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语人类长诗》 序幕 钢铁之柩 “好久不见。” 男人穿了一身蓝色的意式西装,双排扣外套搭配经典白色衬衫,浪漫而不失优雅。 女孩蜷缩在锈迹斑斑的档案柜前,发梢还滴着水,白色的校服上衣也被雨水浸透贴合着身体,她只好死死地抱住膝盖。女孩脚下是一个黑色的布袋,就在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还套在她的头上。 听到男人没来由的问候,女孩警觉地看了过去。男人端坐在简易的铝制办公桌前,头顶孤零零的一盏小吊灯把男人的面庞压得很暗。斜靠在桌腿上的黑色雨伞,往水泥地面上淌着水。 “这是哪?你是谁?”女孩的声音颤抖着。 “国境线以外,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男人笑笑说,“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抓我?” 男人痞痞地撇嘴,摊开搭在桌上的双手:“既然都不认识,那请你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女孩反驳道。 “很简单,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些问题,你的答案决定我将会做什么,”男人的脸始终藏在阴影里,他又重复了一遍,“请你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女孩不安地扫视这破败的房间,她不知道这是一间办公室还是工具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她想要找机会逃出去,可是这昏暗的光线始终无法让她找到门在哪,她只好配合男人的游戏规则。 “我叫童晚柠······” “不,你不叫童晚柠,”男人立即打乱了女孩的自我介绍,“继续说下去。” “······我在仕泉一中上学,今年高三······” “不,你不是学生,接着说。” “我妈妈是基金公司的经理,你要多少钱她会给你的。” “不,你真正的妈妈,绝对不是基金公司的经理,接着说,快。” 童晚柠快要被急哭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一边反驳她,一边催促着她讲下去。她生怕激怒男人,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带着哭腔继续说:“今天晚上下了大雨,我在校门口等出租车,你把我接上了车,绑架了我。” 男人上身往后,靠在椅背上:“对嘛,这才算说了句实话。” “那我可以走了吗?” 男人摇摇头,说:“恐怕不行,你的自我介绍还没开始呢。”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叫童晚柠,我······” 男人竖起右手的食指,左右摆了摆,打断了童晚柠的话。随后,他闭上眼睛,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接着说:“你们和亚希人一样,令人生厌。” “亚希人?”童晚柠满脸疑惑。 “哼?”男人冷笑道,“自己的死对头都忘了?” 这时,男人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童晚柠被吓了一跳。直到他站进光源,童晚柠才看清,那也是一个男人,与坐着的那位不同的是,他的整套西装是黑色的,难怪他一直躲在后面都没有被发现。 站着的那个男人开口了:“诸神陨落的后世,旧世界的大门终将开启,天国的魔鬼再次现世,成为唯一的君王;这场由神明挑起的战争,只有神明能够终结,血肉之躯只能仓惶逃生。” “闭嘴,明元。”坐着的男人打断了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明元将一把m500左轮手枪轻放在桌面上。 这柄沉重的杀器冲破了童晚柠最后的心理防线,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拼命往后躲,那具破旧的档案柜被她挤得吱吱作响。 m500被称作左轮之王,装载点50马格努姆大口径子弹。值得一提的是,这柄左轮之王,专用于猎杀大型猎物。 “玩够了吧?”明元冷冷地问。 童晚柠慌乱地双膝跪地,鼻子已经哭红了,她不断央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你们想要什么我妈妈都能给。” 男人不紧不慢地拾起左轮,熟练地将转轮弹出,将5发子弹从弹巢中一一取出,弹头朝上,在桌面上一字排开,说:“明元,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杀死她,今天我不至于摆这么大的排场。” 明元没有回应他。 男人低头,大拇指轻扣,转轮受力高速转动,他自顾自地说:“亚希人是三面古神犯的第一个错误······” “而你们,是第二个错误,”旋转着的转轮被男人一晃手腕,重新装载回枪身,他凌厉的双眼紧紧盯住童晚柠,“对吧,魔鬼。” 童晚柠突然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要绑架她,对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哭喊着解释道:“魔鬼?你们也认为我是魔鬼?你们是杨景找来的吧?他弟弟是自己从楼上摔下去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 男人将左轮随手扔在桌上,那排子弹被撞落到水泥地面上,其中一枚滚到了童晚柠膝下。 他又接着说:“杨景是谁,他弟弟又是谁,一个爱慕你的小男孩?我不在意,我们是为当年被你杀死在海岸线上的41名兄弟而来。” 听到这,童晚柠哽咽了,她觉得无论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男人将一柄出鞘的短剑平举于身前,松开手,短剑顺势落下,洞穿了铝制的桌面,直到被剑柄阻挡住才停下。 短剑的剑柄有着金黄色的光泽,复杂的纹路彰显工艺之高超;而剑身,是由深蓝色的金属打造成形,没有了华丽的雕饰,极致的锋利只为杀戮而生。 望着那深蓝色的剑锋,童晚柠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原本娇弱的双眸瞬间充满了杀气。 她停止了伪装,那个纯真的少女恍若从世上消失不见,是魔鬼降临在了这副身躯。 “我以为可以一直享受眼下的安宁。”童晚柠的语气像十二月的寒冰。 “很快就可以了。”男人回复道。 “就凭你们?”童晚柠冷笑,从地上站起,伸手去抓住档案柜,平整的铁皮表面像是薄纸一样,被抓得深深陷下去。 站立在男人身后的明元举起右手,猛地放下。 童晚柠掀起档案柜挡在身前,十几束由子弹组成的火线,紧贴着二人打向她。枪口跳跃着的火光,照亮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的枪手们。 他们将弹夹全部打空,黄铜弹壳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那具档案柜被子弹风暴摧残得千疮百孔,角落里大块墙皮掉落,露出了其中的红砖。 “我早和你说过,这些玩具在他们面前,只能起到占用你双手的作用。”男人说。 男人依旧平静地坐在靠椅上,抬起右手,用手指在左手手背上画起了一串铭文。手指所画之处,皮肤像是被灼烧过的利刃划过一般裂开。 变形的档案柜重重地倒在地上,童晚柠的校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却只有几处细小的伤痕,鲜红的血液缓缓地流淌出,在接触到空气之后,逐渐变成墨一般的黑色。她用手指从锁骨旁沾上黑色的血液,涂抹在眼眶下,像是画着邪恶的图腾。 “道祁死了,新神也死了,你们该听从预言,跪拜新的君王!”她诡异地笑着,像极了从深渊里爬出的魔鬼。 “或许会有人愿意跪拜魔鬼,或许会有人祈求那些死去的亚希人——所谓的新神活过来,再为后人类而战,就像树屋那群傻子一样,”男人说,“于我而言,神明也好,魔鬼也好,都该死。” “凡人,你不懂死亡。” 强烈的杀意瞬间充满了这个房间,男人头顶的吊灯慌张地摆动,他身后的铁门若隐若现。 随着童晚柠张开双臂,男人、明元,以及躲藏在黑暗里的十几名枪手,像强磁相互吸引一般,以童晚柠为中心,被无可抗拒的力量吸引飞来,办公桌也被男人撞翻。 他们被紧紧地吸附在童晚柠的双掌上,细胞中的所有水分都在一瞬间被这位魔鬼征收走,就连堆叠在后方的人也没能幸免于难。他们的双瞳变得煞白,身体像是在金字塔中存放了千年的干尸。 