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荷》 第一章顾三娘 顾三娘那雪白的宠物猫又打翻了我刚拢好的春盛。 我顺手抄起了挑帘的竹棍,一个跨步迈到了巷中,想要吓唬吓唬顾三娘的宝贝。 那猫儿踮着脚,不紧不慢的走着,三步一回头,尾巴翘的高高的,眼中透露着不屑,仿佛我手里的竹棍只是摆设。 我气极了,飞快的追了上去。 那猫儿可是个精的,一个跳跃上了墙,消失之前,还不忘回头挑衅的看了我一眼。 顾三娘正好从墙角处拐了出来,看着我手里的竹棍,脸色瞬间冷了起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靠着巷子口的大槐树,嘴角向一边倾斜着,眼尾上挑,两只胳膊环在胸前,手里还捏着那桃红色的帕子。 我离她两丈远,也能闻着她帕子上那香脂的味儿。 她做的是皮肉生意,入了夜,只需站在芙蓉苑门口,帕子一挥,便有生意上门。 我低着头,不经意的揉了揉鼻尖,想缓缓那香脂味儿带给我的不适。 我看到顾三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我有些心虚,顾三娘那猫儿祖宗不能惹,这叶儿胡同的人都知道。可我今天偏偏火气上头,竟还想着用竹棍敲它一下。 “我没想真打它,它弄翻了我的春盛,我就想着赶它走!”我诺诺的解释到,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 顾三娘今日梳了随云髻,比她梳那惊鹄髻明媚多了。 她一手扶了扶那髻上的翠翘,帕子一甩,朝着芙蓉苑走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今儿这事儿,就这样了了? 我一抬头,看到顾三娘又停了下来。 我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来年,这春盛便不卖了吧!” 这句话说完,顾三娘便消失在了墙角。 我哑然,这也太霸道了吧。 但这是顾三娘,她有霸道的资本。 顾三娘芳龄二十七,看起来却只不到二十岁,穿衣打扮又极其讲究,要是往那街头一站,保准儿有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哪个世家出生的小姐。 这偌大的陵水县,有一大半的纨绔都照顾过她的生意,就连县太爷也要为她赎身,抬了她回去做第十二位姨太太。 但是盛妈妈却不愿舍了这下金蛋的鸡,死咬着不放人。这县太爷也没办法,只得时常进出芙蓉苑取乐。 顾三娘不让我来年卖了,我便不能卖了,不然她帕子一挥,来砸我摊子的人可数不过来。 “唉!”我叹了口气,两手托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去管那些歪倒的春盛了。 阳光透过大槐树的枝叶照到了脸上,我眯着眼睛抬起了头。 好歹顾三娘没说今年就不让我卖了。 “唉!”我又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肚子,拿起竹棍摆在了门后,接着把歪倒的春盛摆了正。 马上就要入春了,这进出芙蓉苑的文人墨客,便是这春盛的主顾们。无论它实不实用,只要春游时着拎着这么一个竹编礼篮,那便是一种风情。 “蒲荷!”盛妈妈从那拐角处走了出来,仿佛带着光。 这是个怪事儿,我有些厌烦那皮肉生意,却对作为老。鸨的盛妈妈有着无尽的好感。 只要走出芙蓉苑,盛妈妈绝不擦香涂粉,永远作正经妇人的装扮。 我父母早亡,祖母带着我长到十二岁。去年春末,祖母便撒手人寰了。 她留了叶儿胡同这座小院儿,和那编春盛的手艺给我。 祖母走后,盛妈妈几乎成了我的长辈。她日日都来我的门口溜达一圈,时不时的送我些精致的吃食,还有她亲手缝制的两季衣服。 她走到了我的身边,递给了我一个绣筐,里面盛满了绢布和各色丝线。 “三娘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别怪她。她不让你摆摊了,是因为你已经十三了,身条慢慢长开了,不好再抛头露面了,往后我就来教你绣活儿,你给芙蓉苑的姐姐们缝补衣服,也算是一项营生。” 我听着“绣活”两字头都大了。 一则我的手编惯了春盛,指腹往那绢布上一抹,便能刮出一条痕迹来。二则是我实在学不来这缝补的活儿,我缝自己那裘裤的裤。裆,都能把手指戳上十个窟窿眼子。 我只得愁眉苦脸,把自己的顾虑说给了盛妈妈。 盛妈妈听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切莫再说裤。裆这话了,要是你对门的老寡。妇听见了,非得骂你伤风败俗。” 我抓了抓头,说个裤。裆二字怎得扯到伤风败俗上去了? 盛妈妈正了正身子,表情恢复了正常:“万事开头难,你刚开始编春盛的时候,不也是把手割的全是口子?” 这倒是实话,刚开始编春盛那会儿,除了那些道口子,手上还尽扎了些竹刺,祖母眼睛看不清了,那些竹刺怎么挑也挑不出来,留在手里疼的人心慌,最后还是芙蓉苑的香儿姐姐,讲究的把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坐在大槐树下,一根一根的把我手上的竹刺挑了出来。 说到这事儿我倒想了起来,香儿姐姐被赎身了两年多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香儿姐姐有捎过消息来吗?她近来如何?”我一手拿着筐,一手扯过盛妈妈坐在了门口的长凳上。 “唉!她这种出身,怎能过得好?刚被赎回去的时候还光鲜了一阵儿,这会儿进了新人,她不争不抢的性子,也只能成了落日黄花……” “我早先就劝过她,那不是她的良人,哪怕她自己攒够了银子赎了身,走的远远的,装作寡。妇嫁个人也不是难事,偏偏她要做那人的妾……” 提起香儿姐姐,盛妈妈有着说不完的话,这绣活儿的事儿也抛到脑后了。 她仿佛没有觉得这些事儿不应该说给我一个小姑娘听。 反正我是乐意听的。 太阳就要落下了,盛妈妈仿佛还有说不完的话。 顾三娘站在墙角处,也不做声,只用她那高傲的眼神瞥着盛妈妈,听着她讲那些有的没的。 盛妈妈正说得兴起,一回头,便看见了顾三娘,她“哎哟”了一声,吓得站了起来,随即捂住了心口,边走边说:“唉,原来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蒲荷,我和你说的用猪肉润手可别忘啦!” 她从顾三娘身边穿过,装得像没看见顾三娘站在那儿似的。 看着她的样子我觉得好笑,但是顾三娘没走,我不敢笑出声来。只得低着头,两边肩膀耸啊耸。 “早点收摊,拿这个润手!”顾三娘递给我一盒子茶油,转身走了回去。 我呆住了。 这盒子茶油,署着皇城秀水阁的标记,我卖一年的春盛,也挣不上银子买这盒茶油。 要不是在这巷子里看过一场妻妾之争的闹剧,我也不会得知这茶油的价值。 如今也不好追到芙蓉苑把这茶油还给顾三娘,只得赶明儿让盛妈妈给她捎回去了。 盛妈妈先前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她不让你摆摊了,是因为你已经十三了,身条慢慢长开了,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这是关心我? 对于顾三娘,我一直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从我记事起,顾三娘就在芙蓉苑了。 她的风光事迹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别人说起她时,都是戏谑的语气,这也是我对她的营生不耻的原因。 她处处表现的盛气凌人,仿佛一切都被她踩在脚下,偏偏她的那种盛气凌人并不让人厌恶,甚至让我有那么一丝丝的崇拜。 芙蓉苑的姐姐们在大槐树下嗑瓜子时,她从不扎堆,只不远不近的站着,但又保证能看到能听到,姐姐们兴起时,她又会泼上一盆冷水,惹得姐姐们对她横眉竖眼。 尽管这样,也从来没有听说她与人发生过矛盾。就算那些铜豌豆的夫人们打上门来,她也只避着不见。 反而那些被赎了身的姐姐,走之前都会专门与她拜别,她却面无表情,那些走的人却哭得稀里哗啦。 我能记起的她送我的第一份东西,是一串糖葫芦。往后就是糖人,竹蜻蜓,小风车……偏偏她送东西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直接把东西塞到你的怀里,意思就是你要也的要,不要也得要。 等到我七八岁的时候,顾三娘开始自己捣鼓吃食了。 雪白的糯米团子,放在祥云花纹的盘子里,好看极了。她蹲在地上,看着我捏着一个团子放进嘴里,甚是满意。 可是团子进嘴的那一刻,我哭了。 团子粘牙不说,那满嘴的豆腥味,连我一个小孩儿都知道,那红豆还是半生的。顾三娘是怎么有勇气,把这一盘糯米团子端出来的?端出来之前,她自己没尝尝吗? 顾三娘生了气,把那糯米团子倒在了老寡。妇门前的狗碗里,连盘子也摔在了墙根上,裂成了几块。 我以为顾三娘再也不会给我做吃食了,哪知道她越战越勇,端来的花样越来越多。我劝自己,即使她端来的东西再难吃,也不能再哭了,不然她又该祸害老寡。妇家的大狗了。 幸好,我没有吃到比糯米团子更难吃的东西了。 到了这几年,她的手艺倒是精进了,盛妈妈端来的大部分精致的吃食,都是出自她手。 我有些鄙视起自己来,一边接收着别人的恩惠,一边嫌弃着别人的营生。 若是顾三娘知道我是这么想的,肯定会冷冷的说上一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而我就是那条被肉包子打了的狗。 第二章出游 眼看那槐花都要落尽了,我编好的春盛还余下二十几个。 过了这时节,谁还愿意花一吊钱买我这春盛? 巷尾卖豆花的老王两口子推着小板车走进了巷子。 我有些纳闷,他家的豆花是最好吃,往日早早就收了摊,今个儿都快晌午了,怎的他们才拾掇着家伙事儿来家。 板车上摆着桌椅炉灶等大件儿,那怕磕怕碰的碗盘被王婶儿用背篓背着。沉重的背篓让王婶儿直不起腰来,那肚子上的肉又生生被压得多了一圈。 眼看就要到了家,两根筷子从王婶儿的篓筐里漏了出来。 王婶儿也是好笑! 只见她战战兢兢的挪动着身子,回头一见是一半根筷子,便轻喝了一声,卯了劲儿转过身子,继续朝着家走了去。 那筷子却像中了邪似的,王婶儿一走,又开始往外漏,走的越快漏的越多,王婶儿一停下,它便不漏了。 虽然为卖不出去的春盛着急上火,但帮王婶儿捡个筷子还是举手之劳的。 我朝着王婶儿大声吆喝:“王婶儿,你走着,我拾了筷子给你送回去。” “那敢情好,我放下背篓出来迎你!” 我就跟在她后面,一根一根的捡着筷子。 这让我想起了城东养牛的老汉儿,他就是这样跟在牛腚后面捡牛粪的。 我抬头瞟了一眼前面的王婶儿,强迫自己把老汉儿捡牛粪的画面抹了去。 不多久,王婶儿果真迎了出来。 我把筷子递给了她,问到:“今个儿怎么这么晚才收摊?” 王婶儿脸上喜气洋洋:“这不出游的人多了,我和你王叔摆完了早市,便把这摊子支到了山脚下,哪知道这生意出奇的好,赶明儿还得多做两桶……” 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富足的人家都时兴携家带口,出门踏青赏花;读书人更是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对着美景吟诗作对。 我也想挑着春盛出去售卖。 