皱了一下,他闻到了酒精的味道,顺着味道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弗兰克。 这个家伙真的敢在上班的时候喝酒?! “不管是什么事情,案子,还是和尸体打交道。总会有卡壳的时候不是吗。我是这样,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 克雷顿越是不说,弗兰克的心情就越是大。克雷顿不明白那究竟是因为酒的原因,还是他原本就是个喜欢追根揭底的人。他有些受不住,不过仍旧没有开口。 “让我猜猜吧,是有关于女人?” 那是人的直觉还说什么?不对,男人们聊起来话题的时候总是离不开女人。克雷顿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荣耀到足以分享的事情,那大概是他的耻辱。 “是昨天来警局报警的那个女人吧,她那天在警局外面等你等了一下午。” 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克雷顿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围墙被小小的一根针打破了,他该怪什么?别人的推理能力吗?或者说,那天下午克莱尔确实在警局外面呆的太久了。 而弗兰克就像是猜对了谜题的小孩子一样,他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来。不知道是酒精上头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片刻之后香烟的味道便飘了过来。 “我和她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这是真话,克雷顿的初心只是想完成一个案件,却不想越陷越深了。现在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单纯的案子,而是一个泥潭,他陷进去,却走不出来。无论是犯罪嫌疑人还是克莱尔都在给他施加压力,虽然这些压力更多的是来自他的自我否认罢了。 但是他仍旧害怕弗兰克误会什么事情,在说完了上一句话之后,又连忙解释补充:“只是有个特别的案子……” “啊,我记得,那个女人是来报案的。” 弗兰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片刻之后狭小的空间里就烟雾缭绕,这种特殊的味道让克雷顿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讨厌这种气味,只是会觉得很不自然。 “我想想……局长没有为她备案,所以你就帮她?” 那副语气绝对不是什么想要好好谈一谈的语气,反倒是透露着谴责的口气。克雷顿预感自己大概是离不了一顿骂了,但是这种事情反倒能让他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没错。” 可想象之中的骂声并没有传来,克雷顿之听到了一两声轻笑,还有轻微的咳嗽声,弗兰克一手扶着椅子,另一只手拿着香烟,外面的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逐渐昏暗的房间里,烟头散发着赤红色的光。 “呵呵……这是你的英雄主义?你的信条?我想想看,你接下了案子,所以说她才会在门口等你?太蠢了,无论是你还是那个女人都是这样。” 那大概算不上是嘲讽的话语,反倒像是谴责,这番话被克雷顿听了之后,他那原本就五味陈杂的心就更加的难受了。 “不是这样的……”他尝试着解释,“前天,就是下大暴雨那天,我留下来值班的时候,那个女人半夜来敲警局的门,那天雨很大,我留在警局过夜的。” “哦……是有那么一天,所以其实是说,你在那天晚上就接下了案子?” “我有让她等到第二天早上再重新报案的,但是那毕竟是很大的案件吧?小镇上从没出过丢孩子这样的事情。” “你心急了,还是说,你想做出点成绩来?这种心思谁都有,但是要看能力……所以其实是你的能力不足?案件的进度卡在了什么地方吧,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烟灭了,克雷顿隔着几张办工作看过去,已经看不到弗兰克的脸了。 “所以你出去的时候也是在继续进行现场调查……我明白了。” 传来了什么东西被丢进垃圾桶的声音,那大概是已经熄灭的烟头,克雷顿低着头,他没想着去开灯。 “放弃吧。” 许久之后,弗兰克说道。 第二十二章 夜谈(2) “放弃吧。” 就像是对使命的宣判一般,弗兰克像是判官一样这般对着克雷顿宣告。 这突如其来的义正言辞让克雷顿有些手足无措,他疑惑地、试探性地问:“为什么?” 其实克雷顿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劝说他放弃吧,他也想放弃。这只是一个案子,就像是他处理过的很多案子一样,不管这个案子发生了什么,本质上来说它就只是一件警局都不会受理的事情,就算是放弃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工作压力和负担。 但是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放弃这件事情,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并不是那种喜欢一个女人就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克莱尔。 他只是不想辜负别人的期待,他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他不想……再让一个孩子跟自己一样,从垃圾堆里醒过来,翻找着腐烂的食物来吃。 这下子他终于明了了啊,他并不在意别的什么,他想要解决这个案件,想要把孩子找回来,尽管那并不是他的孩子,尽管这案件和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就是无法忍下心来,看到就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变成自己的样子。 克雷顿所经历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那一定是一段惨不忍睹,不堪入目的地狱吧。 弗兰克则是淡淡地说:“就像是你调查案件,我检查尸体,其实是一个道理,有限的技术和知识就只能让你得出那么多的结论,就算耗费再多的时间,没有更高一层的办法就不可能再有更加细致的进展。寻找一个丢掉的东西,孩子,更是同理。本质上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出动所有人去寻找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正值命案的时期,没人会帮你的。” “仅仅凭借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是再继续在那个案发现场待下去,你也不可能发现更多的东西了。又或者那原本就是存在在那里的线索,可是你被条件限制了,不可能再发现更多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一个道理,继续做已经做过很多遍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意义。” 那副话语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激起了克雷顿的怒火,攥紧了拳头:“不然怎么办?难道我要对孩子的母亲说,我的能力有限,不能帮你找回孩子?” 事实上就算他想,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才是最让他难受的事情,他其实是很想放弃的,但是现在就连放弃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个孩子多可怜啊,被偷走了,被母亲忘记了,现在记得他的居然只有自己这个无关人士? 克雷顿只是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他才想遏制这种事情的发生罢了。想要做英雄,但是自己没有任何的能力可言。 他并非是想要顶嘴,只是想让弗兰克闭嘴,他几乎要把克雷顿看穿了,克雷顿害怕他说的更多,他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全部都说出来,那样他就成了毫无防备的,透明的家伙了。他不想这样。 “你其实是想这么做的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要出去呢?” 那双被烟给沾满,熏地浑浊的眼睛却好像能看穿一切。克雷顿从未感觉到自己面对过如此巨大的拷问……没错,这种谈话对他来说就是拷问,无论是灵魂还是良知都是如此。 好像在有人问他:你够资格吗? 他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但是却想要强撑着。 “我……” 他还能继续说些什么?真的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吐出来?克雷顿是明白的,说多错多,他自己说的越多,弗兰克就能读到更多的东西,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思想就是透明的,他分析自己的行为逻辑,表情情绪就能得出太多太多自己想要掩饰的了。 “你卸下负担了,不觉得轻松吗?” 火柴被点燃的声音再一次在黑暗下来的房间里响起,克雷顿只看到眼前冒出了一阵点点的火光,随后是一个小小的火星被点燃了,那凝聚在火柴上的,点点的炬火在瞬间便熄灭了,于是这里便只剩下了一个火星。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克雷顿叹了一口气,他不想瞒下去了,被人这样解读没有任何的意思,他只能感受到被一步一步解剖开来的感觉,这让他很难受,还不如他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还有别的事情?” “你能帮我吗?” “这可不一定,但是没准我能帮你拿主意呢?” 那简直是恶魔的低语啊,对于克雷顿来说,那一点点的火光就是对现在被陷在牢笼之中的他最大的救赎了。 “一个女人,我想你能猜出来吧?还是让我用这样的称谓吧——不然的话,我大概会因为这种重量而崩溃的。” 克雷顿两手紧攥在一起,他慢慢的敲打着桌子,好像要发泄心中的不安一样,但是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想了一会才继续道:“一个女人,她丢了孩子,不对,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生孩子,但是她确实怀孕了,并且把孩子生下来了,但是孩子丢了,她来报案,可是被拒绝了。” 弗兰克没有动静,克雷顿深呼吸着,他已经打算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了,他正在卸下自己最后的压力。 “之后有人去帮她,但是其实根本帮不上忙。时间过去很久了,我知道其实只有两三天,但是对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来说,两三天也已经很久了吧?她……” “她疯了,她不记得自己的孩子了,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孩子。我不知道那是给予错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就是不记得自己有过孩子了。并且她莫名其妙地有了别的记忆,那铁定是虚假的东西。” “那是什么记忆?”弗兰克吐了一口烟,“那些记忆是有关什么的?这很重要吧。” “结婚,恋爱,谈婚论嫁之类的东西,反正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是……那个女人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在报案的时候就有些比别人慢半拍的样子,可是等到那之后就突然之间变得……” “变得更好了,是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那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报过案了,也不记得自己的孩子了。对我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摆脱案子的机会才对,但是我……” 克雷顿说不下去了,他闭上眼,沉吟了一会才继续道:“我是被捡来的孩子,弗兰克。我害怕那个孩子跟我一样。” 第二十三章 夜谈(3) 克雷顿没有听到想象之中的意外或者是怜悯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只看到黑暗之中那代表着烟头的火光在变大,那光亮地透彻,好像要把弗兰克的身影照映出来一样。 “我不在乎你是哪里来的,克雷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不对,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了。你在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吗?其实是你自己对号入座了吧。” 弗兰克那略带磁性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扩散,天越来越黑了,克雷顿已经看到了路边的路灯亮起的光,那光线很暗,但是足以透过玻璃窗照到这里。 谁也没有想去开灯,克雷顿不想。一旦开了灯,那他就会暴露在光线之下。所有的隐藏都将荡然无存。 是自己对号入座了吗?这对于克雷顿来说大概是一个无解的答案。没有人想承认自己是个对号入座的人。说得好听一点的是,看到了需要帮助的孩子,所以想要去帮助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在那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想让那个孩子重蹈自己的旧路,伸出援助之手难道不对吗? “所以,你其实是把自己的工作想的太过简单了吧?” 弗兰克深吸一口气,他坐直了身子,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首先你是一个警察,警察能干些什么事情?无论是什么案件,首先你要做你能做的,能力不足再去逞强那就是添乱。这并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情,我们是普通的警察,如果不是在这个小镇上,就算是一个一个地去调查这种事情都算是超出了我们的职责范围。” 那是克雷顿早就已经认清的现实了。自己的确是在添乱,徒增别人无用的希望罢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就是现实。 “所以……?那个女人变成了那副模样,是我害的啊。” 他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着。这下子他心中的愧疚更大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不仅没有帮到别人,反倒把事情变得更糟了。 “可没人这么说,克雷顿。你要从头开始想,这件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加合理一点——我的意思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过那个所谓丢了的孩子,在案发现场调查的时候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孩子的线索吗?” 克雷顿有些懵,但是他仍旧仔细地进行了回想——在克莱尔的家,那个小小的,有些冰冷潮湿的小屋里,案发现场没有任何正常生活的痕迹,没有婴儿使用的衣服,没有特别为了照顾孩子而准备的东西。 似乎这些都可以归咎于克莱尔并不会带孩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下孩子的,这样的话一切明明是可以说的通的。 “我知道那个女人报案的时候做的笔录,我看了。”弗兰克忽然说,“有关的基本问题一问三不知,甚至连具体的出生年月都不知道,我们假设她真的是被人迷奸之后生下了孩子,那为什么就连孩子的名字,乃至于出生日期都不知道?” “这……” 克雷顿有些语塞,这些问题同样也是一直在困惑着他的问题,他想不通的事情就是这一点。 “她在报案的几天之后就变了一张脸,克雷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弗兰克敲着桌子,指尖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克雷顿眉头紧锁。 “你应该想的更多一点才对,既然你认为她是在扮演另一个角色,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认为,在之前她曾经扮演过更多的角色?一个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荡妇?” 这种猜测实在是太过大胆且狂妄了,但是却并不是没有任何的道理。克雷顿紧攥双拳,其实在弗兰克开始对答案进行诱导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个答案了,但是他不敢去想,他不敢去设想这个现实。如果这是真的,如果…… 那个女人,克莱尔·科林如果一直都在生活在这种日常之中,每隔几天就更换一个角色,那她究竟是怎么生活过来的?这并不是不符合常理,而是如果些人发现了这种事情…… “那里都会有些禽兽的,弗兰克。那个女人说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怀孕的,如果她真的有你说的那种精神障碍,那她……” 她或许曾经有一段婚姻,或许曾经被某个人渣骗过,或许有人发现了她的病症之后抛弃了她,又或许有人发现了她的独特性,并且…… 每一种幻想都会滋生出无限的可能,对于克雷顿来说,他只能想到这些坏到极点的可能性了,无论是对于什么事情,他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换一个说法吧,我们做一个实验?” 似乎早就猜测到了克雷顿的反应,弗兰克划着最后一根火柴,火光缓慢地燃烧,就好像照亮了整个房间一样。 “什么实验?” “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每间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记忆也会被更换,那么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自己曾经怀孕过,自己曾经生过孩子,这也是可能的事情。甚至在我看来,这就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了。毕竟这已经是玄而又玄的答案,不可能更加复杂。” 那张痞里痞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暧昧的微笑。 “她现在不是认为自己是你的妻子吗?那你就这样做就行了。” “什么?”克雷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做一个实验,把那个女人接到你家里去,这种记忆的动荡如果很频繁的话,不会超过三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是三个月?” “三个月的孩子还没断奶呢,那个女人不记得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以为孩子只有三个月大,大概就是要以为她只有三个月的记忆吧——如果她真的有孩子的话。”弗兰克轻描淡写地说,“你和她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究竟真相如何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那是三个月的时间!不是三天!如果她真的有过孩子,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凶手从这里走到曼哈顿!” “你不试试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对你没坏处,因为在我看来那就是虚假的,只是精神病的一种而已。没有什么孩子,那天雷声很大,雨下的也很大,记得吗?大概是那个时候她被刺激到了,所以会以为有人抢走了她的孩子,但是实际上那孩子只是她想象出来的。如果病症严重的话,甚至几天就会出分晓了。” 克雷顿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警局的门被打开了,那是出警的队员回来了。他闭上了嘴,把这件事情咽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发现 克雷顿难得的谁也没有打理,同时也没有等到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锁上警局的门回家,他走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最后回来的亨利·福特局长,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抱歉性地点了点头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局长本来想拦住他,毕竟后面的报告让他听一下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事情,但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的弗兰克拦住了他。 “让他去吧,谁不得有个独自思考一会的时间呢?” 这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直是让亨利·福特局长有些不解,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地在意,毕竟手头上还有更多的工作要继续做。 他们刚刚出警回来,克雷顿一个人出去也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他根本不用担心。所以他在办公桌上把自己手中的资料整理整齐,微微咳嗽了几声之后宣布开始整理调查结果。 …… 弗兰克的话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一样一点一点地传进了克雷顿的脑海之中,他在心理上,在本能上拒绝那样的实验。因为他实验的对象并不是一个动物,一个物体,一瓶药剂,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甚至是很有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克雷顿并不想去骗她,可是顺应着克莱尔的意思去做,那不就是在骗她吗? 他在镇子上的小路之中紧闭双眸,周围没有光,但是月亮已经能够照亮周围的一切了。克雷顿并不畏惧黑暗,但是他却停了下来。他认得眼前的路。 那是一条很小很小的分叉口,每天克雷顿下班之后都会走右边那一条岔路,那样他就能回到自己家里。 而左边——克雷顿也能够记得,这附近的路他都摸得轻车熟路,如果朝着左边走,几百米之后再一个转角就能到克莱尔的家。 一个选择就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迟迟不肯做出选择。或许弗兰克说的没错,但是这对克雷顿来说毫无疑问是欺骗他人,更是欺骗自己的选择。 他不可能做到的。就算他无数次地在自己的脑子里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要试一试,如果,他总会这么想,如果—— 如果那个孩子,那个丢失的孩子真的是克莱尔所想象出来的孩子,那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白费的吗?还是自己发现了更加惨痛的悲剧?如果这一切都是能够这样解释,那克莱尔算是什么?还是说,就连克莱尔·科林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呢? 然而就在他一直在岔路口上踌躇不堪,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月光正在缓缓地黯淡下去,仿佛就连上天都在催促着他快点做出抉择一样。 克雷顿无法忍受这般煎熬,他狠下心来一咬牙一跺脚,朝着右边的道路走了过去。 ——那个女人疯成什么样和自己没关系。他在心中默念。 不管克雷顿究竟相不相信弗兰克的那一套说辞,他都不敢去做那个疯狂的实验了,这无论对谁来说都好不是吗?第一次吧。克雷顿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在经历了无比的犹豫和艰难抉择之后选择了逃避。 现在挺好的不是吗?克莱尔已经忘了那个孩子了,又或者其实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毕竟她从一开始就疯疯癫癫的不是吗?不知道该怎么怀孕,半夜顶着大雨来报警,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些线索和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都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克雷顿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为了逃避而找出来的借口,但是这借口已经真实到让他自己相信了。他在几个小时之前才赢了一次思想斗争,但是几个小时之后他输了。 这样也挺好的,他不由得这么想。 从明天开始,忘掉一切之后对自己来说又是新的一天开始。没有任何的烦恼,没有任何的愧疚,无论对谁来说。 然而就在他沿着那条小路一路向前的时候,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潮湿的草丛之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克雷顿的思维。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里动着一样,并不是走动或者是爬动,那是单纯的身体在动的声音,伴随着些许潮湿的撕扯声。周围的环境很暗,克雷顿低下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脚下的那条由白色的石子铺成的小路。 声音在极其偏远的路边,克雷顿明白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能够发出声音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座小镇是很偏远的地方,偶尔也会有野兽来到镇子外围。 那声音听起来太像是什么东西在撕咬着食物的声音了,果不其然,在克雷顿迈出脚步的时候,那声音的源头也像是一个黑影一般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但是那仍旧是一团黑影,像是狼,或者是鬣狗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很瘦弱。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那声音便越来越大,气味也越来越重。 可那味道并不是掺杂着浓烈的腥臭味的动物尸体和内脏的血臭味。而是一种混杂起来的腐败腐烂的垃圾的味道。克雷顿记得这种味道,他最早闻到这种气味的时候是在自己第一次有记忆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 满山的垃圾堆,黑绿色的液体四处乱流,腐烂的食物招来苍蝇,到处都是讨人厌的东西。 “谁在那?” 克雷顿慢慢地,慢慢地拨开了草丛往前走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那瘦小的黑影在他的面前也越来越清晰。那看起来并不是动物,而是人。由于没有光,克雷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他完全没有想到有关于亨利·福特局长白天的时候所提到的案件。毕竟在这种偏远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整夜埋伏在这里吧?如果想要袭击路过的行人,那么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 但是那个蠕动着的人并没有回应他,克雷顿只能听到声音,那是牙齿碰撞的时候所产生的声音,还有粗暴的吞咽声,像是在吃着什么东西一样,他慢慢的压低身子,缓缓地靠近…… …… “指纹已经比对结束了吧?没有符合特征的结果?” “这种事情要怎么跟您汇报呢……?”弗兰克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一开始就跟您说过了,这个案件并不平常。与其说是在仔细比对过之后没有发现符合的结果,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发现结果的。” “那指纹的模样并不是人身上能有的东西,那或许是身体上的纹路,但是绝对不是人的。就像是猩猩,猩猩您知道吗?” 第二十五章 丑陋男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 亨利·福特一把把一整叠结果报告摔在了桌子上,他有些受不了弗兰克的这种态度,虽然他的确优秀,但是这股作风就和小混混没什么区别。 “也不能说这种指纹的比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起码让我们放心了,镇子上并没有谁是凶手不是吗?先忘掉这些东西吧。” 弗兰克示意福特局长朝着验尸的房间走过去,他的动作很简短,但是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却没有了时刻都带着的笑。 “这是罗伯特那个家伙耐不住和尸体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对比发现的结果,瞒着到现在都没说,就准备交给您定夺呐。” 弗兰克就好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验尸官的矜持一样,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尼古丁冲进了他的肺里,辛辣的感觉在喉咙里蔓延开来,还没等亨利·福特局长出声阻止他,弗兰克空闲出来的另一只手就指在了尸体那被完全掏空的上胸部位。 “看这里,局长先生,我没开玩笑,看这个咬痕。” 弗兰克特地地用了“咬痕”这个词,这让福特局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他贴近了尸体的伤口处,那里的痕迹与其说是能够看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一团烂泥。如果真的有什么动物咬了这里,恐怕也是鬣狗群或者是狼群那种群体撕咬才能造成的结果吧。 “您看不出来吗?也对,您吃过吐司吗?” 弗兰克有一茬没一茬的话让福特局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紧锁着眉头,点了点头。 “正好……您等我一下。”弗兰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回到办公室里,片刻之后又回来了,不同的是,他的手里除了那支燃烧的香烟之外,多了两片切好的吐司。 “先吃一个吧,垫垫肚子,然后听我说……” 弗兰克把一片吐司递给了福特,局长先生以为这是他突然出现的注意便没有在意,他咬了一口吐司,柔软的面包在嘴里扩散开味道。 而弗兰克没有动,他安静地等着福特局长吃完一整块吐司,他的香烟也在安静地燃烧着,等到福特局长两手空空,并且他手中的香烟也已经熄灭的时候,他的手里只剩下一片吐司了。 他张开大嘴,一口咬下了小半块吐司,那块四方形的面包上陡然缺少了一角,陷下去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 “看着这里吧,局长先生,之前没有对比的答案,现在我们有了。” 他把那块被咬过的吐司放在了福特局长的手心,指着那块吐司上面半圆形的咬痕,尽管那痕迹模糊不清,但是模糊不清更加容易让人既视了。 亨利·福特那张极其富态的脸上,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他盯着弗兰克指出的尸体上的一块伤痕,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吐司。 …… “谁在那?” 克雷顿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鞋子踩在了潮湿的草丛上,把茂盛的草地猜的坑坑洼洼,草被踩动的声音似乎是终于惊动了那个蹲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人。 克雷顿下意识地把手朝着背后伸过去,装作是装备了手枪的模样,实际上小镇上的警察都没有配枪,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外乡人的话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并没有摸到手枪,反倒是摸到了他没能放回自己的抽屉里的手电筒。克雷顿攥紧了手电,他看着在自己前方越来越近的人影,他已经不动了,克雷顿一步一步地接近,天也越来越黑了。 直到最后,克雷顿不得不把手电筒对着那个人影,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没有回答,他迟疑了一下,一直放在手电按钮上的拇指轻轻地按下了开关,一道刺眼的光线在瞬间射出,照亮了眼前的黑暗,同时也让克雷顿看到了那个正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哪里是人啊,不,不能这么说。那副模样确实并不像是普通人的模样,克雷顿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牙齿不规则地凸出,那张脸上长满了像是半斑点一般的黑色胎记,他的鼻子是鹰钩鼻,但是却像是被人打断了鼻梁一样塌陷下去一般。眼窝极深,深到那双黄色的眼睛好像要凹陷下去一样。他的耳朵尖且细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哥布林一样丑陋。 但是这仅仅只是那一张脸罢了,继续往下的时候,克雷顿看到了他那光着的,仅仅用一片遮羞布遮住了重要位置的身体,那是真正的皮包骨头,他的上半身十分的长,但是四肢同样纤细无比,唯一有些鼓胀的是他的腹部,就好像是有人在那里面塞进了一个足球一样。 手电的光刺激到了他的眼睛,从那张嘴巴里说出了很多克雷顿听不懂的话来,那并不是英语,克雷顿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语言,但是他听着这种话竟然并没有任何的陌生感。 和他的鼻子所做出的的判断相同,在这个裸体的,仅仅正在下体位置围上了一张小布片的丑陋男人正蹲坐在一个垃圾堆旁边,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垃圾已经腐烂生虫,在手电的灯光照射下无数的蛆虫正在不断地蠕动着。而这个男人的手中正捧着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败之后的产物,那上面还趴着晃动的白色蛆虫。 从那过分凸起到外面的牙齿上的痕迹来看,这个丑陋无比的男人很显然是在吃着这些腐烂的垃圾。克雷顿闻到这股味道便是一阵反胃,他刚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那个瘦小的男人就两手两脚并用地逃离到了更黑的地方,他的速度很快,就像是猛然出动的猎豹,那根本不是那种弱瘦不堪的身体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才对。 “活见鬼……” 克雷顿的手电在垃圾堆上扫射了几遍之后,他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打算管那个逃走的丑陋男人。他原路返回,继续走上了回家的路。 然而在他远远地便能看到自己的房子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房子的灯居然亮着。他确认自己去警局之前关上了灯才对。不过是因为自己家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去偷的东西,所以他才会一直不锁门。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进了贼,那这个贼可算是真的没有眼光,他肯定会空手而归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没有任何的担心是不可能的,克雷顿的家里放着的唯一让他担心的东西就是他的日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那都不是能给别人看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大概是梦吧 可当克雷顿推开自己家的门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满地狼藉,好像被翻腾过一遍的样子。家具摆设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不同的是,房间里升起了一股炖菜的味道。 这是什么?有人闯进了他的家里,为了借用厨房? 克雷顿皱着眉头,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弗兰克才刚刚跟自己说过的事情,一种并不那么好却也并不是那么糟糕的预感直直地涌上他的心头。 推门的声音大概是被待在厨房的某人听到了,克雷顿脱下外套,同时看到了搭在衣架上的女士外套。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什么东西,克雷顿深吸一口气,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弗兰克之前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既然有人这么认为了,那么就顺着她的意思来罢了,就当是实验。克雷顿原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才对。他才不相信弗兰克会真的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找克莱尔来强行助推这什么“实验”。 那只是他随口一说的事情罢了,他并不是那种任何事情都会亲力亲为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撇下同伴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休息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这个女人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 这是根本不合理的事情,无论克莱尔·科林再怎么认为自己是谁,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原本不知道的东西。她从没来过克雷顿的家门口,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但是无论这件事情在逻辑上如何地说不通,事实就摆在眼前。那就是克雷顿即将面对的事情了。一个以为自己无比正常的疯女人,克雷顿并不歧视疯子,她只是偶尔有些记忆切换的失误罢了。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他偶尔路过某地的时候,传到他耳朵里的听闻才对。但是现在他被找上了,他正在面对这件事情,在这个时候似乎体验就并不是那么好了。 如果换做是入戏极深的人,或者是想着占尽便宜的人,一定能够很快地带入角色吧。但是克雷顿看到过那女人失去孩子痛苦的模样,他自诩并不是圣人,只是想做英雄却做不成,连普通警察的标准都不合格的一个小警察罢了。 但是无论他是圣人,英雄,还是警察。在亲眼目睹了那种痛苦模样之后,克雷顿反倒只能对克莱尔升起同情心来。就算他想演下去,他也坚持不住一直带入不存在的角色。 然而,这并非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就在他的思想斗争刚刚结束的时候,那听上去无比谦逊温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亲爱的?你回来啦。” 克雷顿呆呆的待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着女人从厨房伸出脑袋来看了他一眼,他看到女人身上围着围裙,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后劲。 克雷顿最无法应付的就是这种状况,甚至一想到之后自己还可能要面对更大的折磨,他就有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他想给自己找点理由,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骗过自己,就算自己明知道那是强行找出来的借口,但是只要能说服自己,最起码也不会露出马脚吧。 “嗯……嗯。” 克雷顿有些生涩地回答着。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自从他一个人独居开始,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只能看到冰冷的床沿和写字台。而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简单的解决晚餐,之后写完日记然后入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只有那一瞬间,克雷顿竟然觉得,这种自己从外面回来之后,有个人能在家里对你说一声“辛苦了,欢迎回家”,有个人能在家里做好晚饭等你回来,挺好的。 挺好的,除了这句话之外他竟然拿不出别的形容。这真的就只是一种淡淡的温馨感。它并不会像是风暴一样猛烈地砸在你的脸上,你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就那么平淡地融入了你的每一天之中。 克雷顿知道自己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都是她告诉自己的东西,甚至就连那些东西也说不准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无法想象,像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的双亲在哪?她的家人在哪?她独自一个人住在偏僻的房间里,那一个阴冷潮湿的小屋,很有可能她还有个孩子,母子俩就这么相依为命。 这样可怜地生活着的女人还要更加可怜一些,未免也太让人心塞了。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克雷顿沉下心来,深吸一口气。 “你还记得……孩子的事情吗?” 这或许并不是能在饭桌上问出来的问题,但是克雷顿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可说的东西。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带入角色了。要让她说些什么?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问出了这些东西,率先崩溃的究竟是谁呢? 然而克莱尔听到这番话之后,原本在嚼着食物的小嘴忽然之间就停了下来,她把头埋地很低,在昏黄的灯光下克雷顿看不清她的表情。 最终也没有人回答“记得”或者是“不记得”。克雷顿不再像提起别的东西了。从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现在为止在这个女人的记忆之中,她就是自己的妻子。尽管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似乎这是走在大街上一百年都不会遇上的好事,但是克雷顿却有些消受不起。他明白克莱尔的确挺好的,温文尔雅知性贤淑,很瘦但是的确很漂亮。但是他打心眼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东西。 他被假的工作骗了两年,并且自以为乐在其中。现如今让他去接受另一个虚假的东西? ——除非我疯了。 克雷顿在日记上写下最后一笔,他合上了日记本,把它放在了写字台的抽屉之中唯一上了锁的那一层,塞进最深处,重新上锁。 他在椅子上看着已经被熄灭的灯,灯芯上还存留着点点的微弱余火。那并不足以照亮什么东西,可是已经能让克雷顿移开一些注意力了。 他仰着头,正当他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了穿着一身睡裙,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自己身后的克莱尔。 “亲爱的你……不去休息吗?” 黑暗的环境让克雷顿看不太清东西,但是他听到了声音,一种微妙的苦涩外加淡淡的清香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他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完全不知道。 “还有……你之前说的,孩子的事情。” 女人的声音很小,克雷顿只能听到呼吸声之间掺杂在其中的单词,但是那也足以让他理解意思了。 那个蠢女人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今天晚上,大概是可以的。” 第二十七章 梦行(1) 克雷顿做了奇怪的梦。 他不知道那究竟哪里奇怪了,又或者是……那梦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忘记了很多的东西,记不清那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在梦醒之后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让人难以忘怀。 他醒着,还是说他一直都没能从梦里醒过来?克雷顿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奇怪,他陷入了一种好像是服用了致幻剂之后才能达到的状态。那种感觉让人不适,可是在短暂的凝滞和不适之后,随即带来的却是足以让人兴奋到极点的爽快。 …… 克雷顿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温暖但是潮湿。周围充满了垃圾的腐臭味和过度发酵的酸味。他一脚迈出去,踩到的是已经足以化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败之后的半固体半液体状态的东西。 这里就像是一个深坑,朝着上方看过去的时候没有边界。就好像天空只有这么大一样。克雷顿抬起头来只能看到绿色的瘴气和满天的,像是星辰一般浩大的苍蝇群。 蛆虫缓慢地蠕动着,攀爬到了他的脚掌之上,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闻到了这些让人不可能忍受的东西,克雷顿竟然很快地便习惯了这些事情。他在这里呼吸就想在小镇上呼吸一样,没有任何的阻碍。 但是那些气味确确实实的是进到了他的鼻子里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闻着那些味道,犹如自己的嗅觉器官正在被一步一步地改造着,正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着这周围的一切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克雷顿观察到了这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并不是大坑。但是这峡谷漫长地就好像是毫无边际一样,之所以能够看出这里是峡谷而并不是别的地方,也是因为抬起头来的时候,能看到岩壁撑起的仿佛天际一般的两边悬崖。 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种地方,他的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断掉了。可能是在他回到家之后,也可能是更久之前,他有些记不清那之前的事情,只是依稀地能够看到人影。 那或许是他能回忆起来的唯一的东西了,他往前走着,踩着各种各样蠕动着的虫子和腐败物体,有些虫子是他见过的,但是更多的虫子他从没见到过,那些长着锋利的牙,或者是有着亮色的甲壳的蠕虫们正在疯狂地啃食着他的身体,然而克雷顿身体上的血肉每当被啃食之后,又会重新恢复成原样。 因为感觉不到痛觉,所以克雷顿才能畅通无阻,若无其事地潜行着。甚至他感觉,他在这里行走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在这里活着,就好像鱼儿会在水里活着一样。 那究竟是他适应了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梦,还是本就该如此。这些事情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他忘了很多事情,但是每当他朝前方迈出脚步的时候,他就能看到一些新的东西。 有些时候是在垃圾之中翻腾的不知名的,好像蠕动的液体一般的生物,有些时候是成堆的圣甲虫一样的昆虫围在一起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但是更多的时候,他的眼前全部是绿色的,已经浓郁到阻碍视野的瘴气了。 但是他穿梭在这些瘴气之间,呼吸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正当他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种自嘲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发出。他正是这么认为的。就好像是鱼会在水中呼吸一般,他在这种瘴气之中自由地呼吸难道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吗? 克雷顿每一次往前走的时候,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如同云雾一般的瘴气之中就会偶尔映出什么画面来,一开始克雷顿看不懂那些画面,可到后来,他在那些映出来的画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想,那就是他没有的记忆了吧。 克雷顿·怀特是不完整的人。 他没有完整的人生,没有完整的记忆,甚至那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完整的,他都根本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并不是因为他想起来了什么,而是他感觉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他想着别的东西。他看着那在瘴气上映出的画面——一个在腐烂的垃圾场里捡东西吃的孩子。 那不是什么腐烂的垃圾场,那分明就是这里,那周围的一切,抬起头的时候能够仰望到的天空。无论克雷顿自己是否相信,画面之中映出的事情都在说明着一件事。 他那个时候并不是在垃圾场被捡到的,而是在这里。 还是说,这里才是他的出生之地吗? 他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不适感,那些难以入鼻的气味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他能在瘴气之中自由地穿梭……这种真实感已经让他忘记了他究竟是在梦中,还算在现实之中?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克雷顿望着眼前出现的画面,他朝前迈出好几步,身体穿过了瘴气的壁障,打破了那放映在自己面前的童年。 紧接着是,他最为熟悉的时期。 自己被捡回来,被赋予了“怀特”这个姓氏。那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童年开端了。就好像从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一样,忘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命从那一秒开始重新开始。 这是克雷顿能够认知到,能够回想起来的东西,这并不是他的记忆,好像着瘴气并不是能够让自己回忆起来什么东西,而是要在这里放出自己的一生一样。 他继续往前走着,一步一步,而周围的腐败物体也越来越多,那些东西并不只是单纯的垃圾,也不像是人的食物。反倒像是已经腐烂掉的各种各样的肉的混合泥潭。 没错,是泥潭。各种粪便,尸体在这里堆积了起来,甚至已经化成了水一样,沉浸在这峡谷之底。恐怕这里的气体便是因此而生的吧。 那些半液体半固体的腐败物体已经淹没了克雷顿的小腿,每一次前进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糖浆之中移动身体一样。更加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自己身处在如此恶心的环境之中,竟然还能用得上那种奇妙的比喻。 然而他继续向前,周围的瘴气已经浓郁到仅仅能够看清脚下的东西了。抬起头来的时候也看不到天空,同样也看不到峡谷的岩壁。克雷顿觉得自己在这峡谷的中央,他摸不到岩壁,不知道这是哪里。 小镇上有这种地方吗?答案是不可能的。或许自己仍旧在梦中吧。 但是这梦,似乎有些漫长了。 第二十八章 梦行(2)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克雷顿已经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样,他眼前只有瘴气,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越是往前,他的眼睛就越是没有用处,他只能凭借着四肢的触感和听觉来分辨周围的一切事物,有些东西踩上去是黏糊糊的,有些东西则像是流体。他们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却也不会打破这里的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克雷顿似乎十分熟练这种不适用自己的双眼就能观察周围的技巧。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有些常年生存在地底的生物,它们一生都可能不会见到太阳。因此身上的色素开始退化,眼球也开始退化成了仅仅保有形状的样子。 在这种环境下那种地下生物就是依靠自己的听觉和嗅觉来看清事物的,似乎还有和蝙蝠一样的超声波之类的东西。克雷顿没上过几年学,他不懂那些,能够记起来这些东西已经能算得上是没有白上学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垃圾堆里挣扎的鼹鼠一样。鼹鼠的视力极其低下,它们出生开始便是天生的近视,因此依靠身体上的其他器官来收集周围的信息。 克雷顿的耳朵,四肢都好像是从他身体之中探出的触手一样,就像是鼹鼠鼻子上的那些小小触须。他在这种不可视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他脚下踩着的是尸体。无数的尸体,可能有人的,但是更多的是动物,并没有单纯地腐朽成为白骨,而是由半腐烂的肉和酥软的骨头混杂在一起。它们聚集在这大峡谷之中,就好像是有谁在熬着一锅浓汤。 那么,自己就算这浓汤之中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了吧。 克雷顿对这里的感觉很奇怪。他刚刚用了一个奇怪的比喻,这里就像是一口锅,那么他奇怪的源头就是,他总是感觉这口锅是他家的。 真的没有任何的异常,他能在这种环境之中花费几秒钟的时间就适应?他能吸入瘴气而不产生任何的不良反应?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要么是他真的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他的梦还没有醒过来。 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场梦来说,这里的一切也太过真实了。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什么地方醒过来。他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他并不是完整的自己,他丢失了一些东西。 一些……记忆。 之所以继续朝前走也是这个原因,他在那些瘴气形成的浓雾之上看到了自己的从前,那究竟是自己的回忆,还是自己的过去被记录在了这里?克雷顿对此不得而知,但是他明白这里就是让他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的关键。 说来也奇怪,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的生活好好地,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但是等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并不是想起别的东西,而是想起了自己一定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回到自己家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他检查了,然后发现了。 克雷顿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在很久之前……他被兄长养大的时候。记忆直到最后才中断掉,如果他的回忆没有错误的话,在两年之前…… 两年之前克雷顿被托付进了警局进行工作,那之后不久兄长就过世了。这就是克雷顿独自生活的开端。 然而,随着克雷顿一点一点地朝前迈进,那些映射才他眼前的东西或许才是真正的事实。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让他很熟悉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开始回想,他慌了。那个女人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时候才对,克雷顿是知道的。他是那么坚定地告诉过自己,事实就是那样的没错才对。 自己和那个女人,是在前几天才认识的。是这样没错。 但是他看到了在自己的兄长尚且在世的时候,那个女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概是两年的时间吧?两年的时间在女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的刻痕了,尽管如此她仍旧年轻漂亮,但是相比起两年前的少女却相形见绌。 这并非是克雷顿的赞美,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让他自己汗毛直立。 那是真的吗?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就算自己那么的相信,不,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么自己的那些肺腑之语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克雷顿看到的,是两年前的克莱尔·科林。 他的大脑开始被放空了,就像是被强行地灌进了酒精一样,克雷顿周围的东西不再是那些浓稠的尸体和骸骨所组成的地狱,而是一片让他熟悉的田园之中。 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独立之前,自己便是和兄长一起居住在这里的。 克雷顿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他看到了兄长的脸,那张看起来无比衰老的脸庞根本就不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反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看起来像是第一次见到克莱尔,有些拘谨地朝着女人点头。 克雷顿看到了,他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在朝着兄长介绍跟着自己来到家里的女人。 他说:“这是我的……” “叔叔。”兄长是这么回答的。 克雷顿看到自己在兄长的身边愣住了,那一愣仿佛暂停了时间一般,所有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开始回溯到了克雷顿的脑中。 这是他取回的记忆吗?看到的越多想起来的就越多,之所以在之前没有取回任何的记忆,恐怕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记得那些吧? 那么也就是说,这就是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了。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身体会忘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同时。在看到某些暗示的时候也会让身体强制想起来什么东西吧。 克雷顿所面对的恐怕就是那样的暗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暗示,可能的原因很多,但是他不想追究。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什么东西了。 在他的眼中,凝聚于瘴气之中的画面继续播放着。 克雷顿看到那个女人有些拘谨地对兄长称呼:怀特叔叔。 他想起了在那个让人心情烦躁的中午,那个被他认为换了失心疯的女人对着克雷顿说出的那个对他来说充满了决定性的称呼。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别人疯了? 第二十九章 梦行(3) 手。 无数的,手。 那手就像是干枯的树干一般,但是极其瘦小,那手掌大概只有五公分左右的长度,就像是婴儿的手一样。但是它显得苍白,干瘦无比。就像是死人的手一样。 克雷顿的视线被这无数的手遮盖住了,那些无数的瘦小手臂从他的脚下爬出来,一点一点地抓住他的大腿,在这粘稠的尸体堆之中把他给拉扯了下去。 克雷顿在不断地下沉,这下沉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而是由别的什么东西,那些生长在腐烂的尸体堆之中的什么生物,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湖水之中一样。 然后——在某一个界限上。 那种下坠的感觉消失了。 克雷顿睁开了眼睛,所迎接他的是黑暗,视线所及之处除了黑暗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他就像是穿越了一层隔膜,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那诡异的记忆仍旧缠绕在他的脑中,那些模糊的,让他感到怀疑,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真实性的记忆在这黑暗之中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他。 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另一个谎言? 如果自己真的忘记了真相,那么这一层逻辑就可以永无止境地叠加下去,现实和谎言会不断地开始交叠,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得出结果。 除非克雷顿自己找到那个真相,又或者真的相信了某一个,现实和谎言……随便哪一个。 然而他看到的,对他来说的便是现实—— 那失落的梦境之中,他现在也在做梦,在这里一切都是可能的,克雷顿如此地告诉自己,现在自己仍旧在梦境之中。那么真实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己又为何会回到这里? 没错。回到这里了。克雷顿熟悉这个地方,就好像是婴儿熟悉自己出生的苗床一般,这不再是什么错觉或者是梦境所造成的干扰因素,克雷顿是鱼,那么这里就是水。 他并不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情的,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一直存在着,只是他过于习惯所以才仅仅是质疑。 天生就拥有翅膀的人不知道为何要控制翅膀,就好像人生来就知道手臂怎么使用一样。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刻意地去习惯,熟练。 甚至……在这种黑暗之中。 克雷顿的眼睛已经完全地闭上了,但是他却仍然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做过的奇妙比喻,鼹鼠和它的触须一样。 …… 那是大概,两年之前。 克雷顿是兄长过世之后才对写日记这件事情认真起来,他在兄长去世的那一天真正意义上的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死亡”。没有人来给他解惑,于是他便是自己的解惑人。 无论是什么都没有办法逃避死亡,任何试图留下自己足迹的办法也终究会毁灭,那么追求永恒亦是不可能的事情。为此,想要做到的事情就要更加地次级。 也就是,用尽一切的办法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展现在这个世界上。 可能性有很多,一个脚印,一句话,一个故事,一个孩子,无论是物品还是血脉亦或是传说,这些都是可以传承下去的东西。 于是,为了记载自己的一生,克雷顿才开始认真地书写日记。 他能够确认准确无误的记忆,同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也就是说,在对于二十三岁之前的克雷顿来说,那之前二十三年的记忆并非是不可以被变更的东西。就好像是嫁接,无论如何,只要能确保存活便可。 这正是他记忆被遗忘的源头,他忘记了自己二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尤其是二十三岁那年,他见到了什么,遇到了谁,认识了谁,做了什么事情……那些记忆被累计了起来,最终被一件名为“兄长去世”的事件所影响,然后跟随者时间,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了。 克雷顿在黑暗之中笑了起来,带着苦涩的笑,他跪了下来。所有的东西全部都穿过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不是对的,弗兰克也不是对的。所有人都认为错了。 而他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错到最底层的人,他原本可以看到真相的,可是却因为什么原因,他完美地错过了真相。 “是……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影响着自己的记忆,还有别人的记忆。是这样没错了,失去记忆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才对,还有另一个人。 克莱尔·科林。那个原本就被认定失去了记忆的女人。至始至终克雷顿只有这一件事情判断对了。 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大暴雨的夜晚,在警局看到克莱尔的时候,为了做笔录才记下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 “我……我的……” “嗯?” “我的孩子被偷了!” “你的名字是……?” “克莱尔·科林。” “你的丈夫呢?我是说……这种天气,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出来报警才对。” “……没有,我没有丈夫。” “是离婚?还是……” “嗯。” “你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已经三个月大了,名字……还没有想好。” “只有三个月大?” “三……三个月……” “……” “就……就是在刚刚下起雨的时候,我听到窗户的外面有人在,然后我就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窗户被打碎了,孩子也不见了。” …… 那个时候自己只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并没有太过在意别的东西。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漏洞百出。为什么自己在那个时候没有想起什么东西?忘掉东西的不止有自己一个人,但是不同的是,有些人在忘掉一段时间之后回想起来了。 但是自己仍旧没有想起来。 就是在那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下午,还有一场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谈话之中。 克雷顿仍旧没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层又一层的梦境在叠加着,一层又一层地重叠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真实。 他原以为自己才是清醒的那个人,但是没想到在这个小镇里,自己才是那个睡的最沉的家伙。 那个女人……克莱尔·科林,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克雷顿知道了,他之所以能回想起来那个事情,他之所以能记起来,是因为一个暗示……他想起来了,那种特殊的暗示刺激到了他的大脑。 就像是催眠一样,这是一个堪比梦境的棋局,而自己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不光是自己,小镇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那个丢失的,甚至被认为是“不存在的”孩子。那哪里是不存在的孩子啊…… 那不正是,克雷顿·怀特的孩子吗? 第三十章 梦行(完) 大脑就像是被打了一剂兴奋剂一样清爽透彻,一切都通常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克雷顿找到了真相,而他就像是在这个真相之中自导自演,一直在跳着舞的小丑。 现在小丑知道自己是在表演了,有人在安排着这一场表演,他不知道是谁,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知道了。 在身边,那些飘散在身旁的尸体腐烂的气味不再是让人皱起鼻子的臭味,对克雷顿来说那是犹如圣餐一般的芳香。要比任何的花朵,任何女人身上的味道都要迷人的气味。 那是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感受到的气味,克雷顿一直在苦恼,他在苦恼着自己小时候究竟是怎样才能依靠垃圾和腐败的食物活下去的。 但是当他再一次嗅到这种味道的时候,一种名为饥饿的欲望在诱导,驱使着他,那欲望要大于任何的诉求,奢望,可以彻底地摧毁一个人。 那种来源于饥饿的芳香给了克雷顿答案,因为在那个时候,克雷顿在那里闻到的并不是臭味,而是香气。那大概是生理结构上的差异,这种差异是可以通过时间来进行掩埋的。但是返祖的现象仍旧存在着,他先正在面临的便是这种现象。 他再一次闻到了那种味道,尸体腐烂的腐败气味,同苍蝇蚊子作伴,在那种环境之下进食的感觉。 克雷顿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野兽一样,尽管他在提醒着自己这里是梦,但是同样的事情好像就正在现实发生一般,那种感觉让他反胃作呕。可那香气又在逼迫着他,带着饥饿感把自己吐出去的东西吃回肚子。 他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着,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但是他却顺着味道走了过去,四肢着地,就像是觅食的野兽……可那副样子看上去一定像是鬣狗。 最终,他触碰到了食物,那是一具冰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尸体,摸起来像是人,因为克雷顿摸到了人类的皮肤,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迹,仅仅凭借着感觉,他就从这已经腐败到发丑,软化的尸体上撕扯下了一根手臂。 贫苦的小镇上虽然算不上是极度贫穷,但是能够吃到完整的肉也不可能是每天都会有的事情。那冰冷的肉块和骨头被填进嘴巴里的时候,克雷顿感受到的却是犹如阳光一般的温热。 那是一种名叫“饱腹”的满足感,克雷顿是明白的,他饿了太久了。从上一次进食到现在的时间,尽管这里是梦境,但是这梦境无论如何也太过真实,真实地让他不想醒过来。想要一直沉浸在这种虚假但是令人满足的虚假之中。 但是无论如何,梦境始终会结束,太阳早晚会升起。克雷顿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能听到自己啃食着肉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就像是缓慢爬动着的虫群一样。那声音单单是听起来就足以让人寒毛直竖。 紧接着,伴随着这一股声音,更多的声音随后而来,那听起来像是风声,又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煽动着翅膀一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克雷顿那双早就已经适应了黑色的眼睛看到了光。 那光是微弱的光,但是对于黑暗来说已经足够闪耀和刺眼了,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转眼之间便朝着克雷顿吹袭了过来。 当他稳住身子,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克雷顿那双已经快要被黑暗同化掉的双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生物:那是一个双眼散发着微弱的光,身上好像散发着冰霜的巨人,祂安静的蹲坐着,眼睛并没有完全地睁开,只是,从那眼缝之中泄露出来的微弱的光就已经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寒气。 在那蹲坐着的巨人的身后是一双极为庞大的翅膀。不,不是翅膀,那是由什么东西所构成的,类似于翅膀的东西,从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克雷顿忍不住想要膜拜的气息。那双向外凸出的牙齿上仍旧残留着已经凝固的血迹,克雷顿在看到祂的瞬间便明白了,无论是这里还是上面,那充满了瘴气的骸骨之所,所有的地方都是祂的餐厅。 而自己只是闯入了神明餐厅的一只小老鼠,自己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在祂苏醒之前逃离,能有多远便逃开多远的距离。 祂就在那里,蜷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兴许是下一秒,也可能是无数年之后。又或者永远都不会醒过来。祂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能够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克雷顿在祂的面前不足五尺的距离,他大气都不敢出,身上却依旧开始结出了冰霜。 有种生命,生来就是要让别人顶礼膜拜的。克雷顿从没感觉自己是那种人,他感觉的是他眼前的巨大生命,而自己就好像是生来服侍他的仆人一样。尽管那神明就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是克雷顿却没由来地在害怕着,他不该这么近的。 终于,那双眼睁开了。并没有很大的气势,只是睁开了双眼,在这个时候,克雷顿终于能够看清巨人的模样了,然而他最后能够目睹眼前巨神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瞬间。 下一秒,他眼前出现的仍旧是永无至今的黑暗。 直到黑光之中出现了一抹光线,那是清晨照耀过来的阳光,他知道他醒过来了。梦结束了。 但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仍旧缠绕在心头,久久没有消散。 第三十一章 寻路 克雷顿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飘来的是有些刺眼的阳光,他躺在床上,那光就直直地刺进了他的眼中。这让他那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极度地不适应,对他来说,现在的眼前就只是一片白光,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梦境毕竟只是梦境,在克雷顿完全醒过来之后,他的双眼就恢复了平常的视觉。这一场梦让他的心情跌入了谷底之中,以至于他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又再怀疑了。 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克雷顿下了床。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床上却残留着一种迷人的芳香。克雷顿闻过那种香味,这是他曾经熟悉的,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的克雷顿不知怎的,他的精气神格外的充足。就好像是失去了零件却还要维持运转的机械终于被修复了一样,克雷顿很喜欢把自己比作是机器,而今天的他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这可能是自己取回了失去的东西……原本应该是这么想的才对。但是本着梦境中的东西不可能真正的相信的原则,克雷顿还是想要找一些东西来进行验证。 唯一能证实他记忆的就是日记本,他每天都写日记,但是他不可能记住每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当天写下的日记是不会出错的。只要翻找到那本日记,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让他想明白了。 毕竟——如果梦境之中的事情是真实的话,那么那尊蹲坐在那里的恶魔也是真实存在着的东西? 不,与其称之为恶魔,倒还不如称之为神明更加贴切一些,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阴森的气息,以及那被骸骨围绕的猎食场都让祂显得像是一头没有理性的怪物。就连克雷顿自己也十分的意外,自己竟然会认为那种东西是神明,那恐怕只能是怪物的神明吧? 克雷顿刻意地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当时的情绪,那种面见了神明的荣幸和错愕,这两种情感淹没了恐惧和无助。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明白的,就在他的心中。不过他知晓的并不是这只是梦境,他知晓的是,只要自己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自己就不会有任何的事情。 就算他醒过来了,那只出现在梦魇之中的怪兽也在他的脑中缠绕着久久不肯退散。克雷顿走出了阁楼,他甚至连鞋子也没有换就直奔自己的工作台。他的日记就锁在这里面,他要翻找出来,准确地找到两年前……不,最好从头开始,从他写日记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所有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以为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只是噩梦的时候,在工作台前有些慌乱的开锁声吸引到了谁的注意力,就在克雷顿的精神绝对集中的时候,一个让他熟悉的女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怎么了亲爱的?看起来有点慌张。”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克雷顿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了桌角上。他站稳了身子之后转过身去,看到原本已经被他彻底放弃的厨房里站着一个女人,她围着围裙,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金色的长发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 那是克莱尔·科林,从遇见这个女人开始,克雷顿一切的生活就被打乱了,或者说……打回正轨。 克雷顿差点忘记了这个家里还有这个女人在这里。他有些错愕地晃了晃神,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那不是梦,反倒是真实地不能再过真实的现实。 除非现在自己还在梦中。 但是——克雷顿的脑子忽然之间转了一个弯,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真实的?他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自己仍旧在担心克莱尔丢失的孩子的事情,于是以这件事情为源头,但是这个时候的克莱尔并不知道,或者说已经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孩子,结合她现在认为的两人的关系…… 克雷顿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但是这并不是那种不正当的想法,他明白了别的东西——也许,也许他昨天晚上能想起来一些事情…… 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就像是跳膝反射一样,在没有施加力量的时候小腿不会自动弹起,但是一旦施加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反射就会开始。克雷顿的记忆就像是这么一回事,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施加了足够的力量,封锁记忆的大门被打开了。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只是踉踉跄跄地打开了存放自己日记的抽屉,拿出了那本厚重的日记本来,这里面几乎写满了他的一生了,除却他忘记的,已经没有每天记录的那些时间,这里面所写的东西就是他的全部。 克雷顿原本的意思就只是想要缅怀自己的过去,但是有些过去并不是一定要被翻出来查看的。他从没有闲来无事的时候往回翻看自己日记的习惯,这也就造成了他在忘记一些事情的时候,并不会刻意地起查看日记然后回想。 然而注意到了克雷顿的动作的克莱尔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应该是正在做早餐才对,默默地把煎好的鸡蛋盛了出来放在了盘子上,那小巧的身体像是猫一样地朝着克雷顿凑了过去。 而克雷顿的精神完全集中在了自己的日记本上,他颤颤巍巍地翻开了第一页,就好像翻开了某种圣典一般,对他来说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也是最能肯定他的东西了。 他翻开这本书并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是错的,反倒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人也只有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才会有无比庞大的行动力。 但是,那日记本上锁记录下来的第二页内容便让克雷顿绝望了。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两年之前,自己的兄长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也是在那个时候自己才想起来要写日记。 第一页的内容记载的是克雷顿对于二十三岁之前的生活的简短的回忆,更多的篇幅仍旧是在书写有关于他记忆最深刻的儿时的回忆,在那之后便是零零星星的短暂记录。 直到真正开始尝试写出第一篇日记的时候开始,那是兄长过世的两个月之前,克雷顿只对这一件事情记得十分清楚。 他真正的想要把自己的一生记录下来,是因为兄长的去世让他深刻地思考了死亡的含义,然而他真正的开始写日记的契机,他却已经忘记了。 那有可能是兄长偶然之间的一句话,也可能是自己看到了别人在写日记,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人…… 第三十二章 日记(1) 我可能没有办法忘掉那个下午了。 在小镇的最西边有一条清澈的溪水,不过与其说是溪水,恐怕只是因为那水太过于清澈的缘故。实际上去看规模的话那恐怕是一条河流。 很多的时候,小镇上的居民都会使用这里的溪水来进行日常的生活,这一点就连我们家也不例外。从前都是兄长带着水桶去打水,但是这些年来他的身体逐渐地开始衰老了,尽管我不懂为什么兄长尚且年轻就像是得了老化症一样,但是我还是替代了他抗下了挑水的任务。 我们家里只有我和兄长两个人,或许兄长曾经有一个妻子,但是现在显然也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还有一点我记得也十分清楚,我是被兄长捡回来的孩子。 这并不是一篇普通的日记,可以的话我想要把他当做是我下半生的开篇。毕竟在克雷顿·怀特过去的二十三年的时光里,他忘记的事情也足够多了,在兄长日渐病重的现在,我想要更加谨慎地思考我的生命究竟有何种意义。 因此我才会写下这篇日记,这并不是偶然之间想起来的事情。或许这是一种任性的坚持,但是确实是有谁告诉了我,之后我才想起了写日记这件事情。 无论翻开这本书的人是未来的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希望我的下半生不被遗忘。这虽然听上去像是漂亮话,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现在仍旧没有一个真正能够把这件事情坚持下去的自信。会写下这篇日记也只是因为别人的一个无心之举吧。 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人就像是向着我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充满了希望的手臂,要把我从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常之中拉出来一样。 直到现在为止,我才能重新整理心情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代替兄长去挑水,曾经我也去过很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兄长和我轮流交换着来,但是今天早上他就连水桶都差点提不起来,我就再也没有让他去做过这种苦累活。 于是我便完全承担下了挑水的任务,这原本应该是一件枯燥无比的事情才对,但是我在一个巧妙的时间遇到了巧妙的事情。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吧,在那个吹着微微的凉风,草叶像是波浪一样被吹拂开来,跟着流水一同往外扩散。 我完全无法形容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画面吧,并不算是美丽。初见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笑罢了。一个女人,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她大概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只用了很小很小的一个水桶来河边舀水,那桶就像是小孩子手里的玩具一样。 这样子她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凑够一整天要用的水呢?我并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但是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偏过头来的时候恰好有风从她的身后吹过来,扬起了金色的头发像是光辉一般洒在了金色的阳光里。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跟她打起招呼,聊起天的了,谁都没有回家。两个人大概坐在草地上闲聊了几十分钟的样子,大致的内容我都已经记不清楚,即使那是方才就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毕竟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走神,就连这一次也不例外,可能这是一种面对异性的紧张感。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很不好……同时也让人心脏的重量骤增。 但是我仍旧健谈,至少在谈话之中应该记住的东西我没有忘掉,她的名字叫克莱尔·科林,就住在小溪的旁边,约莫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我望过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烟。 她说她的父母早亡,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家里独自生活,偶尔也有不正当的人来骚扰。那些东西可能是距离我十分遥远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从没体会过那种感觉,尽管我和她一样。 “那还真是挺巧的。”我记得我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和你差不多,不过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我是被捡回来的。” 很多很多年以前兄长会从工作的地方带回来一些书给我看,其实那些并不是适合孩子看的书籍,但是对于这种无聊的小镇,有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实在是一种奢求,我并不喜欢看书,可是偶尔也会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 而在故事的世界之中,有很多男人和女人相遇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预兆,我不知道那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这种象征。又或者是上帝看到了我的丑态,接着他的名,要有人来助我一次。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的空气像是结了冰一样安静,安静地让人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听到我的话之后愣住了,像是在思考。 也是在那个时候,草地上再一次吹拂起了风来,吹地她长发飘摇,裙摆起伏。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确定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女人。 她没有哭,没有想起自己悲惨的过去,也没有怒骂我没心没肺,而是弯起了嘴角来,略微地撇过眼睛,淡淡的说了一句。 “啊,是这样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无法形容那个时候迸发在我心中的情绪,因为我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兄长也从没告诉过我这种感觉会怎么样。更多的时候大人只是会含含糊糊地告诉你未来的东西——你会遇到一个女孩,和她结婚,生子,然后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但是这些东西实际上并不明确,如果从未去探求过这种事情,那么在遇到的时候只会一头撞在墙壁上。 很显然我并不是那么的不幸运,这一次幸运找上我了,并且比我想象的要更快。 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告诉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话来,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把眼前的人给留住,我不知道我又没有勇气去敲响他们家的大门,我没有勇气,即使是混入了那群不干净的人群之中,我也没有勇气去喊上一句话来。 “嗯……你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女人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期待着他还能继续说些什么似的,而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就只能胡乱说话,但是的确能够歪打正着。 “你有想过一些别的事情吗?我是说,以前和以后之类的,自己的未来计划?” “你是指以后的生活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恐怕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以为我和那些整天围在他们家外面的人一样了吧,为了避免这个误会,我只能说出了一只缠绕在我心里的话。 “我是说,更远的以后,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更远的,在那之后,你有想过吗?” 第三十三章 日记(2) “我是说,更远的以后,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更远的,在那之后,你有想过吗?” 我知道我的话可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这也的确是我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但是那些问题又被我看做是“不必要去思考”的事情,因为那太过漫长的时间对我来说要一直在思考之中度过,并且等待一个结果的话,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一点。 但是随着兄长的身体逐渐地变差,我每天也开始逐渐地担心了起来,兄长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康复,这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有些时候,对病人的关心反倒是一种折磨。 让已经面对现实的重症患者再度看到生命的希望是自私的表现。这就是我的主张。诚然活着是一件好事,但是有些时候能够做到坦然面对死亡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不知道兄长有没有做好面对那一天的准备,或许在别的家庭之中,一定会为了病人忙里忙外吧,即使病人真的做好了那种坦然的心情,也会被强行折磨着,吊起命来,在痛苦之中苟延残喘地度过每一天。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来看,坦然面对死亡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个选择往往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来的。 所以我才会开始思考,人究竟在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面对自己会死亡这件事情,还是说拼尽一切办法阻止那一天的到来呢?其实这是浅显易懂的道理罢了,那一天迟早会来,不同的是你究竟有没有勇气去面对。 这就是我的思考,而不是更加现实的东西。相比于以后的生活,美好的未来,我更希望去思考的是终将归于虚无的这件事情的意义。 然而她回答我了,并不是什么富含哲理性的回答,她皱着眉头,像是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得出了答案一样: “那样的话,寿命走到了尽头,人就会去世吧。”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道理。你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吗?” 或许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出这番话来有些不妥,但是我们的本质大概是相同的吧,即使价值观和眼界再怎么不同,那终将是我们谁都会面对的事情。 得到的答案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太过遥远所以从没有想过”吧,毕竟很多的人比起未来,更愿意选择的是活在当下。 但是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罢了,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一种逃避自己的既定未来,是一种对生命本质的逃避。我明白对女孩说这些不太好,尤其是你以及开始对她有好感的时候开始,但是我第一次遇到处境和我相似的人,这种探讨的情绪以及遏制不住了。 “因为……既然是早晚的事情,每天都去想的话不就浪费了自己的生吗?所以我觉得,只要每天都努力地活着就好了。” 这就是她的答案。 “那意义呢?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只需要经过简单的思考就能得到的东西,我们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到未来,直到死亡,死亡的时候可是什么也带不走的,活着真的是有意义的事情吗?” “大概是有的……?只是在我看来啊。毕竟我可是很努力的很努力地一个人活到了现在啊。如果要否定自己的一切,那就显得有些划不来了。” 她看起来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并不需要任何的诱导,我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推理。我只想在这个时候通过辩论来驳倒她的观点,因为在我看来她也不过是在逃避。 “大概吗……那换一种说法怎么样?无论如何,就算在活着的时候做到了总统的地位,死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所有人都是如此平等的,生命的消逝就像是植物的枯萎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那,顺着你的说法,有名的人死亡之后也会有人在哀悼吧?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呢。因为有些人在死掉的时候没有人会记住他,可是有些人死了以后全世界都会为他哀悼。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但是,这仍旧改变不了自己会死亡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既定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唔……就像是你说的,‘意义’吧,或许活着的意义就在于这些呢?”她晃着小腿,草叶也跟着悠悠地晃动,“我的父母呢,去世的时候没有人来悼念他们,所以记住他们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了,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被我记住了,这算不算是有意义的一生呢?虽然走的时候什么东西也带不走,但是一生的时间却可以留下很多有意义的东西,我的父母留下了我,这算不算是说,我就是他们的意义呢?” 这种独特的发言却第一次让我犹豫了,她说的并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而是一种实例。至少这一点我还是懂的的,任何人繁衍下来,留下的生命仍旧是人,生命正是这样传递的。 “但是,我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辩论下去了,克莱尔尚且有活着的意义,那我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要铭记的人是兄长,还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 “你听说过活着的痕迹吗?” 这一次是她主动向我说话的,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叹息,也可能是想起了别的事情。 “活着的痕迹?” “就像是我刚刚说过的一样,既然你说人在死掉之后什么也带不走,但是人的确是可以在死亡之后留下东西的,那留下的东西就是活着的痕迹不是吗?我想在我看来,那就是你的问题的答案了,也就是人活着的意义。” 她没能让我继续说话,而是接着那番话继续往下说。 “并不是一定要让谁记住你,而是要让这个世界记住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过,不是有很多的时候都会有人留下痕迹吗?在森林里走路的时候做下的记号,在荒岛上遗留的宝藏什么的,虽然很多的故事里的情节,但是那却是有意义的。” 她说的没错。 百年之前的痕迹尚且能够指引今天的人们,那百年之前留下痕迹的人的意义恐怕并不止此,可能尚且不会被人记住,但是他留下的痕迹就是他活过的证明。 “所以说,要留下痕迹?” “嗯……并不是留下什么东西,而是证明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吧?人的一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我亲眼目睹过死亡,所以我才对生命如此的喜爱,恐怕你也是一样的吧。” 留下痕迹。 那就是我寻求到的答案。 第三十四章 怀疑 克雷顿用有些许颤颤巍巍的双手合上了日记,他只看完了正式记录的第一天,那后面的内容他却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和他的记忆完全不同。但是克雷顿是很清楚明白的,日记上的字迹是自己的字迹,甚至在触摸那些字的时候,克雷顿还能想起自己的如何把它写上去的。 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欺骗自己的东西了,那上面记载着的东西对于克雷顿来说就是真实之理。但是这种真实确实是克雷顿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以什么样的记忆和身份活了两年的时间? 甚至完全可以说,这两年的时间已经把克雷顿的生活完全给占据覆盖了,他忘记了那些痛苦的和不愉快的事情,全心全力地沉浸在工作之中,但是某天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女人,在那之后整个世界就变了个天。 克雷顿的世界变了,或者说又变回去了。他终于清楚明白地认识到了那个已经提醒了他无数次,但是他仍旧没有能够醒悟过来的现实。 偏过头去,似乎仍旧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女人趴在自己的肩头,同样也在看着日记,在注意到克雷顿的目光之后又和他四目相对。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在做梦,并且不愿意醒过来的人啊。 但是这件事情的冲击对他来说未免也太大了。他曾经结了婚,有了孩子,在某天自己却抛下了所有的一切,忘记了所有的东西,然后光荣的成为了一个警察? 这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 克雷顿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幻想过自己如果有了孩子,那么一定不会让他遭遇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和煎熬。他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在为那个未来创造着台阶,但是实际上他已经重蹈覆辙了。 这就是他最大的痛苦之处,甚至能够称得上是折磨。对于克雷顿自己来说,他做出来的事情已经足以让他懊恼一辈子了。 但是仍旧有一个疑问,究竟是在哪一天,在哪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之后才促使了这一切的发生才对。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凭空发生。克雷顿能够观察到更加细致的东西。 记忆真正出现问题的并非只有自己,克莱尔的记忆必然同样出现了问题,恐怕在自己在那天晚上见到她之前,她就一直在那个小屋里生活着。 克雷顿还记得克莱尔曾经说过的话,她说不知道是怎么怀孕的,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那恐怕是在孩子出生之前便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都失去了记忆,但是这是可能的事情吗?