男人被封死在最前端,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面色煞白,嘴唇干燥开裂,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像树叶的脉络般显现出来,手背上的铭文始终在灼烧着。 “那请你教教我,什么是死亡。”男人的声音变得沙哑。 童晚柠惊恐地向下看,那柄蓝刃短剑,深深的刺入了她的腹部,黑色的血液像是宣纸上的墨滴,在她破烂的白色衬衫上扩散开。这该死的男人!他知道凡人的速度追不上魔鬼,所以才故意激怒自己,在被吸引过来的瞬间拔出桌上的短剑,借力刺来。 伴随着刺耳的尖叫,童晚柠松开了手掌,男人和那十几具干尸纷纷落下。她将短剑拔出,高高地甩出去,那剑深深刺入了天花板。 童晚柠捂着腹部,连连后退几步,撞在了墙上,半吊着的墙皮接连掉下。她嘶吼着,咒骂着,随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男人身后的铁门跃去,速度快到人眼几乎都要捕捉不到了。 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手背上的铭文骤然亮起,他向空中挥出左手,精准地扼住了童晚柠的脖颈,巨大的动能将他带飞,童晚柠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他们翻转着撞开了铁门,外置的工程铁梯栏杆也被撞得凹陷。 两计沉闷的落地声,男人和童晚柠重重地从二楼摔下来,掉进了事先建好的深坑中。 一阵轻微的抽搐,侧躺着的童晚柠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墙边,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下滑。她仰头环视,才发现,这是一个五米深的坑洞,由混凝土砌成,从下缘到底部形成一条圆滑的曲线,就像是实验室的试管。在坑洞中间,垂着一条大铁链,连接着吊在上方的一个巨型金属容器。 他们刚刚所处的房间,是一家钢铁厂车间的二楼办公室。 “真是煞费苦心啊。”童晚柠笑道,她惊叹于男人精妙的算计。 从一开始,男人就没指望房间里那些枪手能对她造成多大伤害,甚至来自短剑的那一刺,也不能要了她的命,一切都只是为了在她试图逃窜的时候将她带入这个深坑。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丢进这里呢?”童晚柠问。 男人始终仰面躺着,此时,他比这个魔鬼虚弱得多。可是他似乎已经从战斗状态中出来了,甚至都懒得起来正视身前的魔鬼。 “因为我了解魔鬼,你之所以愿意扮着楚楚可怜的女学生,乖乖的被我们绑来这,只是因为你觉得好玩,你觉得我们这种凡人伤害不了你,你只是在看戏,如果一开始就把你丢进这个为你量身打造的坟墓里,你或许就会察觉到事有不妙,跳上去逃走了吧。”男人的语速很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变成了一个从容的绅士。 “是啊,现在的我,可没力气跳上去了呢。”童晚柠的语气像是在揶揄。刚刚撞门而出的那一下,已经加剧了她的失血速度,如今在这专门打造的试管形深坑中,她更是没办法逃出去。 “可是啊,如你所说,我是魔鬼,这样的伤势很快就能复原,也许你还来不及念完自己的悼词,我就能活蹦乱跳地起来吃了你,然后回到我的学校去继续过安生的日子。”童晚柠笑着说。 男人默默地看着那条垂下的大铁链,说:“你知道上面的是什么吗?” 童晚柠顺着男人的视线看上去:“你给自己留的逃生锁链?” “这条铁链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用来掀翻上面的钢水包,随后,10吨1500摄氏度的钢水倾倒而下,为你我盖上这顶永远也逃脱不了的棺盖。”男人平静地说,在他的这个计划中,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有人可以活着回去,至少,这次可以拉着魔鬼一起下地狱。 “哦?与我相比,谁更像魔鬼呢?” 男人的心跳骤然加速,循着声音看向他们摔下来的二楼,那个魔鬼正站在走廊上,冲他笑着!她身上的白色衬衫,灰色百褶裙整洁如新。男人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地撑着身体,拼命向身后靠去想要坐起来,可是弧形的底部让他不停地滑下来。 他又如惊弓之鸟般,看向靠坐在坑底的童晚柠,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身负重伤的魔鬼竟然变成了明元,明元的腹部是一道淌着血的伤口。 这个魔鬼竟然在一开始就催眠了所有人! “你这个魔鬼!肮脏!下贱!”男人抬头对童晚柠破口大骂。 童晚柠弯腰,手肘搭在二楼那被撞弯的栏杆上,手掌撑住下巴,看上去就是一个青春味十足的调皮女孩。她玩味地看着下面那个落魄绅士:“看,你的朋友正要和你这个魔鬼同归于尽呢。” 男人惊恐地回头,发现明元正要伸手去拉扯那条垂下的大铁链。男人大叫着,再也没有了绅士的模样,他手背上的铭文又开始灼烧起来,奋力一拳打中明元的脸,明元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墙面上。 深陷催眠中的明元,还以为自己仍然在与魔鬼搏斗,他不断挣扎着想要去拉铁链。男人干脆直接骑坐在明元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明元脸上,把他的脸打得血肉模糊。直到明元断了气,男人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男人转而向高高在上的魔鬼哀求道,他的荣耀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曾经坚定地想要拉着魔鬼下地狱,可是他彻头彻尾的输了,他不想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 “当然可以啊,要记住,君王都是爱惜自己子民的。”说罢,童晚柠转身进了那间办公室。 男人如释重负,他的力气已经耗尽,那段铭文将他的手背烧得焦黑。他仰面瘫倒在地上,感觉心脏快要爆炸了。 锃! 那柄蓝刃短剑飞入男人的视野,刺断了龙门架上悬挂钢水包的钢丝绳。失去了一头悬挂的钢水包瞬间倾塌,铺天盖地的火红色钢水倾倒进了深坑中,深坑像爆发的火山般翻腾着岩浆,炙热的火焰迸射而出。周围的设备也被溅出的钢水浇中,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奏响谢幕的协奏曲。 第一章 谭顿精神病院 大山深处,一条不久前刚刚整修过的水泥路纵穿其中。道路两旁是平坦的田畴,清澈的稻香混入了浓厚的晨雾中。 一部红色保时捷911沿着水库,平缓地行驶在这条乡间公路上,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始终在运作着。他来得太早了,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 直到驶过了一座低矮的山头,公路拐进了水库尾,一道道金色的阳光穿透晨雾,打在库尾铺青叠翠的大草地上。潺潺的小溪淹没了一小段公路,保时捷趟了过去,水面将将够到底盘。远远的能看见水边扎了一顶蓝色的帐篷,帐篷旁停了一辆摩托车,想必是穷游的小情侣从哪打听到了这个露营的好地方。 大作家雨果曾说:天地专为胸襟开阔的人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赏心乐事,让他们心情受用,而对于心胸狭窄的人却加以拒绝。方野游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可他今天确实无心欣赏这旖旎风光。 前方有一个穿着白背心蓝裤衩的大爷,顺着保时捷的方向悠悠地踱步。 “大爷,晨练呀。”保时捷在大爷身边缓缓减速,降下车窗。 大爷舔了舔手中的烟纸,一边将烟叶卷起来,一边打量着车主。车主是个中年男人,他的络腮胡修理得十分精致,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即使穿着西式风衣,他浑身散发的气质,还是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里的美国牛仔。 “对啊,一天天的睡不好。”大爷叼住卷烟,驻足给自己点上,保时捷也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始终保持驾驶位车窗与大爷之间的平行角度。 “请问谭顿精神病院怎么走?”方野游问。 大爷深深嘬了口卷烟,一副老烟枪的沉浸神情,过了许久两条烟柱才从鼻子里喷出。他阴阳怪气地用方言念叨了几句,方野游没有听懂他是在骂娘,他又转换成老农民的朴实腔调:“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正好我也走累了,你就捎我一段吧。” 没等方野游点头,大爷便自顾自地绕过车头,打开门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方野游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礼貌地笑笑,轻踩油门继续上路。 “你这个车不错呀,是叫跑车吧?”大爷稀罕地摸着身下的真皮座椅,烟灰掸落下来,装得好像他真的不认识这车一样。 “我徒弟的车,不值什么钱。”方野游轻描淡写的回道。 在方野游那个“不成器”的徒弟眼里,一百多万的保时捷确实不值钱,那是自己的狗命! “你还有徒弟呀,家里都是手艺人吧,哎呀,现在家里还有手艺传下来的,都对得起老祖宗嘞!” “就是个业务员而已。” 大爷顿感失望,想来这个人的徒弟是个富二代,他这是开徒弟的豪车来装门面呢:“你们生意人的花样就是多,跑业务的还收徒弟了。” “是啊,像我们这些跑业务的,人脉关系就是资本,你花时间去开发新客户的时候,总得把老客户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去维持关系吧。”方野游侃侃而谈,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小公司出来的资深业务员。 驾驶室里乌烟瘴气的,大爷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失斯文,于是按下车窗准备通通风,强劲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把烟灰吹了他一脸。大爷被吓了一激灵,直接抬手把卷烟扔了出去,关上了窗。 “那你去精神病院要干什么,有业务要谈一下?”大爷连忙继续问道,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过方野游并没有看他,大爷心想这就是城里人的素质,绝对不看别人出丑的样子。 “去接个人出院。” 大爷想都没想,如数家珍地说道:“这里的都是些重度精神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你家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安泽茹。” 大爷有些出乎意料,那孩子可是有偏执性精神障碍,这个类型的精神病人通常存在严重的系统妄想,而且很难找出病因。他们所妄想出来的东西,往往还都具有逻辑性,正常人要是仔细去推敲他们的一些观点,还很容易被带进去。 “她呀,当初是爸妈出了高价送过来的,我看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她接回去,怎么,你是她的······”看方野游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他转而说道,“唉,说起来,她爸妈最近也没有继续打钱过来,你要接走她,得先把治疗费用结清,我们是私立的医院,也不能一直做善事啊。”是不是家属他不在乎,反正那丫头的爸妈也没再来看过她。 大爷又打开了他装着烟叶的塑料袋,娴熟地捏了一撮放到烟纸上,塑料袋里的烟叶隐隐的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叠钞票。 “钱不是问题,”方野游顺出一盒雪茄,沿着仪表台滑到大爷面前,“你可以试试这个,绝对够烈。” “高希霸6号,这盒得五千多吧!”大爷喜出望外,不自觉地暴露了自己的眼界。 方野游看过他的资料,他就是谭顿精神病院的院长,其实他并非是个孤陋寡闻的小老头,相反,他鬼精得很。 老头确实医术高明,而且注重形象,每次接待病人家属都穿着整洁的白大褂。他利用这副天生淳朴的外形,让不少病人家属都对他放下了戒心,安心的把病人送过来疗养。等家属们把病人送过来后,才发现这家私立精神病院简直是个无底洞,他们总是巧立名目,变着法向家属要钱。之所以还保持着抽烟叶的习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那叫忆苦思甜。起这么大早晨练?实际上是昨晚去了村里的哪个寡妇家里过夜吧。 “这就算是见面礼吧。”方野游说。 院长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上贪婪地闻了闻,然后迅速将这盒雪茄放进了装烟丝的塑料袋里面,按下车窗,把手里那支卷好的纸烟扔了出去:“我就喜欢够劲的,你们跑业务的都这么赚钱啊!出手真大方!” “小公司而已,不比你们啊。” “诶~我们治病救人,一切为了患者着想,哪有什么钱可赚,你看我这一身行头,加起来也不够买包玉溪啊!”院长眉飞色舞地说。 “你很懂里面的情况啊。” “还好还好。”院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本想探探口风,谁知道自己先暴露了。 “她最近怎么样?”方野游没有戳穿他。 “平时倒还好,你应该也知道啊,这个偏执性精神障碍在不发作的时候倒像个正常人,我们最近也开始给她换中药了,中药的副作用比较小,不过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这种病很难治得好,有的甚至终生不愈,”院长说,“不过在年纪大了之后,体力精力下降,症状应该会有所减轻。” “那她发作的时候呢?” 院长又唾了几口方言,脸上写满了厌恶,然后才用他的塑料普通话回答道:“她老是一个人突然就笑起来,还喜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次护士问她跟谁在说话,结果她的回答把护士吓个半死。” “她说了什么?”方野游问。 “她说,‘护士姐姐,猫咪在吃你的妈妈哦’,你说吓不吓人,”大爷叹了一口气,“那个护士的母亲瘫痪很多年了,脖子以下都动不了,一直都是她父亲留在家里照顾她,她的老父亲还有心脏病。” “结果呢?” 大爷沉默片刻,才开口回答道:“结果那护士给家里打电话,打了一上午都没人接,我劝她不要乱想,一个精神病说的话不能信,她哭得稀里哗啦,说家里真的养了一只猫,她这半个多月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这冷不丁的联系不上,说不定真的出什么事了,我招架不住,只好开车送她回市里,打开她家门后······啧啧啧,那画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猫把人吃了?” “是啊,他父亲死在客厅,表情狰狞,应该是心脏病突发,她母亲躺在卧室,上身都被咬烂了,那只猫就趴在满是血的床上,”大爷打了个冷颤,“她家的猫平时是父亲喂的,每天他去菜市场的时候就带点生肉回来给它,所以家里也没有存猫吃的东西,现在他父亲心脏病突发死了,家里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那只猫出不去,被关了这么长时间······所以说啊,这些东西的野性还是太强,不能乱养。” “所以安泽茹说的是对的。”方野游说。 “对是对,也有可能是她听护士提起过自己家的情况,所以被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合罢了,不过为了不让她影响到其他人,我们给她安排了个单间。” “然后她就老实了?”方野游问。 “老实个屁,还不是天天对着空气说胡话,有次我去看她,她还不让我坐下,说椅子上已经有人坐了,把我吓一跳。” “精神病会有这样的表现不是正常吗?” “她要是正儿八经的精神病,我们倒也有办法治她,关键是她总是能说出我们的一些私人情况,搞得我都要怀疑她是见鬼了。” ······ 谭顿精神病院,大门左侧长着一株十来米高的桂树,落下来的叶子堆积在保安室的房顶,因为常年没有清理,底下的那一层都已经发黑了,门前的马路上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右侧的墙上用红色油漆写了两行大字:病人至上、严谨求精、仁德俱全、收费合理。 红色保时捷在电动伸缩门前停下,按了两声喇叭。 过了许久,保安室的大窗子才被拉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伙子倚在窗台上,慵懒地问道:“您是来看病的吗?” “看人。”