可是脑海里浮现着盛妈妈的话“你已经十三了,身条慢慢长开了,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虽说我不受世俗牵绊,但是脸面还是看的挺重要的,要是独自挑着春盛出去售卖,定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唉!”这是我今天第五次叹气了,要是我是男儿身就好了。可是我该显露的地方已经显露出来了,声音也算清脆,就连扮,也扮不作男儿了。 刚过晌午,王婶儿家大花姐来了。 她站在我面前,抓着块粉色的帕子,有些扭捏。 她这个样子,竟然让我想起了芙蓉苑的姐姐们。 我赶紧朝着自己脑袋拍了一下。 “大花姐,你有事儿啊!”看她迟迟不肯开口,我便主动询问倒。 “哎呀!”大花姐娇羞的甩了下帕子,继续扭扭捏捏:“就是……就是……” 这是个怪事! 大花姐小时候躲在巷角子里拉屎,被狗tian了腚都没有这么娇羞过。当时她怎么着来着?好像是提起裤子,风轻云淡的对着湛蓝的天空说了句:“正好省了老娘的草纸!” 七八岁就敢自称老娘的人,如今这个做派真让人背皮发麻。 她该不会想让我帮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我马上往后退了几步,她却追了上来,想来抓我的胳膊。 “我说大花姐,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可不敢帮你啊!”我继续往后退,生怕她抓着我去谋财害命。 她愣了一下,把帕子捏进了腰带里,接着把袖子往上卷着,漏出了她那并不白生的胳膊。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王大花这是要打人了。 我赶紧求饶:“大花姐,大花奶奶,您老人家有事儿尽管吩咐,我这娇小的身子可扛不住你从小就推磨的大铁锤。” 只见大花姐扯下了袖子,又拧着帕子,恢复了刚开始的模样:“就是……就是……铁牛约我明儿去踏青,我娘说要避讳,让我叫上你一起。”她说完还娇羞的跺了跺脚。 铁牛是大花姐的未婚夫,两家下了定,这好日子就在年末。 我眼前一亮,一本正经讨好道:“大花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看,我能不能挑着几个春盛,能卖便卖了吧?” “当然没问题,我还能帮你捎带着几个!”大花姐终于恢复了正常。 “可别,你要是帮我捎着春盛,还怎么和铁牛哥拉小手手呢!”说完这句话,我马上跑开了。 大花姐又开始卷袖子了。 我俩就围着大槐树你追我赶,直到盛妈妈来。 好像这巷子里的人除了我,都不大待见芙蓉苑的人。 “我走了!”大花姐朝我点点头,看都没看盛妈妈一眼,扭头就走了。 “盛妈妈!”我累得满头大汗,直接靠着大槐树坐了下来。 “瞧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淘!”盛妈妈掏出了她的帕子,给我擦了擦脸。 这帕子一股子皂荚味,让我忍不住又用鼻子嗅了嗅。 “您来的正好,明儿大花姐和铁牛哥要去踏青,让我和她一块儿。”我得和盛妈妈交代一声,免得她明天白跑一趟。 她有些发愣,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 “盛妈妈?”我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去罢,只是这陵水县依山傍水,近日多了不少外来人,你遇到了避着点儿。”她有些怜惜的看着我:“去了就好好玩玩儿吧,今天这身衣服就很好!” 那是自然,我得挑着春盛,其他的哪套衣裳我也舍不得上身。 盛妈妈回去时,我把那盒子茶油给了她,让她帮我转交给顾三娘。 “拿着罢,她不缺这些。她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你有空就做些好吃的,全当孝敬她吧!” 顾三娘不会有孩子了? 听着就忧伤的故事,我当然不会傻的问盛妈妈为什么。 第二日一早,我便坐在门口等大花姐了。 别说,这女子只要一打扮,便很难不出俏。 大花姐今儿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单襦,下半身是一条灰绿色的长裙,腰间垂着一条白色的丝涤,上面挂着藕色的荷包。 前几天老王家的儿子偷了家里一个铜板买糖葫芦吃,被打得屁。股开了花。 现在看来,老王家生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啊! 我嘴里叼着一朵刚吸了蜜的槐花,吊儿郎当的调侃她:“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要出门会情郎呀?” 大花姐又想卷袖子,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头一歪,帕子朝着我一挥:“讨厌!” “啊哈哈哈哈哈……”我被她逗得直不起腰来了。 我俩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你追我赶,不多时就到了琼山脚下。 老王两口子正忙得不可开交,大花姐卷了袖子要上去帮忙。 “去,去!”王婶儿把她往外推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娘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可别再动不动就挽袖子了啊!” 我捂着嘴直笑。 “蒲荷,你怎的挑了这么多春盛啊?大花也是,不知道帮着蒲荷拿几个。”王叔一边舀着卤子,一边朝着我们这边说道。 我压低了声音往王叔那边凑着:“那可不敢让大花姐拿,刮坏了她新做的春衫事儿小,要是坏了她和铁牛哥的事儿,那可了不得!”我故意把后五个字说的又长又响。 王叔乐呵呵的笑着。 “贫嘴!”王婶儿也乐着:“你挑着这些春盛上山怪累的,放几个在这儿我帮你卖!” “王婶儿你真是大好人,怪不得找了勤劳能干的老王叔生了大花姐这么貌美如花的闺女……” “快走快走!” 王婶儿实在受不了我了,用抹布赶着我走。 铁牛哥就在夫子庙的门口等着我们。 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花姐,他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递给大花姐一根烧鸡腿:“大花,这是俺娘让我给你带的烧鸡腿!” 这礼送的真是实在。 “蒲荷,不知道你也来,不然我就再捎着个鸡翅膀了!” 唉,你看,这铁牛实在的脸场面话都不会说。 “行啊,铁牛哥,下次可别忘了我的鸡翅膀啊!”我玩笑道,试着打破这略微尴尬的气氛。 我们一行三人慢悠悠的往山上走着。 虽说在陵水县住了这么多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爬琼山。 以前祖母在的时候,不忍放她一个人在家,祖母走了后,又要为生计发愁,更没有闲心游山玩水了。 多了个铁牛哥,我不敢口不遮拦了,只得四处张望,领略这大美风景的同时,看看能不能为肩上挑着的春盛寻着主。 不远处一群白衣少年走了过来,我赶紧把挑棍的一头翘的高高,让他们老远就能看到这寻主的春盛。 果不其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子谦,你看这春盛如何?府城都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春盛啊!” 那是,我编的春盛,不仅精致,还在半腰篮口上配了色,提手上面还缠着丝涤呢! 那位叫子谦的少年拿起一只春盛,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夸赞道:“果真不错!” “那便都买下吧!”那温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心下一喜,要是他们都买了,我连这挑棍都不要了,只管在这琼山上疯玩。 “罢了吧,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多这些累赘干什么?既是问了,便照顾一下这小姑娘的生意,买上一只吧!”那位叫子谦的少年劝解到。 我脸上失望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 “哈哈,小姑娘恼了,怪我怪我,不该放话,那我便用一两银子买你一只春盛可好?”温润公子又开口了。 好你个大头鬼!谁稀罕占你的便宜。我辛苦编的春盛,岂是银子能衡量的? 我瞬间觉得自己的形象光辉了起来。 我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一只春盛一吊钱,公子买一只便一只吧!我这小本生意,不找零!” 温润公子有些尴尬,拉着一行人走到了一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位年纪稍长的公子走了过来:“你看,实在惭愧,我们都没有散碎银子,不然姑娘大量,就一两银子卖我们一只春盛可好?”说完还朝着我鞠了个礼。 我对他印象极好。 “你和她低声下气的干什么?白得的便宜不占,怕是个傻子吧?”那位叫子谦的少年双手环胸,显得有些气恼。 我偏偏不受他的激,只朝着向我拘礼的年长公子回了个礼:“公子看的上我的手艺就是小女子天大的福分,钱不钱的就算了,送给公子一只吧!”说罢挑了一只春盛递了过去。 这气赌得我心在滴血。 “不可不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实在是看这春盛精致想买上一只,只是今日着实不便,不如姑娘告诉我家在何处,改明儿我派了人上门取去?” 虽说那温润公子的话不靠谱,但这位年长的公子看起来务实,我知礼的把住处告诉了他,万一他真来照顾我生意呢? 彼此寒暄了几句,我们就道别了。 临了那位叫子谦的少年,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眼神充满了不屑。 我真想卸下春盛,拿起挑棍朝着他的头来上那么一下子! 第三章可怜人 爬到了半山腰,春盛都没卖出去一只。 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祖母留给我的积蓄足够撑到我出嫁了,为什么我对春盛这件事这么在意呢? 等等!出嫁? 我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看着前面越靠越近的大花姐和铁牛哥,我似乎明白了过来。 也许我只是想要个给我送鸡腿的人。 突然传来了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我的兴致又提了起来,或许要有生意上门了! 我和大花姐交代了一声,挑着春盛往前走了去,留他俩在这大石头上坐着。 大花姐虽然有些扭捏,但我估计她求之不得。 果然,不远处有一群公子哥,周围还跟着穿着黑衣的带刀护卫。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个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脸上像被调了色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灰色的麻衣上全是口子,就连脚上的布鞋,也被磨出了几个大洞。 