就算归咎于意外,同时出现这种事情的概率也太低了。 克雷顿连忙往后翻找日记,他还记得他任职的那一天,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把日记往后翻看。 但是克雷顿刚刚翻开那一页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有个人还在自己的背后,他慢慢慢慢地再一次回过头来,这个时候克莱尔也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 “你还记得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写日记的事情。” “嗯。” 克雷顿点头作答。他还没准备好让另外一个人陪着自己一起面对现实。克莱尔·科林的一生再加上这一次的意外,那未免也太过悲惨了。这并不是她在现在应该承受起来的事情。 恐怕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两年之前吧,她不知道有孩子的事情,也就是在她失去记忆之前,是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怀孕了的。 一到两个月之间的怀孕恐怕看不出什么,或许也就是在这期间才发生的事情。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是瞬间发生的,恐怕自己也不会有机会把那件事情记录下来。 这大概就是克雷顿首先要解决的事情了吧。无论如何,事件收束在了一个点上,而无论是自己还是克莱尔,又或者可能有别的什么人,都是被卷入这个事件的泥沙。 “我需要办一点事情……有关一个案子的。” 克雷顿有些慌张地解释着,他不想在自己翻看自己的过去的时候还有一个站在自己的身后,尽管那并不是带有恶意的。有些东西是没能完全愈合的伤疤,给别人看他们的过去就相当于把伤疤揭开。 “案子?” “警局的事情,嗯……你知道吗?我找到的工作,他们让我在警局协助办案。” 那解释可能显得太过牵强,但是克雷顿也想不到更好的点子了,他只能用谎话来圆场。 “有一个……两年之前发生过的案子,我不太记得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了,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见到过,你知道的……把见到的东西都记在日记上,分毫不漏,这是我的恶习。” “两年之前……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两年之前吧?是那个事情吗?有人在河边死掉的事情。” 从克莱尔的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像是被投入了水潭之中的巨石一般,那番话就好像有着沉重的力量一样,瞬间便砸在水面上激起波浪。 克雷顿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他没有在意那句话的后面,他听到克莱尔说“两年”,如果她的记忆停留在两年之前,那么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才对。 “两年前……?”克雷顿有些怀疑地问。 “就是两年之前啊……你忘了吗?因为那件事情我才搬到这里住的啊?”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对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克雷顿刚刚恢复正常的思考又乱成了一堆棉花。这并不合理,这算是什么?她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但是确实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失忆可以解释的事情了,她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唯独忘记了一件事情? 还是说真的只是自己出了问题?可克莱尔在那个她曾经住过的房子里继续生活了两年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在两年前和她相识也是事实。那老旧房子里的痕迹也说明了真的有人偷走了什么东西。 克雷顿只需要确定两件事情,那就是究竟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自己失去记忆,还有克莱尔的记忆不完全,以及自己和克莱尔·科林究竟有没有生下孩子。只要确定了这两件事情,那么真相就会摆在自己面前。 “抱歉……我得一个人安静一下。早饭我会吃的,这些事情快要把我的脑袋挤炸了。” 第三十五章 回忆 其实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克雷顿对此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用不着去想,因为他明白他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那并不像是忘记了一件小事,在很多年之后有人提起来的时候还能有依稀的记忆,那是彻彻底底的删除,真正的忘却。克雷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忘得这么彻底,他脑子里诞生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 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瞬间就被克雷顿自己给掐灭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太过可怕,可怕到克雷顿不敢想象,甚至如果他把这件事情当真,就连独自一个人走在小镇上也不会有安全感吧。 他一个人回到了阁楼上,坐在窄小的床边再一次翻开了日记,他仍旧不死心,仍旧想要寻找一些什么。毕竟,如果他真的忘掉了很多事情,为什么还会记得写日记呢?如果忘掉的事情全部都是和克莱尔有关的,那么日记这件事情也会理所当然的被遗忘掉才对。 克雷顿发觉自己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他不时地会在脑中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图像来,那并不是克雷顿不熟知的东西,实际上他见过那个,在他的脑中不断闪烁着的,正是他在梦境之中见到过的那个巨大的,散发正阴森的冷气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巨人的图像。 那像是图腾,或者说是纹章一类的东西,尽管看上去十分的简陋,但是那些象征性的图案让人看到之后就会联想到什么东西。那好像是被人祭祀起来的,在克雷顿触碰到日记的某一页的时候,一种类似于祭祀一般的歌舞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听起来就像是西班牙风格的斗牛曲,但是又不全部是。 听到这种声音能够让人联想起来的终究只有野蛮的原始部落,无数只穿着草裙和兽皮的野人围绕着火堆在舞蹈着。但是克雷顿看到的不是人,那看起来像是人类,但是仔细观察却能够发现微妙的不同之处。 他们的手臂和双腿纤细,上半身极其长,在腹部的位置像是有一个球形状的不明物体坠落在那里,或者是他们的胃部本来就是这一副模样。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样貌极其丑陋,在手臂和身体上的一些地方还生长着稀疏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进化完全的人一样。 克雷顿看到了那些人,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但是在触碰到日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些东西,就好像他曾经在那里见到过一样,他确实见到过?就算真的有那种人存在…… 克雷顿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他小声地念叨着……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那些类人的畸形丑陋的面庞,那副模样他是在那里见到过的,是在很近的地方,时间就在附近,他记得很清楚,这并不是他忘掉过的东西,那东西就近在咫尺。 是在什么时候呢……?很黑的地方,没有光,以及让人熟悉和厌恶的垃圾和腐烂物体的臭味,克雷顿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了声音,很稀疏的声音。 然后他转身,亮起了手电筒—— 一股子冷汗悄然冒了出来,克雷顿想起了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那种丑陋的家伙,就在一天之前,昨天晚上的时候在自己才在自己家门口不远处看到一个这样的家伙。 但是这并不是让他开始害怕的原因,他想起了克莱尔说过的话,在两年前……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小镇上的和平日子可是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有人死掉? 这种话对克雷顿来说并不真实,但是无论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一个共通性已经在两年前和现在开始了。克雷顿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真是如此。但是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似乎都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年前克雷顿似乎见过那些类人的怪物,两年前有一个人死了,两年后也有一个人死了,并且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克雷顿见到了一个似乎自己曾经见到过的怪物。 他甚至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分不清究竟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必要的关联性,甚至说,那怪物便是杀人事件的凶手? 克雷顿可还有好好地记着尸体的检验报告呢,胸腔被完全暴力打开,心脏被挖走了,身体的伤痕上还有野兽一般的啃食痕迹。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想起了见到那个怪物的时候,那怪物就蹲坐在垃圾堆之中,身边满是尸体和残羹剩菜,那个怪物以这些东西为食。但是也可能是迫不得已才会用来充饥。其实说到这里,克雷顿就连那些家伙究竟是不是人还搞不清楚。 因为的确有人会长得特殊,很多在一起可能单独一个种族,但是只有单一的个体的话就有更大的可能是特例,畸形的胎儿并不是没有的,只是他们往往还没有长大成人便夭折了。 克雷顿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能想起来一些东西,那就说明日记里确实有记着一些东西,但是他不敢翻开了,因为他有些难以面对那足以打破他所有的认识和知识的现实。 但是他明白,在这个小镇上确实是有着什么东西的,或许他所见到的东西并不算是真实的,但是也必然会有一定的真实性在里面。这听起来太过玄乎,像是发了疯的人说出来的呓语,但是对于克雷顿来说,每确认一件事情都是在让他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往前一步。 他终究会跌落下去的,死不死不一定,但是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克雷顿有一种预感,这个小镇上的和平就快要不复存在了,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他希望的话,他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发生。 克雷顿并没有什么大义,他只希望能在这个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没人希望自己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地狱,有些时候并不是离开或者逃避就能解决一件事情的,对于克雷顿来说是这样,对于这个小镇来说也是这样。 “我没有能拯救这个小镇的决心,也没有自以为是到那种程度啊。”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克雷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日记上,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还能够信任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就连它也变得不可信了起来,一切的真实和虚假交错在一起,让克雷顿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就连他生活着的这个地方其实也一直是虚假的,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是虚假且不存在的人。 但是再多的恐惧也顶不上任何的用场,克雷顿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日记。 第三十六章 意外 当我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正坐在小镇上唯一的医院里,在我的身后便是看起来并不怎么干净简洁的手术室。走廊里的灯很暗,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手术室正门的上方,那写着“手术中”的指示灯发出赤红色的亮光。 我理应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但是仍旧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对我来说会来得这么突然。尽管如此的不知所措,但是我的手却在颤抖之中继续书写着这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害怕之后可能会发生更多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记录这些东西了。 对于持续写日记这件事情,我已经坚持了大概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实际上这两个多月里写出来的日记并没有多少,因为我总是会顾虑很多事情,有些时候,有些日子里消磨过去的时间着实没有任何记录下来的意义,我明白着会让我在许多年之后回头翻看自己日记的时候,会有一种每天都是有新鲜事的一天,这是一种欺骗自我的办法,我想改正这个坏习惯,但是首先我要克服的是如何硬着头皮在日记本上写下“无聊的一天”这样的话来。 对我来说,自从和克莱尔相遇相识开始,我所探寻的生命的意义便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我转变了目标,重新开始追求的是如何让自己能够更加长久地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痕迹。因为人早晚会死,生命的意义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的出生是一个奇迹,但是这个奇迹在全世界每天都有人发生,死亡也是同理。我想我能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世界把我记住地久一些。我并没有那些能够像是华盛顿一样被载入史册的雄心壮志,我知道时事创造英雄,但是我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然而克莱尔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的说法听起来很完美很梦幻,并且贴合现实。她并不会让你去做那些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想要留下生命的痕迹,想让这个世界记住你,那么其实你只需要把你的名字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把你的生活也记录下来。 那些记录下来的,保存在纸张上的你的一生便可以作为痕迹遗留下来,可能没有任何人去看,也可能在无数年之后被人翻找出来。就算这些东西你都看不到,在你的暮年,忘却了太多事情的时候也可以翻看日记来追求过往。 其实我并不觉得我是错的,人的一生在结束之后,你所留存下来的东西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因为当你的生命结束的时候,那些伟大的,渺小的东西就全部与你无关了。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把日记写下去,这是一个警告,警告我自己。不要忘记每天的事情,提醒自己时间还没有被流逝。并且在兄长出事之后,我对这件事情的热情就更加坚定了。 对我来说兄长一直都是一个如同太阳一般高大的人,尽管在现实之中他无比的衰老,正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克莱尔的时候,就算是自称是我的叔叔也不会有任何的违和感。 那是一种极端的老化症,我不知道这个充满了善心的人为何会患上如此严重的疾病,仅仅三十多岁的年级看起来就已经像是七十岁的模样,并且这个过程及其迅速,他开始衰老的时间仅仅在一年之前,这个仅仅大我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已经比我大了六十五岁。就好像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就已经活过了七十多年一样。 从那个时候我也就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我知道兄长撑不了多久,但是最起码他也可以安详地死去。我并没有任何想要挽留的意思,虽然这看上去有些无情,但是对于患有那般痛苦病症,并且没有任何的治愈方法的人来说,让他吊着一条命继续活着才是对他自己的折磨。 然而手术室门框上那亮起的红色警示灯就像是对我敲响的警钟一般,时间在这里度过地异常缓慢,又或者只是我的内心在煎熬罢了。这是一场完全的意外,并且这场意外把我心中唯一期望着的事情给打破了。 对于拯救了我的生命的兄长,我本来应该去尽我所能地拯救他,这才算是对他的回报,但是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我只能让他在家里安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兄长还能活多久的时间,但是有一天总比没有要好。最起码在今天为止,他还能正常地说上话,吃上饭。 然而意外有些时候就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在你充满了希望的时候忽然走过来,当着你的面把那个名为希望的玻璃打地粉碎。 我和克莱尔都不知道那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着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才对。对于生活在这个小镇上的人来说,安稳的日子才是最应该追求的东西,我没有任何的雄心壮志,只求一个安稳。 今天原本是一个安心的一天才对,我和克莱尔的感情逐渐地升温,我也逐渐地开始了解她的一切了。我很少在日记里提到她,因为我总觉得她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然而现实并不是如此。 我早就应该明白她的生活处境的,父母双亡的情况下自己独自居住在一个小屋里面,所有的日常都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了。我们两个有着相似的命运,并且在相同的情况下相遇在了一起,这难说是上帝的仁慈还是恶毒。但是就此相遇了之后,大概就不会结束了。 克莱尔的计划是在一个月之后结婚,如果可以的话还要请兄长当我们的证婚人,这原本是一个值得计划和商讨的事情,我们置办好了一切,并且提前联系了教堂的神父,这场婚礼似乎注定不会有人前来祝福,但是对我们这两个失去了家的人来说确实让人心安的仪式。 然而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以让人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记得很清楚,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就一直在做梦,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因此我才能记得如此清晰。在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瘴气和尸体的巢穴之中,我看不清前方的所有东西,但是我明白很多事情。 我明白我要往前走,我明白前面有什么东西是等着我去膜拜的,并且我也明白…… 我是在那里出生的。 第三十七章 杀生 这着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人们都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生出孩子来,同样人们也都知道婴儿是会在胚胎状态下,于胎盘上发育完全才会出生的。 而在那个诡异的梦中,那充满了瘴气的峡谷对我来说就像是滋养生命的苗床一般。我看过很多的书,因此明白更多的东西。我在那里面的时候就好像是被唤醒了返祖现象一样,尽管那里充满了瘴气,但是我却能够自由地呼吸。 我知道这并不正常,那毕竟只是一个梦,在梦里所有事情都有可能,任何人都可以在梦中为所欲为。但是那个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真实到你绝对会忘记自己在梦境之中,在那里的一切都好像是亲身经历的一样。 诚然,烦恼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对于我的目标和最终的理想来说有些背道而驰,毕竟如论发生过什么,我都只要把他们记录下来就可以了。那些发生的事情,事情当中被波及的人统统都和我无关才对。 但是——那大概是我绝对不可能想到的事情吧。如果有一天梦境变成了现实的话,你希望那是一个美梦还是一个噩梦?我相信大多数的人都不会选择噩梦。我也不会,但是我没得选。 我曾经听人说过,梦境是反应一个人脑中思想和过去记忆的一种载体形式,一些你曾经忘却的,经历过的,或者说是回想不起来的东西会以这种方式在你的脑中重现。 也有人说过,你所看到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被大脑删除的,只是被你自己忘记了,大脑不会忘记看到的信息,只是觉得并不重要所以删除了。同时也有人说,你在梦境之中见到的所有陌生模样的人,可能你在现实之中只是和他匆匆一瞥,你并没有记住他,但是在梦中见到的人你必然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而我在梦中见到过的东西——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他。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早就已经不得而知了,可能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可能是更久之前,我是说要在兄长捡到我,收养我之前更久之前。 那个时候我能看到东西吗?会说话吗?我不知道,就算那个时候真的有记得什么东西,恐怕在二十三年之后的现在,我也早就已经忘记了吧。 但是大脑不会忘记,你见过的所有人的模样,所有的东西都会清楚地刻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们并不是被你完全地从记忆当中删除了,只是被你下意识地忘掉了,就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了一个永远不会被处理的废旧垃圾场。 但是这个废旧垃圾场里偶尔也会爬出来一些新的东西,那些会动的,不会动的,统统都化作梦魇缠绕在你的梦境之中。似乎着听起来有那么一丁点不错,但是若那些当真是现实的话,无论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了。 就算直到现在,我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跳得很快,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笼罩在我的头上,我仍旧记得自己在外面看到的那个家伙,就在克莱尔家的不远处。 那里有一条路可以直接跨过小镇的围栏,绕道后山上面,从那山上换一个方向往下走同样也距离我家很近,可能这也是一种微妙的缘分,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缘分还是没有的要好。 期初是因为声音,那是在中午的时候,我在克莱尔的家里和她一起吃完了午饭,在准备散步之前听到了犹如犬吠一般,但是多如豺狼撕咬猎物的吼叫声。 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来,一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可能是谁家里养的狗,也可能是外面的野狗。总而言之镇子上不太可能会闯进野兽才是。这原本并不是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但是那被咬住的人叫声实在是太过惨烈,以至于我不得不出门去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应该后悔的,不。我应该忏悔的,可能就是我踏出去的那一步,或者是打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世界才开始发生了改变,这着实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事情了。 克莱尔跟在我的身后,天很暗,暗地想要下雨的样子,阴阴沉沉的。而正是在这种阴雨云之下,在黑影之中,我清楚地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被一堆长相奇怪,身体纤细但是并不细瘦的东西撕咬着。 是一堆,他们就像是鬣狗一样扎堆而行,身上仅仅在胯部挂上了一条小布片,像是枯骨一样细长的手掌轻而易举地便刺破了男人的皮肤,划开了他的肚子。 他们用锋利的,充满了污垢的牙齿朝着男人的身体上撕咬,完全不管那上面究竟有没有衣服,但是。那一层薄薄的西装终究没能做出什么抵抗,只是两三下便被撕地粉碎。 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两腿发软,差点连站都没站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的面前被一群野兽一般的家伙啃食着,我亲眼看到他们用牙齿咬断了男人的喉咙,但是并没有撕下任何一块的肉,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杀死了他,等到男人没了声息的时候,那具尸体上一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了。 一种奇妙的仪式感闯入了这种疯狂的盛宴之中,似乎是为首的怪物首先停了下来,他高举双手,紧接着把十根手指插入了男人的胸膛之中,锋利的指甲要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更快地切断了肋骨,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然而这还不算完,那些人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跟随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杀死那个男人的怪物们也把手指插入了男人的胸腔之中,随后猛地用力,那被弄得千疮百孔的胸腔就像是绽放开来的花朵一样,伴随着一阵血液的飞溅,整个胸膛便那么被破开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只是取走了还在微微跳动着的心脏,那上面还滴着血,就那么结束了这场杀人的狂欢之后,捏着一大块肺和心脏朝着小镇后的后山上走去。 我距离他们很远,再加上天很暗的缘故,我并不能看清他们的长相,但是在最后一个手捧心脏的家伙离开的瞬间,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并不是锐利的眼神,反而呆滞并且毫无神采,就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一眼。 但是这傀儡也把我吓到了,那并不是什么村子外面的野人或者是动物,我看到了那张丑陋的脸,我总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张脸,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第三十八章 过去 我知道在小镇的后山上肯定有着什么东西。我的心里有一个想法,但是我并不敢说出来,如果那是真的的话,那么所有的我所看到的东西都会成立。一切的事情就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按理来说答案也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个才对,但是那恰恰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答案,我不敢跟上去,却又想要跟上去。那个怪物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来攻击我,要么是他们的杀戮已经结束了,要么就是我不在他们猎杀的范围之中。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不是让我当着克莱尔的面贸然冲上去的理由,我咽了咽口水,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恐惧感,那个男人的尸体就倒在我的不远处,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就算天再暗,我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具尸体。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尸体,和梦中所见到的不同,血腥味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仍旧能看到,我想这就已经不是我能触及的范围了,接下来应该去呼叫警察。 “我们……先走吧。” 我有些迟钝地对着克莱尔说,她看上去是吓坏了,在我回身的时候瞬间就扑到了我的身上,她的全身都很冰凉,并且止不住地发抖,嘴里哽咽不清地在说着写什么话,我听不清楚。 但是等到我把克莱尔送回了家里——送回了我家里,毕竟她的屋子距离尸体实在是太近了——的时候,我才能在她慢慢慢慢地冷静下来之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东西。 那张小嘴一字一顿地,好像经历了万般的挣扎之后才缓缓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去世的……” 那句简短的,就像是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一般微弱的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五雷轰顶一般,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我懵住了。这算是什么?克莱尔早就知道有这种怪物?她的父母就是被这些怪物这么杀死的? 一阵冷汗恍惚之间冒上了我的眉梢,我不由得想起在我刚刚被兄长捡到的时候,在一个充满了瘴气的垃圾场之中……周围是持续腐败的不明物质,对我来说却有一种奇妙的香味。 我小时候就是吃那些东西才活下来的,那里就像是一个弃尸之地,所有的废弃物,没有用处和价值的东西全部都被丢到了那里。我可能明白了什么……克莱尔的父母是被那样杀死的,那么我的父母也有有可能在我出生之后也遭遇了这样的不测…… 我从未主动去追探过我的身世,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丢弃的孩子,既然父母已经把我丢掉了,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寻找他们,可是当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一个全新的想法在我的脑中生成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是遭遇了不测? 我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也不想要任何的解释,因为我现在生活地很好,但是当我忽然之间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一开始像是潜意识一般浮现在我的脑中的恐怖想法便被打消了。 人往往都会接受自己能够接受的事情,对于超出自己理解的东西去尝试着理解,要么会傻掉,要么会疯掉,至少我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那么重新梳理清楚了思路之后,得出的结论仍旧没有被改变的意思,无论我怎么去想,都不可能改变在这个小镇的外面某个地方,甚至就在这个小镇之中,有那么一群猎杀镇民的怪物存在着,他们就像是鬣狗一般,身体比人要纤细灵活,却是天生的猎兽。 他们杀人,但是只挖走心脏,任由尸骨腐败枯萎,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故意留下线索? 我忽然之间想起了还没有报警的事情,于是在安置好了克莱尔之后,跟兄长说了一声便朝着警局赶了过去,在哪之前我很少来这个地方,毕竟小镇上的生活实在是太和平了,没有人闲着没事干会朝着警察局跑。 但是今天似乎这种和平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了,我冲进了警局,首当其冲地看到了一个人,我不认得他,但是我看到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弗兰克,弗兰克·弗朗西斯。 “有人死了。”我开诚布公地说,没有一丁点隐藏。 “就在小镇小溪水那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被一群怪物咬死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玩笑话,毕竟没有什么比在警察局报案的时候还要提到“怪物”这个词更搞笑的事情了,结果也不出我所料,这些安逸了数年的警察们捧腹大笑起来,我的心里又急又恼火。 “我是认真的,伙计们。”我大拍手掌让他们停下,“你们得来人调查,至少也要有一个跟我去看一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而弗兰克·弗朗西斯似乎是对这件事情略微有了那么一点的好奇心,或者是他施舍给我的怜悯,好让我不那么尴尬。 “好吧好吧,那就让我去看一看好了,看看有什么怪物能把人活生生的咬死。如果你说豺狼或者鬣狗还能让人理解,但是这样就不行了。” 这个家伙显然一开始就没相信我的打算,他吊儿郎当地跟着我走,而我也在因为又要回到那个躺着尸体的地方而心肌肉跳。无论是谁,那副惨状在看到了一遍之后就不会想看第二遍。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弗兰克,但是,听我说伙计,你得相信这件事情,现在在这个小镇上你们这些警察是唯一能保护我们的了。” 警察局应该会有枪吧,无论那是什么枪,只要能杀死那些怪物,就像是能够拔除梦魇一样,心中的恐惧也会消失。 “我可没说过不相信你啊,当然也没说过不相信就算了。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毕竟在警局里坐着的时间长了之后,浑身也会有些酸痛的,不管究竟有没有事情,我就当做是放松身体好了。 他果然没相信我,所以我只能期待着事实让他感到震惊,无论是谁,只要见到那局尸体就必然会毛骨悚然—— 然而下一秒,浑身冒出冷汗的人就是我了。 那里距离警局其实并不算很远,所以只需要稍稍走上几分钟的时间就能看到,远远地我就已经看到了,在那个原本应该躺着尸体的角落里,什么也没有。 尸体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人偷走了一样,就连这四周飞溅上去的血液也没有放过的打算,我愣在了原地,而弗兰克就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回去了。 第三十九章 死亡 些事情不可能是虚假的东西,我亲眼看到一个人被一群怪物用尖牙和利爪撕碎,我看着他发出痛苦的哀嚎,我看着他死的,那个我所不知名的男人死了,死的那么的突然。 这不可能是虚假的东西,那些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到我不敢去回想一遍。然而更加让人恐惧的事实就摆在我的面前,那尸体不见了,就连飞溅出来的血迹也被收拾地干干净净。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宁可相信那是幻觉,但是这可能吗?我可克莱尔都看到了那副场面,我明白我有些不正常,偶尔会看到一些不正常的东西,但是克莱尔是正常的,正如她所说的一样,她的父母也是被这群怪物以这种方法杀死的。我明白这件事情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在他们眼前的是已经证据确凿的,我欺骗人,开玩笑的证据,而不是一具死相惨淡的尸体。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可能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谁也不是那种为了大义可以舍弃生命的蠢蛋。更何况在必死的情况下,明明知道没又任何的用途却还是要去做的行为,那叫做飞蛾扑火。 我不想做那只朝着火焰飞扑出去的傻蛾子,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已然不是我能够阻止的事情了,但是还好。那个怪物看到了我,看到了克莱尔,只是他们并没有袭击我们,这就好像是给我上了一道保险一样。至少在现在,我和克莱尔都是安全的。 然而真正的麻烦事等到我放弃了任何的传播消息,自暴自弃地回到家中的时候才开始发生。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征兆,在我回到家中以后,克莱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那双眼中已然没有了迷茫,更多的则是无措和恐惧。这绝不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我瞬间便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坐在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写日记的理由了。就在我回到家的时候,克莱尔坐在门口等着我,声音微弱地对我说:“怀特叔叔撑不住了。” 她一直管史比特·怀特叫怀特叔叔,这个骗局从一开始被提起之后,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揭穿,长兄如父,不管究竟有没有相同的血液,对于把我养大的兄长,就算让我叫一声父亲我也毫无顾忌,年长一倍又能如何呢? 我还记得,那就是我在不就之前刚刚经历的事情,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史比特·怀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躺在他的床上,那一张小小的床上,他看到了我,又或者其实那双衰老黯淡无光的眼睛早就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但是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慢慢的偏过头来,好像想要最后看我一眼一样。 我明白他是在吊着一口气的,他在等我回来,他撑不住了,即使他今年只有不到四十岁的年龄,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那具身体在现在能够继续撑住十分钟都是奇迹。 我不懂那种死者吊着一口气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那大概是一种疯狂而又偏执的执念吧,想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后看一眼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在获得了满足感之后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消散。 很久之前我也想要幻想着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没有梦境的睡眠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停息下来了。不同的是你只是永远都不会再次醒来。 而史比特·怀特正如这般,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那大概是看到了我,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感到了安心和满足之后安详的睡去了。这算是一种漂亮的死法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漂亮的死法,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能够在死后风光大葬,有许多的人前来哀悼才是最漂亮的死法吧。 但是至少——至少他是在自己想要撒手的时候死去的。我没有强行把他留下的意思,如果他想要继续活着,那我一定倾尽全力,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跟我说过。如果我这么做了反而是不尊重他的抉择。对于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死亡的人来说,把他救回来才是让他继续经受折磨。 直到这里为止,都还是正常的才对,没有人会因此进到手术室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坐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但是有更多的事情往往是超出别人的预料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很不巧地就超出了我的预计。 我明白既然史比特·怀特兄长以及去世了,那么我就更加应该挑起家里的重担,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为他准备一张葬礼,将尸体交付于火焰之中。这大概是让他同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好的方式了。 但是就算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是无比的平静的,脑中却在不停地闪过一些诡异的画面,火焰,诡异的音乐,巨人。这些如同梦魇一般的东西正在不断地侵蚀着我的脑子,就好像是通过我往外传递一个信息一样。 史比特·怀特死了。 没错,不会有别的事情了,往外面传达的只有这么一个信息,我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作用,毕竟兄长在生前也没有任何熟识的人,甚至可能就连这种信息的传递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我可能只是太累了——我很想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一想到我今天见到了我梦中偶然遇见的怪物,那种虚幻的东西成为现实的感受着实让人痛苦。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记忆中不可抹去的阴影和污点。人有些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忘掉它,它就在你的脑子里越发频繁地出现,我在这个时候本应该缅怀兄长的去世,并且立刻开始准备后事才对,但是在我的脑子里乱叫的东西却吵得我不得安宁。 但是下一秒中,克莱尔的凄惨叫声就把我从这种深邃的地狱之中拉了回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仍旧本能的朝着克莱尔的位置跑了过去,这栋房子很小,我只需要一两步再一个转身便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那出现在我面前的东西着实让人浑身颤抖不止,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利爪敲碎了尚且沾染着不少污垢的玻璃窗,一双双的手从门外伸了进来,它们朝着这里面缓慢地怕行,一点一点。 第四十章 死者交付于神祇 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利爪敲碎了尚且沾染着不少污垢的玻璃窗,一双双的手从门外伸了进来,它们朝着这里面缓慢地怕行,一点一点。就算我对这件事情早就有了准备,也做好了再一次看到他们的可能性,但是当这件事情再一次忽然之间出现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仍旧吓得腿软。 这和那怪物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否丑陋没有任何的关系,那些怪物们当着我的面杀了人,在这个时候,是什么东西杀了人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来到我面前的是另一个人,我也仍旧会恐惧,害怕。 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界限便是生命,一旦跨过了生命的界限之后,就近是否还能好好相处便已经不重要了,对方杀了人,那么他便再也没有任何的顾虑,所以他也随时都有可能看我不爽而杀了我。 这件事情换算到怪物的身上其实是一模一样的道理,只不过怪物多了更多的可能性,同时也更加让人厌恶罢了。 但是也拜这件事情所赐,我能更加细致地观察他们的外表,他们的手臂细长,上半身瘦小但是有力,那尖尖的耳朵容易让人想起传奇故事或者是志怪小说之中的精灵或者魔鬼。这些简单的描述和我在梦境之中所见到的怪物一模一样,不,那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又或许他们本身就是同一个种族。 那像是狗一样的身躯缓缓地直立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人类,只不过仍旧有些许的不同,那好像胶状物体一样的皮肤在黑暗下折射着微光,从他们那因为巨大的兽齿而闭合不上的嘴角之中流出来的是他们的口水。那模样就像是粘液,又或者某种毒性极其强烈的毒药。 无论是被那双手穿刺了胸膛,又或者是被那牙齿啃咬上一口,哪一种都会让我瞬间没命。我知道科莫多巨蜥,那种生物的牙齿上和他们一样也常年累计着巨量的细菌,光是咬上一口,凭借伤口的感染就能杀死一头野牛。 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些家伙的尖牙和科莫多巨蜥比起来如何,或者是咬在我身上会让我在多长的时间里没命,我安静地待在原地,深呼吸,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们看起来是人,或许我可以尝试着和他们交流。可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同一群会说话的杀人犯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要比同一群怪物待在一个房间里要好上百倍千倍。 “你们……是谁?” 我的声音显然让领头的那个家伙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任何的话,只是用那双狗一样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在那种眼神之中看不到杀意或者敌意,想来我也真是奇怪,竟然期待着从他们的眼神之中读出什么东西。这明显是不切合实际的事情,但是我仍旧没有放弃,如果他们要杀死看到过他们杀人现场的我们,那么我现在不可能还站在这里继续说话。 越是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是感觉他们和狗一样,我连动都不敢动,只是小声地朝着他们打招呼,但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施舍的眼神也不打算留给我。和我相比较起来,克莱尔就比较可怜了,那些锋利的爪子在她的衣服上缓缓地划过,没留下痕迹,这帮怪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堆道具或者动物一样。唯独在看我的时候,那种眼神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不知道那种神情代表或者蕴藏了什么样的秘密,我只知道,他们接近了我,看到了我的时候,那副眼神让我想起了一只困扰着我的梦魇,在我的梦中,那巨大的谷底也有一个这样的怪物,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不是杀意也不是敌意,那是一种温和的眼神,感觉上就像是在大街上看到了行人一样。 没错,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人类看到了人类}一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正确无误,但是那眼神当中的确没有透露着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意思,我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进了史比特·怀特兄长的卧室,在一阵短暂的响动声之后,两个怪物扛着兄长刚刚过世的尸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 我没能控制住在自己,大吼了出来,就连克莱尔也被我吓了一跳。在这种情况下明明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的声音却把那些想要走出去的怪物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来。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冰冷的眼神,和他们在刚刚杀死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的时候一样,那眼睛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的温度。 他折返了回来,用那双没有穿着任何鞋子的双脚,像是生长着锋利爪子的双脚走了过来,轻微地脚步声就像是鼓声在我的心头敲响,然而他越过了我,直接走向了克莱尔,就在我没能来得及阻止的时候,那双手猛然伸出,肮脏的指甲捅进了克莱尔的腹部,她痛地大叫起来,但是没过多长的时间就晕过去了。 那领头的怪物站起身来看着我,他明明比我要矮上一个个头,可是在那个时候那身影对我来说却无比的庞大。 我终于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那张丑陋畸形的面庞即使看上去千篇一律,但是对于一个时常在梦魇之中作祟的人我是不可能以往的,火焰,古怪的音乐,舞蹈,那种类似于古代祭祀仪式一般的东西超越了梦境,在我的眼前再度重演。 而正站在我面前的怪物便是那个好像是祭祀一般的怪物,他看着我,用千篇一律的眼神看着我,他终于说话了,那声音含糊不清,但是由于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所以那话我幸运的听懂了。 “在这里,一切的死者,都要交付于伟大的神祇。地上的不算,但是他,立了约。” 我听不懂那话,但是这终究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我呆呆的看着他,在知道了他不会杀了我之后,我感觉在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来。 “你们要把史比特带走……?” “死者,应当交付于阴森骸骨之神。” 那双沾染着血迹,并且还在不断流淌着的手放在了我的头顶,就好像是什么授勋仪式一般,他指着史比特·怀特兄长的尸体,又指着我。 “他把你,养大了,你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第四十一章 深入谷底 这是有关于这件事情的第二篇日记,就在现在,我仍旧是心惊胆战且浑身冷汗的状态,我所见到的,那光怪陆离奇妙无比不可名状的世界给我留下了太大的映象,以至于我现在都难以忘记它的存在,即使那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人人都拥有其刻骨铭心的一年一月一天和一瞬,各异的是不同的人都将其具体地确定在各自不同的时间、地点和对象上,其感觉永存于人的心的深部不会变形与移位,不会霉变和消失。在其形成的一分一秒一草一木一言一行一喜一怒于回忆起来仍是无限地明晰无误与悲切肌肤或如沐春风。而人类个体的感知和体验与他人的认同和理解所形成的差别便衍生出了世间千奇百怪,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思想及人为现象景观的差异。 我原以为今天这一天足以因为兄长的过世而值得让我铭记一生,但是我错了。兄长的过世只是一切的开端,就如同一个纪元一般,这是我才之后才能明白的事情,从史比特·怀特收养我开始,直到现在,他过世了,一个纪元结束了,而另一个全新的纪元又重新开始。 这大概是无数轮回之中的一个小小轮换罢了,我原以为人人都是被摆布在任意轨道上的齿轮,但是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能够移动齿轮位置的存在。这并不是我的失策,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开始就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事情。 …… 我没能等到克莱尔的手术结束,实际上,在做缝合手术的医生也跟我说了好多次,没有必要在这里等着,这只是一个小手术,麻烦的事情只有杀菌。我本来能等下去的,但是那些不断地在我的脑子里轮放着的画面要把我折磨疯了。我还记得那个丑陋的怪物跟我说过的话。 史比特·怀特的献祭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我了。 我不知道这是命运,诅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大概明白那是宗教的一种,虽然我不信教,但是镇子上也有教堂的存在,他们在传教的时候我也听到过一些,那帮人给我的感觉在剥去了杀人鬼的外衣之后,里面所剩下的就是这些东西。虔诚但是无比狂热的宗教分子,但是也极有可能是邪教。 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东西给我少许的暗示我便了然于胸了,从之前开始,我所幻想的那个美好的过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然而我一开始的悲剧推论确是正确无比的结果,虽然没有任何人跟我说,但是我已经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义了。 和克莱尔的父母不同,我并非是被父母保护着才能在那里苟活下来的。 我至今仍旧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地方,阴暗潮湿,充满了瘴气和啃食干净的骨头,就好像有人故意要把那些腐烂的肉块和尸骨堆积在一起一样。这好像是一种古老巨大的仪式,是为了去供奉某些邪恶而又不可名状的神祇。 我大概明白那神祇究竟是何种模样,我记得很清楚,我在梦中见到过他,那蹲坐着的,身上散发着无比寒冷的气息的巨人。我的梦是真实的,我所梦到的峡谷,我所梦到的过去全部都是真实的,我见过那些杀人鬼,我看过他们舞蹈,祭祀,我见过他们把尸骨堆积起来供奉给他们的神。 记忆就像是旋涡一般一股脑地冲进了我的脑子里,但是这些东西却并没有把我冲垮,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属于我的记忆,这是我理应拿回来,拿到手的。 没有任何的阻碍,梦和现实就这么串联了起来,那的确是梦,可那梦又是真实的事情,就算是我知道的东西也很少很少。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情是我能够确认的——在二十多年前,正是史比特·怀特把我从那个梦境之地带到了现实之中。 我并不是那些怪物的孩子,诚然我也并不是怪物,只是在那里长大,只是在那里看过很多东西,然而儿时的所见全部都变成了我现如今的噩梦,那些不断地在暗夜之中呢喃着的丑陋怪物,邪恶神祇,还有铺天盖地的毁灭。这就是一直缠绕在我脑中的全部,它们几乎要把我的脑浆搅碎。 我起身离开了手术室外的走廊,医院里没有开灯,走廊里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在黑暗之中能看到依稀的光,那微弱无比的光在指引着我的方向,我知道它们要指引我去到那里,正如那个怪物所说的,下一个就该我了。 白天的时候怪物们杀死了那个男人,拖着他的尸体走进了后山,等到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后山之间了,这其实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小土堆罢了,但是在某一处,由岩石和土砂堆积起来的裂缝之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就朝着里面飞扑了过去。 应该就是这里面了,我在岩石上看到了低落的血迹,那并不是我的幻觉,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我的身边的事情,同时也并不是梦,梦不会让我如此的清晰和轻松。 想象着那个男人正是从这里被拖进岩洞之中,最终跌落到某处,成为那充满了瘴气的峡谷裂缝之中,尸骨堆的一部分。我竟然开始有些感叹自己的幸运了,至少自己逃脱了那种命运。我怕死,尽管我可以无比看淡别人的死活,但是我对自己的命却很珍惜。 我是被救回来的一条命,既然如此就要更加惜命一些,这样才能对得起救我回来的人。 那岩峰之间的缝隙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我尝试着捡起一块石头丢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有响声传来,好像还没有落地一样,也是。如果那群怪物真的只是想山顶洞人一样居住在这种地方,那我反而要更加轻松了。 然而那是只存在于梦幻之中的怪物,梦幻之中的魔鬼,恐怕着岩洞之下也不是深邃的地道吧。探寻真相的心情和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决心给了我莫大的动力,我纵身一跃,下坠感和失重感便随后而来,并且久久没有消失,直到我熟悉了这种下坠的感觉之后,原本正在下落着的我亮眼一昏,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了一扇大门之前。 说那是大门其实也并不严谨,那更像是一睹由雾霾组成的墙壁,我大概能猜到这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我大概也知道这后面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世界,但是现在它们有梦境变成了真实。我过去了,但是所幸我还有命回来能够写下这篇日记。 第四十二章 立约 克雷顿有些心有余悸地合上了日记本,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如同两年前他坐在这个房间里写下了这篇日记一般,他最终看着这篇日记的结尾,从这里开始他的记忆就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是记得的,在这一页往后翻,那就是他记得他开始写日记的地方。 这篇日记的结尾并不完美,甚至显得仓促,克雷顿死死地盯着那上面的话—— “我知道的,我知道很多,但是更多的东西我已经没有办法记下来了,我剩下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这也已经是我想要说出来的全部,没有更多的有意义的东西可以再给未来讲述了。是祂让我忘记的,是祂让我忘记一切的,但是祂仍旧保留了祂的仁慈,我在倒数时间,我还差几秒钟了,我——” 在最后一句话上,那一记笔画被拉的很长,甚至险些滑坡了纸页。克雷顿大约能够猜到,在那个时候,十二点走了过去,而那个时候的他记忆被清除了。 但是这些得到的东西也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很多事情了,这就是两年之前的自己留给两年后自己的一丝微弱的线索,并且他更加确认了一件事情,克莱尔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并且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而且,那个孩子被偷走的事情也是必然的事情,甚至克雷顿已经猜到了究竟是谁偷走了他的孩子,是那些怪物们,或者说食尸鬼?这或许才是他们乐意听到的名字。正如同小时候的克雷顿一样,那个孩子也被这样掳走了,这是一种轮回,克雷顿必然要去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的。 正如同史比特·怀特把自己从那个堆满了骸骨的峡谷之中找回来一样。 从很久之前克雷顿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但是他没能想到直到现在自己才明白了这件事情,史比特·怀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件事情。恐怕那诡异的病症就是拯救自己的代价吧,就像是日记之中那只食尸鬼所说的话。 史比特·怀特的献祭完成了,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想要把自己的孩子拯救回来,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的。恐怕史比特舍弃的是自己的生命,克雷顿觉得自己也会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本能地不想要这么做的,但是他想着那个孩子,就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趴在骸骨之中的自己。 日记告诉他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不,日记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那些缠绕在他心头的噩梦并非是他幻想出来的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深渊的最深处召唤着他的咒语。那是一种古老的诅咒,而自己在梦中所达到的地方其实就是那里,那种诡异的真实感恰巧也说明了这一点。 在小镇上的后山之中的某一处岩石缝隙之中,有着通往某个梦境的通道,梦境之中的食尸鬼正是使用它们穿梭于梦境和现实之间,自己会在梦中看到那些食尸鬼,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梦,同时也不是自己记忆的影响。只是因为自己在睡着之后,真的去到了那个地方,看到了在那个时间上,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拥有这种能力,他没有等待十月怀胎的期待,同理而言对那个其实是自己的孩子也并没有过多的幻想。而克莱尔的记忆则是错乱的时间,她仍旧知道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在她这两年之内虚幻的生活之中,她却一直以为自己活在孩子出生的三个月之后。 克雷顿大概是明白的,造成两个人分离开来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去了梦境之中,把克莱尔丢在了手术室里。虽然她并没有什么事,但是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记忆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克雷顿不知道这是一种怜悯还是一种加害,如果自己是食尸鬼的同伴,那么被食尸鬼杀死父母的克莱尔和自己一同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讽刺。他并没有什么阶级观念,但是这种隐藏的刀刃如果在某一天悄然出鞘,会害了一切。 可能这就是自己想要一个人结束一切的原因?但是这件事情是不可能结束的,克雷顿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了,他并不是要与之对抗,只是回去找回自己的孩子罢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克雷顿的身上就已经开始冒起了冷汗。自己即将真实地走进那个充满了死尸的地方,他并不害怕,因为在梦中他已经走了无数次。 克雷顿真正害怕的事情是他自己,他害怕那个能够在瘴气之中自由行走,能够把尸体和骸骨的味道辨别成为香气的自己,如果食尸鬼以尸体和腐烂食物喂食,天生生活在瘴气之中,那么能够在那峡谷之中行走的自己又算是什么? 自己就连人和怪物的界限都已经分辨不清了吧。纵使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可是那种纵观全局的操控感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心头,因为克雷顿知道在这场局势之外还有一尊更加庞大的恐怖在注视着这一切,克雷顿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祂,是神明?恶魔?亦或是邪神,总而言之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正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之中,偶然之间就连肩胛骨之间都能感受到寒意。 其实想要切断这件事情很简单,克雷顿能够欺骗自己的,克莱尔已经不记得自己生过一个孩子了,而自己对那个从未见面的孩子也没有任何的情感,只要抛弃了那个孩子,那么轮回就回在自己这里终结,并且这个悲剧永远不会持续下去。 但是也可能会面临更加恐怖的结果,这个小镇可能会被那隐身的冷气在转眼之间毁灭殆尽。克雷顿仍旧记得那个食尸鬼说过的话……或者说他想起来了。 “在这里,一切的死者,都要交付于伟大的神祇。地上的不算,但是他,立了约。” 史比特·怀特同那位不可名状的存在立下了约定。克雷顿是懂的这些的,就像是上帝同亚伯拉罕立下的约,上帝同摩西立下的约一般,和神明立下的约定,又怎可能随便违反? 克雷顿合上了日记,他心有余悸,就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天人交战一般。 他明白的,这件事情无论他想去做,还是不想去做,他都必须要去做不可。 第四十三章 告别 克雷顿悄然无声地走下了阁楼,他依稀地还能看到克莱尔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应该是正在替他反复地热着早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阁楼上呆了多久的时间,他也没有看表,今天的工作他也已经不准备去做了。 克雷顿并没有感觉自己产生了什么质的变化或者是升华,就算是在现在,就算他已经了解了一切了,他仍旧是他,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小屋的门,打开了它。门扭动的时候发出的执拗声就像是两年前那群食尸鬼闯进来,带走了史比特·怀特的尸体时一样让人牙疼。 而克莱尔同样也听到了这阵声音,她转过身去,看到了克雷顿。 “你要去哪亲爱的?” 可能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仅仅带着关心的问候,克雷顿看了一眼克莱尔,正如同他两年前从手术室前离开的时候一样,但是这一次他正视着他,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涌上了自己的心头,克雷顿明白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他这样的人为了自己,为了别人究竟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相信宿命论,但是有些时候不相信宿命也是宿命的一种,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螺旋,像是衔尾蛇一般毫无突破口。 “我想出门做点事情。”克雷顿顺手从衣架上拿起了一顶帽子,那帽子上沾满了灰尘,在两年之前便再也没有人戴过那顶帽子了,那是史比特·怀特的帽子。 阳光从克雷顿的身后照进屋子,地板上映出了克雷顿的影子,他看着那个已经挺拔的身体,慢慢地带上了那顶破旧的帽子,又从衣架上拿起了落上了灰尘的大衣。他不由得开始幻想,在许多年前,史比特·怀特带上了这顶帽子,穿上了这件大衣同自己的妻子做最后的道别。 就算扪心自问,克雷顿对于克莱尔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失去的记忆就算是被找回来了,那份情感也早就已经被忘却了,留在他心里的更多的是愧疚,但是他仍旧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自己的父亲史比特·怀特为了自己立下了永恒的约,那么自己也应当为了自己的孩子立约。不管那立约的神明究竟是善是恶,或者说神明并没有任何的善恶之分,只是人类把他们的行为加以判断和修饰罢了。 “中午会回来吗?要吃些什么呢?” 似乎对于女人来说这只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情,但是对克雷顿来说,这种短暂的“重逢”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不自然,可是他仍旧不期待这种被谁等候着的感觉。 “中午可能不会回来了。” “那晚上呢?晚上会回来的吧?你连早饭都没吃,不吃完早饭再走吗?” 克雷顿咽了口唾沫,他压低了帽檐,让自己投射在女人身上的视线被阻断。他声音有些沙哑,尽管他可能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是他又绝对能够回到这里的自信。 但是他没有那种自己回来之后,还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你,为你反复地热上一盘菜的那种自信。这种原本他能够一直拥有着的东西是他不敢奢求的。克雷顿是在苦难之中长大的,对于现在的克雷顿来说,无论自己曾经遇到了什么,现在的克雷顿都只是那个过了两年警察生活的克雷顿了。 他从前是警察,那么回来之后也会继续做警察吧。 他习惯了那种每天下班回到家之后,一个人打开灯,一个人准备并不怎么丰盛的饭菜,然后一个人缓缓入睡的感觉。 昨天晚上那种短暂的温暖对他来说是不曾感受到的,尽管那只有一瞬间的温暖,但是那种感觉还是让这个男人如此的流连忘返。可他现在必须要舍弃什么东西了。 “早饭……我就不吃了。晚上的时候能再做好晚饭等我回来吗?” 有些东西是在你前进的道路上必须要舍弃的,可能那是你自愿放弃的东西,但是更多的时候,你所要面对的往往是你不愿意放手的美好存在。 他又有些不舍的,又把帽檐给拉了上去,看到的却是克莱尔满怀微笑的面庞,听得这个什么也不明白的女人满怀期待地说了一句:“好。” …… 克雷顿看着这个周围自己有些熟悉的地方,这个他曾经踏足无数次,自己却真真正正地来过一次的地方,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里,和之前那一次的确认不同,这一次他要直达谷底,去往更深处的深邃之中。 对人类来说,最大的恐惧往往是位置带来的恐惧。这巨大的裂隙之下对于克雷顿来说既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又是一片未知的天地,这种矛盾感让他十分难受。可是无论在这里踌躇多久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这巨大的裂隙踏出了第一步。 失重感和下坠感再一次笼罩了克雷顿的全身,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惧怕了,他明白无论发生多么让人反感恶心或者是恐怖的事情,他都不可能死在这里,因为他身怀使命,要同这里的神明立下约定。既然如此,那神明理应保护他的订约人。 “我是在这里受保护的。” 克雷顿在心中如此地默念着,他深吸一口气,往外踏出一步,那种下坠感在一瞬间便消失了,他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充满了雾气的,通往梦境的大门之前。 在这前方便是梦境,而自己正处于梦和现实的夹缝之中,已经来到了这里,除非那些食尸鬼能够带着自己出去,不然自己也毫无退路。 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克雷顿明白自己已经放下一切了,他伸出手来,触碰那扇充满了雾气的大门,在下一秒他便被吸入其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让人熟悉的,堆满了尸骨和腐烂肉块的埋骨之地。他在这里行走过,他也在这里追寻过过去的记忆。 克雷顿想起了那个在晚上的时候,被自己看到的那只落单的食尸鬼,那并不是一切的源泉或者开始,那更像是一种暗示,暗示某种东西已经要开始了。而食尸鬼的出现就是开始的信号。 克雷顿知道自己要去寻找某一位巨神,自己这是去那里立下约定,夺回自己的孩子的。他知道那位巨神在何处,就在他的梦境之中,克雷顿一直往下深入,最终来到了那个漆黑不堪的地底之底,在那里蹲坐着的巨大巨人,散发着无比的阴森和寒气,那恐怕就是食尸鬼口中的伟大之主,阴森骸骨之神。 第四十四章 神祇 克雷顿已经在这里行走过无数次了,他踩在堆积起来的骨头上,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这里周围的一切他都无比的熟悉,可是在真实地感受过之后又是如此地陌生。在梦中看到的现实往往是附带着一层滤镜的,那好似棉花一般清淡,绵绸的模样就像是在他的面前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纱,让他在睡梦之中不至于见到无比真实的一切。 但是在这里克雷顿是没有任何的防御的,他只能铁了心朝前走,就像是他在梦境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一般,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从这里开始往前走,跨过这些尸骨便可以到达最终的神殿之中。 克雷顿不记得那神殿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前路上没有光,天上也没有太阳,在滤过了瘴气之后,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赤红色的天空,只是散发着微弱的光,就好像太阳已经完全地衰败了一样。 脚下的骨头很脆弱,那上面仍旧残留着被啃食干净的痕迹,克雷顿能够想象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些食尸鬼把啃食干净的骨头扔下了梦境之中的悬崖,他们沉浸于世界之底,最终汇聚到了这里。 而自己在这里行走着,就像是被丢弃到了这里一样,这恐怕也是为什么等到他再次回到地面的时候,无数人都遗忘了他的原因,就连他自己也把自己忘记了。因为这里本身就是被遗忘的世界,所有死亡的尸体和骸骨都会在这里聚集。 这虽然只能算得上是克雷顿的个人理解,但是基本上能够和他的处境相互吻合,并且就算他的推论是错的,那个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来纠正他的错误了。在这里陪伴他的只有那些被拆分开无数份的骨头。这些骨头铺成了往前走的通路。 克雷顿记得这里还有那些腐烂掉的肉块,他小的时候正是通过吃那些东西才活下来的。再加上他现在无畏这些瘴气,并且对这些骸骨也只有饥饿感,他大概明白这些食尸鬼偷来这些孩子想要做什么事情。 那些食尸鬼或许原本就是人……这就像是一种庞大的邪教仪式一样,加入并且信奉了那位阴森骸骨之神的人就会变成食尸鬼,这虽然是一个种族怪物,但是确实是又人类变成的。 克雷顿并不是食尸鬼,但是至少因为他以为,认为自己不是而已。他的内在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呼唤,他是明白的,想要变成食尸鬼就只需要一个自我的认证。这和人的自我定位有关系,你相信了这一切,你开始进食腐肉,你同食尸鬼为伍,那么你就是食尸鬼。 他不想变成那些丑陋的怪物,克雷顿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带回孩子,但是他不知道饥饿同样也是一种折磨,之前在他的脚下满地都是道路,但是片刻之后饥饿就开始冲刷他的头脑,他走在别人啃食过的残羹剩饭上,他明白继续往前的时候,前面会有一大片的腐肉池,恐怕在许多年前,史比特·怀特正是从那里把自己拯救出来的。 而自己也终将去往那里,把自己带来的一切终结,但是那还不够,他要去往的是更加深邃的深处,去面见那位阴森骸骨之神。 等到克雷顿的脚底感觉到了一阵柔软,那种踩在骨骼上的坚硬感消失不见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了什么地方了,瘴气已经无法阻碍他的视线,他觉得自己的牙在尖叫,他在痛着,在这里行走的过程之中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食尸鬼同化。说来让他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吃完早饭的。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克雷顿的决心,他是舍弃了一切才来到这里的,就像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面对死亡的人一样,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便是对自己的亵渎。 和他想象的不同,在这里并没有婴孩的身影,有的只是越来越深的黑暗,周围没有任何的有生命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不知道往前走了多少距离之后,他终于能够感受到那么一丝寒冷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走到了尽头,便抬起头来。 眼前只有微弱的光,但是足以照亮这个黑暗的洞穴了,在这里的正是克雷顿在梦中见到过的那个巨大的蹲坐着的巨人,他在昏睡着,好像在等待着谁来唤醒他。 克雷顿咽了口唾沫,往前伸了伸手,那手掌在触碰到巨人的瞬间,这巨大,冰冷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动了起来,克雷顿连忙后退。他看到深邃的黑暗之中睁开了一双泛着光的眼睛,那双眼正在盯着他,在看到了克雷顿之后,好像知道了自己等候的人已经来到了一样,他站起身来,巨大的身躯至少要比克雷顿高上两米左右。 但是克雷顿意外的是,这个他在梦中见到的巨人并非是那位神明,他也是一个食尸鬼,只是过于巨大的存在,他移开了身体,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他在这里沉睡就是为了挡住这里吗?克雷顿得不到任何的答案,他深呼吸着,想要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似乎这个怪物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打算,克雷顿跟着他往前走,这洞穴很窄,但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便走出了洞穴,所看到的地方并不再是峡谷了,这是克雷顿在梦中从未见到过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失落的城市,村庄,古城。随便是什么。 并且,于这座城市之中树立着的,最中央的建筑便是供奉着阴森骸骨之神的位置。克雷顿看出来了,这是食尸鬼的城市,无数的食尸鬼在这里聚集起来。 他穿过了街道,终于行走到了巨型神殿之前,天上飘散着的红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光是站在这里,克雷顿便能够感觉到一种剧烈的寒意,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于是继续往前走着,在这神殿的雕像和刻字之上,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画像和文字,这就是在他能够理解程度的东西了。其余更多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然而这个神殿也并没有它外表上看上去那么大,克雷顿只觉得自己一路往下,最终来到了一个宽广冰冷且黑暗的房间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奇妙的蠕动声占据了房间,开始响了起来。紧接着在克雷顿的眼前亮起了一道光,一道冰冷的光。一个无首无臂的巨人在黑暗之中恍惚地显现了,但是一瞬间有跳跃到了另一个地方,在光芒逐渐汇聚之后,克雷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像是七鳃鳗一样张开的巨口,在哪周围是蠕动着的触手,祂就在那里,发出诡异却让人发狂的叫声。石质的地板上开始泛起了冰霜,克雷顿只听到那声音一点一点地传了过来,那是行走的声音,再次睁开眼,眼前只剩下了光。 第四十五章 归乡 就好像是很多年前,克雷顿叔叔在这个房间里合上了自己的日记一样,我坐在床上,缓缓地合上了克雷顿叔叔的日记本,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在我的心头狂跳。这种简单的文字描写却给人一种最直观的的真实体验,我不相信这本日记的内容,但是这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克雷顿想要千辛万苦地把我送出这个小镇之中,这是一种救赎的方法,但是那真的是能逃得掉的吗? 我明白了很多事情,通过这本书。克雷顿并不是被他的兄长养大的,实际上养大他的史比特·怀特就是他的父亲,而我也不是被克雷顿·怀特叔叔养大的,克雷顿·怀特是我的父亲。 克莱尔·科林是我的母亲。那个故事中失踪的婴儿就是我。克雷顿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需要被封印起来,永远不见天日的故事,我应该在华盛顿带着,不应该回到这里的。 但是,我仍旧有了疑问,怀特家身上背负着诅咒,但是一个人是无法生下孩子的,那么必然也会有另一个人被下了咒语。那个人又是谁? 我可能不知道史比特·怀特是同谁生下了克雷顿,但是我知道我是被谁生下来的。 这并不是我应该探求的结果,我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并不是为了聆听这个骇人的故事的,就像是克雷顿说的一样,如果我不想要去探求真实,那么就把这本日记挥之一炬。 当然了,无论如何这本日记都是不可能给别人看的东西,这上面所记载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接受这种事情。但是——就如同日记之中所说,如果这真的是神祇的安排,那我真的能逃得掉吗?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逃离这种命运,但是克雷顿无论如何也要把我送出这个小镇,恐怕就是有这样的想法吧。只要想去抗争,那么无论做出多么微小的挣扎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仍旧有一件事情是让我在意的,我看着克雷顿花了一辈子写的,记录了他的一生的日记在火盆里被一点一点地燃烧成灰烬,天也逐渐地黑了下来,我站起了身,从家门口出发,沿着我的记忆之中的那个小路,还有日记上所描述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小小的溪流,小镇上的人在很久之前都要从这里打水来喝,在几年前有了水井之后就再也没也人大老远地跑来这里了,但是这里的水仍旧有人在用着。 我看着在小溪边上的那个小小的房子,竖立在房子边墙上的木质梯子上早就已经结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但是房间里仍旧在跳跃着火光。就像是指引旅人归乡的灯火一样,在温柔地燃烧着。我知道那并非是火光,只是灯光而已,但是我却能够从窗户上映出的影子之中,看出那个曾经在克雷顿的日记中描述出来的,曾经让他别离的身影。 克莱尔·科林。那我的母亲,是她生下了我,也是她造成了克雷顿失忆两年后一切事件的开端。对于这种抛弃了子女的女人,我本来应该憎恨她才对,但是在这种时候,我竟然没有任何憎恶的感觉。 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了吧?她其实也是无辜的,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个无辜的女人啊。 我想见她一面,想要看一眼自己母亲的模样,即使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即使她从未抚养过我——不,她是一个人把我生下来的,一个人带着我生活了一年的时间,这些事情就已经让我对她产生尊敬了。 我靠近了那扇门,轻轻地敲响了它,门并没有锁上,轻轻地一推便可以打开它。 我看到了房间之中温暖的灯光,打开门的时候,一个纤瘦的女人正在餐桌上等候着谁一样,时间不像是过去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克莱尔·科林看上去仍旧是那般年轻的模样。 就好像她从未苍老过一样。 “晚饭已经做好了,”我的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我知道那话并不是对我说的,我看了日记,但是那双眼睛又确实是在看着我。 她看着我,就像是在看着某人,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着我自己,我第一次从她的嘴中听到了那句她对父亲的称呼。她说:“你回来啦,亲爱的。” 我好想明白了……那个被诅咒的女人究竟是谁,她一直在那里,从未改变过。 第一章 猎人 布兰德·杭汀在一个星期之前受邀来到这个小镇处理一些事情。邀请他的人是他的老朋友,名字是什么布兰德早就已经忘记了,做这一行的人名字并不重要,他只要记得自己的工作,记得自己的本职就不会迷失方向。余下的东西全部都是多余的。 布兰德的工作类似于猎人,他是专门去帮助一些饱受野兽折磨的人清理环境的,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被叫去制服患上了狂犬病的恶狗。长时间的屠杀让布兰德的身上沾染了血的恶臭味,就像是屠夫一样。 很久之前布兰德听到别人说,长时间杀狗的人,身上会沾染狗血的气味,那些味道狗是能够闻得出来的,能够刺激一个种族的味道便是同类的味道,无论对狗还是对人都是如此。它们闻到了屠夫身上的味道,尾巴就不自觉地夹紧了,蜷缩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屠夫甚至都不需要工具来制服它们,他站在那里便是一种威慑。 以猎杀为生的人是这样的啊,时间一旦长久了,身体上便会沾染上血液的味道。在这一点上布兰德自己也不例外。那并非是遍布在体表,像是狐臭一般的恶臭味,而是由内散发出来的,只有野兽才能够嗅到的冰冷气息。 不过,对于布兰德来说唯一的幸运便是,好在这股味道人并不会闻到,身体上并不会多出类似于鱼腥味,或者是腥臭味之类的味道,布兰德走在大街上看上去无比的正常,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帽檐遮盖下的阴影把他的一整张脸全部盖住。他提着手提箱,穿着长长的风衣,带着露出棉毛的皮质手套,全身上下武装到牙齿。 但是他并非是要同谁去战斗,布兰德喜欢这个小镇,他喜欢这里的阴雨天,在下起雨的时候小镇的外面便会覆盖起浓雾,看上去像是蒸腾而起的烟雾或者是蒸汽。整个小镇都给人一种恬淡静谧的感觉,生活在这里或许是一种享受也说不定。 但是布兰德却不能再享受这种欢愉太久了,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足够他生活一段时间的钱也已经到手了。今天晚上他要去一个旧剧场看一场戏剧,那之后他便要离开这个小镇,寻找下一份工作了。 布兰德的工作或许在整个国家之中都十分的稀少,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只要有钱赚就必然会有人去做吧。布兰德就是这种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只要给了足够的钱他就会挥舞手中的刀。 或许这个男人曾经做过杀手,那精湛的技巧让许多的猎人都羡慕不已,布兰德对于这一点有着自知之明,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的人是没有办法同野兽搏斗的,它们会安静地看着你,就算夹起尾巴来也不是打算逃窜,你永远都不知道是否会有另一头野兽从阴影之中窜出来给你致死的一击。它们狡猾,奸诈,和宠物截然不同,发了狂的宠物再怎么疯狂也只是宠物罢了,但是野兽不同,它们天生便是野兽,能够活下来的全部都是精湛的猎手。 同野兽搏斗毫无疑问是在刀尖上起舞,但是这件事情就像是偷猎一样,风险大回报也会大,那些手里握着枪杆,遇到了豺狼却不敢扣动扳机的人是没有办法胜任这种工作的。在这个时候就会需要专业的猎人,虽然都是猎杀野兽,但是这种工作和偷猎不同,至少对于社会来说,是正经的工作。 布兰德伸展了一下腿脚,他看着逐渐聚集起来的乌云,剧场的位置和火车站的位置离的很近,在这里便可以听到火车启动的时候发出的轰鸣声,在几个小时之后,他也会乘着夜色在那种轰鸣声之中离开小镇,带着从剧场走出来的欢愉。 布兰德喜欢看戏剧,无论是《麦克白》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或者是《哈姆雷特》和《威尼斯商人》,剧本和演出他都会看,这算是他风险频频的人生之中唯一的一点安稳平静,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戏剧,可能是被演员的那种华丽演出所感动,也可能是因为戏剧的形式让他沉醉。 在华丽的大剧场之中,伴随着光和影,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完全地展现出来,赢得鲜花和掌声。那是生活在阴影之中的布兰德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正式因为那东西遥不可及,所以才回去主动渴求。越是够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触碰,这是没有办法违背的原初的欲望。正如同布兰德在屠杀猎物的时候,每一刀每一枪的挥击都好像是一场华丽的演出。然而这种渴求终究只能是奢望。 布兰德知道自己永远是站在黑影之中的,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屠杀猎物,不断地接受这种危险的工作,直到他可以走出这个黑影之中,他是成不了演员的,也感受不了那种光辉,他知道这件事情,屠夫身上的血腥味是洗不掉的。 其实有些活做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再也不想着如何才能挣钱了,有些时候是因为根本挣不到钱,又有些时候是因为挣到的钱已经够多了。布兰德不知道自己攒下了多少钱,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就算他死了这笔钱也会在银行里发霉,屠夫不会故意地去过奢华的生活,尤其是对于布兰德来说,沾染上血腥味的他端起高脚杯的瞬间,他会忽然之间忘记怎么开枪。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要做一些事情和不能做一些事情的,布兰德或许曾经有机会那样做,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最适合他的事情就是寻找下一个猎物。沉迷在那种充满了血腥味道和嘶吼的猎杀之中,看着脚下的野兽在利刃的割裂下缓缓地端起,热风带起血腥味道的瞬间,布兰德就好像站在舞台的中央。 这已经不是他的梦想了,布兰德自以为自己这种人没有资格去谈梦想之类的东西。可那件事情对他来说又不是不可奢求的,他正在做着这件事情,梦正在变成现实。 梦正在变成现实。 布兰德在路灯下抽出了香烟,用火柴将烟卷点燃,看着劣质香烟的烟雾逐渐地飘到空中,最终淡到看不清晰。浓烈的气味刺激着他的肺部,他并不是没有钱来买高档的东西,但是这种香烟的味道能刺激他的大脑,就好像有人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 他在给自己提神,他告诉自己放松,下一场猎杀真在等着自己,而在那之前,自己需要一场能够带来放松的剧场。 第二章 开演 第二章开演布兰德是最早来到剧场的几个人之一,他把行李箱放在了自己座位的一旁,这里很暗淡,但是有一种迷一样的安静感,他看着闭合上的幕布,心中期待着它打开的时候,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将会是何种场面,何种悲壮亦或者激昂的故事。 故事是让一个人沉迷的最好方式,无论是何种形式何种载体,只要有承载着故事的东西,音乐,图画,剧场,或者是街边说故事的乞丐,任何一种故事都会让人沉浸其中。更多的时候故事给予人的是一种美好的幻想,给予人们一些在日常的生活之中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 布兰德则希望能够通过这种艺术上的奢华享受来让自己短暂地忘掉那种沾染上兽血的恶臭。他是能够闻到的,从一开始就能,无论换了多少件衣服,那些腥臭的血液就好像黏在了他的身上,浸透了他的骨髓一般,那是一种洗不掉的,背负着生命的杀生所带来的恶臭。 而让布兰德能够暂时忘记那些自己所背负着的东西的便是某一种故事,故事是能够给人一种很良好的放松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对于布兰德来说都是能够让大脑重新兴奋起来的东西。 在一阵喧闹声之中,更多的人开始涌入剧场之中,出乎布兰德的预料,这个小镇的人似乎对观看戏剧这种事情尤为上心。其实就连这里今天晚上会上演一出戏剧的消息也是布兰德原先的雇主告诉他的,这才让他直接更改了计划,把离开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三四个小时。 这必然是一出宏大的剧目,虽然这座小镇是其貌不扬的模样,但是这剧场的内部可以说是极尽奢华,很难相信在这种时代之下有人会出钱投资这种实际上并不能赚到多少大钱的东西。 布兰德知道在这个时代,那些真正有钱的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之中,他们赚钱的方式并非是投入之后获得回报,而是用尽一切的办法,把自己的资本和身价堆积起来。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下陷入了一种旋涡之中,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然而这间剧场看上去就应当是给富人开放的才对,可是这里的票价却尤为便宜,这就是为什么布兰德觉得这里并不能赚到多少钱的原因。但是这些事情和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今天他来这里看一出好戏,结束之后,在幕布拉下的瞬间他就应该已经踏上了离开这里的火车。 布兰德看着自己的怀表,他看着钟表上的时间缓缓地指向了二十点,剧场要开始了。 就在此时,一束凌冽的灯光照耀了整个舞台,幕布拉开的瞬间,一个身穿着黑色长风衣,带着皮质手套和三角帽的男人站在了舞台上,他的手上抓着一根手杖,可那模样却和绅士格格不入,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是一种阴森寒冷的气息,看上去便教人心里发寒。 布兰德微微皱了皱眉眉头,这种装束不应该出现在任何经典的剧目之中才对,或许今晚自己可以看到一场盛大的原创演出,他默默地期待着这场剧目能给他满意的结果。 转眼之间,舞台发生了变化,巨大的,由钟楼构成的背景板倒下,再度升起的是一片茫然的雪原,放眼望去竟然全都是白色,因而男人那身黑色的装束在雪原之上格外的显眼。 一个男人,被放逐到了最荒凉的极地之中——这是旁白的声音。 此时亦有声音从天边传来,那声音极其逼真,好像真的就在你的头顶如雷声一般轰鸣。 “你必要受尽七天的苦难折磨,在那七天之后,一切的梦魇才会离开你的身边。你必将从沉睡的梦乡之中醒过来。要向那些愚蠢之人宣告,宣告你的一切,你将要被梦魇折磨,但是最闪耀的瞬间同样也会停留在你的身上——” 那声音,那角色好像在饰演着一位神明,布兰德虽然是无神论者,但是他也有些觉得这是亵渎神明的场面,那些宗教主义者总会认为神明是仁慈的,主不会下达如此残酷的诅咒,即便上帝在放逐该隐的时候对他下了咒语,但是他同样也对该隐说:“绝不会这样,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这是一场单人的戏剧啊,布兰德在心中如此感叹着,通过背景的说明便可以听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个男人遭受到了放逐,并且要在极地之中经历七天的磨难,等到七天结束之后,他便可以回去向那些人复仇,或者是揭露什么秘密。即便是死了,灵魂的光辉也会上升到天上—— 看过的戏剧多了起来之后,布兰德能够认识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这种戏剧看起来简单,但是的确也更加耗费精力和时间,有单人的舞台演员完成的表演要更加地精致,这是在这世界上只有一次的表演啊,换做任何别的时间和别的地点,即使剧本相同,道具相同,演员相同,也都不会再上演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精彩了。 没错,舞台就行同于布兰德的猎杀一样,精彩只会在一瞬间停留,你留不住它,只能把它铭记在心,却永远也无法重现它。 很多的演员都在生涯之中有这样的感慨,自己的巅峰在什么什么时候,自己在什么什么时候演出过一次的剧目是如此的完美,观众的掌声是多么地热烈。但是那些东西仅仅是活在回忆之中的,他们确实发生过,但是也再也不会再来一遍了。 一个人一生之中能够拥有一次闪亮的瞬间便足以了,布兰德并不能够评判更多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都是他在心中自我评价的,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的确有些东西从开始之后,就是注定要活在回忆之中的。 他看着那舞台上握着手杖,带着三角帽的男人,看着他那长长的风衣被风微微吹起的下摆和披肩,他甚至有种感觉,那站在舞台上的正是他自己,他看着男人的背影,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随着剧情的推演,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布兰德看着男人所经历的一切,背景板在一点一点地变化着,直到最后,那巨大的背景变成了一张画布。 一张布满了蛛网的画布,在那上面,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蛛网的中心,那蜘蛛的形态异常的庞大,尽管是画在画布上的东西,可是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在布兰德恍惚的瞬间,那穿着风衣的黑色男子就已经开始朝着观众席敬礼了,幕布正在缓缓地合上,布兰德的走神让他错过了最后一幕,但是他并不显得不开心。 只是在他抓住了手提箱,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那男人轻轻地说了一声: “完美华丽闪耀的终结一幕,开演。” 第三章 第一幕,废墟 一阵剧烈的晕眩感加上头痛让布兰德在睡梦之中清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焦之后的气味,他仍旧坐在那个剧场的座椅上,手边仍旧放着他的手提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剧场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空洞而昏暗的剧场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布兰德觉得自己大概是睡着了,并且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延误了火车,但是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一笔生意让他赚到的钱很多,一张火车票的价格不算什么。 布兰德扶着昏沉的脑袋从剧院里站了起来,这里没有亮灯,好像剧组的成员也都从剧场里离开了一样。真是奇怪,这种华丽的剧场居然不是某人的私人剧院吗,还是说,就连在这里表演的剧组也只是借用了场地。 一阵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布兰德的脑子里窜了出来,他本来不应该去想这么多的,从工作开始他认识到的道理就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再怎么想也想不通,就算想通了也没有任何的用处,只是平白无故地浪费自己的时间罢了。 剧场之中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是布兰德仍旧能够看清周围的东西,不同的是,这里好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一样,他周围的座椅上已经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布兰德的手指搭在那上面的时候,那一层厚重的灰尘便黏在了他的手指上。 凭借着经验来看,这里就好像是发生了地震或者是爆炸一样,和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同,那个华丽的剧场相比于这里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座椅和台阶变得破败不堪,贴满了华丽壁纸的墙壁上满是发霉的斑点,就连那舞台的中央,原本是道具板的巨大蜘蛛也变得七零八落。 而木质的舞台上,那原本光滑的地板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布兰德踩上去的时候,只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像是惨叫和呻吟一般的嚎哭声响。 这里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说话,布兰德不知道他睡着——或者说昏迷,他不知道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场地上来看似乎是地震,但是那墙壁上的发霉痕迹却是时间才能够引发的变动。 他就好像在这里待了一年,两年。在他的不经意之间,漫长的时间从他的身边划过了。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对布兰德来说亦是如此,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东西在他的身边悄然发生了,从某个时间开始,他的意识就消失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在梦境之中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一切的光怪陆离都能够被梦境所完全地栓释。但是他从未做过这般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就在其中一样。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布兰德又开始为自己的幻想而苦恼了,他能感受到手中手提箱的重量,能够感受到风的律动,能够感受到视线逐渐地被黑暗笼罩起来,这一切的真实都说明了这里并非是那个虚幻如云烟的梦境之中。他毫无疑问处于现实。 但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布兰德仍旧没有头绪,他戴好了三角帽,沿着有些破旧的台阶,踩着那些似乎是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碎土和瓦砾走出了剧院,外面的天仍旧是漆黑,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皎洁的月光,只是那月光似乎异常的明亮,几乎要取代太阳的光辉了。 