方野游回道。 “您有预约吗?” “现在就预约。” “那请您拨打医院行政部电话,确定好时间后再来。” 这时,副驾驶的院长把脑袋探了出来,冲着保安嚷嚷:“快他妈的把门打开,别耽误我们谈业务!” 保安像触电一般从窗台上弹起,“好的院长好的院长!”他瞬间就清醒了,惶恐地在堆满杂志的桌子上翻找遥控器。 “院长好。”方野游冲大爷打趣道,一路上这个小老头都没有表明他的院长身份,这就是他的心机所在,想要先套话。方野游也就顺水推舟,陪他演了一段。 “诶~来了都是客,何况你还是贵客,就不要那么客套了,”院长对方野游笑得灿烂,转眼又凶神恶煞的对保安吼道,“给我记住这个车牌,以后凡是这个老板来,一律放行!” “好嘞好嘞,记得死死的!” 第二章 鬼魅 “就这了。”院长说。 眼前的是一个楼梯间,刷白的铁门上贴了几个卡通人物的小贴纸,这个小空间的采光很不好,旁边窗子的光都被通往二楼的楼梯挡住了。 院长在挂满钥匙的钥匙串上摸索着,一面向方野游解释道:“你可别嫌这房间位置不好,医院的条件有限,这间可算是我们的vip室了。” “理解。” vip室?清洁间改的吧。 门开了,方野游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房间的墙面上贴了不少动漫海报,铁窗下的小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女孩的洗漱用品,杏色的塑料杯旁还坐了一只小泰迪熊玩偶。床头柜上放了一盏墨绿色的复古台灯,灯罩上用记号笔画了一个美少女战士。柜子旁摆放着一双白色帆布鞋,一双黑色低帮靴,一双粉色的毛茸拖鞋,还有一只落单的拖鞋。 方野游的徒弟,那个不正宗的英国人——皮特·亨特大学时可是住过女寝室的人,据他说,女寝室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各种裙子啊牛仔裤啊挂在上铺的铁栏杆上当帘子用,墙角还摞着成堆的快递箱子,每天还能从地上扫出大把的头发来,简直是打破了他从小的幻想。 其实皮特这样以偏概全,还是有失公允的,大学宿舍毕竟是群居,只要有一个生活习惯稍差的人就能拉低宿舍的整体观感。 就比如眼前的这个小房间,干净整洁,可爱而温馨,要不是床头上挂着医嘱,大概就符合皮特心中的女寝梦了吧。 安泽茹还在蒙头睡着,方野游的脚步很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说吧,我们可没有亏待她,基本上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院长站在门口自卖自夸,没有要进来的意思,“那你们先聊,我在大厅等你,记得要结一下帐哈。”说完,院长转身离开了。 方野游眼中流露出丝丝笑意,看着白色被子下微微隆起的身形,说:“你知道吗,我家那个皮特和你一样皮。” 方野游身后的墙根下,一个身穿条纹病号服,扎着双马尾的小萝莉,正沿着墙面缓缓的向没上锁的铁门移动。安泽茹,说她小并不准确,15岁的她已经长到一米七了,一双大长腿羡煞无数同龄人。她已经无数次尝试逃跑了,虽然基本上都会被护士们提溜回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活动室和病友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趁护士不注意,直接从二楼窗户翻了出去。安泽茹的体能真是没得说,十几个人都追不上她,后来还是前面村子的村民把她给逮住了。 奸计得逞,安泽茹的脸蛋激动得通红,方野游还背对着她,安稳地坐在床前,“哈哈哈哈!”她一声爽朗的大笑,拉开铁门就往外蹦。现在医院的人都还在宿舍睡觉,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的出逃计划。 “啊嘞?” 安泽茹因蹦起而蜷曲的双腿并没有落地,那方野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单手环抱住她,就像抱住了一只小兔崽子。方野游的臂力大得惊人,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不许闹了哦。”方野游将安泽茹在被子上放下,她精心塑造好的“人形”替身塌了下去。 安泽茹盘腿坐好,气乎乎的说:“大叔你是变态吗?” “大叔是老实人,”方野游也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整理着他的西装,“我只想和你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说的话你们又不懂,懂了又不信!” “那这样吧,你听话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聊完后,无论你是跟我走,或者想自己离开,都行,没有人敢阻挡你,我保证。”方野游说。 安泽茹两眼放光,两手撑在脚丫子上:“真的啊!那你问吧,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我不知道的就问姐姐,她肯定知道。” “姐姐?”方野游问。 “是啊,她对我可好了,经常会来看我,她会告诉我很多东西,把我爸爸妈妈吓得呀,”安泽茹窃笑,她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沮丧起来,“不过爸爸妈妈看不见她,所以他们说我是中了邪,他们找了很多人来,有跳大神的,还有咿咿呀呀的道士,不过我把他们都吓跑了。” “你是怎么把他们吓跑的?” “姐姐偷看了他们的身份证,让我念出他们的姓名和证件号,然后还让我装模作样地说‘你们都会死’,”安泽茹压低了嗓音,学着电影里怪物的模样,“后来爸爸妈妈又觉得我是得了精神病,通过姨娘介绍,把我送来了这里。” “真是狠心的父母,辛苦你了。” 安泽茹摇摇头:“一点也不辛苦,反正我也不喜欢爸爸妈妈,他们老是吵架,在这里还有大家陪我玩,每次逃跑都有一大帮人来追我,哈哈哈哈!” “你说的姐姐,她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她只是偶尔来看看我。” “你姐姐叫什么?” 安泽茹歪着头回想着:“嗯······她是个韩国人,我记得是叫金宥娜。” “你懂韩语?” “我不懂,姐姐说的是韩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她的意思我都知道,她好像就长在我脑子里的一样。” “你这应该算是精神分裂吧。”方野游取出口袋里的密封雪茄盒,里面躺着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 “不许抽烟!”安泽茹抢走了方野游的打火机,认真的表情可爱极了,差点把方野游逗笑。 方野游老老实实的把雪茄收起,接着问:“你的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住在哪?” 安泽茹把头撇过去,不屑的答道:“你也觉得我是精神病,我干嘛要告诉你,好让你笑我?” 方野游真的就笑了起来,安泽茹和皮特还真不是一个路子,安泽茹是天然萌,皮特是真的皮:“我绝对相信你的精神是健康的,我甚至要告诉你,我们特别需要你。” “切,你是干什么的?”安泽茹问。 “我在树屋集团工作,本职工作是寻找神迹,副业是这家上市公司的业务经理。”方野游说。 “大叔你好像神棍啊,现在不许成精你知道吗?” “那神棍给你讲个神话故事好不好?” “好啊。”安泽茹喜欢听故事,没有了校园里小伙伴们的陪伴,她在这里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听姐姐讲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你没有什么来招待我的吗?”方野游晃晃手中的雪茄盒子。 安泽茹麻利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两瓶酸奶,插好吸管,递给方野游一瓶,她自己同时喝上了,做好了听一场故事会的准备。 孩子就是孩子,困在沼泽中的樊笼里,也污浊不了一个纯净的灵魂。 “谢谢,”方野游接过酸奶,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开始了这场故事会,“现代科学认为,地球诞生于46亿年前,它的演化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在地球诞生之初,它像是一颗半融的火球,被灼热的岩浆包裹着;随着岩浆的逐渐冷却,地表硬化,才有了最初的陆地;这就是第一阶段——地球圈层的形成。”方野游双手比出一个球的形状。 “第二阶段开始于42亿年前,进入了太古宙、元古宙时期,地球经过极其复杂的地质变化,大气层、海洋,才迟迟形成;单细胞生物被认为是地球上最早的生命,也出现在这个时期里;这一阶段的时间跨度,长达30多亿年; “从5.7亿年前至今,就是地球演化的第三阶段——显生宙时期;这是生物大爆发的时期,天文数字级的物种不断问世; “相比于46亿岁高龄的地球,人类历史的时间长度,实在短得可怜; “大约在250万年前,类人生物诞生于地球;鲁道夫人、直立人、尼安特人等,在类人生物的50万年后出现,分布于世界各处; “又过了近200万年,时间的双手将其他人类物种无情的溺死在历史长河中,只有智人存留了下来,智人,也就是现代人共同的祖先。” “停!” 安泽茹打断了方野游:“大叔你不就是在念《人类简史》这本书吗?”说完,她一把抢回了方野游手中的酸奶。安泽茹怀疑眼前这个大叔是新进来的病友,是院长专门找来对付自己的。 “你的知识面够广的,”方野游说,“不过这不是我要讲的故事。” 方野游凑到安泽茹身前,说:“我要讲的故事,是现代科学从未提及的,凌驾于智人等其他人属之上的人类物种——亚希人。” “海南亚希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方野游说,“不要破坏气氛。” 安泽茹将酸奶盖子揭开,舔了一口奶盖,上唇留下了一道月芽状的酸奶:“那你带来了亚希人的化石吗?” “你跟我走的话,可以考虑带你去看,”方野游接着说,“亚希人的寿命在个体间存在较大的差异,长寿的那一些,只是度过了一个童年,就能目睹一个物种的进化,他们中有的个体甚至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死不了啊,那就是没有化石咯?”安泽茹开始喝从方野游手里抢回来的那瓶酸奶。 “灯塔水母在生物学上来说也是不死的,只要它不被吃掉或者病死,至于亚希人,那时候地球上可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们。”方野游适应了安泽茹的聊天方式。 “在亚希人出现数亿年后,我们的人类学家所知晓的“后人类”,才迟迟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在亚希人的帮助下,后人类构建了自己文明的雏形,整理并记录了大量从亚希文明中获取的知识; “第一批从亚希文明中获取知识,并将这些知识传承下来的后人类,被称作‘传经人’,传经人编写了最原始版本的神族史书——《中冗》,在三个层面划分出了三面古神,并且将亚希人称作新神。” 安泽茹问:“那我们拜的观音大士,如来佛祖,王母娘娘呢?都是亚希人吗?” 方野游摇摇头:“新神亚希人早已绝迹,在后来的文明演化中,许多新神的事迹都被改写、误传了。” “你说亚希人有近乎永恒的生命,那又怎么会绝迹呢?你可别告诉我,他们的科技高度发达,但是因为破坏了环境,所以被大自然惩罚导致文明覆灭,这个故事太老套了,你去讲给世界环保组织听,他们或许会感兴趣。”安泽茹抓住了方野游的故事里的漏洞。 “你的问题很好,就是因为他们几乎不会死,所以才会导致最终绝迹,真实的神族历史,并非尊贵的神明高高在上,低贱的魔鬼惶惶不可终日。”方野游说 “这是什么逻辑?”安泽茹问。 第三章 逃离疯人院 “古神创造了亚希人和后人类,在那之后,古神后悔了,又亲手创造了魔鬼,来纠正这段错误的历史,新神和魔鬼在那场战役中一同陨落,通往这里的穹门也被摧毁了,所以后面的魔鬼过不来,现在还游荡在世间的魔鬼不过是一帮散兵游勇。”方野游说。 “你们搞阴谋论的都上升到神话层面了。”安泽茹开始反感这个神棍了。 “其实新神亚希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都是生物,至于古神嘛,如果你愿意给推动宇宙运作的能量冠以一个称谓,叫它作神明也不为过,”方野游说,“就像有本书把蚂蚁定义为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每只蚂蚁都是这个生命形式的一个独立细胞,整个蚁群组成了这个庞大的生命。” “切,那整个地球都有蚂蚁,它怎么不称王呢?”安泽茹不屑。 “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方野游问,“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不信。”安泽茹想都没想,直接怼了回去。 “魔鬼也不信?” “不信!” “那关于你的姐姐,怎么解释?”方野游反问。 安泽茹被问得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说:“我精神病你不知道吗?” 方野游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你作决定吧。” 能言善辩的安泽茹突然就安静了,看她迟迟不语,方野游准备起身。 “其实,姐姐说过会有人来找我。”安泽茹坦白了。 这句话倒让方野游有些意外,他了解安泽茹为什么能够和精神体交流,也明白为什么她能知道护士家的猫这件事,这些就是树屋需要她的原因。但是她能预先知道有人会来找她,这个能力和树屋集团里躺着的那位,确实有些重合。 “为什么?”方野游问。 安泽茹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就是个犯了错被班主任教训的学生。 “看来你是准备自己走了,”方野游起身,准备离开,“你要自己走的话,就早点走,稍后还有人会来找你,他们可就真的是一帮变态大叔了。” 安泽茹一把抓住方野游的衣角:“我跟你走。” “怎么,是故事没听够还是怕那帮变态大叔?” 安泽茹眼神诚恳:“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给我选择的人。” “谢谢,”方野游很欣慰,拍拍安泽茹的头,“走吧,我们去找院长结账。” 方野游又被拉住了,他回头看着一脸委屈的安泽茹:“你还需要收拾一下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不想和变态们打架。” “不是,院长对我不好,我不要你给他钱。”安泽茹扁着嘴。 方野游失笑,心想这个小丫头还挺记仇:“那好,把钱留着修车吧。”说完,他移步到铁窗前,往外查探了一番,“按你的方式出院,满意了吧?” 安泽茹不解,转过头去看方野游,长长的双马尾甩来甩去。这种老式铁窗,中间有三道铁质竖杆,间隙很小,怎么看也不可能钻出去。 方野游握住两道竖杆,“准备出逃咯小朋友,”他云淡风轻地说完,然后双臂往怀里一收,把整个窗台从墙里硬生生扯了出来!上方的墙屑如雪崩般落下,他整洁的风衣被扬起的灰尘盖了厚厚的一层,手中窗台里的雕花玻璃窗像打开的书封一样咿咿呀呀地摆动,“呸呸呸,老房子就是信不过。” 此时的方野游,像极了从电线杆小广告上打电话叫来的修理工。按照皮特的话来说,这就是说最怂的话,做最牛逼的事吧!! 安泽茹看得目瞪口呆。 院长坐在住院部大厅的长椅上,打了个冷颤,虽然已经入夏,但是山里的清晨确实有些冷,他后悔刚刚没有上楼去拿件外套。 不过,他的私立医院散漫惯了,平时也没有护士值夜班。这个点,医生护士们都还没有上班,他不在这里坐着,被那俩人给溜了怎么办?毕竟安泽茹父母给的住院押金并没有真的用完,那个大款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趁这时候敲他一笔,往后哪还有机会?安泽茹这个瘟神啊,还是早点请出去好。要不是平时给她买了这么多小礼物,她指定要把他和村里那个寡妇的事说出去,不管她是不是胡说八道,反正经过猫吃人那件事,她的话大家都信上七八分。 “喂?快快快,上班了,别管几点,让你提前上个班还有意见?”院长给护士长打了个电话,嘴里还嘟囔着,“谁家接人大清早的来接,赶着奔丧啊。” 院长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动,他往后面长长的走廊看过去,安泽茹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打孩子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他忘了这里的房间隔音都很好,把窗子从墙上拽出来的声音本应很大······ 院长冷笑着回过头去,摆弄到手的那盒高希霸。他捏住一支,心里美滋滋的,真的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手感均衡,拿捏在手中感觉充满了力量”。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他觉得好像突然就不那么冷了,连头上寥寥的几根头发都充满了力量。 