其他人在周围哈哈大笑着,时不时上去踢上那小个子一脚,小个子也不恼,跟着其他人嘻嘻哈哈,仿佛要使尽浑身解数为这一群人解闷! 怕是个傻子吧? “金二公子,这人真是骁勇善战北原王的嫡子?你莫不是怕我们睹了那质子的真容,随便找了个小厮糊弄我们吧!” 这话真是吓到我了。 饶是我只是个卖。春盛的,也知道北原王是什么人。 我不敢招惹他们,赶紧挑着春盛准备去找大花姐。 “等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极不情愿的回了头,想判断这声音是哪位发出来的。 “你在这干什么?”刚刚的男声继续到。 你瞎啊!没看我挑着春盛呢? 我抬头,唯唯诺诺的看向了那位朝着我走来的男子。 我呆若迷了眼的木鸡! 这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他肤脂如玉,五官像是被雕刻大师精心雕琢过一般,脸型立而不瘦,刀锋眉,墨玉眼,伏羲鼻,唇珠微突。他头发半束半披,一身雪白的单罗纱长袍,只用了一根同色纹玉带束着,更显得体量修长! 估计我在叶儿巷守上三辈子,也见不着这么好看的男子。 “金二公子,你这张脸啊,走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这农女虽说衣衫朴素,好歹的这张脸还能入眼。” 一个摇着五彩折扇的蛤蟆脸走到了白衣公子旁。 听到这句话,我好歹回了神。 虽说我一时不慎,被这白衣公子勾了眼去,可见惯了芙蓉苑的闹剧,这世间的男子,对于我来说,都是天下的乌鸦。 “公子们可要买。春盛,我这春盛,在这陵水县,可是数一数二的呢!” 既然偷偷走不了,倒不如看看这春盛能不能卖出去两个! “呵……”一声又一声的不屑。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白衣公子示意了旁边的小厮,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就递了过来。 除了他叫我“等等”的第一眼,白衣公子没再正眼看过我。 “请等一下。”我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白衣公子“一只春盛一吊钱,这有八只,还请公子给零!” “锄禾,拿你的私房垫上,那五两银子归你了!”白衣公子只稍作停顿,留给我一个背影,连头也没有回。 锄禾便是那白衣公子的小厮,他听到这话,面露喜色,赶紧把手从领襟处伸了进去,掏出了自己的贴。身银子数着。 蛤蟆脸凑了过来:“你这小农女有点意思,不过要引起金二公子的注意,这个招数过于俗套了,且不聪明。我要是你,我就把这春盛悉数送了去,连银子也不收了……” 感情我之前演的送春盛那出戏,在别人眼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怪不得末了那位叫子谦的少年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蒲荷,你在干什么?”我听到了顾三娘的娇喝声。 完了完了,我这春盛连今年也卖不出去了。 只见顾三娘不顾身边的偏偏公子,提起裙角大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赶紧缩了缩脑袋,和蛤蟆脸扯开了距离,不敢抬头,只能看到顾三娘的绣着牡丹裹着金线的裙摆离我越来越近。 “你不跟着王大花,挑着这些破烂。货干什么,还不滚回去!”顾三娘这话说的极重。 我的眼泪在眼睛里打着圈,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来。 别人不知道我为这些春盛费了多少心思,顾三娘不能不知道。 她怎么能说这是些破烂货呢? 我没有走,还等着那位叫“锄禾”的小厮结账呢! “诸位公子不知道,这丫头就住在芙蓉苑的前头,从小失去了双亲,她本就讨人喜,这远亲近邻的,三娘把她当作亲妹子看,这才失了礼数……” 芙蓉苑的春夏姐姐跟在翩翩公子一行人后面解释着。 “这倒是有意思,都说婊子无情,看来也有那有情的,哈哈……金大少有福。” 我厌烦死了这充满了戏谑的声音。 金大少就是顾三娘刚刚跟着的偏偏公子,而白衣公子站在了他的身旁,一个大少,一个二公子,听名号就是一家人。 北原王的嫡子被他们像宠物一样养着,看来这金家来头不小。 “你且先回去,这春盛的钱我给你收着!”顾三娘比先前冷静了许多。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连挑棍也不要了。 这春盛算是卖了,但是也憋了一肚子的气。 我不气顾三娘教训我,但是我气她说我的春盛是破烂货。 找到大花姐和铁牛哥的时候,他们倒是春光满面,油光满嘴,估计这小手是拉成功了,鸡腿也吃完了! 我没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只道是春盛卖出去了。 晌午已过,肚子也开始打鼓了,铁牛哥下午还要帮家里干活,我们便下山去了。 王叔和王婶儿还没有收摊,看到未来女婿来了,赶紧拾掇出来了一张桌子,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冰豆浆。 美食不可负! 捧着冰豆浆,心里的阴郁一扫而过。 “王婶儿你可真小气,一碗冰豆浆就把铁牛哥打发了,好歹再来上一碗热热的豆腐脑,撒上芫荽咸菜沫儿淋上红油辣子……”我确实是馋豆腐脑了,所以扯上了铁牛哥。 “数着你馋,冰的热的混着也不怕闹肚。正好你摆这那春盛卖了只,请他俩上瓷器口子去吃碗鸡汤馄饨呗?”王婶儿拿着个碗,大声的拆穿了我的意图。 “王婶儿你这个心可真真的偏啊,我虽不如你未来女婿亲,好歹也和你邻着十几年,热豆脑是热的,那鸡汤馄饨就不是热的了?”看着王婶儿在舀着豆脑,我也忍不住和她贫着嘴。 “瓷器口子还有段路,走走这冰豆浆就克化了!”王婶儿端给我一碗撒了咸菜沫淋上了红油辣子的豆脑。 她顺手递给了大花姐一串钱:“你蒲荷妹子是舍不得掏那鸡汤馄饨的钱了,今个儿你做个东,请她和铁牛吃馄饨去吧……” 这话刚收了尾,王婶儿“啊”的大叫了一声,赶紧把我拉了起来。 我不明就里,看向了旁边的草丛。 一张调了色的脸露了出来。 他四处看了看,一下子跃了出来,端起了王婶儿给我的豆脑,一咕噜子就吞进了肚去。 “慢点慢点!”王婶儿是个心善的,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着慈悲。 “不烫吗?”我怀着复杂的心情,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若真是北原王的嫡子,那可能也是个傻子,不然北原王不可能自己占据洛河以北的疆土享尽荣华,却把唯一的嫡子送入大雍当质子。 北原王和大雍皇帝之间的明流暗涌,便是在路边抓个乞儿来,他也能道上一二来。 “唉!”我叹了口气,对王婶道:“王婶儿这碗馄饨就当施舍了罢,我还是留着肚子吃鸡汤馄饨去吧!” 以王婶儿的性子,估计还能再送给小傻子一碗豆花。 我恢复了之前的低落情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花姐说着话。 一碗冰豆浆根本不饱肚,磁器口子的鸡汤味儿老远就飘到了我的鼻子里,这味道把我肚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只差当街流哈喇子了。 我去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大花姐的食量我知道,铁牛哥一个男子更不用说了。虽说他俩约会需要各自保持着矜持,但我不能不上道,况且今日也算收获颇多。 虽然受了些委屈。 坐在馄饨摊的长凳上,舀起一勺鸡汤,轻呼两下,鲜美的味道顺着喉咙下肚,竟然让我感到异常满足,仿佛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除了卖出春盛,还有什么能比美食更能让人心满意足呢? 正当我准备舀第二勺的时候,一双黑乎乎的手瞬间把我的碗夺了过去。 小傻子又来了! 他不顾摊主的谩骂,三两下就把一碗馄饨喂进了肚里。 他果真是个小傻子啊! 这鸡汤刚从费滚滚的锅里舀出来,上面还浮着一层油,比那豆腐脑不知道热了多少。 他放下了碗,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我递给他一只包子。 他呆呆的看着我,慢慢的伸出了手,接过了包子。 我以为他会三两口把包子送进肚子里。 但是没有。 他把包子揣进了怀里,走了! 我没有了吃饭的心情,扯着冰豆浆还没有克化的借口,坐在边上托着腮等着大花姐。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本该锦衣玉食的孩子,受尽了欺负不说,却还要从别人口中夺食。 我虽可怜,比我可怜的人也多了去。 但此刻我觉得,这小傻子最可怜。 他享受过富贵,却被一下子打入了地狱。 第四章夜半惊魂 刚到家不久,盛妈妈就来了。 她端着一盘洁白的银丝卷儿,上面撒上了一层细细的白糖。 “快尝尝,这可是我偷师学来的。今儿顾三娘不在,可抓着机会露一手了!” 盛妈妈的手艺那还用偷师?怕是顾三娘的手艺都是她亲授的吧! 我拿起一根银丝卷儿,把上面的白糖抖了下来,轻轻的咬了一口。 银丝松软,味香而甜,后加的白糖倒有些累赘了。 我把今儿在山上遇到顾三娘的事儿说了,但是自动略过了北原王的嫡子,和顾三娘教训我的事儿。 “盛妈妈,那位金公子,是不是权贵人家啊?”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北原王的嫡子,会放在金家。 “哦,为什么这样问?”盛妈妈不答反问。 “因为顾三娘啊!”我仰起头,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就连县太爷也请不出她来,如今她却跟着金大公子游山去了!” 盛妈妈用手轻敲了一下我的头。 “你称其他人姐姐,却把顾三娘永远都叫顾三娘,为何不叫顾姐姐?” “顾姐姐有很多,顾三娘却只有一个啊!” 盛妈妈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金家是当今后宫之首荣佳贵妃的娘家,你说是不是权贵?” 那倒是了,贵妃的娘家,还真是权贵中的权贵呢。 如果荣佳贵妃是后宫之首,那么皇后娘娘呢? 我把我的疑问说了出来。 盛妈妈望着那棵大槐树,迟疑了许久,才开了口。 “当前后宫无皇后,自然是以荣佳贵妃为首。咱们大雍,历来的皇后只能出自天玺叶家,不过这叶家被灭了门,凡是沾了叶家血脉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 “是被谁……” “好了,咱们这陵水县离着皇城十万八千里,这些事儿和咱们挨不着边!这银丝卷儿如何,比顾三娘的手艺好吧?看你不喜白糖,下次就不放了……” 有些事儿确是我不该打听的,所以盛妈妈岔开了话题。 不过她撒了谎。 皇城离着这陵水县,只需要两天车城。 香香姐离开时坐着马车,第四天便有民间驿使到芙蓉苑报了平安。 盛妈妈走前,摸了摸。我的头,用低得让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昨个儿真不该答应让你出门!” 