这也是他能够在剧院之中看清东西的原因之一,那月光渗透到了所有地方,这并非是什么恐怖的描述,对于布兰德来说,这件事便是他所见的真实了,在破败的,好像经历过了战争一般的街道上,房子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甚至说,能够在这种城市的废墟之中保持住完好的形状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 尽管月亮的光辉分外的耀眼,可布兰德还是能看出夜晚的气息,不只是剧场里面,就连外面的街道上都空无一人,黑暗把浸了水的街道照映成了漆黑的颜色,在月亮的光辉之中,布兰德看到了那些凝结在墙壁四周和死角处的,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内脏一样的蠕动物体。 那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把动物的内脏随意丢在了大街上一样,不,拥有着这样让人作呕的规模,恐怕是天上下起了内脏的暴雨,整个街道上都充满了兽血的恶臭味。布兰德熟悉这股味道,正如同他熟悉猎杀一般。在月色之中,布兰德紧握着手提箱的右手握得更紧了。 脚步声一直在伴随着他,布兰德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看起来更加像是在剧目结束的瞬间,有一颗导弹轰炸到了这里一样,他被震地晕眩了过去,而其他人则四处逃窜。恐怕对于布兰德来说,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 至于那些导弹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他昏迷了却没有死去,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布兰德想要去操心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去和平一点的地方,尽管再过不久自己肯定又会陷入猎杀野兽的狂热之中去,但是这种像是战争废墟一般的地方不是谁都愿意呆在这里的。 然而等到布兰德来到了记忆之中火车站的位置的时候,他只能看出铁轨像是人体之中受到巨大的挤压而突出来的骨刺一般击穿了墙壁,原先在这里的火车站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尽管现在整个小镇都是这幅模样,但是在这里不同,在这里的意义更加重大。 这里的火车站是能够通过正常的交通手段离开的唯二途径,另一种方式便是走公路,然而公路早就在另一端被岩石淹没了,再加上这里也被封闭掉,也就是说,这座小镇已经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大型空间。 这好像是谁有意要这么做的一样,布兰德抬起头来,这些废墟组成的壁障上布满了突出的钢筋铁骨,再往上看的时候,布兰德看到了有被钉死在上面的人,那恐怕是想要从这里爬出去,结果失足落下所造成的惨死。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从这里逃不出去了,但是布兰德对周围森林的环境仍旧熟悉,他本身就是来这里猎杀野兽的,这座小镇有很多地方可以通往森林,只要从那里绕行就可以找到断掉的铁轨,不过是绕了一个大圈,但是布兰德有信心在天亮之前找到位置。 第四章 第一幕,野兽 然而就在布兰德转过身体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来,声音的源头来自一个较为拥挤的转角之中,那听上去像是一个人。 能够在这种地方找到活着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布兰德同样没有把那人当做是自己的救主,但是最起码,自己可以通过那个人来了解一下有关于这座小镇上发生的事情的始末。 布兰德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里迈步过去,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并且呼吸愈发地急促,就好像是有人的哮喘发作了一般,那人呼吸地很快,让布兰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将死的野兽在体力疯狂消耗时的喘息。这或许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布兰德仍旧走了过去。 所幸,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一个瘦弱的男人,皮肤上满是伤痕和尘土,那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战壕里爬出来一样,他的身上,脸上还在留着血液,但是那些流动着的赤红色液体也在不断地翻涌进他皮肤上的,那一层厚厚的灰尘之中,最终两者结合成一种半凝固状态的,好像是黑色混凝土一般的东西粘附在了那人的皮肤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 布兰德没有多废话,他看着男人那双手抱头,不断痉挛着的模样,在这种环境下爆发了病症的话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办法,而他也没有一丝想要救助谁的心情,对于布兰德来说,如果这个人能够在死前告诉自己一些有关于这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那么这个男人才是有用的,如果没有,那也只是单纯地浪费时间罢了。 “这里,呼,呼,呼……这里的小镇——我不是,我不知道,我——” 男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好像是没有上紧发条的人偶一样,他蜷曲着双腿和双手,看到布兰德提着手提箱缓缓地走上前来,他也在畏惧着什么一般后退着。 “呃、啊啊,别这样,我是说,我很不对劲、我很不对……我……别这么看着我,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呼、呼、吼……” 那些犹如颤抖着的声音在终结的最后一刻,变成了生命结束之前最后的嘶喊声,然而那声音却并不显得凄凉,男人同样也没有死,布兰德一开始猜测他只是病症发作痛的要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看着男人的那张脸,那张充满了血痂和灰尘的脸上慢慢慢慢地开始变得发黑,他的颅骨也开始了缓慢地变形,变得不像是人类,下颚开始前凸,最终成为了一种类似于野兽和类人猿猴一般,又好似两者杂交才能够产生的产物的模样。他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从一开始最纯正的英语变成了模糊不堪的语言,又转化成了古英语,最终往前继续推移,他好像是在不断地退化着,直到最后,那些断断续续的痛苦哀嚎变为了毫无意义的吼叫声。 男人的眼眸也开始发生了变化,那原本蓝色的瞳孔变得像是被滴入了墨水一样,虽然他的模样变成了野兽,但是那双眼睛却不是野兽的眼睛,好像是瞎了一样,布兰德看到男人的眼睛在开花,瞳仁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一样,强烈地炸裂开来。 布兰德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这座小镇发生的事情也许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而眼前男人的病症也不仅仅是哮喘或者心脏病那么简单,他看着他不断地开始转变,从一个人,男人从上衣之中裸露出来的手腕,脖颈,还有那颗头颅都发生了扭曲的变化,他的上半身开始变得异常巨大,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骨骼膨胀舒缓的声音,最终,它站在了布兰德的身前,痛苦叫喊的声音也已经停止了。 而站在布兰德面前的毫无疑问便是野兽,不,那不仅仅是单纯的野兽,凭借着那双足站立的模样,很明显的能够区分它同野兽的不同之处,但是它却又不是人类。对于这种生物,恐怕使用怪物来栓释要更为完美一些。 并且,似乎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不会像是狗一样温顺乖巧。对于布兰德来说,狗一向是温顺乖巧的生物,因为他身上那股浓厚的血的恶臭味,那些狗在闻到了这些气味之后便不会放肆地狂吠,同样也不敢扑上来表示亲切或者摇尾巴,它们只是远远地盯着自己,直到自己离开。 但是布兰德并不觉得眼前的怪物会同狗一样,它在几秒钟之前还是一个人的模样,但是几秒钟之后却换了一个模子,那凸出的吻部长出了锋利的牙齿,原本纤细的手掌也变成了生长有锋利指甲的利爪,它仍旧双手捂着脑袋,就像是正在经历着什么残酷的折磨一般,但是在这些事情结束之后,那像是炸开的花朵一样的眼瞳于布兰德的瞳孔对上了。 怪物在呼吸着,变得像是狼一样细长,轻薄的舌头上生长出了些许的倒刺,在布兰德看来这就像是一场变异的返祖退化,这个怪物在不断地变成人类之前的模样,但是并不完全,最终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而那兽嘴之中吐息而出的恶臭绝不是友好的证明,留给布兰德的反应时间只有草草的几秒钟,但是他在反映过来的瞬间便后跳躲开了怪物的利爪。 眼前的怪物就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在后退之后,布兰德又一次看到,它的尾椎骨正在缓缓的凸出,那上面覆盖上了厚厚的毛发,最终变成了一条尾巴,这并不是返祖的退化或者是异变,而是一种兽化,人类变成了野兽,就在他的面前,这种上帝才能够做成的奇迹在此上演。 紧握着手提箱的右手在这个时候才缓缓地放松了一下,布兰德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臂猛地甩开了手提箱的外壳,那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手提箱,至始至终那便只是一个简单的外壳罢了,布兰德手中紧握着的,是深深埋藏于手提箱之中,折叠起来的锯肉刀的把手,在他弹开手提箱外壳的瞬间,折叠起来的刀刃便弹了出来,最终组成了一把一米长的厚重刀刃。 常年的猎人生活已经让布兰德养成了这种绝不松手的习惯了,诚然狩猎野兽并不只能依靠刀刃,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给自己的枪装填子弹,那些冰冷的枪管就藏在自己的风衣之中,每次狩猎之前布兰德都会提前上弹,但是这一次不行。 他紧接着又是一个躲闪,在拉开身位的瞬间,锋利、沾染着鲜血的锯肉刀便已经斩断了怪物朝着他刺穿而出的手臂。 第五章 第一幕,猎杀 刀砍在了骨头上,可那感觉却好像是砍在了石头上一样,布兰德无比确信的是,他的确已经砍进了肉里,那自刀刃两侧特殊模样的放血槽里迸射出来的血液便是证明,然而对于那把锯断骨头简单的就像是切开一张纸一样的锯肉刀来说,眼前怪物的手臂却没有在这种斩击下分成两半。 但是随机应变是狩猎时的基本要求,任何的偏差都可能让你在猎杀之中送命,更何况是这种充满了荒凉和血腥的夜晚,这是一个猎杀之夜,布兰德没有去多想别的东西,他盯着眼前的怪物,锯肉刀卡在了骨头上,他用力向后扯,好像刀刃同钢筋摩擦的声音便从怪物的身体之中传了出来。 怪物的速度异常迅捷,它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一般,在被遏制住的瞬间,另一只手便挥舞着利爪朝着布兰德竖劈了下来,这个时候正好是布兰德抽到的空隙,在那张开的修长,不像是人类的五指之间,布满了骨刺的刀刃直接切断了怪物的手掌,血液四溅开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刀刃放在钢铁上摩擦,布兰德能够感受的到,刀刃是擦着指骨一路切开了肉,最终停在了手关节的位置。 可怪物的左手确确实实地被劈成了两半,暗红色的血液溅满了布兰德的全身,这种出血量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布兰德在黑夜之中,看到那只已经从中指以及食指处被分割成了两半的手掌像是两片小布片一样下垂着,但是那利刃一般锋利的指甲和手指却还在蠕动着,像是虫子一样蠕动着。 怪物的嘴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吼声,但是那却又不是单纯的怒吼,布兰德能够听得出,那的确是掺杂了某种言语的吼声,可能是更久远之前的人类语言,就在他的面前,这个男人的基因在一瞬间倒退了数万年,他退化,变异,最终变成了这幅怪物的模样。 无论是谁看到都不会承认的,在无数年之前,人类的祖先是这幅模样的存在,但是他们也的确不是这样,对于布兰德来说,那是已经超出了人类范畴的东西,它身上的伤口就那么裸露着,他没有抽搐挣扎,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一样,但是那开裂的,被切开的伤口也没有愈合。 没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怪物是野兽。有人类所变成的野兽,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能够这么解释和理解的事件就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了,这些有着直接证据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理论和理解,展现在布兰德面前的便是真实。 沸腾的血液掺杂着腥臭的味道溅射到了布兰德的大衣上,他闻到了那股血腥的恶臭味,这种味道要比一直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那种恶臭还要浓烈,浓烈到他根本就想象不出,拥有着这种血液的东西究竟是何种孽畜。 然而这个孽畜就站在他的面前,那双迸射,炸裂开来的瞳孔所转化而成的兽瞳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看,这种感觉完全不同于与野狼,鬣狗搏斗的感觉,那种钢筋铁骨一般的构造给了布兰德极大的冲击力,正常人面对着这种怪物毫无疑问会逃走,但是布兰德本就不正常。 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把同野兽搏斗当做是自己的工作,在很久之前那种人叫做角斗士,也是需要付出性命才能去做的职业。甚至那都称不上是职业。这种没人做的事情只有喜欢才回去做,布兰德或许便是这样吧,他喜欢那种沸腾的血液浇灌在身体上的感觉,就像是一锅滚烫的热油让你精神焕发,那种痛到发烫的感觉才是他的渴求。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便是这种难以奢求的机会,诚然这个机会是于自己的性命相互挂钩的,但是其实对比起来,每一次同野兽搏斗同样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不会有任何的惩罚,唯一的后果便是永远没有下一次。 不是人人都渴望成为猎人,也不是人人都渴望那恶臭不堪,粘稠的兽血的。而布兰德就好像是背负着这个名字出生的一样,他的名字是布兰德·杭汀,血液猎人。 在怪物出现了短暂迟钝的瞬间,布兰德从上衣的口袋之中掏出了他的猎枪,并不是那种长管的双管猎枪,而是好像刻意缩短了枪管的长度,好让其更加适合携带的短枪口,从那副外观之中便可以分辨出,这把枪的冲力究竟有多大,然而只有这种能够扩散的枪才是猎杀野兽的道具。 猎杀是搏斗,更多的时候并不是能够一枪解决的事情,世界上没有那种能够让你站在几十米开外便能打中猎物的枪,更多的猎人选择双管猎枪来一击毙命,但是如果子弹偏移,激怒怪物的下场便是猎人的性命。 布兰德则不同,因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肉搏的打算,所以他从不畏手畏脚,无论对方是野兽还是怪物。 在拔枪的瞬间,布兰德一甩枪管,原本安置在了枪膛里的弹药瞬间上膛,紧接着在一声巨响之中,手臂酥麻的感觉从开枪的那只手掌上传了过来,巨大的后坐力给了布兰德一阵恍惚,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怪物同样也因为这一击而后退趔趄。 仅仅只是后退,那枪击的确对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是也仅仅限于皮肉,布兰德可以看到眼前的怪物被轰击地皮开肉绽,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怪物好像就仅仅凭靠着骨头在趋势着一样,只要骨头还没有断裂便可以继续行动,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继续上弹的时间也来不及,藏在枪管里的弹药只有一发,继续上弹的话就势必要放下手中的刀。 然而就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来自怪物的下一轮攻击已经如同骤雨一样席卷过来了。 它上扬着两只巨大的手掌,顺势就要向下进行拍击,如果布兰德跌倒的话,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的命运了,但是以怪物的重量,他不可能阻止,所以只能逃避—— 然而就在大脑本能地做出反应之前,布兰德看到了怪物那被枪管轰击之后皮开肉绽的胸膛,在肋骨的包围之中,裸露出来的心脏正在急速地跳动着,那速度就像是蒸汽机——不,那根本不是生物能够拥有的心跳,但是那又如何呢?心脏还在跳动着,就说明了心脏的重要性。 布兰德没有向后躲闪,反倒是向前一冲,矮身的瞬间提气了手中的刀,刀刃翻过了肋骨的缝隙,在触及到肺,心脏的瞬间,布兰德抓着枪的手立刻松开,又是狠狠地一摁下,血液就从血管之中喷涌了出来。 第六章 第一幕,血味 在这巨大的冲力下,那怪物瞬间便被砍倒在地,锯肉刀破开了怪物的肋骨,似乎这里包裹着心脏的部位并没有被特别地硬化过,诚然以锯肉刀的大小,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本身就是依靠重量和锯齿来斩杀,切割野兽的刀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钝器。 但是它的确有着锋利的尖头,在怪物因为这一记横扫而倒地不起的时候,布兰德立刻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怪物的身体上,就连隔着厚重鞋底的脚都能够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之中律动的那种狂欢,那是属于生命的律动,无论它来自于哪一种生命。 就像是有些人喜欢捏住蚂蚁,从而感受它在自己手掌之中挣扎时,那种有东西在蠕动的感觉。这必然是一种怪癖,蚂蚁的挣扎是对生命的渴望,如同血液一样,那也是生命的律动声。对于布兰德来说,那是让人窒息的毒药。 正常人是不会成为猎人的,而布兰德生来便不正常,他正是渴求着这种对生命的渴望的挣扎才选择成为了猎杀野兽的猎人,虽然他想要改掉这种以生命为乐的恶习,但是他就像是毒瘾一样,一旦染上了就难以改正。 这并非是强行地堕落或者是先天而生,布兰德一开始十分厌恶这种对猎物的猎杀方式,然而他仅仅成功过了一次之后,用锯肉刀割开兽皮,感受着手掌伸进怪物心脏的瞬间,能够感受到血的恶臭和心脏的律动,这种他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的感觉让人心醉。 事实上,现在布兰德也是在这么做的,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要知道在面前的怪物在几分钟之前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会说话,会呼吸的人类。而他现在正在做着的事情无疑是杀人。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男人变成了怪物,既然是怪物那就和野兽没什么不同,猎杀野兽是猎人的职责,同样也是爱好。布兰德沉醉于那种沸腾的兽血喷涌而出的感觉,无论是谁,感受了一次之后都会在骨头里彻底记下这股记忆,它是一个微弱的萌芽,但是总有一天会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这是猎人对血的渴望,往更大的方面说,那其实是人类对生命本能的渴望,不能够获得生命,但是能够拥有握住生命的权利。 布兰德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锯肉刀,他高举刀刃,朝着怪物仍旧在蠕动着的脖颈狠狠地刺下,刀刃贯穿了骨头订在了地面上,手掌上传来的反震让布兰德确信这一切。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毫无疑问地会死,但是布兰德脚下的怪物却还在疯狂地挣扎着。 那裸露出来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流淌在其中的必然也是疯狂,沸腾的污秽血液,布兰德看着自己身上早就已经溅上了血液的衣服,他缓缓地俯下身,再确认怪物的双爪已经无法伤害到自己之后,他重新审视着被自己的枪轰地稀碎的怪物身体。 胸腔部分的肋骨已经完全断裂了,甚至断掉的骨头有些部分也插入了那颗明显已经不是人类心脏的,跳动着的器官之中,血液在缓缓地流动着,但是出血量很大,那血冒着蒸腾的气息,好像真的是滚烫的一样。 对于布兰德来说,这就像是他猎人生涯之中的一种仪式,除开必要的情况之外,他绝对会以这种方式先把猎物开膛破肚,之后徒手捏碎心脏。 猎人们猎杀的野兽不需要拿去卖给谁,猎杀野兽之后除了沾染在身体上的血液之外不带走任何东西,因为原本猎人的职责就是解除灾厄,和打猎者不同,他们并不需要野兽身上的任何东西,这一点换在怪物的身上也是同理。 那双炸裂开来的,就像是墨水在清澈的水中化开的模样的眼瞳正在盯着自己,布兰德看到了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的声音,可能是自己已经切断了它的气管的缘故,眼白已经完全变成了带有腐朽意味的黄色,那双眼中一片污秽,就像是没有神志的疯子在盯着自己一样。 布兰德从不在猎杀之中询问过多的事情,找到猎物,杀死。永远都只有这样两种步骤,更多的事情不需要问,多余的事情不需要做。他带着厚实皮套的手伸进了怪物的胸腔之中,身体之中那沸腾的温度就算是隔着一层手套也能让人感觉到炽热。 布兰德抓到了那跳动着的心脏,正在不断跳动,挣扎着,鲜血正在不断往外涌出的东西,那并不想是一个器官好像是一个独立的,拥有着生命的个体一般,似乎是布兰德这么希望的,所以结果也就自然而然地是这样了。他又回想起了幼年时把蚂蚁捏在手中,用力却保持着一个不至于捏死的力道的时候,两只手指感受生命的时候。 现在他同样也是在这么做着,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没有更多的言语,布兰德深吸一口气,抓住了那颗跳动着的巨大心脏的手猛地用力。 更多的时候,很多的人讨厌生肉的触感,那是没有皮的肉,带着血腥味和一股令人厌恶的臭味,器官同样也是如此,由于包裹着血和别的液体,若是徒手去抓,恐怕任何人都会被吓得退却吧。再加上怪物身体之中那炽热的温度,或许就连手掌都会被烫伤也说不定。 那沸腾着的血液好像真的要把人的手掌给烫伤一般,就连布兰德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开始发烫了,它们在不断地冒出蒸汽,就像是正在蒸发一样,没有犹豫,在手掌合拢的瞬间,左右心房和心室都已经挤压在了一起,它们拧成了一团,最终那来自生命的挣扎和跃动也停滞了下来,怪物的抽搐也停息了下来。 而怪物的眼球则完全变成了浑浊不堪的颜色,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雾霾一般,布兰德从倒地的怪物身上站了起来,他抬起那只捏碎了怪物心脏的手掌,那上面的血迹也在缓缓地蒸发,倾撒在他身上的兽血正在以这种方式消融,或者说蒸发。正如同猎人猎杀时的做法一样,除了身上的血腥味之外什么也不留下。 那怪物血液的恶臭味还留在布兰德的身上,他能够闻到那股令人有些兴奋的气味,然而就在他确认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死亡的怪物的正规身体也开始了蒸发,庞大而浓烈的气体在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而怪物尸体也在顷刻之间被汽化,猎人风衣的下摆随着这股蒸腾而往外喷发的风而摆动着。怪物消失了,就在死亡之后。 这一定会让人着迷的。 第七章 第一幕,猎鹰 这里有很多的怪物,散布在很多的地方,它们仍旧保持着尚且为人类的时候的习惯,布兰德甚至能够看到他们沿着某一条道路整齐地走回家里,这大概是身体之中保存下来的记忆的作用,布兰德并不了解这些,但是这些怪物也的确是会无差别地攻击人的。 当然,现在站在这里的,尚且还活着的人就只有布兰德一个,所以他并没有过多地思考,而是让自己隐匿起来。在他第一次目睹人类朝向怪物转化的过程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些怪物会朝着人类攻击,但是前提,任何对于这种动作的前提和反应都是需要看到才行。 那么,只要躲避起来就好了。这些兽化的怪物虽然破坏力很大,聚集起来甚至能够在瞬间把布兰德撕扯成碎片,但是只要隐匿起来,小心翼翼地放慢呼吸,那么就会极大地降低被发现并且陷入战斗的可能性之中。 布兰德没有目标,他只是朝着某一个方向走着,这里,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怪物,无论去向哪里都是不安全的,更别说是去向森林,布兰德似乎明白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刻意地把自己困在这座小镇一般,那并非是如同对待演员一般的怜惜,而是对人一种生死无谓的态度。 他在废墟一般的建筑物之中辗转着,直到他看到一个还算是完整的小建筑,那是一个类似于教堂,但是绝不是教堂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某位富豪的宅邸,它的大门紧闭着,但是门上的锁却消失了。 在躲闪开了那些怪物的视线的间隙之中,布兰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一扇大门,好似五人重的两扇巨大的铁门发出了类似于呻吟声一般的轻微响声,布兰德一开始还担心这种声音会把外面的怪物吸引过来,事实上却并不会这样。 建筑物的内部同样也是没有光的,月光只是从几扇小窗口之中露了出来,但是那些光足以把这个黑暗又阴森的地方给照亮起来,在这苍白色的辉光之下,布兰德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好想浑身长满了长毛一样的人影,左臂畸形地隆起一个高度,安置在那里的似乎是肩甲,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却也在动着,缓慢地蠕动着,直到布兰德接近它,或者是他之后,一阵清澈的鹰啼声才传到了他的脑子里面,那声音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阵清醒针剂,瞬间把他紧绷起来的精神给舒缓了下来。那人影正缓缓地从黑暗之中走出来,露出了一只干枯的右手。 尽管那看上去就像是死人的手臂,但是他的主人确实也是在活动着的,那双手并没有变成野兽的利爪,同样也没有野兽的毛发和那种可以闻到的恶臭味。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可他的腰杆却异常挺拔,很容易便能够想象得出,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强壮的人。 而站在他左侧肩膀上的,那巨大的,正在缓慢的动着的生物并不是布兰德一开始误会的巨大肉团快,那是一只带着锋利利爪的猎鹰,鹰头的位置有一点白色的羽毛,那鹰的嘴也像是锋利的刀子,布兰德丝毫不疑惑,如果自己没有任何的防备的话,在一瞬间这巨大的老鹰便会把自己撕扯成碎片。 站在那老人肩头上的鹰究竟有何种大小呢?它只是蜷缩着身子,但是仅仅这也也有一米多长,翼展绝对有两米以上,甚至布兰德已经开始怀疑,凭借着老人那瘦弱不堪的身体究竟是如何撑得起一只老鹰的重量的? 但是这些疑惑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提问,在他的目光凝聚在了那只老鹰的身上之后,那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便开始笑了起来。 “这是一只狩猎的鹰,更多的时候,它比起伙伴更像是一名猎人了。” 这番话让布兰德提起了巨大的兴趣,虽然也有猎户在狩猎的时候使用鹰来进行狩猎,但是把这件事情用在猎杀上还是他第一次听闻。 “它看起来气色不错。” “似乎是这样,但是它的年龄也已经够大了,就像是我一样,在许多年前,我还能提起猎刀呢。” 然而尽管老人是这么说着的,可那支撑着老鹰的身体却并不是这样在表达着,这种体格别说是拿起猎刀,就算使用最巨大厚重的武器进行挥舞恐怕也会毫无迟缓吧?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老猎人,虽然行业上并没有所谓的前辈后辈,尊长爱幼的繁文缛节,但是对于布兰德来说,猎人能够活的越久便越强大,虽然身体会老化,但是猎人却是在不断地战斗着的。猎人不会有放弃职业苟活的想法,因为从第一次沐浴兽血开始,那种成瘾的感觉就已经刻印在他们的身上了。 “外面到处都是怪兽。”布兰德没想着继续套近乎,他看着那站起来要比他仅仅矮上一点点的老鹰,终于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你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猎杀,真是惊险刺激,我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忘记那种感觉。” 老人缓缓地回忆了起来。布兰德的风衣上是没有血迹的,它们蒸发了,但是味道却流了下来。只有同样杀死了怪物的人才能够分辨地出这种味道。 “我需要逃出这里,这里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布兰德虽然对这个忽然之间出现的猎人没有什么感激之情,但是在逃离这个小镇的路上若是有人相互照应必然是更好的。他闻到了老猎人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臭味,那绝不仅仅是猎杀了一头怪物之后逃离到这里的窘态才能够表现出来的味道,那必然是经历了更多更多的杀戮之后,才能够散发出那种浓郁的兽血味道。 就像是身体上缠绕了无数的幽灵一般,怪物的灵魂在同你共舞,那么这位带着巨大猎鹰的老人则是恶鬼缠身。 布兰德毫不犹豫地能够判断出,如此多的猎杀数量必然有这只老鹰一般的功劳,实力越强大便越有用,他沉吟了一会之后,朝着老猎人抛出了橄榄枝。 “外面到处都是怪兽,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你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是吗?” 然而老人的回答却出乎了布兰德的预料,他仍旧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自己的猎鹰之后摇了摇头。 第八章 第一幕,血液 然而老人的回答却出乎了布兰德的预料,他仍旧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自己的猎鹰之后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老人摇着头,他的眼中凝聚着布兰德看不懂的信念,或许他在这个小镇上有别的东西在捆绑着他。 “这里不只有你我两个猎人,在这个小镇里还有更多的猎人在,同样被困在这个梦境里,所有寻求逃离的方法都没有用。” 老人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布兰德对他所说出来的话一概不知,但那似乎是对布兰德来说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论是所谓的“梦境”还是所谓的“更多的猎人”。 “等一等,我可不知道这里还有除了我之外的猎人。” 布兰德正是因为这里的事件没有任何的同事来承担才愿意冒险来独吞下这一笔巨大的赏金的,他来的时候就应该有人告诉过他,在这个小镇上只有他是唯一的猎人。布兰德在职业生涯之中遇到的同行并不多,但是他也能够自认为自己是在猎人之中优秀的存在。这个小镇上不可能有其他的猎人才对,从他走进这个小镇开始就没有看到任何的同类。 “啊哈,当然。不只是你,所有的猎人都以为这个小镇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对,但是实际上并非是这样,这座小镇的时间是错乱的,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猎人都被吸入了这个梦境之中,不同时代的人在相同的地点相遇。” 布兰德刚刚想要反驳他那诡异的观点,但是转而之间有想到了更多的事情,有关于他遇上的那些诡异的怪兽,这显然不可能是在现实忽然之间能够发生的事情,而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在他的恍惚之间发生的,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或许这里是一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而他来到了这个地方? 无论如何,似乎这种听上去荒诞无比的事情却在现在更加的现实,可无论是哪一种,听上去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我会好好地考虑你说的话……但是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实也好你说的那么狗屁梦境也好,既然这里是一个地方,那么我们就可以出去,现在我要去找的就是出去的办法,难道你就受得了在这种怪物遍地的地方等到死吗?” 死亡对猎人来说似乎是一件常常伴随在身边的事情,但是布兰德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他已经不满足那种随时随地会死亡的危机了,他要逃离这种危机,但是他却又沉浸在成为猎人,猎杀猎物的快感之中不可自拔,这必然已经是一种精神疾病了,但是布兰德却完全没有想要去治疗它的想法。 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布兰德没有什么羁绊没有什么信念没有什么梦想,所剩下的东西就只有这般过活,无论如何人都是要死的,对他这种人来说似乎什么时候死亡都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无论是老死,还是通过意外死去,又或者是在猎杀之中被猎物杀死。 但是他苟活下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也开始成为了一个惜命的猎手,自己的性命虽然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那确实不可能随意放手的存在,无论思想如何,最起码也要操控者这具身体继续活动下去才对,就算是只能动弹一根手指,也必须要努力地活下去。 对布兰德来说这就是他的信条了,作为猎人的信条。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活下去就有别的目标,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可能会有,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在这种地方等死未免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如果你没有逃避或者离开的方法,那就放手不要去做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只会影响你的记忆和思考,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你就越会迷失自己。” 老人说着暧昧不清的话语,他似乎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但是却又不肯仔细地,一言一语地说出来一样。 “这么说来,你就是在这里等死的人了?” 布兰德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所以他并不会嘲笑那种虚度光阴或者是消磨时间的人,但是这番话似乎别有意义一样,因为外面都是怪物,所以在这个小镇上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死反倒是更好的选择吗? “我们都是猎人,”布兰德叹了口气,“外面全都是野兽,但是也只是野兽而已,我们理应能够杀死他们的,猎人猎杀猎物,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而听到了这番话之后,老人闭上了眼睛沉思许久,那只从一开始便一动不动的巨大老鹰忽的扑腾了一下翅膀,那双已经开始泛白,双翼不再换发光泽的翅膀却仍旧苍劲有力。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再强大的猎人也终究只是猎人而已,猎人猎杀野兽是职责,可外面的东西并不是野兽,我们能杀了它们,但是同理,它们也能够杀死我们。” “野兽也能杀死我们,人是如此脆弱的东西,被割开喉咙就会死,被桶穿身体就会死,断气就会死,饥饿和干渴也会死,但是猎人就是凭借着这种脆弱的身体来猎杀野兽的,现实可不是那么梦幻的东西,生命是跳动着的脉络,掐断了脉络无论是什么样的怪物也都会死。” 那些怪物原本就是人变成的,虽然四肢骨骼坚硬无比,但是却仍旧不可能毫无破绽,正如同布兰德所杀死的那只怪物一样,人类终究是人类,不管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不可能改变那种致命的位置。被砍断了头会死,被捏碎了心脏也会死。 “或许,我是说,只是或许。” 老鹰从老人的肩膀上离开了,它高高飞起,有力的翅膀往下扇起的风压居然让布兰德有些站不住脚,它站在了房梁上,月光正好能够照亮它的身影。那真的是一直已经衰老无比的鹰了,仅仅是依靠看着,布兰德就能够看出它的老化程度究竟有多么严重。 “或许你说的没错吧。”老人这样说着。 他似乎是要启程了一样,或许布兰德的话打动了他,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布兰德看到了他风衣下的刀刃,那刀刃反射着月亮的光芒,依旧锋利无比,却和他那张干枯的脸庞格格不入。 “但是,无论如何,也请你不要陷入猎杀之中啊,血液的味道迟早会让人沉迷的。” 第九章 第一幕,饮血 锯肉刀割开了厚重而粗糙的皮肉,布兰德看着细碎瘦小的肉体和毛发在自己的面前散落成一团,滚烫的血液溅射在了他的身体上,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触及到血液的时候,尤其是当血液触及皮肤的时候,布兰德总是会有一种像是注射了兴奋剂之后的亢奋感,那是一种能够让你强制兴奋并且精神焕发的毒药。 布兰德的衣装应该是不会暴露出皮肤的才对,但是当那些血液浸透了上衣和披肩,点点滴滴的血液溅射到了脸上的时候,这种亢奋的感觉和血液那滚烫的热度就已经在他的体表上燃烧起来了。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体验,布兰德无法对这件事情本身评价什么事情,他明明是猎人才对,猎杀野兽是他的职责所在,在抛弃了钱财的基础上这也已经算是一种个人的病态趣味了,但是正是这种趣味,似乎正在把他朝向着什么诡异的方向牵引着。 布兰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看着正在不断地进行着汽化的尸体,恐怕再过不久这具怪物的尸体就要蒸发了吧,但是在那之前,他应该还能够收集起来一些东西才对。布兰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那本来是他用来装麻醉剂的药瓶,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麻醉剂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更多的时候那种东西恐怕只能注射给自己以减免被野兽撕碎的痛苦了。 布兰德倒掉了那一小瓶麻醉药,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放进了那个仍旧在往外冒着滚烫血液的尸体之中,慢慢慢慢地看着那粘稠的血液被灌输进了那个小小的药瓶之中,隔着瓶子能够触摸到的血迹仍旧烫人,但是却依旧没有了想要蒸发的迹象。 布兰德收集血液并非是没有目的的收藏,毕竟这种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也不会热衷于去做血液的研究,他想要做的只是更加深刻的一件事情,同时也更加的简单,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一件简单无比的事情,并且布兰德明白,自己并不会抗拒这件事情才对。 他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和那个带着猎鹰的猎人分开究竟有多久的时间了,虽然那个老人的确说过在这里有别的猎人存在,但是布兰德却从未看到过除了那个老人和自己之外的第三个猎人的存在,他们或许是死了,也可能是自己没有见到。这座小镇应该没有大到会让人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相遇才对。 更何况——这诡异的夜晚会不会有些太长了? 从布兰德在剧院里醒过来开始,他身上所带着的怀表就再也没有转动过,看上去就像是坏掉了一样,布兰德也懒得去理会,他自己的时间感同样也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在这里,明明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黑夜却仍旧没有结束,反倒有一种会越来越漫长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在黑夜里一切的不洁之物都会复苏作祟,这样的东西在这里就更加是一个象征了,虽然布兰德并不害怕那些东西,可是无论如何,被不明不白地困在这个地方总归是不好的。 可他现在应该在意的事情并不是这些,从布兰德开始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总有一个声音开始呼唤他,那是从他心里开始的呼唤,好像有声音对他说这是么一样,有什么东西在一直不断地夺走他的注意力,把他的注意点强心转到另一个地方去。 那东西的源头就是布兰德刚刚才从怪物的尸体当中提取的血液,那滚烫的温度就算是被单独封存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消减,摸上去热的像是熔炉一般,从布兰德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它就一直在散发出一种异常的存在感,总是让人忍不住地看向它。 然而倒在地上的尸体早就已经变成了灰烬烟消云散了,布兰德身上溅射的血液也正在飞速地蒸发着,那股恶臭味已经让布兰德开始习惯了,从离开那股老鹰猎人带着的房子之后,布兰德就一直在外面猎杀野兽。 他并非是精湛,并且百分百胜利的猎人,但是他懂的如何正确地进行狩猎,所以对怪物的猎杀本质上仍旧是对野兽的猎杀,即使他们从前是人类,既然变成了那副模样那么就是野兽。 从感觉血液的腥臭味刺鼻,直到开始习惯这种味道,或许在途中也溅射到嘴里过,布兰德满脸是血,那些兽血并没有蒸发,反而全部渗入了皮肤之中,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原理恐怕没有人知道,但是至少这样能够说明,这血液是无害的东西。 布兰德提取血液的确是有那么一些目的的,但是那目的并不明确,他不知道在这个夜晚走了多久的路,不知道杀了多少怪物,但是这具身体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他感觉到了困倦和疲惫,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不可能找到一个长椅就随随便便地在那上面睡上一觉的。 当兽血溅射到他身上的时候,那种强烈的药物兴奋的感觉让布兰德精神焕发,这大概是一种提示,再这样不能长眠的夜晚之中,有什么可以使用的东西来解决困倦。 而那种所谓的“道具”就是怪物的血液,这些出血量奇怪的怪物身上的血液真的有一种奇妙的魅力……不,或许不只是这些怪物,可能会有更多的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无论如何,至少这血液的确有那么一些用处。 以布兰德这种状态下去,恐怕坚持不到天亮就会因为力竭而被怪物杀死,所以他继续一种能够补充体力的药物,强制兴奋剂,吗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想要拿到也太过难得了,从这里去往小镇上的诊所也是有死无生,所以剩下的选项对于布兰德来说便显而易见了。 既然怪物的血液溅射在皮肉上之后又这种让人兴奋的功效,那么如果把怪物的血液喝下去呢? 在猎杀的过程之中不可能一直闭着嘴的,总会有血液溅射到嘴巴里,溅射地满脸都是,布兰德肯定自己绝对在什么时候喝下去了一些,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又或者说产生了什么样的功效,这种事情布兰德就说不上来了。 但是他仍旧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这种血液绝对不会致死,只要有这样的一条肯定就万事大吉了,布兰德从不管那些别的复杂东西,他沉下心来,把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将滚烫的血液一饮而尽。 第十章 第一幕,幻象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布兰德的胃部鼓胀起来一样,像是吞下去了火焰,岩浆,又或者是别的高温的东西,他感觉自己的胃部在剧烈的燃烧着,要把他的心脏都灼烧穿孔。好像有一条火线从舌头开始往食道燃烧着,一路燃烧,血液划过的地方在瞬间被胃酸和唾液点燃,直到那些东西全部都滑到了他的胃里,肠子里。 布兰德的大脑一阵恍惚,他似乎应该庆幸,自己刚才已经把这片区域所有的怪物全部都杀死了,不然在这种时候任何东西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他的手已经逐渐地抓不到自己的锯肉刀和枪了,只听见哐当一声,手中握着重物的感觉便消失了。一开始是痛彻心扉的灼热,在那之后便是精神上的恍惚,就像是吃下了安眠药一样,脑袋变得异常沉重。布兰德的身体一软,他跪在了血泊之中,血泊也在蒸发着,由高温的血液化作的蒸汽正在缓缓地冲刷他的身体。 而布兰德只感觉自己周围云雾缭绕,梦幻并且不现实。他逐渐地开始忘记自己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在握紧屠刀的时候他明白自己的职责是猎杀野兽,但是在放下刀和枪的瞬间,这种精神上的沉重感给了他最大的打击。 脑袋开始变得一片空白,布兰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大概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一点都不怎么好,可能会立刻死在这里,也可能不会,那种灼热感和晕眩的感觉会一直折磨他直到死亡。 无论哪一种都是猎人所不想看到的,他眨着眼睛,拼命地想要从这股要命的晕眩和睡意之中逃出来,但是并没有任何的作用,这血液就好像是致幻剂一样,他正在开始发疯,他忽略了什么事情。人类汲取恶魔的血液就会变成恶魔,人类汲取吸血鬼的血液就会变成吸血鬼,那么同理,人类汲取怪物的血液同样也会变成怪物。 这血液非但没有给他解脱感和满足感,反倒让他开始出现种种的负面状态了,到这里的时候布兰德就已经后悔万分,他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决定这种事情,特别是有关自己身体的事情。 他的身体内有火焰在燃烧,但是在布兰德的视线之中,好像周围也有淡淡的,安静的火焰在燃烧着一样,他感觉浑身开始发痒,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毛孔之中钻出来一样,布兰德大概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像是毛发,针刺一般的毛发,那正是兽化的证明。他是见过那种状态和变化的,在这里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同样也是他杀死的第一个怪物,那人是在他的面前变成怪物的,痛苦地挣扎着,野兽的毛发从他的身体之中爆发了出来,随后骨骼开始凸出,变化,最终变成怪物的模样。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布兰德也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它们正在不受控制地持续膨胀着,不断地膨胀,好像要重新完成在胚胎之中便已经完成的塑形一般,这就是兽化的前兆之一了,布兰德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手臂开始泛起黑色,那是毛发正在急速生长的证明。 猎杀怪物的猎人可不能变成怪物……布兰德没有什么信念,没有支持他战斗下去的家人和女人,但是他明白自己大概不能死在这里,于重重叠叠的环境之中,他强硬地支撑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站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猎人的风衣,袖子和裤脚已经被巨大的毛发和利爪撑破的怪物,他带着三角帽,那张脸已经完全地变成了野兽的模样,巨大的牙齿上挂着粘稠的唾液,好像那其中还带着血液。 布兰德明白那就是他自己了,那就是他自己兽化之后的模样,可他现在仍旧是有思考的,他低下头来,看到自己仍旧还是人的模样。 转瞬之间,怪物的利爪朝着布兰德的身体紧靠了过来,那动作就像是对着自己伸出双手,好像要让自己接受这兽化的命运一样。布兰德动弹不得,但是在下一秒,那利爪在触碰到布兰德衣襟的前一刻,剧烈的火焰从它的掌心燃烧了起来,连带着毛发也一起被燃烧起来了,他猛烈的后退,好像惧怕着火焰一般。 这些怪物再怎么恐怖,也是由人类所变成的,但是他们具有野兽的特征,惧怕火焰恐怕也是其一。 可那火焰不仅仅是这样,那火焰在怪物的身体上燃烧,布兰德看到那个怪兽模样的自己正在血泊之中打着滚,他在疯狂地嚎叫着,就像是正在经受酷刑一般,它的身体正在火焰之中融化,最终融入了血泊之中,火焰也缓缓地沉入了血液之中。 布兰德喘着气,他看着那些逐渐消失的幻象,就连他身体之中的灼热感也消失了,从皮肤表面上泛起的黑色也逐渐地淡化,最终再也看不到了,骨头肿胀的感觉也在缓缓地消失,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地恢复正常,连带着他的脑袋和精神。 在那之中从身体内部上涌而来的才是瞬间充沛的体力和剧烈的兴奋感,他原本已经开始力竭的肌肉也瞬间鼓胀了起来,布兰德只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好。 这就是血液的效果吗? 这种感觉让人说不出,每一次都像是一场试炼一样,但是似乎也说明了这些血液能够让自己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毕竟这本身就是从怪物的身上提取的血液,可这种赌命一样的方法换回来的确实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兴奋感。如果硬要给一个形容的话,那血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毒品,他会让你堕落,会让你沉迷,但是给你的感觉却是极乐。 对了,极乐,这就是血液给人的感受。布兰德觉得自己快要沉迷上这种感觉了,仅仅只有一次,这种感觉并不是那种在猎杀的时候,血液溅到身体上给人带来微小的影响能够相比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剧毒,可明明知道是这样,却忍不住地想要再去尝试一次。 这就是那个老鹰猎人所说的,“不要沉迷在猎杀之中”吗?猎杀的过程之中必然会沾染血液,这种感觉也早晚有一天会体会到,但是它仍旧是有坏处的,这也正是血液的可怕之处,只要使用了一次,就会对它有无限的渴求。 第十一章 第一幕,教堂 感受着身体之中犹如重获新生的爽快感,布兰德看着前面的路,虽然这里的道路已经变得崎岖且不堪入目,但是布兰德仍旧能够记起来,这里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在这里往前继续走一段路程就能看到真正的教堂,如果按照一遍灾害爆发的程度来说,教堂应该是普通人的避难所才对,实际上似乎也正是如此,在远方月光照映着,翻滚着的云层的下方,巨大的教堂高高地扎根在那里,与之相比之下,先前布兰德和老鹰猎人相互遇到的那个,好像是教堂的地方根本就不足挂齿。无论从哪种角度看上去,这都是一个相当宏伟的建筑,甚至宏伟到,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之中建造的教堂。 普通的小镇不可能有这种人力和财力来进行这种建造才对,就算全部的钱都由富商来出资或者剥削镇民的收入,退一万步说——就算把全部,所有的所有的镇民的收入全部投入到人力财力物力上,这样的教堂才有可能能够被建造出来,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教堂突兀地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那间巨大的门扉紧闭着,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收容所的模样,布兰德看到沿途的小路上仍旧有没有破烂倒塌的房屋,在快要被血液染红的道路上,路面上的液体反射着月亮的光。 在小路的窗户上居然仍旧有在亮着的灯光,布兰德不知道那是尚且有人在屋子里,还是仅仅亮着灯光,实际上房间的主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提着手中的枪慢慢地靠了过去,一旦那窗户后面有什么异动,带着巨大冲力的火枪就会在一瞬间冲散怪物的身体。 然而就在布兰德慢慢地靠近过去之后,窗户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连房间里的火光也在这阵响动之中缓缓闪灭,在窗户上映出了一个瘦小的影子,那看上去是一个人,隔着窗户,他像是看到了布兰德一样,发出细微且颤抖的声音:“啊,这股味道,你一定是个猎人吧?” 布兰德没有回答,他看着眼前的瘦小身影,虽然看不到脸庞,但是最起码可以确定的事情是,这个男人还没有变成怪物的征兆,然而男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布兰德是否回答一样,他自顾自地说: “在这种时候还在外面游荡的除了怪物之外就只剩下猎人了,或许我要感谢你才对。是猎人们保护我们在这种夜晚活下去。哦……这股浓郁的血液的味道,你已经杀了很多怪物了啊。” “那又如何?” “猎杀地越多,身上的味道也会越浓郁,小镇上的人其实都很害怕猎人的,更多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味道和那些怪物没什么两样。不要在意,如果我是那种人的话,在这里就不会跟你说话了。” “你似乎是新来到这里的猎人吧?这里从前也有一个猎人,他忠于教会,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教会的修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猎人消失了,这里的怪物才慢慢地变多了,直到最后没人管束。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受不了才搬了出去,最后只有我留在这里了。” “你说的是前面的教堂?这里以前是一片区域吗?” 布兰德看着距离自己尚且有几百米距离的大教堂,那里看上去宏伟的模样无论看上几次都不可能让人相信那是这里能够拥有的东西,如果相比较的话,就好像是把圣彼得大教堂搬到了最偏僻荒凉的小村落这种行径一样,简直是亵渎的行为。 虽然布兰德并没有那种信仰,但是这种强烈的对比也让人心生怀疑,但是正如那个老鹰猎人所说,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似乎都不足为奇,毕竟已经有了人能够变成怪物这种事情,那么更加奇妙的事情发生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那是拉亚斯特教堂,很久之前修女芙蕾雅在那里布道,如果没有这种诡异的夜晚的话,恐怕她现在以及能够成为大主教了吧,也是从那个守护这里的猎人消失开始,芙蕾雅修女也消失不见了。如果你要继续往前的话,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在这里战斗的猎人们都是为了结束这样的夜晚,啊,对了,如果你要继续往前的话,请收下这个吧。” 从窗户之中开出了一道缝隙,自缝隙之中缓慢地伸出了一条手臂,男人递过来的是一瓶鲜红色的液体,那大概是血液,但是凭借着这种瘦小的身体,是不可能去猎杀野兽的。 “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了,既然是猎人的话,都会追求血液的吧,希望你的道路上这东西会对你有些用处,请你记住在这个小镇里,无论你见到了什么,知道的越少越好,无论你得到了什么,那东西大概也只会利大于弊。” 布兰德将那个小小的血瓶握在了手中,那血液并不显得温热,但是在瓶子里也并没有凝固起来,在光的照映下显露出的是好看的嫣红色,由于密封的原因并没有味道,这东西对渴求血液的人大概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吧,布兰德使用过怪物的血液,尽管知道那是两种不相同的东西,但是看到这小小的血瓶的时候他仍旧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没有告别的话,同样也没有什么离开的是应有的附和或者寒暄,布兰德的手握住了那小小的血瓶,长靴踏上了沾满了血泊的小路,路边仍旧是废墟和倒塌的断壁残垣,教堂在他的视线之中缓缓地放大,直到他周围没有了光。教堂前是一片空地,只有现在的空地,或许从前是公园,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现在以及被夷为平地,难以想象这种破坏究竟是什么力量造成的,布兰德在地面上看到了巨大的抓痕,对于长年猎杀野兽的他来说,这种抓痕毫无疑问是能够寻找怪物体积的踪迹。但是无论如何这抓痕也太过巨大了,那并非是普通的野兽——不,那甚至不能说是游荡在街道上的怪物的痕迹。 三道巨大的抓痕约莫有四五十公分的深度,长度无可估量,但是仅仅凭借着那长形状的痕迹就可以判断出,留下痕迹的怪物的力量绝对要比那些怪物更加强大。 第十二章 第一幕,猎人 街道上到处都漫游着怪物,但是唯独教堂的门口没有任何的怪物的痕迹,所有的仅仅是满地的血迹和那巨大的不符合实际的恐怖爪痕,看上一眼就难以想象那究竟是何种怪物才能留下来的痕迹。但是毕竟已经发生了人变成怪物这种事情,所以似乎怪物在被巨大化了也并非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 但是对布兰德来说,这种事情发生的意义更加重大,虽然他并不是那种一定要保住性命的人,但是命还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遇到了那种巨大的怪物也只能逃跑,这里的样子就好像是那巨大怪物的领地一样,周围的建筑诡异而且突兀,好像要硬生生地把这里包围起来一样。 布兰德抬头看着紧闭的教堂大门,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走进这里看一看的,这座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的,于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究竟有什么秘密,根据那个住在教堂区域外面的男人所说,似乎这里曾经是某位修女布道的场所,但是那位修女却不知道在什么是失踪了。 这里面的疑点其实有很多,那位修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布道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失踪的?其实按照这座小镇上发生的人类变成怪物的事件,不难想象那个修女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要么是死去了,要么就已经变成了怪物。无论如何也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布兰德对那些流失在过去的人并不感兴趣,他在乎的是现在,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走出这个该死的地方。 这周围也没有了其他的路,依照布兰德在白天的小镇上闲逛的记忆来看,这里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一座教堂的,原本这条道路就应该跨过教堂,之后往外穿行到小镇的最中心,那里的道路才能通往更远的地方。 无论在这里走上多少次,布兰德也依旧会感叹这里的道路设计的精妙程度,看似繁杂不堪却粗中有细,好像每一栋建筑都是为了表达什么事情一样,但是这突然出现的巨大教堂打破了这种美妙的设计,好像是排列好的多米诺骨牌之中忽然闯入了一只猫。 教堂之中同样也没有光,布兰德走上台阶,来到教堂正门前的时候看到的是那巨大的,足有十米多高度的门扉,那似乎是有纯钢制成的大门,恐怕任何人的力量都不可能单独地打开它吧。但是这种门必然有让人能够将其打开的办法。 布兰德低下头,他看到的门缝之间的划痕,这些是门扉打开的时候门的移动所产生的刮痕,这就说明这里是能够打开的。他的双手手掌抵住了巨大冰冷的门扉,那感觉就好像是将双手贴在了石壁上一样,再怎么用力也没有任何的感觉,可是在几次来来回回地坚持之后,这本身纹丝不动的门扉居然产生了一丝微小的晃动,随后那晃动愈发地剧烈,直到布兰德不用施加任何的力量,这扇巨大的门也自己朝后打开。 地面上是隐藏在地板花纹之中的滑轨,恐怕这巨大的门就是依靠这样的东西来提供运动的力量的,但是即使是这样人类的力量还是不足以将它完全打开才对。这并不现实,布兰德明白自己的斤两,就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好的猎人没两天就会变成野兽嘴下的食物。 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在乎那些事情,按照他一路走来的经验来看,在前面等待他的仍旧会是野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能够活下来并且游荡在这里的野兽都是难缠的对手,可布兰德仍旧能够依靠着自己使用兽血所产生的巨大力量来将他们的头颅敲碎。 这并非是炫耀,如果按照路线来说,前方必然也会有一个门是通往小镇中央的,他需要穿过教堂,那么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何东西也只有弄死了。 但是在他的脚步声在清冷的教堂之中回荡起来的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一样,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布兰德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但是他仍旧闻到了血液的恶臭味,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看到教堂正上方的巨大圣母玛利亚雕像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滩遍体鳞伤的石块。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已经打开了的门缓缓地关闭上了,那声音极其缓慢,但是这种距离也不是布兰德冲上去就能离开的了,在门吱哟的呻吟声之下,布兰德终于听到了教堂之中的,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重新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披着黑色的修女长袍的瘦弱女人,她跪拜在那里,双手捧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在微微地哭泣着一样,布兰德没能听到她在说什么,因为血液的恶臭味并不是从那个女人那里传过来的。 猎人对血液的味道特别的敏感,因为那是猎人的标记之一,也只有猎人才能够闻出猎人身上的血液的腥臭。 顺着气味缓缓地转过身子,布兰德看到从月光的阴影之中走出的,和他一样穿着风衣带着三角帽的猎人,他提着手中的巨大刀刃缓缓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那副态度看上去就并不像是能够交流的模样,布兰德正想要后退的瞬间,一记刀刃就砍在了他的左耳旁边位置,差点削掉了他的左耳。 布兰德想起了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在很久之前教堂区是有猎人的,也是有一位布道的修女的,但是修女失踪了,猎人也不见踪影。这些话恐怕所指的就是呆在教堂的二人。 可迎面对着自己进攻过来的猎人显然不是那种为了躲避怪物所以才留在教堂的样子,布兰德闻到的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是猎杀了巨量的怪物之后才能够积攒下来的味道,这一点他已经轻车熟路了,站在这里的猎人不可能是为了逃避战斗,他已经经历了巨量的厮杀,那身上的味道和刀刃上的血液就足以说明这一切。 但是那副模样已经不像是能够交谈的样子了,布兰德看到了他身上的黑色,并不是黑色的斑点一样的东西,而是野兽一般凸起的体毛,只是人类朝着怪物转化的象征,但是这象征出现在了猎人的身上,布兰德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使用兽血的时候看到的幻象。他明白,眼前的猎人大概是发了疯,因为大量的兽血。血液的味道快要把他填满了。 第十三章 第一幕,战斗 布兰德不是那么的想杀人,无论如何,这一层道德上的束缚始终在缠绕着他,即使他明白这样的想法在这种地方是错误的,但是他仍旧想要这么去遵守这种原则。 可似乎眼下的情况并不允许他这么做,在这个诡异的大教堂里躲着两个人,一个是似乎曾经在这里最有善名的修女,另一个是在这附近守护区域的猎人,虽然布兰德并不了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最起码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猎人一个而已。 他看着那个猎人,那副模样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完整的人类了,但是那也不是完整的怪物,只是人的身上缓慢地长出了野兽的皮毛,但是他仍旧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布兰德不知道那副模样究竟是痛苦还是畅快,兽血就像是毒一样,对血液上瘾的人就像是患上了毒瘾的人一样,那是一种掺杂着痛,同时有着无与伦比的快感的感觉。 正是因为布兰德切切实实地体会过,他才更加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去使用血液,因为那种使用血液的感觉仅仅经历了一层便已经让人欲罢不能了。 恐怕自己眼前的猎人是为了保护这个教堂,才不断地猎杀怪物,不断地沾染兽血,最终才变成了这幅模样的吧。说来讽刺,猎杀野兽的猎人最后变成了野兽,无论换做是谁这种结局都是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布兰德也明白自己只要继续使用兽血就会变成这种模样,就好像是老鹰猎人说的那话一样,绝对不要沉迷在血液和猎杀之中,这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反正是有意义的话,所以才会被提起。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和猎人厮杀了。从前一直和野兽厮杀的布兰德从未体会过和人拼上性命去战斗的感觉,似乎这是一次不错的尝试吧,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自己的尝试失败了,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一切就结束了。 他伸展开自己的锯肉刀来,猎人手上的武器已经伤痕累累,甚至已经残破到布兰德只能够依稀的看清那是一把斧子的形状,除此之外竟然再也分不清了。难以猜测那把斧头究竟切开了多少怪物的身体,或许他曾经也杀过人,为了这个教堂。现在他对着布兰德的攻击就是这种事情的证明。 在远远的地方布兰德就闻到了血液的恶臭味,不仅仅是猎人身上的腥臭,仍旧有一股很远的味道,只不过猎人的出现让他身上的气息把那个微小的味道盖住了。 “好吧。”布兰德最后一次伸展手脚,在猎人朝着自己弯腰奔袭的瞬间,他朝着左侧一个闪身躲开了斧刃的突击,手中的锯肉刀被他接着这股力气转身甩了出去,锋利的锯齿划开了猎人的风衣,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血迹出现,那衣服下面的身体就好像是钢板做成的一样,但是对于猎杀了大量怪物的布兰德来说,这种坚硬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你总不能期待猎杀怪物像是猎杀普通的野兽一样一击毙命,当然也不能期待在这里的人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尤其是开始兽化的猎人,布兰德敢肯定在这个小镇上不只有眼前的这个猎人一个开始兽化发疯的猎人,越是强大的猎人越是容易被兽血污染,因为他们沾染过最多的血液。 那种感染或者说侵蚀几乎无处可防,他们穿透过你的衣装,直接渗透到皮肤之中去,并且不给你任何清除它们的机会,在接触到的瞬间便粘附在了上面。 布兰德明白这种道理,在这种地方待得越多,杀的越多越是容易沉迷其中所以他已经开始克制自己了,他不相信在这里待了漫长的时间的猎人们会不知道就连他这个刚刚来带这里的人都明白的事情。但是他们仍旧选择了猎杀,可能是为了家人也可能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时候则是为了保命,在一定的程度之后才是成瘾。 当然,这些已经不能单纯地解决眼前的猎人发疯的问题了,剩下的方法就只有物理上的阻止,搏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怜悯,布兰德从没跟人打过架,但是不代表他打不过别人,无论如何人类也是野兽的一种罢了,而这一次只不过是把猎杀的对象换做了新的野兽。 锯肉刀划过猎人的身体,那瞬间的力量甚至在皮肤上擦出了火花来,这一阵劈砍打的猎人一个趔趄,但是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阻碍,他猛地回过身来,长柄的斧头在转身的瞬间朝着布兰德先前站立着的方向劈了过去,教堂的地砖也因为这巨大的力量而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隙。 猎杀在于消磨猎物的耐心和体力,在合适的时候让怪物的心脏停止跳动,这既是布兰德的经验之谈,决定一切的只有最终的一击,就算猎人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这幅诡异的模样,可是只要刀贯穿了他的心脏或者切断了他的气管,那么他同样也会死。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对手变得更加疯狂了才对。 布兰德没想过所谓的正面作战,他光是躲闪的时候体力就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跟那些怪物比起来,技术精湛而老练的猎人显然要更加的强大和疯狂,布兰德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实了。 但凡是活动的东西必然是有着极限的,布兰德在等待的是一个机会,只要机会到了,那么他就可以一刀砍中要害。 布兰德发誓这种程度的对手这辈子最好不要有第二次。 果然,在躲闪的时间内,猎人的动作在无限连续的高频率攻击下产生了缓慢的迟钝,他的力量正在缓缓地下降着,直到他没有力气再挥动手中的斧头为止,从开始到现在,布兰德等待着的就是这个机会。猎物迟钝的瞬间,猎人就要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地一声。 巨大的枪响在教堂之中回响,就连教堂窗户上的玻璃也别这巨大的声音震碎了,那一枪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猎人的身体上,倘若换做了寻常人,那一枪的威力足以把一个人撕成碎片。 虽然的确抱着这样的期待,但是布兰德也没有把希望放在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上,在猎人的身体出现趔趄的瞬间,他一脚把猎人踢倒在地,踩住了猎人胸膛的瞬间,右手高高提起手中的锯肉刀,猛地劈砍而下。 第十四章 第一幕,双生 锋利的刀刃砍在人类的身体上究竟会造成怎么样的反应,这一点对于布兰德来说,是在脑中幻想了成千上万次的事情。很多人都会有这种错觉和幻觉的存在,当手中握着刀刃的时候就会想象自己被刀刃划开的模样,又或者是幻想别人被这把刀刃伤害的模样。 对于猎人来说这大概是一种通病吧,并且这种通病正在巧妙地发生变化。猎人总是在同野兽战斗,但是同野兽战斗的多了,自然也就会想遇到别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持之以恒地存在,除了必要之外就只有上瘾。对于猎人来说猎杀毫无疑问是会让人上瘾的行为。就像是在这里猎杀怪物一样,那种刀刃切开怪物身体的时刻真的让人血脉喷张。 布兰德就那么看着,看着眼前的猎人被自己的锯肉刀插入了身体之中,对于脆弱无比的身体来说,那庞大的锯肉刀在插入的瞬间就可以将人的内脏搅成碎块。但是倒在那里的猎人不同,那早就已经是介于人类和怪物之间的生物了,至少在这个技艺精湛的猎人完全兽化之前,布兰德自信是能够有能力制止并且杀死他的。似乎在眼下的状况来看,这种近乎于搏命的行为是他赌对了。 就算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猎人仍旧是猎人,布兰德不可能跟一个有着怪物一般的蛮力,同时也保有着猎人的狩猎技巧的生物搏斗。人的体力是不可能对的过怪物的,所以他只能躲闪,等待猎人露出破绽的时机,只要找准了那一刻的机会,布兰德有自信自己能够一击击中要害。 然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什么难事,毕竟再怎么迅捷的人类也终究是人类,猎豹的垂死挣扎要比这速度更加的让人恐怖。他只需要缓慢地等待便可,最终抓住毙命的机会—— 插入了猎人身体的锯肉刀被布兰德握紧了刀把,扭转的瞬间插入的伤口处涌出了黑红色的血液,那是沸腾着的兽血,猎人身体之中的血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人类的血液了,他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布兰德明白那是什么,也庆幸他掐断了这个苗头,不然这件事情足以让他感到头疼。 他拔出了猎人身体里的刀刃,锯齿割开了他的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厚重的刀刃又一次插入了猎人的身体之中,布兰德已经确定了要杀死这个猎人,那么他就不可能再犹豫了,已经开始进行兽化的猎人对自己的威胁并不是普通的怪物能够相比的。 当他终于能够确定被自己摁在地上的猎人已经完全断气之后,布兰德喘息着站了起来,在他的脚下,猎人的身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肉块和骨骼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尤其是在猎人胸膛的位置,各种断裂的器官和内脏掺杂混合在了一起,在断裂了的心脏管道之中,狂奔着的兽血在那里急速地蒸发着,血液的恶臭自猎人的胸膛往外散发了出来。 布兰德闻到了这股味道,皱了皱鼻子,但是他并未在意,尚且还在滴着血液的锯肉刀被他缓缓地抽离了猎人的尸体,他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在月光下面仍旧在保持着虔诚的跪拜姿势的修女。 无论从哪一种角度看上去,跪在那里的女人都显得神圣无比,黑色的修女服勾勒出好看的曲线,在风帽下面露出的是长长的银色发丝,能够看到她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她正在轻轻地念着什么,好像是在忏悔一样。 这个女人就好像是超脱了整个世界一样,方才猎人和布兰德的打斗造成的破坏和动静都没能让她分心,她只是安静地跪着,看起来就像正在为了这个小镇上所发生的灾难开始祈祷一般。 然而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一点布兰德早就已经明白了,他本身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神或者上帝的存在,但是对于别人的宗教信仰保持尊重。既然这个女人想要在这里一直请求上帝,一直请求下去,那么就让她沉浸在那个上帝会救助一切的梦中吧。 布兰德轻轻地从修女的身边走过,风衣擦过修女身体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半点的反应,可沾染在风衣上面的,那一股浓郁的血液的味道却依旧飘散了出来。 布兰德刚刚踏出两三步的距离,便听到自己的身后传出了一阵好似昆虫齐齐振翅的响动声,他猛然回过头去,只看到了修女的最后一眼。 在那之后,那具拥有着美丽的身材和线条,皮肤白皙的女人的形体在接触到血的腥臭味的瞬间崩坏了,布兰德看到了她原本紧扣在一起的双手颤抖着,颤抖着变成了长着黑色毛发的手爪,从那一直祈祷着的嘴中所发出的再也不是虔诚的祷告词,而是毫无意义的怪物的嚎叫声。 看到了那巨大的利爪之后,布兰德终于明白了在教堂的外面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怪物留下的爪痕,那怪物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才对,遗留在这里的猎人并非是想要守护这个修女,相反,猎人早就已经发现了修女的异变,所以才会在这里让她强行维持没有兽化的状态? 不……也可能是另一种可能,可能从一开始猎人的心就是想着修女的,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布兰德不想去随意揣测,毕竟在这种地方揣测别人的想法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等到先前那个身材娇小的修女的身体完全地膨胀成为了足足有四五米长的怪物之后,终结这一切,好像是痛苦的嘶吼才被用作终结的符号被叫喊了出来。兽化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布兰德亲身经历过,同样也目睹过这个小镇上普通人的痛苦变化。 然而这些还并不算完,在布兰德眼前巨大的怪物完全地变成了野兽之后,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然在教堂之中奏响了。 一两声脚步声在教堂之中被踏响了,布兰德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之前被他砍倒在地的猎人居然用他手中的斧头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胸口的伤痕正在急速地恢复着,嘴角流淌着掺杂在一起的口水和血液,一股浊气从他的口中被呼了出来,刀刃甩出的瞬间,由修女所化身的怪物再一次发出了嘶吼声。 第十五章 第一幕,人血 “外面到处都是野兽……” 猎人的嘴角流淌着口水,黄澄澄的液体从他的身体上缓缓地流了出来,他的手臂也在抽搐着,在巨大的三角帽的遮盖之下,布兰德终于是看清了他遮掩在三角帽下面的眼睛。 那双眼睛早就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了,就像是布兰德遇见的每一个兽化的人一样,那双眼睛的眼瞳就好像是炸裂开来了一样,就像是某种污秽物凝聚在了一起,又好像是在瞳孔之中一朵黑色花瓣的花瓣正在绽放,可那花瓣明显象征着不详。猎人的手里提着斧子,他的手臂也在缓慢地抽搐,蠕动着,就好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变化一样。 这种变化在修女的身体开始完全变化为怪物之后就开始了,这两个人就好像是一体的一样,布兰德所要面对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已经完全兽化的怪物。他本能地后腿,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拥有着再精湛技术的猎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任何的猎人都必须要有自知之明,猎杀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单个的猎人在面对野兽的时候一定不能保证一对多,集结起来的野兽要比任何的野兽都要恐怖。猎人在猎杀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狼群,它们的力量和速度都是猎人不可能比拟的。 虽然眼前的两只怪物要比不上狼群的数量,但是怪物的力量也不是单独的狼所能够相比的事情。布兰德慢慢地后腿,他的身体靠在了教堂的第二扇大门上,这扇门正对着他走进来的那一扇门,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这座大教堂是忽然之间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那么原本的道路也不会被彻底封堵起来。 教堂直接堵在了这一条通往镇中心的道路上,但是教堂的正反两门却又将这条道路连接了起来。布兰德摸到了这扇门,可还没等他高兴,这扇门无论用什么办法也都打不开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这扇门一样。 然而这还不算是最彻底的,在布兰德立刻反应过来,并且马上想要朝着走进来的前门逃跑的时候,那扇巨大的门扉就好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名力量的驱使一般,悄然关闭了。那一声巨大的响声简直要敲响到布兰德的心里,让他的心脏一瞬间跌落到了深渊之中。 随后传来的巨大的怪兽咆哮的吼声让布兰德的思维从愣神之中恢复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了兽化的猎人就一个箭步朝着他迈了过来,巨大的斧刃朝着他迎头劈砍了下来。布兰德朝着右侧闪避的瞬间,斧头砸断地面的瞬间震动起来的冲力让他的身体朝着另一边飞了出去。 完全兽化的猎人在身体的各种方面都得到了完全的强化,再加上原本熟练的技艺已经完全铭刻在了骨头和肌肉上,虽然兽化完全泯灭了人性和思考,但是存留下来的战斗方式和习惯也已经足够在杀死布兰德了。 他不可能正面战斗的,猎人的战斗特性就在于速战速决,就算是厮杀和搏杀也不可能维持长时间的爆发和力量,但是兽化的猎人完全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没有感觉没有疲倦,这就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地榨干自己的力量而不用担心任何的后果。 但是这还不算是最恶心的情况,或许单独面对这个兽化的猎人的时候布兰德还能够自信有一些胜算,但是教堂里还剩下另一只野兽,恐怕在这里那巨大无比的怪物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怪物吧。 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里逃脱了,布兰德没有任何打算跪地求饶或者屈辱而死的打算,既然已经逃不掉了那就要打下去,他喘息着,在猎人还没把砸下去的斧头重新提起之前,锯肉刀就已经从他的手里砍向了怪物的身体上。但是刀刃在触及怪物身体的瞬间便像是砍在了坚硬的岩石或者钢铁上一般,这并非是锯肉刀割开了肉体之后砍在了骨头上,锋利的刀刃就算是连猎人的皮肉都没有切开。 这种肉体的强度让布兰德感受到了一种绝望,他的刀刃根本就不可能对猎人造成任何的伤害,那么他想要在这里活着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方才和猎人的战斗已经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他的状态已经不是完全的状态了——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完全状态的布兰德也不见得能够在两只疯狂的野兽的进攻下活下来。 没错,只是两只疯狂的野兽而已,而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两只怪物,难度几乎是呈指数倍地上涨。 在倒地的瞬间,布兰德没有握着锯肉刀的另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那里面装着的是先前教堂区外面的那个男人给自己留下的血液,虽然这应该是人的血液,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兽血的作用,但是毕竟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任何东西都可能带来一线希望。 那个男人说过,不论在这里得到了任何东西,那东西也只会弊大于利。布兰德现在没有机会考虑那些东西,在掏出装着血液的玻璃瓶的瞬间,带着一丝腥味,不同于兽血的恶臭的血液被灌进了布兰德的喉咙里面。布兰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水了,在这种地方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时间已经完全被暂停了一样,黑夜在永远地持续着,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血液入喉的感觉就像是重生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布兰德从怪物的尸体上提取到的那种沸腾的血液所能够得到的满足感,这种血液所带来的是一种让人痴迷的狂乱感,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急速地恢复着,就算是身体正在急速地消耗着力量,可是力量恢复的速度要远远地大于消耗的速度。 这种疯狂的感觉让布兰德的肌肉鼓胀,发热了起来,虽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质的提升,可是这种磕了药一样的狂乱感觉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锯肉刀,抓着枪炮的左手重新提起了因为跌倒的冲击而脱手的枪来。 在猎人朝着布兰德猛扑过来的瞬间,他似乎能够看得清眼前怪物的动作了,不是单纯的一击,是连击,他左右躲闪,在判断对方最后一击的扬手之后,抬手一枪打在了怪物的身体上,打的它一个趔趄。 第十六章 第一幕,猎杀之夜 布兰德大约是明白了,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带着老鹰的猎人会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一定不要沉迷在血液和猎杀之中,这并非是一个劝说,而是一句忠告。这个小镇上有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有很多东西开始变得有用了。 布兰德明白,要让一个人彻底地兴奋起来有很多种办法,兴奋剂,吗啡,或者是更多的其他东西,这些东西虽然疯狂但却都是有着依据的。可在这座小镇上不一样,血液就是最好的良药,无论受到了何种的伤痕,无论虚弱到了何种程度,只要使用血液就可以立刻恢复原状,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好。血液的味道是腥臭无比的,这是布兰德多年的猎杀所留下来的印象,甚至这种印象已经刻印在了他的脑子里面,但是现在,两瓶血液已经让他对这种事情完全改观了。 并且人类的血液要比怪物的血液更加也诱人,没有任何的副作用,没有幻想,并且是立刻在身体之中生效的。血液在这里简直就是万用的药剂,往大了说甚至可以治愈一切的伤痕,布兰德方才还被震地剧痛的身体在饮下血液的瞬间就恢复了过来。 他知道吸血鬼的传说,也知道使用血液这种事情实际上和邪教无疑,这必然是邪恶无比的事情,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忍受这种诱惑的,对于猎人的猎杀来说这就是最有用的东西了。 这就是为什么布兰德甚至在这种必死的情况下也燃起了信心,他感觉自己可以提起自己手里的刀来。没错,在他眼前的也只是两只兽化的怪物而已,就和他一路走过来杀死的那些怪物一样,只不过更加庞大,更加疯狂一些罢了。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或许他要断绝这些影响,现在他大概是被自信和血液冲昏了头脑,但是这种疯癫的感觉确并不算坏。 布兰德站了起来,他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调整了身体,在已经化作怪物的猎人出现了短暂的趔趄的时候,他并没有乘胜追击或者是逃跑,他所需要的只是调整自己的状态,他重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这具身体之中的兴奋正在胡乱流窜,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是由他所操控的了一样,但是……就算是说再多遍也没有关系,这种感觉,并不算坏。 收起枪的瞬间布兰德左手往下一划,枪膛之中的弹壳自脱离了出来,他握着枪的那只手空余出来的手指上扬,另一颗完整的子弹被他抛了起来,在下落的那一刻被填入了装填口之中。 要随时保证你的枪膛里有最后一颗子弹……无论是要把枪口对准猎物,还是猎人。 实际上,现在就连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都不好分辨,但是最好的猎人不可能把自己当做是猎物,猎杀本身就是用生命去赌博的活动,没有自信能够活下来的人不可能成为猎人,,又或者在成为猎人的路上死了。 布兰德呼出了一口气来,他的双眼已经被浊气污染了,甚至就连他都已经不能无视他身上的血腥的恶臭味了,这种味道他在很多地方都闻到过,怪物的血臭味,猎人身上的血臭味,猎杀的时间越长血腥的味道就越重,但是还有另一种方法也能加深血液的浓郁度。 没错,人类在兽化之前,虽然同彻底变为怪物的人还有所差别,但是那个时候的血腥味绝对是最严重的味道了,要比任何的猎人都要浓郁,但是仍旧不会和怪物的味道相同。 猎人使用了过多的血液就会兽化……这真是让人感到悲伤的结论,要想阻止怪物和兽化的蔓延就必须要猎杀怪物,但是怪物和血液却会让猎杀怪物的猎人沉浸在血液之中,最终兽化成怪物的模样,这种轮回在这里无限地持续着,就像是带着老鹰的那个猎人所说的一样,这个地方的时间和外面并不相同,那么这种悲剧的轮回又究竟持续了多久呢? 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就算是沉迷血液的猎人明白了最终会化作野兽的道理,恐怕在那个时候,血液对人的吸引力也足以打破一切自制的桎梏了吧。 自己最终会变成野兽吗?布兰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明白,如果在这里不用命去拼搏一下的话,还没等他变成野兽的那一天,自己就会变成这两个怪物的食粮了。 猎人在随时准备咬开自己的喉咙,在那后面的修女也并不会坐着看一场好戏,在布兰德刚刚缓过神来的瞬间,巨大的黑色利爪就像是乌云一样盖在了自己的头顶,他猛地一闪身,朝着距离猎人更加遥远的地方翻滚了过去,这一拍打在了地上,甚至震地整个教堂都翻涌了起来,瓦砾像是骤雨一般下落,一时间烟尘四起,在布兰德的视线出现了微微的障碍之后,从趔趄之中缓和过来的,已经完全兽化的猎人折断了自己手中的斧柄,它四肢着地,像是狼,又像是狮子一样朝着自己扑了过来,无论是谁的攻击都足以让布兰德瞬间毙命。在这种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攻势之下他只有逃窜,可是他总会找到反击的空隙,或者是开一枪冲开猎人的攻击,又或者是在躲闪的瞬间提刀砍上一刀。 刀刃的攻击虽然对猎人并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如果猎人的身体真的是坚硬无比的话,他不可能保持这么快速的行动,那种犹如铁壁一般的坚韧程度恐怕只是一种状态,就像是人类强行隆起自己的肌肉一样,猎人的身体就是在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每一次攻击结束之后他总会也有一段时间不能立刻快速移动,在那个时间里他便紧绷自己的肌肉,这恐怕是能够对他恐怖的速度和破坏力唯一的就解释了。 巨大的修女布兰德倒是没有更大的担心,她的块头很大,但是攻击的频率异常缓慢,布兰德现在需要的事情只是解决那个让人头疼的猎人,只要杀死了那只野兽……那么他就有机会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 没有任何的补给,猎人似乎也无法摄取自己的血液,布兰德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寻找补给,他身上血液的效果还没结束,他需要在这里找到更加有用的东西,无论那东西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否会导致他的兽化,那东西都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第十七章 第一幕,进食 似乎这种行为看上去和魔鬼无异了,杀死对手,摄取对手的血液。对于布兰德来说这是只可能出现在民间怪谈和黑暗故事之中的事情,他常年在黑夜之中行动,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在黑夜中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些所谓不干净的东西,你所在黑暗之中提防的一切都不会是最后要你命的东西。 然而在这里他竟然遇到了这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何止是一件事情,从他醒过来开始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显得那么的不自然,都显得那么的诡异,匪夷所思。布兰德只是逐渐地在战斗之中,在猎杀之中忘记了这件事情的根本而已,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也并非是恍然大悟,而是平常地不能再平常地想起了这件事情罢了。 这又有什么用处呢?无论伦理道德如何,他所要做的事情都保证让自己活下去的最低打算罢了,真正有着虔诚信仰的信教者早就已经因为这种地狱一般的场景而献身上帝了。布兰德不怕被人谴责,他本身就是万里独行的一个人,从前是这样,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吧。 猎人在猎杀的时候亦是在追求血液,这种程度上,猎人和怪物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是杀死对方,同样是获取血液,与之不同的只是猎人和怪物的差别而已,不,或许那差别动一开始就不存在,怪物本身就是由猎物变成的,而猎人渴求血液,最终也会变成怪物。 在之前布兰德就已经想到了,恐怕在这里,这种无限的轮回和循环已经持续了无数的时间,他,或者在无数个时间上和他一样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猎人在不断地参与这个循环之中,就连他自己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渴望血液了。 人人都知道这是不好的东西,但是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没有人能够从中自拔。它不仅仅是能够拯救你的性命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它给你带来的远远要比性命更加强大。猎人的目标就是同猎物厮杀,而血液给了猎人这种可能性,有了足够的血液就意味着不会死亡和不会疲惫,无论是哪一位猎人,拥有了充足的血液,只要不被一击毙命,恐怕任何怪物都是可以战胜的吧。 布兰德不断地喘息着,他并非是感受到了疲惫,而是身体上的新陈代谢速度开始加快,他开始流汗,整个人都好像要沸腾起来一样,他知道这大概已经是一些征兆了,仅仅是使用了一次怪物的血液就会变成了这幅模样,如果要更多次地使用下去,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但是没得选,根本没得选,只有从这里活下去才有后面的事情,后面的烦恼就交给活下去的自己来交代,现在自己要注重的就是活下去。 躲闪的瞬间布兰德重新拔枪一轰,碎裂的弹片刺进了化作怪物的猎人的血肉之中,可它并没与痛觉,或者说那种疼痛仍旧不足以阻挡他的行动吧。抛弃了自己的武器,使用魔鬼一般的利爪的猎人发了疯似的朝着布兰德狂奔了过来。 对于猎人忽然的狂暴化,布兰德甚至没有一点防备,他猛地一回头,竟然看到修女所化成的巨大怪物就在自己的身后,可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她就像是……像是之前布兰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那巨大而畸形的身体蜷缩着,跪拜着,可跪拜的不再是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她口中所念的也不是虔诚的祷告词。 那是什么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在啃噬着血肉,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布兰德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场面足以让他一生难忘,修女所兽化的怪物,那巨大的双手之中捧起的是模糊不堪的血肉,那或许是猎人在兽化之前猎杀来的怪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更有可能是人……但是无论那究竟是什么,布兰德看到的却是她在那里啃食着这些东西,就是普通的进食,可那种姿态却疯狂无比,血腥的气味伴随着巨大的身体的动作而蔓延扩散开来。 恐怕猎人直接冲向自己的原因是自己靠近了修女吧……虽然从一开始布兰德就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何种关系,但是很明显猎人在失去理智之后也要拼了命地保护修女……这并非是什么感人的事情,在猎杀的时候猎人不会因为看到母狼保护小狼就不再去下手。自己所面对的是怪物,虽然那曾经是人,似乎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可是那畸形的身体终究不是人类。 但是……这样似乎就更加简单了一点。 布兰德看着猎人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姿态,他缓慢地后退,直到身体能够感受到从修女身体上传出来的热风的时候,猎人口中的咆哮声似乎已经转为了怒吼,那具身体所受的伤对于怪物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巨大的影响,可他在这样疯狂运动的过程中会带动刺进身体里的弹片,那种小东西会一点一点地割开它身上那坚不可摧的肌肉……在保持运动的过程中猎人不可能再紧绷肌肉了。 在猎人的黑爪距离布兰德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的时候,布兰德朝着它跃起的身下猛地一滑,完美地从猎人的身下滑了出去,而猎人的身体撞在了修女的畸形身躯上,巨大的肉体哗然倒下。 在最后一刻猎人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不然以它方才的速度,修女的身体上必然会出现巨大的伤痕,可是因为这种行为,导致猎人收起的那只手掌完全断裂了,它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左手已经无力地垂下了,就连关节都有些让人分辨不清,好像断裂成了好几节。 而被打断的修女却没有任何继续攻击的欲望,她像是疯子一样在用双手合拢着散落在地上的血肉,重新把那些肉块聚合在一起,最终用双手捧起,像是猴子,又像是仓鼠一样以畸形的姿态继续啃食着血肉。 猎人是不会攻击修女的。 在得知了这个信息之后,布兰德的身上竟然出现了一种轻松感,修女不会攻击他,所以他只要绕着修女一直走,那么猎人就不可能再次出现那种猛烈的攻击。在之前他一共打出去了八发子弹,那些碎裂的弹片早晚会撕裂他的胸膛的,等到那坚硬的肌肉不再能够紧绷的时候…… “吼——!” 猎人发出不甘的吼声的瞬间,布兰德抬手一枪,那看似高大,在这一刻却变得脆弱无比的身体却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之前猎人尚且还是人类的时候一样,布兰德呼吸着,一只脚踩在了猎人的胸膛上。 第十八章 第一幕,饥饿 这种状态以及这种翻转布兰德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就在在方才,猎人尚且还没有完全兽化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猎人杀死的。 猎人胸前的骨头已经被枪击轰击地十分脆弱,在布兰德重重一脚踩上去的时候,肋骨断裂的声音就传到了耳朵之中,然而已经变成怪物的猎人也只是传出了阵阵的喘息声,那双已经完全兽化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布兰德。 恐怕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在那双眼睛之中看到任何的理性了吧,布兰德就那么看着那双眼睛,他知道脚下的猎人已经断了骨头,它已经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了,拖延时间也并不是好习惯,一分一秒都有可能让你脚下的野兽缓过气来,瞬间将你扑到在地。 等到那个时候,任何的后悔和求助都是无用的了,任何的耀武扬威和目睹死亡的过程都会害死猎人,在能够致命的时候就必须要去致命,在同猎物战斗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怜惜和同情可言,退一万步说,若是猎人尚且还对猎物有一丝怜悯之心,那么猎人就不配称之为猎人了。 布兰德用左手的枪口顶在了猎人的头颅上,如今那头颅上的三角帽早就已经被撑地破烂了,巨大的头颅上满是污秽肮脏的毛发,猎人的模样看上去像是狼,鬣狗或者是别的犬科动物,他的头骨已经完全变成了野兽的模样,恐怕就连大脑都被骨骼的变形所挤压着。但是它却仍旧在挣扎着,视线穿过了布兰德,那双眼睛所注视着的是布兰德身后正在进食着的修女,布兰德读不出那双野兽的双眼之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最起码可以明白的是,在他脚下的猎人大抵上是已经放弃了反抗的。 这样也最好了,接下来他需要对付的便是那个巨大畸形的怪物,能够节省体力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布兰德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轻轻地扳动了开关。 猎人那颗已经完全陷入了兽化的头颅在巨大的枪响声下爆炸开来,它的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膨胀肌肉了,就连用力一脚都能踩断的骨头,猎人的兽化看上去似乎的确疯狂,但是这些骨骼的坚硬程度就连外面游荡者的怪物都要比他更加坚强。 这声巨大的枪响同时也让沉浸与血肉之中的修女注意到了,她那畸形的,巨大的身躯朝着布兰德和猎人尸体的方向转了过来,布兰德清楚地看到了她那已经完全兽化的头颅上生出的巨大犄角,以及呈半脱落状态,但是仍旧遮挡着双眼的蒙眼布。 她的嘴角滴落着口水和血肉,那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教堂的大厅,布兰德慢慢地后退,他不知道修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后退。甚至他连原本计划着的,在杀死猎人时候摄取血液的计划也因为修女的一瞥而从心底里打消了。 对方的体格和力量都是自己不可能所相比拟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根本就不是猎杀——这也只是布兰德为了自己所为猎人的尊严所下的定论罢了,事实上如果同那种巨大的怪物战斗,那么被猎杀者毫无疑问会是自己,唯有这一点在这里是毋庸置疑的。 恐怕只有杀死眼前的怪物,通往镇中心的大门才会打开,但是布兰德没有自信能够在这种战斗之中活下来。你能够杀死野狗,但是这不等同于你敢去和狼群搏斗,猎杀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巨人一般的身体上覆盖满了长长的毛发,那些毛发原本是漆黑的,但是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得黑白,甚至到最后,就连那皮毛下面骨瘦如柴的利爪也变得犹如白骨一般渗人。 巨兽在教堂之中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她并没有怒吼,或者是瞬间朝着布兰德攻击而来,那双眼睛紧盯着的竟然是布兰德背后,已经被他杀死的猎人的尸体。 布兰德愣住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攻击自己,从她开始变化为止,她在吃着什么东西,那是野兽,游荡在外面的野兽一般的怪物,她吃的多了,所以自己也变成了野兽—— 如今就连猎人也变成她眼中的食物了,这个从前布道的修女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和克制,在布兰德的眼中,她彻底沦为了只会进食的怪物。 犹如啮齿类啃食物体的声音缓缓地传入耳中,骨骼被牙齿嚼碎的声音像是这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口中所发出的声音,那并不是诱惑,对人来说反倒像是一种折磨。修女巨大畸形的手掌捧起猎人正在高速蒸发的尸体,对于那双巨大的手掌来说,猎人的尸体竟然显得有些渺小了。 大约过去了三分钟?还是五分钟的时间,布兰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愣在那里,他看着猎人的尸体被啃食殆尽,不知道该说是高兴还是悲伤,他并不了解眼前这两个人,这种变化看上去就好像是两只野兽相互吞食,没有人会升起同情心来。 