有两个人影在院长的余光里晃着,院长抬起头,眯起眼睛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烟囱”带着一个长腿女孩,那个“烟囱”身后飘着道长长的白烟。长腿女孩脑袋上那两束上下飘扬着的马尾,看上去倒是熟悉,谁家的倒霉孩子起这么大早,跑这来上头香?还是这么大根香。 直到他们上了那部红色的保时捷911,院长心里咯噔一下,手上捏着的雪茄瞬间没有了力量,他把整盒雪茄往长椅上一扔,破口大骂往停车场冲了出去,一只拖鞋因为用力太猛,顺到了脚脖子上。 保时捷引擎轰鸣,行云流水地倒车出库,一溜烟拐过花坛,跑远了。 医院大门的保安小伙正端着水杯,蹲在保安室旁的水沟边刷牙。他远远的认出了驶来的是刚才那位贵宾的保时捷,于是麻溜地叼住牙刷,从口袋里顺出遥控器摁开了电动伸缩门,保时捷毫无阻碍的驶了出去。 保安满嘴的泡沫,依然不忘用他最诚挚的笑容,向这部骚红的保时捷行注目礼,目送它远去。这是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的保安应有的素质。 院长跑丢了半条命,终于追到了大门口,他一只手扶着保安,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一时说不上话来。保时捷已经没影了,院长汗流浃背,指着路的方向欲哭无泪。 保安被院长对待贵宾的用情之深而感动到了,他安慰道:“院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院长奋起一挥,大嘴巴子呼在保安脸上:“送你妈呢!” ······ 安泽茹睡着了,她的呼吸很轻,一双长腿交叠,脚丫子搭在保时捷的仪表台上。 想来她是天不亮就在猫在病房的墙角蹲守了,就等着早上护士来开门,她好一鼓作气冲出去。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被爸妈抛弃了也不在乎,逃离待了这么久的精神病院更是什么也不收拾,连鞋都忘了穿。 方野游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性格,适应能力也强。她不同于大多数中学生,那群孩子明明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却喜欢在qq空间里发表诸如“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都很快乐”的句子。 方野游打开了顶篷,好让风把他身上的灰吹干净,白色的墙灰在风中拉了长长的一道,看上去就像是保时捷冒烟了一样。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市区开始了繁忙的一天,来往的车辆时不时落下车窗对着保时捷拍照。并非保时捷多么稀罕,纯粹是他们没见过驾驶位安“烟囱”的。 方野游也不在意,他左手肘搭在窗沿上,单手把着方向盘。自从当上了业务部的总经理,他就很少亲自出任务了。平日里他要端着形象,好领导手底下那帮“刀头舔血”的业务员。像今天这样陪小朋友游戏一场的情景,真是久违了。 安泽茹揉揉眼睛,两个小时的车程,她可算睡醒了。 “姐姐?”安泽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你见过长络腮胡的姐姐吗?”方野游问,“先去吃早餐还是先去买鞋?” “切,”安泽茹这才发现左手边这个中年男人,她撇过头去,“姐姐可漂亮了。” “梦到你姐姐了?”方野游问。 “是啊。” “姐姐又说什么了?”方野游问。 “不告诉你,”安泽茹耍起了小脾气,“你要带我去哪?” “回公司啊,就在邻市,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岗位,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还不错的,”方野游说,“要不你就看大门去吧,我们的门卫也是个小姐姐,你会喜欢的。” “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安泽茹抗拒道。 “不给你钱就不算雇佣了,”方野游打趣道,“你也不小了。” 红灯阻断了车流,保时捷在停车线前缓缓停下。安泽茹正想怼回去,不料方野游直接侧身过来,一把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帮她扣上。 “把腿放下,还想要的话。”方野游表情严肃,命令道。安泽茹被这个中年大叔突然变化的气场震慑到了,乖乖的把腿从仪表台上收了回来。 第四章 世界之脑 红绿灯前的一侧三车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后方有三部suv拐上了人行道,引起了一阵喧哗。其实他们在上一个路口就已经盯上了保时捷,眼下红绿灯停下了车流,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大叔,怎么了?”安泽茹怯怯的问。 “后面有世界之脑的人。”方野游面无表情的看着倒车镜。 “谷歌?”安泽茹扶着窗沿往后看,像只攀上栏杆的小白兔。 “不,他们就是我和你说的变态。”方野游伸手把安泽茹的脑袋转了回来。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方野游左脚踩死刹车,右脚轻轻搭在油门上,挂上了档:“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但你也说过,我是唯一给你选择的人不是吗?我告诉你,世界之脑的人可不会给你选择,你不按他们的话做,他们会切开你的背,把神树种子从你的脊椎上硬拽下来。” “肿什么?肿瘤?我怎么会有肿瘤?”安泽茹开始慌了。 一声轰鸣,为首的suv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保时捷,后面的两部车紧随其后,在头车拐弯后继续加速向前。方野游在suv即将撞上的时候踩死油门,转速器瞬间飙到了红线,车轮疯狂地转动与路面磨出一阵白烟,保时捷冲了出去,那部suv笔直的撞上了第二车道的小轿车。 世界之脑的人早就料到保时捷这一举动,第二第三部suv同时拐到了保时捷前方,完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网。可是保时捷并没有如计划中那般撞上中间的suv,方野游在保时捷前进的同时打死了方向盘,保时捷一个甩尾漂移,精准的瞄准了两部suv之间的空隙飘了出去。 方野游迅速反打方向盘,保时捷如一柄利刃切入对向车道的车流中,驶来的车辆甚至还来不及踩刹车,保时捷就已经驶出车流,飞驰进了街边的巷子里,这巷子刚好够一部车通过。保时捷以两百公里的时速如子弹般穿过了这五十米长的巷子,墙上半吊着的广告纸被卷得漫天飞舞。 眼前一阵光亮,保时捷冲出巷口的一瞬间向右漂移,车尾只差几公分就会撞上坚硬的墙角。“你开慢点!”安泽茹被极高的加速度按在车门上,她尖叫着抓住车门,尽管这样做让她的手疼痛不已。 “那你想被他们解剖吗?”保时捷汇入了巷子外的车道,迅速修正好车身方向,继续加速前行。 安泽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乖乖地将身子缩了回去,声音小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反正逃出来了。” “还没有哦。”方野游说。 这时,从前面的路口中涌出几部suv。保时捷穿梭在车流中,闪电般驶过了那个路口,这些suv如猎狗一般追赶了上来。 保时捷加速到了300公里每小时,凭借方野游高超的车技,硬是把这繁忙的省道开出了方程式赛车道的感觉。那些suv根本追不上保时捷,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可是当保时捷每驶过一个路口,又会有新的suv跟上来。 “知道为什么开我徒弟的车吗?我那部车的分都扣完了。”方野游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说什么!?”安泽茹的双马尾被狂风吹得与路面平行,她根本就没听清楚方野游的话。 话音未落,保时捷的右后方猛然冲出一部蓝色的宝马i8型跑车,紧紧地跟上了保时捷。 “有实力的家伙来了。”方野游说。 “别说话了!专心开车!”安泽茹大喊着,她听不清方野游的话,方野游也没有听见她的话。 “来一次汽车评测好不好?”方野游喃喃道。 “听!不!见!”安泽茹就要抓狂了。 “你不反对那就来吧。”方野游满意地点点头。 保时捷在即将撞上前面的车辆时瞬间变道,刚刚超过那部车便迅速并回,如此重复。