横竖这些事儿无关紧要,我只关心顾三娘何时把银子给我送来。 可是等到天都抹了黑,我的银子还没有影儿。 尽管芙蓉苑通明的灯火把巷子里照的如同白昼,我还是把灯笼挂在了檐下。 光亮把我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每每这个时候,我便觉得孤独。 祖母在的时候就这样。 我有自小的玩伴,譬如大花姐和隔壁巷子杂货铺的二丫丫;我也有祖母的陪伴,即使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真正的交流;我也得到过很多关爱,比如来自顾三娘和盛妈妈。 可我还是觉得孤单。 没有缘由的。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顾三娘,肚将军开始抗。议了。 天大地大银子大,也比不过填饱肚子大。 我取下了灯笼,支在了灶头。 我不喜女红,但却能把厨头灶脑料理得很好。 一块加了鸡蛋的面团,很快就被我切成了细丝。白日里院子里油亮翠绿的青菜,这会儿被开水一烫铺在白色的汤碗里,上面飘着红亮亮的油辣子,更是让人食欲大振。 面条在锅里翻滚着,我拿着筷子不时的搅动,沸出的蒸气熏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呜~呜~呜~”一阵诡异的声响传进了我的耳朵。 这声音,仿佛是贴着我的身体传过来的。 我的背皮发麻,胳膊上汗毛杵着鸡皮疙瘩立了起来。 我捂着胸口,缓缓的侧头,希望能有所发现,但又怕有所发现。 一双发着荧光的碧绿眼睛出现在我的门帘下。 我一下子松了气。 拿着灯笼环顾了一圈,并无其他发现。 是那该死的猫祖宗跑到我家里发春来了。 它踮着脚,尾巴立的高高的,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抬起脚作势一踢,它便吓得“喵呜”了两声,跑了。 我赶紧支好灯笼,把面条捞了起来。 唉,这一闹,面条的火候有些过了。 我用筷子蘸了一块猪油放进碗里,又洗了锅,煎了一个鸡蛋卧在面条上,切了细细的葱花撒在上面。 “呜~呜~呜~”那诡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抄起擀面杖,准备把那可恶的猫儿赶出去。 却在这时,一张调了色的脸从我侧面露了出来。 饶是我认出了这是小傻子的脸,但还是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擀面杖顺手滑在了三合土的地面上发出了闷响。 感情那猫儿是立着尾巴朝盯着小傻子嘞。 就说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劲儿,原来是小傻子故意吓唬人。 “你……你……你在这干嘛?”我捂住了心口,被小傻子吓得嘴巴都不利落了。 “找你!”他还能回答我的问题,不算太傻。 这时我才发现,小傻子那一身破烂的衣裳被褪了去,倒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玄衣。 我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找我就找我,干嘛装神弄鬼。”我嘴里嘟囔着,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大度,不要和残疾人计较。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看了看刚出锅的一大碗面条。 小傻子找我,必定是在我身上讨到了好处。豆花被他抢了,馄饨也被他抢了,如今连这面条也不保了。 我极不情愿的把碗递给了他:“喏!你吃吧!” 他毫不客气的接过了碗,却又熟门熟路的又从碗柜里拿出了一只碗,只拨拉了一筷子面条和几片青菜。 “一起吧,我就尝尝,找你说正事儿!” 哟呵!真是有意思! 此时这北原王嫡子面色清明,哪有一点傻子的样? 我赶紧接过了碗,生怕他后悔,夹起鸡蛋先咬了一口。 他盯着我,右边的嘴角往上勾着。 “要不再给你煎个?”虽说光明正大的吃着自家的东西,但他盯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摇了摇头。 我赶紧问道:“找我能有何正事,莫不是金家公子想买我的春盛?” 除了春盛,我想不到其他的任何正事。 “我叫祁藺!”小傻子并不作答,只目光坚定的看着我。 “我叫蒲荷!”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报上了我引以为傲的大名:“你到底找我何事?” “金大少看上你了!” 我愣了愣,虽这话说的明白,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遍:“他看上的是我,还是我的春盛?” “呵!”祁藺轻笑一声:“要是只是看上你的春盛,那位顾三娘就不会和金大少大闹一场,这会儿还被拘着回不来了!” “金家那几位,后院养着一堆娈童共玩,更别说未及笄的少女了。一堆畜。生,就那金二还算个人……” 我打了个寒颤,对金家的作为不耻,更多的是对顾三娘的担忧。 “顾三娘……她怎么样?” 祁藺摸了摸鼻头,目光有些闪烁:“有些话不便对你提起,顾三娘明日会全身而退,只是会吃些苦头。你,暂时也不会有事。” 我的心落了下来。 “多谢你!”剩下的大半碗面,我也没有心情吃下去了。 “你信我?”祁藺端起我的碗,吃起了我的剩饭。 这我倒不惊讶,他的日子过得不好,估计填饱肚子也不是易事。虽他说话老成,但顶多只有王家小子的年纪,这男女大防的规矩便也不必多在意了。 “自是信你,你我无冤无仇。倒是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报一饭之恩!”祁藺一本正经的朝着我抱拳。 尽管还担心着顾三娘的安危,但我还是“噗呲”笑出了声。 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于是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在祁藺的面前晃了晃。 他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四饭之恩!一碗豆脑,一碗馄饨,一个包子,一碗面条!你要光认那一个包子,我可是不依的!” 祁藺的脸以眼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白日里有人跟着,所以要装疯卖傻,要认真算起来,只有一个包子的恩情,其他的……” 听他这样说,我却严肃了起来。 “你,这算是把秘密告诉我了吗?你不怕哪天有人用银子砸我,我就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吗?” “无妨,别人想看的不是我真傻,只是想看到我傻!”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却被揪了一下,酸疼的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我佯装着回头拿抹布,把眼泪揩拭了去。 “你放心,我来这儿不会有人发现。金老。二约了才子办文会,金老大在聚众行苟且之事。” 祁藺以为我是怕了,似乎并没有觉得对我说这些有不妥之处。 我却板着脸,像私塾先生一样拿着擀面杖,轻轻的朝着祁藺的头:“小小年纪,什么也敢说?” 他摸了摸头,咧着嘴,看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 难道是我这一棍子敲得有些太重了? 我瞬间有些歉疚了。 转身打开碗柜,拿出了几块窝丝糖递到了他面前。 他摆摆手,表情比刚刚还难看:“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却当他是客气,执意要给他:“拿着罢拿着罢!” 这样子像极了过年时候盛妈妈给我压祟钱的场景。 盛情难却,几番推让,祁藺终于把几块窝丝糖揣进了怀里。 “我走了。” 祁藺撩开了布帘,却又停了下来。 “你……以后,不要再随便出门了!”此时他正对着我,一脸的严肃。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满意的笑了,然后一跃,从围墙上跳了出去。 第五章如约 被祁藺吓唬后,又担心了顾三娘一夜,第二日我竟然睡到了巳初。 往日这个时候,老王两口子都推着板车到家了。 也不知道顾三娘回来了没有。 我抹了把脸,准备上芙蓉苑打探打探情况。 刚撩开门帘,便看到了几身白衣。 是昨天山上遇到的温润公子一行。 “哪有做生意的等到隅中还未开门的?小姑娘莫不是才起来吧!”温润公子虽然还是知礼的朝着我拱手,但是他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要不是我脸皮厚,定然会在这一群人面前红脸。 “嘿嘿,那不是愁着这春盛卖不出去失了眠么,这才晚起了一会儿!” 我扯起谎来倒是一本正经。 “哼,这叫一会儿?”那位叫子谦的少年似乎很愿意和我对着干。 但我就不和他搭话。 “公子们是来买春盛的吧?便在此稍等,我去都取了出来。” 我又撩开布帘,把春盛挨着摆了出来。 “你家长辈为何不出面?”看着我来来回回,温润公子开了口。 我有些落寞,抠着指甲,不知怎么回答。 年长公子用胳膊示意了一下温润公子,似乎在提醒他不该问此问题。 我这才抬起头来实话实说:“我父母早亡,去年祖母也去了,只能凭着这点本事谋生。” “你可还有亲戚,或者未婚夫婿?你一个小姑娘,整日……”温润公子继续问道。 “咳咳!”那位叫子谦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了:“伯衍,你问这些问题,有些不合适?” 原来他叫伯衍。 其他人纷纷附和着子谦的观点。 这算是帮我解了围。 一个翩翩少年问一个小姑娘是否有未婚夫婿,很容易让当事小姑娘误以为这位少年对自己有意思。 幸好我尚且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无妨无妨,自食其力,丰衣足食,靠人不如靠己,我过得很好。” 我也不好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算是回答了那位伯衍公子的问题。 “你还有多少春盛?”那位叫子谦的少年问我这个问题,倒是让我意外。 饶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捻着食指点了一遍。 “十五个!” “那便都买了吧!” 他说出的这句话,更是让我意外。 其他人似乎和我一样,都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他面色未改,但发出的声音却不如之前响亮:“确是精致,买回去送人。” “噗呲!”伯衍小哥笑出了声,一点掩饰都没有。 其他公子倒还好,都用宽袖掩着面。 “子谦,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你还有可送之人?你是看这小姑娘可怜,想照顾她生意罢了!偏偏还摆着一张冷脸……”这位伯衍公子,还真是有话说话啊。 “我父亲兄长不是人?我母亲姐妹不是人?谁说这春盛只能春游用?我看盛个零嘴儿也合适!”子谦公子被戳穿,有些恼怒。 “哈哈哈哈!” 众公子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终于那位靠谱的年长公子开了口:“我们还要访友,午中来取!” 说罢递给我正正好的银钱。 我微微蹲身,向他们行了个常礼。 虽说银货两讫,但是他们却解决了我一个大烦恼。 他们走后我绕到了芙蓉苑的后门,让看门的小龟奴把小秦爷叫了出来。 坊间都传小秦爷是芙蓉苑的龟奴,专扛用被裹了的姑娘们往房间里送。 可是事实并不如此。 严格说来,小秦爷是芙蓉苑的护卫,我曾远远的看着他一手把个不守规矩的混子从二楼窗户扔了下来。 他虽不苟言笑,但武艺高强,为人正直,芙蓉苑的人都敬着他三分。 “小秦爷,顾三娘回来了吗?”我问他,是因为他和顾三娘的关系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如果问盛妈妈,必定得不到实话。 小秦爷站在了离我六尺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唇边冒出了些青茬,看起来竟然有些沧桑。 “还未曾!蒲荷小姐不该来的。”他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了头,我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埋怨。 “顾三娘因为我被金大公子留下了这事儿你知道?”我收起了往日的吊儿郎当,直视着他眼睛。 听我如此问,小秦爷猛地抬起了头,但又很快把头垂了下去,自顾的摇了摇头:“蒲荷小姐从哪里听来的传言?三娘传了信,酉时前便可归来!” 我听出了他的敷衍,却不打算再问。 顾三娘既然还能传信,便说明没有大事。 我没有多说一句,转身便往回走了。 “蒲荷小姐……往后还是少出门吧!”小秦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嗯!”我顿下了脚步,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我可能长得比别人好看那么一点。 我和大花姐还有二丫丫没少闲逛,但往日从未有人让我少出门。 这段日子,我却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话。 许是我真的是大姑娘了。 又或许,有人真的是我惹不起的。 比如说荣佳贵妃的娘家。 今日因为顾三娘的周旋,我暂且渡过了此劫。 那么下一次呢! 看来我真的要换个活计了,比如说能把手戳满窟窿的女红。 我端出了盛妈妈给我的绣筐,坐在了大槐树下。 王婶儿路过,大声吆喝起来:“哟呵,蒲荷学开绣活了,这是要准备自己绣嫁衣了?” 要是换作别的小娘子,此时定会羞愤的扭头回家。 我却放下绣筐,倚在大槐树上,用比王婶儿还大的声音说道:“我那嫁衣还不急,急的是大花姐,我好歹还能缝个裤裆,大花姐却连绣线都穿不过针眼子!” “小声点,你个死丫头,等我把家伙事儿卸下再来找你算账。”王婶儿作势要来打我,可背了一篓累赘,连个大动作都做不出来。 听她如此说,我乐得大笑。 不一会儿,王婶儿果真来了,却是送来了一盆豆花。 “怎的剩这么多?今儿生意不好?” “早嘞还行,这快到晌午,天却暗了下来,瞅着快要下雨了,就早点拾掇了回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果真看不到一点日头。 王婶儿接着说:“趁着还未落雨去买付猪大肠回来,下锅卤了炖豆花吃。” 相处多年,王婶儿对我的口味一清二楚。 猪大肠价廉,但也得花钱,好歹今儿把春盛全卖出去了,炖上一锅也不是不可以。 我赶紧拿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陵水县不大,卖肉的屠夫也算是熟识。得知我要卤大肠,便送了我许多下货。 民风淳朴啊! 我虽喜食大肠,可洗大肠却是一门费功夫的活儿。 且一股猪粪味儿。 我用一根帕子绑在脑后,捂住鼻子。 按说那做好的大肠也有股子这个味儿,却让人觉得是香的。 洗完了大肠焯了水,我拿出祖母珍藏多年的黄酒,毫不吝啬的往卤水里倒了些。 剩下的就交给柴火了。 我托腮坐在大门口,看看能不能等到顾三娘,也顺便闻闻厨房传出的香味。 不多时,便落雨了。 这雨来得急且大,春日里很少见到这样的雨。 一时半会儿,顾三娘可能回不来了。 我落下门帘,正准备把门关上。 几身白衣却朝着我奔了过来。 我又把帘子撩开来了。 只见那几位公子没有了之前的玉树临风,此时变成了落汤的公鸡。 唯有那位叫子谦的公子稍好一些。 因为他把外衫脱了顶在头上遮雨。 他们躲到了我的檐下,尽管如此狼狈,也不忘朝我致歉:“实在叨扰,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也没有饭馆酒肆,只好先到姑娘这躲一躲了。” 我摆了摆手:“无妨,占个地而已。” 我倒了热茶,又拿出了几块新的粗布递给了几位公子:“公子们擦一擦吧,这布都是新的,切莫嫌弃。” 几位公子又致了谢。 和读书人相处有个好处,那便是感觉自己上升了一个层次;但也有个坏处,便是浑身的不自在。 一位公子借了油纸伞,要回去找小厮来接人。 其他公子们便坐在了檐下的长凳上。 “这刘举人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虽说我们本就不打算留饭,但他却连客套一下都不愿。他家的丫鬟也不懂事,茶凉了也不知道添。眼看着就下雨了,却把我们往门外赶……” “谁说不是呢!想来是看我们是普通学子,仗着自己年少成名,便不待见,好歹我们也是提着礼上门的,却换来了一身湿衣。” 看来几位公子今日的行程并不愉快。 “什么味儿这么香!”伯衍公子突然站了起来,用鼻子到处嗅着。 我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我的一锅下货。 我快速的往屋里走去。 伯衍公子却不甘心,一步不落的跟着我。 我撩起了布帘却未再前进一步,年长公子赶紧拉住了伯衍公子:“姑娘见谅,我们肚子空落落,伯衍又性子单纯,你且去吧!” 我点了点头,伯衍公子却不忘叮嘱我:“煮了什么好东西端出来我尝尝呗!” 尝!尝!尝!什么也敢尝,也不怕我下毒毒死你们。 这么多人一人尝一点,到我自己肚子里的顶多剩个肠头子。 即使这样想,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切了一盘端了出来。 毕竟是这群大主顾买了我的春盛,才有了今天这一锅下货。 第六章而吃 却是子谦公子一下子从我手中夺过了盘子,连筷子也没要,顺手捡了一块猪大肠喂进了嘴里。 “这是什么啊,如此美味……”子谦公子含糊不清的问道。 “猪大肠……” 子谦公子倒未有什么,伯衍公子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接而又是一阵哄笑。 “吃那什么,那不是吃那什么吗?” 这话说的含蓄。 他想表达的意思,便是吃那猪大肠,那不是吃屎吗? 子谦公子却不理会,一块接着一块的往嘴里送。 眼看小半盘子下去了,伯衍公子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的伸。进了盘子里挑了一块猪肝。 他咀嚼了两下,眼睛亮了起来,又拣了一块猪大肠。 “好吃好吃!”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其他两位公子见状,也拥了上来。 我莫名的感到自豪,忍不住自夸了起来:“虽说这是下货,但是却经过了九九八十道工序,能不好吃吗?” “八十道工序?”那位伯衍公子惊呼了一声。 真是大惊小怪。 我解释道:“母。猪生小猪,小猪吃猪食,小猪变肥猪,肥猪变死猪……”怎么着算,也能凑成八十道工序吧! “九九八十道,那还有一道被你吃进肚子里了?” 这位子谦公子,真是吃也堵不住他的嘴。 我白了他一眼,神秘的答道:“还有一道当然是吃了,不过却是要看怎么吃。比如说那卤好的肥肠用点油煸了,加上豆花炖上那么一会儿,那才叫神仙吃法呢!我正好有一盆子豆花,要不是你们和我抢食儿,豆花肥肠我能吃上好几顿……” 我越说越忘形了。 伯衍公子突然朝我灿烂的笑着,眼里透着精光:“那不如你去做个豆花肥肠,大伙儿一起分享分享呗!” 不好,我好像落入了圈套。 “那肥肠剩的不多了,这么多人,一人吃不了几块。公子们不知道吧,咱们陵水县的运来酒楼,那儿做的佛跳墙可是一绝,公子们不如等雨停了,去搓上一顿?”我沽溜了两下眼睛,准备把话题转移过去。 四位公子好像并没有被我说动,只是一齐看向了我。 那位年长公子开口了:“既然有剩,就有劳姑娘做了我等尝尝吧,这下货实在美味,等到回……去就吃不着了,不白吃,我们付钱,姑娘开个价吧!” “对对对,本不是很饿,但尝了一小块,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另一位公子附和道。 我明明看着他吃了三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拒绝就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了。 指不定他们离开后,就把我和刘举人划到了一类。 “我这就去做,钱不钱的就别提了,本就不值钱,更何况是托了公子们买。春盛的福才有了这些下货。” 我看了看手中的茶壶,放也不是,提走也不是,便一把塞到了伯衍公子手中:“诸位喝口热茶稍等吧!” 伯衍公子看了看手中的茶壶,又挨个看了看诸位公子。 四下相望,却没有一个人接过他手中的茶壶。 他撩了撩头发,把刚刚擦头的粗布往肩上一搭:“得嘞,今儿我就来为诸位哥哥上茶……” 子谦公子拍了拍他的肩:“好弟弟!” 却只见伯衍公子一脚踢了过去:“呸!你也配!” …… 谁家的儿郎们如此好啊! 心怀善,弛有度。 少年郎,少年郎,知己几何,莫相忘! “公子们搭把手!”做好了豆花肥肠,我只能一碗一碗的往外端,垂落的门帘挡住了我的去路,用脚怎么也撩不开。 子谦公子接过了碗,却用两只手掌捧着。 “小心烫!”我提醒到。 “无事!”他面色淡定的说道。 莫不是这子谦公子内力深厚,这点热度不值一提? “公子们自去厨房端罢,我去借几个勺子!”说罢撑起伞往王婶儿家走去。 走了一段我悄悄回头,只见那子谦公子手里的碗跑到了年长公子手里,而他不停的跳脚往两手哈气,时不时的还捏捏耳垂。 我看得直乐,看来这内家功夫练得还不到位啊! 待我取了勺回来,只见四位公子一人一碗,端坐在长凳上。 还不赖,知道用粗布垫在碗下。 此时此景,我竟然想起了二丫丫家等着投食的小猪崽儿! 也不知他们的眼是怎么长的,檐下的墙角就立着一张小桌,却没有一人发现。 我把小桌横了过来,示意他们把碗放下,然后把小勺递给了他们,又去后院端出了剩余切好的下货,外加一碟淋了香油的泡菜。 然后是“呲溜”“呲溜”的声音,竟没有一人说话。 好歹夸我两句也行啊! 铃铛伴着马蹄声响了起来。 只见先前撑了伞回家的公子,坐在一辆马车上撩着门帘往这边望着。 我靠在门边,下意识的把碗捧紧了一些。 “快吃快吃!吃货来了!”年长公子也见到了马车,提醒着正在进食的几位。 几位公子抬头一看,赶紧连碟子里的泡菜都瓜分了。 马车还未停稳,那位公子就跳了下来。 “这味道绝了……” “好啊你们几个,竟然背着我偷食,枉我冒着大雨搬来了救兵……” 待他走近,几位公子的碗都空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手中的碗。 我拿起勺子朝他扬了扬:“不好意思,里面有我的口水!” 这位公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其他几位都扭头憋笑。 “不知姑娘还会做其他吃食?”伯衍公子开口问道。 “自然是会的,我有一本祖传蒲氏食谱,上面罗列了上千种佳肴,食材易得的我都会。只是那鲍。鱼熊掌等山珍海味,却没有机会试上一试!” 这话有真有假,我确有一本无名食谱,却不是祖传的蒲氏食谱;熊掌我是没试过,但鲍。鱼还是做过两回的。 不过都是托了顾三娘的福。 “我发现你这人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子谦公子看不惯我的行径,无时无刻都想挖苦我一番。 “脸皮厚,吃得够!数着你吃得多,还好意思说我吹牛!” 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别人。 这叫什么来着。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 但一码归一码,子谦公子虽说喜欢打嘴仗,但却是心善的,不然也不会扯谎买走我所有的春盛。 “今日多谢姑娘了,还请把春盛帮忙拿出来,我们该告辞了!”年长公子开了口,及时阻止了我和子谦公子的口舌之争。 我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赶紧把春盛搬了出来。 几位公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见我出来了,伯衍公子推了一下那位刚下马车的公子。 只见那位公子朝我走来,有些局促的问道:“姑娘编春盛的手艺如此之好,不知还会编其他的制品?” 这是有生意上门了? “绣筐,簸箕,果篮,食盒这些都会,只是费功夫,又卖不上价格,所以不大常做!”差不多花一样的功夫,一个春盛卖出的价格却能顶上十个绣筐。 几位公子眼睛一亮。 “鄙人姓魏,后街杨家是我外祖家,家里大表妹痴迷刺绣,一般的绣筐可入不了她的眼。若姑娘能将绣筐装饰的如这春盛一般,她必然能欢喜,不如劳烦姑娘编个样品?” 后街杨家啊! 那可是归家荣养的翰林学士杨老大人的贵居呢! 若是问路边小儿陵水县的如今的县令是谁,恐怕没人能答得上来。 但若问起杨老大人,那便无人不知了。 那可是为圣上执笔写过诏书的大人物。 杨老大人考取功名时已过三旬,新帝登基后他便致仕,因此在朝为官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他在民间风评极好,虽为文官,但敢于谏言,拉下了不少贪官污吏。 杨老大人的大孙女我也有所耳闻。 但不是因为痴迷刺绣,而是因为她连被退亲三次,如今已年过十八,却还待字闺中。 杨家的家世好,家风正,按理说子孙不愁嫁娶,但凡是与这杨大姑娘定过亲的人家,前脚下定,后脚必有祸事。 这样还有谁家敢去求娶?就连杨家其他子孙的亲事,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可怜杨家大姑娘连话都没和未婚夫说上一句,就被按上了克夫的罪名。 她必定伤心欲绝,只能在家刺绣打发时间了。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姑娘拿着绣活倚在窗边哭得梨花带雨。 这活儿我得接!还得好好接! “我先估摸着样式编上一个,三日后魏公子派人来取可好?”我打算把竹篾染色风干,然后再编成绣筐。 “三日啊!时间……”魏公子预言又止。 “三日便三日吧,到时叫杨小姐差了婆子来请姑娘入府,若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也不需要再传话了!” 我点了点头,年长公子这番安排倒正和我意。 一来这自用的东西怎么趁手还是主人说了算,二来就是好奇了,我确是想看杨家大姑娘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 照理说我应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但叶儿巷离后街着实不算远,更何况是去杨家见女眷,想必就是顾三娘,也挑不出理儿来。 雨声淅淅,白衣油伞。 “赟珩赟珩,让你外祖家的仆妇多搜罗点猪下货……” “秀亭哥,怎的你也和他们胡闹,那吃食确有那么美味?” “若是被那姑娘知道你们诓她上门做饭,指不定烧了杨家的厨房!” “子谦,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吃的够够的了。咦?这不是你出的主意吗?” “哈哈哈哈!” 第七章秘密 送走了公子们,我赶紧清理竹篾染色。 “蒲荷小姐,三娘回来了!”小秦爷从围墙上露了一个头来,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难道出事了?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如何?可有事?” 小秦爷摇了摇头。 顿了顿,他说道:“三娘想见你!” 我赶紧绕到了芙蓉苑的后门。 盛妈妈已经在等着我了,她只拉着我的手,一言不发,领着我去找顾三娘。 这是我第一次进芙蓉苑。 里面和我想象的风尘之地不一样。 墙上挂着大幅的梅兰竹菊画,还有各式字体的长幅诗词。墙角的棋盘黑子多于白子,显然还未分出胜负。一架古琴立于正中,一本曲谱歪斜着落在上面。煮茶的小炉子还未灭,壶里的水顶着壶盖熏出一缕缕白雾。 楼上,姐姐们都朝着一个房间里张望着。 我猜那便是顾三娘的房间了。 不知怎得,我竟然脚底发软,一脚踩空了楼梯。 幸好盛妈妈紧紧的拽着我,不然我非从这楼梯滚下去不可。 姐姐们看我来了,赶紧让出了一条道。 顾三娘的房间里,春夏姐姐和其他几位或坐或站,都在抹着泪。 我往床上看了去,这一看,仿佛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跌坐在了地上。 顾三娘趴在床上,只着了裘裤,背部光着,上面布满了血痕。那血痕左右对称,密密麻麻,像被人刻意设计了一个图案一般。 姓金的畜生! 三娘这般,一定是那姓金的所为。 我虽少不知事,但有些特殊癖好还是有所耳闻的。 祁藺说顾三娘会受苦,我却没当回事,却不知道这苦却是这样苦。 她这苦,是为我受的。 而我在她受苦的时候,还心情甚好的卤了一锅下货。 我算个什么东西啊! 顾三娘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只侧头微闭着双眼,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春夏姐姐看到盛妈妈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妈妈,这可怎么办?三娘都烧迷糊了,这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啊!” 盛妈妈一把拽起了地上的我:“蒲荷,你去。” “蒲荷,蒲荷……”我靠近了顾三娘,才听清她的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顾三娘在山上对我恼了,想必她本就知道姓金的的德行。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盛妈妈说,顾三娘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 即使年纪不合适,我也愿意当她的孩子。 她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心甘情愿孝敬她。 “今日歇业,姑娘们自去吧!”盛妈妈吩咐了一声,姐姐们便离开了。 我和盛妈妈留在了顾三娘的房间,小秦爷守在了门口。 顾三娘这个姿势必然是喝不进去药的,于是盛妈妈把她慢慢的扶坐起来。 但是这样必定会扯到伤口。 顾三娘即使不清醒,但还是有痛觉的,嘴里一直发出闷哼。 我把药碗放下,用袖子抹了把泪,和盛妈妈一起挪动她,免得幅度过大扯痛她。 好歹是调整好了姿势,顾三娘却死活不张嘴了。 我着了急。 “顾三娘顾三娘,你不是叫我吗?我来了,我来了,你张嘴啊!” “顾三娘顾三娘,我以后听你话,再也不乱跑了好不好?” “顾三娘你听话好不好,把药喝下去,等你好了,我还想吃你做的糯米团子呢!” “顾三娘你知不知道,老寡妇家的狗吃了你的糯米团子,拉了好几天的稀……” 我的鼻涕眼泪已经黏在一起,盛妈妈也在一旁跟着抹泪。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顾三娘动了动,并未睁眼,但她满脸的温柔,仿佛在回忆着美好的往事,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我抬头看了看盛妈妈,她也一脸茫然。 “姐姐,你且安心去罢,蒲荷大了,大仇……”哼完了小曲,顾三娘又开始说起了胡话。 “顾清柔!”盛妈妈大喊一声,阻止了顾三娘接下来的话。 顾三娘却被这一声叫醒了。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我,嘴角上扬:“蒲荷啊,你这个样子,真丑!” 此时顾三娘的妆花了,发饰也凌乱了,而且还衣不蔽体,没有了往日的无限风光。 但是我发誓,这是我见过她最好看的样子。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顾三娘。 我转身背对着她:“药凉了,我去热热!” 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她:“你别再睡着了!” 顾三娘好像说出了一个大秘密,而盛妈妈也知道这个秘密呢。 顾三娘的姐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和谁有深仇大恨呢? 顾三娘对我,那是没有话说的。 横竖她不是害我,我又何必自扰呢! 我这样的,能快乐的活着,绝不自钻牛角尖。 房间里盛妈妈的声音有些恼怒又无奈。 而后顾三娘竟然笑出了声! 我再次端着药进屋,盛妈妈已经走了,只留了小秦爷守在顾三娘的门口。 顾三娘眼波流转,满眼笑意的看着我。 我也不看她,自顾的坐在床边,垂下眼帘,一勺一勺的给她喂药。 顾三娘也不矫情,一碗药下去,一个“苦”字也没说。 “疼吗?”我端着空碗问她,仍未抬头。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方,却迟迟未落下,而后叹了口气,又把手垂在了身侧。 “疼吗?”她重复了我的话。 我抬头看她。 她却眼神空洞,似乎又陷入了回忆。 半晌,她开了口,语气沉重。 “疼啊!怎么能不疼呢?可比起那样的疼,这又算什么呢!”她抬头与我对视,眼神恢复了清明。 “蒲荷,你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突然发现未着妆的顾三娘,眉眼竟与我有些相似。 