但是就是在修女彻底吃下了那具尸体之后,就连她那巨大的身体上也蒸腾起了剧烈的升起,那具身体在急速地发热,浓郁的烟雾甚至让人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在这种近乎等同于迷雾的空间之中,布兰德听到了修女传出的吼声。 伴随着两次呼吸,烟雾被吹散开来,露出了修女那颗已经完全兽化的头颅,巨大的犄角就像是树枝一样朝着她的背后弯曲着,那原本纯白的蒙眼布上已经沾满了泛黄的污秽物,已经完全变得灰白色的皮毛上也能够看到被血肉染上的点点血迹。 犄角上的某处还挂着修女的风帽,长袍被撑得粉碎,那些布片也掺杂在诡异的皮毛之中,好像她的身上燃烧着火,她刚刚很饿,她在进食,她在吃着什么,现在她仍旧很饿,但是这里已经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布兰德大约是明白了,这并不是眼前修女的第一次兽化,她实际上已经兽化了一次以上,门口那些巨大的痕迹便是她饥饿的时候进行觅食而留下的痕迹,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教堂区附近没有更多的野兽,它们明白这里的东西向,它们在四处逃窜,强大的怪物在更加强大的怪物的利爪之下也唯有沦为食物的份。 第十九章 第一幕,猎杀结束 自己手中的枪对于眼前的怪物来说没有半点用途,原本枪械就是用来给猎物致命一击的工具,就算是遇到了枪械杀不死的怪物,弹药的冲击和打进身体之中碎裂的弹片也能阻碍那些怪物的动作。 可眼前的怪物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枪械可能会撕扯开她的肉体,但是却不会对整体造成任何的伤害,更何况切换子弹的速度会让布兰德在那巨大利爪的攻击之下死上一万次。 这看似是无解的谜题了,就连布兰德自己也不清楚,在这种巨大的攻势之下自己能够撑过来几次,强壮的身体就势必伴随着强大的力量,布兰德不是野兽也不是怪物,人类的身体能够在这种冲击之下坚持几次呢?就算能够撑下来一次,但是骨头断裂,内脏出血这种事情也都是不可能避免的。 也就是说,恐怕一次攻击都不能接下,只要被触及了身体就会残废,似乎是不那么严重的事情,但是对于猎人来说,在猎杀的时候伤害到了内脏和骨骼就意味着死亡。 猎物断裂了骨头尚且还能殊死一搏,但是猎人是需要活下来的,不能在猎杀之中存活下来的猎人不配称之为猎人,这听起来大概是说很残酷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就是如此。 猎物是不能和猎人化作等号的。 手中有些钝了的锯肉刀摩擦着地面,火花点燃了地面上的污秽血液,微小的火焰在缓缓地燃烧着,布兰德重新调整呼吸,这一战他不能胆怯。 他想起了第一次面对狼群的时候,狼群是迅捷,灵巧的死神,注视着你的眼睛并非只有一个,单只的狼确实对于技艺精湛的猎人来说很弱小,但是你同样不能让任何一只狼咬到你。 在一个趔趄出现的瞬间,整片狼群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你扑过来,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你分食殆尽。在猎杀之中容不得一丝含糊,布兰德是这么走过来的,眼下他面对的并非是狼群,却要比狼群更加的凶险。 那巨大怪物的身体几乎占据了教堂五分之一的位置,她难以想象的巨大,那身躯恐怕是通过进食而膨胀起来的吧。她就躲在这里,不断地进食,那些血肉之中带着狂暴的兽血,也就是说这样的进食亦是沉迷血液的一种方式。 恐怕那个猎人也是因为猎杀怪物而沾染上了血液,最终变得疯狂的吧。 布兰德明白自己的身体太弱了,这是他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但是他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带来的弊端……他告诉自己他是强大的猎人,这是一种催眠也是一种安慰,现在的目标并不是杀死眼前的修女,而是血液。 没错……在猎杀的时候,沸腾的兽血溅射到身体上的那种感觉。修女沉浸在血液之中是因为进食,而猎人会沉浸于血液并非是因为使用了血液,而是在猎杀的时候接触到了血。这就像是快和慢两种方式,虽然做法不同,但是最终带来的结果都是相同的——只是时间上的长短罢了。 越是强大的怪物身上的血液就越是能够让人疯狂,越是接近人类的血液就越是让人兴奋,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一开始这件事情布兰德还想要去验证,但是看到修女吃光了猎人之后身上蒸腾而出的热气和咆哮之后,这种结论就已经被他确认了。 刀刃摩擦的狰狞声响在怪物的咆哮声结束之后成为了这个教堂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声音,随后而来的便是怪物的脚步声—— 巨大的怪物不能与之缠斗,而是要紧贴着她的身体,因为身型巨大的缘故所以对站在自己身下的东西会有视野上的死角和行动上的死角。 布兰德没有打算一击毙命,像是这种怪物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不可能直接杀死,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找到那种条件。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巨大的怪物低下头来。 这些怪物的头部或许不是最脆弱的地方,但是绝对是用枪打出去的时候最有用的地方,如果紧紧地贴着头骨进行射击,可能能够直接破开头骨也说不定。 布兰德并不清楚怪物之间的吞食究竟是否会造成进化或者是增强的现象,但是无论如何,眼前巨大的怪物是不可能同那些类人大小的怪物相提并论的,无论她的前身是多么弱小脆弱的生物,在完全兽化成为怪物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前身彻底没有关系了。 他只能躲闪,在空隙之间才能去砍上几刀,尽管知道这些攻击造成的伤害或许是毫无用处的,但是布兰德仍旧没有放弃这种一旦失手便直接死亡的危险事情。 在锯肉刀割开怪物的身体的时候,在怪物的身体之中,沸腾的血液从伤口里喷洒了出来,好像是开水一般的带着恶臭和血腥味的血液溅到了布兰德的身体上,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烫,那些血液浸透到了他的皮肤之中,沸腾的兽血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布兰德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朦胧,那种第一次使用兽血的时候,心中被烈火烧死的野兽好像再次复生了一样。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自己的血肉,啃咬着自己的大脑。这绝对算不上是舒服的感觉,但是布兰德的反应力和体力的确在不断地上升着。 这就是他唯一能够战胜眼前巨大怪物的方法了,没有必要逃避,有些时候直面困难才是猎人唯一的选择。至少他从没逃避过,因为在面对野兽的时候逃跑即等于死亡,但是战斗不会绝对等于。 锯肉刀被鲜血染得嫣红,刀刃带着炽热的温度撕裂了修女的皮毛,怪物没有因为伤痛而惨叫,她忽然之间变得疯狂,举起双手用力往下砸着,就好像要把布兰德彻底粉碎一样。 但是这攻击也给了布兰德一个可乘之机,恐怕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在唯一一次朝外闪避的瞬间,布兰德跨越出了怪物脚下的范围,如果不成功,接下来的躲闪要比之前困难一万倍。 那巨大的爪子下砸的瞬间,怪物的头颅也跟着低了下来,布兰德先是右手锯肉刀猛地竖劈,在确定了怪物头颅的硬度之后,已经摸到了枪柄的左手瞬间拔枪,第二声枪响甚至盖过了怪物的怒吼声,血水飞溅的瞬间,巨大的怪物轰然倒地,风压掀起了布兰德风衣的下摆,热风和血腥味从身边飞越而过。 第二十章 第一幕,落幕(1) 看着修女的尸体在自己的面前迅速地汽化,最终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布兰德感受着周围正在急剧上升的温度,整个教堂之中充满了血液的气味,这些味道并没有同修女的尸体一同散去,而像是在教堂之中爆炸开来了。 就连布兰德的身体上也是一片炽热,他的身体表面也在燃烧着,不停地燃烧着,蒸腾着,和每一次猎杀之后,血液溅射到了身体上然后蒸发的感觉不同。巨大怪物的血液让布兰德身体上的血更加的炽热,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要蒸发了一样,但是还是忍住了这种燥热。 这多半也是因为布兰德已经使用了兽血的原因,事实上从猎杀开始之后,兽血就一直在作用于布兰德的体内,这是猎人无法避免的事情,所以猎杀这种行为必然会在最后沉浸于血液之中,这是无解的循环。 布兰德是明白这件事情的,但是他对于这种事情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在这里他不可能遏制自己的猎杀,因为在这里不去杀死怪物就会被怪物杀死。而猎杀怪物就势必会沾染血液,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地减少猎杀的行为,不然布兰德知道,自己在使用兽血时候所看到的那一幕迟早会变成真实的场面。 当他再次回头的时候,原本关闭上的教堂的后门已经被打开了,仍旧不见消散和减弱的月光犹如轻纱一般洒在前方的道路上,教堂之中除了血液的腥臭味和布兰德的脚步声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东西。 布兰德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圣母玛利亚的雕像,他走出了教堂,在他面前铺开的道路是通往镇中心的道路,在这里经过些许弯折之后就能去往市政府。 事实上,布兰德就是因为小镇市政府的赏金才来到这个小镇的,但是现在他也不想着奔着市政府去,唯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出去的道路,前半部分包括教堂区布兰德都已经寻找过了,如果能够找到出口,恐怕他根本不会和修女以及兽化的猎人遇上。 然而,就在布兰德刚刚走出教堂没几步路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现在他还在教堂区之内,而整个教堂区都是猎人和修女的猎杀场。这里是不会有怪物的,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停下来的也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 碰巧的是这个人他还很眼熟,那瘦弱无比,好像枯骨一样的身体,再加上坐在那瘦弱肩膀上的巨大老鹰,这个人正是布兰德之前见到的躲在某个房间里不肯出去的老鹰猎人。 布兰德看到了老猎人,而老猎人在这个时候也看到了他,他肩膀上的老鹰也把头转了过来。 “啊,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你,看来你也已经注意到这片区域的诡异之处了啊。”老猎人用嘶哑的声音跟布兰德打着招呼。“这一片教堂区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之前无论怎样推门都打不开大门,我就想着绕过来看一看……哦,看来你是从教堂里走出来了。” 布兰德看着老猎人肩膀上的巨大的老鹰,不难想象他是怎么跨过这巨大的建筑的。但是这也正说明了这头老鹰和老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么深邃,跨过这种距离只有绝对的信任关系才能够托付。 布兰德也听说过有些猎人会训练猎鹰来进行狩猎,但是熬鹰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很多人其实并不能从那种长时间的训练过程之中坚持下来。 那只老鹰的年龄布兰德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觉了,他已经是一头很老的猎鹰了,但是鹰嘴和鹰爪仍旧锋利。他以前听说过,鹰这种生物在自己的嘴和爪不再锋利的时候,就会刻意把它们撞得血肉模糊,重新生长出来的嘴和利爪便会恢复以往的锋利,甚至更上一层。 难以想象这只老鹰经历了多少次的蜕变和头破血流,似乎在这个时候布兰德的确要对眼前的老猎人心生敬意,凭借着那种衰老的身体还能够在这里猎杀野兽,就算依靠着那只老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那里面有怪物。”布兰德的话简单却并不怎么能让人听懂,“你应该知道里面有怪物的。” 老猎人绝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就像是教堂区门口的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前修女还是在布道的,猎人还是在守卫着教堂区的。恐怕在那个时候老猎人就已经见过他们了。 “怪物……?”老猎人的语气显得有些怀疑,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在许久之后才得出了结论来:“啊,或许是吧。就像是我说的一样,无论是不是猎人,在这个梦境之中沉迷血液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怪物的啊。” “这是早晚的事情,只要猎杀野兽就会沾染兽血,无论是否愿意,最后都会沉浸在血液的恶臭和猎杀的快感之中。” 只要还身为猎人,只要进行了一次猎杀,只要还没能从这里走出去,猎人就不可能逃脱这个命运,并非是沉迷猎杀,在这里的猎人都是为了活下去而猎杀怪物,可杀的多了就愈发地沉浸其中。 但是在他眼前的人不同,这个老猎人肯定在这个地方待了很长的时间,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遏制兽化的办法,也没有遏制血液入侵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起来等死,出去寻找道路的人全都死在了路上,不然就是在猎杀之中兽化了。 老猎人聪明地选择了躲起来,恐怕如果不遇上布兰德,他现在应该还龟缩在那个小房间之中吧。 “你认识那个猎人?”布兰德没有问更多的东西。 “嗯……啊,你是说原本守护这片教堂区的猎人啊,他是个出色的猎人,能够为了所爱的人面对一切,在我还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么做的了,但是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这就是沉迷猎杀所得到的报应啊。” “你知道他的事情?那里面的修女,教堂。恐怕你是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的吧?” 老猎人出现在了这里绝对不是一种意外,倒不如说在猎人之中只有他能够出现在这里才对。他是从教堂上方飞过来的,如果被困在教堂区外面的猎人,恐怕也不可能走过存在着修女和猎人的教堂。 第二十一章 第一幕,落幕(2) “你知道他的事情?那里面的修女,教堂。恐怕你是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的吧?” 老猎人出现在了这里绝对不是一种意外,倒不如说在猎人之中只有他能够出现在这里才对。他是从教堂上方飞过来的,如果被困在教堂区外面的猎人,恐怕也不可能走过存在着修女和猎人的教堂。 他出现在了这里,这就说明他肯定知道一些有关于这个教堂的事情,甚至很有可能,老猎人本身就和教堂的猎人是旧相识。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谁认识谁也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算教堂在布兰德的面前犹如山巅一般高大,但是实际上这个小镇还是非常小的地方,它并不能比得上一座城市,任何人只要有时间,花上一天的事假就能围绕小镇走上几圈。 但是能这么做的人却又是极少的,不说是从前究竟如何,在兽化症状横行肆虐的现在,布兰德真的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在不出现任何的兽血上瘾的症状的情况下围绕着小镇走上一圈。 就算有人有那个实力能够杀死沿途路上的所有怪物,恐怕也不可能抵御得了兽血的侵蚀。这种东西,这种兽化的状态就好像是这里的诅咒一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那种能够避开所有的怪物,只身一个人走完整个小镇的人,这样的人恐怕也早就找到了逃离这里的道路,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才对。 这座小镇的道路说得好听点那是四通八达,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歪七扭八狗屁不通。任何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必然会在这个鬼地方迷路。如果是从前还好,在这个怪物横行的地方迷路那毫无疑问等同于死亡。 “芙蕾雅修女很久之前就在教堂里布道了,这件事情你也应该知道……她被教堂收养,被教堂养大,最后也生长在教堂之中。直到她成为了一名修女……她本身有资格成为主教的。” 老猎人忽然之间响起的声音缓慢地停顿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巨大的教堂,好像有一幅画卷在他的面前展开一样。那似乎是某种追忆怀念的表情,又好像是哀悼。 他应该是在惋惜吧,他既然看到了布兰德来到这里了,那么他必然已经明白,布兰德能够来到这里是已经走过了修女芙蕾雅。在教堂区封闭的现在,修女芙蕾雅在这种环境下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也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 “她是个虔诚的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在从前这里还是个和平的地方,虽然我从没见到过这里和平的时候,但是她是在教会的教诲和传说故事之中长大的。和我们这些伪教徒不同,她是真真正正的相信着一切。” “你在说谎?” 相信上帝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沾染兽血,她必然是使用了兽血或者猎杀了怪物。布兰德想象着他记忆之中只是匆匆一瞥的那个瘦弱的女人的身体,凭借着那种身体去猎杀怪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必然是使用了兽血。 “没有,正是因为信仰的太过纯粹,才导致只要有了丝毫的偏差和动摇,认知和思维就会在一瞬间坠入深渊之中。”老猎人合上了眼睛,“不是常常有那种事情吗?虔诚的教徒因为被人证实了上帝的不存在而崩溃发疯,实际上这也是相同的道理,但是……只是有一些不同,没有人告诉她那些,她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可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东西导致自己信仰的崩塌?那副祷告的模样不像是再也不相信神明的模样,更像是看到了更加真实深邃的东西。但是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信仰呢?修女芙蕾雅兽化之前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像是信仰崩塌,倒像是在哀求或者祷告着什么一样,看起来就像是赎罪,又或者是开脱。 布兰德不想听到更多的东西,这些讯息或许对他有用,但是无法理解的东西终究无法理解,在这里布兰德的状态是在不断退化着的,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直到现在月亮都还没有落下,这场夜晚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就如同老猎人所说的一般,这个夜晚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想要逃出这里只能找到某个出口。 “那么,那个猎人呢?原先守护教堂区的猎人,既然同为猎人,那么你也应该了解他才对吧。” 或许布兰德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更多的时间,但是他仍旧对教堂区门口的那个老男人所说的话有些兴趣,他想要明白猎人和修女芙蕾雅究竟是怎么变成那种畸形的模样的,那绝对不是寻常的兽化能够达到的程度。 “就和你说的一样不是吗?他是守护教堂区的猎人,从兽化蔓延开始,就一直作为猎人在这周围猎杀野兽,但是也正是因为长时间的对怪物的猎杀,这才导致他最终沉浸在了杀戮之中无法自拔。对于任何的猎人来说这都是无解的事情。” “兽化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吗?” 在这个地方,只要想活下去,要么躲起来,要么去猎杀怪物,任何一种作法都会有风险,这个小镇会吃人。无论你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最终都会像是加入了这个小镇一样,猎杀怪物的猎人最终也会变成怪物。 “这是无解的事情,兽化不能彻底解决,这种东西就像是累计在你的身体之中的度量,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它就会在你的身体之中爆发出来。这件事情只能缓解,就算你能把它缓解到十分缓慢的程度,就算你停止了猎杀,但是沉积下来的兽血仍旧在你的身体里,并不会消失,而是一直潜伏着,等到这个度量达到,或者溢满的时候。这件事情对于任何猎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也或许只有在这个方面,来自各个时代不同的猎人才是平等的吧,当然,也是唯一平等的事情了。” 布兰德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仅剩下来的那些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在所有的猎人的身体之中还有一个度量,这个度量达到了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那么,这样说来,他就是咎由自取了。” 因为守护着教堂区才拼命地猎杀野兽,所以才沾染上了太多的兽血,也是因此才会兽化。或许他是一心向善,但是现实给他的回报却并不是善意的。 第二十二章 第一幕,落幕(3) “所以,他才最终变成了那副模样对吗?” 那可能是布兰德见到的第一个被完全兽化的猎人,可能在那之前,在布兰德来到那里之前猎人尚且还是存在着理性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失去了理性,但是至少形体上的状态还没有被完全的改变。 也就是说,在兽化之前会伴随着理性的丧失吗?这大概能够认为是一种提前的症状,但是等到自己理性开始丧失的时候,恐怕这件事情也已经无法阻挡了吧。 布兰德并非是对那个差一点要杀死自己的猎人感兴趣,让他更加在意的事情是有关于这个小镇的一切,以及有关于兽化症状的一切——其实就连称呼这种状态为“症状”都有些不妥,因为这看上去恐怕并不像是什么疾病,但是出了疾病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代指它的东西了。 在这里活着,在这里行走的猎人终有一天会被那样的怪物杀死,或者是变成那样的怪物,就好像这个小镇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样,无数人在这里下坠着,边界对自己来说遥遥无期,只能看着自己不断地下坠,没有丝毫拯救的办法。 但是或许,也可能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吧。难以想象自己竟然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布兰德叹了口气。 老猎人只是点了点头,布兰德不知道他从前在这个鬼地方经历了什么事情,恐怕是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让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怪物?更加极端一点,可能他曾经手刃了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而不是去主动猎杀怪物的原因吧。 但是布兰德与之不同,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的信条,他虽然不是个珍惜生命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死去,他一定要逃出这里的,不然只需要好好地待在某个地方,或者就待在那个他醒过来的剧场便好吧。事实上,如果他一心想要苟活下去,那么他根本不可能见到老猎人,也不可能见到修女,见到猎人,更加不可能沾染上兽血。 但是,在这种地方找一个小角落蜷缩起来,终究有一天也是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的。等到那个时候才真的是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没有任何的意义。布兰德恐怕是唯一一个在知晓了兽血的作用和副作用之后仍旧想要逃出这里的人,不可置否的是他的确是个疯子,但是疯子也要有疯子的坚持,他不想不明不白的死,这就足够了。 “毫无节制的猎杀就像是无时无刻地注射毒药,当猎人的实力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对怪物的猎杀就不再是一项危险的行动,而是一种普通的行为,这种行为只有很少的人想要进行,因为风险太大,得到的回报也太少,并且接触到的兽血越多,变化的速度也就越快。” 老猎人的话就像是一种哀悼一样,他可能是在缅怀着什么,布兰德明白他必然和修女芙蕾雅以及猎人有所接触,但是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也算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吧,为了已经疯癫的某人的愿望,即使知道那要求是不可理喻的,即使知道那要求对自己的后果是如何严重的,即使明白那只是她在疯癫之中,因为痛苦而说出的话语,但是仍旧会有人去做。……一旦什么事情开始了,想要结束那件事情就已经难如登天了不是吗?无论对谁都是如此啊。” 他可能是不愿意说的太多,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但是布兰德却已经依稀地明白了什么。 修女芙蕾雅在直视了真正的神明之后陷入了疯癫之中,她从没有猎杀过野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饮下兽血,也就是说她本来就和兽化这种症状无缘。但是兽化的的确确的在她的身体上发生了。这件事情之间的联系便是守护整个教堂区的猎人。 作为守护教堂区的猎人,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兽血和持续猎杀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变化,但是他仍旧那么去做了。这恐怕是有谁在要求他,或者说在恳求着他这么去做。 布兰德想起了在同猎人战斗的时候,耳边想起的那阵犹如啮齿动物啃食食物的时候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兽化状态的修女吃掉了猎人的尸体的事情。 芙蕾雅在陷入疯癫之后,就开始不断地被什么东西折磨着,而缓解的办法最有用的就是兽血。布兰德感受过兽血,并且明白那种东西究竟有什么样的作用。联系猎人那干枯的身体,恐怕在真正使用兽血之前,他也曾经使用自己的血液作为修女的镇静剂。但是仍旧没有用处。那种疯癫只怕是永久无法平息的,只能暂时消除。 于是,在自己的血液不够使用之后,猎人便走上了猎杀怪物的道路,无论是怪物的尸体还是兽血,任何的东西全部都没有浪费地被修女吞下了肚子。这恐怕就是为什么不可能接触兽血和兽化的修女最终却走上了兽化之路的解释。 而教堂区的守护猎人为何兽化就更加容易理解了。他参与了太多次的猎杀,杀死了太多的怪物,在沉浸血液的过程之中也丧失了理智,但是并非直接开始兽化——即使丧失了理智,也仍旧在为了平息修女芙蕾雅的痛苦而进行着猎杀。所有闯进了教堂区的人,无论是怪物,人,还是猎人都化作了修女的食粮。 恐怕这才是这两人,还有教堂区的真相吧。犹如教堂区外围的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在很久之前修女芙蕾雅失踪了,紧接着守护教堂区的猎人也失踪了。那个时候恐怕就是整个事情的开端。 但是,仍旧是有事情是无从解答的。比如修女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变得疯癫痛苦,比如为什么兽血能够带来强大的功效却也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为什么怪物会在这里出现。 有些问题是不可能解答的,这一点布兰德明白,但是仍旧有些事情关系这这个巨大的疑点。布兰德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小镇的外面。 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凭空出现这样的一个地方,外界的人却什么也不曾察觉到。就像是老猎人曾经说过的……这里似乎并不是那个普通到再也不能更加普通的小镇,这里的时空错乱,这里的猎人来自各个不同的时代,这里……被称为梦境。 第二十三章 第一幕,落幕(4) “我还是要从这里继续找出口。” 布兰德摇了摇头,甩开了一脑子的雾水,他不知道继续往前的话,究竟在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开始变得不那么正常……或者是说,布兰德不知道猎人究竟沾上了多少血液之后才会逐渐地失去理智,才会逐渐地兽化。这种东西可能别人也不会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沉迷猎杀的猎人不会在意那个界限,而一开始警戒这件事情的猎人,他们从一开始是就不会去参与猎杀。 想要在两件事情,在两个峭壁的夹缝之间寻求一个平衡本身就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布兰德继续往前的行为就像是一场豪赌,他在赌究竟是自己能够支撑的时间长,还是兽血侵蚀自己的更快。可能每个人心中的界限不同,最终反映在自己身上的界限就不同。 布兰德自以为自己和那些苟且求生的猎人,以及那种沉迷猎杀的猎人都是不同的,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尺标了,他没有杀死多少怪兽的目标,也不是一定要活下去,他唯一的目标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从这一件事情开始,他就已经和别人不同了。 或许曾经有人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又或者可能有跟他一样的人最终死在了寻求真实的路上,但是布兰德宁可死在出口之前,也不希望在这种地方不明不白的老死或者失去理智死去。猎人和修女芙蕾雅便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布兰德不希望成为那样的悲剧,也不想成为那样的悲剧。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还是继续在这个没有人的教堂里只求着自己活下去,你早晚会死的,但是你肯定是个出色的猎人,既然肯定会死,那为什么不去用自己还能动的时间寻找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的办法?” 布兰德并没有想要打动老猎人的意思,事实上他也不想要和谁一起去探寻什么秘密或者寻找出口。并不是他自私,而是他只习惯一个人猎杀。任何在战斗之中会让他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都是致命的。 布兰德知道自己不是很强,诚然多一个人会让他轻松一些,但是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啊……”老猎人沉吟着,他闭上了眼睛思索了许久,直到站在他肩膀上的那只老鹰煽动了翅膀,他就像是幡然醒悟了一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布兰德看不到他的眼神,可单纯地听那说话的语气就感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说的对,无论是什么选择,似乎在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而已。我已经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或许继续在这种地方苟活下去,这条命也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了。” “这不是我说的事情。”布兰德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再给你长一点的时间,恐怕你还会选择躲藏下去,人终究是要死的,但是躲藏下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老死,也总归被怪物杀死要好,也总归比兽化,失去理性要好。” “但是,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我要躲起来,不去沾染兽血,不去参与猎杀,是因为我明白,或许自己已经到了某一个界限了,这让我很痛苦,只是它帮我分担了这种痛苦罢了。”老猎人指了指站在自己肩膀上的老鹰,“如果我一个人白死了,那么也就算了,但是我不能带着它跟我一起这样白死。猎鹰是高傲的生命,爪子钝了就撞碎爪子,嘴钝了就撞碎鹰嘴,只等着利刃的重生。或许它的嘴和爪都已经是最后一次重生了,但是我仍旧不希望它毫无尊严地陪着我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 这或许应该算作是一种执念?或者说是死灰复燃。布兰德明白老猎人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可能明白自己已经杀死了太多的怪物,沾染上太多的兽血了,可能下一只怪物的兽血就能够让他彻底失去理智,也可能是再经过很多次猎杀之后。这种事情没有谁能够说得清楚,但是能够做出这种决定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决定了。 那恐怕只有直面死亡的时候才能做出决定,又或者说,当老猎人说出这番话,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了。 “你打算往哪里走?这里往前是镇政府,不知道现在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布兰德抬起头看着阻拦在眼前,宛如森林一般屹立在黑夜之中的建筑,有图书馆,有医院,这里持续往前很长一段路才能走到市中心,那恐怕是从这里出去最不可能的地方,因为想要出去的话就只能从车站或者镇子边缘的大门。 但是这里已经不是布兰德所熟悉的那个地方了,甚至就连这周围的常识都被完全地扭曲了,也就是说,最不可能的地方也是存在着可能性的。或许镇政府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有着权利的地方,但是作为整个事件的中心,这个小镇最中心的地区,就算是按照扩散的概念来看,这里也可能是一切的源头所在。 “我会先去医院看一看,然后从那里的小路去小镇的中心,我记得那里有一片公园,虽然很小但是徘徊在那里的怪物很少,或许那里才是适合我的地方吧。” 老猎人自嘲地笑着,他似乎已经对自己的命运看得淡了,一旦一个人忽略了自己的死亡,那个时候那个人才是最恐怖的。 对于任何人来说,死亡都是最后需要顾虑的事情,如果就连最后需要顾虑的事情都没有了,很难想像出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布兰德明白他的意思,他一个人要走小路,避开更多的怪物,有很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上的界限就快要到头了,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的兽化会波及到布兰德。 没有必要去拒绝别人的好意,布兰德点了点头:“那么我就从这里的大道出发,医院里可能会有相关于兽化和整个事件研究,等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兽化发生的时候肯定还有人活下来,或许医院就已经开始在分析这种病症了,所以布兰德才会认为在那里会找到有用的东西,虽然这是不确定的事情,但是总归比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好。 “也对啊……我们最好不要同行,没准在什么时候我就会撑不住了,等到那个时候,请你也一定小心不要被我杀了啊。” 第二十四章,第二幕,开幕 从教堂区出发到镇中心的路其实算不上多么遥远,当然那只是算上直线距离。这座小镇的路径设置十分诡异,好像一定要让人在原地打转一样,若是不熟悉这里的人,恐怕在这种道路上走上一段时间就会迷路吧。 布兰德也并不算是多么熟悉这里的建筑,但是最起码他是从镇中心的政府接到的猎杀野兽的委托,所以他对于这附近的道路还是有一些熟悉的。虽说算不上是精通,可是要从这里找到一条往镇中心走的路,虽然要换上一番功夫,可也不可能迷路。 在和老猎人分道扬镳之后,布兰德就从脑子里忘掉了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猎人的事情,他要和布兰德分头走,就是为了在自己兽化的时候不波及到布兰德。这是一个赌,赌究竟是老猎人兽化的更快,还是他能够赶在兽化之前找到离开这里的道路。就算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希望,没剩下多少寿命的老猎人也应该奋力一搏。 或许下一次见到老猎人的时候他还安好,又或许下一次见到那个老猎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似乎都可以是在情理之中的。就好像是老猎人对这个小镇的称呼一样,梦境。这里可真的是像梦境一般梦幻而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啊。 一路上安静地没有除了脚步声之外的任何声音,这周围好像从没有被人踏足过一样,又或者先他一步的老猎人已经把这周围的所有怪物全部清除了。布兰德抬起头看着高高耸立在自己面前的医疗大楼,这种建筑明显不像是能够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建筑,更不像是布兰德所熟知的医院的模样。 高大而方正的白色建筑上,原本洁白的墙壁已经变得污秽无比,那上面沾染上的大概是血,又或者是污渍。布兰德想起来老猎人说过这里,在这个小镇上的时间是交错的,来到这里的有过去的猎人也有未来的猎人,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这样。那么,眼前的建筑看起来就好像是来自未来的一样。这绝对不是他所熟悉的时代的任何一种建筑,这种高大的楼层也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建造出来。 那么,如果从这种层面上来说的话,这个小镇就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镇了,可能他所熟悉的,有关于这个小镇上的一切就只有他醒过来的那个剧院而已。然而那种破败不堪的模样,又是经过了多少年的光景才能达到的程度呢? 现在思考这种多余的东西没用任何的用处,但是布兰德总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思想。这条路上没有多余的怪物,所以他也能够稍微放松一些。若是在充满了怪物的地方走神,那么等待他的大概就只有死亡了。 在狩猎的时候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专注的话,任何的要素都可能在战斗之中要了你的命。再怎么强大的猎人也有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被虚弱的怪物咬断喉咙。这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血的教训。没有任何的猎人身体上是没有伤痕的,那些累计下来的伤痕就是让他们战斗到现在的经验和积累,每一道伤痕都会让一个猎人受益良多。 医疗大楼的门半掩着往外敞开,在那里面是没有月光照亮的地方,在行进的过程之中,布兰德竟然已经适应了月光,就像是他已经适应了这种没有沉眠的夜晚,以及永远不会升起的太阳一样。月光是能够照亮这个世界的唯一光源,他已经能够轻易地在月光下看清东西了。 但是前方的黑暗却又让人心生恐惧,布兰德走进了大门,他看到大楼之中并非是没有光,只是那光,那烛火十分的微弱,虽然仍旧是能够照亮周围的一切,但是相比起指引人方向的月光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这应该是一个适应的过程,若你适应了太阳的光,那么月光在你的眼中就显得渺小,现在太阳的光芒消失了,月光就变成了最璀璨的光,适应了月亮的光芒之后,渺小的月光看起来也分外的耀眼。 医疗大楼的一楼看起来应该是大厅,布兰德在微弱的烛火之中看到了被不知名的污垢给填满的玻璃,这种地方照明不应该用烛火才对,布兰德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在大厅的天花板上倒吊起来的,玻璃制的圆形球体,那位置看起来应该是整个房间的光源,在天花板上这种玻璃制的圆形球体整齐地排列着。在另一边,巨大的瓷砖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窗框一样的东西,它几乎和周围的环境一样黑,但是仍旧和墙壁那被污染的,好像是有苔藓寄生的模样不同。 这周围的设施全部都是布兰德不曾见过的,但是他在这里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这就已经能够证明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了。 但是,明显不同的是,这里除了消毒水的气味之外,还留着的是血液的腥臭味。这像是在应证他的猜测一样,这里在兽化开始之后进行了有关血液的研究,又或者这里其实已经被兽化占据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在这里布兰德都有可能找到答案。 其实他不应该去在乎什么狗屁的答案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从这里逃出去,如果能够直接横穿这栋大楼,那么布兰德就能直接走到镇政府的门口,这样他就省去了绕上一大圈路,以及清除沿路的怪物的时间。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对于那种奇怪的血液感染病症能够支撑多久,在这种事情上,布兰德其实和老猎人是一样的。 布兰德并不是害怕自己会死,他只是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的死去,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如果失去了理性,没有了记忆作为承载的“人体”,那就和死去了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这里能够找到答案吗?他其实并不想要弄懂这些,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一切的怪异,一切的不寻常的东西全部都开始缓缓地浮现。他们并非是忽然之间出现的,他们一直在那里,只是布兰德从没有遇到过他们罢了。 现在布兰德遇到了那些东西,他奋力地想要逃出去,可是无论如何,他所走的道路都是被别人所决定下来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无法反抗,就算他有心想要反抗,他也只能顺从。 第二十五章,第二幕,机关 布兰德围绕着整个大厅走了一圈,这里倒是没有怪物之类的在游荡,但是却留下了不少猎杀的痕迹,墙壁上溅射上去的血液的痕迹应该是怪物杀死人类的时候留下的,怪物的血液会蒸发,理应不会再墙壁上留下痕迹才对。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布兰德没有在医院里发现别的东西。任何应该在医院里出现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别说是医生,在这里就连死人都没有,好像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战斗,在这里死去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样。更加让人想不通的事情是,医疗大楼明明不止这一层楼,在上面高耸着的楼层竟然没有任何通往上面的办法。没有楼梯,也没有类似升降梯之类的东西。 布兰德四处找寻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凭借着这诡异燃烧着的微弱的烛火找到了应该能够算是机关的对什么东西,那是一扇金属制的门,没有开启的方法,但是能够看出这后面应该是空心的。布兰德猜测这扇门后面的东西应该类似于升降梯,就算不是也是类似的东西。恐怕这就是往上的唯一办法,但是这样也不对。 他搜索了一遍又一遍,有关于这栋大楼的门竟然只有一扇,原本应该存在着的后门消失不见了。就算布兰德不熟悉这种建筑,他也明白医院这种地方仅仅有一扇门是远远不够的。 这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样,他没有任何在这里前进的办法了,除非打开面前的这扇门?这扇门应该是往上的,医疗大楼往上数至少也有十五六层的高度,这种楼层数在布兰德的所见所闻之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这的确是一栋高大的建筑,但是这并不是重点,医疗大楼的面积很大,这也就意味着往上数至少有十五六层和一楼的面积相同的地方,要说这些地方没有藏着什么和这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有关的秘密,布兰德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想要打开眼前的金属大门还需要什么方法……?布兰德微微后退了几步,他看准了金属门之间的门缝,锯肉刀的刀刃被猛地钉在了门缝之间,就像是使用撬棍一样,布兰德紧握着锯肉刀朝着一用力,金属变形的声音犹如清脆的骨折声一样,这一扇金属门看起来十分厚重,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也是空心的。他只是稍微得施加了一些力量,门扉就开始变形了。 然而这还不算是结束,在布兰德收回了刀刃之后,这扇门却并没有打开,可依稀的光亮却也已经让不看的能够看到那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狭窄的金属制小房间,和布兰德所熟知的简陋粗糙的升降梯不同,这恐怕是十分精工细造的东西。 这两扇门是可以破坏的吗?仅仅是在脑子里升起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布兰德的脚就已经踹了出去,巨大的响动声从他的脚下传到了整个一楼的大厅之中,并且伴随着阵阵的回声,所幸着声音并没有吸引到什么怪物前来。布兰德拖出两扇已经从门扉上脱落的金属门,不知道是他的力量变大了,还是这两扇门本身就轻盈无比,他轻易地拖出了两扇门,把那个像是升降梯空间的地方空了出来。 似乎想要想到楼顶就只能走这样一条路了,布兰德不知道眼前的东西的运动原理,但是他仍旧踩了上去,待在原地是永远啊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既然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大步向前就好了。 然而事实却也没有让布兰德的准备失望,在他踩上那金属制作而成的小房间之中,这个方形的建筑晃动着,就连墙壁上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但是这些裂缝并非是毫无规律,而是在墙壁上凸显出了一个完整的方形,紧接着,并非是布兰德所踩着的那个小阶梯开始运动,就连整个连接着小阶梯的墙壁,以至于这周围的房间也开始了运动。 这个时候,布兰德抬起头来,他意识到这种运动是向下的,他并非正在往上走,而是往下降低高度,他正在朝着底下走去。等到他能够看到头顶那些聚合在一起的精密的齿轮相互运作的时候,他恍惚之间发觉了什么。 这栋医疗大楼恐怕并非是朝着上面建设的,而是一个精密的地下建筑,而暴露在地面上的那些,除了一楼的医疗大楼之外,上面的五层六层,乃至于十五层,十六层,这些全部都是被楼层隐藏起来的巨大而精密的机关,整个链条式的运动带动这个小小的方块往下运动,最终送往地底。 这别说是来自于未来的建筑了,这简直就是只有在狂人的幻想之中才能够出现的巨大建筑,只有疯子才能将它付诸实践,只有疯子才能把这种东西建造出来。 布兰德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地下降,这恐怕是他破坏了阶梯的两扇门的缘故,他明明是在下降,可是周围的景象却让人看起来是在上升,如果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来做,只怕是没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这究竟是向上还是向下。 这栋大楼从这里开始恐怕就是一个骗局,布兰德后悔了,他不应该来到这里的,这下面一定埋藏着有关于血液的秘密,在这个小镇上,也只有这样血液的秘密才用得上如此隐瞒。他想的没错,在兽化出现的时候,确实是有人开始对这种事情着手研究……不,又或者,兽化本身就是对于血液的研究所造成的。 究竟下坠了多久的时间呢?恐怕布兰德自己无法估量那种高度,如果是普通的高度的话,恐怕只需要普通的升降梯就能到达,也不至于使用那种巨大的机关了,但是也不可能太深,过长时间的下降总是会暴露一些事情。 等到布兰德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展现在他的面前的是充满了灰尘的,肮脏的,真正的医疗大楼的模样。消毒水的气味被血液的恶臭冲地淡了,墙壁上就好像是生长了血肉或者人体的脉络一样,有些已经死去了,有些居然还在轻微地颤动着,就好像它连接着血管,一点一点地颤动着,直到最后再也不动。 他不想着怎样了解这件事情了,布兰德敲击着把他带下来的升降梯,他现在只想从这里出去,这里周围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反胃和作呕。但是恐怕他想要出去也只能从这里另辟蹊径,这里绝对有能够通往地上的路,只是不再通向医疗大楼,而是别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第二幕,道路 这里的主体结构并不是一层一层往下递进的,应该说,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而各种房间只是建立在这个巨大空洞上的,好像是蜂巢一般的小孔而已。 布兰德看着在自己面前的围栏,这周围用来照亮的东西只有微弱的火光,但是那些光却又不像是火光,在最中心的空洞处,就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透明地板,从地面上往这里送下来月光。但是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漂浮在自己头顶上方的水。 那些水完全无视了物理法则,它们漂浮在那里,月光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水面,最终照亮了这里的一切。无论如何这都称得上是一种壮举,鬼斧神工。那并非是使用了玻璃又或者是别的透明的物体来进行阻断水流,而是真正的让液体漂浮在那里。布兰德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可以听到水声,那种声音就像是来自大海的呼唤一样,水的脉动声沿着墙壁往下扩散,最终化作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没错,这里,整个大楼都在不断地发出声音,就算巨大的漂浮着的水的声音阻断了那个声音,但是布兰德紧贴墙壁的时候,仍旧能够看到那些依附在墙壁上的脉络,血液流动过那些脉络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源自于生命的跳动声,就像是心脏的跳动……但是也不对。 如果硬要给一个形容的话,那就应该是胎动的声音。就好像整个医疗大楼是一个被尘封起来的子宫,而不知名的巨大胎儿就在这种地方孵化着,那强大而有力的心脏已经形成了,它的身体连接着整个医疗大楼,不,对它来说这里也只是成长的卵巢。 那强有力的心脏还没能诞生下来,可是它在出生之前就把这里和自己连接起来了,墙壁上那泛起的血管,隐隐约约流动着的血液就是证据。这并不现实,但是布兰德在这里也已经见过太多不现实的东西了。 硬要说的话,这里就和梦境一样。梦是特别的存在,没有多少人会具体地记住那个地方,但是它又的确存在着。它是神秘,奇幻的,并且在梦境之中一切且有可能,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这也似乎证明了为什么老猎人要将这里称作“梦境”,这并非是信手掂来的语句,而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之后才做出的评价。 但是如果这里真的是在梦境之中的话,那么看着这周围的犹如人体之中的环境,想想徘徊在地面上蠕动着的怪物,这梦境一定不是什么甜美的梦乡吧。虽然是在做着梦,但是也并非真的在梦境之中,在这里死了也不会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没有胆敢去尝试这件事情,布兰德也不想要去尝试。 他现在只是想要走出这个地方,但是似乎他只能朝着下面走了。 这是一件很气人的事情,他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另一边也有一扇门扉,那应该是出去,走上地面的路,但是这两边却并非是连通着的。这就说明了,如果他想要去到另一边的话,就必须要从这里往下爬,等到来到最后一层之后再往上。 他站在护栏的位置往下看,这里曾经应该是一个安放升降梯的位置,但是现在升降梯已经不见了,可是另一边升降梯却还在,也就是说他只要去到了最底层,或许可以借助那里的升降梯离开。 但是当他往下看的时候,在最下方看到的却是一片迷雾。一重又一重的雾气阻挡住了一切往那里投射过去的视线,那些迷雾就好像是自然生成的一样,那下面的冷气在不断地往上冒,仅仅是站了一会儿,布兰德就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冰凉。 在那么深的地方用了冷气,或许是液氮,也可能是常规的冷冻,但是无论是那一种方法,恐怕都是为了冻住什么东西。结合布兰德方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以及沿着墙壁不断往下延伸的血管,冻住的东西恐怕就是那个在不断胎动着,心脏一直在跳动着的胚胎吧。 那绝对是布兰德不想去触碰的东西——别说是触碰,就连看上一眼似乎都会折寿。可以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去那里,他早就开始后悔了,可惜他没得选。 往下走的楼梯并非是螺旋式的设计,就好像有谁在刻意刁难着布兰德一样,上下两层楼梯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一整个楼层之间相互间各的最大距离,这也就带表着他要跑很多的路,并请求鬼知道在这条路上有什么东西在。 布兰德深吸一口气,就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这里应该没有是什么东西,没有声音,安静地就像是所有人都死了一样。他自认为自己是这里唯一还活着的人,似乎事实也真的如此。曾经在这里研究着什么东西的人,曾经在这里寻求治愈病痛的人,那些人全部都消失了。 或许还有更加可怖的可能?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这里——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最底层有着那种东西在,鬼知道那个东西是怎么在这里出现的。这座小镇上一切的诡异和扭曲的来源都是来自于兽化和血液,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实际上在最底层的那个东西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兽化者的胚胎? 修女芙蕾雅扭曲,沉浸在血液之中兽化的模样布兰德仍旧还记得,也就是说,兽化并非只局限于人类的身体,反倒是人类的身体能够更加灵活地,扭曲地变化成多种形态和模样。这里的血液在不断地汇聚,这些插满在墙壁上的血管在源源不断地下面输送血液,就好要把整个小镇地面上的血液全部输送到这里一样。 当布兰德的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背后开始冒出了冷汗。过度的使用血液会变得扭曲且毫无理性,那么更多的血液呢?更多的怪物的血液? 这样究竟会早晨怎样的后果,会创造出怎样的东西布兰德已经根本不敢去想象了。兽化会丧失理智那是因为人性和兽性的冲突,布兰德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才明白。 但是,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只有兽化的症状会怎么样?没有理智没有人性,那么兽化之后也就没有疯癫一说,因为原本就是那种模样的。 他不敢想,甚至不敢去看,即使要逃出这里,就必须要经过那个地方,但是就算是这样,布兰德也不敢去看那种东西,那种地方了。他转过身来,立刻朝着往楼下去的楼梯口走过去。 第二十七章,第二幕 病症 顺着楼梯继续往下的时候,布兰德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周围的不同寻常之处,各种陈列着的病房门要么半掩着,要么紧闭着,从那布满了污秽物的观察口上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这种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医院,倒是更像监狱。 从他下了一层楼开始,周边的环境就开始变得不同了,那些盘踞在墙壁上的血管和类似肉块一般的蠕动物变得更多了,并且也更加充满活力。这些东西的确在朝着下方输送着血液,不仅仅是从地面上往下输送,每个病房之中都有一条粗壮的血管。 布兰德走进一个空荡荡的病房,这周围没有光,他拿起门口的一盏蜡烛,走进病房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腐烂掉的尸体的臭味。一条粗壮的血管从这里蔓延,最终分化成数个细密的输送管道,那些管道连接到了病床上。 那些原本洁白无瑕的病床上现在以及看不出病床的任何影子了,在那上面生长着的东西是类似真菌一样的柔软物体,那些东西是触角,是细细的血管。钢铁制作而成的病床现在却变得柔软潮湿,那副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是蠕动着的肉块一样。 很难想像出一个人躺在上面之后,展现在他人面前的会是何种光景。布兰德看着那仍旧在蠕动着的床榻,想象着有人躺在了上面,然后那些细密的血管就扎进了肉里,这些东西无时无刻地不在抽取着血液,躺在这种东西上面毫无疑问是一种折磨。 那些被抽取的血液最终通过脉络一般的血管汇聚到那根最粗壮的血管之中,每一个病房之中都有一条这样的血管,它们被埋藏于墙壁之间,或者它们只是从墙壁之中生长出来的。无论怎样,这些血管最终通向了那胎动的地方…… 布兰德看着眼前犹如地狱一般的景象,难以想象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切断了那根最粗壮的血管,生长在苗床上的那些细小触手便在片刻之后枯萎了。即使是现在,医疗大楼破败到啊了这种境地的现在,这些东西仍旧在想着摄取血液。 而被砍断的血管之中早就已经没有血液的流淌了,这些好像树叶脉络一般的血管之中已经没有了流动着输送下去的血液,所剩下的只有还在蠕动着,证实自己还在活着这件事情。 继续在这个房间之中踱步的时候,布兰德看到了好几个躺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着被吸干的尸体,那些尸体早就已经看不清楚形态,甚至就连性别都分辨不清。他们穿着的白色长袍也早就已经褪色了,很难想象他们是在多久之前来到这里,又是在多久之前死去的。 恐怕不止是这里,这个病房之中的地狱在更多的病房之中同样上演着,这些躺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兽化症状,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应该是无辜的人,却被拉到了这里来作为“养分”? 布兰德默默地退出了这个房间,他手中的蜡烛仍旧在缓慢地燃烧着,明明过去了很久的时间却也不见蜡油有所减少,就好像它能够一直燃烧下去一样。布兰德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能够打开的病房上,在这一层楼之中,有很多的病房里都存在着之前他所看到的那种情况。 只怕是这样一整个医疗大楼全部都是为最下面的那个鬼东西输送养分的培育厂。难以想象究竟是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继续往下肯定会有所变化,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去的地区了,除了血液和尸体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就连刚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能够闻到的那股稀薄的消毒水的气味也早就已经被血腥的臭味所掩盖了。 布兰德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去谴责什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并非和他毫不相干,他需要从这些现场之中找到蛛丝马迹,死去的人早就已经死去,就算是哀悼,惋惜也没有任何的用处,只是会徒增烦恼罢了。 布兰德不想要给自己添麻烦,他只想就这么慢慢地往下走,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遇上什么麻烦的事情,那恐怕自己是坚持不到从这个小镇之中走出去了。 这栋大楼的地下一共有几层?十层,或者是十五层,十六层?当布兰德走到第三层的时候,他才终于是听到了一丝微微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摩擦着木头一样,指甲擦过木头的声音。 他端着那一盏蜡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某个角落之中看到了一个蠕动着的影子,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那是什么东西在撞击着的声音,“咚,咚,咚……”这声音一直都在,就好像是有人刻意地在这么做一样。 等到布兰德靠近了那个影子之后,他才发现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人,他穿着已经泛黄的病号服,那上面还染着血迹,那颗头颅在不断地撞击着他面前的墙壁,声音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个人看上去异常的瘦弱,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液却又活下来了一样,他的指甲在抓着木制的墙壁,就连指甲盖都被掀开了,黏连着粘在手指上,他的十指都在不断地流血,他的额头上也在往外冒血,从墙壁上的血痕来看,他并非是刚刚开始这种行为。 布兰德走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就好像完全看不到布兰德一样,他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进来了……进来了……我能听到它的声音,就在我的脑子里面。啊……有水声,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布兰德原本不想理会他,已经疯了的人没有交谈的必要,就算是同他说话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当他从这个人的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愣住了。 这个用头撞击着墙壁,自言自语着的骨瘦如柴的疯子的半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野兽的模样,甚至他的身体上,那些毛发在胡乱地生长着,但是并不整齐,相比于兽化,这幅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兽化进行了一半之后又停止下来了一样。……不,恐怕要比那更加让人惊悚,看着那个人表皮上那些好像被针穿刺过的,密密麻麻的伤痕,不难看出这是野兽的毛发从皮肤下冒了出来,最终却又消失了。 第二十八章,第二幕 管道 这算是什么?明明已经兽化的人却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以这种扭曲无比的形态重新恢复了理智……?或许那还不足以能够称得上是恢复理智。看着那副样子,这个人恐怕也只是开始恢复兽化,野兽的特征在他的身上消失,但是仍旧消失地不完全。 这么说来,医疗大楼其实也在研究着应该如何治愈兽化吗?但是这种研究的结果很显然不尽人意,别说是恢复原状,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已经疯了。 但是看起来的确是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兽化的人开始变得正常了许多,他身上的兽化症状的确在缓慢地消退着。布兰德说不上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无论是怪物,又或者是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似乎都称不上是一种好的状态。 医疗大楼的研究的确能够治愈兽化,但是仅仅是能够维持形体上的变化?这看上去像是在研究之中出现的失误,但是更大的程度上来看,这似乎是研究进行到了一半,又或者这项研究就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得到这样的成果。 这种简单而粗糙所造成的结果布兰德不敢苟同,但是,他也明白这种地方或许只能够到达这种程度,在这个如同梦幻一般的世界之中以研究的方式来触及某些禁忌,就算所得到的结果是扭曲无比的,那也要比坐以待毙更好上千百万倍。 这还仅仅是第三层罢了,若是继续往下,这难免会给人一种往下延伸,道路直接通往地狱的感觉,但是布兰德仍旧绕开了站在那里用自己的头颅撞击着墙壁的人,尽管是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但是布兰德仍旧原因将其称之为人。 恐怕在这里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或许会有更加扭曲的人这里,又或许是在更下面的楼层之中?这些兽化的患者全部都是被血液所影响的,也就是说,在这里能够促使兽化的唯一催化剂便是血液。这栋医疗大楼也和血液有着挣脱不开的干系。 或许这件事情的偶然之间促成的呢?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便是,这里的确有什么东西在联通着血管,将地面上的血液,将那些兽化的怪物的血液汇聚在一起。这必然是有什么阴谋或者是目的。 似乎这一切的矛头都在指向楼层最深处的那个胚胎,血液的源头是通往那个胚胎的,那里面必然孕育着什么东西,甚至极有可能是导致这个小镇发生这件事情的源头。 但是曾经在这里的人都死了,或者更加具体一些,曾经在这里工作研究的医生,学者全部都消失不见了,他们极有可能是发生了兽化,也可能是被关在这里的兽化怪物给杀死吞噬了。无论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必然曾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离开了。 于是,剩下来的人便只有这些曾在医疗大楼之中接受治疗,或者被强迫实验的兽化者。不久之前布兰德认为这里是一处血液供养的中心,因为第二层那些尸体的血液的确被什么东西给抽干了,那些覆盖在病床上的类似于苗床的东西任何人看上一眼之后就难以忘却。 可是等他来到这里之后,一切又似乎开始变得有那么一些不一样了,这座医疗大楼可能真的在寻找治愈兽化的办法,并且他们也的确摸到了一些门路来,但是这件事情是否是正确的,以及有关于兽化的研究和治疗是否完全都还是一个无解的未知数。 布兰德继续往前走,他同样看到了在二楼的时候看到的巨大血管,和那些死气沉沉并且早已干瘪的输血管不同,这里的输血管看上去更有活力,那模样就好像是刚刚被从心脏之中挖掘出来一样。它们还在缓缓地蠕动着,能够依稀的分辨出有血液在输血管之中流动。 布兰德闭上了眼睛,他放下举着蜡烛的手掌,紧握着锯肉刀不曾松开的那只手在顷刻之间斩断了粗壮但柔软的管道,这些管道联通着墙壁,甚至就连墙壁都已经开始被同化成了模糊的模样,现在它看上去不像是砖瓦和石灰堆积而成的建筑,反倒像是某种内脏器官的肉壁。 但是这些东西远远没有让布兰德感觉到匪夷所思,他最无法理解的事情是,在这粗壮的血管之中,血液并非是被抽出,送往医疗大楼的最底层,这些血管反倒是在向着各个病房输送血液,那血管之中的血液还在流淌,当布兰德切开血管的时候,那血就滴下来,滴落在了他的鞋面上。猩红但冰冷的血液散发着一种恶臭,那种味道足以让任何人捂住口鼻。 血液的流向的确是从下面朝着各个病房之中输送,而并非是被抽离过去,布兰德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走进了漆黑的病房之中,这种病房在整个第三层楼之中有数个,十几个并排着。 那病房之中同样散发着诡异的恶臭味,但是在黑夜之中,输送血液的血管竟然在发出着艳红色的光,好像那血液是有生命的一样,它在管道之中跳动,就和布兰德之前所见到的一样,但是不同的是,那些从苗床之中突出的细小触手并非是在汲取着血液,而是在将血液不断地通过它那钢针一般尖利的针头输送出去。 这不对,这并不合理。 布兰德是明白的,别说是兽血,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只要是血液便会让人沉迷,也就是说,将这种血液输入人体之中毫无疑问是自杀的行为,这种行为必将会招来兽化,人类将会变成毫无理性的怪物。 但是这种行为竟然取得了研究的成果?如果不是布兰德看到了那个在外面用自己的头撞墙的疯子,恐怕他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所制造兽化的怪物的工厂吧。可是事实让他闭上了嘴,事实摆在面前,这种看似自杀的:“治疗”居然真的有消除兽化的效果。尽管它并不成熟,尽管它并不能够完全清除兽化,但是它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发生在这座小镇上的事情,单单是兽化就以及能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但是布兰德没有想到的是,似乎这个小镇对于这种症状的治疗方法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恐怕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骇人的治疗——躺在这种菌床一般的病床上感受无数根触手,根茎,血管,无论什么东西也好,感受着那种东西扎进身体之中的痛苦。 或许他应该庆幸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十九章,第二幕 治愈 似乎相比于遇到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布兰德突然觉得自己更加喜欢那些怪物了,他在这里没有遇到任何的生命危险,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挑战着他的认知。就连这栋建筑之中发生的变化也在不断地让他坠入深渊之中,或许他应该发出疑问吧,但是他还是放弃了。 在这里发出任何的控诉,感叹或者是义愤填膺都已经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实,猎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沉迷猎杀的家伙又有多少是正常的人呢?布兰德自己明白,他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没有拦路的人就一直往下走过去,惊奇周围的一切只会拖慢自己的步伐。 从第三层开始,往下直到第六层的时候,这里周围的血管通道,还有大致上的外观都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要比喻的话,布兰德感觉自己并不是行走在一栋建筑之中,他更像是走在什么生物的胃里,墙壁上以及很难能够看出它曾经是墙壁,这些原本坚硬厚实的东西在不断往下的过程之中以及完全变成了承载着血管的,蠕动着的肉壁。 布兰德分辨出这种不同的时候,是在他切断第五层的血管通道的时候发现的,锯肉刀蹭到了墙壁上,那触感却并非是墙壁,而是切进了肉里,并且随后被锯肉刀切到的地方也的的确确的开始流淌出了微微的鲜血。 如果这真的是在某种生物的器官之中的话,那岂不是说,整个小镇都是某个生物的身体?医疗大楼的最底层孕育着一个胚胎,那并非是被谁带到这里来的,可能是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子宫,那胚胎原本就应该呆在这里的。 布兰德一步一步的往下走,越是往下,月光对这里的影响就越是柔弱,他只能凭借着手边的蜡烛那微弱的火光来看清东西,越往下走,就连地板也开始变得潮湿粘软了起来,那些墙壁上的种种污秽和斑点变成了藤壶,一大片一大片得生长在地板上,石柱上,墙壁上,当布兰德的脚步声经过病房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听到了某种痛苦的声音。 那是人类发出的嚎叫声,布兰德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一片漆黑的病房之中,他的确看到了某个正在蠕动着的影子——那并非是比喻,那个影子真的像是蠕虫一般在蠕动着,等到烛火的微光能够照亮周围,等到布兰德能够看到他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形同骷髅的身体。 双手已经没有了手指的模样,看起来将就像是触须,那模样让布兰德想起了章鱼,鱿鱼,蛞蝓,或者是更加恶心的什么东西,那分明应该是只剩下骨骼的坚硬模样,但是却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弄得软化了,不只是软化,那在身体上显得干瘪的皮肤却完全没有反映到双手,双臂之上,也可能,在身体发生了这种变化之后,那双手就再也不是双手了。 至于更加往上的模样,那原本是人的头颅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巨大鼓包,和那瘦小干枯的身躯格格不入的是,那个巨大的鼓包却显得格外的臃肿,里面可能灌满了血液,水,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那个代替了脑袋的巨大鼓包外形的模样像是肿胀起来的大脑,而那一阵一阵的痛苦嚎叫呻吟便是从整个巨大的脑之中发出来的。 病床上的人好像没有察觉到布兰德的到来一样,他仍旧在不断痉挛着身体,好像正在忍受什么痛苦无比的折磨,没有人知道那个巨大的脑究竟是什么东西,布兰德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怎样出现在人的脑袋上的。可能是被带上去的什么东西,也可能是人类的头颅发生了变异…… 在那微弱的,掺杂着喘息的呻吟声之中,布兰德竟然听到了短暂的话语—— “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吧……那东西在啃着我的脑子呢……全是水,全部都是水的声音,又冷……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吧……” 从病床扎入他身体之中的血管来看,这个家伙的确是躺在这里接受兽化治疗的人,但是最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究竟是治疗成功了变成了这样,还是他原本兽化的模样便是这种模样? 尽管脑海之中的思考还在继续,但是布兰德却也并没有无视眼前似人非人的男人的请求,他闭上了眼睛,紧握着锯肉刀的收朝着那颗巨大的脑袋劈了下去,在一阵恶臭味扩散开来之后,原本回荡在布兰德耳边的呻吟声也就此消失不见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布兰德顺着烛火的火光看到的是灰白色的浆液在房间之中溅射,这些犹如脑浆一样的东西恐怕就是那个巨大的脑袋之中盛满的污秽物。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布兰德明白这不可能是兽化的症状。 这个人所变异的模样比起野兽更加像是鱼,那种光滑的,粘乎乎的恶心东西。但是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血液的作用会产生不同的兽化的话,那么布兰德在啊地面上应该早就见到变成鱼人的兽化怪物了。 按照这里的楼层来判断治疗的进度的话,这里会不会是已经治疗完成的……病人?只是治疗完成了,兽化的症状的的确确的被清除了,但是被清除了兽化的人身上却出现的新的东西。这是一种诅咒吗……? 布兰德本身是不相信这些诅咒神鬼之类的东西的,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了,除了这种解释之外布兰德也想不通其他的解释。兽化是一种流淌在鲜血之中的诅咒,那么这种诅咒就应当是无法被清除的。 也就是说,就算是用了某种方法真的将兽化清除了,让人从怪物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这种变异仍旧没有消失,它只是更换了一种形式……重头再来。 但是这不合理,这是不合理的事情,一切都太过于不合理了,谁会诅咒这个地方呢?又有谁会有那个能力让自己嘴上恶毒的诅咒变化成为现实呢?有能力做成那种事情的人…… 只怕是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也在举手投足之间吧。 这只是一个猜想,但是,哪怕这只是一个猜想,他所带来的意义却也要比任何医疗大楼的学者和医生取得的研究更加让人胆寒。 似乎这番话就可以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构成一般,和老猎人所说的如出一辙,这个世界当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世界,犹如梦境一般被人随意地构筑起来,而猎人们只是被牵扯进来的洪流之中的小水花罢了。 第三十章,第二幕 怪物 似乎这番话就可以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构成一般,和老猎人所说的如出一辙,这个世界当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世界,犹如梦境一般被人随意地构筑起来,而猎人们只是被牵扯进来的洪流之中的小水花罢了。 幸好这只是布兰德的猜想,若是这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又或者是无限接近于真实之中的事情,那么构筑这个世界的还是人吗?恐怕也只有神明能够做出这般伟大的事情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这并不阻碍布兰德追求逃脱之道的目标,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逃出这里,只要能够从这里逃出去,那么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是无所畏惧的了,人活着就需要有个希望,布兰德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他开始兽化之前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就算见识了这种东西之后,也只会让他离开这里的信念更加的坚定罢了。 他深呼一口气,走出了病房之后继续朝着下方的楼梯走了下去,随着他在医疗大楼之中位置的下降,就连他也逐渐的感受到了最底层传来的寒冷温度。他身上的猎人装束本身就具有一定防寒的功效,若不是这样的话,恐怕他在这里身体就已经被冻得僵硬了。 那些遍布在周围,盘踞着的肉状墙壁和血管上也结出了一层寒霜,就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在缓慢地下降,冰冷的血液在缓缓的往外啊输送,地面上也开始逐渐地结出了冰霜,布兰德踩在上面,那些脆弱的冰块就缓缓地碎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里很黑,在第七层之后就已经是月光再也照射不到的地方了,唯一还在发出微弱的光的地方就只有最底层的那个胚胎,尽管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它的确是在发着光……那些光是血液流动着的时候,血液所发出的光辉,那些光穿透了胚胎,最终照射到了月光触及不到的地方。 但是这并没有让着周围变得更好,布兰德来到第十层的时候,无论是吸进去还是呼出去的气都已经变成了冷气,他感觉他的肺正在被冻结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地缓慢,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来。 这种温度绝对不可能是胚胎自己发出的温度,是有什么人不想要让它出生,才使用这种低温将它冰冻了起来,但是这冰冻并不致死,却足以遏制胚胎的生长,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血液流动……没错,那些病房之中用于治疗的血液正是从胚胎之中提取的,并且这种吸血行为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就算这里已经没有人在了,这种管道已经完成了。 等到完全了解了这一步之后,布兰德觉得自己明白了这栋大楼所运行的一切工程:最顶层的病人以及那些蔓延到地面上的血管收集来的血液是用来供应那胚胎最低限度活动的养分,从第三层开始,胚胎之中的血液被抽取了出来,那些冰冷的血液被用来治疗兽化,但是效果并不理想。 布兰德不知道为什么那胚胎之中的血液能够治疗兽化,或许兽化正是从那个胚胎之中传播出去的,又或者那个巨大的胚胎具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曾经医疗大楼的敌人的确是用了某种冷冻的方法将胚胎冻结了起来,并且一直使用胚胎之中的血液进行治疗和研究。或许有人希望这种方法能够长久地存续下去,胚胎才会一直存在在这里。 他惊叹于在这里进行研究和治疗的人的大胆做法,同时也惊讶于这种方式竟然真的可以抑制兽化的蔓延,尽管他并不是完美地治疗了兽化,但是这种病症的表现的的确确的是被压制回去了。 布兰德继续向前,直到他的双脚完全踩在了已经结了冰的地板上,这里所有的气味都好像是被冻结住了一样,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鲜血的恶臭味在这里蔓延,有的只是冰冷的气息,那些冰冷的血液在这种温度之中却不会冻结起来,它们仍旧在血管之中缓缓地流动着。 但是当他继续往前的时候,布兰德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那并不是人的脚步声,更像是螃蟹之类的东西在光滑的东西上面爬行所产生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声音的来源也正如他所想象的一样,在这黑暗之中,烛火缓缓地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那个东西就在这里,就站在布兰德的前方,他能够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呼吸声,很缓慢,似乎是已经完全适应了在这种寒冷地带的生存一样,冷气打在了布兰德的脸上,他抬起头来,终于是看到了眼前怪物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第二幕 蜘蛛 那恐怖的冻气铺散到了布兰德的脸上,他的鼻子被冻得生疼,呼出的空气也是一阵一阵的白雾,就在这种极寒的环境之中,蜡烛的火光仍旧在缓缓地燃烧着,这火光也刚刚好照映出了在这恐怖的阴影和冻气的背后,究竟站着怎样的生物。 布兰德缓缓地后退,无论是谁,恐怕都不肯和这种东西牵扯上关系吧。那巨大无比的身躯要比他高上半个头左右的高度,他刚刚在同那怪物对视,无数细密排列的眼球在同一时间翻转着,那些眼睛在盯着他看。一旦被这种视线锁定住了,恐怕直到死亡之前也不可能逃遁。 他越是往后,就越是能够看到在冰雾之中隐藏着的身形究竟有多么的巨大,那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魔物……不,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想象出的怪物,这怪物要比起在外面游荡的任何一种兽化的怪物都要扭曲,都要令人恐惧。 并不单单是因为这周围的冷气,更多的原因则在于这种绝对的压迫力。布兰德甚至在心中已经咒骂了起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如果被放在了这里,那么毫无疑问的应该是某个人兽化所变成的怪物,但是真的有人能够变成那副模样吗? 这恐怕是永远也无法解答的事情了,那根本不是兽化所能够造成的模样——布兰德是熟悉兽化的,他明白一个沉迷血液的人如果要兽化的话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无论那种变化怎样的扭曲和诡异,也始终离不开人的形体,但是眼前的东西不同,他是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形体的模样。 布兰德慢慢的,慢慢的后退,他估摸着,眼前的这个生物对自己的兴趣并不高涨,甚至完全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它只是阻挡住了前方的去路,那并不像是没有理智的模样,甚至布兰德就连眼前的怪物是否是兽化而来的也不明白。 盘踞在那里的是一个巨大的,身上生长着冰蓝色皮毛的巨型蜘蛛,虽说是蜘蛛,但是它的头部却像是炸开的烂肉,那些肉块肆意的下垂着,从这些东西上面闪烁着的密密麻麻的小点便是它的眼睛。在无数犹如花开了一般的肉块这种,依稀地能够看到人类的颌骨,一条长满了尖刺的舌头好像是蛇一样从那个绽开的肉块之中延伸出来,最终在那舌头上也分化出了两只眼睛,试探性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它明明看到了布兰德,却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 就算是刚刚,布兰德和它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也是它自己低下头来,布兰德离的很近,就算那股恶臭味被冰冻的冻气给掩盖住了,他仍旧能够闻到。 盘踞在自己眼前的是怪物没错,这里是医疗大楼的十层之下,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这并不足以阻挡布兰德的步伐,他往前迈出了一步,手中紧握着的锯肉刀却已经开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些刀刃在冰面上被拖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布兰德扔掉了手边的烛火,那些火焰触及到了温度极低的墙壁,非但没有熄灭,反倒像是接触到了沸腾的火油一样,,烛火瞬间依附着冰燃烧了起来。 火焰触碰到了巨大怪物的身体,它身上那些异常绮丽的皮毛在转瞬之间便燃烧了起来,布兰德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嗡鸣,那是怪物发出的可怖的嚎叫声,巨大的身体动了起来,那个巨大的蛛背上燃气了火焰,那真的是顺着冰而往上蔓延出去的火。 但是,倘若指望着这些火焰会杀死怪物,那未免也太过天真了。这些火焰只是让怪物的行动受到了短暂的阻碍,并没能阻挡他的步伐。或许在感受到火焰触碰身体的痛楚的时候,布兰德就已经变成了眼前怪物眼中必须要被碾死的蚂蚁了。 就算是工作了三十年以上的老猎人也不会同这种从没见过的东西作战,布兰德已经经历这种事情两次了,并且如果这一次他能或者回去的话,那一定是巨大的成就,虽然这并不可能对他人炫耀,但是对于猎人来说享受这种猎杀亦是一种甜美。 锯肉刀拖拽着地板,切断冰面的声音消失不见了,转而带来的是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声音,那是锯肉刀的刀刃在划过冰面和地砖的时候摩擦出的难听的响声,刀刃上扬的瞬间,布兰德看准了怪物因为火焰而上串下跳的一刻,锯肉刀结结实实得砍在了怪物的面门上,如果这种怪物有所谓的面门的话。 并非是沸腾,而是冰冷的血液迸射了出来,这些血液洒在身体上的感觉倒是和几乎沸腾的瘦削如出一辙,这恐怕是可以证明眼前的怪物和兽化的人是同一种类型,只是变化的程度不同罢了。 明明从外观上观察上去没有任何的口器存在,但是怪物的的确确地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这一点和怪物不同,那些兽化的怪物无论感受到了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惨叫,先前布兰德以为它是存在着理智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是这样。 陆地上的怪物丧失了理性进入了疯狂,所以才会对敌人肆意的攻击,而这里的怪物一开始并没有攻击布兰德。这才让他以为怪物是存在着理性的,可现在眼前的怪物表现出的态度就像是一个从未经历过任何事情的小孩子。 也就是说,这个怪物并不是没有失去理智,反倒是理性失去的更加严重,连带着更多的东西也一同失去了,它看着布兰德却没有想要攻击,一是它不明白如何攻击,而是它不明白布兰德是什么东西,也就是说,这种变化所丧失的理性更加严重,就连根本的习惯也一连带的丧失了。 锯肉刀一寸一寸地砍进了怪物的身体之中,刀刃上的锯齿就像是最锋利的锯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割开怪物头顶上那些绽开的肉块,那蛇一样的舌头也被布兰德斩断了,巨大的怪物没有任何的反抗,仅仅是在这种程度的攻击和火焰张之下就没有了声息。 冰冷的血液从怪物的身体之中缓缓地流淌了出来,这血液并不狂暴,也不炽热,,但是那有的的确确的是被兽化所污染的血液,难以想象这种怪物在从前是一个人类,也难以想象究竟经过了怎样的变化,人类才能够变成这种模样。 布兰德深吸了一口气,他弄死了这个呆傻的怪物,通往第十五层的通道已经被打开了。 第三十二章,第二幕 最底层 从第十四层的楼梯往下走的时候,那种寒冷刺骨的感觉越发得加深了。难以想象曾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样的东西才把那个巨大的胚胎给冰封了起来。布兰德从刚刚被杀死的那个怪物的身体上就能得知,这种低温的环境已经维持了长久的时间,并且这种温度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在这种小城镇上难以想象,这种手段并不是任何的技术和偏方能够解决的事情,如果硬要说出一种方法来,那么布兰德能够想象到的也只有所谓的魔法。 没错,只有存在在传说之中的东西才能够造成这种场面和现象。这并非是以讹传讹,而是眼下的情况能够得到的,还算是合理的解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人都知道魔法是只存在于传奇故事和说书人的故事之中的东西,但是在这种悬疑无比的时候,又只能够想到这种唯一的可能性。 这种程度的低温甚至让周围的兽化发生了变化,布兰德说不上这是一种影响,改造,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够干涉周围东西的名词。并且在他的认知之中,兽化的模样应该就是陆地上那些野兽的模样,甚至就连这栋医疗大楼救助的大部分的兽化患者身上也是呈现这种事态。 能够对这里的兽化患者造成这种影响的还能有什么东西呢?布兰德一路走下来,恐怕这栋医疗大楼所研究的所有东西都被他尽收眼底了吧。这里的人虽然为兽化患者做治疗,但是治疗却并不完善,被治疗的人的确回复了兽化之前的模样,但是同样也失去了理智。 所以,便开始尝试着作为回复理智的治疗。在这栋医疗大楼之中进行的是毫无依据的诡异治疗,他们治疗所有病症的方式全部都是输血,朝着兽化的病人输送那胚胎的血液便可以治愈兽化,朝着失去理智的人输送胚胎的血液便可以治愈理智的丧失……但是就算已经恢复了理智,那些患者却仍旧不算是痊愈。 布兰德是了解血液的影响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使用血液的人必将得到血液的反噬。那些经历了兽化之后,又再一次接受血液,重新恢复理智的人并没有回复到完美的人类的模样,相反他们的姿态和人类渐行渐远。 布兰德在中间楼层所看到的,那些顶着巨大的大脑,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的人恐怕就是接受了血液的治疗之后,被血液所反噬的兽化患者。他们的确治愈了兽化也恢复了理智,但是理智恢复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感受痛处,头脑不断地膨胀了起来,颅骨软化,最终在膨胀的脑浆之中被完全融化…… 他明白,自己在中间楼层的时候所终结的那个有着巨大头颅的人恐怕不是这里唯一接受了兽化治疗之后还活着,并且保有理智的病人,血液的反噬从那里开始其实也只是一个开始。 这栋医疗大楼的真相便是,越是往下,了解的东西就越是繁多,脑子之中的负担就更加的沉重。布兰德不害怕背下这些负担,他只是顺路寻找真相罢了,但是展现着他面前的一切仍旧让他瞠目结舌。 布兰德早就应该明白的,医疗大楼从上往下的顺序便是治疗的顺序,这些最终接受了治疗的人都会来到最底层,兽化的治愈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另一个兽化的开始。在头颅完全融化在脑浆之中以后,再次失去理智,又或者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病人会来到更下面的楼层,在这里适应低温……并且没有了任何的治疗措施。 没错,所剩下的最后的时间就是用来等待的,如果布兰德没有猜错的话,从一个人兽化成刚刚他杀死的怪物的模样,单单依靠血液的作用是没有办法的。这些兽化患者还需要另一种影响,那就是待在最底层的胚胎。 那绝不是人的胚胎,同时也不是任何野兽的胚胎,它在那里伫立着,近距离得观察之后才会发现它像是一具神明。这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梦境之中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布兰德自己见到过太多不可能的事情了,如果要追溯源头,那么兽化,以及血液的作用就是最不可思议,最不可能解释的事情。这几乎是无解的事情,但是从没人想要深刻思考这件事情的源头。 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避开了这件事情,也可能是某种集体意识的作祟,总而言之,血液的作用的原因,血液的起源在这里被淡化了,没有人刻意的去思考这件事情,所以这件事情就变得那么理所当然了起来。 但是又有多少人看到过在这里的胚胎呢?恐怕就连曾经在这里工作的研究的人也不明白这究是什么生物的胚胎,也不理解这里面会诞生出什么东西吧。他们只是一昧的提取着胚胎的血液,完全不顾及这件事情会发生什么后果。完完全全的信任血液的治愈效果,这便是二次兽化的悲剧起源。 兽化究竟是什么?布兰德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饮下沸腾的兽血的时候,在脑海之中闪过的,以及完全兽化的自己,以及那个兽化的自己被火焰灼烧的模样。但是在那个时候他也站立在那里,那是他自我感觉上自己距离兽化最近的一次,但是从那之后,就算是使用了教堂猎人的血液,使用了修女芙蕾雅的血液,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感,就好像血液的副作用从自己的身体之中被清除了一样。 这可能是那个所谓猎杀的阈值还没有到吗?如果真的有那个阈值存在的话,那么布兰德就不会有第一次的那种感觉了吧。说到底,真正让这个小镇上的人兽化的原因,真正让猎人兽化的原因,恐怕仍旧是人类自己,仍旧是猎人自己。 被烧死的野兽是布兰德内心的野兽,如果那一天被烧死的并不是那只怪物,而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的话,恐怕自己早就已经陷入了兽化之中了吧。兽化的与否恐怕是同自己内心的野兽的对抗,布兰德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赢下来的,但是他赢了,所以他能够理解这些东西。 可是布兰德所理解的这些东西,以及他在医疗大楼所见到的一切诡异的实验,一切因果,这些东西他都不能找人倾诉了。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把这些发现说出去,或许他应该祈祷,祈祷自己能够再次遇到老猎人,这样的话自己的发现最起码不会白费。 布兰德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巨大,明亮且冰冷的舱室,他明白…… 他已经到了最后一层了。 第三十三章,第二幕,出生 最后一层没有任何的墙壁建筑,或许曾今有过,但是如今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冰蓝色的肉状墙壁给完全覆盖住了,那一层一层的肉壁将这里的石质建筑完全覆盖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一栋楼的某一层,它的高度,以及面积都不是正常房屋的体积。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建设这栋大楼的初衷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情,又有谁会把一栋大楼倒立着建设起来呢?这其中想要动用的工程量可并非是建起一栋大楼所需要的工程量。 无数的算计和心血汇聚成了今天出现在布兰德面前的一幕,这里的模样看着倒真的像是某个子宫之中,地板已经感觉不到坚硬的触感了,踩在上面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了肉块上,地面上有巨大的盘状凸起,一根脐带连接着正中心的巨大圆形胚胎。 这一层,乃至上面数层的光全部都是从这个巨大的胚胎之中发出来的,布兰德初步估计它至少有五米以上的高度,它并不是一个规则的圆球,要是类比形状的话,眼前的胚胎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个跳动着的心脏。 墙壁上牵引下来的是数十根粗壮的深色血管,这些血管将胚胎之中的血液抽出,输送往各个病房之中,只有最上方的那一根人造的管道是输送血液到这里来的管道。 在胚胎的正中心处,透过这透明的外皮便可以看到里面流淌着的血液,那颗心脏在有力地,沉着地跳动着。发光的血液正是从这里散发而出的,也正是这些光点亮了这里周围的所有的黑暗,明明外面还是黑夜,但是站在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黑夜。 可那些光也仍旧诡异无比,血液竟然会发光,看起来似乎血液已经有了可以治疗兽化的作用,那么能够发光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一切的不同寻常在这里都可以变成理所当然。 这里真的像是某种生物的子宫之内,待在这里的感觉是一种无处言说的感觉,明明从上面往下感觉到的是冰冷,几乎要冻死人的那种彻骨的严寒,可是站在这里的时候,外面仍旧是冷的,身体却依稀地能够体会到温暖。 这里是一个温暖的苗床啊,如果不是有东西把这里给冻住了,那么这颗胚胎想必早就被孵化了吧。 这具胚胎之中究竟是谁的孩子,布兰德并没有任何的兴趣,他更不想看到自己在这里的时候,这颗胚胎破裂开来的那个瞬间,能够以这种方式,在这种苗床之中生长,这具胚胎恐怕是神祇的孩子,或者是其他玄而又玄的东西。 无论从哪一种角度出发,布兰德都不想与这种东西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他看着正对着自己,被胚胎挡住的视线偏了偏,终于是看到了在另一边往上面走的楼梯。 只要通过了这里,没准自己就距离这个小镇的出口更进一步了。在这个时候真相已经变得并不重要。在这里的人首先想到的是活下去,而不是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布兰德显然是不对事情的真相感兴趣的人,他只是在偶尔之间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没错,就算是这样,布兰德也能够感觉的到,在这个小镇上,并非所有的秘密都埋藏在医疗大楼之中,还有很多的秘密没有被解释清楚,他看到的永远只是真相的一角,可能,真正的真相是他永远都不可能触及的深渊。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逃出这里就可以了,恐怕任何人逃出这里之后都不会想要再回来,那样的话,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发生这些的原因,究竟后来有没有解决,对于逃出去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布兰德刚刚向前迈出一步,整个子宫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在上方,有粘液在不断地滴落下来……不,那并不是忽然之间出现的,是有什么东西让这里的冰块融化了。 布兰德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那根人造的管道,在周围冰冷的温度之下,那根管道之中已经冒出了沸腾的蒸汽,也就是说,怪物的血液在被不断地填充进胚胎之中,那是沸腾的血液,已经要把这种冰封给冲破了。 已经冻结起来的子宫缓缓地变得湿热起来,布兰德只觉得自己脚下的路面变得柔软且不平整,他真的待在某种器官之内,现在这只器官醒了过来,她重新开始运作了。 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量的血液被填充了进来,这也就意味着地面上一定也发生了大量的怪物死亡的事情,又有谁敢肆无忌惮地猎杀野兽?就算有那个能力,但是兽化的诅咒…… 没时间让布兰德去想那些事情了,在他愣神的短暂间隙之中,胚胎开始动摇了起来,心跳的节奏从舒缓开始慢慢变得有力,最终在这子宫之中发出了犹如钟声一般的巨大而有力的声响。 胚胎外面的那一层皮膜正在被缓缓地破裂,有谜一样的液体从胚胎内流了出来,最终干瘪下去的皮膜包裹着胚胎之中的幼体……尽管称呼那东西为幼体,但是它的大小可以轻易地碾死布兰德。 皮膜被微弱的力量撕裂了,布兰德听到了呼吸的声音,那是新诞生下来的生命呼吸这个世界上第一口气的声音,紧接着是第一声啼哭……但是那声音却并不是哭声,而是一种尖锐的咆哮声。 这里失去的发光血液的照明,在胚胎之中的幼体被孵化出来之后,周围的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了,但是在冰雾散去之后,在这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光便是那自胚胎之中诞生的幼体发生的光芒,那种冰蓝色的光辉缠绕着胚胎,它的外皮仍旧是透明的,就连心脏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流淌在它身体之中的血液还在发着光,正是这些光辉让他发出了光。 布兰德后退了几步,他甚至有些握不住手中的锯肉刀,对于寻常的怪物,他能够举起刀来战斗,猎杀。但是对于眼前宛若神祇一般的,刚刚出生便看上去如此强大的怪物,他竟然有了一些畏惧。 没有口吐人言,没有惊人的破坏力,胚胎在被孵化之后,舒展开了它诡异的肢体,它抬着头,那身体上还连接着脐带,这个子宫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所有的养分和血液全都通过脐带被输送到了幼体的体内。 第三十四章,第二幕 开始 无需多言,这必然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壮观景象,巨大的怪异生物的血液由心脏开始朝着全身扩散,那些冰蓝色的冰冷血液正在逐渐的将这具透明的肉体缓缓地填充满,最终,这个巨大的心脏将血液挤压到了全身的各个角落,那个透明的,让人有些辨别不清身体的幼体在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了自己的全部面貌。 正如同布兰德在上一层看到的那种孱弱而愚钝的蜘蛛状的兽化患者一样,站在这里的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但是并不仅仅是蜘蛛这么简单,相比于布兰德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巨大而畸形的兽化个体来说,眼前的怪物恐怕是类似于那个兽化个体的本源一般的存在。 在之前布兰德就已经通过这里展现出来的事实推断了一遍,那些被治愈了兽化的患者在失去了理智之后,被重新开始治疗,虽然目的是让他们恢复理智,但是一昧的使用血液作为治疗的药剂必然是不可取的事情,那些失去理智的患者再一次兽化,因为使用了过多的蓝色血液而变成了类似于血液主人的存在。 这就像是一种影响……布兰德之前就想过,二次兽化的病人变成那副模样并非是不可理喻或者说是随机的事件,会变成那种扭曲非人的模样,甚至在那上面看不出半点人类的影子,这必然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直接影响。 而现在,那个“影响着”兽化的东西在这里现出了原形——不,并不能这么说,虽然二次的兽化的确也有它的缘故,但是兽化的本质和起源就来自小镇上的人对血液的使用,沉迷血液的人才会陷入兽化之中,这不仅仅是一句忠告,这个更是这个不毛之地的规则。 