沉默了许久,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该叫你姑姑,还是姨母?”我看着顾三娘的眼睛,探究的问道。 就算不是,也顶多算闹个笑话。 我没有错过顾三娘的任何一个表情。 只见她双眉上提,眼睑扩大,却忍住没有张开嘴。 而后她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姑姑?姨母?不,不,蒲荷,我这等身份,我不配,我不配啊……” “蒲荷,蒲荷,我教你唱歌吧!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顾三娘哼起了之前的小曲儿,歌声伴着抽泣声,引得小秦爷破门而入了。 我用被子裹着顾三娘,又紧紧的搂住她,生怕她挣脱了被子,也怕她伤了自己。 “蒲荷,蒲荷,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顾三娘想挣脱我,她似乎陷入了疯癫。 “叫盛妈妈!”再这样下去,顾三娘必会再次受伤。 小秦爷飞快的奔了出去。 “有个女子,嫁了心尖尖上的人……” “那个家族啊!受小人污蔑,被灭了门呢,旁支姻亲三千余人,一个不剩啊!就连那看门的狗,也被灭了口……” “我还活着啊!我还活着啊!” “蒲荷,不怕,有我在呢!” …… 这样的顾三娘让我心疼又害怕。 “打晕她!” 盛妈妈及时赶来,吩咐小秦爷打晕顾三娘。 小秦爷犹豫了一下,一个刀手落在了顾三娘的颈后,顾三娘的头就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盛妈妈从我手中接过顾三娘,让她继续保持着趴着的姿势。 “蒲荷,你回去吧!”盛妈妈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听不出喜怒。 我往家走着,小秦爷在我身后跟着。 走到拐角,确定从芙蓉苑的窗户看不到我了,我突然顿下了脚步。 小秦爷见此,往后退了一步。 “顾三娘的秘密,你也知道吧?”小秦爷对我有疏远,还有恭敬。 只有他称我为“小姐”! 因此,我在他面前,永远作不出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没有作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我看着他的眼睛,往他身边逼近。 “不愿,也不敢!”小秦爷眼神闪躲,一直后退。 他被逼到了墙角,我在他面前三尺处驻了脚。 “你对顾三娘有情,为何不带她走?”我想逼他说实话。 小秦爷一直摇头。 看来问不出什么来了。 我不再管他,转身走了。 看着我进了门,他才离开。 不多时,他的脑袋又从围墙上露了出来,留下了两句话。 “蒲荷小姐,你是我们要护着的人!” “三娘子,我劝不住她!” 芙蓉苑第一次夜里熄了灯。 我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想着事儿,手上也没停下。 剁好的一整只鸡被我扔进了锅里,加了参片慢慢的在小炉子上煨着。 今儿我才发现,我的好东西真不少。 然而都是盛妈妈和顾三娘给我的。 顾三娘的背还沾不得东西,这个天儿不盖被得受凉,我得编个筐罩在她的背上,然后把被子覆在筐上。 这样好歹也能抵点寒气。 第二日,顾三娘的神色竟然变得和往常一般了,要不是看她还趴着,我怕是要以为昨儿出现的都是幻觉。 看着我带着东西,她满脸都是笑。 我编的筐的类似于一个弓形的四脚小桌,只是尺码小了些。我把筐的四脚放置在了她的两侧,然后盖上了被。 盛妈妈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 “缩头的王八没少见,这背了龟壳的人倒是头回见!” 我满脸的尴尬。 顾三娘却毫不在意,有些恢复了之前元气:“妈妈喜欢的话让蒲荷给你做个,背在背上往门口一站,这芙蓉苑保准儿人庭若市。” 我乐得直笑。 顾三娘又开了口:“蒲荷先把这壳给我卸下来,我闻着鸡汤味儿了!” 盛妈妈却先我一步。 顾三娘在盛妈妈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一眼,说道:“妈妈还不走?” 盛妈妈怕是不敢让我和顾三娘待在一起了。 “这两天没往蒲荷家门口凑,怪想她的,就不容我在这儿待会儿?” 我赶紧开口:“盛妈妈在这儿正好,我有事儿和你们商量。” 第八章杨大小姐 听我如此说,盛妈妈和顾三娘一齐看向了我。 我便把子谦公子一行买。春盛,并让我为杨家小姐做绣筐的事儿说了。 我自然是略过了豆花肥肠一事。 沉默了许久,盛妈妈开了口:“这也是个活计,不用自行叫卖抛头露脸了。” 顾三娘却只黑着个脸。 我只得站在床边,低着头绞着手玩儿。 盛妈妈悄悄用手肘戳了顾三娘一下。 顾三娘悠悠的问道:“你很穷吗?” 这话问的,让我怎么回答? 穷么,好像也不算,日子仍能过下去;不穷么,可买付大肠还得思虑良久。 “现在不穷,可保不准儿什么时候就穷了!”我端了碗鸡汤递给顾三娘。 顾三娘却不伸手,也不说话,只抿着嘴看着我。 这是想要我喂呐! 看看,看看,这有长辈的样吗? 伤的是背,又不是手,至于吗? 我只得舀了一小勺鸡汤,轻轻吹了两下,喂到了顾三娘的嘴里。 她的眉毛一挑,往碗里的鸡肉看去。 我只得又舀起一块鸡肉喂到了她的嘴里。 待到碗空,顾三娘优雅的用帕子抹了抹嘴:“后街杨家么,还行!” 我一听乐了,这事儿有戏。 “只一点你且记住,就算是条狗,要是与金家有关,你就得避着!” 顾三娘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就算她不说,我也决不会和金家扯上任何关系的。 金家,听着就够让人恶心的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临了要走了,顾三娘悄悄的拉着我:“你说老寡。妇家的狗吃了我做的糯米团子拉了几天的稀可是真的?” 我以为她那会儿迷糊着,可她却听得真真切切。 我点头:“自是真的,还好进了那狗肚子了,要是全被我吃了,肠子都得拉出来!” 顾三娘脸上各种表情,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和顾三娘的相处模式,有了那么一些变化呢! 去杨家之前,我端了糯米团子去顾三娘的房间。 顾三娘捏了一块团子放在眼前,仔细的瞧了又瞧:“蒲荷,你送来这糯米团子,我的心怎么这么不踏实呢!” 我白了她一眼,自顾的拿起一块糯米团子喂进嘴里:“我明白,你现在不便,若是拉稀了,那可有得折腾了……” 昨儿还没有力气端汤碗的顾三娘,此时朝着我的头就是一个爆栗。 “你这性子,还真是随了……气死人不偿命!” 我赶紧求饶,然后端着空盘回了家去。 这几天的阴郁被一扫而过。 我心情甚好的坐在大槐树下等着杨家的人来接。 不多时,一位面善的仆妇从马车上下来,我赶紧迎了上去。 “姑娘可是蒲荷小姐?”她竟然朝我行了个半礼。 接一个做活儿的都用了马车,派来的人竟还如此客气。 这样看来,杨家可不是顾三娘口中的还行。 我赶紧回了一个全礼:“客气了,不敢当,您叫我蒲荷就行。” 只见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虚扶了我一把:“我是大小姐身边的全嬷嬷,姑娘可拾掇好了?请随我来!” 我就这样跟着全嬷嬷进了杨府。 一路上我都在脑海里描绘着待会儿见到杨家大小姐的场景。 若是她对着我哭,我该如何? 待我进到杨家后院,才发现是我多虑了。 此时的杨家大小姐一身红装,挽着袖子和丫鬟们在院子里搭秋千,时不时的摆出一个功夫架子,惹得丫鬟仆妇们捧腹大笑。 这哪有一点梨花带雨的样子? 我疑惑的看了看全嬷嬷,莫不是她带错路了? 哪知身旁的全嬷嬷看都没看我,眼里全是那一抹。红色。 看来那真是杨家大小姐了。 见我来了,她豪爽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到我面前,歪着头看我。 我被她盯着不自在,才想起来还没有行礼, 赶紧曲下。身子,像模像样的向她问安。 “杨大小姐!”此时的我轻声细语,乖顺的像只小猫。 哪有半点在叶儿巷的样子。 “真是无趣!”杨大小姐抛下这么一句,自顾的坐到了秋千边上。 这是闹哪出? 全嬷嬷赶紧上去劝到:“您说让我掌眼,只要不是那攀龙附凤的,都带过来给您过一眼,可没说要有趣还是无趣的。我看这位姑娘眼色清明,临了还穿着粗布衣裳提着家伙事儿,可不是那存着歪心思的人。况且表少爷……” 全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 只见那杨大小姐眼里闪过精光,一下子从晃荡的秋千上跳了下来。 “哈哈,实话告诉你,我可不会那劳什子刺绣。是我那表哥的几个同窗吃了你做的下货还回味无穷,故意编个由头诓你进府做饭的。你是不是很生气呀,要不要我告诉你他们在哪儿,你去找他们算账好不好呀!” 这杨大小姐果真已年过十八? 只见她越说越兴奋,直接拉起了我的袖子往院子外走去。 “给钱么?”我一点也不受杨大小姐的激,只歪着脑袋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杨大小姐似乎没有听清楚,停下脚步确认。 “只要给钱,做饭编筐都行!”我认真的回答。 “卖。身不?” “不卖!” “哈哈!”杨大小姐又笑了起来:“嬷嬷,你可算捡到宝了!“说完她又在凑在全嬷嬷身边耳语了一番。 全嬷嬷只笑不语,然后先一步走了。 杨大小姐又到了我的身边,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帮我提着绣筐。她却过来拉着我继续走着:“不卖正好,卖了怕是你不敢这样我说话了。我和你说,要是那几人重金请你当厨娘,你可万万不能同意。那魏赟珩只比我大几个时辰,我就得称他表哥,早几年见他还是个矮坨子,被我拿着根豆虫吓得哭鼻子。如今倒是蹿得比我高了一大些,成天笑话我嫁不出去……” 我哭笑不得,答不了话,只能被她拉着不知道往哪儿去。 这杨家大小姐,可真亲和啊!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亭子里,又让丫鬟上了各式点心,还亲手为我倒了茶。 这可让我受宠若惊啊! “我听他们说,你一个人过活?”杨大小姐坐着喝茶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真好啊!要是我也孤身一人,我就出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还未等我答话,杨大小姐又继续道。 听到这儿,我有些伤感。 杨大小姐必定是被退亲多次了,才萌生出了这样极端的想法。 我的样子正巧被杨大小姐瞧见了。 “喂!喂!你该不会是在为我伤感吧?”她一个健步坐到了我身边的凳子上。 我抬头,一脸的真诚:“以前没有见到你,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敢妄自评论。如今见了,便觉得那些人家退了亲,那是他们的损失!” 虽然这话有点拍马屁的成分,但大多也代表了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哦,此话怎讲?”杨大小姐瞬间来了兴趣。 “我来之前,便想着你可能会是个哀怨的女子,都做好了应策,哪知你是如此真性情,相处起来也没有一点架子。我不信鬼神,克夫之事更不用说了,我只信自己,还有巧合!” 我话里带着安慰。 杨小姐如此性情,我倒省事儿了,不用伏低做小,直接实话实说。 这下换杨大小姐伤感了。 “家中姐妹虽不说,我也知道她们避着我。以前我那院子最是热闹,可这事儿之后,便少有客人了。我让全嬷嬷去接你,就是想让她看看你如何,若是有一点不情愿,就直接给你银子把你打发了。” 她停了停,又悄声道:“要是你是看上谁了来巴结我,那可连银子都没有!” 若是别的姑娘,此时早就羞红了脸。 我却一点也不娇羞:“男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把银子揣在怀里来得实在!” “英雄所见略同啊!”杨大小姐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这力气,怕是王大花也比不上吧? 我胆子大了起来,揉了揉被拍的发麻的肩膀:“那绣筐还买不买?” “验货!”杨大小姐大手一挥,吩咐丫头打开了裹着绣筐的布子。 这杨大小姐,可真真对我的胃口。 要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给我银子,那便是看不起我,像是在打发乞丐一般。 “咦?这绣筐真是精致呢!”几个丫鬟凑在一堆,发出了惊叹。 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秀月,你拿着这绣筐往相熟的丫鬟婆子那儿走一遭,也为姑娘揽点生意!” 那位叫秀月的丫鬟抱着绣筐就走出了亭子。 “等等!”杨大小姐叫住了她:“可别忘了去四妹妹院子里晃一圈啊!” “奴婢省得!”秀月抱着绣筐曲了一下膝。 “我单名一个槿字,你叫我杨姐姐就行!”杨大小姐把我拉到了亭子的围栏边上,给池子里的小鱼喂点心沫子。 “我叫蒲荷!” “这姓倒是特别,也没听得哪家是姓这个的!”说完她瞥了亭子外的丫鬟一圈:“你别可怜我,那几家的亲,都是我自己作没的!” 我一下子抬头,眼里充满了好奇。 “哎呀,总之你别管,别老是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就行。” 我赶紧点了点头。 杨大小姐的视线却停留在了一个方向。 我正向抬头往那儿看,她却低声嘱咐我: “别回头!” 第九章一群吃货 我却忍不住好奇偷偷回了头。 只见那连廊的大柱子处,时不时的露出几抹白色的衣角。 “哎呀,你怎么回头了!”我被杨姐姐逮了个正着。“你看,他们过来了,要不是你回头,我定晾着他们,看他们能憋到什么时候!” 我被杨姐姐按在了座上,她也坐在了我的身旁:“一会儿你别说话,就坐着,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只得点头。 “表妹啊!我怎么觉得你今天风采异常,犹外的好看呢!你看,那池子里的鱼见了你,都不敢露头了……”魏公子率先进了亭子,殷勤的夸赞着杨姐姐。 其他公子纷纷跟在魏公子后面,向杨姐姐行着常礼。 我却被杨姐姐按着动弹不了。 “哼,敢情那点心沫子比我好看,鱼见了就一拥而上。你刚进府说什么来着,皇城里那十八岁还未婚配的姑娘,早就想不开找座山当姑子去了,这会儿怎的这样会说话?”杨姐姐憋着气,只白了魏公子一眼。 这话确实诛心,怪不得杨姐姐气到现在。 魏公子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倒是年长的秀亭公子解了围:“赟珩说的那姑娘却有其事,但那姑娘只心系一人,得知心上人婚配的消息便落了发。杨姑娘如此心宽侠义,怎得和那姑娘相比?” “对的对的,我只是在宽你的心,是我的不是。”魏公子赶紧向杨姐姐致歉。 他的这番态度,让杨姐姐的气消了一半。 “那这事儿就算是了了!”杨姐姐的话让公子们松了口气。 “但是!”杨姐姐咧着一边嘴角,看了众公子一眼:“骗蒲荷妹子进府一事,怎么算?” 众公子齐齐看向了我。 我的心一紧,想开口,但手都快被杨姐姐捏烂了。 我只得紧闭双唇,用眼神看着杨姐姐示意他们。 又是秀亭公子站了出来:“这实属下策,因为蒲荷姑娘做的下货实在一绝,我等又不便邀她入府,只得借了你的由头请她来了。” “对对,你不知道,那下货是多么的美味,待会儿让她做了,保准你吃不够。”伯衍公子开了口,还回味无穷的咽了咽口水。 我仿佛听见了杨姐姐也跟着咽唾沫的声音,赶紧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拍桌子:“道歉!” 众公子疑惑的看着她。 “给蒲荷道歉,就算那吃食再怎么美味,你们也不应该诓她入府!” 就算知道杨姐姐有些故意刁难,但是我还是感动的稀里糊涂。要不是身份有差,我就得拉着她跪在亭子里义结金兰了。 “对对,是该道歉。蒲荷姑娘,这事儿是我们不对,给你道歉了!”秀亭公子起了个头,其他公子都微曲着身子拱手朝我致歉。 只有那子谦公子侧着身不知道看哪儿,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走,我带你去厨房,我家婆子搜罗了一堆下货,这会儿指不定在犯愁呢!” 杨姐姐拉着我直奔厨房,留下几位公子目瞪口呆。 “赟珩,你们家的吃货本质,是遗传的?”伯衍公子戏谑的问道。 “去,你家的二货本质才是遗传的呢!”魏公子作势一脚踢了过去。 “快走快走,守在厨房闻闻味儿也行啊!” 就这样,平时只有丫鬟婆子光顾的厨房,此时挤满了人。 “蒲荷,你确定这能吃?”杨姐姐用袖掩着鼻,满脸嫌弃的看着一盆子下货。 几位公子只站的远远,脸色挣扎。 这倒和我第一次见到下货的反应一样。 “当然能,他们都吃过!”我指了指众公子。 他们的头像小鸡啄米一般。 “那你自己在这儿吧,做好了端到亭子里去,我可不陪你了!”杨姐姐说完就要走。 我赶紧拉住她:“这还不成,没有老卤,做不出那个味儿,我得回去取卤子去!” 我脑袋机智的一转:“趁这功夫让厨房的婶子们把下货清理出来呗!” “成,我让全嬷嬷再陪你跑一趟。这个……你们会洗吗?”许是杨家没有做过下货,杨姐姐贴心的问了问厨房的婆子。 一个利落的婆子站了出来:“大小姐放心,寻常人家偶尔会做来吃的。就是洗大肠复杂一些,把肠子翻过来翻过去,扯了油,把屎洗干净……” “行了行了,那就快洗吧!”杨姐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小声的嘀咕道:“洗就洗,哪儿那么多话!” 我捂着嘴直笑,婆子的这番话,那边的几位公子也听得一清二楚,待会儿看他们还吃不吃得下。 我赶紧回家取了卤料,然后让小秦爷帮我转告了盛妈妈我会晚些回来。 我没有说实话,只道是杨大小姐对绣筐颇为满意,但还是需要改动一番。 人多就是力量大,等到我再次站到杨家厨房时,一盆子下货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还用黄酒渍着去除腥味。 “来了来了!”伯衍公子站在厨房外,大声的向连廊处吆喝着。“蒲荷妹子,这味儿什么时候出啊?” 这才是标准的吃货好吗! “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味儿啦,不过吃的话还得至少等上半个时辰!” “哎呀,你不是有本蒲氏食谱吗?这下货卤上了是不是就不用管啦?你再做点其他的吃的呗。” 伯衍公子说完这句话,不远处的子谦公子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被我看了个正着。 我暗自好笑,这几位数着伯衍公子性子单纯,所以被推出来当枪使。 “好啊,我做的松鼠鳜鱼可是一绝,鱼质细嫩,口感酸甜,比起猪下货那又是一番风味。我刚刚看到院子里有个小鱼池子里养着鳜鱼,也不知道让不让吃……” 我话还没说完,伯衍公子就冲了出去。 然后魏公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成不成,我会被打死的……” 这鱼他们能抓来才怪呢! 魏姐姐说那鳜鱼是杨老大人的宝贝,其性凶残,专门弄了个小池子养着,时不时的放些小鱼小虾让鳜鱼捕食,所以那鳜鱼看起来异常肥美。 看着他们走了,我一头扎在了厨房里。 清理好的下货放进滚水里焯上一会儿,再扔进卤水里,等上半个时辰,就都能出锅了。 我看了看杨家的厨房,虽没有山珍海味,但食材都胜在新鲜,种类还多。 我竟然有些手痒。 之前应杨姐姐洗下货的婆子见我这样,先于我开了口:“大小姐吩咐了,这厨房的食材姑娘尽管用。” 杨姐姐真是心细。 怕我不好意思用这些食材,便提前和婆子打了招呼。 “那便多谢婶子了,不知道我用这厨房,会不会影响府里其他人用饭?”虽说杨姐姐吩咐了,我还是需要客套一番。 “不碍事的,这是府里的小厨房,姑娘尽管用,我就只管帮姑娘烧火了?”顿了顿,她接着说:“我可不是偷懒啊,怕是姑娘有什么秘方,姑娘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虽说这位婶子说话不带掩饰,但还真是个玲珑人。 “婶子多虑了,哪有什么秘方,只是我还未曾让人给我打过下手,也不知习惯不习惯。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客气。” 案板旁的盆子里还放着半只煮好的鸡,我用手摸了摸,还有些温热,便浸在了井水里,准备凉透了做个口水鸡。 灶头下的竹筐里有一堆带着壳的春笋,还有一些野菌子,这两种配在一起烧汤,末了撒上细细的葱花,也能解那下货的腻。 卤子的香味逐渐顺着厨房飘了出去。 不多时,几位公子便遮遮掩掩的用鱼网子提着一条鱼过来了。 魏公子直接把网子伸了过来:“蒲荷蒲荷,给你,这鱼被子谦一闷棍子下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我哑然,这群吃货,还真是去把老爷子的宝贝鱼给弄来了! 若是老爷子怪罪下来,我会不会被连坐? 我刚想劝他们把鱼放回去,哪知道刚刚还在往灶膛里架火的婶子,利落的把网子里的鱼提溜了出来,一剪刀就刨开了鱼肚子。 回天无力啊! 我捂着额头,想着那素未谋面的杨老大人发火的样子。 鱼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做呗。 子谦公子眼尖的看到了我准备的食材,竟然知趣的说了句:“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难得他这样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话,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槐树:“弄一筐槐花下来。” 他竟然点了点头,奔着大槐树去了。 把鳜鱼改了刀腌制着,我开始洗米准备蒸槐花饭。 槐花饭口感清甜,吃完唇齿留香。祖母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做上那么一两回。 公子们人多,很快就端着一箩槐花进来了。 “蒲荷妹子,我闻着豆花肥肠的味儿了!”伯衍公子把箩筐递给我,在厨房里东张西望。 我两手一摊:“只有肥肠,没有豆花!” “那怎么成,快叫人去买!”伯衍公子又跑了出去。 如此积极,这顿饭他们必然会吃的很香。 把鸡剁成块,切了薄薄的黄瓜片打底,然后浇上调料,口水鸡就成了。 腌制好的鳜鱼上油锅炸定型,等着上菜前浇汁就成。 再炒一个小青菜,今儿这餐就算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