医疗大楼的人违背了这个规则才会让这里变成这样,这帮人并不沉迷在血液本身,而是沉迷在血液会带来的效果上。诚然并没有摄取血液这件事情让他们保持着人类的状态和理智,但是对血液的滥用却造成了这个时候这里的这副模样。 眼前的怪物并非是又人类兽化而来的怪物,布兰德看着它那巨大的身体——八只蜘蛛的腿脚犹如长矛一般扎在了以及干瘪僵硬下来的子宫上,它的身体上没有毛发,明明是蜘蛛可皮肤看起来却像是鱼类,在那巨大的背上的确也生长着鱼鳍。最后,位于它的头部的位置,那里并非是绽放开来的烂肉,但是同样也不是蜘蛛本身的模样,那副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颗扭曲呐喊着的人头,在布兰德看到那里的时候,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双瞳之中发出了艳红色的光芒,于双眼往后排列的位置同时也张开了一排眼睛,无数的眼睛齐刷刷得盯着布兰德看,没有声息。 在降生之后的第一声啼哭之后,这个诡异畸形的怪物便再也没有移动过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体上的那颗头颅在盯着布兰德看了一段时间之后,缓缓地抬了起来,目光贯穿了十五层的大楼,在这里,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月光的月亮正高悬在那里。 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对方并没与任何攻击的意思,而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理由杀死它,更何况如果战斗起来的话,布兰德认为还是自己在这里倒下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他并不是由人类兽化而来的怪物,也就是说,它从出生开始便是以对人类来说的怪物的身份出生的,他有着这种形体,但是并不经受折磨,所以布兰德没有任何杀死他的理由。他正想要沿着侧边从这里绕出去,但是下一秒,一声巨大的响声传到了布兰德的耳中。 那并不是同一个地方传过来的,而是两个方向。布兰德从一边的楼梯下来走到了这里,他只能从另一边的楼梯走出去,但是现在这两边的大门都忽然之间被关上了……不,与其说是被关上了,倒不如说布兰德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巨大的门扉究竟是如何出现的。 他被关在了这里,在这个巨大的,但是已经干瘪下来的子宫之中。这种事情并非是第一次发生了,在他通过教堂的时候发生的也是这种事情,明明是打开这的大门却在下一秒被关上了,只有杀死了某个区域之中的其他生物,恐怕那大门才会再次打开吧。 颤抖着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锯肉刀的刀柄,布兰德看着眼前这个组织足有五六米高,身体充盈之后最少有十余米长的巨大生物,眼前的怪物真的是自己可以杀死的吗?恐怕被打击到一次,自己就会直接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只能等待着成为这个新生的幼体降生到世上之后的第一顿午餐了吧? 脚下的胎盘和子宫正在逐渐地干燥起来,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冰冷的感觉了,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的正常,脚踩在干燥的肉壁上之后,脚下竟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声音让布兰德吓了一跳,但是同时也惊动了那个巨大的怪物。 无数双眼睛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来,那些眼睛再次和布兰德对视,但是却仍旧什么也没有做出来。 这样算是什么?是无视,还是说这个怪物和外面那种第二次兽化的人一样,其实并没有任何的理智……?因为是刚刚出生的幼体,所以并不懂得攻击,也并不懂得进食。只是通过身体的自我调节让自己从胚胎状态苏醒了。 布兰德的身体颤抖着,他一步一步得向前,那一双双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他,盯着他朝着自己的身体走了过来。带着手套的手掌轻轻地放在了怪物的一只节肢上,从那上面传来的感觉毫无疑问是冰冷的,就算所隔着厚重的手套,布兰德也能够感觉到,更能够想象到眼前的怪物体内流淌着的究竟是多么寒冷的血液。 恐怕医疗大楼的人用来冰冻胚胎的道具也是源自于胚胎的血液吧,又或者是长时间的冰封才导致原本沸腾的血液变成了这幅模样。如果它本身的血液就是冰冷的,那么它就永远不可能出生。实际上,刚刚若不是被沸腾的兽血融化了胚胎,这个怪物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布兰德不敢做更加出格的事情,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和那些二次兽化的患者一样没有理智的状况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屑于搭理自己这种渺小的生物。但是一只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布兰德后退了两步,那双眼睛仍旧在看着自己,就在这种实现的注视之下,布兰德猛地甩开了锯肉刀的刀刃。 第三十五章,第二幕 杀生 金属狰狞的声音在这安静黑暗的地方显得格外的刺耳,锯肉刀上仍旧在低落着蓝色的血液,那是刚刚杀死了上面一层的兽化者之后残留下来的血液,冰冷的血液并不会蒸发,但是尸体却会消失,这件事情也让布兰德困惑了好久。 那无数双眼睛就在那里注视着布兰德的一举一动,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应对措施……不,应该说比起无视,那种态度更像是观察布兰德究竟在做什么一样,它像是不懂布兰德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情,无数双眼睛好像是婴儿一样看着陌生的一切。 直到兽血扩散开来,布兰德才能够确定,眼前的巨大怪物并非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根本没有理智……或者说,刚刚从胚胎之中出生的它还不具备思考的能力,自然也就不会对布兰德的举动做出任何的应对。 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布兰德并非是那种会怜悯猎物的猎人,这个世界上凡是通过猎杀来生存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怜悯敌人的习惯,农夫与蛇的故事每天都会上演,而猎人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确保自己不是那个愚蠢的农夫。 可就算是这样,那高大伟岸的身躯仍旧给人一种压迫感,这并非是吹嘘,就算眼前的怪物并不懂得任何的攻击,甚至就连保全性命也无法做到,但是倘若这巨大的身躯砸下来的话,布兰德也同样不可能从这种重量之中活下来。 他一步一步的向前,直到锯肉刀的刀刃能够切入怪物的身体之中的时候,布兰德停了下来。那些渗人的眼睛仍旧在盯着他,因为布兰德是这么大的空间之中唯一一个还能继续动弹的人,那些眼睛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 轻轻地,锯肉刀的刀刃触碰到了柔软的外皮,凭借着刀刃感受到的触感已经有相当的真实,布兰德并不敢用手去直接触碰,这血液实在是太过危险,贸然接触的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是他也已经做好了满身鲜血的准备了,尖利的刀刃在经历过了布兰德最后一丝的犹豫之后刺进了蜘蛛的腹中,布兰德抬起头来的时候仍旧能够看到怪物的心脏,在疼痛传导的瞬间,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冰蓝色的血液顺着刀刃流淌了下来。尖利的吼叫声响彻了整个子宫之中。 可怜的怪物要在出生之后立刻死去了,它应该是能够感受到疼痛的吧。和兽化的怪物不同,它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生命。毫无理智的却强大无比的存在。那好似婴儿啼哭的声音没有给布兰德任何的迟疑,锯肉刀一格一格地深入了怪物的身体,在到达了刀刃的尽头之后,布兰德扭转刀柄,刀刃便在怪物的身体之中搅拌了起来。 粗壮地支撑着怪物身体的八只节肢缓缓地颤抖了起来,血液正在缓缓地回流到心脏的位置,冰蓝色的肢体在转瞬之间变得透明了起来,最终能够穿过那透明的皮肉看到骨骼。嘶吼的声音几乎要撑破布兰德的耳膜,但是这仍旧没能阻止猎人的决心。 他必须在这里杀死眼前的怪物,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从这里逃出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有一线的希望,如果选择不杀死眼前的怪物的话,那么自己在这里也早晚有一天会被这样的怪物个同化,或者是在这里等待着死去。这样的话自己又和那种苟且偷生的人有何种区别呢? 血液缓缓地流淌着,最开始是缓缓地血迹,慢慢慢慢得那血流开始变得大了,最终好像如同泉水一样,冰蓝色的血液从伤口的位置喷涌了出来,这些血液让布兰德想起了液氮,如果触及了身体,以这种巨大的量恐怕自己瞬间便会性命不保吧。 就算是那些血液淋在了猎人的风衣和三角帽上,所带来的寒冷也是任何一个人从没体会过的感觉,冷和热在身体之中缓缓地交替,让人忍不住想要脱掉这层沾了血液的衣服。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衣服反倒是最后的防护。 八只失去了血液支撑的节肢已经支撑不住那巨大的身体了,在这巨大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的时候,布兰德猛地拔出了刺进怪物体内的刀,这一次带起了一道巨大的血柱,冰蓝色的血液溅射得到处都是,怪物发出了一声悲鸣之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连带着这四十多米的地下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这震荡没有造成任何的破坏和塌方还真是奇迹,布兰德刚刚一个翻滚躲开了怪物的身体周边范围,他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怪物已经在地上蜷缩了起来。那些冰蓝色的血液在沾染到胎盘和子宫上的时候,地面上也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那整齐密布排列着的眼睛仍旧就在看着布兰德,布兰德从那眼神之中读不到任何的意思,既没有怨恨也没有不解,就好像对这个怪物来说,他出生的时候有人对他说了一句,你是应该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恐怕这怪物也将这件事情看做了理所当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悲惨的生命,但是这并不值得猎人付出生命来为之怜惜,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进了怪物那颗巨大而扭曲的头颅,在那无数双眼睛转过来盯着自己的时候,他一只脚踩在了头颅上,双手抓紧了锯肉刀的刀柄,深呼吸。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猎杀了,这就好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一样,没有任何反抗的猎杀并不能够称之为猎杀,布兰德并不习惯这种事情,因此在看到那些眼睛的时候,他稍微迟疑了一下。 但是,没有任何的转变,不知道为什么,布兰德在这个时候甚至希望脚下的巨大怪物能够起身反抗,哪怕那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空有这如此巨大的身体却并不懂得保护自己,对于任何一个生命来说,这都是再也悲伤不过的事实。 但是,大路朝天。 冰蓝色的光暗淡了下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是遮挡住月光的云彩消失了,还是月光的亮度又变得更加强烈了,一抹清冷的月光洒在了布兰德和怪物的头颅上,月光照亮了沾染着冰蓝色血液的锯肉刀,在这光辉之下,血迹斑斑的刀刃确实在发着光,好像火炬一般。 布兰德将刀刃猛地提起,然后再次刺下。 第三十六章,第二幕,月落 血液伴随着刀刃的下沉而喷射了出来,但是从伤口之中涌出的并非只有血液,极低的温度凝结成的雾气和冻气也连带着从伤口之中被喷涌了出来。 被布兰德踩在脚下的怪物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就好像那些骨骼全部都是由冰块凝结成的一样,在雾气被喷出的瞬间,那高耸着的身体干瘪了下去,血液像是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涌出,并且完全不计后果。 布兰德能够看到眼前怪物的身体正在逐渐地变得透明起来,一身皮肉失去了骨骼的支撑开始变得柔软,身体塌陷了下来,变得透明是那冰蓝色的血液被抽出太多的证明。那些冰冷的血液并没有消失,反倒是流淌到了地面上,再次将这周围点亮了起来。 原先,怪物的身体还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但是就在那心脏挤压完最后一丝血液之后,怪物的身体就只剩下透明的皮肉了,没有骨头,那些肉也就在冰蓝色的血液之中融化。怪物身体之中的血液一滴都没有浪费。 这些温度极低的血液将坑坑洼洼的子宫填满了,最终血液冻结了起来,冰蓝色的血液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光滑的冰层……又或许那并不是冰层,因为布兰德还能够看到涟漪,在血液上因为怪物尸体的消失,也是因为自己的脚步而往外泛出的涟漪。 光逐渐地暗淡了下来,但是那暗淡下来的光却并非是在这里的光,相反,由于光的暗淡,这里冰蓝色的血液发出的光显得更加耀眼了。 布兰德抬起头来,他隔着无数的楼层抬起头来,视线好像贯穿了整个医疗大楼,又或许医疗大楼的正中央的确有一个由上贯穿到下的观察孔,月亮原先就是在那个位置散发着光的。 然而在布兰德落下刀,杀死了怪物的瞬间,月光骤然暗淡了几分,并且完整的圆月正在逐渐地消失,布兰德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刚好看到了这样一幕的景象。看上去像是月食,但是要比月食更快,圆月正在缓缓地变成月牙的形状,光也越发地暗淡了,直到布兰德的视线之中唯一剩下的光是血液的光辉的时候,月亮消失了。 就算是这么说也并不具体,消失的并非是月亮,而是那无比闪耀,指引着猎人的月光。在布兰德杀死了从胚胎之中孵化的怪物之后,月亮就消失了。他想起那个怪物所做的唯一一个像是有目的性的动作便是抬头看着月亮,似乎这能够表明,这个诞生的怪物和月亮是存在着什么关系的。 现在它死了,月亮也消失了,如果说这是巧合的话,那未免时机也太过准确了,就像是提前有谁在舞台上排练了无数遍一样,布兰德不接受这种侥幸的想法,应当是没有错误的,月亮和胚胎之中的幼体,这两者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并且极有可能胚胎之中的幼体所代表的便是月亮本身。 它死了,所以月亮消失了。这简短的两句话已经足以说明事情的关联性和重要性了。布兰德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掌握了某种通往出口的钥匙。他来到了这里,想要从医疗大楼之中走出去的话就必须要走这一条路,也必然会杀死这个刚刚出生的幼体。这是任何一个猎人都没有走过的路,也是任何一个猎人都没有发现的,通往“下一关”的钥匙。 这也正是把这个世界往前推进的步骤,正因为没有一位猎人曾经来过这里,所以这个小镇才永远地停在了这个时间之中吗。月亮一直都在那里,无论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它都没有变化过位置,但是这一次,月亮消失了。 这是否也就说明了,联系着这个小镇一切的齿轮就已经开始重新,继续转动了呢?无论这结果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的确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一个全新的东西已经被开启了,就算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变化,在回到地面上之后也会迎来最艰难的可能性…… 地面上失去了月光,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光辉的照耀,从那之后地面上只会剩下燃烧着的火焰。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摸着黑探路好或者是去什么地方毫无疑问是送死的行为。 布兰德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声,在无数道涟漪的扩散下,方才才关闭的巨大的门扉被打开了。那正是从另一边的楼梯爬上医疗大楼的道路,恐怕另一扇门的出口也是在那里。 布兰德在临走之前拿走了医疗大楼里的那些蜡烛,这些燃烧着的蜡烛竟然能够点燃二次兽化的兽化者,并且在寻常的燃烧之中保持不会熄灭,一定是好东西。 布兰德甚至已经开始不过问自己拿的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只要是有用的东西那就那上,无论这是从尸体上搜刮下来的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拿来的东西。 医疗大楼之中并没有具有攻击性的兽化患者,在这里躺着的更多是正在缓慢等死的病人,另一边的倒数第二次也应该有一只二次兽化的怪物在才对,但是当布兰德来到那里的时候,那个怪物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了。 这也更加证实了布兰德的猜测,兽化者二次兽化的原因是因为使用了态度多冰蓝色的血液,而那些血液让兽化患者产生了第二次兽化的变异。并且胚胎和这些二次兽化的非人怪物建立着联系,一旦联系消失,那么它们就会像是断了电的电器一样失去行动力。 布兰德一路朝上,这里并没有什么障碍,一路上畅通无阻,在他来到了他不久之前隔岸相望的地方之后,在他面前的大门后是一处楼梯,一处很长的螺旋式楼梯,这恐怕就是往上直接联通到地面的通道。 当然,除了这条路之外也没有任何的路可以选择,布兰德不知道爬了这条楼梯多久的是时间,就连他都开始感觉到腿脚酸麻的时候,逐渐平缓下来的阶梯告诉他,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往上走出来的时候,布兰德仍旧在医疗大楼之中,他回到了一楼,并且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个模样,他先前将这里转了一整圈也没能发现这里。这也就是说,下去再上来是通往这周围的唯一通路。 在布兰德的面前的是一扇大门,在那后面就是医疗大楼的第二个出口,布兰德推开了门,外面已经没有了月光,只有微弱的火光在轻微地照耀着周围的一切。 第三十七章,第二幕 血味 按照老猎人的话来说,在医疗大楼的中间有一条通往镇政府的近路,他就是从那条小路穿行过去的,在之前布兰德选择了绕路,他在医疗大楼之中晃悠了一圈,还杀了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然而,等到布兰德再一次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在他头顶上的月亮消失了,不仅仅是月亮消失了,就连光也看不到太多了,这里的黑暗相比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好上一点,仅仅能够在黑暗之中辨别出物体的形状。 在这种环境之中若是遇上了兽化的怪物,那么布兰德可谓是凶多吉少,虽然他现在已经可以能够熟练地和兽化怪物战斗,并且杀死怪物了,但是在这种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布兰德仍旧会丧失很多的优势。 还好这种黑夜并没有让他完全失去视野多长的时间,布兰德从医疗大楼之中带出了蜡烛,不知道究竟燃烧了多久的蜡烛,微弱跳动着的火苗正在奋力地照耀着周边的一切,火光让黑夜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不善了。 但是布兰德仍旧看不清更远之外的东西,他只能够借着着微弱的光来辨别远方的轮廓。四周静悄悄地,这让布兰德感觉到了一丝反常。 这里应该会存在着游荡的怪物才对,但是现在,周围安静地就像是除了布兰德之外的任何东西全部都已经死去了一般。就连微微吹拂而过的风声都听不到了,布兰德只能感觉到,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这个寂静的黑夜之中响起来。 但是,并不对。 布兰德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想起自己在医疗大楼的时候,那个原本被冰封起来的胚胎忽然之间接受了大量从地面上输送而来的沸腾血液,这才得以从胚胎状态脱离出来,完全地变成幼体的状态。 那些血液不可能是被凭空变出来的东西,怪物的血液在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会消失,这也注定了那里不可能是什么一旦踏入便会开启的机关。那就只能说明,布兰德在地下正奋力地想要爬出来的时候,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事情导致了大量的怪物的死亡,血液被那些埋藏在缝隙和土壤之中的小小触手吸收,最终全部反馈给了幼体。 诚然现在幼体已经死了,地面上的血液便不再瞬间消失了。布兰德这个时候才能明白,有关于血液的消失,是因为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网着这个城市,在这个小镇的地底有一个胚胎需要沸腾的兽血,虽然不知道究竟要用上多少,但是它探出的触须和手掌却是不计其数,足以覆盖整个小镇。 一开始应该是还没有走出医疗大楼的区域,等到布兰德跨过了一扇小门,面前的一切就变得开始有些不同了。 周围不再是那种让人迷乱的建筑,而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宽阔走道,道路的两边是漫长的花草树木。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公园,只是现在已经破败地不成样子,布兰德转过身去的时候,微弱的烛光照映出了凋落的花瓣,这些白色的花看上去才刚刚凋零不久,花瓣洒落了一地。 这种模样在这个公园之中随处可见,草木枯竭,花朵凋谢,似乎在月光消逝的那么一瞬间,在这个小镇上一切有生命的存在都结束了,消失了。就连怪物也看不到一个,甚至在布兰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血腥的气味。 唯独有这个味道他从来都不会闻错,他已经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猎杀的够久了。 布兰德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合过眼了?是两天,三天,还是一个星期?在这里体感上的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放慢了,又或者是在他使用了血液,或者说开始猎杀之后,有太多的东西开始让他忘记了困倦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布兰德才不可能闻错这种味道,那些来自怪兽体内的血液的恶臭味,许多次曾经在刀起刀落之间溅射到他的身体上,然后溶于体内的那种感觉。 因为血液大部分会被人吸收,洒落到地面上的部分也会被胚胎给吸取,所以血液的味道往往只会存留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地面上已经没有那些吸取着血液的触须了,血液就算是在地面上停止了沸腾,就算是在地面上干涸,也没有能够让这些血液再次汇聚的地方了。 但是无论如何,既然有血液的味道,那也就说明了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猎杀,但是却不仅仅是发生过这一场猎杀这么简单。 布兰德往前走了几步之后,血液的恶臭味愈发地加重了,这里不仅仅只是死了一只怪物,可能在这里死去的更多,不计其数。 没有任何一个猎人可能杀死这么多的怪物的,如果是在漫长的时间积累下来的尸体还好,如果是在短时间内,一个人就算有能力应对这么多的怪物,体力也不可能跟得上。 但是,如果说这些尸体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那么之前死去的尸体留下的血液也必然会被那些胚胎的血管蔓延出去的触手吸取,不可能保存下来,也更不可能留下味道。 这也就说明了,这股浓郁的血腥的恶臭味是在短时间之内积攒下来的东西,并且不能忽视的是,在不久之前还有海量的的血液被吸入了胚胎之中用于唤醒冰封之中的幼体。这就表明这里发生的已经不是一场猎杀了。 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毫无疑问是一场屠杀,没有任何悬念的屠杀,怪物被犹如屠宰一般杀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所有的猎人都聚集到了镇政府之中,一同在这里抵抗着外面的怪物?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任何人过度地陷入猎杀之中,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死去的怪物这么多,但是却没有一具猎人的尸体。 那么,这也就说明了布兰德距离镇政府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前方的怪物也已经有猎人帮他清除了,那么前方就都是安全的路线。 但是,为什么既然已经在镇中心结合成猎人联盟的猎杀团队不去探索,却龟缩起来呢?按理来说有能力对付这些犹如潮水一般的怪物的优秀猎人应当不会害怕猎杀才对,有着众多的人数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沉迷猎杀……许多人在一起分担血液的污染,能够撑下来的时间是很长的。 第三十八章,第二幕 黑暗 为什么既然已经在镇中心结合成猎人联盟的猎杀团队不去探索,却龟缩起来呢?按理来说有能力对付这些犹如潮水一般的怪物的优秀猎人应当不会害怕猎杀才对,有着众多的人数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沉迷猎杀……许多人在一起分担血液的污染,能够撑下来的时间是很长的。 可这些人却没有选择去寻找出去的办法,而是窝在一个小地方等死,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已经放弃了任何的抵抗,放弃了寻找逃生的办法,只想着在这里能苟活一天便是一天。 对于布兰德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接受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是那种坐着等死的人。但是这样一来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如果他们那些集合起来的人只是想要苟活下去,那么大可以像是先前布兰德第一次遇到老猎人的那个时候一样,在建筑之中躲避起来,怪物是不可能主动进入建筑之中的,就算原先的建筑之中有怪物,猎人们也可以一同杀死那些怪物。 再者,如果那些人选择苟活起来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出来猎杀这些聚集起来的怪物,猎人们——任何一个猎人都不会故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去猎杀野兽,毕竟这根本不可能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么,将这里屠杀的是怪物吗?就犹如兽化的芙蕾雅修女那样的怪物,想要杀死这里所有的怪物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恐怕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一场恶战,有巨大的嗜血的怪物,未知的黑暗,无论是谁在这种环境之下战斗都会瞬间毙命的,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是这依旧没有能够阻挡布兰德的脚步,毕竟在这种怪异的地方,怪异的人或许会做出怪异的举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能够以正常的思维逻辑去思考他们的做事方式。没准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并不是一场凶险的战斗,而是一个能够团结起来的猎人集体。 其实布兰德最想要看到的是前方没有任何东西,无论是猎人的集体还是凶狠的怪物他现在都不想要看见。在这种地方同怪物战斗是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在这种地方遇到了猎人也是一件很让人烦躁的事情。 布兰德从来都是一只独狼,这就意味着遇到了猎人的团体之后他并不会多么的开心,毕竟在这种地方所谓的“为了团队考虑”就是懦夫的谗言。他的目标并非是在这个地方苟活下去,让自己免受战斗的痛苦,以及让自己不被怪物,野兽杀死。 从来到这里开始布兰德唯一的目标就是从这里出去,懦弱的猎人集体毫无疑问的会拖慢他的时间,因此前方最好什么都没有,是空荡荡的一切。然而事实上似乎现在也的确是这样,除了布兰德再往前走的时候,在鼻子旁边的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郁了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死亡的。 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停息了一般,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周围不再有任何的一丝声音,黑暗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布兰德就像是走进了迷雾之中,在这迷雾之中就连烛火的微光也被黑暗抵挡了下来。 月光消失了,黑暗便随后而至,布兰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月亮,或者他从没在这里见到过的太阳才会升起来,也可能永远不会了吧。他现在只能提着那个小小的蜡烛往前踱步。 就好像他真的置身于浓雾之中一样,烛火的微光只能点亮布兰德身边两三米的黑暗,再往更深的地方便看不到什么了。毫不掩饰地说,在这个黑暗的公园之中,在这种黑暗之中跳出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在布兰德反应过来,并且拔枪之前要了他的命。 那微弱的烛火在这种地方就像是最明亮的指明灯一样,布兰德是在黑暗之中点亮了星光的猎人,这个时候他并非隐匿在黑暗之中,而是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如果不是周围可能所有的怪物都被屠杀殆尽了,布兰德是不可能敢这么做的。 脚步声在公园之中传出了很远很远,但是久久没有回声,布兰德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温热的血腥气味,掺杂着恶臭的腥风席卷而来,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在这里安静地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布兰德继续向前的时候,在他前方的是某个拐角,当火光照亮前方的黑暗的时候,一个伛偻的身形在黑暗之中被照映了出来,枯瘦,干瘪的身体上长满了细密的毛发,那并非是人类,而是已经兽化的怪物。 但是布兰德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兽化怪物,它必然看到了布兰德,就算看不到也该注意到了火光,但是它仍旧双手抱着头,好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抵挡着什么一样,在瞥到了布兰德之后没有攻击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踉跄着后退。 等到周围安静到极点之后,布兰德才能听到从那狼嘴之中传出的轻微的哽咽声,眼前的怪物并没有攻击自己,它闻到了自己身上属于猎人的血腥气味,但是它却在害怕。兽化的怪物是不可能害怕死亡和猎人的,这一点布兰德相当明白,但是面前的个体却完全违反了常理。 但是转念一想,这里发生了大量的怪物屠杀,那么眼前的怪物是被屠杀地害怕猎人了吗?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听起来也显得太过蹊跷了。 布兰德亮出了手中的锯肉刀,那瘦小的怪物在听到刀刃的声音之后便开始连连后退,退到了墙壁上之后,那双手伸出,就好像是在抵挡着什么一样,但是这并不能让布兰德心软下来,他高举起手中的刀,在落下的瞬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惨嚎,温热的血液溅起,溅在了他的脸上。 很奇怪。 他转过头来,前方是公园的最后一个大区域,穿过了这里之后,再过一条马路就可以来到镇政府的正门口。 当他迈出第一只脚的时候,倒在地上的怪物的血液浸透了地板,布兰德分辨不清那血腥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蔓延过来的,他只是闻到了这股浓郁的味道,好像空气之中都掺杂着血液一样,混合着兽血的空气让人闻上一下都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就在布兰德想要走出这片诡异的区域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刀锋声划过了他的耳畔。 第三十九章,第二幕 残骸 当他迈出第一只脚的时候,倒在地上的怪物的血液浸透了地板,布兰德分辨不清那血腥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蔓延过来的,他只是闻到了这股浓郁的味道,好像空气之中都掺杂着血液一样,混合着兽血的空气让人闻上一下都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就在布兰德想要走出这片诡异的区域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刀锋声划过了他的耳畔。那是某种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又好像是锐剑出鞘一般的锋芒毕露。这声音犹如一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最终传到了布兰德的耳边。 那声音的来源并不是任何地方,就在他的正前方,甚至就距离他不远,布兰德抬起头来,面前仍旧是那一片破败的公园,花朵和树叶败落着,在地面上化作泥土,和鲜血沾染在一起直到没有了界限。 仔细看上去的时候,那些地面上的血液竟然不是血液,而是散落的肉块,黑色的地面上早就已经看不见地板的模样了,遍地都是长满了皮毛的尸体,这些尸体甚至已经将地面铺成了一层肉地毯,无论是谁都不想从这种地方上面跨过,就算是看上一眼也会觉得终生难忘。 布兰德是一个猎人,他不害怕这些东西,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感觉到恶心,那股浓郁的,从刚刚踏进公园开始就闻到的血腥的恶臭味便是从这里传开的,这里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个屠宰场,更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大屠杀的集中营。 根本没有人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这里堆积起来的怪物——布兰德大约是明白了,为什么在走出医疗大楼之后一路上一直都没有看到哪怕一只的怪物,它们全部都来到了这里,全部汇聚到了一起,甚至极有可能,就连那唤醒沉睡在寒冰之中的胚胎的沸腾血液便是从这里汇聚起来一路传递下去的。 这并不像是猎人的猎杀,看起来反倒更加像是一种邪教的仪式,活人祭,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当血腥的肉块——那些堆积起来的东西或许早就已经称不上是尸体了,他们被砍得七零八落,毫无章序得撒落一地。 布兰德是明白兽化的怪物的骨骼坚硬程度的,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砍断的东西,或许只有完全兽化的修女芙蕾雅能够用她那巨大的利爪将怪物拍成碎片吧。任何的人,或者力量都不是可能与怪物抗衡的,猎人们在猎杀的过程之中也只是消耗怪物的体力,最终通过别的什么方法,击穿内脏,砍断喉咙之类的方式来杀死怪物而已。 直接砍断身体或许是更有效率的办法,布兰德记得自己曾经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有人一刀砍断一条鬣狗的脊椎,就算怪物没有疼痛,丧失了行动力之后仍旧是任人宰割。 但是野兽和怪物是不同的,虽然那些怪物是野兽的模样,可布兰德明白他们的内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恶臭,肮脏的东西。人类沉迷在污秽的血液之中最终堕落而成的模样,这种似乎存在于圣经之中的东西要远比那些奔跑在荒野上的野兽诡异千百万倍。 血液的腥臭气味几乎要融进布兰德的眼睛里面,他眯着眼睛,在微弱的烛火灯光之中缓慢地向前走,他想起来在之前老猎人是从这里走过去的,若是这里爆发了如此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猎杀,那么想必他的处境也不一定好过,甚至有可能死在了这里。 对于这件事情布兰德倒是没有什么可伤感的,猎人死在猎杀之中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已经送走了太多的同为猎人的朋友,直到他再也没有朋友为止。更何况他和老猎人根本称不上是朋友,他甚至不知道老猎人的名字是什么,那或许曾经是一个强大的猎人,但是在年过古稀的现在,曾经再强大的猎人也只能躲在屋檐下苟延残喘,幻想着能够多活一天都是天大的幸运。 说到底,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呢?他只是看了一场戏剧,一场诡异的戏剧,直到现在布兰德还记得那个戏剧的经过,一个人来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生存了七天之后最终来到了某个地方,见到了神明的诡异故事。 他现在也没能看懂那剧目,但是这都不重要了,现在布兰德已经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就算是在乎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东西,所以他只能往前寻求更多的东西,比如……怎么从这里出去。 这种心态的确是一种好办法,当你的心中没有了那么多纠结的事情和欲望的时候,做事情的效率会变得更高。 往前走的时候布兰德还在想,或许老猎人已经死在了这种地方了,这种黑暗无比,周围没有任何的光的渺小公园之中,这么一小块公园才多大啊,放在地图上也只是一个不可能被标记出来,就连标上一个小小的点都没有资格的小公园罢了。 任何人死了以后都是这样吧,布兰德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某次猎杀之中,他知道他会的,可能是下一次,也可能是下下一次,或者直到他老了,提不起刀,也扣不动扳机的时候,在那种四下无人的孤独之中死去吧。 任何人死了之后都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点,最终没有多少人记住,像是布兰德这种生活在阴影之中的人就更加的悲惨,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最终就算是死了,这个世界上也只是多了一具尸体,少了一个人罢了。 但是,这就是猎人的宿命啊。 布兰德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破旧的长风衣,他认得这件衣服,他在这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有理智的人,那个老猎人的风衣。因为肩膀上会站着一只老鹰,所以右肩膀上的护甲被刻意加重了。 风衣的背后有三道巨大兽爪的划痕,在崩裂的衣线之间还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风衣的下摆已经破烂的不成模样了。布兰德看着这件风衣,心里想着,老猎人大概是死了。 没有想要缅怀的意思,只是觉得可惜,在这个梦境之中为数不多的清醒着的人又少了一个,但是这也并不会对他前进的道路造成什么影响,该向前的路还将继续向前。 他迈出脚步,踩着老猎人的风衣碎片,踏进了堆满了死尸和肉块的小公园里,在他的身后,无尽深邃的黑暗之中,一道尖利的风呼啸而过,几根羽毛飘散着落下,落在了老猎人的风衣上。 第四十章,第二幕 猎人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乌鸦鸣声,布兰德踩着怪物的尸体走进了这个小公园之中,扑面而来的全部都是血腥的恶臭味,这地上的血液还没有干涸,猎杀在几个小时之前,或者说几分钟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布兰德来晚了一步,他没能看到是谁在这里做了这一切,但是或许这也并不算是一个坏消息,他并不想再一次遇上好像是修女芙蕾雅那样的巨大怪物。 尤其是当这个巨大的怪物要比迟钝的修女更加嗜血和疯狂的时候,那对任何的猎人来说都是必死的结局。 经历了两次巨大的战斗之后,布兰德就已经发现了某些规律,那些诡异巨大的怪物开始苏醒或者发狂的时候,周围的大门就被强制关闭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在观察着这个小镇一样,而他就像是在斗兽场上的斗士,放进野兽,关上所有的门,在既定的范围之内只有既定的猎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布兰德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谁操控着,好像是他做出的所有的决定都并非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是依靠别人做出的什么。 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深入地去思考,想的越是多,那么可能知道的真相就越是多,更多的时候被隐瞒起来的真相并不是因为它们晦涩难懂,而是因为所有的事实都是细思恐极的。 脚下的触感让布兰德想起了在不久之前他才在那个粘稠的子宫之中的感觉,他大概是明白的,在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死了这么多的怪物,也死了猎人,那么在这里的只可能是疯狂的野兽,会撕碎眼前的一切,而并非区分猎人和怪物的区别。 或许真正的丧失理智就应当是如此吧?那些怪物兽化之前是人类,可能他们在兽化之后看到的人类才是怪物,就算是手滑之后也感觉自己是完整的人类。 他想起了在来到这里之前在拐角处杀死的仅剩下的最后一个怪物,那个蜷缩着,好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的怪物,它有锋利的爪牙,他并不是不可以去厮杀,但是它居然在害怕。 这就说明怪物并非是没有任何的理性的,兽化只是把他们变得疯狂……他们看到的东西不同了。没错,兽化并非是完全的疯狂,如果修女芙蕾雅真的是在布兰德来到教堂之后才便车怪物的模样,那么教堂区门前的巨大抓痕就无从解释了。 那么,在怪物的眼中,猎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恐怖呢,如果他们仍旧以为自己是人,那么猎人才是兽化者眼中的怪物,所有才要群起而攻之。因为兽化所带来的疯狂,所以才要拼么命也要杀死猎人。 但是,就好像是二次的兽化一样,对于血液的过多的摄取也会造成可怕的后果,修女芙蕾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一直在进食,不管她吃的究竟是什么,她所吞下去的血液也太多了,所以最后才会进化成那个敌我不分的模样,血液带来的永远是狂乱和理性的丧失,这是不可逆转的症状,就算是医疗大楼的治疗技术,也只是阻断了一种兽化的状态,转而让兽化者朝着另一个更加畸形的状态进化罢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刀刃的声音划过了布兰德的耳畔,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在黑暗之宗一个伛偻的身影,那个人高举着手中的斧头,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地看在一个还在蠕动着的怪物的身体上,直到怪物发出了哀嚎的声音,他才提起手中的斧头,高举起来将最后一击砍在了怪物的头颅上,血浆四溅。 布兰德有些愣神,他手中的烛火跌落在了血泊之中,可并没有熄灭,烛火点燃了沸腾的血液,仅仅在片刻之间,这个已经衰败的小公园之中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怪物尸体被灼烧的声音此起彼地传来,火焰的味道掩盖了血腥味,或者是已经把那些血腥当做是燃料和柴薪来燃烧了。 在这火焰之中,布兰德才勉强看清了站在他正前方,那个拿着斧头的猎人,他的后背上已经满是鲜血了,白色的衣襟被染成了血红色,就连那苍白色的头发也是如此,他的头上顶着一定布兰德很熟悉的帽子,那是老猎人的帽子。 轻轻地,那个猎人嘶哑而又让人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里到处都是怪物……任何地方,不管是这里,哪里,还是更远的地方。” 猎人注意到了布兰德,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仅仅只是露出了半张脸,布兰德就已经认出了那到底是谁,他的想法是错的,老猎人并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并且在这里……猎杀怪物? 不,眼前的景象可不是人类能够造成的模样,就算这是在梦境之中,就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能解释…… 思维甚至跟不上眼睛的速度,布兰德正在思考的时候,他看到了老猎人身上已经开始泛黑的皮肤,他明白那是什么,他也明白那是什么事情能够造成的模样。 老猎人喘息着,血腥味浓重的气被他呼了出来,他直勾勾的盯着布兰德,那语气没有变化,但是那干枯的手臂却再一次提起了斧头。 “你迟早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的……” 老猎人走了过来,缓慢地走了过来,踩着怪物的尸体,那斧头的目标便是布兰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进入了攻击的范围之后,还没等布兰德说出一句话,厚重的斧头就迎面朝着他挥砍了过来。 布兰德没有办法,他一个矮身当下了这一次攻击,但是随后更加猛烈的攻击便呼啸而来,他只能后退,但是在这里又哪有退路,就在他走进来的时候,小公园的巨大铁门轰然关闭,就像是把他关进了永恒的监狱之中,永远不可超脱一般。 布兰德叹了口气。他和老猎人没有任何的友情可言,最多也只是一些交情罢了,别说是已经疯狂的猎人,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算要在老猎人嘴虚弱的时候,尚且保存理智的时候,让布兰德杀死他,恐怕这个男人也能欣然下手吧。 他在最后一次翻滚躲避斧头的攻击的时候,抬手一枪击中了老猎人的胸膛,通常来说这一枪可以直接贯穿一个虚弱老人的身体,但是现在却只能让他踉跄,在那轻微的趔趄结束之后,随后而至的仍旧是攻击。 不过……只要能制止那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就足够了。 第四十一章,第二幕 鹰啼 任何攻势都并非是无法破解的,完全失去了理智的老猎人也只是疯狂地,用他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体力肆意释放自己罢了,实际上只要能够躲开那些同疯狗一样的攻击,老猎人疯狂的模样甚至不如教堂之中那个虽然失去了理智但是仍旧保有自己猎杀技术的猎人。 老猎人的身体被兽血强化到什么程度了呢?他已经发了疯,布兰德大概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看一看脚下的尸体便明白了,老猎人在这里杀死了太多的怪物了,那些血液溅到了他的身上,这些血液早就已经浸透到他的身体里了。他还记得老猎人焦虑过的事情,那是所有的猎人都在焦虑的事情。 一旦猎人使用的血液到达了某种临界点之后,就会兽化。 虽然老猎人在这个时候看上去并没有兽化的模样,但是依旧出现了兽化的症状,只不过他兽化的速度要比别人慢上不少,这让他显得只是发了疯,却并没有明显的兽化。 但是布兰德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人几乎无药可救,不,应该说,只要兽化的症状出现了,那么患者便已经无药可救了。治疗的结果布兰德在医疗大楼已经看到了,那些死在病床上的畸形,那些治愈了的兽化,看上去却像是拔光了野兽的毛发和指甲。 布兰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老猎人见面的时候,他还对自己说过,“一定不要沉迷在猎杀之中啊”。那恐怕并不仅仅是对自己的督促和叮嘱,更是对自己的催眠。 猎人在猎杀的时候就必然会使用血液,沾染血液,猎杀的时间越长身体之中的污秽之血就会越多,兽化是迟早的事情。老猎人还能猎杀几次怪物呢? 布兰德并不是一个需要朋友才能前行的人,他只是对老猎人随口一说,问他究竟愿意怎么死,愿不愿意选择自己的死法。诚然老猎人被他的说辞打动了,但是却没有那个幸运能够死在追求出口的路上。 他也没能死在怪物的爪牙下啊,因为他变成了怪物,要比怪物更加疯狂的怪物。怪物不会猎杀同为怪物的同伴,但是他是个孤独的怪物,除了他自己之外,无论是谁都会杀死。 布兰德面无表情地再次抬手一枪。 老猎人的前冲被枪弹巨大的冲力强行终止了下来,污秽的血液将他的力量增强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程度,这几乎不可能是人能够达到的身体素质,可他却使用着人类的身体,发挥着怪物的力量。 这并不合理,但是却又合乎常理,兽化者不能用人的标准去衡量,但是兽化者在某些地方仍旧是人类,他们钢筋铁骨,骨折这种阻碍行动的方法几乎不可能对他们凑效。但是别的东西可能会变得更加凑效。 “我不想这样的。”布兰德喃喃着,这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之中说话。 杀不死没有关系,攻击不会造成任何的效果也没有关系,那些伤痕却是实实在在地累计下来的东西,这才是对布兰德来说有用的东西。老猎人的胸口几乎被他打烂成了一团,血肉模糊地和浸透了血液的上衣混合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层次了。 这正是布兰德想要的状态,骨头没有办法突破那就不突破,无论是兽化者还是完完全全的怪物,他们的皮肉仍旧是柔软的,仍旧是可以使用枪械和刀刃造成伤害的。 老猎人再次调转身体,巨大的斧刃在燃烧着的地面上拉扯着,那上面燃起了火。 布兰德也置身于火海之中,可能是刚刚淋了一遍那个奇怪的冰冷蜘蛛的血液,这些火焰竟然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他翻开了锯肉刀的刀面,尖锐的刀尖可以在瞬间刺穿任何皮肉,穿过骨头。 没错,无论是怪物还是猎人,他们的心脏仍旧是在跳动着的,只要心脏停止跳动,就算是怪物也会死亡。布兰德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对方已经兽化了,对方在这里挡路,那么他就必须要解决清除眼前的障碍。 找准机会,在老猎人弓起了腰,右脚一个箭步朝着自己冲来,高举起手中斧头的瞬间—— “砰”地一声。 枪响声又一次在寂静的公园之中响了起来,散射的枪弹让老猎人的身体猛地后退,布兰德这一次没有选择躲闪或者上子弹,他没有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的刀刃一瞬间捅进了老猎人的身体之中。 布兰德抬起头来,他对上了老猎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早就已经浑浊不堪了,双瞳之中缓缓绽放出了轮廓,那是即将完全兽化的表现,只有兽化者才会有那样的瞳孔。不过似乎现在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锯肉刀的刀刃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心脏之中,就算是隔着刀刃,布兰德的手也能够感受到心脏的律动,那声音正在缓缓地减弱,减弱到近乎停止。 老猎人的嘴巴一张一张地,似乎是没想到布兰德会这么大胆地进攻……不,他根本已经没有思考了吧,无论他从前是多么荣耀的猎人,在兽化,失去了理智之后,仍旧是形同野兽。 左手收起了枪,布兰德的左手搭在了几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老猎人的肩膀上,右手捅进去的刀刃缓缓地被收了回来,那刀刃上面沾满了污秽的血液,布兰德将它扔在了一边,空出手来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右手猛地插入了老猎人的胸口。 这一次他真实的感受到了心脏的律动,这股生命的律动就被他握在手中,没有任何的由于,在握紧了老猎人的心脏之后,布兰德毫不犹豫地捏了下去,直到那个肉块不再跳动为止,他抽出手来,整个右手手臂上都浸透了鲜血,那血液沸腾着,已经是兽血的模样了。 但是,布兰德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老猎人的身边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他想起了老猎人的那身猎人服饰,右边肩膀上的加厚护甲…… 那个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老鹰陡然出现在了布兰德的回想之中。 并且就在此时,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的小公园上方忽地响起了一声鹰啼,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公园的上空盘旋了起来。 转眼之间,剧烈的风压压得布兰德睁不开眼睛,就连火焰都在颤抖,火苗在狂风之中疯狂地跳动着,这飓风吹开了一切血腥和恶臭的味道,却犹如复苏的春风一般,在转瞬之间,老猎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第二幕 巨龙 就在布兰德将手从老猎人的胸膛之中抽出来的时候,整个右手手臂上都浸透了鲜血,那血液沸腾着,已经是兽血的模样了。 但是,布兰德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老猎人的身边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他想起了老猎人的那身猎人服饰,右边肩膀上的加厚护甲…… 那个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老鹰陡然出现在了布兰德的回想之中。 并且就在此时,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的小公园上方忽地响起了一声鹰啼,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公园的上空盘旋了起来。 转眼之间,剧烈的风压压得布兰德睁不开眼睛,就连火焰都在颤抖,火苗在狂风之中疯狂地跳动着,这飓风吹开了一切血腥和恶臭的味道,却犹如复苏的春风一般,在转瞬之间,老猎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大地轰然震动着,布兰德抬起头来的是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巨龙,那已经不是单单凭借着人类的智慧能够想象出的生命了。不,或许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家伙早就已经没有了生命。布兰德只能后退,甚至他的双腿都有些颤抖,伫立在他面前的是正在狂吼着的巨龙,并且伴随着那吼声的间隙,布兰德看到老猎人的胸膛之中,缓缓地有肉芽抽了出来,那是血肉联结起来,再次生成血肉和组织的表现。 金属的狰狞声让火焰的光辉都衰弱了几分,老猎人用那只巨大的斧头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不再单手握斧头,而是双手举起巨斧,在他的身后,巨大而诡异的猎鹰发出了怒号。 这幅气势可远远要比修女芙蕾雅以及教堂猎人给人的压迫力更大,布兰德看着那只身体大小不亚于兽化的修女芙蕾雅的猎鹰,那矫健的身躯上,羽毛稀疏地联结着,可是这副模样居然让它能够飞起来,它的身体上结出了许许多多像是肠子一样的肉瘤,在它运动,挥舞翅膀的时候,那些肉瘤之中就缓缓地流出浓水来。 那双锐利的鹰眼上也已经被污秽的污垢沾染了,鹰嘴不再锐利但是沾满了血液,鹰爪却被放大了无数倍,那些尖爪看起来就像是锋利的剃刀。 动物也能兽化,这种事情布兰德从没遇到过,他本能地以为,在这个小镇之中已经没有生还的动物了,所以就算这种事情是可能的,那么他也绝对不可能遇到,但是他忘记了老猎人带着的猎鹰。 是的,老猎人的确是说过,如果不是那只猎鹰帮他分担了一半的血液的话,或许他早就已经沉迷在猎杀和血液的恶臭之中了。这么说来,那只猎鹰也参与了老猎人的猎杀,这样也就意味着,猎鹰的确沾染了污秽的血液,那么会变成扭曲的模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恐怕在这里被杀死的大部分的怪物,那些被撕碎的尸体都是这只已经变成怪物的猎鹰的手笔吧。根本就没有什么联合起来的猎人联盟,至始至终造成这里的屠杀现场的人就只有老猎人一个。 是这样没错的,他说了,自己顺着医疗大楼后的小路来,那里有一片公园…… 这样,一切的事情都可以串联起来了,甚至包括布兰德在医疗大楼最底层的时候,那突如其来的浓厚的沸腾血液恐怕正是老猎人在公园之中猎杀——不,那种姿态已经不是猎杀了,那正是老猎人在公园之中屠杀的结果所造成的。现在在这里尸横遍野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据。 布兰德原以为老猎人就算曾经是一个强大的猎人,在身体老化的现在也已经不可能奋力战斗了。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污秽的血液对猎人身体的高度强化,老猎人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是诀别了,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和布兰德一起寻找出口,他只是自己选择自己死亡的方法,是死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之中慢慢腐化,还是在猎杀之中死去……亦或是迷失自我,最终化为野兽。 他并不是再也提不起刀刃了,只是还缺少那么一丁点的疯狂……或许之前他还在有意识地遏制自己,但是现在已经遏制不住了。在理智丧失的瞬间,昔日强大的猎人化作了最狂乱的野兽。 布兰德想着,巨大化的猎鹰不可能再有类似猎人那种强韧的身体,这种对阵让他想起了对阵修女芙蕾雅的时候,目标很大,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能杀死那只猎鹰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好比猎人对上长毛象,只要有耐力和时间,总有时候把它耗死。 但是现实不会给布兰德那么多的时间,一旁已经疯狂的老猎人也不会,他和猎鹰本身就是最完美的猎手,两人一同狩猎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这其中默契的配合并不是教堂的猎人和修女芙蕾雅所能够想比的。 但是没有关系……布兰德在视野之中锁定了猎鹰,他晃动着刀锋,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格外的清醒。或许医疗大楼最底层的蜘蛛就是污染之源,沾染了它的血液的锯肉刀就算是沐浴了沸腾的血液也没能温热起来,布兰德的手其实在颤抖着,可是兴奋的感觉和不断沾染上的兽血让他保持冷静……冷静,真实是奇怪,在兽血之中战斗的他竟然还能够保持冷静。 冰冷的血液能够让兽化者恢复兽化之前的模样,这何尝不是一种获胜的捷径呢。虽然刚刚刺进老猎人胸膛之中的刀刃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效果,但是可能对别的东西不同。 布兰德缓缓地呼吸着,他的手指摩挲着刀刃,一串冰蓝色的血液从他的手腕之中流淌了出来,粘在了刀刃上。 握紧刀刃的手猛地一甩,布兰德横起刀来挡在身前,点点的冰霜从锯肉刀上蔓延了出来。 那巨龙一般大小的猎鹰咆哮着,翅膀呼啸着腾跃了起来,利爪瞄准了布兰德,如果被抓到了的话,恐怕在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吧。所以要完全闪避那巨大的攻击,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正是因为大开大合的招式,所以才更加容易躲闪。 就在布兰德一个矮身向前翻滚的时候,利刃在他的头顶呼啸而过,猎鹰的腹部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被暴露了出来,他没有犹豫,拼着可能被撕裂的风险伸出了刀刃,锋利的锯齿瞬间刺进了猎鹰的腹部,并且伴随着他的前扑,这道伤口被撕开的更大了。 第四十三章,第二幕 怪物 布兰德缓缓地呼吸着,他的手指摩挲着刀刃,一串冰蓝色的血液从他的手腕之中流淌了出来,粘在了刀刃上。 那巨龙一般大小的猎鹰咆哮着,翅膀呼啸着腾跃了起来,利爪瞄准了布兰德,如果被抓到了的话,恐怕在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吧。所以要完全闪避那巨大的攻击,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正是因为大开大合的招式,所以才更加容易躲闪。 就在布兰德一个矮身向前翻滚的时候,利刃在他的头顶呼啸而过,猎鹰的腹部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被暴露了出来,他没有犹豫,拼着可能被撕裂的风险伸出了刀刃,锋利的锯齿瞬间刺进了猎鹰的腹部,并且伴随着他的前扑,这道伤口被撕开的更大了。 沸腾的血液掺杂着内脏的碎块从猎鹰的身体上掉了下来,那些滚烫的,好像是火油一般的东西落在了布兰德的头上,他一个滑步结束的时候,猎鹰巨大的身躯就已经轰然倒地了。 大地在颤抖着,猎鹰体内的内脏并非是被锯肉刀切碎的,恐怕那里面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吧,布兰德只是给它开了一个口子,那里面的东西就犹如洪水一般倾泻了出来。 听到了猎鹰的嘶吼声之后,原本冲着布兰德气势汹汹走来的老猎人恍惚之间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仅仅一个回合就被布兰德击倒的猎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言语,调转了脚步的方向之后一步一步地朝着猎鹰走了过去。 这到底是布兰德的幸运,还是说那巨大化的猎鹰本身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布兰德的心中自有定数。老猎人和猎鹰在这里战斗了很长的时间,很有可能是从他走进医疗大楼开始就一直在战斗,就算兽化会补充体力,但是那是一种以燃烧自己的方式来进行的补充,不可能没有任何的代价。 猎鹰体内的那些碎裂的内脏就是最好的证明,指望那些怪物会对一直猎鹰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势是不可能的,老猎人是强大的猎人,那么他的猎鹰也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强大助手。布兰德不懂二者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那恐怕不是他能够揣测的,可他现在也不在意这些,他盯着停下的老猎人,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小小的公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布兰德隔着远远地火焰看着衣衫褴褛的老猎人,他走到了猎鹰的身边,那周围早就已经被血液的恶臭味包裹住了,火焰将血液化作柴薪猛烈地燃烧着,那猎鹰还在动,头颅朝着老猎人的方向望了过去,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那沾满了血液的手轻轻地抚摸在了猎鹰的头颅上,难以想象那是经历了兽化的疯狂,并且丧失理性的猎人的模样,在那一瞬间老猎人就好像是完全恢复了理性一般,转瞬之间,他高举起手中的斧头,猎鹰也发出了最猛烈的咆哮声,血浆四溅的瞬间—— 浓烈的血雾几乎要将整个小公园给全部笼罩,火焰仍旧在燃烧着,可这里却多出了风的呼啸声,金色的闪电猛地从天空之上落下的瞬间,血雾在这一刻散开。 在第二声咆哮声响起的时刻,烟雾像是遭受了猛烈的飓风一般,散去了,火焰也在这一刻朝着两边铺散开,它们像是形成了一列道路,要迎接着重生的猎人归来。 金属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就是属于老猎人最后的声音了,血雾散去之后,这周围已经没有了尸体,不仅仅是猎人的尸体,就连那些倒在地上的怪物的尸体也全都不见了,好像他们全部都在爆炸的瞬间变成了血雾,融入了空气的恶臭之中。 雾散开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在火焰之中出现了……巨大的好似鹿一样的犄角,双爪的猎鹰的利爪,他的体型要远远小于修女芙蕾雅和猎鹰,但是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好像他生来就是要吞噬一切的一样。 没有疯狂,只是轻微的呼吸声,在那一声咆哮结束之后,整个小公园都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两只野兽的喘息。 没错,猎人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就要依附于污秽的血液,老猎人一直都处于失去理智的状态而并非完全完整的兽化,正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猎鹰帮他分担了太多的污秽之血了,最先兽化的反倒是猎鹰。 现在猎鹰死了,那么帮他承担下来的污秽之血也应该还回来了,那是难以承担的污秽血液,足以让一个猎人在一瞬间堕化成疯狂的野兽,眼前的巨大怪物就是这样的道理。 布兰德平静了下来,映衬着火光,他看着小公园后的巨大高楼,那就是镇政府,这个小镇的中心,或许那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又或许没有,可能他才走了一半的路,也有可能已经走完了。 其实医疗大楼最底层的那个巨大胚胎就是一切污秽之血的来源吧?他已经找到真正的真相了,只是还不能逃离这里而已。 手腕处传来了阵阵的疼痛,刚刚他切开的伤口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布兰德抬起了手腕,那里面流淌出来的血液早就已经变成了冰蓝色了。 他早该知道的,那冰蓝色的血液是这世界上最毒的毒药,他已经被感染了,或许最初的怪物就是这么出现的吧,从来到这里开始,布兰德究竟杀死了多少怪物了呢?他并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兽化,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忘记担心这件事情了。 冰蓝的血液沾满了刀刃,布兰德的身体上都开始缓缓地泛起了冰霜,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开始结冰了……这并不像是兽化的症状,但是要比兽化的症状更加的……奇怪,他感受过兽化的。 如果说污秽的血液就像是沸腾的火焰,那么现在在他体内的血液就像是液氮一样,他不知道这东西对他究竟有什么影响,但是总比直接吞噬理智的兽化来的要好,刚刚覆盖了血液的刀直接割裂了猎鹰的身体就算最好的证明…… 或许自己能战胜眼前的怪物吧。 没错,已经完全兽化的老猎人已经不再是猎人了,从他兽化的那一刻还是,布兰德对眼前的对手的称呼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 “来吧——”他再一次横起刀刃,视线完全锁定了眼前的怪物,忽略了周围的火焰,忽略了正在缓慢的冻结起来的身体,在怪物无声跃起的瞬间—— 第四十四章,第二幕 神祇 身体上流淌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着,布兰德低下头来看的时候,那些滴落在地上的血液全部都变成了冰块,他整个人已经像是一块巨大的坚冰了。 巨大怪物的尸体在他的背后化作了粉末,他喘息着,抬起头来的时候,月亮又升起来了。明亮的光辉在他的头顶闪耀着,就好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一样。 整个小镇就如同死去了一般,布兰德遥望着周围的一切,他踩过了小公园的大门,镇政府的门扉朝他敞开着。小镇上没有声音了,划过耳畔的只有微微的风声,火焰熄灭的声音。 布兰德看着在自己身体上燃烧着的血液,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尚且还是人类的手掌,可他染上的兽血已经够多了,从他饮下兽血开始,兽化就一直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带着不解和疑惑,布兰德托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大楼之中。如今兽血已经不能给他任何体力上的补充了,自从他摄取了胚胎之中的血液之后……那是被动的摄取,怪物在死去的瞬间,大量的血液淋到了他的身体上,那之后他身体之中的血液就变得奇怪了。 可他没有疯癫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兽化的迹象。只是血液变得怪异渗人了。可能他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吧,但是,他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了,路上的一切障碍也全都清除了,或许他就要自由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也没有兴奋和快乐的感觉。 他只是机械式地向前走着,手脚冰凉地好像那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样。恐怕这也是血液的影响吧,但是,路就在前方,就在前方的不远处,无论如何,这里是自己所想到的目标,是自己所想到的目的地。 或许那前方没有终点吧,那么,等待着自己的就会是长眠,不过这也无所谓,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老猎人?或者别的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政府大楼空空的,并不是破烂的模样,而是真的空荡荡的一片,就好像是施工到一般的建筑物,并且这里的大楼也并不是往上的走向,楼梯通往下方,那黑暗的,犹如某种巢穴一般的漆黑的深渊正在向着布兰德招手,这里似乎只有这么一条道路横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任何的由于,布兰德往前迈出一步,踏进了深渊之中。 这条阶梯没有转角,没有停歇的地方,布兰德的视野之中,周围的一片全部都是黑暗深邃的,除了脚下的阶梯发出微弱的,仅仅能够让布兰德看到脚下道路的光。他的血液也在发光,冰蓝色的血液流淌在阶梯上,一点一点地顺着阶梯流淌而下。 这条路究竟有多漫长?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前方又有着什么东西?恐怕这也没人知道。但是布兰德也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下去,他感觉不到疲惫,这或许的血液对他造成的影响,又或者是这里本身对他造成的影响,也可能是他早就不是原本的模样了。 奇怪的是,他越是往下走,周围的一切就越是亮堂了起来,他看不到别的东西,就只是单纯的光,各种神奇的色彩混合在一起,那并不是什么好看的颜色,甚至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头昏脑涨,可周围竟然出现了光。 在光之后,留下的是峭壁和断崖,这里真的像是深渊之底一样,布兰德在不断地往下走,他不知道为什么政府大楼之中有这个东西……不,他不知道为什么政府大楼之中什么都没有唯独留下了这个东西。 能够确定的是,这个通道绝对不是一开始就存在在这里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布兰德想起的是那个在地底的巨大胚胎,这里也是地底,那么下面也一定有着什么东西吧。 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下面并不是逃离的道路,只是去往另一个地方的通道,但是这个通道通向哪里,可能没有人知道,或许从前也有猎人来到这里,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是离开了还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也就足够了,布兰德往下的时候,终于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一线光辉,那微弱的光闪耀着,那就是这条单一的道路的重点。他流淌着血液,他已经跑不起来了,所幸现在没有什么怪物挡在他的面前。 同老猎人的战斗已经让他手中的锯肉刀卷刃了,如果再遇上别的怪物,布兰德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猎杀比较好。他看着自己身体上的冰蓝色血液不断地发出闪耀的光辉,一种归乡的感觉忽然之间涌上了心头。 那下面究竟有什么? 安静的,没有任何的声音,当布兰德的脚步踏在了土地上的时候,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巨大的蛛网,他脚下踩着的也并非是土壤,而是纠缠在一起的巨大蛛丝。 就在他的脚下,他甚至能够通过那些蛛网的缝隙看到下面,那下面深不见底,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真的是完全的深不见底,布兰德甚至能够在那坑洞之中看到星空,这洞穴就好像是穿越了星球,直接通往未知之地的大门。 或许那并不是什么未知之地,而是深渊,一旦坠入其中便必死无疑。然而,布兰德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在他走上蛛网的时候,这巨大的蛛网颤动了起来,周围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他孱弱的身体一瞬间倒在了蛛网上,所幸没有从缝隙之间跌落下去。若是从这里坠下,那么后果肯定是不堪想象的。 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坠下去也并不是一个不好的选择。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巨大无比的身影宛若神明一般,那是一只巨大的,生长着类人的面部的蜘蛛,就和布兰德在医疗大楼的底下看到的那只小蜘蛛一模一样…… 没错,在眼前的巨大怪物面前,那个胚胎之中的巨大幼体也只能算是小蜘蛛,眼前的怪物……不,这已经是神明的级别了,那无数双眼睛看到了自己,布兰德忽然之间觉得,他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眼前的怪物的。 是了!没错,那场戏剧,一个人在经历了七天的折磨之后,最终在深渊之底见到了蜘蛛模样的神明的戏剧。布兰德正是在看完了那场戏剧之后才陷入了昏迷之中…… 就在他还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肯面对现实的时候,面前的神祇用他那巨大的手掌托起了布兰德的身体,在布兰德闭上眼睛之前,他最后看到的只有神祇张开的尖牙。 第四十五章,终幕 苏醒 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让布兰德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束刺眼的光线正好照射到了他的脸上。他连忙抬手去挡,在一阵恍惚之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的手边。 那人在说着什么话,他一开始没能听清,后来听觉才逐渐地恢复,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他听到那人叫他:“先生,先生?” 那人穿着整洁的服饰,布兰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了,更别提这种穿着整洁正常的人,他托着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来,想要迈开步子的时候却被前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 脚下的皮箱发出了响声,那是被布兰德藏在里面的锯肉刀在碰撞下发出的晃动声。 站在布兰德的身边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他看着布兰德清醒了过来,试探性地说:“先生,表演已经结束了。” 这番话让布兰德一阵恍惚,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巨大的幕布缓缓地闭合上,舞台上剩下的只有明晃晃的灯光,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来这里看一场戏剧的。 “我睡着了吗……?”他问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布兰德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是他却记不清梦里的东西了。 很多人都有那种感觉,梦的感受是真实无比的,但是一旦从梦境之中醒过来,梦里的东西就再也记不清了。 “您没睡多久,只不过您现在应该离开了……我们的戏剧就这么让您觉得无聊吗?” 那大概不是一个侍者能说出来的话,布兰德环视四周,他想着自己看到的这场戏剧的内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们演的是……怪物?我记得有怪物。” “还有猎人!”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兴奋地点了点头,“剧本是我写的,原型就来自那些在镇子上猎杀外面野兽的猎人,这样拼接幻想起来的故事很有意思不是吗?” 其实布兰德已经完全记不清故事的内容了,他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他的身体不可思议地虚弱,好像他并不是在这里睡了一觉,更像是被谁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扔在了这里一样。 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剧院顶巨大的天花板,在男人希冀的目光之中,他提起自己的手提箱,感受着里面锯肉刀的重量,一步一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剧院之中。 “先生?您身体不舒服?” 身后传来了那个自称是剧作家的男人的声音,布兰德摇了摇头,他踩上了走出剧院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了出去,这一段阶梯走起来好像异常艰难,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没有恶臭的腥味,没有诡异的声音,就在他走出剧院的时候,一束晨光洒在了他的身上。 这束再也普通不过的晨光竟然让布兰德有了一丝喜悦的感觉,他抬起头看着刺眼的太阳,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自己又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太阳了呢?抬起头来,好像自己的记忆之中,高悬在天空上的东西应该是月亮才对,四周应当是黑暗的。 布兰德站立在剧场的门口,他看着天的另一边,太阳突破了天际线缓缓地升起,温暖的晨光倾洒在大地上,好像预示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新的一天正在开始。 …… 记录: 阿特拉克·纳克亚(Atlaacha),蜘蛛之神,形象为一只巨大的蜘蛛,长着与人类相似的面孔,由克拉克·A·史密斯创造的蜘蛛形旧支配者,与蛙形神撒托古亚有着密切的联系,有时共享人类的祭祀,而且传说它和撒托古亚是一同从土星降临地球的。 与克拉克体系的几位神类似,它也栖息于终北大陆沃米阿德雷斯山脉的底部,始终在不断编织一张巨大的网。在清醒的人世与梦地之间的大裂缝上架起一座桥。很多人相信一旦阿特拉克·纳克亚将网织好,这座桥就会完成,而这座桥一完成,世界末日便会到来。 由于阿特拉克·纳克亚的形象,它常常被视为所有蜘蛛的统治者,也是雷恩高原巨蜘蛛的前辈和管理者。有趣的是它的性别一直存在争议:在克拉克·史密斯的原著中它是雄性,但在后来的创作者笔下,却经常被描述为雌性神——这大概是由蜘蛛的特性造成的。 第一话,第一章 撩拨 1928年,上海。 周易闻着不断地传到鼻腔之中的酒精味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来,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要来这种人堆人的地方来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在周易的眼中,就算是要喝酒喝茶,也会理所当然地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做下来一个人安静的慢慢品尝,而并非像是这样,三四五个聚做一团,像是乡野村夫一样一口一口地往喉咙里灌。酒香味固然是酒香味,但是那些看上去是斯文实则是禽兽的人在这里纸醉金迷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着实让人讨厌。 周易强忍着胸口之中的那一股恶心的感觉,沿着满地的垃圾往前寻找着。他在这里找了很多天了,在他的印象之中,想要去到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但是这一片和他记忆之中的那个安静祥和之地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前些天他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是普通的酒楼而已,当然,是那种寻常的富家子弟都乐意去的酒楼。周易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斯文秀才,但是要说大恶也沾不上边。 赌,那是家训为大,肯定是不可能去沾。至于那鸦片,更是不可能有机会去碰一星半点。在这种无聊的日子里平时周易的爱好也就只剩下在酒楼里喝一点酒水茶饭,偶尔看着那些花魁们的妙曼身姿罢了。 酒楼里的花魁看似放荡无比,但是若是有人真枪实弹地想要霸王硬上弓,那一个个就好比忠贞烈女,这是酒楼里的规矩,纵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也不会去找这个茬。毕竟哪家哪儿在酒楼里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动干戈,传出去也都是不好的名声。 周易这些大是大非都没能沾到,要比起那些起了兴来,四处找寻青楼,甚至是那桥梁下洞窑子里的女人的所谓公子们,周易则是要老实不少。以往他是只敢看不敢碰一丁点儿,就算是被人嘲笑怂货,那也是在心里认了。 可就是偏偏,少年心思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撩拨,就在前两日,也就是在这里,周易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不知姓甚名甚的女人朝着自己那柔媚的轻轻一瞥,一瞬间好似无数温水热酒流过心头。 其实周易心里也是明白,或许人家心里根本就没这个意思,毕竟出来表演的女人有哪个会不给客人好脸色看?那笑兴许不止他一个人看到过,像是他这般被撩拨起万千心思的也并不是没有,甚至再过分一些,像是他这样被一个微笑搞得夜不能寐,辗转反复的也不是没有。 可他周易偏偏就是记上那匆匆一瞥了,他的心思被撩拨地火热了起来,虽说常听老人教导,那些风尘女子终究不是能居家过日子的女人,什么样的环境决定出什么样的人来。周易没来得及能相信那些事情,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古时候,不也有那些大户人家为青楼女子赎身纳妾的事情吗? 虽然周易不觉得自己家里人会帮自己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但是就算是他肯,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可这个念想一旦出来了,就一直在他心里留着,好像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一样。 周易在家里憋了三天,终于是带着钱来了先前看到那极美的女子的酒楼里来,这里虽说是酒楼,但是常来的人都明白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平常这里来的最多的人其实并不是这些喝酒粗狂的俗人,像是周易这样的公子爷几个人聚在一起,偶尔看看月亮喝喝美酒,这才是这个酒楼的常态。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周易来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怀疑自己是去了什么穷酸巷子里,许多赤膊大汉围在一起三三两两,那些酒肉全都是一壶一壶地往嘴里塞,哪里还有平日的文人优雅的气韵? 兴许是看到周易这么个白面小生凑在那一群大汉之中,店里的小二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点头又哈腰的赔不是。 周易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对于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而店小二也并非不认识周易的模样,在看到他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堆里乱窜,赶忙跑了过来带着他上到酒店的二楼去。 “先生先生,今儿个不知道您要来,也没给您个通知,让您在下面一同好找,受罪了吧?” 周易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他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沾了一股酒臭味,皱着鼻子问那个他根本记不清脸孔的店小二:“今天这是什么个情况?以前这里可没这么多人。也没啥要庆祝的事情吧?”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周易哪里在这种场面上待过,以往看到了都是远远地避开,这一次若非不是带着决心来的,恐怕远远地在外头看到这幅阵仗就已经灰溜溜地跑回家去了。 店小二也必然是有备而来,实际上他早就做好了被大骂一通的准备,周易这种态度还算遇上的比较好的。可做个服务生,店小二,脸皮哪里不能厚一点呢?早晚得练成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三五十分钟面不改色的阵仗。如今见得周易这番省去了辱骂直接问事,他倒也不惊不喜,只是流程地答到:“今个晚上正好赶上十五,叶晚秋小姐要在二楼表演呢,附近的男人都来了。” 这个名字周易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一个花魁的名字他还用不住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昔日里匆匆一瞥的女子,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什么叶晚秋叶早秋的去跳舞? 似乎是看到周易脸上兴趣平平的样子,那店小二有估摸着补充了一句:“周先生,叶小姐您见过的。” “什么时候见到过?我怎么不记得。” 周易没有理会店小二的话,他四处张望,在二楼这里的环境就远远要比一楼更好,周围陪酒的女人也是很多,可望编了整个二楼周易也没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呀,就是那天给周先生倒酒的叶小姐啊,前两天您才和她见过面的。那个时候她才刚刚来我们这儿,这两天名气才被老板娘给炒起来了,据说以前是在南京城里跳舞的,来到这里也是妥妥的名流,来到我们这里才是屈才了。” 这一番话才猛地把周易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猛地一愣,看着店小二的表情好像是喜忧参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周易拉住了店小二的手腕,又赶忙问道:“什么时候?快给我寻个位置,要最近的,酒水茶饭管够。” 第一幕,第二章 女人啊 酒肉的香味穿过了鼻腔,周易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场子,就在他刚刚坐下不久的时间,一个巨大的舞台便被搭建了出来。 酒楼的格局虽然说不上很大,但是也绝对不小,它是一个中心中空的结构,用四四方方的柱子支撑起了整栋房子,说是所谓的二楼,但是实际上也只是围绕着墙壁往上一圈一圈地添加罢了,中间的位置是空出来的。 或许这栋酒楼就是为了表演而被建造的吧,就在举手投足之间,六七余米高的木质舞台被搭建了起来,这舞台虽然是中空,但是却用了极其多的木梁做结构支撑,大概是不用担心那些花魁在上面跳舞跳到一半,诺大的舞台轰然倒塌这种事情。 周易从不去想那些事情,这并不是他能够操心的,就算能,他也懒得去管这些事情。直到现在他的精神还在恍惚着,他恍惚之间想着店小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来。那日给他斟酒的女子,那个匆匆一瞥便教人辗转反复夜不能寐的女子今天又距离他近在咫尺了。 周易仅仅只是三天没有来酒楼而已,今天他特意避开了狐朋狗友,为的就是寻一个清净,等到有一个好机会的时候,能与那梦中的女子一番花前月下也颇有一番风味。可不曾想,这今日整个酒楼上上下下浩浩荡荡百来号人,围堵在这里全都是想要一睹那叶晚秋叶小姐的天人之姿? 他周易不想做那种抢人风头的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也没有那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勇气,更何况这还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这边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冒出头来。想必不论是谁,在看到眼前的这幅阵仗之后也会被吓得抬不起头来。 这台下几百号男人全都是为了一睹叶晚秋的风采?在窜动的人群之中,周易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正是他平日之中的酒肉朋友。说来也是,有这么个能够一睹美人风采的机会,相识的诸位也不是只敢妄想之人,恐怕谁都想着在什么时候能用自己的双手盖上叶小姐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别说是收入房中纳为妻妾,就算是春宵一夜也值得吹嘘。 这种不可多得的机会没有人会拱手送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平日之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起来朝着酒楼里一起喝喝美酒聊聊女人的那种闲情逸致,周易的余光扫射过去,每个人都是摩拳擦掌,幽邃的枪口正在蓄势待发。 但是毕竟,为了女人争风头这种事情终究算不上是体面。甚至可以说,根本上不了台面。周易虽然也怀念那女人惊为天人的美貌,也想再听上一句妙曼无比,仅仅一句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柔媚话语,可在这种地方毕竟不得体,一想到家法家训,那本身在看到众多的人群之后就开始退缩的头就又往后面缩回去了一点。 可,今天来也都来了,就算不能面对面地见上一面,听得那叶小姐唤自己一声“公子”,今天这一趟又岂不是白来一遭?周易所幸不争不闹,只是就地坐了下来,也没有人给他斟酒夹菜。 他盯着空旷的舞台,竟然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好似自己看淡了周围的一切一般,他能够感受到那种狂热,周易的确也明白那种狂热,不然他必不可能会被折磨得夜里辗转反复,但是在这一刻,他再也不是深陷入那种狂热之中,而是超脱了出来,看到了别人的狂热。 或许这就是一笑倾城的魅惑吗?古人说幽王戏诸侯就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可那一笑却是颠覆家国。 这倒也不至于让周易对女人心生恐惧,他只是好奇了一些,但是要说站在这里,心思不被撩拨起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有少年不好奇女人的滋味呢?周易只是不敢,他害怕自己在这种地方争破了头皮最终落得个死狗一般的下场,可不敢却并不代表不敢去想。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那表演的花魁,也不是青楼里三五十两钱就乖乖献身的小姐,对于这种人,现在有更加适合的称谓来称呼他们,那些人表面上叫她们“艺人”,实际上还是叫着花魁,甚至更过分的直接称呼婊子。那些明明不是出来卖的人,就挂上立了牌坊的标杆。兴许人就是这样,拿不到手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拿到手,大家都拿不到手的东西就一起诋毁它。 而在这里,似乎叶晚秋是一个例外,例外到就算明明知道那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却还是觉得唾手可得,那种希望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抛弃妻子。叶晚秋的魅力是毫无疑问的,可她却又是一个神秘的女人,虽然有传言说她先前是在南京城里表演,但又有谁知道这事?就算是明白,那南京城中的叶晚秋,又可是这个神秘的女人? 叶晚秋的出现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骤然出现了一抹色彩一般,所有人都争破了头皮想要触碰。 周易知道,有些女人是一个人一生也遥不可及的,但是叶晚秋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那样,虽然只有匆匆的一瞥,可那笑却好似有着魔力一样,那种亲和的感觉很难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漠,她带给人的是一种错愕感,让人产生一种能够与之亲近,甚至共度良宵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的错觉。 或许是老天爷犯了困,才让这么个妖艳柔媚的女人生下来,周易想了很多,他一个人坐在台子上喝酒,一整壶花酒下肚之后,整个身体都滚烫无比。可他仍旧清醒,他想了这么多,可却还是没能摆脱叶晚秋,还是没能摆脱那个匆匆一瞥。 那该是个,多让人恐惧的女人啊,让人看上一眼便忘不掉,不动声色,不出只言片语,转瞬之间便可让人沦陷,却又好像从未沦陷过。周易知道南京城,若是那里有人知道在什么酒楼有这般女子,恐怕早就被人收做禁脔了,哪里还会漂泊到这里。 可她若是,不惧呢? 一个女子啊,一颦一笑之间就能让人产生如此多的遐想,那种让人感受到无比亲切的亲和和柔媚慈爱,隐藏在最深处的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冰霜吧。 就在周易在嘈杂之中磕着花生,灌着花酒下肚的时候,一声轻脆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他抬起头来,呼吸便也凝滞住了。 “嗒——”地一声。 宛若无数骤雨在春光之中绽放。 第一幕,第三章 狼啊 周易听得出那声音,那是高跟鞋踩在舞台上的声音,清脆而又给人无限的遐想。他知道跳舞的时候是不能穿高跟鞋的,但是那声音他不会听错。 就连夹起菜的手都停滞在了半空之中,在这一声清脆的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整栋酒楼之中的杂乱,喧闹的声音全部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时间在这一刻被暂停了一般,周易能够感觉到,有无数道炽热的目光焦距在了一个地方,这栋酒楼的中央,舞台的中央。 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走上去的,就好像是隔空一闪,整个人便站在了那里一样。周易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让他无比流连忘返的身影,那个纤瘦的女子穿着宝石蓝色的旗袍,两侧高高的开叉之中露出了光洁白嫩的大腿。旗袍的花纹是周易看不懂的模样,可现在谁的目光又在那花纹上呢? 从下往上,那高跟鞋也是宝石一般的颜色,整个人浑然天成一般,周易看着那纤细却不失丰满的双腿,饱满的胸脯被衣料裹了起来却不失风采,她带着深蓝色的耳坠,垂下的也是水滴一般的宝玉。 周易看不出那女人脸上的妆容,只是觉得那唇色很淡薄,不像是那种浓妆艳抹的模样,嘴唇也没有被染得能滴出血来。她盘着头发,发簪在火光下显得金碧辉煌,终端坠下的流苏也在光照下熠熠生辉。那头发并没有完全地盘起来,又可能是因为那如瀑的青丝太过秀长的缘故,乌黑的头发垂到了腰际,随着身体的摆动而缓缓地律动着。 周易只是看了一眼,看了一眼之后却又觉得有些许不对,但是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明明看到的,就是那个让他辗转反侧的身影,可是如今看到了之后却又感觉并非是自己梦中喜爱的那个女子。 兴许的确是出了什么变化,周易不懂这些东西,他只是觉得这也许是女人不同的妆容造成的错觉,毕竟这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呢?这也绝不是双胞胎的那一出闹剧,纵然是双子也没有这番相像,仅仅只是韵味和气质不同,可女人不就是有着无数张脸的吗? 周易停下了手中的酒,他看着那张脸,很多人的视线都在看着叶晚秋,周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吵闹,只是这环境听起来却并没有之前那般和谐了,低俗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就好像是一群狼在围观着一只羊的表演,看起来也只像是一顿美餐在跳舞。 周易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他并不是那个大彻大悟的人,这里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明白的,像是这种天人一般的女子,想必是一辈子也碰不得的,因而再怎么美丽,再怎么销魂都和自己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他们只是来看一眼,大饱眼福便是赚到。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后大彻大悟的人啊,在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想要和台上的女人共度春宵呢?然而再多的愿望再多的念想都是奢望,别人是花魁而不是妓女,在这里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花上大把的时间去俘获别人的芳心。更多的人看的要比他周易透彻,像是这样的女人,能睡上一晚便是福气,结为夫妻共度一生,那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或许这对周易来说实在是太过现实了,他虽然整日里花天酒地,可却是个从没有开过荤的年轻小子,至今仍旧抱着找一个女人共度一生的念想。可念想也终究是念想,他只是看了人家一眼,只是觉得人家漂亮,人家给了自己一个微笑,自己就觉得那是爱情了? 那梦终究是美梦,是只在梦中才能存在的东西,并不现实。 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那台下的也都不是觊觎羊肉的野狼了,他们并不是没有了兽性,只是理性大于兽性罢了,毕竟来到这里的人,谁不是这样呢?看看那些在男人们身边陪酒的女人,酒楼里的人才不会理会这些侍女会怎样,周易知道这里很乱,有些时候只要给钱,能够做的事情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就是在一念之间吗?周易半梦半醒地看着台上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轻轻地唱着歌,那歌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台下人的声音几乎要把歌声盖过了,可站在台上表演的女人却没有半点表情的变化,仍旧是唱着那首歌。 其实周易也没有听清楚那歌的歌词,周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他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吵闹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安静下来听听歌,手边三两半的花酒几番下肚,等到杯中的美酒见底,盘中的花生水果也被一扫而空之后,周易就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舞台上的女人了。 他就坐在人群之中,看上去却那么的反常,或许仅仅是一个恍惚吧,在那个女人走上舞台的瞬间,一瞬间的恍惚让他掉了队,脱离了队伍,不然他应该也是一只狼。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的歌声结束了,她轻轻地弯下腰来,脱下了脚上的一双高跟鞋,就那么放在了舞台的边缘,周易看到在二楼有人伸手去抢,可那距离少说也有两米多,于是他们便搭起了人梯。 那双鞋最后有没有被人抢到,周易不知道,他只是看着那个在舞台上赤脚的女子,那旗袍和长发缓缓地跟着身体舞动了起来。周易不懂舞蹈,他平日里也懒得去看别人跳舞,只是觉得眼前女人跳起舞来的样子很美,美的他无法形容。 可他又觉得,这舞并不是穿着旗袍才能跳出来的,恐怕要穿上戏服,或者汉服跳起来,裙袖摆动起来的模样才更美。想必这是看到台下吵闹才有的临时起意。叶晚秋穿着高跟鞋,她今天晚上就是来唱歌的,可是这歌唱不下去了。 太多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周易叹了一口气,他拎着酒壶站了起来,自顾自地退到了一遍去,那酒壶里已经没有酒水了,可他也没有半点想要打酒的想法,他看着那个看上去并没去那么卖力表演的女人,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到了二楼的边缘,他身后便是灯火通明的街道,那外面的吵闹的街市,可街市上没有狼,并不是因为原本就没有,而是街市上的狼全都把自己伪装了起来。 周易最后一次转过头,他看到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又是那轻轻的一瞥,这次他却记住了,那个女人在这里唱歌又跳舞,能被她这么看上一眼的又有几个人呢? 周易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将手中的酒壶砸碎了,他再叹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也是只狼。 第一幕,第四章 邀约 月光将失去了灯火的街道照射地明亮无比,周易有些失魂落魄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在他脑子里回荡着的不再是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女子,而是更多更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坐在酒楼里想了很多的东西,想着自己是超脱出这俗世的唯一明悟的人了,可是越是想下去,就越是能够明白自己的渺小和自大,或许这只是一种多虑,但是想得越多,明白的事情也就越多,这并非是没有任何的道理的。 思来想去这一切却都还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尤物啊,就算是不带有任何的个人情感,恐怕周易也会立下这样的评价吧。但是那并不是如莲花一般的出水芙蓉,而是妖娆的蔷薇。 不,要比那蔷薇更甚,仅仅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刺痛,哪怕是犹如僧人一般的大脑也会被刺伤。那个女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个持续散发着立场的妖物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贬低,周易仅仅只是在一点一点地清理自己的想法罢了,说白了,这一切也都是源自于人本身。如果人本身没有任何的兽性,那么自然也不会有压抑的兽性被爆发出来的那一天。 不只是那些下流的东西,人活着就需要吃,人活着就需要种种能够维持生活的东西。周易从前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从前别省的乡村里闹饥荒的时候,人们会啃树皮,吃观音土。 那个时候周易什么都不懂,就问什么是观音土,老人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那是用来做寺庙里佛像的土,只不过里面掺了粮食的碎末,所以吃下肚子的时候除了土腥味之外还要别的味道,但是那个时候哪里有人去管味道如何,只要是能够下肚的东西统统都吃下了肚子,而结果就是死。 死去的人再被饥饿不堪的人吃掉,违背常理人伦,但是这就是人活着的需求,人活着就要吃,这就是本性,并非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所做的一切都并非是肮脏的,只是暴露了出来之后,会让人看到更加真实的东西。 周易没能看到人在饥饿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兽性。那明明是人的本性,但是将其称之为兽性也毫无差错,毕竟人类也是野兽,只是更早地踏上了陆地罢了。 周易在酒楼之中看到的是更加纯粹的东西,饱暖思淫欲,人活着就需要吃,但是仅仅是吃是不可能满足人的。吃了馒头,喝了冷水之后,就会有人想要吃肉,想要喝汤,这是欲求的递进,同时也是欲望最真实的体现。 当饱暖能够满足之后,人就不再拘泥于吃了,而开始渴望别的东西,对于男人来说,权利和女人便是能够让他们去追捧的。其实周易明白自己看的并不透彻,这只是一层接着一层的欲望罢了,但是实际上这种欲望是无限的,人就是这样,有了小的幸福之后就会渴望大的幸福,欲望是无限膨胀却不会缩减的东西,唯一能够克制的便只有知足。 这就是周易得出的结论了,所以。那个女人才是如此恐怖的东西,让知足的人变得不知足,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无数的人渴望了,就像是一把开启他人心中锁住欲望的钥匙一样。 听到过她名声的人会想要看上一眼,看过一眼的人想要多看些时间,多看了几次表演的人便想要和她亲近,与之亲近过的人又会想着怎样将起送到床榻之上,周易看到的并非是所有人针对叶晚秋一个人的兽性,而是整个世界兽性的缩影,它只是微小的在叶晚秋的身上体现了而已。 或许平日里会有人藏得很深,但是无论是谁,都掩盖不了心里沉睡着一只饿狼的事实,每个人都是一头潜伏起来的狼,有些人会潜伏一辈子,而有些狼没能忍住,在猎人的枪口下朝着猎物扑了出去。 周易看懂了这些,所以他才会失魂落魄,他从出生开始秉持的那些东西,他所坚持起来的东西,所受到的教育,种种种种,实际上只是让他收起内心的野蛮,让他把自己伪装起来,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而并不是一只狼。 但是,一只狼再怎么伪装,也仍旧只是一只狼啊。 周易有些凄惨地笑了笑,他走的很慢,方才还能听到酒楼之中传出来的喧嚣声,叶晚秋的表演早就结束了,这狂乱的一夜也早就应当结束了。可当他抬起头来,在无人的接到上朝前方望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好似天人一般的影子,有光自她的身后亮起,或许是因为光很暗淡,周易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可他绝对不可能认错才对。 这是反差极大的一幕,在这种昏暗无比的市井小道之中,那个穿着华丽的旗袍,手持一柄折扇,踩着宝石一般的高跟鞋的女人站在道路的中央,好像是在等待着谁一般。 周易不得不去面对她,但是他并不想要自作多情,这段路他明明走得飞快,可是却好像迈过了一万年的时光一样,走进的时候,周易从那女子的身边擦肩而过,一种奇异的方向飘进了周易的鼻腔之中,他强忍着没有回头,只想着离开。 我不是狼。他这么想着。 清脆的脚步声就在周易的身后缓缓响彻,那是轻盈的步伐,可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所以听起来才格外的清楚。飘到耳朵里的是周易在酒楼的时候没能听到的声音,她的声音从一开始就被酒楼那些人的声音给掩盖了。 现在周易听清了,她转过身来,发饰上的流苏滴答作响,那如同春风一般的声音传入了周易的耳畔,仅仅是两个简单无比的字句。 她说:“贵安。” 周易咽了一口唾沫,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回过头去看上哪怕一眼。在这般礼貌性的问候之后,他又赶忙缩起肩膀离开了。 可那声音却又把他的魂给勾了回去,好似在发出一场盛大的邀约一般,那人又说:“再过三天我还会在这里跳舞,你好像挺喜欢看的。” 喜欢啊,那种天人一般的女子谁不喜欢,只是那股耀眼的光芒实在是太过刺眼了,让人看上一眼便明白,那是一生也无法触及,就算是触碰到了,也会被烫地遍体鳞伤的光辉。 女人的声音恍惚之间又变地楚楚可怜起来,没听得周易的回答,似是带着哭腔问:“你会来看吗?” 周易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第一幕,第五章 一梦 或许周易才是应当庆幸的吧,少年人的思维总是单纯无比却又惹人嘲笑的,这一次兴许是唯一的一次,可能是他之前太过沉溺于自己所发掘出来的现实之中,所以才对这次见面看的极为平常,虽然事实上,这就只是一场平常的见面罢了。 几天之前那个女人还在他的面前帮他斟酒,恐怕那天就是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名声没有传到,所以店家也仅仅只是让她干一些简单的工作。兴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才会让那个女人记住自己的吧。 但是又有谁能想到当日的差距和现在会有如此之大呢?周易唯一搞不懂的地方就是这里,相比于那日的相见,今夜所见到的叶晚秋少了些许柔美……不,不是少了,是别的东西把那些原有的东西给掩盖过去了,有更加发光,更加明亮的东西,遮盖住了原本的光辉。 周易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或许正是因为这细微的差别,才让他有时间去思考更多的东西,而并非沉溺在他人的身姿之中吧。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没有任何的用处,周易是狼。 他这么告诉自己,我是狼。 狼就算披上了人皮也仍旧是狼,只不过是伪装起来罢了,可能会伪装一辈子,那样就算是虚假的人,也会变成真正的人吧。正如同一个小人,一个伪君子,伪装了一辈子,那么等到他入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真正的君子了。 这种真实让人不可置否,周易也有自知之明,他虽然也会幻想很多的事情,但是绝不会想得更多,并非是不愿意去想,而是想得要更加长远。别人对你微微一笑,想你发出邀请,你就以为自己受到了青睐,就以为那是爱情,甚至就连私定终生,白头皆老都想好了。可到头来能够讨到的也仅仅只是一场空罢了。 人总是会幻想最美好的结局,但是往往所经历过的事情都并非是美好的事情,周易已经在这上面吃够了苦头,他不保证自己以后不可能会再吃到这种苦涩,但是能看的更远,看的更真实,那么久应当尽量避免去吃瘪才对。 可就算是这样,周易仍旧没能想明白,叶晚秋为何要邀请自己再去看她跳舞,这并非是什么单独的邀请,她也只是说再过三日,会在这里继续跳舞罢了,兴许也只是因为曾经给自己斟过酒,所以带着好意提醒罢了。 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绝非只有他一个人,三日之后回来这里的也不止他一个,这么大的排场,纵然是不去做任何的宣传,该来人的时候也自然会人满为患。 一个女人就可以拥有这么恐怖的号召力,这自然也同人心中的渴望有关,但是周易却始终觉得不自然,那些人太过真实,真实地放出自己心中的欲望,好不掩饰自己是一只狼的真相。纵然周易也已经放弃了掩盖,但是习惯这种事情仍旧是不可能瞬间更改的事情。 从他答应叶晚秋会再去看她跳舞的时候,他心中那种丑陋的兽性就已经涌现出来了,就算是要用感情来掩饰,那理由也显得太过苍白无助。萍水相逢,谁都不可能了解谁,谁也不可能爱上谁,千般万般,难道还得用那蹩脚的一见钟情来解释? 这其中的缘由和利弊对错恐怕男人都可以明白,谁人见到叶晚秋的第一眼想法不是想把她送到自己的床上呢?这话说出来兴许是对自己的侮辱,可真实就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周易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初见叶晚秋的时候,只是被那种清淡无比的柔美所吸引了,那是一个淡到纯白色的女子,也因此周易才会被那一眸一笑牵引地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可在那之后再见到叶晚秋的时候,那具身体所能带给别人的就不再是那种女子的清淡柔美,而是直接对兽性的刺激了。 周易不懂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平白无故地,大活人也不可能忽然之间变了个模样,似乎她仍旧是记得自己的。但是无论用什么样子的言语去掩饰,这种转变也实在显得苍白无比。 想得再多也实在是想不清楚,想不明白。周易干脆放弃了想明白的念头,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去想这么多,别人邀请了,问他去不去,他回答去,便去了就是。 只是看一场舞,听一晚歌,不会少块肉,最多不过衣兜里的钱少上大半,可就算是这样,自己仍旧没有什么损失。一直以来周易都将自己置身于外,但是实际上可能他自己才是陷得最深的人。 不是陷得深的话,是不可能去想这么多的。 周易明白这种事情,只是明白得有些晚罢了,他坐在那里独酌,吃着小菜偶尔看上一眼台上女子妙曼的身姿,随即对台下的俗人嗤之以鼻,并且在脑内大声批判一番,这就不是参与其中了? 实际上他要比谁都更加投入,要比谁都更加的参与,因为他看到的更多,想到的更多,可是这些看到的,想到的,也始终都没有超脱出这个事件的范围之内,说来是超脱,可说来说去,也没有一个人超脱罢了。 已经如此这般,还要怎样才好呢?周易没有办法,只想着将那女子的身姿从自己的梦中彻底清除,可越想要忘掉的事情就越是忘不掉,他回望着无人的街道,想着那个穿着宝石蓝色旗袍的女人就站在道路的那一端,回想着她问自己,三日之后又会跳舞,你会来看吗。 周易说会,会,会。 我会来看的。 这是一种感情吗?该死的一见钟情似乎不可能发生在周易的身上,可他又的确感觉到心中有些许的悸动。那种温热的,足以让任何人沉沦的悸动,他回过神来,看到那个女子靠近自己,一步一步,直到最后把柔软的身躯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周易能感受到那身体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低下头,只觉得怀中女子的眼眸之中照映出万千的心空,仿佛有璀璨的星光在闪耀一般,灵巧的双手朝着他的身下探去,触碰最深处的禁忌,而他也开始渴望地探寻者什么,直到跨过了幽邃的河谷之间,一种温润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当周易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没有满天的星光,只有一柱房梁,周围飘散着的是他房间里的味道,他深呼吸着,身上冒着冷汗,等到心跳声逐渐平息下来之后,才发觉这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第一幕,第六章 万丈光芒 等到周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在去往酒楼的路上了,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时间也似乎在指尖悄然划过了,也可能是他的内心对于这件事情其实也存在着些许的期待吧。 正如同他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其实周易已经在家里待了三天了,他有些不敢出去,不敢面对自己心中的那些真实想法,那些丑恶的,将自己内心的本质暴露无遗的真实想法。 毕竟面对那种女人,又有哪个男人能支撑着不动情色呢,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对男人最好的武器,周易应当是明白这一点的,就算不作为武器使用,有些时候对男人来说,女人也是最好的道具和用具。 周易对拥有着这些想法的自己痛斥不已,但是他却不可能更改这种想法,毕竟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真实,然而真实也是这般反映在他的面前的,根本无处躲藏,无处躲闪,他从没有如此真实地面对过自己的内心。 究竟是在这三天之中,他自己改变了,还是他只是发掘出了自己的本心,这种事情似乎已经无从考究,可变了就是变了,没有任何辩解的道理和理由,唯一的证据便是他现在还在去往酒楼的路上。 街道上的喧闹声,大家一同前往的那个目标就是一切真实的证明,这一路上的所有人都心怀不轨,去往这条道路上的人都是怀着相同目的的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却从不挑破,人与人之间就是从这之间的伪装开始交流的,若是不披着人皮,就好像没有人和人可以交流了一样。 周易在恍惚之间坦然坐在了先前的位子上,这里好像知道他绝对你会来一样,老早地准备好了花酒和小菜,他坐下身子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古筝的声音,这旋律他从未听过,可是入耳的时候却感觉舒心。 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穿着汉服的叶晚秋踩在了舞台上,仍旧是那高不可及的舞台,这一次没有脚步声,可是她踏上去的那一步却仿佛在一瞬间万念俱灰,嘈杂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下来,又或者是从那一刻开始,周易的心中就只有站在舞台上的那一个人了。 仿佛这个世界之中就只剩下了周易和舞台上的那个女人一样,没有了别的多余的声音,周易抬起头来,好像叶晚秋也在看着自己一样,就算他明白这是自作多情,但是那双眼睛也仍旧把自己吸引住了。 纯白色的底色上简简单单地装饰着淡红色的装饰,她散着头发,可那带着流苏的发簪仍旧别再她的发间,也仍旧只有那流苏闪耀着闪耀的光,就如同周易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回眸轻轻一笑之时,发饰之上闪烁着的光辉一般。 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就算是自作多情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周易明白了更加简单明了的道理,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应当想这么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只会徒增自己的烦恼罢了。 周易没有办法改变那些东西,那就不要尝试着改变,只要去适应就可以了,他这些天早就已经被自己脑中所想到的那些问题折磨得忧郁无比,甚至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白活了一场,可今天再次来到这里之后,忘记了那些让人烦恼无比的东西,转念一想回来之后,竟然如此神清气爽。 没错,只要融入其中就可以了,不需要去思考别人的想法与动机,任何人都明白这样活着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周易不想要这么活着,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得不去揣测别人的想法和意见,因此能看懂别人的人才活的更累。 没错,成功与否才是次要的,无论因为这种生存技能早就了什么样的未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活着毫无疑问是劳累无比的。 周易不想逃避这种问题,他现在正在深入自己的内心,在台上的女人在乐声之中缓缓舞蹈的时候,他的思维也在这一刻爆炸一般地飞速运转着,他周易从来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因此恐怕从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些对他来说没有用处的东西吧。 说到底,人归根结底会思考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问题,还是因为想要与他人拉开差距,并且这种差距带来的优越感会让思考这件事情的人感受到舒服。 那么说来,自己就算是那种想要强行找优越的人渣了吧,毕竟越是自卑的人才越是会在意更多的东西,以此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的自卑,但是其实仍旧显得可怜。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自己站在这里,自己正想着这些,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其实就是那个自卑的可怜人呢。也正是因为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所以才明白那些东西对自己来说是一生也无法触及的。 正是因为明白了差距,所以才更加的自卑,更加的无畏,毕竟那本身就是自己不可能获得,不可能去追求的东西——没错,自己就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那本身就不是自己有资格能够获得的东西。 所以人才会嫉妒,人才会想要找回场子,才想要让自己显得并不是那么的狼狈吧,不然,人群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像是败犬一样,纵使大家都是披着人皮的狼,但是败犬和狼仍旧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原来我不是狼啊。 狼是野性的生物,会去撕咬,会为了生命拼搏致死,其实大家都是狼,只是有尊严活着的生物,是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感受到羞耻啊。 因为我不是狼,而是一个混在狼群之中的败犬罢了,披着狼的皮毛,可是却没有狼的魄力和尊严,这就导致了他在面对狼的时候,也只能通过思考的方式寻找优越感了。 我不是狼,而是狗吗。 在盛大的灯火之下,周易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听到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前应当是叫老鸨的,可现在酒楼改头换面了,就只能叫老板娘。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今晚叶晚秋叶姑娘要在在座的各位之中选一个意中人,哪个被叶姑娘相中的,可以和叶姑娘单独见面。” 耳边的喧闹声哗然之间犹如惊雷一般炸响,这一条消息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整个酒楼的大大小小全都炸开了锅来,那些个有能耐有家世坐在二楼的花花公子们无一不挺起胸膛来,想要表露出自己风流倜傥的模样来。 舞曲结束,周易仍旧徘徊在他方才的思想之中,他想明白了,但是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尽人意。 就在这个时候,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是楞着的,可等到他抬起头来,真的准备像是个狗一样灰溜溜地回家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万丈的光芒。 第一幕,第七章 闪耀的光 舞曲结束,周易仍旧徘徊在他方才的思想之中,他想明白了,但是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尽人意。 就在这个时候,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是楞着的,可等到他抬起头来,真的准备像是个狗一样灰溜溜地回家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万丈的光芒。 那万丈的光芒就在他的头顶绽放了,周易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周围,这才不断地回想起了之前,似乎是在之前,的确是有人说了那么一句话来着。 所以那个人,是我吗? 周易抬起头来看着叶晚秋,他发现叶晚秋也在看着他,整个酒楼的人都在看着他,一瞬间,或许就是因为那么一句话的缘故,他成为了整个酒楼的焦点。无数或许火热,或许嫉妒,或许感慨的目光赤裸裸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人还在痛斥不公,为何这等好运没有沦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可周易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运,他抬着头,看着叶晚秋的脸庞,五官。这算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极美的女人的五官,初看之时只是觉得惊艳,可这幅脸孔却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千篇一律,那是一种难以言表,也难以向他人传递感觉的美貌,恐怕只有亲眼看到的时候,才会明白那究竟是何种惊为天人的相貌吧。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种美丽的女人竟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在传说之中,也不应当距离自己如此接近才对,那本就是应该只存在于别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之中,自己一生也不可能接近的存在。 可是现在,那光芒对自己来说就是近在咫尺,只需要伸出手来就能触及到,周易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作为一个向来以最悲观的视角来看待事物的人来说,周易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些嘈杂的声音让他很慌张,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叶晚秋也在看着他,周易从那目光之中读不出任何的感情,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晚秋会选自己,难得就只是因为她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因为她曾经给自己斟过酒?周易想不出任何的原因,无论如何,两人都说不上是熟识,就算说是素味平生也不为过,她本来就没有必要如此,恐怕像是她这样打出名头的人,别说是这种小小的酒楼,能有这种美貌而不被人惦记的人,必然是有巨大的后台的,所以逼迫这种事情也几乎不可能存在。 也就是说,叶晚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动机做这件事情,这里并不是童话,周易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鬼扯解释,对他来说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既然这件事情几乎不可能是老鸨的安排,那就毫无疑问是叶晚秋自己的主意,对于周易这样的大少爷来说,扯上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引火烧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在场的诸多炽热的,仿佛要把周易生撕了一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会让人眼红的资格。 这哪里是什么美妙的幸运,根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拿到手的人恐怕是无福消受,周易自认为没惹过什么人,但是恐怕今天一过,许多事情会凭空而生。 但是,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叶晚秋的邀约呢?周易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那样的人,但是至少对他来说,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将他邀入闺房之中,那也是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这并非是什么羞耻之事,但是谁对这种事情又能应对自如呢?活在这世上的人,就算是周易自己,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哪里有什么真正的人类,又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成为了一种概念,而并非是一个种族的名称呢。 名为人类的动物,和人是不同的存在。 周易并不是自持甚高的人,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称之为人的,就算是看着是一个人,但是欲望和渴望会将人皮下的野兽完全暴露出来,没有任何一丝隐藏的余地。 但是,所谓的野兽,大概就是明明知道前方是深渊,是地狱,为了自己的欲望也会欣然前冲的怪物吧。 周易早就已经自己承认了这件事情。他是野兽,是名为人类的动物,而并非是人。 人类活着就要吃饭,吃饱了就会去想别的东西,获得的东西越是多,渴求的东西就越是打,欲望这种存在是呈指数性递增的,就算得到了一时的满足感,随后而来的那种空虚也会越来越大,直到没有办法被填满。 周易明白,这是他悟出来的道理,他知晓一切,但是本性不可能更改。 获得了渺小的幸福,就会去渴望更耀眼的幸福。 周易看着叶晚秋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会吃人一样,对周易这个生活在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一个渺小无比的人来说,虽然他的出身也让无数人羡慕不已,但是他明白,自己仍旧是那个渺小无比的人,好像叶晚秋这般的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一生之中见到过最璀璨的光辉了。 那光辉对他来说太过耀眼,就算是伸出手来都会被烫伤,可仍旧会伸出手来,只为了目睹那一时的光辉,追求薪火,就算自己会化作柴薪被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 或许周易就是这样的存在,也可能这就是人本身的本性吧,他无法拒绝女人朝着自己伸出来的手,就算那是抱有目的性的,或者是为了做什么事情的,总而言之,周易在看到那双手伸向自己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某种轮回和渴望之中了。 “不握住我的手吗?周先生。” 女人的声音第二次穿入了周易的耳中,和三天之前在小巷之中的邀请不同,这声音就好像是可以要表现出女人的魅力一般,所有的情感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周围的声音很大,也仍旧有很多人听到了那声音,羡慕和嫉妒的视线朝着周易扫射过来,若是他现在握住了那只手,恐怕整件事情的性质都会变得不同了吧。 这个几乎让全城男人倾倒的女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发出邀约,这应当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情,诚然,周易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可能会犹豫,但是不可能会拒绝。 “我……荣幸之极。” 周易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伸出手来,向前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第一幕,第八章 有所图谋 时间就仿佛在周易的身边飞逝一般,就在他握住了那只手,感受到那冰凉之中带着一丝温热的温度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叶晚秋的眼睛,他这一次终于敢去大胆地去看眼前女人的眼睛了。 扪心自问的话,周易真的喜欢眼前的女人吗?生得这般相貌的女人,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说不喜欢,但是若是牵扯上爱情,亦或者是婚姻,分配,这种事情竟然能让周易发烧的大脑那么稍微冷静一些。 归根结底,他追到这里来,想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三五六天的女人,仅仅只是为了那回眸一笑,这又真的是值得的事情吗?周易不知道,在得到之前,那路途或许会很艰难,但是在得到之后,忽然之间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到底,终究是一种从心中油然而生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周易,他感觉着在自己周围,身边发生的不真实的事情,像是这种好事情不应当落到自己的头上才对。叶晚秋会选自己,为什么? 难不成就因为她给自己斟过酒,因为在跳舞的时候多看了自己一眼,因为她向自己邀请来看她跳舞?这些只不过是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周易也没有什么能被别人看上的才能和出身,他所拥有的东西,在酒楼之中的大部分公子爷也都拥有着,甚至有些要更多于他。 就算是现在,周易也仍旧在逃避着,就算那光辉就在自己的身旁,那已经不再是近在咫尺了,而是朝着他依偎过来,可他仍旧觉得这并不真实,幻想的美梦变成了真实的事情,这让周易有一种叶公好龙一般的恐惧。 这些事情究竟是真的吗?还是说,实际上也根本就是南柯一梦,他仍旧没能从那个让他销魂的梦中醒过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的人生该有多悲伤啊。 可着若是真实的,那一切所发生的大喜大悲,对周易来说这过度实在是太过忽高忽低了,周易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些……他至始至终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应当是自己才对。 他明明已经看明白自己了,看明白自己的人生了,也就是说,他原本已经就进入了一种无所谓的状态了,可是忽然有一只手,把他从这种状态之中强行拉了出来,没给他任何准备的机会。 他想逃,可是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他想前进,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勇气。 等到周易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不再是那些汹涌的人群,而是幽静安宁的走廊,他再往酒楼的楼顶走去,这上面是住房,原先是客栈,似乎在叶晚秋来到这里之后,某个房间就成为了她的专用房间。 一间小房间在周易的眼中不值一提,他明白叶晚秋这样的女人能够给酒楼带来多少的收益,就算不买所谓的进场门票,光是那些人在这里喝下的酒水就要比平日里的营收高上一倍不止。 叶晚秋是一个摇钱树啊,无论到哪里都是这样,所以又有谁敢真的动她呢,若是店家真的想要逼她卖身,也必然会有更加能够赚到钱的方法才对。 这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这件事情都必然是叶晚秋主动要求,甚至是临时起意要求的事情。可若是说叶晚秋是个放荡的女人,那也必然会从南京那边传来什么风声才对。 叶晚秋给周易的感觉不同,这种感觉从周易开始调查叶晚秋开始就已经逐渐凸显出来了。在南京的时候叶晚秋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并且是个极其清淡的女子,像是今日这般邀请男人进入闺房的事情几乎是绝不可能的。 那不像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人受了什么刺激才产生的变化,可一个清淡无比的女人,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能做出把一个男人邀请进入闺房这种事情? 周易看着眼前摇曳着的女人的背影,就算是宽松的汉服也掩盖不住那身体之下窈窕的曲线,这个女人浑身都是宝,一颦一笑就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可她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周易并非是介意眼前的女人是否是处子,甚至现在在,他那仍旧还在怀疑的心情也已经变成了好奇,周易好奇很多事情,有关于叶晚秋,有关于女人的。 虽然这也可能是他幻想的太多了,但是这种事情也并非是不可能,就算真的不可能,有了第一次也绝对会有第二次,迟早有一天会变成那种让人血脉喷张的发展,周易心里想着,对这件事情甚至还有的些许的期待。 “那个……叶小姐……” 周易脸庞微红,他看着眼前女人逐渐缓慢下来的步伐,也感觉到了什么,恐怕是女人的房间就快要到了,他看到女人从那宽大的袖口之中取出了一柄折扇,没有打开,而仅仅是攥在了手里。 周易明白很多女人在做一些事情之前都会有一些暗示,这些暗示往往就是拿起什么东西,或者说出什么隐晦的话来,可他没能看懂叶晚秋想要表达什么事情,他对今天晚上并没有什么期待,甚至只觉得能够走进叶晚秋的闺房之中,喝上一杯茶,说上几句话就是莫大的荣幸。 听到了周易的声音,叶晚秋缓缓地转过身来,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对着他只是笑,轻轻地伸出手来推开了房间的门,一声细微的吱哟声传到了周易的耳边。那里面也只是极其朴素的装饰,正是应了外面的传闻,叶晚秋是一个极其清淡,不沾金玉的女子,这番话说的一点不假。 可周易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一个人活着总会有点什么追求欲望,若是不渴望金钱名利,那就必然会对别的东西有所图谋。周易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能让她拉下这般颜面。 要知道今天的事情等到了第二天,也必然会传得满城风雨才是,她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对一个花魁来说,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言说。 一个人放弃了一件事情,那么必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只有这样才符合周易所分析出来的人的本相,没有任何人不是狼,在他看来就算是叶晚秋这般的人也应当如此才对。 “你究竟想要什么?”周易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所说,“我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有没有想要的,公子进来不就明了了?” 叶晚秋眯眼轻笑着,她张开了扇子,走进房门,地板也发出执拗的声音,周易咽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第一幕,第九章 周易有些战战兢兢地坐在雕花的木椅上,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坐在自己的对面,不紧不慢地泡好了一壶茶,最终看着那淡绿色的液体从茶壶口之中流淌了出来,看着那个仿佛碧玉雕刻成的茶杯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谢……” 他说话有些没有底气,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似乎接下来就要进入某种特别让人心慌,让人心跳加速的展开了,这倒并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看着这周围的氛围,还有面前叶晚秋那逐渐舒缓开的上衣袍来看,似乎真的是这样。 叶晚秋好像真的是这样打算的一般,周易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这般大胆,诚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他已经走进了这里,那么就不打算空手而归了。 但是这种事情对于周易来说,其实也是第一次,他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常常厮混在风花雪月之地,但是那些事情迫于家教,实际上都是敢看不敢动,可没吃过猪肉,总归也见过猪跑。平日那些纨绔子弟们私底下聚会,能够交流起来的事情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周易就算是没见过,听都听明白了。、 往常他只是觉得羡慕,那些个家教不严的世家子弟们可以去怡红院之中同那些心胸宽广的姐姐们快活风流,只听得他头晕目眩好不羡慕,可今天他或许能同这整个城里最美的女人共度春宵,这种事情说出来有怎么可能不让人羡慕? 或许今晚过后他便有了吹嘘了资本啊。周易已经完全忘记了在那之前他还幻想过的什么人与人和世界之间的本质和关系,更忘记了他刚刚痛斥过的那些猪狗不如的看客。 这得出的结论也正和他所想到的结论一样——不,应当说,周易此时的所做为也就是在证明他的结论罢了,就算是抱有着如此思想的他,面对极大的诱惑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天平是巨大的筹码压不下去的,如果压不下去,那只能说明筹码不够,那么,用利益来收买人和诱惑人也是同理,若是那人并不为之动容,也只是拿出的的利益不够而已。 对周易来说,这个世界所向他展示的利益以及足以让他动容了,叶晚秋现在就坐在他的对面,他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敢去直视,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上那么一眼,可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个让人感受到温柔和芳香的女子啊。 只是一合,周易便瞬间败下阵来,恐怕现在叶晚秋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最后的那一步,周易就一定会去做吧,这已经不像是一种诱惑了,更加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暗示。 周易激动地颤抖,他端起茶杯,只看到茶叶漂浮在水面上,一根一根地垂直下去,就像是海草一样。 杯中的睡眠也伴随着他的颤抖而晃动出涟漪,他没有顾忌温度,将温热的茶杯送到了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那茶水的温度在入口的瞬间便让他感受到了沸腾的滚烫,周易打了个激灵,上下牙齿咬住了舌头。 这一切都被叶晚秋看在眼里,她掩嘴轻笑,冰凉的手掌朝着周易伸了过去,碰到了周易的手掌,是握着杯子的那一只手,温热的感觉和冰凉的感觉从手心和手背传了出来,周易没有敢动,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已经盯上自己的叶晚秋的脸。 外面的天早就已经黑了下去,房间里的光照地叶晚秋脸颊通红,只是那火光的颜色看起来可并不像是单纯的红晕,而是某种能够让人兴奋起来的绯红色。 “叶小姐,你……” 周易又咽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体的某处,躁动已经逐渐地膨胀了起来,他明白这已经是一种暗示了,一个女人主动来握住了一个男人的手,还是在h这种气氛,这种环境下,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他的性别。 但是周易还是觉得又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始终感觉到的就是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让他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便半推半就地,如此便是如此了,来了也就是来了,可真要开始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道路之后,周易还是犹豫了。 “为什么是我?”周易闭着眼睛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来,他不想别的东西了,现在他只要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和焦虑了,无论那答案是让人动容的,亦或是真实的让人心伤。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再给周易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只需要一个答案。而叶晚秋也的确这般回答他了。 她说:“初来这里的时候,给公子斟酒,怕是只有公子一人没有用叫人脸红的眼神来看我。” 周易愣了愣:“就只是这样?” 叶晚秋继续说:“那天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也只有公子一个人用心去听了而已。” 所以那天晚上叶晚秋才会来邀请周易再去看一次她的表演,可……这些东西真的能说明什么吗? 周易不解:“这样就足够了?” 叶晚秋反问:“这样还不够吗?” 那双眼睛闪烁着,其中写满的是真诚的光辉,周易读不出别的东西,当然他也不希望从那双眼睛之中能够读出什么来,就在这般短暂的对话之后,空旷的房间之中就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没有人再继续说话,周易能听到叶晚秋的呼吸声,轻轻地,但是也有些让人兴奋,那缓缓喘息出的声音让他血脉喷张,可他仍旧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叶晚秋缓缓地凑了上来,那双犹如水晶一般的唇正在缓缓地靠近自己,没有任何的言语,周易最后一次深呼吸,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没有拒绝这一吻。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周易只觉得这相吻的时间尤其漫长,一条温柔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嘴,两条舌头交叠在了一起,那轻微的吐息声就在他的耳边,两人交互起来的,晶莹的唾液沿着嘴角缓缓滴下。 等到周易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再次看向叶晚秋,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脸的嫣红,他深呼吸着,一字一顿地对着女人说出了那个让任何男人都想要说出的话。 他说:“今晚之后,你若是愿意,就是我周家过门的妻子。” 叶晚秋只是笑,似乎是传来了那么一声轻微的:“嗯”。 两只手交叠到了一起,就在床榻之旁,脸上微红的女人罗衣半解,露出了大片的雪白肌肤,周易深呼吸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叶晚秋的胸口。 第一幕,第十章 变化,原解 周易很难形容这种宛若天人一般的愉悦和满足感,两个人相互感受着温度,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并没有做任何的深入,仅仅只是这样便已经能够感受到足够的兴奋和畅快。 这也算是他这个表面风流的大少爷第一次体会到女人的滋味,起码周易很幸运,他第一次便尝到了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女人,就算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处子,可周易现在已经不去在乎那么多了。 他的思想所得出的答案已经被他自己证实了,人在兽性大发的时候不会去顾略一切的后果和关系,只是会盲目地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为此不择手段。 周易现在不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之中吗?他很笨拙,但是也是明白该怎么样让女人舒服一些,他的手不断地往下蔓延,却总是被叶晚秋那双光滑的大腿给挡住,好像有意不让他去深入一样,可她嘴上却没有说任何的拒绝。 也就是说,是时候没到吗?周易喘息着,他看着眼前女人酡红的脸庞,四片唇瓣再次相接在了一起,津液四溢了出来,在这一次周易不再像是刚刚感受到那般笨拙,而是主动做出了优势,他缓缓地下压身体,想要把女人推到在床上。 房间里尽管没有任何的说话声,只剩下一些轻微的响动,可是任谁都能够感受出来此时此刻在这房间之中正在发生着的翻云覆雨。周易很是心急,他本来是没有那个资格去心急的,毕竟他正在做的是让全城的男人都羡慕不已的事情,可是现在哪里有什么怜香惜玉,哪里有什么先生、公子风度,兽性下的人也只不过是急求这交配的野兽罢了。 兽性大发的人,就算是真的交合在一起,看起来也跟野兽无疑。 可是至始至终,发情的野兽也只有周易一个人啊,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同他一道了,这并不是指他的孤单,又或者是说有幸得到叶晚秋的青睐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是在这场交合之中,发情的也只是周易罢了。 叶晚秋表面看上去也是在发情,可是她却并不心急心慌,而是好像应付玩具一样在应付着周易的求索,任由周易死抓着他的双臂,或者揉捏她的胸脯,大腿,任由他抱着她滚到床上,又滚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晚秋那张分外吸引人的脸上,竟然忽地多出了一抹轻笑,那并非是单纯的微笑,而是一种掺杂着轻蔑的微笑,好像是有什么计谋得逞了一般。 周易只是觉得奇怪,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让别人图谋的,更何况是叶晚秋这样的女子,虽然说起来算是一文不值的花魁妓女,可是凭借着叶晚秋的这种地位,金钱享受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少的。 她有什么图谋得逞了呢?周易一颗火热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一笑而缓缓冷却了下来,可还没等他仔细思索,叶晚秋的双手就抚上了他的胸口,那具火热的身躯又一次迎合了上来。 “怎么了?不继续吗?” 那声音就已经是最勾人心魄的媚药了,周易没有拒绝这番邀请,他身子一转,将女人的身体压在了身下,就在他正准备进入最深处的时候,他的脚碰到了放在角落里柜子的一角。 脚尖猛地吃痛让周易的表情猛一凝固,可是让他更加没有能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并没有紧锁住的柜门因为这轻轻的一晃,缓缓地敞开了一个小口,随后,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力量一般,柜门恍然打开,一个人影从柜子之中摔了出来。 那是一个裸体的女人,纤细的身段和白皙的皮肤却像极了被周易压在身下的叶晚秋,他原本以为是叶晚秋安排在这里的另一个女人,可是仔细一看却让他的心猛的一凉。 倒在那里的那个女人没有动弹,就好像是没有了生息一般,周易的手缓缓地伸了过去,触碰到了那女人的手臂,冰凉,并且带着一丝僵硬。 那哪里是被安排在这里等候的女人,分明是一具尸体!周易差点吓得大叫起来,可是却被叶晚秋拦住了,那双唇堵住了周易的嘴,强行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是了,没错了,周易恍然大悟,这女人的确是有所图谋,她杀了人……杀了人就要偿命,所以她需要一个能帮她裆下这些事情的人来,而自己就算是人选之一,之所以答应直接嫁给自己也是这个原因…… 周家在警局是有关系的!这恐怕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可在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周易却恍然之间放下了心来,叶晚秋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无比的女人,在她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之前,自己仍旧是对她一无所知,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件事情之后,叶晚秋的一切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周家并不怕抗不下这件事情来,只要抢在家里的长辈知道这件事情之前……把叶晚秋娶过门,那么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也不可能没有人帮自己抗下这件事情。 没错,这件事情对周易来说是小事,但是对叶晚秋这种风尘女子来说却是大事,她找自己的确是有所图谋,可是周易害怕的事情,就是她没有任何的图谋。 可还没等周易放下心来半晌的的时间,由于力气太大的缘故,拉扯住那女人尸体的手臂猛地一扯,教那尸体转过了头来,这本来是并不要紧的事情,尸体还没有腐烂,那女人的尸体也是女人,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可是等到周易看到了尸体的脸庞之后,身体才真的被吓得僵硬了起来。 那尸体上的脸,正是让他无比魂牵梦绕,夜不能寐的叶晚秋。可若是死在那里的是叶晚秋,那此时在自己的身下缓缓迎合着的又是谁?或者说,谁才是真的叶晚秋,还是说叶晚秋有两个人? 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周易在几秒钟之后又丧失了优势,他再一次害怕了,然而现实也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他一开始想的根本没有错,叶晚秋有什么不对……变得并不是那么的清淡优雅了,那个大家闺秀一般的叶晚秋……又怎么会这种迎合男人的伎俩? 就在享乐到极致的那一刹那,周易的身体下传来了剧痛,他缓缓地,颤抖着低下头来,只看到在自己身下的女人的身体变成了臃肿肥胖的肉块,几根像是章鱼爪一般的触须从哪些肉块之中伸了出来,将他紧紧地缠住,而之前还在跟他香吻着的嘴唇,这个时候却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模样……那张脸上半部分是叶晚秋的脸,可下半部分就是扭曲畸形的模样。 这就是周易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一切,等他闭上眼睛,却也没有再次睁开的时候了。 第二幕,第一章 狗和零件 亨里克百无聊赖地把自己手上的笔记本扔在了桌子上,他有些丧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等到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任何其他还在工作的人留在这里了。 没有办法,亨里克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一些好的新闻了,如果他再不能写出一些有噱头的稿子来,恐怕下个月他来上班的时候,就会看到自己桌子上是已经被收拾好,装填在一起的所有用具,以及一封辞退信了吧。 亨里克·贾维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他也只是平常地在一家并不算是出名的小报社里工作,可就算是小报社,在城里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毕竟这种小型报纸在这种地方也算是新闻的垄断。 亨里克从前就没有什么本事,也只是凭借着一手偷拍和跟踪的功夫,还有碰巧遇上那么几个明星在这座城市之中发展,凭借着明星绯闻的一手资料才有了这个能够勉强让他维生的职业。 对于亨里克来说,来到大城市发展是他想都没能想过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机会,那么久值得让自己抛弃乡下家里的一切和农场来到城市之中打拼一番。亨里克完全断绝了自己和家里的联系和金钱往来,他不想让他的存在给家里人凭空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十分平常地生活在这个大城市之中,作为诸多渺小的齿轮之中的一个,平常地不能再平常地继续这样的无聊工作。 从前——也不算是从前,他只是在几个月之前找到了这份工作罢了,就算只有微薄的薪水,也足以支撑他的生活,所以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但是找到这份工作的契机也只不过是他卖掉了几个新闻罢了。 亨里克懂的什么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他没有花大价钱卖出新闻,反倒是让老板给他一个工作,因为再多的钱也不够支撑一个人的生活,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他才想要生活上长久的保障,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工作他能做五年,十年,只要能做出成绩,也并不是没有改变的机会。 所以他才想要尽可能地保住这份工作,可他真的没有任何所谓的才能。亨里克从没有接受过有关于新闻方面的职业训练和课程,他会的东西也只是偷拍罢了,偷拍,随后在随便编造一点什么东西,三言两语就能让第二天满城风雨。这就是亨里克渴望的记者生活,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么说起来,亨里克也不算是记者,最多也不过是狗仔或者说新闻撰稿人,他从一开始就没能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概念,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概念——以至于直到现在,亨里克也不明白记者,狗仔,撰稿人之间有什么区别。 但是毕竟都是动用笔墨就能杀人的职业,亨里克虽然不是当那些文职的料,可基本的尊重也是有的,可是尊重这种东西毕竟不能当饭吃,无论是新闻还是真实消息,就算是胡编乱造,最起码亨里克也要搞一点东西出来,只要能被登上报纸,就算是那最不显眼的角落里面,那样也是证明了他是有一点用处的。 可无论如何,亨里克作为一个撰稿人仍旧显得不是那么的成熟,他并不能够保住自己的工作,甚至作为一个新闻人的素养也并没有那么的高深,他并不会骗人,更不会骗自己。亨里克仍旧在追求新闻的真实性,以往无论是那些明星的丑闻或者是城里城外发生的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并且记录下来的真实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够写出来那些东西,因为亨里克也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而已。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不能凭借着自己看到的一丝一毫来推断一个事件或者新闻出来,他本能地以为不是真实的东西就不能被写出来,这或许是一种耿直,或许在一个油滑的人身上并不常见,但是亨里克真的不具备这种能力。 他只会说真话,并且不敢去大胆地猜想,那么就注定了他不适合他现在所从事的职业,可能亨里克自己也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情,可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目前他所剩下的能够维生的工作也就只有这一件,他找不到别的工作,也想不到有什么工作更加适合自己。 可无论如何,既然自己要出来打拼,就要活得体面一点,亨里克的生活已经足够清贫节俭了,他的体重也在逐渐地下降,他明白这种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他需要改善,可没有任何的办法。 在这个体制化的机器之中,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被体制化的个体罢了。没有任何能够被改变的可能性,他早就应该能够看明白的,他想要获得更加美好的生活和改变,其实也不过是从一个零件变成了另一个更大的零件罢了。 无论任何人,想要逃出这个体制机器都是极其不现实的,但是就算再不现实,也有人想要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可是就算亨里克再怎么憧憬那梦想之中的天国,在梦醒之后,他仍旧要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 就如同现在坐在无人而昏暗的办公室的他一样,等到他的消沉结束之后,他仍旧需要去苦恼,下个星期一的时候自己应该交上一份怎样的稿子作为不让自己被辞退的筹码。 可望眼欲穿,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动笔的东西,最近也没有看到任何有意思的,可以被写成新闻的东西。那些同事们都像是狗一样,在看到文章苗头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亨里克不屑于同他们为伍,可现在想来想去,或许那才是真的能够在大城市之中生存的准则吧。 人活的不能像是人,而是要像狗一样活着,无论什么事情都争先恐后,落后老化的,消极怠工的零件随时都有更加灵活的零件来替代。你不在这个体制化的机器之中生活,就要被剔除在体制之外,成为所谓的孤魂野鬼。 亨里克不想要成为二孤魂野鬼,所以他只能努力地,拼了命地去学着做一只狗,学着如何践踏,碾压自己的梦想,学着怎么去做好一个零件。 他长叹一口气,手掌随意地摊开在一边来,视线忽地瞟到了报纸一角的广告,一个短途旅行的广告,所需要的钱似乎也很少。 第二幕,第二章 看宅人 亨里克用有些软弱无力的手捏起了一旁的报纸,他将那一叠广告纸举了起来,透着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这一次他彻底看懂了那上面的广告信息。 那是一则再也简单不过,放在角落里就会被人彻底忽视的小广告,亨里克见过很多这样的广告,甚至有些时候,的确也有那么一些人想要让他刊登一些这样的广告在报刊上。 现在想来,似乎那也是一种赚钱的方式吧,只是自己错过了机会,虽然有些事情能够赚到一些小钱,那只是一些小钱,可亨里克仍旧是没有资格去嫌弃它的。他只是没有能够把握住机会,又或者是说,那种耿直的习惯影响他太深刻了。亨里克写不出那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他所提供的新闻绝对是真实的,但是这就造成了有些时候完全没有东西可写。 现在摆在亨里克面前的路就只有两条,要么好好地想一想怎么编造出一个让自己都相信的故事出来,好让那个所谓的主编……或者是老板,随便什么吧,只要让那个当BOSS的人相信自己的文章就可以了。要么就努力地去找,找一找究竟有什么值得发掘出来的新闻,它可以不显得那么劲爆,但是绝对真实,可是无论那一条路,对亨里克来说似乎都显得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他重新将目光投入到了广告上,正如同他之前所看到的一样,这是一则旅游广告,但是并没有标注旅行的目的地,而是写上了有关于“求助”字样的信息。 “嗯……等一等。” 亨里克哼着鼻子即将广告纸翻转,左看右看起来,似乎着并不像是一则旅行的广告,而只是标注了目的地和信息,等到他仔细静下心来读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之后,他才发觉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广告,而是一则求助信息。 当然,也没有什么人无聊到有时间把那种侦探才能发现的密码写在报纸的角落里面,那只是一则很普通的招募,并不是招募员工。 写出这则短讯的人是外城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富豪,那上面的信息主要就是说,由于某些原因,他需要出门一段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也可能是半个月,但是也有可能是几天,所以想要找一个人来帮他看家,顺便照顾家里的植物……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的确是有那么一些司空见惯,但是也不乏有人的确不想要自己的房子空着不住人,从而花钱请别人住进自己家,帮助自己看家的人存在着。虽然亨里克很疑惑那些人为什么不懂得在出门的时候要锁门这件事情,可是既然被他看到了…… 这样想着,他赶忙将报纸翻了又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有关于那则短讯的截止日期,毕竟如果截止的时间已经到了的话,那么再好的待遇也不过是写在废纸上的空话罢了。 等到亨里克看到了有关的日期之后,猛然之间提起来的心脏又被放了下来,今天是截止的倒数第二天,也就是说,他明天就可以去电话联系这位富豪,从而获得这么一份短暂的工作和住在舒适的大豪宅之中的机会。 可能现在这种时期亨里克不应当心猿意马,可是他需要一个机会,或者是说,一个灵感。虽然大多数时候灵感这种东西都只是逃避的借口罢了,也可能亨里克真的在逃避这件事情。 他也是明白的,如果自己再编不出东西来——那个BOSS才不管他交上去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需要的是能够造出舆论的新闻,以及报纸的销量上升,因此写上了的东西是真还是假根本没有任何的必要。 所以亨里克也开始打算学着胡编乱造了,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就只能这么去做,但是就算是胡编乱造,也得有一些依据才行。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他真的被辞退了,或许这份看守宅子的工作也能给他一些钱让他过得不至于那么惨淡。 至于这份工作是否被抢走的问题,亨里克倒是不那么担心,毕竟这种被塞在角落里的小广告被人注意到并且真的去打那上面的电话的概率很低,有很多人都会忽略这种东西。 亨里克的工作毕竟不是白干的,他也的确明白,在这个世道上的确有那种人想要刊登一些东西在报纸上,无论是寻人启事还是别的什么,那些常人不怎么会注意到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东西。 他没有管更多的东西,也没有考虑着可能是骗局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或许是病急乱投医,也有可能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吧,等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亨里克匆匆地写了一张请假条之后,便拨通了那位富豪的电话。 等待他的并不是另一头的回敬,也不是具体的询问方式,而是在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之后,不出半个小时,一辆车就停在了他的家门外面,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亨里克拉到了那所谓豪宅的门口。 等到他下车的时候,眼前颇有气势的建筑让亨里克合不上眼来,他看着眼前这栋足有四层高度,花园的面积要比他工作的办公楼外面的公园还要巨大的面积,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您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吗?” 没错,来接他的人是那个富豪本人,而不是所谓的佣人,管家。根据他在路上的自我介绍,他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没有雇佣任何的仆人或者是园丁,就连这里的花园也是他一个人打理的。 虽然很怀疑这种巨大规模的花园一个人是怎么打理过来的,但是亨里克也并不打算多问什么,对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来说,能够住在这种地方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你只要在这里一直住着,帮我看一下房子,顺便给花园里的紫阳花浇水就可以了,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就一并结算薪酬,一天五百美元如何?” 那开价让亨里克有些头晕,他不能理解这种几乎是送钱的开价是为了什么,或许眼前的这个人真的钱多到没处花? “房间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我也没有什么藏起来的东西,更没有什么忌讳,所以在我出门的这些天来,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怎么样?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很合理的工作吧。” 亨里克有些生涩地点了点头:“啊……是的,真是让人充满信心的工作啊。” 他可以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如果这个男人一直不回来的话,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第二幕,第三章 坐井观天 当然,别人的东西始终是别人的,他也并不想一直沉溺在这种环境之中。虽然亨里克没有那种功成名就之后归乡的愿望,但是这种并不算是自己的东西的财富,就算是短暂的享受也不可以去贪恋。 诚然,兴许未来几天的生活是绝对美好的,但是亨里克要迎接的并不仅仅是接下来几天的生活,他现在帮别人看房子,短暂地享受到了豪宅别墅,大宅院和花园游泳池,但是过几天他还是要为了手头的稿子而烦恼,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开始奔波。 所以亨里克才忽然地那么一想——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回来的话,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吧。 这种想法毫无疑问是想当然的事情,但是毕竟是谁遇到了这件事情,都会想入非非一番,这种事情是无可避免的,可正是因为这种无可避免,才让之后的对比显得心寒。 亨里克没有带行李,也没有带任何的生活用品,根据那位富豪所说,他所需要的东西宅子里都会置办齐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打了电话之后,这些东西就已经被置办好了,恐怕亨里克也只能理解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吧。 他看着那位富豪开着车从这里远去,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忽然之间,他忘记了那个委托他在这里看家的富豪的名字。亨里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究竟是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名字,还是自己把他的名字忘记了? 那应该是什么名字?彼得?鲍勃?亚历山大还是刘易斯? 把烦恼之事抛入脑后,亨里克有些吊儿郎当地走进了眼前豪宅的大门,他忽然之间想起来,这扇门并没有被锁上,而房子的主人也没有告诉他这栋宅邸的钥匙在什么地方。不过想来,钥匙应该好好地在门上插着才对。 然而并没有找到亨里克想要的钥匙,可房屋内的豪华布置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作为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亨里克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种地方住下来,即使只有区区几天的时间,这甚至也足以让他吹嘘了。 就如同他所想的一样,这里周围的房间很多,但是室内的光线并不显得昏暗,在正前方的是朝向第二层楼的巨大楼梯,相比于私人的宅邸,亨里克更加想到了故事之中的城堡,这栋充满了古式风格的建筑在他看到的第一眼便沉醉其中了。 接下来亨里克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忘记自己现在的烦恼,然后仔细想一想自己今后究竟应当怎么办,毕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的一切仍旧需要从那一篇救命的稿子开始搞起,不写出能够保住自己职业的稿子,自己就没有任何的未来可言,或许这对自己来说有些残酷,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没有任何的余地可言,亨里克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房间上面并没有标牌,如果有的话,这里就应当是类似于公寓或者博物馆一样的地方了吧。 可就算是这样,亨里克还是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书房,走进那个巨大房间的时候,一股纸页的气味就传了出来,就算是这间书房,都要比他工作的报社大上数倍,无数亨里克或许看得懂或许看不懂的书籍全部都在这里被贮藏着,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这里是图书馆一般的地方。 而在书房的正中央,一张精致雕刻的办工桌,还有笔挺的雕花椅子被安静地放置在那里,在办公桌上放着几张散落下来的纸张,亨里克走进了之后,看到那上面画着笔直的线条,好像是在勾勒着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在随意地乱画。 而在办公桌的一角,放着一台显得有些古旧的打字机,这还是亨里克第一次遇见这种稀罕玩意,从前的稿子毫无疑问全部都是手稿,为此他还练了很长时间的字体,可今天遇到的打字机让亨里克有了一种遇见玩具一般的惊喜感。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看这栋宅子之中的其他东西,亨里克有些拘谨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着周围,圆桶一般围绕起来的书架,无数的书环绕着他,而这张桌子正对着的是书房的大门,对亨里克来说,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很长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可富人总是会有一些小爱好的不是吗,或许那个家伙天生就是一个孤僻的人。亨里克坐在这里,想象着那个家伙以前在这里坐着,看着这些排列起来的书,这里的所有书他可能都读过一遍,也可能一本都没有读完过,他就坐在这里,一边敲打着打字机写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在纸张上随意地乱画,就算是随便的勾勒也是极其优美的线条。 可仔细一想,这却不是亨里克渴望的生活了,这种富豪一般的生活独有情调,可是却永远是孤单孤僻的。亨里克是男人,男人有了钱之后第一渴望的事情当然是女人,因此在他的梦想之中,自己的宅子里不可能会少了女人才是。 可是他现在没有宅子,也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亨里克大可以在这宅子之中狐假虎威,毕竟把房子交给他的那个家伙并没有说不可以做这些事情,但是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又开始犹豫了。 就算是短暂的一瞬间,他现在也有了一些资本,虽然拿不出钱来,可他也已经有了能够假冒身份的东西,一瞬间他能想到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狂欢,做一些好玩有趣的事情来,他可以在这里开黄色派对,可以让裸体的姑娘们跳进泳池里,也可以站在房顶模仿人猿泰山。 可当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发现这种事情也不过是幻想,他没有那个胆子去开排队,他的派对也不可能会有人来。 猛然之间,亨里克好像发现了现实的真理一样,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就算涉足到了大人物的圈子之中,在那短暂的沾沾自喜之后,所剩下的也只有自卑和懊恼罢了。 坐井观天,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一种愚蠢的表现啊。 亨里克叹了口气,他松下了肩膀,猛然之间又好像看到了某人的影子,看到了某人和他一样在这里叹息着什么事情,他应该见过那个人才对,但是忽然之间,他又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僵硬在半空之中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两下,亨里克愣了愣,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敲下一个字出来。 第二幕,第四章 来访的女人 朝阳的暖光把亨里克从睡梦之中就惊醒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还穿着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穿着的衣服。亨里克从床上走了下来,在站在阳台边的时候,他隔着巨大的落地窗,在这里俯瞰着整个宅邸,巨大的花园在这里组成了错综复杂的迷宫,无数的晨辉倾洒在大地上。 亨里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他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人失去了这些东西大概也就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吧,但是最起码,亨里克还记得自己是亨里克,最根本的事情还没有被他忘记。可是有关于别的事情的东西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模糊了。 那种感觉不能说是完全忘记,至少亨里克还是记得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但是…… 他看着阳光的那双眼忽然之间变得呆滞了起来,他愣在了原地,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忽然缠绕住了他:自己是为什么才能出现在这里的? 奇了怪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亨里克看着有些许的眼熟,有有很多陌生的地方,他在这里醒过来,就像是从自己的家里醒过来一样,这个房间之中的所有东西他都无比的熟悉,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醒过来几十次,上百次了一样。 但是那个疑惑仍旧存留在他的脑海之中,可是模糊的不仅仅是答案,就连问题本身都开始模糊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问这种问题?难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吗? 仿佛一觉醒过来,就已经将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一样,亨里克忘掉的事情太多了,他托着有些沉重的脑袋走下了楼梯,扶着楼梯的扶手顺着一楼走过去,他要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顺便看一看花园里的话。 亨里克还记得花园里的话是紫阳花,那些小小的花瓣和叶子在花园之中铺张起来,好像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副场景一般。 尤其是在路过正门的时候,亨里克特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看的是门牌上写着的字样,那上面记载着的是宅邸主人的名字,亨里克看了好几遍,那上面写的一清二楚:亨里克·贾维尔。 那正是他的名字,着就让一切显得有些稀松平常了,这里的确是他的家,他在自己的家中醒了过来,并且由于睡的太过昏沉而导致忘掉了一些事情。 亨里克并不是那么的担心了,忘掉的事情总有一天也会想起来,他会想起来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他的确有什么事情要做,但是并不急于一时,他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来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尽管他还没能想起来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是他的确有那个自信。 亨里克开始习惯性的工作,每天早上醒过来之后给花园之中的花浇水,尽管只需要浇上一遍,但是这么大的公园让他一个人从头到尾走一遍也显得有些累人,他早就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晨练,习惯性地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听到宅邸之中的钟声传了出来。 那是代表着时间已经九点钟的钟声,以往的这个时候,总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才对,亨里克仍旧在继续回想着一些东西,但是很多东西,很多养成的习惯是不会因为忘却而被改变的。 所以他不急不慢,回到宅邸里之后,抬起头来才注意到那发出巨大响声的钟,在这里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钟塔一般,然而实际上,它真的是犹如高塔一般伫立在那里的。 就在亨里克愣神的空档期间,宅子外面的门铃被敲响了,应当是有人拜访。亨里克不记得自己邀请过谁来这里做客,但是既然有人来了,那么不管是陌生人还是警察,亦或是自己还没能想起来的熟人,都不应该把他们晾在外面才是。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打开门的时候,站在门外面的是双手提着一个手提包的年轻女人,金色的头发在金色的晨光下格外的显眼,她的皮肤白皙,眼睛是清澈的碧蓝色,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嘴唇被涂成了淡淡的颜色。 毫无疑问眼前站着是是一位美人,但是亨里克却有些愣神,并不是因为那副容貌,而是他怎么也不相信会有女人来自己家里。这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里面……在他忘记的那些事情之中。他不由得在心中大骂,该死的,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好事。 “怎么了?贾维尔先生,您身体看上去有些不舒服。” 那女人眨了眨眼睛,侧过身子来看了一眼亨里克,他当真是有些沉醉了。眼前这个女人他从没有见到过,但是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嗯……我确实有些不舒服。但是没关系……只是你……?” 他指了指女人手上的手提箱,那可不是女人出门的时候会拎在手上的小包,而是能够装下足够行李的巨大提箱,那里面装着的显然是生活用品和行李之类的东西。 这算是什么?这个女人要住进自己的家里,亨里克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件事情或者是许诺过什么事情。 “啊……很抱歉,我应该没和您提过吧。但是我还记得您之前说的……可以提供住房?就算是我现在反悔了,还有机会吗?” 女人的眼神之中显出了几分哀求。 “嗯……当然,但是,我能了解一下原因吗?” 亨里克想要尽力地装出自己没有忘记什么的模样,但是仍旧显得有几分笨拙,可女人好像是完全忽视了他的演技一样,随意地说了一句:“我跟家里人闹掰了,他们逼着我去结婚,我不想去,结果到最后连家也回不了了,但是您瞧,我还没有忘记在您这里的打工,我想这房间一天也少不了我的打理,让我想想……直到现在位置,贾维尔先生,您还饿着肚子呢吧?” 亨里克大约有了些许的眉目,尽管那只是猜测,但是亨里克仍旧明白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想着,一切也应当没有这么的碰巧才是,不可能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东西,就会有骗子走上门来吧。 他点了点头:“好吧……那接下来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工作就继续你所保持的那样吧,等到你家里的事情缓和一点之后再想办法解决,这里很大,房间你也可以随便住,放开点就好。” 第二幕,第五章 失忆记录 吵醒亨里克的是收音机的噪音,他有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上,手边是散落成一团的手稿,那上面画着奇怪的纹路和线条,有几张手稿上面还沾染着自己的字迹。 打字机在书桌的尽头发出细微的呻吟声,那是有一个键位卡主了,代表着N的字母不断地在纸张上敲打着N的字符,那一串纸已经被写了长长的一段,然后散落到地面上,随后就只是空着打字,墨印粘在空气之中,又缓慢地弹了回去。 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亨里克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环境,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四周没有窗户,明晃晃的灯光从头顶打了下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这是一个巨大的书房,看上去像是图书馆,可休息的座椅就只有这么一张。 他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被什么人给打开了,走进门的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金色的齐肩发在灯光下显得灿烂而透明,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的瑕疵。 “您醒了?” 亨里克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得到回答,女人只是冲着他耸了耸肩膀,走进房间之后关掉了吱吱作响的收音机,现在那古旧的箱子之中装着的东西再也不能发声了。等到她走进来的时候,亨里克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托着一条干净的扫帚。 她是谁? 亨里克托着有点沉重的头,在地下头颅的瞬间,又是一股困意卷上心头来,什么也记不清,所能够想起来的事情只有模糊的影像,但是那些东西往往没有任何的用处可言。他也懒得去想那些事情,于是干脆又问:“几点了?” 这次女人倒是回答他了,声音清脆,在书房之中缓缓地回响了出去:“早上十点钟了,您今天早上没有去浇花,真是少见。” 浇花?亨里克微微地一愣,自己有每天早上去浇花的习惯吗?听女人的语气,这里似乎是自己的家,那么这里就是书房没错。这里没有窗户,所以亨里克根本看不到外面的阳光,同样也感受不到白天还是黑夜。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像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又好像今天这样子还是第一次一样,亨里克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昨天自己在做什么,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有些记不清楚了,他仍旧记得自己叫做亨里克,但是自己的姓……自己是谁来着? “贾维尔先生,早餐需要再热一下吗?还是说您打算和往常一样不吃早餐?” 一束光忽然之间从墙壁上的某个地方照耀了过来,亨里克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头去看向光照射过来的地方,那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窗口,但是藏在书架之间,这让亨里克没有一开始就注意到那从缝隙之中渗透过来的光。 并且,她刚刚叫自己贾维尔,亨里克·贾维尔,那就是自己的名字吗?他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但是最起码现在他还知道自己是谁,以及这里是自己的家。 但是—— 亨里克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在一边把扫帚当成手杖支撑着身体的女人,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自己的妻子,还是自己家的佣人?或者是来到这里做杂工的人?这些东西她全部都想不起来,同样也不敢随意揣测。 甚至,他有些不敢暴露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这件事情,时间仿佛凝滞了,直到安静了两三分钟之后,亨里克才揉着自己的眉心说了句:早餐再热一遍吧。 真是神秘,自己是怎么会忘记那些事情的?又是为什么一觉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亨里克拿不出问题的答案,他只能自己去猜测,但是再怎么猜测,也想不透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脑子里还保留着常识,也明白失忆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或许他只是蒙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如果是受到了外力打击而失忆的话,那么自己身上总会有什么疼痛的地方吧。 他看着女人缓缓地走了出去,大概是去准备热早餐了吧。亨里克仍旧坐在书桌上,散落开来的手掌触碰到了那些堆成一堆的手稿纸,那上面画着的是像素描一样的东西,有些纸上面还有字迹。 那大概是自己写上去的东西?亨里克看到的字迹都相当的潦草,好像是在很着急的时候写上去的东西,但是那上面的字迹自己姑且还是能够认得清楚的,这字迹相当的熟悉,如果不是其他人的话,那么写下这些东西的大概就只有自己了吧。 亨里克上下翻动着一张一张的纸页,那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不清,但是还没有达到不可辨识的程度,亨里克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话,重新找了一张纸和一杆钢笔,把那上面的字母一个一个地抄写下来,最后才重新组成了一段话。 【我要快点结束这个工作才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是第二章纸,写上的文字更加草率,不过这一次的辨识度也要更加清晰了,最起码不会让人感觉到看不懂。 那上面写着的是:【十月二十六日,曼哈顿岛的……】 在那段话之后,下面的就只是胡乱的涂画了,但是那日期也的确引起了亨里克的注意,他看着那上面的日期,忽然之间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期了。 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日记?但是这里也并不是曼哈顿岛,虽然亨里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有这件事情就像是常识一样被记在心中。 但是这里不是曼哈顿岛,那上面写到了那里,又是为了表达什么呢?亨里克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但是他也已经懒得去想了,只是想到了有一个可能性,如果昨天的自己也忘了一些事情,那么是不是说明今天结束之后,自己也会忘记什么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病症大概是十分严重的类型吧,但是亨里克也确实有那么一些办法,他看着手里破旧的稿纸,自己可以写一点东西下来,自己记着的东西,无论是记事也好日记也好,要让自己能想起来什么事情。 他刚刚准备动笔的时候,门再一次被那个女人给推开了,她端着咖啡和面包走进了书房里,亨里克闻到了火腿的香味,拿起的笔又一次放下了。 第二幕,第六章 每日轮换 亨里克托着沉重的脑袋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床前,他感觉自己光着身子,身体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防护和衣着,盖着被子的身体反复辗转着,直到他有些忍受不了那股强光的照射之后,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里的气味绝对不好闻,亨里克有些难受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历,十月二十八日。 地板上散落着的是女性的内衣和丝袜,还有一些较为不和谐的东西,纸团和充满了不明液体的卫生纸被胡乱地丢到了地上,纯白色的床单上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这里看上去似乎发生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亨里克有些愣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有些懵,因为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就连有关于自己是谁这件事情都十分的不明白。就像是完全丢失掉了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这似乎是一种不常见的疾病,但是亨里克仍旧有些不明所以,他并不慌张,但是忽然之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醒过来肯定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首先他想确认的事情是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以及自己究竟是谁,还有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还没等他犹豫多久,房间的大门忽然之间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半透明长裙的金发女人,她看着亨里克,眼里充满着的是好奇和某种不一样的情感。亨里克有些慌张,结合这周围的环境和这种较为暧昧的氛围来看,似乎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和面前的这一位发生了什么不和谐的关系。 “嗯……”他沉吟了半天的时间,还是没能憋出一句话来,最后只是生涩地说了句:“早上好?” 女人则像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一样,微微地打了个哈欠,用暧昧不清地语调说了句:“贾维尔先生,您该起床吃早餐了。” 亨里克还记得贾维尔是自己的姓氏,但是他仍旧想不通,自己究竟认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有些笨拙地穿上了衣服,倒也是没有过分地打理自己,只是普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连脸都没洗就走上了餐桌。 整个过程之中他没有多说什么话,也没有多问什么事情,而女人好像早就已经吃完了早餐一样,在看到他在餐桌前做下来之后就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亨里克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顺着阳光走到了房间的外面,他看到了房子上的名牌,那上面写着的是他的名字。这让他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似乎这里是他的家,那么那个女人也可能是他的熟人吧,或者更亲近一点,算是他的妻子? 亨里克想不起那些具体的事情了,他丧失了记忆,忘记了所有的东西,但是最起码还记得自己是谁,这绝对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家,明明是自己的家可自己却感觉比谁都要不熟悉这里,和这里的任何人。 自己从前会写日记吗?会不会留下一些能让自己想起来什么的东西?亨里克不敢妄言,更不敢把自己忘记了什么的事情告诉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女人。甚至他觉得,这里其实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家,这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但是这里真的没有给他任何家的感觉。 他在外面辗转反侧,看到了在阳光照耀下的花园,花叶上并没有任何的水汽,想来是早上没能及时浇花,亨里克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花园之后就有些条件反射地提起了水壶,等他被耳边的声音打断的时候,整个花园的花都已经被他浇了一遍了。 想要出声打断他的也是之前为他准备早餐的那个美丽的女人,亨里克仍旧没能想起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是他已经有些卸下自己的防心了。 “今天居然又开始继续了,真是有些少见。明明昨天上午您把这几件事情完全给忘了。” 女人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指了指先前放水壶和水管的地方:“本来我还想替您把这件事情也做了的,没想到今天您有开始浇花了。” 亨里克回过头去看着遍地的紫阳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太好的活计,只是依稀的记得有什么人这样托付给自己这件事情了,所以自己就要一直做下去……但是,那个托付自己的人是谁?还是说这只是自己记忆混乱之后产生的幻觉? “没什么,只是活动一下身体……” 亨里克摇着头,把花园里的水壶放回了原处,在女人的注视之下走进了房子之中,他现在还没能认清房间的具体路线,但是正是因为这样,寻找蛛丝马迹才更加容易一些。 他朝着一个方向走,也并不是一定要向着那里去,就好像是有谁在指引着他一样,他只是这么想着,要找到一个会写什么东西的地方,去哪里去,或许能找到什么。 这似乎也能够说明,自己的确是在潜意识中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就好像在熟悉的地方,想上厕所的时候就会理所当然地朝着厕所去,而不是先想一想厕所在什么地方,之后再朝着厕所去。 亨里克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眼前的是巨大的书架和唯一伫立在房间正中央,被书架环绕起来的书桌。 地板上散落着的是被撕得粉碎的纸张,可以依稀地看出那上面记录着什么东西。亨里克就像是找到了什么至宝一般,猛地朝着书桌跑了过去,他看到了,在那上面的确是有着什么东西的。 那些手写的纸张几乎全部都被撕碎了,剩下的只有使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字迹,但是就连打字机写出来的字符也是不完全的,那上面只有稀缺的,让人勉强能够看懂的字母。 亨里克一张一张地拿起那些纸张,看着上面记录着的字样—— “十月二十七日,即使今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钟声又响起来了,它总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响起来,但是我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时间显得特殊了。” “那个女人我仍旧没能想起来她的名字,她到底是什么人?好像连我都忘记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以及,最后的那一句—— “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明天……我还会忘记吗?” 第二幕,第七章 死亡轮回 “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明天……我还会忘记吗?” 十月二十九号。 当亨里克托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午睡之中醒过来的时候,这句话仍旧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有些慌张,甚至是说不知所措,他醒过来的第一瞬间,就立刻看到了那个提示自己要去书房的字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谁给自己留下的字条——看上面的字迹,或许是自己给自己留下的吧。但是这个房子之中还有另一个人,亨里克不知道,现在所有人对他来说全都是陌生人,他谁也不敢相信,谁也不能信任。 但是当他找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书房之后,看到的则是这些根本组不成任何话的残破语句,让他记忆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来自十月二十七号的这句话。亨里克想着,这一定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了,自己忘了东西,并不是那种很平常的忘记了一些事情,而是全部都忘记了。 这已经是很大的一件事情了,但是如果他一个人在这栋房子之中生活,那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如今这个房子之中还有一个女人—— 亨里克从书房的抽屉之中翻到了十月二十八号的自己写下的日记。 或许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并不是日记,而是单纯为了什么而做出的记录,听起来却更像是遗言。亨里克如此思考着——如果每天早上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忘记昨天,已经更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那么和自己每天都会死去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死亡是一个终结,也就意味着一段生命,一段人生,一段记忆的结束,自己每天都会在这种沉浮之间苏醒而又忘却,那么就相当于自己其实每天都死了一次吧? 但是,那种疼痛自己却没有任何的领会,这么说来,现在的自己也只是一个背负着亨里克·贾维尔这个姓名的新生罢了。从前的亨里克·贾维尔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还是说,这也能够算到重生转世之中去? 一开始亨里克还以为仅仅是失忆而已,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转念一想,一个人的人格乃至于生命,全部都是以思想为主体的记忆而支撑起来的,那也就是说,一个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取决于自己过去给自己带来的记忆如何。 那也就是说,自己的确是死了一次吧?还是说,今天早上醒过来的自己才是自己,而在那之前的“自己”,也只是亨里克罢了呢? 这件事情亨里克不愿意去细想,也不想自己会琢磨透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这种细思恐极的事情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是在书房里做着,缓慢地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篇来自十月二十八号,也就是昨天的记录。 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努力地去想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其实就算想起来自己是怎样的人,恐怕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吧。亨里克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究竟持续多久的时间了,今天的自己恐怕明天也会死去,那么自己是否要留下什么东西来告诉明天的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是要去拯救这种失忆的病症吗?不,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吧,本质上来说,自己就连为什么会这样都不清楚,更不用说配合治疗这种需要连续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的事情了。 更麻烦的事情是那个女人——直到现在为止,亨里克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以及在这里做什么事情。他什么也不敢说,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婴儿一样,虽然有着基本的常识,也会说话和走路,但是更加细致的东西他就不明白了。 因此这件事情竟然成为了亨里克连续失忆的时间之中唯一坚持下来的事情,他一直都没告诉那个女人这件事情,并且尽可能地避免和那个女人的见面,由此来减少事情被发现的趋势。 亨里克叹了口气,他心烦意乱的拉开了书桌下面的抽屉,这里面放着的是一本笔记本,只有第一页上面写上了满满一页的字迹,那是昨天的自己留给今天自己的对话。 这似乎可以看做是一种传承吧,让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说,这种传承从今天才刚刚开始,亨里克摸着笔记本上的毛边,那是有纸张被撕扯下来的痕迹,这也似乎证明了,这本笔记本并不是刚刚被写上什么东西,从前这上面是有些东西的,只不过被掩盖了。 这种事情持续了大概多久呢?并不明白这种事情,亨里克也不打算更加细致地思索这件事情了,他看着那些自己仅仅是看着字迹就会冒出冷汗的纸张,颤抖的手缓缓地拿起了手边的钢笔。 自己应当写一点东西的。 但是自己却不知道该写什么,按理来说,明白这种事情的人,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明天的自己,在这之前的自己究竟要怎样,以及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但是亨里克提起笔来,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交代什么事情。 亨里克摩挲着那张纸。 “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似乎是个地图绘制师,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因为我在书房里看到了画出来的残破的地图,可那些东西也已经被我撕碎了。” “我有点害怕,我明天会忘记什么?这件事情究竟持续多久的时间了?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因为我明白怀璧其罪这件事情,有些人会利用我的病来害我吗?就连这我也不知道。” “总而言之,不要想更多的事情,忘记了的事情就忘记了,或许人生应该从今天重新开始,从今天开始记住一些事情,并不需要一直记住,只要记录下来,或许我今天晚上就会死,但是明天醒过来的我仍旧会看到这些东西,这是我留下的东西。” “就这么活下去或许也不错,但是我仍旧很害怕,明天的我就会死去了,每天都会死去,死亡是这么重复着的,我不会记得任何东西。但是,就算是在这种重复的死亡之中,在这种怪圈之中,我想,也应当会有所谓的突破口吧,那种救赎我这种人的,能够逃脱出去的轮回。”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二幕,第八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 亨里克所在醒过来的第一瞬间看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话,他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随后而至的信息就已经让他的大脑被海量的讯息瞬间填满了。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事情来缓解这种尴尬所带来的惊慌失措,等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句话对他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十月三十日。 亨里克醒过来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也是失忆的不知道第多少天,如果每一次失忆都能够算作是一次死亡的话,那么亨里克·贾维尔现在究竟已经死去多少次了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为何会多出那么一些不该有的东西,他什么都还没有能找回来,自己回想的时候却能够看到诸多的幻象,那些无论是任何人,在平常的生活之中都是不可能回看到的东西,但是确确实实的在他的记忆之中出现了。 不——说到底,那些仅仅是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幻象罢了,这种东西对自己来说是记忆吗?还是说,仅仅只是从噩梦之中醒过来的时候,那些梦境之中的残留物对自己的记忆造成的影响罢了? 他看到的是巨大的黑影,黑影在这个巨大的宅邸之中四处乱窜,但是那最终的目标仍旧是他自己,那是一个巨大的盒子,有什么人打开了它……不对,那恶魔并不是被关在盒子里的,是有什么人关上了那个盒子,在那之后噩梦才接踵而至。 亨里克所能够回想起来的,出现在他的记忆之中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但是这些明明是噩梦,回忆起来却无比的真实。就算他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他仍旧明白梦境和现实之间暧昧微妙的关系,这并不是一场梦所能够给人带来的影响。 不知道的第几次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亨里克已经开始缓慢地察觉到什么事情了,他每天都在遗忘着什么事情,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因。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记忆深处篡改了。他的脑海之中保留着常识,但是一个人不可能从出生开始就忘记东西,每天都开始忘记,就算这种病症是缓慢地被加重,一开始是一年,半年,一个月,一个星期,就算是这样也完全说不清楚明白。 也就是说,一个拥有者这种病症的人是不可能完美地活到现在的,更别提拥有着这样一套房产以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种病症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被完美的利用。 也就是说,亨里克自己并不是从很久之前就是这副模样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这种变化,因为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情才患上了这种失忆症,这是一个螺旋,一个轮回,因为只要他的记忆每天都会清除,那么他就永远不可能…… 不可能做到什么……? 生活不会被打断,日常也不会被消除,这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对于亨里克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那么他就不可能逃离这种日常生活。也就是说,他完美地被控制在了这种朝生暮死的螺旋之中不能自拔。 没错,这正是朝生暮死,每天早上获得了新生,每天晚上睡着之后失去记忆然后死去。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解决的办法呢? 在察觉到了这件事情之后,亨里克笔直的奔向了书房,他在卧室的字条上看到了,不要相信任何人,以及——记得去书房翻看你的笔记。 那正是“亨里克”所写下的,自己能够记得的事情,现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那些笔记上记录着的已经不再是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是怎样的人了。 亨里克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了这件事情,自己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并不重要,自己身边的家人是谁,自己有没有家人,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病症,以及如何逃出这个朝生暮死的螺旋。 那么,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便是信息,足以让自己洞悉这件事情整个脉络和经过的信息。他可以很短暂,很分散,甚至只有几个稀缺的字母,但是不能没有。每天都是有事情发生的,但是每天也都是最佳的实验。 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会死去,无论是肉体上的死亡,亦或是明天的自己丧失了记忆。 所以根本不需要害怕,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好,亨里克真正需要的是一次实验,只要他能记录下来,他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能够探究,也是唯一能够探究的一件事情在现在看来也已经十分的清晰明了了。 那就是他为什么会失忆,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是某种行为导致了亨里克的失忆吗?每天晚上必然会做的事情? 亨里克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么诚然每天晚上也就不可能会有那种习惯,也就是说,唯一剩下的事件就只有睡眠。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正是自己睡眠这件事情导致了自己的失忆呢?就好比关闭之后又重新开启的机器一样,先前的所有设置都被重新清零了,可能自己的大脑也是这样的。 但是也可能是又更加稀奇古怪的解释,甚至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这个房间之中,所以自己才会失忆?或者自己的所谓实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这件事情处于自己本身的状况和态度? 亨里克不明白那些东西,他看着书房之中被打开的窗户,即将日落西山,他一个人在这里思考了半天的时间,马上他的实验就可以付诸行动了,他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亨里克听着耳边的钟声缓慢的响起,敲响第十一下的时候,他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头顶是巨大的吊灯,房间里没有光,只剩下月光的光芒在微弱地照亮着周围的一切,安静祥和。 还有一个小时的事件就要到十月三十一日了,亨里克的手握着笔,他每经过一分钟便在笔记本上写下时间,这样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可就算是这样,亨里克仍旧在害怕着,他害怕的是那个噩梦,如果他是作为一个新的生命而出现的,那么他出生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丑陋无比的家伙,这对于他自己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恶魔并没有出现,亨里克的脑袋有些昏沉,他有点困倦了,但是仍旧强撑着身体,握紧钢笔的手开始打滑,在钟声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亨里克没能写下时间,只是在笔记本上划下了一道痕迹。 在闭上眼睛之前,亨里克看到眼前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身前飘过。 第二幕,第九章 新生 十月三十日,二十三点十六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周围很安静,月光很漂亮。 十月三十日,二十三点三十二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十月三十日,二十三点五十七分,钟声快响了,还是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十月三十日,二十三点五十八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十月三十日,二十三点五十九分,我必须保持最高注意力。 十月三十一日,二十四点整,钟声在响—— …… 亨里克有些惊恐地看着客厅中央摆放着的自己的笔记,那上面的字迹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这是现在他的脑子里仅仅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了,也是唯一能够分别出来的东西了吧。 毫无疑问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思考仍旧没有停滞下来,他明白自己昨天晚上在做什么,就算昨天晚上的自己并不是现在的亨里克,他也应当明白的。这些事情,笔记本上一点一点地全部都写清楚了。 他昨天晚上在做着实验,实验有关于自己的记忆,有关于自己的生命,也有关于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十月三十日的亨里克有足够的事件来记录下这件事情,并且告诉第二天的亨里克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以及自己需要做什么事情。 然而事实上,亨里克也的确看到了那些东西,也明白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拥有着完整思考,并且会思考更多事情的人,亨里克在这里做的事情也不仅仅是考虑这件事情究竟要怎么继续下去。 或许昨天的亨里克看不到这些东西,但是今天的亨里克却是明明白白的。甚至可以说,亨里克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失忆是由于什么而引发的,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那上面说的很清楚,需要的是一次实验。 然而实验已经结束了,亨里克也已经得出了那个所谓的结果,他明白这件事情的结果又多么的重要,但是当他亲眼目睹这件事情之后,从心底传来的不是兴奋,而是慌乱。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不,算上睡眠的事件之后会更短,亨里克每天早上固定会在八点钟起床,一天能够活动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了十六个小时,并不是说这十六个小时并不够用,而是有太多的时间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在钟声敲响第十二下,从十月三十号过度向十月三十一号的那一刻开始,亨里克的记忆就被清除了,记忆就是在那一刻失去的。这是一种准确到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害怕的病症。亨里克从未听说过有哪一种病症是如此的准时,这并不像是某种病发症状,更像是被精确地拧上了发条的机器,在时间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停滞了下来。 这看起来就不像是病症,而是一种诅咒了。尽管亨里克从心里不相信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眼下发生的一切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的确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 可仅仅是这点惊吓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恐惧,让他感到恐惧的事情是,他今天早上是在卧室里醒过来的。 发生了什么?如果按照笔记本上的可能,那么昨天的亨里克在写下那最后的一笔之后,应当是直接昏迷了才对,但是如果直接昏迷了,自己今天应该在客厅里醒过来才对。 至于自己瞬间失忆,看到了时间之后再走回房间睡觉,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发生,先不说自己不可能忽略客厅里的笔记,如果那个十月三十一日的亨里克在昨天晚上十二点就醒过来了的话,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记得才对,就算是依稀的记忆也应当记得才对。 但是亨里克并不记得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才能在昏迷的状态下从客厅之中移动到卧室之中呢?亨里克往前翻找着笔记,在那零散的碎屑一般的记录之中找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仅仅是被自己的只言片语提起过的女人。 至今自己不清楚那个女人的姓名,身份,来历,以及和自己的关系,从昨天的笔记上来说,自己几乎没有看到过她,就连今天,亨里克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影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是谁?看起来似乎像是始作俑者一般,但是也有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人,因为亨里克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失忆的事情,这件事情被他保密了下来,尽管那保密看起来可能会有些笨拙,但是仍旧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么,今天晚上自己需要在这里继续吗?这种疑问的螺旋是一环扣一环的,亨里克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发生这种跨度极大的移动?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十月三十日的亨里克消失了,等到十月三十一日的时候,亨里克又重新从卧室的床上出现了一样。 这种可能性让亨里克感受到一阵胆寒,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 他用颤抖的双手在笔记本上写: 十月三十一日,我似乎发现了一些事情,这可能也是我一意孤行的推断,但是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能够对这种事情做辩解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就像是魔法,或者超自然现象的合体一般,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看了笔记,那上面记录着的人真的是我吗?还是说,我仅仅是被卷进来的一个普通人呢。 我现在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也发现了小小的突破口,我现在每天都会死一次,记忆的丧失对我来说就像是死去了一条命,但是没有关系,似乎我就算是死去了,第二天也回在床单上复活。 我还能对未来抱有希望吗?我能做下的实验是什么?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但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明白,我就算是没有记忆,也是有常识的。人受了伤就会留下伤疤,但是一个新生儿的身体上是不会有的。 躺在床上的究竟是昨天的我,还是仅仅承载了亨里克这个记忆的人呢?说到底,我就连我每天的相貌是否变化都不明白,不清楚,明天,站在这里读这篇笔记的人还会是我自己吗? …… 亨里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了,但是一个好主意却是在脑中生成,他缓缓地走到了厨房里,现在这个大房子之中没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他深呼吸,拿起刀,并没有想要造成多大的伤口,而是轻轻地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下了一刀,在一股炽热感袭来之后,鲜血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第二幕,第十章 终结之法 亨里克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做好的计划,原本计划好的实验,这一切都在完美地进行着。然而结果也正如同他所预期的那样得到了结果,但是无论是谁,恐怕在看到了实验的结果之后都不会感到些许的欣慰,反之得到的则是恐惧。 这并非是他的一面之词,他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仍旧是那个提示他去往书房的字条,就像是前几天一样,原先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但是当亨里克看到了笔记上所写下的东西之后—— “我没有办法,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这件事情……我现在所使用的身体真的是我自己的吗?昨天的我不会看到今天的我的相貌,我也不会记住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样子。如果是一个失忆的人,在醒过来的第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之后,也不会察觉到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模样。” “我能够确定的事情并没有别的,能够证明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甚至——我现在不能证明我自己是我自己。这听起来似乎并不显得致命,但是如果我的身体是轮换的,如果每天在这张床上醒过来的人都不是同一个人的话,仅仅凭借着这一本笔记本,那就什么也不能证明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还有别的办法能证明我是我自己吗?从昨天晚上的事情开始就有些不对,尽管这也是我在笔记本上读到的内容,但是——该死的,我没有什么能够信任的东西了,那笔记本上的东西就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那我还能相信谁?” 还是说,笔记本之中记录的那个我,写下笔记的这个我,又是否是我自己呢?字迹是没有办法模仿的,但是字迹相同的人也很多,这么一想,我宁愿每天在这里醒过来的人都是轮换着的不同的人了,如果每天早上醒过来的家伙都是我自己的话,那么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诡异的,不可名状令人恐惧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我宁可相信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怪神仙的存在,就算我信仰着上帝,恐怕上帝现在也不会保佑着我吧。毕竟就连现在存留在我脑子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我就连这件事情都不能证明了。 唯一能够继续下去的就只有笔记本上的实验。我现在甚至不敢认为那是我的实验,我和从前的“我”是陌生的存在,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只是按照笔记本上的说法继续这个实验罢了。这并不是我的初心,但是,这已经是一个怪圈了。 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在这个豪宅之中无所事事,如果就这么过去了颓废的一天,恐怕我已经没有第二天了吧,所有在这里,能够继续下去的事情就只有笔记本上的实验,这是一个怪圈,除了笔记本上的事情之外我竟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好像有什么在催促着我这样去做一样。 …… 亨里克仍旧慌张,这种情绪自从他看了笔记本之后就没有消减过,他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光洁如新,但是在手边,刀刃上染着血液的刀具仍旧被扔在菜板上,那是昨天晚上的亨里克用来给自己留下伤痕的工具。为了让这一切看起来并不是幻觉,以及证明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昨天的亨里克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并没有清理痕迹,现在他也的确看到了那痕迹。 但是,手腕上的伤痕却消失了。 按照笔记本上的记载,亨里克是卡在十二点的那一刻切下的伤口,伤痕按照出血量来看其实是很深的……别说是这种眼中的伤痕,就算是被蹭掉了一层皮,也并不是短短一夜可以愈合的才对。 但是,手腕看起来就像是没有经历过任何的折磨一样,没有伤痕,甚至就连痕迹都没有,它被复原了,亨里克不明白这究竟是被复原到了前一天的状态,还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和昨天的亨里克共享着亨里克·贾维尔这个名字的另一个人? 这种问题恐怕已经得不到任何的答案了吧,但是亨里克仍旧在探寻着这件事情。因为他无事可做,可是现在他害怕了,害怕现在自己所处的一切,他明白自己可以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度过一整天的时间,甚至不用在笔记本上写下任何的东西。 但是亨里克害怕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如果他真的只能存在在十一月一号这么一天的时间,那么如果他不在笔记本上写下一点什么,就这么度过了一天的话,那么会不会,自己就连存在的意义,甚至就连存在本身都被遗忘了呢? 这就是那个怪圈了,如果你选择跳出这个怪圈,那么你就将要经受这种煎熬和折磨,因为你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这个真相——你会无所事事,并且被遗忘,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会记得的人只有那个亨里克,你或许是他们的一员,但是和你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 但是,如果一定要证明什么事情的话……但是现在能够证明的事情还有什么呢?亨里克·贾维尔的确已经陷入了一个古怪的事件之中,但是这件事情究竟是离奇到什么程度,亨里克还没有确认,他现在所看到的事情,除了伤口之外,其实还算是有能够解释的余地的。 所以如果要证明一些事情的话,就要做到更加狠的事情来,要做得更绝。 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一钟程度呢?如果有人在这后面操控着一切的话,如果等到第二天,这具身体就已经被换了一个,随后再套上亨里克的名字的话…… 那么自己这么做就相当于终结了自己,或许自己还有一段别人的人生,但是如果没有呢……?如果自己真的是失忆的人的话,会怎么样呢?亨里克不明白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继续在这里思考也只是消磨时间,如果这么做能够结束这种怪圈一般的轮回的话—— 毫不犹豫地去做吗?仔细想来,其实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自己的心情已经开始变得焦躁了,不安在缓缓地涌上亨里克的心头,他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手边的刀,耳边的钟声缓缓敲响,那是天数更替的声音,就在着宣告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亨里克抄起刀子刺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剧痛感只是一瞬间,就连内脏被刺穿的痛觉都没能持续太久,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二幕,第十一章 死亡消除 十一月二号。 尽管我明白这一切究竟有多么的荒谬不堪,有多么的诡异离奇,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的不合理性。 我大概已经被卷入了这个无法脱身的怪圈之中无法自拔了吧,在这个古怪的,让人猜不透的奇异之中。倘若没有这种诡异而离奇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恐怕我还会固执地认为这是人为的玩笑或者惩罚。但是现在,无论是哪种解释,似乎都不足以证明这一切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 没错,我早就应当醒悟过来的,这件事情并不正常,早在我所经历的那些不断死亡而又重生的轮回,在那每一天之中,我早就应当醒悟过来的。我并不是陷入了某种古怪的魔法,又或者是超自然现象之中。现在的我给人的感觉像是谁的玩具,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控制着我自己的身体,我就想是生存在棋盘上的人偶一样,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 恐怕,就连我现在正在记录着的笔记本,前面那厚厚的纸页,这些也都是俯瞰着这一切的怪物的怜悯吧,也有可能,那位把玩着我的什么人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他应该是知道的,就算我明白的再多,我也不可能掏出这个螺旋之中,任何人一旦陷入其中就会死亡……但是我现在,就算是死亡都不可能做到了吧。 我已经做了很多次的实验了,很多次的实验都证明我无法挣脱这个逻辑圈,这并非是我有意的想要去掺和进其中,而是我一旦迈入其中便不可能再出来,就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一样,挣扎地越是剧烈便陷得越深,但是倘若我在沼泽之中,尚且还可以放弃挣扎等待救援,可我在这里,没有人来救我,我就算是放弃了这一切也不可能自救,因为我只要还在这里,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是在沼泽之中不断下陷的。 但是,就算泥沼已经漫过了我的头顶,就算我的鼻子已经断气了,我仍旧无法逃出这个怪圈之中,我会再次醒过来,再一次从那个床上醒过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或许这是生命的轮回,也可能是一种永生,但是恐怕任何人摊上了这种事情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愉悦吧。那是无法逃脱的,生命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无休止的轮回,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是这种痛苦绝对会紧随着你的身体。 这种轮回会持续多久的时间呢?我死了,但是第二天又一次醒了过来。我原先以为我的身体不会再是我的身体,仅仅是顶着所谓的“亨里克·贾维尔”的名字而已。甚至先前的实验也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事实却并非是如此,今天早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推翻了我之前得到的所有结论。没有谁用那种拙劣的技巧整蛊谁,也没有所谓的把一堆失忆者放在一个房子里面的游戏。至始至终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个结果让人感到寒心,但是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的真实。 今天早上和以往的早晨不同,我看过笔记本上记录着的所有的一切,像是这种醒过来之后茫然地四处张望的状态我也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放弃了一切用来证明其他事情的时间,也放弃了探求自己是谁,以及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这件事情,更放弃了思考自己是不是自己这件事情,把所有的时间和经历都放在了这一篇总结上。 我不知道明天的我会不会看到这具身体上的创伤,但是今天的我的确也已经看到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推翻之前的我连续几天所付出的实验和努力了。 我知道昨天的我想要证明的事情是,如果死亡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毕竟是连伤口都能在一夜之间愈合的程度,可是如果死亡了的话,就不可能直接复原了吧?如果真的死亡了,就是逃出了这个怪圈之中,如果没有死亡,并且没有伤痕,那就证明真的有谁在更换着这具身体,没有相貌我也没有那种速写记录自己面容的能力,自然就不能分辨我究竟是不是我自己。 但是现在已经能够证明了,并且可能喔也明白了伤口为什么会愈合,为什么在客厅之中倒下,第二天早上却能够回到床上。 卧室的床就像是一个.asxs.一样,每一天都从这里开始,无论在那里结束,从早上八点到夜晚十二点,在这十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错,在这些时间之中发生的事情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无论我在这个时间之中做些什么,就算我现在正在写下的这些东西,未来的我将会看到的东西,这些全部都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并不是说这一切都是无用功,而是说,对这具身体所做的一切,已经一切想要获得的改变都是没有意义的。 等到第二天的早上,一切又会从那个.asxs.重新开始,身体上的伤痕会被复原,寿命不会减少,失去的东西都会流窜回来,因此也不会感到饥饿和口渴,同时也不会因为连续几天没有进食而饿死。这是一个发生在逻辑之外,甚至已经超出了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的现实之中。 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更加希望把这种状态称之为奇迹,他真的是在我身边发生的奇迹,这是一种类似于弥补的技术,受伤可以愈合,饥饿可以缓解,但是这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时间回溯,作为代价所更新的事情就是我的脑子。 我在前一天所发生的,所记忆下来的一切都会在回溯的时候被删除。正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这个豪宅之中的一个玩具罢了,就和摆放在这里的桌椅板凳一样,其实我也是在这里呆着的一个物体,甚至连生命都算不上,生命是不会这样像是程序一样重启和回归的。 并且这种回归也不是完全的回归,可是昨天的我是确确实实的已经死了的。死去的生命仍旧会复活,但是会付出代价,现在我在挥舞着笔杆,还在剧痛着的腹部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的记忆被重置了,身体的位置也被重置了,死亡的事实也的确被改写了,但是伤口却没有被完全消除。就好像是有意让我尝到苦头一般,我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探寻我所没有经历的那八个小时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这样才能逃离那个怪圈之中,并不是十二点不能睡着,而是要在十二点之后醒过来,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却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二幕,第十二章 回忆联想 我不知道我现在就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之中,我也不想明白现在的状态是谁诅咒我的结果,醒过来的时候我能看到的就是黑天,漆黑的天空上面没有一点的星星,就连月光的光辉也显得稀疏。我是认得这光辉的,但是这里,周围的一切却让我觉得陌生无比。 我是在这种时间下醒过来的,我醒过来的时候,耳边来自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最后一下,意识到这并非是处于梦境之中,本能地便想要快速地入睡,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的辗转反侧之后,我就再也无法睡去了。 脑袋仍旧是昏昏沉沉的一片,唯一给我讯息的便是留着我手边的笔记本,很奇怪,我读完了上面的所有内容,我拉开了自己的上衣,也在镜子里看到了腹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痕迹已经开始在上面出现,伤口也不再流淌血液了,但是我不知为何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这么说来,我是已经死过一次,或者说无数次的人了吧。 根据我自己的说法,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探究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这是否值得,但是我却能够判断,来自昨天,也就是差不多三四个小时之前的我在笔记本上写下的东西,有关于去纠结自己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影响,已经自己的存在是否有意义这件事情是正确的。如果那真的是我的思想的话……不,就算那是来自于别人的思想,恐怕我在这种时候也只会去选择相信他。 或许毫无意义地出现然后消亡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这种结果。在这种无人的地方诞生,在和没有任何人接触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人记住的情况下死去,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吧? 所以我选择将笔记本上的事情继续下去。 于是——不知道是我的想法,还是昨天的我的想法影响了结局,我失去了睡眠的时间,提早从梦境之中苏醒了过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我来到的是那从来没有被观测过的八个小时之中,在这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我也会找到一些是什么东西。如果说白天的事情已经被我探索完毕了的话,那么剩下的线索就一定会在黑夜之中。 至少我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走出了卧室之后,空旷的宅邸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我大概从笔记上明白了,这里的确是我自己的家没有错,但是我完全不熟悉这里,我的记忆是被清除的,我的想法是被清除的,因此这里对我来说也只是陌生无比的地方罢了。夜晚没有任何一个人,但是幸好,我还能在这里把灯给打开。 我讨厌这种环境,这让我想起了我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闪灵》,虽然并不是什么极度恐怖的影片,可是却能够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如今我站在这里,就好像是影片的主人公站在那座宅邸之中。好像走廊的尽头随时都会出现两个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紧接着洪水一般的血液就从门缝之中渗透出来,朝着我席卷而来。 但是…… 但是—— 奇怪,我为什么会记得我曾经看过《闪灵》?我应该忘掉了什么东西,忘掉了全部的东西才对,这个脑子里所剩下的应该只是常识和亨里克·贾维尔这个名字。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看过那一场电影,或许是录像带?总而言之,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看那部影片的记忆就不断地上涌到了我的意识之中。这让我意识到,我并非是被完全清除了记忆。 它们或许只是被封存在我意识的最深处,很久之前我记得我读到过一篇报道,人并不会彻底删除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实际上每一眼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都会被存留到大脑之中,只是有些东西下降到了意识的最深处,再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和彻底的忘却可完全是两回事,看过的东西和没有看过的东西也是两码事。 就比如现在,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读过的那一篇报道,在这种时候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可我找遍了整个书房,没有找到哪怕一张报纸或者是可能记录这种事情的周刊杂志。我为什么会看过那种东西?在这栋豪宅之中生活,我不曾订阅过报纸也不曾沉迷过周刊月刊,那么我究竟为什么会了解哪些东西? 可能这和我从前的职业有关,但是我从前的职业又是什么东西?我想我可能不会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但是最起码,我明白了夜晚对我来说的确是有一些用处的。只要在夜晚之中行走,某些记忆就会迅速地上浮,这是一种毫无征兆的体现,我并不能够去刻意地回想什么事情,只是通过联想…… 我看到了走廊,因此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闪灵》。我想起了有关于意识的上浮和下降,所以脑子里出现了有关于那篇报道的事情。可当我去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那些事情发生的原因的时候,我却想不起来任何的事情。 我浪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我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是否还会醒过来,如果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旧是黑夜的话,那么亨里克·贾维尔恐怕在这里永远地失去了再看一眼太阳的机会了吧?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好是坏,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情来,但是相对的,留给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我感觉我已经抓到了蛛丝马迹,但是我想不通,这种联想之间究竟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因此我把这一切在这里记录下来,我的时间很少,所以能够写下来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 这个宅邸之中应当没有其他人了吧?或许这里曾经有一个女人,但是现在那个女人又在哪里呢?我不知道她是谁,如果真的见到了,并且笔记本上对她美貌的描述是真实的话,那么就算是我也会身心愉悦一段时间吧。或许曾经我和她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今夜我也只能在这里默默地度过了,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去,没有任何的探究,就算是继续推断探索也不会有任何的进展。甚至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一直没有失去意识的话,我是不是不会再被回溯到那张床上了呢? 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就在走廊的尽头,我觉得我应当放下笔了,这种夜晚她不应该在这里,她是住在这里的吗?我—— 第二幕,第十三章 自暴自弃 十一月三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仍旧是夜晚,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卧室的大门关的很紧,就好像有谁刻意的不想要让我从这里出去一样。周围没有任何的变化,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被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 虽然光线十分的昏暗,但是我仍旧看到了用泼墨一般豪情的手法写在墙壁上的“去读笔记本”上面的字样。讯息需要接受的时间其实并不需要很长,在这种小地方,再加上我本来就因为昏睡而变得沉重的大脑,就算是在刚刚睡醒的状态,我也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这么说来,其实每天早上这么去阅读从前的自己写下的日记,并且以这种状态醒过来的话,似乎就和没有失去记忆一样。但是总归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奇异的事情仍旧在我的身上,在这座宅邸之中不断地发生着。 我就好像是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使命的俄狄浦斯王一样,从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诸多的责任就已经被施加在我的身体上了。我需要去做这件事情,去做那件事,一整天没有停歇下来的机会,然后等到日落西山,钟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就只剩下了我的笔记——没错,我还不得不去续写那上面的笔记,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有一些作用的。 但是,仍旧有不妥的地方。既然已经明白了这座宅邸并不是那么的自然,那么为什么我确信之后的自己一定能把自己看到的所有东西记录下来呢?如果我在看到某个足以让我致命,或者杀死我的东西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的机会才对。 就如同之前的我看到的无数次有关于那个女人的信息,直到现在,那笔记本上也没能出现有关于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好像那个人是不存在的一样,就像是……一个幻觉?第一个我看到了幻觉,并且将之记录在了笔记本上,这上面的内容最终被许多个我看到了,虽然那个女人是不存在的人,但是总会有人记住了笔记本上的内容,因为每个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阅读那本笔记不是吗? 可是,这终究无法掩饰使用笔记本相互传递记忆所带来的弊端,有些东西是不可能被记录下来的,因为在来得及记录之前,作为笔记记录者本身的我就已经没有能力再往笔记本上写下什么东西了。 这件事情同样也是一个怪圈,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的话,那么无论使用多长的事件,应当取得的调查进展都不会取得,实验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终将有一天,笔记本会被我自己的字迹填满,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会陷在这个无尽等到轮回之中?这并不是我的自私,这是我面对现实的无奈,因为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从这个怪圈之中逃离出去,要么变得没有意义,要么成为那笔记本的无数页之中的一页。 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吧?我是想要活下去的,并不是肉体的苟活,而是想要保留记忆地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够算是活着。我不想要像是个机器一样做着着毫无用处的实验。 我能写下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就算是后来的我啊,看到了这些东西之后也可以不放弃,但是我也只是做出警告,继续往下的探索是毫无意义的,不可能逃出的怪圈终究不可能逃脱,无论做出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 …… 亨里克已经不打算在笔记本上再写下任何的东西了。今天是十一月三日,只属于他的一天,尽管这一天似乎只有八个小时的事件,但是也足以让他看到一抹朝阳,并且在这最后的微光之中死去了。 如果失去了记忆,那就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吧。如果有亲人,那么你还是你,但是如果你只是单独的一个人,那么失忆就等同于死亡之后重生。 在亨里克看来决定一个人的思想的只有他的记忆,身体只是精神的承载体,那么精神被更换了,纵使肉体相同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现在的他就是出于这种状态之中。 没错——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是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的,就算自己今天不去做任何的努力,也不会改变结果,因为继续往下的努力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 亨里克明白自己想要逃出这里,如果不恢复记忆的话就不可能会有任何的进展……不,并不需要恢复记忆,如果自己不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任何事情,就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东西仅仅只是零碎的信息,亲眼看到的东西才是有用的,但是那些东西往往不可能传递给第二天的自己,这就是根本上受到限制的原因。 而正是因为找不到这种问题的解决办法,所以亨里克现在才开始有些自暴自弃了的想法。他在房子里随意地逛着,这里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全新的地方,虽然类似《闪灵》的房间布局会让他感到害怕,但是对亨里克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即使是死亡也不过是重新开始,今天他作为亨里克·贾维尔所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就算是现在死去也没有任何的关系,第二天早上的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另一个亨里克也会在那个卧室之中照常醒过来。 明明是夜晚,亨里克的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恐惧,他也不去感叹自己人生的苦短,带着常识苏醒过来,这种体验一生也不可能会有一次,所以就算这只是自己短暂的,只有八个小时的人生,也足够让人感到欣慰了。 步子继续向前迈着,走廊的布置让亨里克有些腿软,就算前面不出现任何的怪物,单单是周围的气氛就已经能够吓退很多人了。但是他仍旧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最终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之中停下了脚步。 那房间上并没有任何的铭牌说明这是什么房间,但是房门并没有被紧缩上,所以亨里克没有任何的顾虑,他是不需要有任何的恐惧的,就算是有也没有任何的用处,结果不会改变,那么就只需要勇敢面对。 直接推开了这扇门,一堆尘土的气息铺面而来,亨里克咳嗽了几声,回声随着走廊往外扩散了出去,然后声音消散,继续回归了寂静。 第二幕,第十四章 看到了 亨里克没有被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氛给吓到,他缓缓地朝着房间的内部迈出了脚步,一只手在墙壁上来回地寻找着吊灯的开关,他摸到的是一手灰尘,但是开关的位置就紧跟其后。 等到亨里克打开了灯,在一阵短暂的电流声之后,当眼前猛然一亮的时候,他才看到了这个几乎要被灰尘给充满的屋子是有多么的老旧,好像有十几年没人来过这里了一样。就连地板上都堆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踩在上面的时候还会留下鞋印。 亨里克把门关上,转过身来背对着房间,他看着被自己摸索过的墙壁,吊灯的开关就在这面墙壁上,纯白色的墙壁已经被灰尘沾满了,那上面几乎看不出白色的痕迹,只能够通过灰尘下面的颜色看到些许的过去,淡淡的灰尘聚集在了墙壁上,只显露出隐隐约约的白色。 亨里克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东西,他看到的是灰尘所勾勒出的痕迹,那些痕迹并非只有亨里克先前开灯的时候所留下的痕迹,更多的则像是抓挠的痕迹,就好像这里曾经有谁被关在了这里,或者在这里遇到了什么,被困在这里的挣扎一样。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他看到的是最清晰的手掌印记,他应该明白的,这栋房子了除了他自己之外不会有任何人在才对,除了那个女人之外…… 但是这手印明显不是女人留下的,之前自己也没有在寻找的时候留下这种明显的痕迹……亨里克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曲线和大小完美地契合了起来,这明显是自己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留下痕迹呢?这里明明只是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储物间罢了,还是说,那个时候的自己认为,这种地方并不像是足以被记录在笔记本的讯息之中呢? 不……还有另一个可能,同时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没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当时的亨里克来到了这里,然后没能回去再触碰到笔记本。 如果每天早晨都会在卧室的床上醒过来的话,那么就算是在夜晚死去了,第二天的自己也不可能会记得吧?没有记录过的死亡究竟有多少次呢?亨里克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次,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记录下来的,但是那一次是为了试验,也就是所说提早知道了发生的原因。 但是在那之前,自己究竟有没有死亡过,在什么时候死亡,这些亨里克都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 那么是否说,亨里克从前其实死过一次……不,死过很多次?亨里克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陷入了这个怪圈之中,那么自然,在这之前就算是死亡多少次也显得不足为奇才对。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死?如果不是因为自杀和意外,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的话,为什么自己会死?亨里克明白自己陷入了某种怪圈或者说超自然现象之中,也可能是中了诅咒,但是这种现象亨里克想不明白。 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杀死自己?在这种无人的地方?可能是自己触及了什么机关,又或者是那个时候这里有什么人……是小偷?还是强盗?毕竟是这样的宅子,会被偷窃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当亨里克缓缓地走进储物室的储物架的时候,大脑就好像是经受了电击一样猛地颤抖了起来,他的脑中开始缓缓地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那是他说不上来,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尽管很模糊,但是却足以让他看到很多东西了。 亨里克有些分辨不清,他所看到的究竟是幻想,还是此时此刻就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又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又小,又黑的小东西,有着多边形的棱角和面,亨里克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它,那东西看上去是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亨里克却看不见。 那盒子是敞开着口的,但是里面却仍旧是一片漆黑,亨里克看到在幻象之中,一只手伸向了那个小盒子,那并不是他的手……至少不是现在的他的手臂,但是在某个时间之中,亨里克真的把手伸向了那个小盒子吧? 会注意到那个小东西并非是意外,在这个脏兮兮的储物室之中,只有那个东西是光洁如新的,这说明要么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它从没有沾染上灰尘,要么就说明这是有谁在这最近放在这里的东西。 可能只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出于自己的习惯性心理,亨里克所看到的幻象……不,在这种时候几乎已经明了了,那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真实发生在这里的回忆,这个身体的回忆在这个时候反馈给了自己,这就是那时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打开着的,小小的盒子被轻轻地盖上了,回忆原本是没有任何的声音的,但是在那个小小的盒子被轻轻盖上的瞬间,亨里克明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随后是,万籁具灰。 视野在一瞬间就被灰色与黑色填满了,手掌中心传来了鼓胀的感觉,亨里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回忆仍旧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播放着。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在盖上的瞬间缓缓地鼓胀了起来,紧接着,那个小小的,黑黑的盒子在一瞬间又被重新打开了,但是这一次,从那个小小的空间之中涌现出了巨量的黑色物质。 之所以说是物质,是因为亨里克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水,是空气,尘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巨量的物质从盒子之中喷涌了出来,顷刻之间就把整个房间给填满了,随后亨里克听到的是一声尖利的啸叫声,好像深渊之中爬出的恶鬼。 亨里克在幻象之中颤抖着,他难以想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那个细瘦的,纤细无比的身形长着犄角,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仅仅只是一瞬间,在记忆之中的亨里克只看到了那个诡异的身影一瞬间,下一秒脑中回荡着的就只是声音,诡异的,好像是魔鬼一般的叫声,藏匿于黑影之中的那个怪物身形却一直刻印在了脑海之中无法抹去。 亨里克的心脏猛地一抽,回忆到此结束。他深呼吸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显得稀松平常的储物室,他不敢说话,因为害怕那个怪物还在这里,他看到了,的确看到了什么东西。 第二幕,第十五章 最后的实验 最后至十一月三日。 我要在这里收回我先前说过的一切没有任何用处,没有任何价值的可笑的话语。这个地方,在这个宅邸之中仍旧有我们需要继续探索下去的东西,我能够这么感觉到,并且真实的体验到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剩下来的时间还有多久,距离天亮还有很短的时间,我快要听到钟声了。但是我仍旧要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在这之后会发生的所有事情,这甚至关乎到我是否能够从这里逃出去。我知道这前后的对比看起来似乎有些庞大,但是真实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在你我的身边别的。 毫无疑问,亨里克·贾维尔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怪异现象之中,我们每天的记忆都在失去,因此每天都活的并不像是我们自己,但是就在我刚刚放弃了这件事情,并且开始自暴自弃,下达了没有任何用处的定论之后,我才发现事情的真实就在我的面前,而我却从没能够发现它。 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就足以将从前我们所做的所有实验全部推翻,并且没有任何的挽留余地,唯一还有用处的信息,就是我们明白了,只要我们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受到了怎样的创伤,第二天的早上仍旧能够从床上醒过来。 以这件事情为前提的话,那么无论我在这个宅邸之中死去多少次,都是可以说的过来的。也就是说,假设我每天都已死亡作为一整天的结束的话,那么由于第二天会想不起来昨天的事情,所以直到记录为止,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实验来证明我在死后会复活,我将一直陷入这个迷雾之中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 现在聚拢起来的线索虽然仍旧渺小,但是已经足够让我得到,已经足够让我看到希望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看到了挣脱出这个怪圈的希望—— 没错,我希望接下来的话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想要从这里出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惨痛的。但是那个代价去换取自由……不,就算是单纯地换取从这个地方逃脱出去,也必然是无比值得的事情。 首先,作为一切事情的.asxs.,必须要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死亡之后不会真正的死亡,仅仅只是在“当天”的亨里克·贾维尔死去了,第二天的亨里克·贾维尔仍旧还活着。并且两者之间虽然是相同的个体,但是实际上意识属于不同的自由个体。通过笔记本才得以让完全不同思想的个体意识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也因此,在这里记忆才会被不断地继承,但是这种记忆继承的方式仍旧有瑕疵。若是在看到某些事情之前,因为死亡这种原因而无法将事情的本质记录下来,那么无论这种探索持续多久的时间都没有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这件事情持有悲观态度的原因。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改变了我。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在思考之后才会明白那是什么,无论第二天的我是否记得那些被我取回来的记忆,这件事情我都必然会记录在笔记本上。 我所看到的,是在不知道多久之前的时候,我在这个宅邸之中的死亡方式。 没错,除了那次实验之外,亨里克·贾维尔的确是有在宅邸之中的别的地方死亡的。这件事情仅仅是去想就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亨里克·贾维尔究竟死了多少次,甚至,可能我现在踏足的每一块地方都曾经染上过我自己的鲜血。 但是这并不是应当害怕的时候,想法,对于发现了这件事情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首先在这个时候,亨里克·贾维尔需要找到的是自己的记忆,不仅仅是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种事情,需要找到的是自己死亡的记忆。 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首先就要理解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算是用上帝的玩具房来解释这里,恐怕我也会相信吧?我们所需要找到的就是自己如何死亡,并且在得知之后避免这种死亡的再一次出现。 这仅仅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但是执行这个计划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我在这里究竟死去了多少次,有多少东西可以在这里把我杀死,也不知道我被重复的东西杀死了多少次。 但是首先,得知自己如何被杀死这几件事情,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那个对亨里克·贾维尔来说致命的东西。首先我在这里写下第一个讯息——有关于储物室之中的那个诡异的盒子,我所看到的亨里克·贾维尔便是被那之中的怪物所杀死的。 无论那个时候的我所看到的是真实还是怪物,也无论杀死亨里克·贾维尔的幻象,是他自己,还是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在那个时候,亨里克的的确确的是被什么东西杀死了。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记忆。结合前一天的我所想起的事情,那个时候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东西被重新挖掘了出来,我现在仍旧记得那近似于《闪灵》剧中的走廊给我带来的恐惧。 没错,在寻找自己的死法的过程之中,也就是今天,现在和明天,等到下一个我,也就是看到这篇文章的我醒过来的时候,你的脑子里还记得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吗?亨里克·贾维尔真的被杀死了,那是存留在脑海之中的记忆,也就是说,是被深深地埋藏起来的存在。 我通过某个痕迹,想起了从前的记忆,这并不是凭空出现在了我的脑中的记忆,而是原本就在我的脑海之中,只是通过某种东西而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所看到的,有关于死亡的记忆被保存了下来,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就在现在,从现在开始,收集死亡,并且避开那些死亡,最终在夹缝之中想起自己是谁,取回记忆,又或者从这里逃出去——无论做出了什么哪一件事情,对亨里克·贾维尔来说都是极大的救赎。 这就是我唯一能够留下的东西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上帝给我开的玩笑,给人一线希望,然后亲手将那希望粉碎。现在的我在这里已经不能够称得上是亨里克,但是我仍旧以亨里克自居,我想要想起来亨里克是谁。 还是说,亨里克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呢? 第二幕,第十六章 我的一生 十一月四日,最后的记录。 我仍旧记得有关于死亡的那些东西,仍旧记得我曾经去看过《闪灵》,仍旧记得我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的那一篇报道。这似乎证实了亨里克·贾维尔的理论是正确的。在这里虽然会丢失每一天的记忆,但是通过别的方法找回来的记忆并不会丢失。 这其实说不上是一种很好的情况……我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脑子里能够想起来的事情就只有我是如何死去的,这种混乱并不会让人感到好受哪怕一丝一毫。就算是在那之后看了笔记,那种死亡就在边缘的感觉也让人难以忘怀。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我认为这一定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在被清空了记忆,只保留着死亡的记忆的第二天,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人在醒过来的时候,脑中能够想起来的唯一的事情是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仅仅只是一种死法还好,若是诸多死法的叠加,这种事情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人的精神压力也是存在着的,如果我们真的是处在上帝的玩具之中,那么在这里究竟能够出现多少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甚至不敢去思考,想象的死法也不足为奇。 我想要尝试的事情,是除去保留死亡记忆的同时,至少也要保留对于这件事情的认知,也就是明白——自己所看到的死亡虽然是自己所经历的死亡,但是那些死亡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并不恐怖。如果能够在潜意识之中写下这个事实的话,就算是渺小的安慰也好,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缓和精神的最好方法。 但是,如果想要完成这几件事情,就势必涉及到了有关于意识存留的问题。我们现在每天所保留的记忆并非是被删除,而是被沉到了记忆的最深处封存了起来。同死亡时的记忆一样,如果想要往下挖掘,是有方法将其发掘出来的。但是这种发掘也必然和神明东西有关。正如同死亡之后,再次回到死亡的地点,看到了造成自己死亡的原因的物件或者是空间之后,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记忆会本能地上涌。 因此,我想要证明的事情便是,能否通过这种方法,将自己的记忆的一部分记录下来呢?如果死亡能够留下痕迹的话,那么通过别的方法同样应当可以留下痕迹才对。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的话,那么记忆的传导就只需要收集一次,在那之后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了。 我们的时间说多也并不算多,但是说少也绝对不少,似乎在这个地方的时间好像是停滞起来的一样。无论我做什么,又或者不做什么都不会造成什么东西的变化。也就是说,可能只要我不作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就算是死亡也不会找上门来。可就算今天晚上我死了,如果我不记录下来的话,仍旧不会有任何人的察觉,就算是收集到了死亡的痕迹,也不会想起来究竟是在那一天死去的。 这就是最大的难点,但是也是能够让实验完美进行下去的最优方案。如果只有在死亡的时候能够将记忆收集回来,那么是否说,我只要创造和死亡类似的行为,并且在第二天重复这个行为,被埋藏下去的记忆就有可能被发掘出来呢? 无论如何,我现在在这里所说的话都说空口无凭。只有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才能够证明我的想法,尝试保留记忆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需要的,我不知道我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但是这总要比脑子里只剩下无数死亡叠加的那种回忆要好。倘若活在只剩下那种回忆的记忆之中,也必然会发疯甚至抓狂的吧。 没错,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什么东西将这种精神给安抚下来,需要的是从内心之中的认知。要在明白那些死亡,回忆那些死亡之前,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话,对于在这里长时间地活动下去毫无疑问具有着巨大的帮助。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做到这种刺激性的行为,但是根据我的回忆来看,如果脑中的记忆在死亡之前会被继承的话,那么是否说明,只要我在死亡的时候保留下这个记忆,那么之后的我在将死亡的记忆收集回来之后,就会重新回忆起这件事情并且不会遗忘呢? 我不能去找别人来帮我做这件事情,收集自己死亡的痕迹,这种事情是我从未听闻过,也根本不感去想,去做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就要对我自己挥舞屠刀了。 我不知道这个实验能否成功,如果失败了的话,那么我自己也不过是在做着无用功罢了。但是不去尝试的话就永远没有可能,比起继续在这里收集叠加下来的死亡,我更加倾向于去为了以后的自己铺平道路。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就需要各种思维之间的相互帮助。我不知道现在在这里的我和亨里克·贾维尔究竟是不同的个体,还是一种共生的关系,但是在我即将消失的现在,恐怕在消失的瞬间,那个记忆也是回归到了所谓的根本记忆之中吧。 也就是说,只要脑海之中的记忆能够上浮起来,那么我仍旧能够在亨里克·贾维尔之中的记忆之中复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我所及记录下来的记忆和痕迹需要放在一个简单易懂的地方,房间里的设置不会因为我本身的被重置而改变,痕迹就是因此而留下的。那么我会在天亮之前在客厅的地毯上自杀,并不是瞬间的死亡,可能我会感受到切腹的痛苦吧。我不会卡在天亮之前的时间点上,而是要提早至少一个小时。尽管这会让我在痛苦之中死去,但是因此,痕迹和记忆也可能会停留下来吧。 我受了苦难,那么祈祷上帝能让我的努力存留下来。如果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么我不知道究竟做什么才能从这个地狱之中逃脱出来了。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这对亨里克·贾维尔带来的好处,以及从这里逃脱出去的铺垫都是意义非凡的。 我并非渴求我自己的救赎,因为我在这里也仅仅是昙花一现,但是无论是谁,在感受了那种死亡的折磨之后,也一定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吧。 我现在已经握紧了刀,看到了天空泛起鱼肚白,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才天亮呢,我不想把我的痛苦带进笔记之中,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 并非是作为亨里克·贾维尔的,而是我的仅仅有八个小时的一生。 第二幕,第十七章 上帝的玩具箱 敬启,有关于十一月五号的我。 我看到了有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的计划和内容,但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希望,我认为我有必要在这里直接说明这件残酷的事情。 实验全面失败。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毕竟一切的实验都只是探索,那么在探索的过程之中有所碰壁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只是有关于这件事情,作为亨里克·贾维尔的我的想法或许有些太过于天真。我并非是在否定昨天的我的努力,因为我今天早上也差点因为那些突然冲进脑海之中的记忆而陷入疯狂之中。 但是无论如何,事实就是摆在面前的巨大岩石。我们搬不动它,同样也无法使用任何的方法将其从我们的面前送走。或许我们认为,探索这个宅子之中的一切,这是我们的一个进步,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这个宅邸已经并非是谁的所有物了,就像是很多天前的我所提起的理论一样。在这里生活着的我们,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迷茫和遗忘的我们,不过是上帝的玩具箱之中的一件玩具罢了。无论你想要跑到多远的地方,又或者有怎样的意识,一旦逾越了规则那么必将遭受到回溯。 这就是在这个宅子之中的绝对规则,无论我们想要做出怎样的抵抗,首先必须遵循在这个规则之内,不然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死亡,又或者是被回溯,被删除记忆。 诚然这听起来很让人沮丧,因为我们明明在这里发现了那么多的东西,有了那么多的获胜理由。但是事实往往告诉我们,想要在上帝的玩具箱之中和上帝打仗,并且是打一场胜仗,那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并且愚蠢的事情。 我们在这里,在这座宅子之中所寻得的所有的发现正是在规则之中,方正地不能再方正的铁则。我们能够使用笔记本来传递讯息,这是由于有谁规定了这件事情,我们能够通过死亡的痕迹来目睹自己的死亡,这也是因为上帝准许了这件事情。我们在这里所借助的一切,都是原本上帝就准备好给我们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这个上帝的玩具箱之中,并不存在什么一线的生机,想要在这里循规蹈矩地活下去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纵使上帝能够让你每天都从死亡之中复活,但是你找寻到的记忆,那些仅仅代表着死亡的记忆就会在你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把你逼疯。 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东西,充斥在你的记忆之中的东西就只剩下死亡这一件事情了。没有任何的调味剂,在你脑中的东西就唯有死亡这么一件事情。我想,单单是一次的死亡都会让我感到紧张和心神不宁,那么——我在这个鬼地方究竟死了多少次呢? 我不知道,或许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往前迈出一步,有关于我曾经死亡的记忆就涌上了脑海之中,最终,这个宅邸之中已经没有我没有死亡的地方了,这座宅邸之中流淌满了我的血,我的肉。而我也最终会在这个充满了我自己的血和肉的地方因为压力和精神上的冲击而发疯。 就连我现在是不是一个疯子都无法去证明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收集自己的死亡,并且尝试去避开它,避免重复的死亡的确是一件有用的提案。但是在那之前我们所忽略的东西也有太多太多了,首先我们无法无视的问题便是亨里克·贾维尔的精神承受能力,倘若这个界限被踏破了,那么也就没有未来了。 就算是现在,我仍旧感到很慌张,我不知道我究竟应当去向何处,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你,你只能自救,但是我找不到那自救的方法。 或许我应当抛弃这里的一切,孤注一掷。我应当去做一个赌徒,如果我的赌注对了,那么这一切就是我自己的胜利,我现在所需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明明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醒过来,但是在阅读了笔记之后,我才发现我不过是无数笔记本纸页的其中一页罢了。 我再也受不了在这里继续永无止境的人生,那么,就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做是一次实验吧。 如果这里是上帝的玩具箱——是否是上帝,甚至就算这里是魔鬼的玩具箱也无所谓,既然是玩具箱,那么必然会有玩具箱之外的世界。我先在站在这里,究竟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玩具?我不知道我能否分得清楚这个现实,但是我想我明白的事情是,既然是玩具,那么我必然能够从这里逃脱出去。没有玩具不能够走出玩具箱,这是无数人童年之中就懂得的规则,那么现在我顺应,又或者是逾越这个规则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束缚。 也就是说,我必须从这里逃脱出去,我不能看到更多的有关我自己的死,同样也不能让在那之后的我被这种东西折磨致死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要远远地高于对我肉体上的折磨,并且这是一种无限叠加起来,甚至没有尽头的折磨。 因此,我要从玩具箱之中逃跑,我希望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这篇文章,这就代表着我的逃脱计划已经成功了。这个宅邸就是一个巨大的玩具箱,我不知道哪里是玩具箱的边缘,但是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跑下去,总有一天我会从玩具箱之中逃脱出来的吧。 我不会继续写下去了,我也不会再回来记录这件事情,总而言之,太阳出现之前,我应当已经在黑夜之中奔跑了。现在的我们只能够看到黑夜,实际上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属于我们每一天的十六个小时已经在现在在变成了八个小时的黑夜。 在黑夜之中任何的魔鬼都有可能朝着我伸出利爪。我并非将自己看作是美味的肥肉,但是在这种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别的想法,我要合上笔记本了,我要走了,彻底离开这里,就算是现在我仍旧没能探明这里的一切,但是,规则注定是无法逾越的东西吗? 可能那个我永远也不知道名字,甚至仅仅出现在笔记本之中的女人也是规则之中的一环吧,她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幽灵,时隐时现,如果我失败了,请记住,要警惕身边的所有东西,甚至就连这本笔记本本身也要作为警惕。我们唯一能够传播记忆的东西就只有它,那么也就是说,想要对我们本身的记忆动手脚,也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第二幕,第十八章 改写人生 回敬,十一月六号。 有关于昨天我所看到的一切讯息,我已经在这里这件事情就证明了一切。无论如何,从这里逃跑出去这件事情已经让人失望了。事情的结果并非是让人感到绝望的,但是这事情本身却让人感到无力。 就算是去想,也能够想明白,既然已经被卷入了超自然现象本身这件事情之中,那么想要从这件事情之中中途逃脱也必然是不现实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没有任何的始终的一件事情。 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么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从什么时候结束。甚至更有可能的事情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刻,从我们走进这件事情开始,会等待而来的只有一个结局——在这里疯掉,或者彻底死亡。 昨天的我说的是没有任何的错误的,在这里继续收集死亡的痕迹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收集那些死亡,信息就不可能被记录下来,最终我们为了避免死亡这件事情,也就只能一个人窝在小角落之中,于黑暗之中苟活下去。 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也仅仅只是延长了苟活的事件罢了,在这种近似监狱一般的生活之中,等待我们的仍旧只有发疯这一条路。 上帝将我们塞进了玩具箱之中,但是却并没有考虑过给我们哪怕一丁点的活路。我们走进这里的第一瞬间,最终的结局就已经被敲定了,在这里我们联系不到任何的人,所能够接触的唯一一个活人就只有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我也仅仅是在笔记本之中看到过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就连她是什么时候进入这里的我都并不明白。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能够信任的东西……是没有的。 没错,哪怕是我们自己,恐怕也是不可能信任的东西,这本笔记本上也可能被做了手脚,任何的意思都可能被随意地歪曲,只需要有一双手,在这本笔记上更改几个字又或者是几句话,一切的努力就会白费,一切的困难就会更上一层。 笔记上可能会有删改吗?恐怕从前是有的吧?我看到笔记本上有曾经被撕下很多页数的痕迹,那之前的笔记是谁写下的呢?是我自己,还是上一个死在这里的人?那么就更加的危险了,那个人在这里留下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是干扰我们记忆的因素,这件事情无论与主观和客观,单单是存在这么一点就已经足以对我们产生影响了。 …… 亨里克忽然之间停下了手中的笔,他在短暂的发愣之后,身体忽然之间缓缓地颤抖了起来,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敢去想过,甚至敢去证明的事情被他想到了,甚至这个念头就像是触碰到了火油的火焰一般,在短暂的苗头出现的瞬间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笔记本真的被人篡改过?那么自己现在通过笔记本所得到的记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亨里克无法去证明这件事情,因此这也就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反向证明的死结。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站在这里的亨里克,经过了诸多记忆的轮换和更替,甚至是更离奇的记忆的插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完全而又纯粹的亨里克·贾维尔了。而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这些天来正在被缓缓地改变,但是他却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正如昨天的亨里克所说的那样,笔记本之所以能够将记忆传递下去,是因为这是在上帝的玩具箱之中的规则之一。那么笔记本能够被改写这件事情也是规则之一吧?终究只有亨里克认为笔记本是只能用来传递记忆的道具,但是实际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都是可以的,也就是说,无论是谁都能够使用这个笔记本写下什么东西。 他猛然之间醒悟过来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拿着笔记本朝着书房走去,那里就是亨里克发现笔记本的地方,同时也是开始记录一些事情的地方,如果说认知开始出现错误了的话,那么就应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才对。 走进书房的时候,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破烂纸屑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亨里克一一捡起那些碎纸查看,那上面充斥着的是毫无意义的线条和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注释,他把那些被撕成碎片的纸张全部集合了起来,将其完整地拼凑起来之后,看到的是一张华盛顿的地图。 这是单纯被手绘上去的地图,仅仅是线条就可以看出来绘制者的水平如何,亨里克上去观察,他看的并非是那些线条的走向,这并不是欣赏,而是一场辩证。 亨里克所观察到的是那上面的字体,尽管写在地图上的注释和自己的字迹十分的相似,但是实际上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字体。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有谁在自己之前,在这里生活? 那么那个人是疯了还是死了,又或者是从这里逃脱出去了?既然没有发现尸体,那么很大的概率是逃出去了,很小的概率是自己还没有在这里发现尸体。 亨里克翻看先前的自己所写下的笔记,那上面写下的其实也仅仅是猜测,猜测自己是一个地图绘制师,也有猜测别的什么的,看到了自己写下的文章便以为自己是作家,但是自己,亨里克·贾维尔究竟是谁?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出现,并且解释这件事情。 其实就连亨里克自己也把这件事情给搞混了吧?他不是任何人,他只是在这里看到了一些东西而已,亨里克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边的第一本书便是世界地图历史,再接着往下便是大仲马的小说,莎士比亚的戏剧。 自己的记忆是没有间隔的,也就是说,失忆的自己在没有发现昨天自己的记录的情况下看到了这些东西,那么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己的职业……这是简单的误导,也是可悲的误会。现在不仅仅是迷茫,亨里克已经找不到,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彻底迷失在了这种信息的乱流之中,自己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自己,而仅仅是自己在无限的失忆之中,通过周边和自己的幻象所拼凑出来的一个完整的人,并且自己信任了那个谎言。 根本没有人改写自己的笔记本,直到最终,改写自己剧本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第二幕,第十九章 淡淡的紫阳花 亨里克坐在宅邸的门口,他看着对自己来说就近在咫尺的,宅邸门口的道路。对现在的他来说,就算是门口的那么一点点的小距离,也是自己不可能去触碰到的遥远。 现在的时间仍旧是黑夜,这对亨里克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他明白了这件事情。在这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无论是遵守规则的,亦或是反抗规则的事情,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最终他仍旧会回归到原点之中,就好像是原地踏步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只是在梦境之中不断地获得希望,在那之后希望却又在不断地磨灭,耐心就在这种化学反应之中被不断地消磨干净。似乎对于现在的亨里克来说,做什么事情,是否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以及之后的自己会做什么,以及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如果所有的抵抗都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事情的话,那么就干脆不要抵抗了,就这么每一天每一天地度过,似乎只要这样就很好了。亨里克现在很闲,闲到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就连自己的人生都是自己曲解出来的东西,误解这种东西一旦传承下去,就会变成可怜又可笑的真实。 对于亨里克来说这是绝不允许的事情,他可以活在梦魇或者是幻想之中,但是绝对不能让自己活在谎言之中,这并非是他的尊严,而是他难以接受这种被别人当做是玩具把玩的那种耻辱。 但是,对于失去了记忆,就连人格都是在短暂的时间之中,使用常识来构成的人来说,耻辱和尊严又有什么用处和意义呢?亨里克说不出这其中的道理,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将错而错下去。 所以他坐在了这里,百无聊赖地等死,或者是等待自己回到那张床上。每天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绝望,这种感觉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理会,他也不想要再次感受那种感觉。这么说来的话,或许失去记忆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坐在这里,也不会有希望来临啊。亨里克就像是走投无路的赌徒一般,他在这里等待着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的确在等待着什么事情,这里会犹如梦魇一般将某一个人困住,几乎不可能逃脱出去。 亨里克究竟有多少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呢?莫名其妙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漫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发现到头来自己也只能自言自语罢了。在这里就连一个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在这个巨大的玩具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还有诸多的妖魔鬼怪,每个人都想杀死他,而不是和他畅谈一番。 就在亨里克没有任何的苗头的时候,他听到了耳边缓缓响起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雨水就缓缓地低落在了他的鼻子上。实际上雨已经下了很久了,只是忽然之间从毛毛细雨变大了,声音才传到了耳朵里。 视线在黑暗之中往前蔓延,那脚步声的主人就站在亨里克的面前,他看到了那个人,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人,但是在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 那是曾经在笔记本之中提到的女人,不知道名字,但是可能和自己又暧昧的关系,却又不清楚真实的关系的神秘女人。亨里克曾经很想要见到她,因为他明白除了这个女人之外,在这个玩具箱之中自己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能够说话的人了。 “好久不见,贾维尔先生。” 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这样对自己说。 她穿着淡色的长裙,在雨水的灌输下显露出透明的颜色,里面暴露出来的是纯白色的内衣,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软趴趴地搭在了肩膀上,她的脸上也满是雨水,亨里克抬起头来,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女人的声音透露出一股淡淡的阴郁。亨里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她,问:“怎么了?” 他想知道眼前女人的名字,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急于一时,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和人说话了,对亨里克来说,唯一的交流就停止在了笔记本上的书写,可是就算是在笔记本上的记录,那也是自己对自己说出的话语,没有声音,他就这么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之中,现在这个无声的世界之中闯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对亨里克来说,就算那是个对自己来说的陌生人,那也是上帝赐予给他唯一的一道光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粲然一笑。带着些许紫阳花香气的纤细身体就坐在了亨里克的身旁,那具被雨水淋湿的身体上散发出温热的,来自于生命之中的温度。亨里克喜欢这种感觉,他已经忘记了女人的滋味了,那些东西虽然算是赠品一样保留在了自己的记忆之中,但是亨里克却并不想要去回忆那些,他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躺在床上抽着烟,口中爆着脏话的妓女。 像是眼前的女人这般的人亨里克是从来都没有过记忆的,雨水冲刷了她身体上的味道,唯独留下了紫阳花的香味。亨里克知道宅子外的花园之中养着紫阳花,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喜欢紫阳花,但是在这一刻,或许他的心中有了那个理由,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紫阳花了,就如同他猛然之间发觉自己爱上了眼前的女人一样。 “您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呢?贾维尔先生。平时这个时候早早地就应该睡觉了才对。” 她说话的时候都从骨子里流露出一股柔媚的气息,那是一种不属于亨里克所熟识的任何女人的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当然不否认这和情景也有很大的关系,但是亨里克在最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出现了。 哪怕亨里克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但是这样也已经不妨碍他做些别的事情了,他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从女人称呼自己贾维尔先生来看,这应当是一种并不算是生疏,可是绝不亲密的关系。 亨里克耸了耸肩膀:“没什么,只是睡不着。” “出来看你的花园?” “没有,晚上没有事情做。” 两人的手臂缓缓地触碰到了一起,亨里克的心脏忽然之间被那么紧紧地抓了一下。 第二幕,第二十章 毒之花 亨里克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女人湛蓝色的双眼,淡粉色的唇色在月光下显得可口动人,但是他没有动,仅仅是看着女人的脸庞。渐渐地,只是触碰到一起的手臂缓缓地挽在了一起,随后是十指相扣,亨里克从手心之中感受到的是来自另一双手之中冰冷的温度。 在这个时候亨里克的脑子里也已经没有了其他让人感到烦恼的东西了,他把那些东西一一抛之脑后,现在燃烧在灵魂之中的东西就只有人类最本能,最原始的渴望,那种来自于灵魂的呼唤在他的心脏之中砰砰作响。 但是亨里克仍旧没有动,他仍旧处于上帝的玩具箱之中,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谁,是上帝的另一个玩具?这或许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但是也可能是来自于玩具箱外面的人…… 对了!玩具箱外面的人!那也就是说,玩具箱外面的人是能够进入到玩具箱之中的。这虽然并不能够算得上是一件有用的发现,但是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的用处。如果说这里是仅仅需要一个人被永久地囚禁起来,那么那个人也并不一定是自己。 没错……没错,亨里克想起来了,在书房之中,在更久之前,要比自己之前在这个房子之中的那个人,他并不是死了,又或者是消失不见了,而是离开了这个玩具箱!这就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如果这个玩具箱之中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那么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但是如果有第二个人的话,那么自己只要抢在那个人之前从这里出去,被诅咒变成上帝的玩具的那个人就换人了! 且不论如何将那个人从别的地方骗到自己的别墅之中,亨里克知道自己可以离开别墅,自己需要的事情就仅仅只是让另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别墅之中,然后自己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这里。 一切的思路都清晰了,现在亨里克要做的事情就是实践这件事情……不,要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完成的。他的手脚忽然之间颤抖了起来—— 笔记,笔记呢? 他激动地忘记了眼前的场景,以及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之中,但是眼前的女人却不知怎的融入了这种氛围之中,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鼻子之中发出的轻微的鼻息声将亨里克从假想之中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恍然之间梦醒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绝美的人脸,那个女人的脸,呼吸就打在了他的脸庞上,那也是带着淡淡的紫阳花的香味的。 那个女人说:“请看着我,贾维尔先生。” 短暂的话语让亨里克再也移不开视线了,他再次注视着那双湛蓝色的瞳孔,那双眼瞳之中倒影出来的是他的脸庞,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一刻相交了。他看着女人的脸缓缓地靠近自己,最终,自己的嘴唇上缓缓地接触到了温度,先是冰凉的感觉,再然后是柔软的温热,亨里克轻轻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的耳边,女人的声音缓缓地传到了自己的耳边,轻轻地鼻息声扑打在了他的脸庞上。 四片唇瓣缓缓地交织在了一起,呼吸声交合着,亨里克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美妙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之中缓慢地叠加着,紧扣起来的一双手在这一刻合而又分,就在这黑夜之中,伴随着淡淡的雨和滴水声,在屋檐下,台阶上,亨里克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女人的前胸。柔软的触感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但是还没等他粗暴地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女人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亨里克的身体。 火热的身躯没有任何防备地紧贴在了一起,两人在这个时候都在渴求着什么。对于亨里克来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并不熟识眼前的女人,但是在这种时候却响起了灵魂的共鸣。如果能够让他再仔细思考一次的话,他应当明白,在这种时候究竟是这件事情比较重要,还是就把他想起来的那件事情记录下来比较重要。甚至眼前的女人就可以作为代替他死在这个宅邸之中的人选,但是他现在却并没有这么做。 一种难以名状的疯狂在一瞬间让欲望控制了这具仅有着心生的思想的身体,他们在这里缓缓地,逐渐地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就在这种地方坦诚相见,没有任何防备地让身体紧贴在了一起。亨里克感受着女人的身体的温度,以及压在自己身体上的那种重量。 此时两人之间的交流已经没有了言语,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喘息和呻吟。灵魂的交织在这一刻缓缓地于两人之间默契地敲响了。亨里克心中现在只剩下了最原始的狂躁,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种状态。这并不正常——任何人只要静下心来想想这件事情都会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正常。 但是想到先前的某天,自己在笔记本上所看到的,在卧室之中醒来的时候,看到满地的污秽物,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自己和这个女人就已经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吧?自己并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谁,也忘记了名字,但是这并不影响所谓一夜的欢愉。就好像是一场约会,对于成人来说,自然会有属于成人的约会方式。 一夜的成长也不会改变任何的事情,亨里克明白这并不会耽误什么事情,就算他明白现在他自己是在为了自己理性的丧失而推脱,他也毅然决然地做了下去。 就在灵魂的深交进入了最后的时刻的时候,亨里克燥热的身体旁,女人妖娆的声音缓缓地传到了亨里克的耳边,那句话带着些许的挑逗,却又有着宣告出什么的意味。 那个女人说:“这一次,你能记住了?” 亨里克还没能来得及记住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身体上就感受到了下一段更加激烈的碰撞,污秽的声音在雨声之中缓缓地响彻了起来,就在即将进入升华的一瞬间——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亨里克的思维,他缓缓地低下头来,只看到上半身仍旧迷人妖娆的女人,缠绕在自己腰部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巨大臃肿而肥胖的无数触须,那些触须上带着一层一层的锯齿,正在不断地啃食这他的身体,而那带给他快乐的源泉早就在疼痛出现的瞬间便消失了,被巨大的力量碾碎成了肉沫。 仅仅只是在这一瞬间,亨里克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并非是另一个玩具,也不是来自玩具箱之外的人,而是上帝的玩具箱的主人。 第二幕,第二十一章 骗局 十一月七号,至此。 我不明白,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否有人能够理解或者明白,就算是在现在的我,想要抱着这种平常的心态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醒过来之后,我的脑子里就多出了那么多的东西,就好像是有人强行把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强塞给我一样,它们几乎要把我的脑袋给撑爆了,但是那些记忆对我来说又格外的清晰。 我不能很清楚的表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它并非是在醒过来之后,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而是从一种空间上的格局,直接跨越到了另一条空间上的格局一样,他并非是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体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没错,我看了笔记本,我正在忧愁,烦恼的那件事情——有关于我每天,在自己死亡的记忆之中醒过来这件事情。回忆本身就是稀疏残缺的影像,因此那些记忆才显得并不完全,不完全的东西拼凑出来的记忆让人感到恐惧,因为并不能一览事物的全貌,朦胧的东西看起来让人记忆模糊,因此会显得格外吓人。 但是,现在我所烦恼的事情已经并不重要了,这个忧虑在我的意识之中彻底地消失不见了。我从床上醒过来,所能够回忆起来的一切……不,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根本不能够算是回忆,那就是直接被塞到了我的脑子里面的东西,我在醒过来的一瞬间,那些东西就好像是直接在我的意识之中,以极端短小的时间之内让我再度经历了一遍。 由此,一个显得并不是那么诡异但是十分缠绕的问题就在我的脑内生成了——我在刚刚所经历的那些噩梦,究竟是我经历过的事情,被我回忆了起来,还是说,我的意识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经历了这些事情,最终又回到了我的身体之中呢?这本身就是一个玄而又玄的问题,再加上我的意识缠绕,听起来就更加的不可思议了。 但是实际上我现在的感受就是这样,我分不清那究竟是回忆,是我自己的回忆,还是我在什么时候,像是看了一部电影一样记住了那些东西,还是说,是有什么东西强塞进我的脑子里的这一切。 可无论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我想这么做的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的确记住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我所做的事情,我所经历的事情,还是我想起来的那些有关于从这里逃脱出去的议题,方案,乃至那种没有能够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的悔恨—— 总而言之,从笔记本上,十一月六号的我从笔记本上停闭的那一刹那,到昨天的我死亡的那一段时间的一切,现在全部都原封不动地被我记忆在了脑海之中。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理是什么……不对,现在对我而言,好像每天早上醒过来之后会忘掉一切才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但是最起码现在我仍旧记得我应当去做什么事情…… 先前的我做过实验,虽然不能够完全离开宅子之中,但是这个不能够完全离开,指的是在相应的时间过去之后,我的身体就会从这里直接回到卧室的床上。虽然这时间十分的短暂,但是我的确是能够离开的。 也就是说,只要是在限定的时间之内,无论我去到了什么地方,第二天都会回到这个卧室之中,只要时间一过。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我的自由被禁锢住了,但是安全会获得绝对的保障,我能够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记住这些事情,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欺骗…… 没错,欺骗另一个人来到这里。 如果将我的离开比作是被牵着线的球离开了宅子,当时间一到,线就会被轮盘收回。那么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另一个人绑上轮盘,那样的话,轮盘转动的时候被拉回去的人就不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这似乎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但是在我的脑中已经显得十分清晰。我已经梳理清楚了这个事情,没有任何的疏漏。 球和轮盘之间的连接既是一种物理上的连接,也是一种概念上的连接,我会在这里生活,我会被困在这里,那么就说明,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这就是连接的根本,这个“名分”将我和这个房子连接在了一起,就像是连接轮盘和球之间的线,只要把这个概念的细线搭到别人的身上,那么我就会解脱吧。 我不奢望明天的我能够记住什么东西,只需要将这一切全部都记住,记住这个计划,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记住,只需要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便可…… 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谁,但是我在宅子里找到了钱,很多的钱。虽然我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这个时代,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置办下来。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如果想要我的骗局被更多的人看到,那么就一定要找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方法,我不知道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太久没有和人接触到了,我不知道应当怎么和人说话,或许这种距离感保持起来就好。 总而言之,我今天就会去做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的意识能存活多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今天办不妥的话明天再去做,明天不行的话就后天,无论如何,首先找到出去的路,找到最有影响力的地方,将信息扩散出去,然后等待,我需要知道的信息有很多,这个房子里我不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但是这并不重要,我要做的是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 只需要记住这一件事就好了。 …… 十一月八日,我在外面走了很长的时间,我需要交通工具,但是直到现在,外面仍旧是黑夜,是时候把他扭转过来了,我需要再死一次?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那种温存和柔软的感觉,以及将死的感觉仍旧存留在我的心里,我是不是有些问题……?我竟然有些怀念那种感觉,无论是女人的温暖,还是那种被绞死的感觉。 十一月九日,我找到了售卖汽车的店铺,我应该花掉多少钱?总而言之,骗局首先需要物质来支撑,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记忆模糊了起来。 第二幕,第二十二章 名字 十一月十日,我现在已经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没错,黑夜和白天再一次颠倒了过来,属于我的十六个小时再一次被我拿了回来,这就代表着我拥有了更多能够支配的时间,也不用再像是个老鼠一样在黑夜之中鬼鬼祟祟了。这也就说明了,我能以最豪气的势头去做一件大事,将我从这种梦魇之中解放出来。 十一月十一日,我找到了一家报社,规格不大也不小,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地方了,更大更醒目的地方不可能会有人相信我的措辞,我需要的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这种人才更加容易上钩。现在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也因此,我更加明白这些事情。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安排妥当了,我需要等待多久的时间?一天?三天?一个星期?只要有了能够期待的东西,似乎时间也并没有那么缓慢的过去了。钱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在这个上帝的玩具箱之中,留给我的道具除了笔记本就是钱。 现在我已经分辨不出我自己到底是谁了,对我来说,亨里克·贾维尔也仅仅只是一个活在记忆之中的名字。现在的我应当是鬼,游魂,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是保持着短暂的记忆的,游荡在这个世界之中的鬼魂吧。因为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我忘记了我自己是谁,并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脑子里越来越开始出现一些混沌不堪的东西,自从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后,那件事情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很奇怪,我明明被这么杀死了,但是那留下的记忆在一瞬间的恐惧之后,所剩下来的竟然只有留恋,我绝对不正常,因此我也绝对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我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女人,如果我再看到她的话,恐怕我就再也没有可能离开这里了吧? 我的确是被那个女人杀死了,但是那个女人的身上好像有着什么奇怪的魔力一般,纵使我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也知道那是扭曲无比,不可名状的怪物,但是我却不能从心底升起厌恶或者是恐惧的感觉,不仅不想要敬而远之,反而想要与之亲近,就好像做了什么事情之后,我也开始变得不正常了一样……又或许变得不正常的只有记忆,我只有那些记忆完美地存留了下来,我的脑袋在对那个女人进行美化。 我生活在骗局之中,但是我现在也将要以骗局终结骗局。 …… 十一月十二日。 亨里克在临近十二点之前接到了那一通电话,电话那一头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亨里克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他在意的是时间,十一点五十二分,他需要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在电话之中表达清楚一切他的谎言,他的骗局,然后为了防止自己遗忘,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 “喂?” “您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信息……贾维尔先生?” 那声音并不显得稚嫩,反倒有些沧桑,亨里克想起了自己,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但是现在他没得选择,他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交出去,这样自己才能从这个怪圈之中逃出去。 “嗯……没错,是我的信息,既然你打电话过来,就说明是有意向来……” 后面的话亨里克没有说完,他不需要完全显露出自己的意愿,那样会显得他是在强行把宅子给送出去一样。实际上他也并不是想要把宅子卖掉……不能这么说,是刊登在报纸上的内容,并不是卖掉宅子这件事情。 “对对,是这样的,只是我想了解一下,这个事情有人接下来了吗?如果有的话……” “哦……当然,像是我这样只会在报纸上刊登信息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您恐怕是第一个看到了消息选择相信,并且联系我的人吧,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的人想要来这里,也没有人跟我打过电话。” 不会把握机会的人终究会死在这里,亨里克正在尝试着这么去做,他要显得态度诚恳,可是却又要保证一种气度,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幸运的是,至少现在他做的很好。 见到电话拿头还在犹豫着,亨里克再一次抛出了诱惑的果实。他明白走投无路的人最需要的事情是什么,尽管他说明了报酬会面议,但是如果没有准确的数据,别人不会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价格却又不能报的太高,不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大概想到您在担心什么事情了,不论如何,明天先来这里看一看如何?我的行程也有些紧,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明天早上开车去接您吧,让您到我这里来看一看,只需要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毕竟离开房子之后,有些东西我总是担心没有人去照料它。” 是什么东西呢……亨里克在找借口的时候想着这件事情,他要装的像一点,不然的话没有任何的意义……他想着,想起了那个女人身上紫阳花的香味。 “对的,紫阳花,我这里有很大一片的紫阳花,每天早上没有人来浇水的话着实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情,尽管现在我们还没有见面,但是请允许我这么告诉您,我没有亲属子嗣,所以唯一能够照顾紫阳花的人就是我了,在我离开之后就没有人去给它们浇水,您可以住在我的房子里,也会获得可观的报酬,但是,就算是我唯一的请求,还请您帮我每天早上替紫阳花浇一次水怎么样?” 实际上亨里克从没有给那些紫阳花浇过水,或许从前有过把,他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写着,动笔的速度飞快。 而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显得有些拘束,他的声音之中透露出一幅想要答应,但是却又有些拘谨的模样,等到亨里克说完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不知道是从那里传来的声音进入了亨里克的耳朵之中。 “好……好吧,那么就在明天早上如何?我想我需要做一些准备,无论是心理上的……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当然当然,我回去接你的,您答应了这活儿,那么七天的生活就即将为您敞开了,能冒昧的问一下您的地址和名字吗?我明天会如约而至。” 亨里克这样说着,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又点,他撕下了笔记本上的全部内容,只留下了一句话—— 明天早上,去……地方,把那个人带来。 笔记的内容不能给别人看到,他只需要记住这一件事情,被撕下来的笔记被他装了起来,那是他的记忆,不会给任何人分享。 最终,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华尔兹街道23号,先生。我叫亨里克。” 十二点的钟声瞬间敲响,在钟声响起的最后一刻,亨里克没来得及思考,笔尖就已经写下了那个信息和名字。 讯息介绍 奈亚拉托提普 与其它被旧神禁锢的外来神不同,奈亚拉托提普是外来神中唯一可以在这个空间不会被削弱力量的一个,同时也是外来神中极少数表现出人类可理解的理性者。 奈亚拉托提普的人类化身通常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瘦高,面带爽朗笑容的男子。 奈亚拉托提普是外神们在地上的信使和代言人,它尤其服从于阿撒托斯;亦不同于大多数对人类不感兴趣的外神,奈亚拉托提普总是热衷于欺骗、诱惑人类,并以使人类陷入恐怖与绝望为其最高的喜悦。在克苏鲁神话中,它的形象最接近于传统“恶魔”的概念。 化身: TheHauheDark(暗夜猎手/夜魔)外貌:一只类似蝙蝠的肿胀怪物,火红的独眼裂成三瓣,足以让人死于恐怖。这个化身会被光摧毁。它最重要的教团是星际智慧教派,他们以普罗维登斯为根据地,能使用光辉偏方立体来召唤这个化身。它同时也被一些现代土著人崇拜。它的其他名号有:“食面者”,“众蝠之父”,“黑翼”,“沙蝠”与“避光者”。 Bloatedwoman(肿胀之女):出现于中国上海,是一个以扇子掩面的娇艳少女,不过这只是扇子造成的假象,其背后真身是一个庞大臃肿带有触手以大脑为食的人型生物。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是用于召唤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之一的神器。 《夜魔》中提及到,光线可以抑制此道具的启动,若置于无光之处封存则会召唤出夜魔,夜魔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之一,是纯粹而已的化身(奈亚每个化身都是独立存在的),害怕光芒,遇到些微光芒便会被封印在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中。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乍看上去是个蛋形的物体,细看之下还有许多不规则的平面,明显与双反角锥这种对称并且有些尖锐的形状不符。 光线是能把夜魔封印在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的唯一条件,遇到这个,千万不要使用,也不要关上盒子,而是逃,有多远逃多远,别和这玩意扯上关系,克苏鲁神话中,遗迹,古卷,古物,考古学家都是灾厄级别的存在,别和他们有关系。 第一章 观测站 马库斯最后一次检查手边的设备,在确认所有的程序全部运转正常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缓缓地退出了工作间之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提示睡眠的钟声缓缓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急促的,好像是鸟鸣一般的声音,这种声音在这里是不常见的。空调不断地往外吐着温暖的空气,好像有火焰在身边燃烧一样。马库斯缓缓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一层厚重的防护服,在头顶的灯光熄灭之前,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马库斯的职责就是在这里维护设备的正常运转,他不知道这设备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待在地图上的什么地方,但是他明白这就是他的职责。这种日复一日的工作马库斯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他也在这种只有冰原的极地之上生活了三年之久。 马库斯唯一能够看到外面的机会是通过那个小小的,直径不足三十公分,足有五公分厚度的玻璃观察口,可就算是有能够往外眺望的机会,马库斯也几乎不会再去看了。外面除了白色之外还是白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也没有任何可能变更的机会,从前马库斯偶尔还会向外眺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这种枯燥的犹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给他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远在温暖地带的家人能够有丰厚的生活资金。无论从前如何,马库斯仍旧觉得这是值得的,就算自己要在这里交代出一辈子的青春……甚至是生命。 在这里生活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许曾经有过和他一起看守这里的人,但是那些人最终都耐不住寂寞和孤单而从这里逃了出去,最终死在了冰原上。曾经这里也有过男人和女人,马库斯曾经在黑夜之中听过男人最兴奋的嘶喊声和女人最淫荡的叫声。但是那声音仅仅持续了七天时间,最终马库斯看到的是在冰原之中冻成冰块的,身体赤裸的男女。 冰原可以逼疯任何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这里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就会陷入疯狂之中。它可以让完全没有见过的男男女女在第二天的晚上就因为孤独和寒冷而坦诚相见,相互取暖。他也可以让所有的仇人在寒冷之中忘记仇恨,只为了生存而苟活下去。 马库斯没有欲求,他唯一所想的就只有远方的家人,但是他明白自己这一生恐怕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所以他才能在这里待上三年之久。 设备之中有一个通讯仪器,每天早上马库斯都会像是打卡一样在那里摁下自己的指纹,随后远在温带的总部便会收到他的讯息,如果有哪天的早上总部没有收到信息,那么马库斯的家人立刻就会收到他已经失踪的信息,如果连续两天的时间没有收到信息,那么三个月之后,马库斯的家人就会收到他的骨灰……或者衣冠冢。 从前马库斯偶尔还能遇到有新人来到这里,但是自从三月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到这个观测站了。每天收到的信息让马库斯明白这里并没有被荒废,但是在这里他送走的尸体也已经有二十多个了,他们大部分都死在了外面,还有几个人选择了在火堆旁边自杀。许多人在这里都被逼疯了,只有马库斯没有。 马库斯总是能很快地入睡,他每天能够活动的范围其实很小,如果不从观测站里出去的话,他几乎不会移动超过五十米的距离,但是就算是这样,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仍旧会坚持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如果身体开始变差,或者有生病的风险的话,在冰原上是活不长的。 他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屋子里很暖和,每个月马库斯至少会出去一次,会有人给他空运来足够一个月的食粮,明天就是他要去接收空投物资的时候,他在观测站里待了三十天,明天将会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从观测站里走出去。 他已经忘记脚踩在雪地上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了,这里的雪并不梦幻,它们落在了地面上之后不久就会变成无比坚硬的冰霜,马库斯不懂其中的原理,他只是被教会了要去摁下几个按钮,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来。这可能是历史上最简单的训练方式,但是他在这里存活的时间要比那些研究生毕业,博士生毕业的高材生活下来的时间更长。那些死在外面的人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被折磨得太过痛苦,以至于寻求解脱。 马库斯知道,那些人是明白的,一旦从观测站里走出去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那些走出去的人没有任何的目标,仅仅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死罢了,他们疯了。马库斯还记得那些在死之前说过的话,他们说他们在外面看到了人,一个白色的人。那肯定是把人和什么滑动的冰块搞错了,雪盲症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病症,那些人经常往外面看,看多了之后就会有这种毛病。 有段时间马库斯曾经持续染上这种病症,这是一种视野上的欺骗,没有任何的治疗方法,只要不去看就好。但是那些高材生总是忍受不住对自由的向往,他们想要看看外面,想要看一看帝企鹅,看一看别的东西。但是马库斯知道这里是没有企鹅的,企鹅会在更加温暖一点的地方,那里会看到海水,海水上面可能还会有巨大的浮冰,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匆匆地看到过一眼,但是现在回忆起来,记忆已经变得稀疏了。 可是最近马库斯感觉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了,他常常幻听,期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气温和血压的原因而耳鸣。但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马库斯在睡梦之中都能够听到那种呼唤的声音。从模糊不堪的声音,逐渐地变得清晰无比,最终,马库斯听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算不上多么的动听,但是显得儒雅随和,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想到寒冰,和冰原一样带着寒冷的气息。 今夜他又出现了那种幻听,那种感觉异常的真实,就好像真的有人在他的耳边呼唤着他一样,马库斯被这声音折磨得睡不着觉。在这种时候有一个鬼一般的女人在你的耳边呢喃可并不是一种享受,可他却又不能不睡,他的作息时间受到完美精密的把控,一旦出现了差错就会盘盘出错,他在床上辗转着,直到他受不了这股声音,大叫一声之后,回音在观测站之中扩散了出去,那声音才缓缓地消失了。 第二章 补给 马库斯在钟声之中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的六点半,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需要去设备那里登陆自己的身份信息,随后才能开始一天的看护工作,在这之前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包括在这种地方的洗漱。在吃早餐的时候,包裹里剩下的是最后一份粮食。马库斯不知道他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似乎按照说明上来看,这是一种许多种蔬菜和营养物质混合在一起的固体压缩食物,虽然味道并不好,甚至是难以下咽,但是这东西足以维持一个人半天的活动需求。 马库斯在这里不做礼拜,用餐之前也不去祈祷,或许他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必要了,能够记录他生活的东西只有一个摄像头。很久之前马库斯被要求每天要用摄像机记录一整天的生活,似乎那东西在上传到总部之后还被储存做研究资料,但是在马库斯开始每日不变的苦行僧生活之后,这种记录的要求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大概是明白,自己要离开这里,除非自己死在这里,无论是老死还是被冻死,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甚至在夜晚不会有东西来杀死你,能够杀死你自己的东西在这里只有你自己,又或者是寒冷。从本质上来说,这两者在这里其实是相同性质的东西。马库斯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这里了,所以记录也没有任何的必要。他的家人不可能会看到他的这种录像日记,等到许多年之后,或许家里新生的孩子会知道自己每个月会收到一笔不菲的资助金,但是他们应当已经忘记了,自己远在极地之上,还有一位长辈在为了家庭奋斗。 马库斯在这里没有家人的概念,尽管这个词汇仍旧存在在他的心中,但是那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模糊的东西了。现在的他眼中只剩下冰原和冰凉的机器,就连母亲的脸都有些模糊了,他三年以来没有跟家人通过话,甚至很少对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久而久之地,就连他自己也忘记去回想了。 就算是在平常的生活之中,马库斯也很少说话,他从不自言自语,因为那会让自己的精神受到影响。但是为了不至于让马库斯患上失语症,总部仍旧会在固定的时间向马库斯通讯。但是在今天之前,马库斯也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过任何的话了。他在观测站之中安静地生活,耳朵里回响的东西就只有机器的嗡鸣声还有机器的声音。 马库斯在这里,实际上就已经和死了没有区别,总部的人也只是知道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做着工作,他们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没有人记得他是谁,知道名字和知道一个人是谁是不同的。从本质上来说,马库斯这个人在离开社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仅仅是一个有思想有意识的个体,他不再是马库斯,而是一个单独在这里存活着,行走着的人罢了。 在床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马库斯的一天之中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种浪费生命的状态度过的。机器会由总部远程维护和控制,并且永不关机。马库斯在这里就相当于是一个看火人,他不需要明白火焰燃烧的原理,只需要让火焰不至于熄灭就好。因此他的时间很宽松,只需要保证机器的电量和运转,在出错的时候跟随指令修复机器就好。 然而那种错误可能一个月也不会出现一次,马库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把那机器拆开来看了。这就是将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机器,但是马库斯对它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这座观测站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家。 …… 等到马库斯做完了登陆之后,没有任何意义的时间又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就在他的肚子开始打鼓的时候,唯一一台会让马库斯有些许期待的机器上响起了声音,那是给他空投资源的队伍来到的信息。 他穿好了厚重的防护服,做好了外出的准备。在这种时候,外面的温度接近零下七十度,不做任何准备的话出去就会面对冻伤甚至被冻死的威胁,他需要把那个巨大,厚重的空投补给箱从几百米远的距离拖到观测站。在离开之前,马库斯的身上就缠上了一条醒目的黑色绳索,这东西能保证他在冰原之中不至于迷路,虽然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适用的。 外出的门一共有两层,最中间的那一层就像是潜艇的滤水层一样让外面的冷气不至于倾泻到观测站之中。他在中层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微微的冷风,但是身体却并没有多少寒冷的感觉,打开舱门的那一刹那,凌冽的风吹在了他的护目镜上,转瞬之间就凝结出了一层霜雪。 马库斯没有在意那些,在这里能否看到东西并不重要,他知道脚底下的东西是地面而不是海,他站在地面上而并非冰层上。这里也没有野生动物,方圆几十公里之内唯一活着并且散发出热量的生命就只有他一个。他关上了舱门,绳索被他拖动而发出沉闷的响声。马库斯一步一步地缓慢移动,他出发之前空投就已经落在了地上,现在他只需要顺着雷达上的大致方向,捕捉那道红色烟雾便可以找到接下来足够他生存一个月的资源。 负责补给的队伍会给他释放两次烟雾,一个是空投上带着的信号烟雾,另一个是从飞机上被直线投射下来的巨大烟柱,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会太远,烟柱很大,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马库斯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能捕捉到那股烟,事实上他也的确看到了烟雾。但是在这种地方,移动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他并不着急,极昼远远没有结束,如果不是钟表带给他的时间感,他现在就已经忘记时间了。 几百米的距离要走多长的时间呢?马库斯从没有计算过这件事情,他走出观测站的时候也不会带上钟表,只是机械地继续这一行动罢了,毕竟在这里时间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在这里挥霍,不在乎这么一丁点的时间。他迈出一步需要极大的力气,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马库斯才觉得自己距离那红色的烟柱更近了一步,但是仍旧十分的遥远。 第三章 雪中女人 当马库斯踩下不知道第多少个脚印的时候,足有半人高的补给箱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了,不断喷发出的红色烟雾早就已经变得稀疏不堪,但是马库斯仍旧找到了它,这其中的确也有多年以来累计的经验,但是更多的原因仍旧是冰原的单一颜色和红色烟雾的高辨识度。 但是让马库斯感到意外的是,当他站在补给箱周边接近几十米的距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淡白色的人影,一个稀疏的,好似幽灵一般的影子。就好像是跟随着烟雾一同变得稀疏的影子一般,她好像是一团烟雾,没有任何的形体地,就那么停滞在那里。 马库斯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仍旧本能的以为这是自己产生了幻视,或者是自己的雪盲症又一次发作了。无论如何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人,人影也更不可能,那或许是海市蜃楼,但是海市蜃楼应该更大一些。马库斯明白海市蜃楼的原理,它几乎不可能直接投影一个人过来才对,应当是更大的东西。但是那个人影好像真的在动,又好像是真的看到马库斯一样。 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如果那真的的海市蜃楼,这就说明在另一个很稀疏的地方仍旧有一个孤独的人站在那里,但是这方圆多少公里的位置全部都是冰原,就算是别处的投影被映射到了这里,那个人也应当和他一样才对。马库斯知道观测站不只有他一个,看火人也不只有他一个,但是像是这样不穿着防护服走出观测站的人,毫无疑问是找死的人。 可当马库斯走进之后,却发现那并不是人影……这本身应当是高兴的事情,他产生了幻……又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但是事实让他更加震惊。站在那里的并非是人影,只不过是那人的皮肤衣着太过雪白所造成的假象罢了。这并不合理,在这种单一颜色的冰原上,就算是淡色的衣服都有些致命,纯白色的衣装走在这里就和隐身无疑,一旦出了问题就不可能有人注意到。 马库斯能够注意到那个人影,更大程度上的原因是空投喷射出来的烟雾将周围的环境染成了红色,这才让那个白色影子显得格外突兀。马库斯走进的时候,那个人影也好像看到了他一样,只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马库斯可以肯定,那个人的确是看到自己了。 她穿着很薄的衣装,纤细的身体下透露出的是女性的曲线,一个女人。虽然在这里任何人,任何性别的人都不会对马库斯的判断造成任何的影响,但是马库斯仍旧震惊于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站在零下七十度的雪地之中安然无恙。 她的血液应该被冻结起来了,肉体应该已经变成了僵硬的一块,肢体凝固起来不能运动,或许还有意识,但是在片刻之后就会因为寒冷而消失,在这种极端的温度之下,她的心脏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停止跳动才对。 马库斯看到过赤裸身体的人是如何死在雪地之中的。眼前的女人虽然穿着衣装,但是那副衣装在这种环境下只会加快死亡,并没有任何的保暖作用。但是超乎他想象的事情是,女人并没有冻死在那里,反倒是在红色的雪地之中自由地移动着,没有任何的阻碍。这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奇迹了,她站在那里,宛若雪地之中的神明一般。 马库斯走进了之后,隔着厚厚的一层目镜,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具体相貌,空投的烟雾在他的身边嗡嗡作响,这是这个安静的世界之中唯一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作为他眼前遭遇的伴奏已经再也合适不过了。 那个女人在看到他接近之后,缓缓地朝着马库斯走了过来,走进之后,在冰雪风的吹拂下,马库斯终于看到了那个女人的长相,只是一瞬间马库斯就愣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这是一个纯白色的女人,她站在这里,就好像是雪与冰的精灵一般,那是一个近乎要和远处的雪融为一体的女人,她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的唯一血色是马库斯还把她当做是人的证明,这说明她的身体是有着温度的,但是却是想常人一样的温度,而并非经受了霜冻之后会泛起的血红。 这说明现在这里的温度没有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然而这并非是最吸引马库斯的地方,眼前的女人是个纯白色的女人,她就像是雪与冰所组成的精灵,一个尤物,不像是人,而像是精灵与天使结合的产物,那双眼睛之中,瞳孔是极冰的颜色,就好像是雪中的神明一样。马库斯几乎无法形容眼前女人的美貌,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猛然之间,他想起了那个在他的睡梦之中不断呼唤他的,那个冰冷无比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神明的低语,又像是警示。 究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开始产生了幻觉,实际上自己也早就已经陷入了疯癫,还是说现在的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是无比的呢?有关于这一点,马库斯给不出任何的答案,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眼前的女人就已经能够夺走他的所有注意力了。 可不知道是本能还是肉体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尽管马库斯的视线全部放在了女人的身上,但是手头上的动作仍旧没有停下,他用自己身上的绳索勾住了补给箱上的挂钩,箱子底部的轮子的固定栓被他踩了下去,但是仍旧显得卡顿,他缓缓地动了起来,没有任何的由于,女人的视线跟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最终,在补给箱将要远离这里,返回观测站的时候,马库斯只感觉拉在身后的箱子猛地一沉,他回过头去,看到女人坐在了箱子上,长裙的下摆缓缓被风吹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大腿。 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朵高贵的白莲花,不会有任何人敢于上前侵犯。马库斯没有多说什么,他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的增加,回过头来的时候女人看着他,但是也仅仅是看着他,没有任何的言语。马库斯也不打算做任何的交流,在冰原上的交流,声音并不会太大,此时他的耳边只剩下了划过脸庞的风雪声,还有补给箱上的轮子摩擦地面的时候,擦过的狰狞声响,这幅诡异而又莫名和谐的景象就这么缓慢地持续着,最终,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四章 子不语 等到马库斯回到了观测站之前的时候,他身上的所有体力几乎都已经被消耗殆尽了。几百米的距离,就算是来回其实也是几百米的距离。换做是别的地方,这些时间马库斯可以走上十几个来回,但是在这种地方他的移动速度被放到了最慢。他大可像是一头野兽一样在冰原之中狂奔,但是取而代之会疯狂流逝的便是他的体力和生命。 在这里生存,尽可能地节省体力便是最好的办法。马库斯现在在这里,对于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习惯。他大概已经忘记狂奔的滋味了,哪怕是往外迈出一大步都可能是致命的,你的脚下随时都可能产生薄薄的水,就算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这极度低下的气温将你的身体冻结在一个点上,如果没有挣脱的办法,就是在外面等死。 但是幸好,这种事情马库斯已经轻车熟路了。他来到观测站的时候包裹在防护服之内的身体还是热乎的。他回过头,地面上并不是雪而是冰,绳索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马库斯收回在观测站门口的挂钩,但是没有解开自己身体连接着补给箱的挂钩,他看着坐在补给箱上的女人,那个女人识趣地一跃而下,长衣在风雪之中飞舞,那本来应当是一瞬间就在这里被冻结起来的脆弱布条,但是女人的身体和她的衣服却不受任何的影响。 马库斯拉扯着补给箱,将它朝着另一个方向拖了过去。这么大的东西不可能放在观测站之内,实际上它表层的那一层厚厚的防护层也正是为了能够让它在外面保持不被彻底冻结而制作的。 在观测站的另一边,一个已经空掉的补给箱上落满了霜雪,马库斯走上前去,在扳下了几层卡槽之后,把已经空掉的补给箱从那个端口给推了出去,紧接着把新的补给箱连接在了上面,这里连接着的同样是一个双层的门,等到马库斯进入观测站之中的时候,他就可以从这里通过双层门拿取资源和食物。像是这样的箱子已经累计了很多,每年会有直升机来运走这些空箱子,但是尽管是这样,今年堆积起来的箱子也有很多,它们被堆放在一起,上面都盖上了一层冰霜,就像是诡异的方形冰块。 而那个女人——那个诡异而奇怪的女人,不知道是由于好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一直在马库斯的身后看着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做事。等到马库斯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回到观测站的时候,她也就那么显得自然而然地,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走进了双层门之中。并且轻车熟路地摸清了观测站内所有的路线。 尽管观测站内部是一个被大型机计算机充满的狭小场所,但是最基本的活动场地也是存在着的,只是马库斯有些不适应,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直接无视了眼前的女人,因为对他来说,以他的认知来说,眼前的女人完全违反了物理定律,她的存在便是对温度和热量的挑衅,甚至是对自然的挑衅。在这种随时都能冻死人的地方,一个近乎于赤裸,身披单衣的女人安然无恙地走在冰原之上,这件事情怎么想都不正常。 但是马库斯不说话,那个女人也就不说话,她在马库斯的宿舍里,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样,在靠近床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像是一个大号玩偶一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马库斯,跟着他的移动而移动。马库斯也不说话,他感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生活在最科学的地方,但是他的身边发生了最不科学的事情。 产生幻觉,幻听,幻视,这是一切疯癫的开始,马库斯最近总是觉得不对劲,他没有认为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他感觉是自己出了问题。他快要疯了吗?这件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疯子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疯癫的呢?只要他现在还记得时间,还记得时间的流逝,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那么疯癫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无论做什么总是有一个人盯着的确会让人感到心里发毛,更可怕的事情是马库斯几乎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他每天的工作就只有那么多,做完了之后剩下来留给他的事情就是坐在床上发呆,完全放空大脑,无论想什么东西,想得越多自己就会越孤单,马库斯没有对抗孤单的办法,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自己变得那么孤单。 可是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在看着他,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毛。那并不是带有任何的情欲的眼神,只是单纯的注视。那个女人坐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像是一位让人不会有任何污秽想法的女神。她似是在等待着什么,马库斯不知道,但他没有说话。 他从前做过一种心理测试,测试的开端就是闭嘴。测试者和被测试者在某个时间之后就再也不去说话,就像是小时候玩过的某种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马库斯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一旦开口了,幻想恐怕也会变成现实吧。 他已经被孤独折磨得不堪一击了,若是沉浸在幻想之中,就算那是幸福的幻想,也会变成一个生存在幻觉之中的可怜人。马库斯不希望得到他人的怜悯,事实上他在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每天面对的就只有电子音。他不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只能面对,现在改变的机会出现了,可马库斯不敢去改变。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一生就这么过去,但是有人不想让他这样,那个女人就是这种存在的含义,所以他不敢开口。 当马库斯被鸟鸣一般的铃声再一次叫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这是提示他再一次检查设备的声音,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那副精致的,犹如女神一般的面容近在咫尺,只要稍稍抬起头来就能触碰到。 马库斯被吓了一跳,他险些一个趔趄从床铺上掉下来。他没有感受到女人的呼吸,好像她真的是幽灵一样。恐怕也只有幽灵,神明,这种玄而又玄的词汇才能够解释女人的存在吧? 这可当真是一种折磨,马库斯仍旧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如果是幽灵的话,那么自己也能完全无视她吧。可当他起身的时候,身体再次撞在了那个冰冷的身体上。 第五章 冻伤 那种感觉就像是撞在了尸体上,冰冷但是并不僵硬……不,不能算是尸体,那是和人的身体一样,有弹性的触感。但是那上面的温度确实冰冷无比的,就好像是触碰在了柔软的冰块上。没错,柔软的冰块,这就是马库斯唯一能够找到形容眼前女人的词汇了。、 然而就此碰壁的女人却不打算放弃,她死死地盯着马库斯,好像要逼着他说话一样,长衣垂在了马库斯的身上,女人正以一种奇妙的姿势趴在马库斯的身上,但是并没有过多的身体触碰。那长衣的边角触碰到了马库斯的手臂,他感觉到这并不是一种布料,而是某种神秘的白色纤维,好像是雪拉出的丝线编制而成的衣物一样,同样散发着冰冷的温度。 那白色的长发缓缓地,同长衣一同垂了下来,并不是温暖的白色,而是带着冰一样的微微的蓝,正如同她的眼瞳一般,女人的身体上没有任何的热度,可仍旧是一个尤物。散落下来的长衣暴露出了她的大腿,马库斯低下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没有任何防护的两腿之间的禁忌,她整个人却流露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圣感。就好像此时此刻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的羞耻心,她在做的同样是神圣的事情,就带着这种情绪,连带着马库斯也没有任何污秽的想法,他只是呆愣住了。 幻想出来的人,若不是有着独特天赋的人,那么那人的脸也必然是曾经见到过的某个人,但是马库斯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集宁静于美丽与一体,就像是一朵在冰原上绽放的莲花,那是纯净至极的白色,让人看上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这不可能是他的幻想,因为他不可能幻想出这样的东西来,如此的……圣洁。 但是这种从马库斯的内心之中爆发出来的情绪却又不像是爱情或者是别的什么情欲,这是一种单纯的憧憬,又好像是朝圣一般的敬仰之情。马库斯并不会把眼前的女人当做是女人,因为她的出现,甚至就连她的存在都太过诡异,这同时也并非是存在于梦境之中的污秽,那么马库斯就很难把眼前的女人当做是真正的能够交流的女人来看。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这么糊弄过去,马库斯原本是想要尝试一下,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存在,若是类似鬼怪一般的东西,那么马库斯就可以无视她继续生活下去,总有一天她就会这么消失吧。 但是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后,似乎马库斯就算是想要有意无视,也不可能做到了。甚至他现在的状态本身就是和他的目的相互违和的。女人没有做更加多余的动作,她只是那么看着马库斯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那之中读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并没有能够做到。 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呢?任何男人都应当明白的事情是,这么一个尤物坐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尽管那种根本没有接触的状态并不算是坐在上面,但是也差不多——尤其还是一个衣衫半解的美丽女人,任何人都会有一种反应才对。 马库斯早就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三年的生活让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机器,他并非是失去了那个功能,只是已经没有任何的欲求了。若是世上真的有禅心这种东西,恐怕马库斯的心中现在就有着这么一份吧。 但是就算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女人身上的那股寒冷也在缓缓地传递到马库斯的身体上,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马库斯听到了女人的呢喃声。那是他从未听说过的语言,不像是他所熟悉的任何语言,他听过很多国家地区的语言,但是从女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声带能够发出的。 这就让本身诡异的事件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马库斯微微颤抖着把自己的身体从女人的身体下抽离了开来,他双手发颤,女人身上的温度让他感受到了寒冷,近乎接近冻伤,等他看到自己的手臂的时候,那上面的血色已经全然不见了,变成了一种近乎于青色和紫色之间相互交织的颜色,恐怕再晚一点的话,马库斯的这条手臂就再也不能动弹了吧。 马库斯知道那种极端的感觉,虽然他自己没有体会过,但是他看到过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将手臂伸出观测站外面,没有任何防护的手臂在接触到外面空气的一瞬间就被冻结了,根本就没有拯救的可能性。当那个人收回自己的手臂的时候,血肉和骨头都变成了犹如石块一般的硬度,使用钝器敲击的时候就变成了碎块,一整条手臂失去了知觉,但是这并非是什么没有痛苦的事情,直到现在马库斯还记得那个人痛苦的叫声。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为何能够以这种状态在冰原之中生存下来并且正常行动了。她的本质便是和那冰原相近的存在,虽然外表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内在确是实实在在的寒冷,流动在她体内的血是以零下的温度保持着液体流淌,那让马库斯想到了液氮。 这可当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人,只是凑巧有着人类的形态罢了。马库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可眼前的女人若不是鬼怪,难不成真的是能够在这种冰原之中生存的人?只有这才是比鬼怪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宁愿相信女人是鬼魂,也不愿意挑战自己知识的底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马库斯的闹钟声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是提示他该吃晚餐的声音,今天一天他浪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甚至没有时间去吃一餐午餐,在这里的对峙甚至让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在极昼的环境之中本身就是相当致命的。所幸他的工作并不需要他长时间地集中精力,不然所能够产生的一切损失都不是他这一条命所能够补偿的。 可等他站起身来关掉闹钟,甚至开始准备拿取自己的晚餐的时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女人有些古怪的视线,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女人重新站了起来,她那双冰凉的手缓缓地抓住了马库斯已经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其实不只是手臂,就连马库斯的整个身体也有些严寒,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马库斯从没有受到过这样严重的冻伤。 第六章 预言 女人的手缓缓地触碰到了马库斯的手臂,他只感觉到了冰凉的触感,但是远远没有先前那种剧烈的,由冻伤而产生的剧痛。变得青紫的手臂开始缓缓地涌上了血色,疼痛也在缓慢地减轻。 马库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手臂的确在缓慢地好转。这种冻伤虽然并不会致死,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却是一种极其难以治愈的伤。而女人仅仅是在触碰到伤迹的瞬间,伤痕就已经开始缓慢地好转了。 不只是这样,好像是为了要表示自己的歉意一般,女人的身体缓缓地朝着马库斯接近,她就像是一个移动的温热源一样,又好像是万能的伤药……仅仅是在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马库斯身上被冻伤的部分就已经开始好转,约莫几分钟之后就彻底痊愈。 最终,女人的身体完全贴合在了马库斯的身体上,冰凉、葱玉一般的手指缓缓地在马库斯的身体上轻轻抚过,仅仅是在这种时候,马库斯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女人身体的曲线,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女人柔软的身体,可那具身体散发出的温度却不再是冰冷,而是接近于人类,但是仍及冰凉的温度。 等到颤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之后,马库斯才不敢相信地缓缓后退,他挣脱了想要拥抱他的女人,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出了他接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早就已经变得沙哑无比,甚至就连说母语的时候,声带也开始缓缓地发抖。不可置否这的确有环境和温度的影响,但是更大的程度上仍旧是因为马库斯长时间不去说话,这种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他就几乎不可能再说话了。 但是女人的出现打破了马库斯的窘境,他上下重新打量着这个犹如天使一般的纯白色的女人,问:“你到底是谁?” 然而,从女人的口中所说出的话语,马库斯听到的回答仍旧是那些古怪的,几乎不可能由人类的声带所发出的语言,那声音又在说话之间不断地变得模糊,直到语气开始逐渐地向着拉丁语靠近,最终接近英语,仅仅是几十秒的间隔之后,马库斯听到的是从女人的口中说出的纯正的英语。 都到了这种程度,几乎不可能是有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整蛊他了。可正是因为这样,马库斯才宁愿这一切都是幻觉。他所看到的是什么?一个人在短暂的几十秒的时间之内,从他所说的话之中分析了拉丁语系,最终解读并且学会了如何说英语?这不仅是会让那些苦学英语十余年的人抱头懊恼的事,这说明眼前的女人仅仅通过一句问好就推断出了一种语言? 马库斯的下巴甚至没有能够合上,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因为女人的声音而呆滞。那声音说不上是好听,却有一种难得的空灵感,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精灵,天使,又或者是幽灵……随便是什么,但是绝对不可能是人。 女人给出的回答是:“巫女。” 马库斯刚开始没能搞懂女人回答的词语的含义,但是在缓慢地想象之后,他能够想起的就是仅仅存在于奇幻故事之中的,使用咒语和魔法的魔女,那种人也被称之为巫女。另一种就是侍奉神明的女人……可无论是哪一种的含义,似乎都不能强加在眼前的女人身上才对。 她不需要侍奉神明,因为她本身就是如同神明一般圣洁的存在。若是这种人被称之为魔女,巫女,那么这就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咒骂了。马库斯想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理由,魔女,魔女,这么想来的话,她在雪中漫步的那副姿态也是魔法吗? 或许这个世界上本身就存在着一些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但是马库斯何德何能,让他在这种偏远地带,整个星球的极点之上遇到了这种事情?又偏偏是在这种他几乎要发疯的时候,就好像是要故意拯救他一把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库斯咽了口唾沫,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不知道这种超出他认知的事情还会出现多少才会罢休,但是至少现在他已经有些转不过脑子了。 而自称是巫女的女人似乎并不在意马库斯对这件事情懂或者不懂,她似乎一直在等着马库斯说话一样,在听到了马库斯的反馈之后,不顾他的态度又继续说:“我的职责是传递灾难的信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世界预言而毁灭了,这并非是道听途说的无聊消息,而是确确实实的灾难预告。因此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片冰陆上仍旧活着的没有丧失理性的生物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准确的找到你吧。” 接二连三的一大串的信息让马库斯险些转不过脑子来,他只是愣了愣,然后便完全无法理解女人的说法。 “等一等,我并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在不久之后这里会有灾难?” “没错。” “就像是地震,海啸那样的灾难?” “没错。” 且不说这个每天都在肆虐着暴风雪的冰原本身就是一个灾难的聚集地了,马库斯理解那些东西,他甚至也有些开始理解女人的立场了。她就像是那种在地震之前会变得相当机警的动物,并且在灾难到来之前通知别人去避难。但是对于马库斯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躲避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会威胁到观测站的灾难出现的话,那么在这里运转的计算机,以及总部的人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马库斯并不重要,但是在这里每天运转着的机器设备对总部来说仍旧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因此他们会全力抢救。 直到现在马库斯也没有收到任何的通知,要么说明距离女人说的灾难还有很久的时间才会到,要么就是女人口中的灾难并不会威胁到观测所。 “总而言之……感谢你的通知,但是在接到任何的通知之前,我不能擅离职守。这是我的工作,同时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这里会出现你从没有见过的灾难。”女人冰冷而又空灵的声音好像不会留给马库斯任何的机会一样,“那是常人所观测不到的东西,只有我能传达,只有我能够预言的灾难,带来死亡的并非是自然,而是神明的力量。” 第七章 如果面对死亡的话 是的是的,只有某人能够预言的灾难,只有神明才能降下的惩罚。神棍们总是用这种方式来宣传自己的宗教和信仰。虽然马库斯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几乎等同于超自然存在的女人是那种宗教的传播者,但是她的言辞着实有些让人感到烦躁。 尽管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一切已经足够让马库斯相信面前的女人所预言的那些东西极有可能是真实的,但是他仍旧愿意去相信他待了三年的观测站以及总部的信息监测。毕竟在这种地方,别说根本不可能发生地震,纵使真的发生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不能离开这里。”马库斯斩钉截铁地说,“在这里守候着机器,这是我的职责,没有接到通知的时候我不能擅离职守。” “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吗?”自称是巫女的女人看向马库斯的表情已经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似乎是为了加重这事件的严重性,她又说:“燃烧着的火焰会从天而降,等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被冻成冰柱。”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回事。那些形容也让马库斯想起了上帝毁灭人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盐柱的场面。但是女人的措辞的确让人严肃不起来。虽说他自称是看火人,但是实际上在这种环境下,火焰根本不可能持续燃烧太过长久的时间,尤其是普通的火焰——如果有意在这里制造爆炸,那么造成的场景也不会是冻伤。这么去设想的话,火焰和爆炸,然后燃烧消耗热量,温度下降。或许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如果真正的灾难就是被冻成冰块的话。”马库斯没有在意女人的话语,他朝着另一边的通道走了过去,从那里他可以取到食物,在这期间,他又说:“那样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事情了,因为我迟早也要在这里被冻成冰块的,如果我不穿着防护服走出去,那么我和经历你口中的灾难没有什么两样。在低温下我会死,区别只是死亡的时间和温度而已。” 更何况,有人要在这里制造爆炸,甚至是足以造成巨大热量的燃烧以及温度骤降的爆炸,有哪个国家拥有这样的实力——闲工夫?这里或许的确埋藏着资源,但是资源也并非是用来引爆的。从一开始女人所提出的便是一个伪命题。他所说的一切在现在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因为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没有任何人拥有这样的动机。 甚至就连这件事情从计划的实施上是否可能,马库斯都不去设想,他所设想的便是一切发生之后自己会面对的最恶劣的后果。 或许的确没错,自己会死,在灾难爆发的瞬间,自己会死在这里,无论是地震,海啸,或许台风可以让自己苟活一阵子,但是这最终的后果,可能和五十年之后没有什么区别。 马库斯终究是要死在这里的,灾难是否来临,只是让他是否提前五十年退休罢了。 他将手中的块状固体物掰开,那是类似于压缩饼干一样的东西,只是更加坚硬,咬在上面的感觉就像是咬在石头上。马库斯把它放在了水中,在片刻之后这块物质立刻扩散开来,最终和水混合变成了一种糊状的粘稠流体。 这就是他每天都在吃的东西,这东西其实根本没有味道,但是确实能够供给马库斯的营养和生存必须。他吃这东西吃了三年的时间,如果时间再久一些的话,恐怕他就再也不能分辨出味道了。 他在这里所遭受到的所有的苦难其实已经称得上是灾难了,但是马库斯仍旧没有退缩。马库斯要为了远在温暖地带,早就已经将他遗忘掉的家人而战斗。同冰原战斗,同自己战斗,这才是他在这里坚持下来的理由。如果灾难这种东西真的能让马库斯从这里离开的话,那么他不可能等到这种灾难的到来,三年以来所受到的苦和意志就能直接摧毁他。 如果马库斯逃跑了,那么他远在祖国的家人就会受到牵连,长期以来一直进行资助的资助金也会断掉。他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尽管马库斯的心里明白,三年以来的资助金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产,但是他仍旧停留在那个当他走出自家家门的时候,那个破落的小屋和漏风的窗户。 或许马库斯的幸运的人,但是现在他又是如此的不幸,他用自己的一辈子和自己的命换来了一家人能够过上好生活的机会,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后,没有人会记住他,甚至就连他的家人也不记得他。 每天呼唤他名字的只有那个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和每个星期一次或者两次的通讯,从前马库斯还会回应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他也只是听着机器另一头的人把要交代的事情说完。没有人把他当做是人来看,那么渐渐地,马库斯自己也就不是人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比起逃离这里保全自己的性命,马库斯更加想要的事情是一个英勇就义的名头,至少他的家人不会因此连累遭罪……尽管现在可能没人记得他了。 “我不能阻止一个想要赴死的人去死。”女人冷淡的语调仍旧没有改变,但是她方才所做的一切却和她的态度截然不同,或许她只会使用这种语气说话,一如她本身的模样,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川。 可片刻之后,她又说:“但是预言真的会实现,你会死在这里,这块大陆上的生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幸免,我所传达的是神的旨意,有人会召唤祂,祂就要降临了。你会死,毫无疑问。” “你也会死?如果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的话?”在没有接收到通知的时候,马库斯只是把女人的话当做是笑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应该离开这里了,我是不会离开的,但是至少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他说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马库斯知道自己会死,但是绝不是现在,也不应当死的不明不白。 “我不会死,神明的灾难不会杀死我,我只是在这里传递预言,预告灾难,很久之前我替很多人预告灾难,但是没有人重视预言,所以他们都消失了。” 她平淡地说出了很严重的事情,马库斯不知道那是哄骗小女孩的玩笑,还是某个孩子睡前的童话故事,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埋头解决面前的晚餐。 第八章 阴影 外面的光线没有任何的变化,当马库斯吃完了他的晚餐之后,自称是巫女的女人仍旧坐在那里,她的视线一直聚集在马库斯的身上,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一般,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巫女的职责是来通知一切有感知的生命逃避灾难,现在在这片冰原上唯一一个有感知的生命就是马库斯,他这个生命没有去避难,那么巫女就会在这里看着他,好像是有意要让他离开这里一样。 实际上也是不应该的事情,所谓的预言,应当只是传递讯息,至于接收到讯息的人是否选择相信,以及将要做出什么行动,和预言者应该没有任何的关系才对。尤其是像巫女这样犹如鬼魅幽灵一般的存在,在马库斯的想象之中,她就应该是那种宣告预言之后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的神秘存在才对。 但是巫女并没有消失,虽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古怪的女人对马库斯产生了兴趣——尽管很大程度上的确是这个可能性,但是马库斯已经没有那种感情了。并且这种兴趣也应该是“好奇”的程度。马库斯不明白很多事,但是他明白就在自己旁边的这个看着像是女人的自称是巫女的人,并不是人类。 至少不是他认知之中的人。 “你怎么还不走。” 马库斯看着坐在他的床上一言不发的女人,再过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要睡觉了,接下来本来应该是他雷打不动的锻炼时间,可是女人的存在让他没有办法展开手脚。 “我要在这里见证神明的降临,虽然那并不是我真正所侍奉的神,但是仍旧是强大神明的子嗣,我等不能触碰的存在。” 常年生活在科学环境之中的马库斯哪里受得了她这种宗教言论,虽然没有辩解的意思,可是他明显地对这个长相十分冷艳的女人产生了抗拒。 “什么时候?你那个什么神明。”马库斯毫不在意地随意问着,他完全没有在宗教主义者面前尊重他人信仰的自觉,然而女人也丝毫不在意这件事情。似乎亵渎神明并不是在她眼中的大罪。 她并不像是狂热的宗教分子,给马库斯的感觉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她口中的神明,还是别的什么,她在这里也只是安静地旁观一切。就在刚刚她的言语之中,说出的也只是“见证”而并非“迎接”。似乎神明不是什么需要她顶礼膜拜的存在,而仅仅是一个作为“神”的存在而已。 “再过不久,我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了,时间没有意义。” 女人仍旧坐在马库斯的床边,丝毫没有打扰到了谁的自觉。索性马库斯也不急着循规蹈矩地继续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了,他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像是要打算和巫女仔细讨论一番一样。 “时间呢?需要多久?” “可能是半天,也可能是一个月。” “就这么不确定?” “灾难的到来是突然性的,就算是预言也没有办法告知准确的时间。” “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直到灾难降临的时候。” 马库斯不可能让一个女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十天半个月,这件事情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在这里生存,任何会消耗多余体力的事情,甚至是想法都是亵渎生命的行为。更何况眼前的女人是否拥有人类的生理特征和反应都是一个谜,就凭借着她那种完全违反物理的身体构造,马库斯就不可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因此让这个女人继续在这里长时间地待下去就只会是一种折磨。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身边随时有一个盯着你看的鬼,你知道她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但是就是没由来地心里发毛。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不好。” 似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一件很好的办法,虽然马库斯并不相信眼前的女人会因为这种办法被说动,但是最起码是一种努力……努力让她坐到别的地方也行。 “没有。”女人平淡地说,“我预言过很多地方的灾难,每个城市的毁灭我都见证过,没有人让我离开,他们有他们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并不冲突。” “你的职责?” “传递毁灭的预言,见证毁灭,并且用它们的事实来警示他人。”女人盯着马库斯的眼睛,她说,马库斯就这么听,尽管他并不能听进去。 “我见证过很多城市的毁灭,从前在另一片已经沉没的大陆上,现在它已经消失在毁灭之中了,但是还有渺小的痕迹存在,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人。”马库斯咽了口唾沫,他承认自己遇到了超自然现象,这个超自然现象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坐在他的床上,作为科学主义者,自己本来不可能相信这件事情的,但是太多不正常的事情已经让马库斯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情了。 “我不知道你们对于人的概念是什么,但是我似乎确实是和你们不同的存在,本质上不同,但是没有关系。就算是在从前,我也并不是正常的,也是异于常人的存在。本身的使命让我变成了这样。” “从一开始就是?” “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就是。” 马库斯不再说话了,现在坐在他床上的恐怕是一个他从未触及到,人类从未触及到过的古老存在,她明显要高于人类,没有恶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说,你是被神创造出来,类似于精灵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的,但是从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能预言一些东西,似乎有人把我看做是神明旨意的传递着,但是实际上我从没有见过祂们。” 马库斯的身体猛地一颤:祂们?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 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瞳孔之中忽然反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冰原上这样的一个黑点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东西,他愣在了那里。 那影子就像是一个人,一个行走在冰雪之中的人,穿着并不厚重,就和……那个巫女一样。这简直难以置信,马库斯愣在了原地,而巫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什么?”好像是梦醒之后的匆匆呢喃,马库斯看着远方的黑影,有些神神忽忽地问。 紧接着她平淡无比地说道:“那是召唤神明的人,他们要在这里召唤诞生他们的祖先,毁灭将要到来了。” 第九章 沃米人 “沃米人?”马库斯有些为难地咀嚼着这个他从没听过的名字,无论用他那还算是博学的大脑怎样在记忆的角落之中搜索,都没能找到这种人种的信息,于是他只能追问:“那是什么?在这里生活的人种吗?就像是爱斯基摩人一样?” 巫女则是对他的疑问知无不答,似乎在她看来,这并非是不能给马库斯这个即将要死的人解释的问题。 “他们不能算是人——我是说,他们和现在的你们不同,是完全不同但是类似的两种存在,归根结底人也仅仅是一种称呼罢了,人可以拥有很多的称呼,其他的生命也可以用人来代称。沃米人只是在你们的语法之中更加容易地能够解释为你们理解的称呼。本质上仍旧只是直立行走的一种生物。” 这番解释让马库斯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见到忽然之间冒出来的什么诡异种族。巫女的解释让马库斯想起了猴子,那是类似于人类的,能够直立行走的存在,虽然有很高的智商,但是也仅仅限于动物之中。和人类不能比拟。 “你认识他们,那么就是说,他们也是古老的存在咯?” 巫女点了点头,“要在很多年——万年之前的文明之中,沃米人就存在了,他们的存在来自于一个古老的神明,今天将要降临的也是那一位神明。” “等一等。”马库斯从她的言辞之中发现了一个似乎超出了他认知的东西,“你是说,这个种族并不是由生物进化而来,而是由某个神明直接创造的?就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巨人尸体分裂成为了人,或者是女娲造人,上帝创造亚当和夏娃一样?” 诸多的神话传说之中,在未能探明人类起源之前都已这种神造论来解释人类的起源,虽然在现在看来,这种言论是荒诞不堪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在从前的确是让人信服的理论。由于宗教的扩张和神的名字的宣传,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明之中最早的解释几乎都是神造论。甚至在进化论问世的时候,神造论也没有在一瞬间被扳倒,直到现在,神造论和进化论的争论辩驳也在一直进行着。 但是这句话从巫女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神造论似乎并不是不能够解释的东西。说到底,就连现在马库斯也不知道巫女口中的那个所谓的“神明”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那个会给人带来灾难的上帝?还是注定会毁灭阿斯加德的火焰巨人?与其说是会带来毁灭的东西,倒不如说从一开始,生命是如何出现的这件事情都一直在争论着。 马库斯没有那种所谓的探索者的坚持不懈,他所拥有的只有简单的求知欲,但是就是这简单的求知欲,也足以让他明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巫女说出来的话如果全部都是真的,那么就说明了生命真的是可以由神明——或者说上位者所创造的。 “这不合理。”马库斯皱着眉头,“类人的物种都应当是进化而来的才对,万年之前人类的祖先才刚刚开始发展文明的开端,仍旧是茹毛饮血的时代,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应当是由生物进化而来的。” 五百万年前就已经发现了类人祖先的生活痕迹,这些痕迹全部都是进化论发展的基石,现在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神明的使者,告诉他其实神造论是可以成立的,神明的确也创造过生命,只不过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但是——”巫女就好像是在陈述某个事实一般,她恐怕早就预想到了马库斯的态度和反应,但是并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真的就只是在一本正经地解释:“毕竟你们不能证明神并不存在不是吗?你说万年之前的人类还在茹毛饮血,那么你又怎么能知道,在万年之前,曾经有一个未曾沉没的大陆上,在这个星球之上绽放出文明最璀璨的光辉呢。” 这种解释马库斯也已经听得足够多了,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在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下幻想过什么,但是最终也会有人明白那终究是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罢了。空想没有任何的意义,从这个传说诞生以来,这个世界几乎都被探索完毕了,那传说之中沉没的神秘之城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那明显就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传说。 “不是人类所建立的。”巫女有些反常地多说了那么几句,“希帕波利亚,那就是曾经在这片冰原上面屹立文明城邦,现在已经是冰川下面的骸骨了。所有的禁忌全部都被隐瞒起来,没有一天会重见天日,那并不是人类所建立的文明,但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却酷似是人类,但是并不是人类的存在,我曾经在那座城邦之中生活过——“ 巫女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语调一转,不再是那种带有淡淡的怀念的语气,而是冰冷的宣告。 “我预言了那些城邦的灭亡,在各种神明和怪物相互降临的时代,希帕波利亚最终迎来了她的末日。” “然后你的职责就是在那个什么希帕波利亚大陆上传递即将毁灭的预言……”马库斯终于是转过了脑子,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一样。 “是这样没错,所以预言是我的天职,在灾难来临之前,我有必要将这消息传递给所有有灵知的生命。” “但是希帕波利亚灭亡了。”马库斯毫不犹豫地对她说,“现在你没有事情做了,但是仍旧徘徊在……旧大陆的尸体上?” “这里不是希帕波利亚的尸体,她早就已经沉进海底了。但是地区没有变化,所以我仍旧在这里徘徊着。尽管预言已经和希帕波利亚没有关系了,可我仍旧存在。” 好么,也就是说坐在马库斯面前的女人是一个活了至少万年以上的幽灵。这可真是马库斯一辈子之中遇到的最玄幻的事情了。更可气的事情是他还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他明白,这件事情有很大的可信度。 “那么就让我们换一种讨论的题目吧。说点别的什么——” 马库斯指向了窗外,那些代表着沃米人的黑点点在很远之外的冰原上缓缓地汇聚了起来,从刚刚开始马库斯就一直在注视着那边,他本能地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这种“神明创造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十章 火焰在天空中燃烧 “他们在做什么?” 马库斯隔着观察窗看着在外面不断聚集起来的“沃米人”,他们的数量其实很少,最多只有十几个,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十几个人的出现就已经代表了一种不正常以及“多”。按照巫女的说法,沃米人是在很久之前存在着的种族,那么如果繁衍至今的话,种族的智商和文明的发展应当远超人类才对。但是却并没有这种事情的发现,似乎沃米人是随着那个什么希帕波利亚大陆而毁灭了,可是现如今聚集在这里的“残党”又是什么呢? 巫女显然也看到了马库斯正在担忧着的东西,她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依旧平淡无比地说:“他们在这里祭祀。” “祭祀?” 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文明种族必然是要被时代所淘汰的,但是这种没能发展起来的文明竟然还有“祭祀神明”这种说法?马库斯不能理解这件事情,这和他所熟知的种族发展并不相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观察一下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祭祀创造他们的神明,因为即将到来并且带来灾难的便是那位神明,他们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在这里献上最后的信仰。” 巫女的话让马库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些小小的人形看,他们距离观测站的距离很远,马库斯要紧紧地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到他们的轮廓,似乎他们注意到了这里,也有可能直接选择了无视这里。毕竟在猴子的眼中,铁块房子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你这话说的不对。”马库斯摇着头,“祭祀神明我能理解,中国古代也有为神明祭祀的习俗,不仅仅是古国,就连基督教也有向上帝祭祀的传统,从摩西的时候就有特别恶俗的传统被继承了下来,但是那种祭祀就算是再过火,也不会有这样的。” 那么“沃米人”的祭祀方式让马库斯想起了邪教,用生命和鲜血的方式来祭祀自己的神明,为了自己的神明而献上自己的生命,这种事情马库斯是不可能理解的事情。但是这种人放在几百年前就是忠诚的狂信徒,放到千年之前就是能够带领基督教崛起的大人物。罗马帝国全面禁止基督教的时候,就是那帮不怕死的狂信徒把这个小小的教团发展起来的。 但是这类似,相同的事情放在了那些猴子身上,这就让马库斯无法理解。上帝能够给人带来虚无缥缈的承诺,但是那种就是好的东西,是能指引人向上,好好生活的东西。可沃米人崇拜的神明——按照巫女的说法,似乎也就是创造他们的神明,现在就要降临在这片土地上,这也就是说,他们正在这里献祭的时候,神明就会降临,那一瞬间将他们杀死。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献祭是一种回归的方式,能够面见神明的那一刻,就没有任何人在于自己的死亡与否了。因此生存和死亡之间并不存在特殊的差异,在被神明杀死的同时,他们的灵魂也回归到了创造他们的神明的身体之中,这就是回归。“ 马库斯对这种粗暴的解释和信仰嗤之以鼻,他并不是信仰者,因此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这种狂信徒的想法,他在这里待着仅仅是因为他不能离开,其实他是想离开的吧?从这里离开,然后随便去什么地方,没有人原因在这里被束缚住一辈子的。可是为了家人马库斯必须这么做,哪怕死在这里。 “我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事情……” 手指感受着从观察孔上传递而来的寒冷,马库斯看着那些不断地聚集起来的沃米人,他们在冰原上移动的速度很慢,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从不同的方向聚集在一起,现在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马库斯应当睡觉和锻炼的时间,但是巫女的存在和他周边越来越不正常的事情正在警示着他,他所度过的那种平常无比的三年时间可能要结束了。 以及,马库斯很有可能见不到下一次极夜的到来了。 巫女没有跟他说话,透过观察孔看着外面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情是否发生,马库斯不在意,他只是好奇。巫女也不在意,她只是需要见证这一切。 “我会死在这里吗。”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马库斯就犹如认命了一般,他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军方不会派直升机来带走他,那些企业家,旅行家也不会乘坐高机动的机器来到这种地方,他所有的退路都被锁死了,因此他才显得无比的平静。因为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所以就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懒得浪费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应当怪罪于谁,自己的工作还是自己的过去?马库斯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家伙,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这么不幸?为什么是自己死在了这里,偏偏是在这一天? 马库斯用颤抖着的手,缓缓地摸到了自己放在桌子上,已经被冻得僵硬的笔记本,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支相当坚硬的铅笔,翻开本子的不知道第多少页,那上面其实没有写下什么东西,这本子一开始是为了干什么的,马库斯也已经忘记了。 巫女好像是神游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听到了他的话,回答仍旧是平淡无比的语调:“毫无疑问,你会死。” 但是她好像是为自己开脱,又好像是抱着歉意和埋怨一样,补充道:“我已经让你离开这里了,你没有做。” “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在冰原里走出一千米都不可能。”马库斯没有看巫女的脸,他已经受够了那张女神一般冰冷的脸孔了。他转过头来,看到了窗外的沃米人已经聚集成了一团,他们围在一起,雪逐渐地把他们的身体遮盖住了,但是马库斯仍旧能看到他们,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等待着神明的到来。 “这几件事情只关乎于人的运气,是我自己的运气不好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着,马库斯在恐惧着,他用颤抖着的手在笔记本上缓缓地写下了一行字,随后把笔记本一合,然后扔在了观测站的角落。他开始在这里等死了,继续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巫女忽然说:“祂要来了。” 马库斯抬起头来,冰原上已经看不到沃米人了,只能看到些许还在缓缓蠕动着的冰雕,他穿上防护服,想要目睹自己在死前能够看到的最绚烂的光彩。 在推开大门的那一瞬间,马库斯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笼罩天空的巨大阴影,他抬起头,看到了火焰在天空中燃烧。 第十一章 新人 休斯有些颤抖地最后一次抚摸家人的照片,紧接着合上了他早就已经整理好的,已经被他开合过无数遍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他有些慌乱,尽管在尖端科技之中做出一份贡献并且被载入史册的确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情,但是他即将要去面对的事情似乎并没有说起来这么光荣。他明白这件事情总会有人去做,但是其实有些时候,休斯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这也不能算是自己倒霉,毕竟是自己要去做这份工作的。比起先前那位前辈的合约,他的合作时间只有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后他就能从工作的岗位上退休下来,去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或者是拿着这五年积攒下来的钱去找一篇阳光比较好的庄园养老。 这的确是一种适合懒人的梦想和拼搏的办法,但是对休斯来说,他即将面对的一切——尽管他明白这是有时限的苦难——可那些东西仍旧让他紧张地抬不起头来。 对外来说,休斯是现身去参加一项遥远的科研调查计划,在不久之前那里曾经爆发过一次诡异的爆炸,据说之前在他将要去的工作岗位上的那位前辈被冻死在了观测站外面。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休斯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应当明白的事情是,在那种堪称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冻死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但是那里毕竟是死过人的地方,据说那里曾经还逼疯过不少人。只要这么一想,心理上的压力就变得巨大了起来。 休斯即将要坐上船,朝着那个极点航行,在接近陆地的时候会有直升机带着他飞越接近百万公里的冰原,把他送到那个就算是在地图上都没有被标注出来的渺小地带,其他的观测站距离那里都很远,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 但是这些努力抵得上丰厚的回报,休斯就是为了那份高昂的薪水才接受了这种要比监狱还要残酷的工作,他被告知的工作任务没有任何的隐瞒,只是每天需要花费半个小时来解决的微小工作罢了。 可微小的工作并不是阻碍,那是谁都能做的事情,区别只在于做这些事情的人能否可以在那个地方活下去。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任何的人和生命,这在休斯看来简直要比地狱更加残酷。 但是这毕竟是他自己选择的工作,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算短。如果没有之前爆发的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的话,恐怕休斯现在根本不可能走上这艘破冰船。据说之前死在冰原上的那位前辈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人,一个人在观测站里生活了三年零九个月的时间,在之后支援他的人都因为孤独和疾病或者冻死,或者自杀了,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了下来。 休斯不知道坚持这件事情究竟有多难,他大概能够明白这种抉择有多么的不现实,任何一个人如果有的选,根本不可能来到这种地方,做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让自己变成一幅冰雕的工作,每个人都有苦衷,那些东西就是让你坚持下去的动力源泉。 休斯不知道自己的动力会是什么,就像是在他决定来到这里的时候,别人跟他说的一样,在这里磨炼出来的意志会让你一生受益,但是前提是,休斯得先从那里走出来。 死在这里面的话可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这就是休斯的动力,他只是一个接受过半年训练的普通人,虽然掌握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在极地环境之中生存的准备,但是现实可不是像《后天》之中的那种状态……尽管在休斯看来,《后天》之中的环境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恶劣了。 他无法想象一个极度严寒的地方,没有雪花在飘,只有像是岩石一样的坚冰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事实上休斯也并不想体验这种事。但是这就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事实,是不能磨灭的现实。甚至在接触之前,休斯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尽然有如此严寒的地方。 他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难道是虚假的吗?或许只是被隐藏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的极点上呢?或许连五万人都不到,那些做着游轮像是旅游一样在边缘转悠的人当然不算,休斯将会踏足的是极少数的人才能够苟活的深渊。 没有任何人能够征服它。这就是休斯在志愿参加这项研究工作的时候,总管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对它不够了解,不够清楚,甚至不能看到它的全貌,听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现实就是这般的残酷。没有任何的人能够征服它,仅仅是在它的呼吸之中苟全性命,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 休斯看着逐渐接近自己的那篇白色的大陆,他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了一阵恐惧感,那种即将要去面对未知的恐惧,这种感觉在之前是没有的,他有的仅仅是对五年之后,自己未来生活的憧憬。 可是贴近现实的事情他却没有去考虑,现在现实就摆在他的面前,就算是他不去思考,现实也会走在他的前面,他不得不去想象自己接下来五年的生活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仍旧显得长远无比。似乎这根本不是他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情。 他仍旧记得那个送自己来到这里的人的表情,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其实并不大不是吗?休斯不止一次地听他们说过,那个在走向观测站的路上就被冻死的人,还有在观测站之中待了七天就自杀了的那些人的事迹。 自己能撑下来吗?在周围除了机器就是冰的环境下,孤独地度过五年的时间……不,并不是度过,而是活下来。这件事情听起来似乎十分的简单,但是摆在休斯面前的事情,似乎又没有比这更难的了。 可是研究不能断,尽管休斯不负责那些,但是总部那里一天没有观测站收集到的地下信息,那些人的暴脾气就会多持续一天。尽管前辈尸骨未寒,总部也没有能力为他收尸了。 这也就是说,休斯甚至会看到那个在他之前死在这里的前辈的尸体,他心里猛地一颤,险些从船边掉下海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打了个讯号,示意他可以换上防护服了。 再过几分钟的时间,休斯就会被直升机投放到观测站附近,在那之后,他就应该考虑自己怎么战胜孤独,然后活下去了。 第十二章 马库斯·德李安 白色的海洋在休斯的眼中划过,仅仅是在一瞬间,视野便被眼前白色的冰原给完全填满。脚下完全就是由冰块所组成的荒野,休斯对于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的诧异,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二十米的高空笨拙地爬着梯子从上面踏足到了地面上,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是白天,据说极昼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视野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铁房子,那算是这片白色的冰原上唯一的颜色,那里就是他即将接受的观测站,据说那里的机器遭受了爆炸的冲击之后都没有停止运转,只是负责人死在了那里面。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朝着一个目标跋涉真的是一件十分消磨耐心的事情,不过所幸休斯的耐心要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很多。他身上厚重的防护服保证他能在抵达基地之前不至于被冻死,等到他来到观测站之后,才能获得完全的补给和食物。 据说在这种环境之下,就算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缓慢地跋涉也会把那个时间无限拖慢,由于周边是极昼,所以对时间的流速会相对变慢,但那也仅仅是个人感官上的,实际上应当是多少时间就是多少时间,会变慢也仅仅是因为在冰原上难以行动罢了。 休斯能够摸到观测站的大门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观测站最外面的那一层门没有被关闭上,这里覆盖着的不是即将化成冰的雪,而是单纯的冰,那种感觉并不像是流水结成的冰,而是某种东西呼啸而过,随后所有有水分的东西就全部被冻结了起来。 这种事情在零下七十度的环境之中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当休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冰层很厚,所以他基本上看不到自己脚底是什么东西。等他缓慢地趴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把眼前的冰屑给刮去的时候,他的瞳孔在寒风之中猛地一缩,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在他的身体下缓慢地浮现了出来:那是一个和他一样,穿着漆黑防护服的人影,身体不自然地伸展着,就好像是在受到了什么刺激,即将做出反应的瞬间被冻僵成了这幅状态。 休斯在看到那身防护服的瞬间就知道了那是谁,马库斯·德李安,他的前辈,从前负责这座观测站的人,也是在这个观测站待的时间最长的人。 报告说他是冻死在这里的,但是因为什么而冻死,又为什么会冻死,这些细节都没有说明。像是这种人应该严格地在遵守生存的法则才对,在这里待了三年的时间,怎么就会突然死亡呢? 休斯只在文档上看到过马库斯的照片,在他脚下的尸体裹着厚厚的防护服,休斯看不到马库斯的脸,但是他也明白那尸体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除了他之外这里也没有别人了。 马库斯·德李安的死很蹊跷,更加蹊跷的是那场爆炸的发生,如果说马库斯是因为爆炸而死的,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地清楚了。但是休斯现实并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推断,就算有也不会在这里,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让他冻死的地方。 他默默地道了一声安息,紧接着便缓慢地起身朝着观测站走去了。第一扇门没有被关闭,不过好在第二扇门有好好地关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观测站之中的机器才会好好地运转而不至于报废吧。但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仍旧很奇怪,如果发生了爆炸的话,观测站也不应当会幸免才对。 休斯有些吃力地旋转着舱门,门把被彻底冻结上了,但是好在他还能轻微地转动这个大家伙,冻结的程度也没有太过让人绝望,在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休斯成功的打开了第二扇门,同时关闭第一扇门的瞬间,一股暖流从观测站之中冲向了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体从厚重的防护服之中解放了出来,这里的温度其实并没有那么暖和,但是和外面的气温比起来简直是天堂。休斯默默地想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管理给自己灌输的任务。首先是调试机器,然后是确认时钟…… 在身体能够自由活动的情况下,休斯对于这些原件的调试都进行地相当迅速,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尽管说明上是发生了爆炸,但是观测站之中的电脑和仪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其实这些东西要比人体更加的脆弱。铁房子的防御力是撑不住爆炸的,可是马库斯的的确确的死在了外面。 休斯在略微紧张的状态下对好了时钟,下午四点三十二分的时候,休斯在这里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但是就在刚刚,他其实已经完成了一整天的工作了。马库斯的死让观测站的机器停止运转了三天时间,但是其实也没有停止运转,只是探测的数据没有上传罢了,刚刚休斯就是在上传数据,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些,做完了之后就没有任何的任务要求了。 所以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休斯就在观测站里转悠了起来,实际上这里很小,但是对休斯来说,这里完全是一个新奇的地方。每个地方都值得探索一遍。尽管他在大陆的时候已经被教导了如何辨别观测站之中的物品,但是实际来到这里时候,那种体会和感受绝对要比自己使用教学模型的时候更加带感。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的距离,忽然之间踩到了什么东西,休斯低下头来的时候,看到那是一本笔记本。 那恐怕是马库斯·德李安的笔记,或许那上面记载过他曾经的生活?还是说这只是工作记录?无论是什么东西,对休斯来说似乎都值得翻出来看一看。 但是让休斯感到有些诧异的是,他没有再这里面找到任何日记或者笔记,这是一个空掉的本子……不对,不是空掉的,就在休斯打算放弃掉的时候,他忽然之间看到了笔记本上有一页上面有一行短短的自己,那笔记显得很潦草,也很生疏,看得出来是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字的人写下的话。 马库斯捧起了笔记本,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对照,最终读出了上面的话语。 “远离巫女和该死的预言。” 这句没由来的话让休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笔记本,又翻了好几遍之后确认这上面没有任何信息了,之后他合上了笔记,把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忽然之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掠过…… 不,不是掠过,她一开始就在那里,平淡地,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对一切都视若无睹一般,她仅仅是瞥了休斯一眼,一种诡异的感觉就这么扩散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