可是那宝马i8如鬼魅般始终紧紧地跟住保时捷,并没有如方野游预料的那样撞上车流。 要是保时捷和宝马这两家汽车厂商的人在,一定会紧张到把牙咬碎,这就是两大品牌的一场豪华评测啊! “还有点东西。”方野游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方野游猛踩刹车,安泽茹被惯性甩向仪表台,还好安全带及时拉住了她,在她的锁骨上勒出了一条印。宝马i8的驾驶员瞬间把方向盘按左右顺序打死,车尾向左横摆,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巨响,宝马整个车身划出一道弧线摆到了保时捷的前面,车头对车头。过程中,宝马的车尾蹭上了一部小轿车,把轿车的后视镜撞掉了。 方野游挂上倒挡,逆着车流倒车,宝马猛踩油门逼了上来。 “再见。”方野游右打方向,从道路中间的缺口拐进了对向车道,对向车道有一部面包车正好驶过,紧跟保时捷的宝马反应不及,撞上了面包车的侧面。 方野游顺着辅道,离开了主路。 “我就说要先吃早餐。”方野游笑着说,车速降下来了,可安泽茹已经晕得差点就要翻白眼了,她仰头靠在座椅上。 呕~~~~~安泽茹从座椅上弹起,吐在了脚下的垫子上。 “啧啧啧,还好不是我的车。” 方野游摇摇头,然后从容地拿出手机打给他的秘书:“安排人给我买个车,停在皮特家楼下,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诗夏市,还有,记得把皮特的保时捷清理一下。” “好了好了,小朋友不哭。”方野游递给安泽茹一包纸巾。安泽茹擦了擦嘴,她的眼眶都红了,让人看了又心疼又好笑。方野游身上的灰尘,倒是在这一通生死时速中快被吹干净了。 这里看来是个家具市场,沿途也没什么人,保时捷平缓地行驶在沿河公路上。 这时,道路左侧的家具市场中一下子涌出二十多部suv,分成四排把保时捷前进的方向死死堵住,就连家具市场的各个入口都堵得水泄不通。suv的引擎轰鸣着,像是一帮随时都会冲上来他们撕碎的饿狼。 看样子,就算是开坦克来也不一定闯得过去。 “唉,”方野游将保时捷缓缓停下,一拍方向盘,他实在烦透了世界之脑这帮人,“就喜欢设陷阱,还总是设得这么没有创意。” “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安泽茹还没缓过来。 “世界之脑由全球的一些超级富豪出资运作,全员都是后人类,他们同时猎杀魔鬼和新神的后裔。”方野游答。 “新神不是好的吗?”安泽茹问,全然忘了之前她是多么否定神明的存在。 “他们认为是因为亚希人的存在,导致古神创造魔鬼来全面清洗人类,所以,当穹门重开之日,魔鬼大军再次现世,古神发现地球上只剩老实本分的后人类,会大发慈悲地放过我们,”方野游说,“有时候,当不可阻挡的敌人来攻打你的城池时,你只有杀了自己的英雄,高举白旗,才能换得一时苟活。” “你说过这个世界还有一些魔鬼存在,他们直接向那些魔鬼投降不就好了?”安泽茹问。 “确实有那么一些崇拜魔鬼的组织,”方野游说,“不过世界之脑没那么笨,魔鬼在被古神创造之时就被下了神谕,杀光所有人类是融在魔鬼血液里的宿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安泽茹问。 “因为你身上移植了神树种子。”方野游答。 安泽茹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方野游已经挂上了倒挡准备调头跑路。 就在保时捷刚刚将车身打横时,宝马i8的轰鸣声从他们来的辅路方向传来。那宝马的前车身已经撞得稀烂了,还好这部跑车是中置引擎,不然估计连引擎都撞飞了吧。 方野游干脆把车熄火,保时捷就这么横在马路上,右边是山一般的包围圈,左边是迎头杀来的悍将。方野游厌倦了跟这帮不知死活的人玩游戏,他侧过脸去看向宝马,眼帘低垂,缓缓地朝宝马的方向伸出左手,五指放松耷拉下来。 宝马笔直地撞向保时捷,它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限,毫不怀疑它能将保时捷从中间切开。就在最后二十几米时,宝马车主认出了那个灰头土脸的方野游。 该死的!保时捷的座位比较低,刚刚在追逐中方向盘挡住了方野游的脸,自己竟然没有认出他来!驾驶宝马的千叶酒臣把刹车踩到底,甚至启动了手刹,车胎在疯狂地磨损,路面留下一道深深的黑印。 停下! 停下! 停下! 千叶酒臣踩着刹车的右腿在发抖,他双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盘,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部宝马能够停下,如果真的撞上去,死的只有自己! 方野游深深呼出一口气,耷拉下来的五指隐隐地要抬起。安泽茹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砰! 宝马的后车胎爆炸了,车毂落在路面上磨出阵阵火花,其实在刚刚的追逐漂移中,两部跑车的车胎已经严重磨损了。 在快要接触到保时捷时,它终于停了下来。 第五章 骑士的埋骨地 “お疲れ様でした。(您辛苦了)” 千叶酒臣二十来岁,长得高高瘦瘦,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看上去就像喝醉了一样。他毕恭毕敬地立在保时捷前,向方野游鞠躬,视线一直放在自己的脚尖上。那群如饿狼般啸叫着的suv,也随着千叶酒臣这一举动变得安分了许多。 “日本人耶。”安泽茹拍拍方野游的手臂,她历来喜欢日本动漫,尤其喜欢宫崎骏的动漫电影。《天空之城》、《千与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等等,她熟悉得都能把台词背下来了。 读初中的时候,安泽茹还喜欢把宫崎骏电影里的一些台词和影评写进作文里。比如《千与千寻》里的“遇见过的人,此生你不会真的忘记他们”;再比如《魔女宅急便》里的“在这个世界上别太依赖任何人,因为在黑暗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你”。 所以在安泽茹的心里,她记得遇见过的每一个人,会默默地给他打分。但她并不会依赖任何人,就算是父母也不会。 在那个人不需要你的时候,安静地离开就好。 “你们辛苦,”方野游则是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对他而言,游戏结束了。他左手手肘搭在窗沿上,单手从口袋里顺出那只密封雪茄盒,大拇指一拨将盖子旋开,“咦?我打火机哪去了?” 千叶酒臣见状,连忙双手将方野游手中大半截雪茄接了过来,朝那群suv晃了晃。 世界之脑的成员们见状,纷纷下了车,七八十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像一大片乌云,从四面八方朝着保时捷涌来,其中大多数还是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 “他们是什么人啊?” “别看了别看了·····” “要不要打110······” “惹得起吗你?” 家具市场里原先躲在楼上看热闹的人,吓得纷纷关上了窗户,他们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都回去!”千叶酒臣厉声喝道,然后指着中间那个捧着盒装雪茄烟具的下属,“你,过来!” 那下属三步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千叶氏是日本平安时期桓武天皇的血脉,即“桓武平氏”的一族。平氏的子孙于平安时代末期以“下总权介”的身份移居至下总国千叶郡千叶乡(今千叶县千叶市)。千叶酒臣毕业于东京大学,他从小就接受精英式教育,尤其在日本剑道上有很高的造诣。 而此时的千叶酒臣,没有了贵族的高雅,也没有了精英的戾气。他像个酒店服务生一样,用盒子里那柄雪茄剪剪去燃过的雪茄尾部,然后用丁烃打火机以45度角仔细地加热雪茄尾部,直到尾部开始焦黑发亮时,他双手将雪茄呈递给方野游。 “懂事。”方野游轻柔地吸上一口。 “感谢您没有出手。”千叶酒臣的中文说得还算标准。 此情此景要是放在日本,真要让人觉得是山口组的大哥在教训小弟。 “酒臣,你做得还不错,没有什么漏洞。”方野游赞许道。在中国,即使晚辈再稚嫩,做长辈的当面也要鼓励上几句。 “唯一的漏洞就是您,”千叶酒臣态度诚恳,“您怎么亲自出面了?” “指挥中心被怀铭占了,我就出来散散步呗。”方野游答。 “行刑队又要搞出什么大动静吗?”千叶酒臣问。 “能有世界之脑的动静大吗?”方野游环视周围的suv,“搞得跟二手车售卖市场一样。”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抱歉)”千叶酒臣和他的下属又向方野游深深地鞠上一躬。 “不说了,我们还没吃早餐呢,下次聊。”方野游启动了保时捷。安泽茹摇了摇方野游的手臂,轻声说道:“扮猪吃虎啊。” “请您将她留下。”千叶酒臣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双眼毫无避讳地看着副驾驶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 日本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许多到过日本旅游的人,都对日本人的礼仪文化印象深刻。日本人强调公德,在言行举止方面礼仪繁多。人们在离别时会鞠躬道别,哪怕是无伤大雅的小过失也会不断道歉。 然而,日本的“礼”,多是一种形式,一种便利的装饰。与中国强调的“守心”不同,日本人守的是“形”。 “你拦得住我?”方野游懒得去看他,他明白千叶酒臣是个骄傲的贵族,其实他并不尊敬自己,只是尽到了晚辈的礼节。 “大可一试。”千叶酒臣答。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方野游戳穿了他。 千叶酒臣很惊讶,这方野游真是一只老狐狸。 关于安泽茹身上可能有一枚神树种子,世界之脑比树屋集团稍早一些得到消息,那是任何组织都想要得到的“神器”。世界是一潭汇聚了各种思想的湖水,平日里他们相安无事,一旦出现了一条各方都想要的鱼,这潭死水就会汹涌起来。 世界之脑利用消息传开的时间差,调遣离谭顿最近的千叶酒臣前去把安泽茹带回,他迅速反应,组织起队伍,想要赶在树屋之前得手。以千叶酒臣这次的规模,完全可以应对消息相对落后的树屋仓促间组织起来的行动组。 然而千叶酒臣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场牌局中,树屋只打出了一张牌,一张征服一切的大王。 “在你的救兵赶来之前,你能拖住我多久呢?”方野游反问。 “尽力而为。”千叶酒臣答。 “别犯傻了酒臣,我们不该是敌人,”方野游调转车头,重新往suv组成的金属防线缓缓驶去,“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秋毫无犯地散场,二是我打断你们的狗腿后离开,这两者都花不了多长时间。” 千叶酒臣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知道方野游没有在开玩笑。 “放狠话有一手啊。”安泽茹偷笑。 围在suv前的七八十名“世界之脑”成员们蠢蠢欲动,而那部红色保时捷,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逼近,如君王巡视自己领土般从容。 “让开!”千叶酒臣突然大吼。 成员们都惊讶于这个指令,明明在人数上,他们已经完胜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方野游,以为先前千叶酒臣只是在与他谈判,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先礼后兵。千叶酒臣是临时的现场指挥官,他们只好听从,不甘心地为保时捷让出一条道。反正这二十多部车已经把路给封死了,他能去哪? “酒臣,车不要了吗?”方野游问。 千叶酒臣迟疑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把神树种子拱手送人,可是眼下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把车开走。” 成员们面面相觑,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从指令。千叶酒臣并不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他们接到的指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神树种子。 “把车开走!”千叶酒臣又强调了一遍,可是成员们还是不为所动。 安泽茹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她感到场面正在失控:“怎么办大叔。” “反正他们有的是钱。” 方野游深吸一口气,吟唱起古奥的音节,那是亚希人对于“物质”的注解。 他的右手臂陡然亮起一段炙热的铭文,像蛇行一般从手臂旋转缠绕到指尖。他轻轻挥起右手,剧烈的恐惧感瞬间渗入到所有人的骨子里,他们出于生物本能向两边逃窜。安泽茹竟然忘记了呼吸,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就像有枚炮弹击中了她的心脏,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 铭文序列·和之卷·罗擎。 保时捷的前进方向,中间两列八部suv瞬间被摧枯拉朽般的力量轰上了空中,紧接着落向两边的车辆,这一场面就像是《圣经》中的摩西劈开红海! 咚!咚!咚!玻璃炸开,车架变形扭曲,前引擎盖应声弹开,白色的烟雾腾起,那些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成员们抱头卧倒。 保时捷碾过满是玻璃碎片的路面,从容地远去。 ······ 阿瑟顿高原,位于澳大利亚北部的昆士兰州,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旅客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 比起跟团旅游,摄影爱好者们更愿意花上十来天,租车自驾在这片辽阔的高原上。沿途有牛羊成群的牧场,此起彼伏的山丘,还能碰见结伴高歌的当地老人,时间在他们的歌声中好像停止了流淌,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宁静。 云加布拉,是阿瑟顿高原上最有魅力的小镇之一,是许多自驾游的旅客们心中完美的停靠站。在小镇挑一家别有风情的旅馆,洗去车旅的疲倦,将沿途如画的风景融进睡梦中。 第二天,他们又可以去往东郊的火山湖国家公园,穿过茂密的热带雨林,去一睹巴林湖的风采。这座有着“昆士兰州最清澈的湖泊”之称的火山湖,据说可以洗净来人的灵魂。巴林湖是一个高于海平面730米的火山口,因雨水的浇灌,于一万七千年前形成了湖泊。 可是这段日子,巴林湖的管理人员突然拒绝游客来访,理由竟然是因为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使得巴林湖的水位大涨,管理方担心因此发生意外。 被驳了兴致的游客们,只能窝在云加布拉小镇的酒店里等待管理方的通知。倒是听当地人讲,前段时间来了些中国人,他们驾驶着工程车进了火山湖国家公园,在那之后,巴林湖就不让游客进去了。 一些消息灵通的当地人说,那些中国人好像是来自一家叫作“树屋集团”的上市公司,他们此次是来处理巴林湖水位上升的相关防护问题。有心人曾经上网去查过这家上市公司,发现树屋集团主攻科技,旗下拥有古京能源、新禧能源等子公司,其他领域的还有乌贝金融、剑侯军工等。 不愧是基建狂魔,连科技公司都能搞土木工程。 滂沱的雨浸湿了夕阳,变作火红的染料,涂抹在巴林湖激荡的湖面上。 这片区域现在由树屋集团接管,不知他们动用了什么关系,就连巴林湖景区的管理人员都被清空了。以往供旅客观光的游艇,整齐地停靠在湖边。管理者们似乎离开得很匆忙,一些小型快艇甚至没有来得及盖上雨布。 岸边的空地上停了一排工程车,几辆黑色的悍马h3并排在前,车内都亮着灯。湖中心孤零零地泊着一艘游艇,在傍晚的雨幕中一时很难发现它。 “作为本世纪第一批找到墓冢的人,没能亲自下水,遗憾吗渔夫?”湖心游艇收到了来自水下的通讯。 钟丞站在甲板上,双手撑住栏杆,看着被击打得“沸腾”起来的湖面,任由暴雨将自己吞没。他的绿色制服早已湿透,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国老男人,身形却健壮得像健身房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钟丞语气平和地回复道:“对于骑士的埋骨地,要心存敬畏,小子。” 第六章 伽洛辐射 钟丞是树屋集团工程部的一名分队长,工程部在树屋内部也被称为“保洁队”。 钟丞带领的这一支保洁队擅长水下勘探,但他自己却因为前些年做过中耳手术,不再适合深潜。所以有人戏称,钟丞是老练的渔夫,抛出饵食,队员们就像鱼那样游过去咬钩。 静谧的水下,只有微弱的灯光勉强对抗着黑暗。正在无声下潜的,是钟丞的儿子钟毅,以及队员周代文。 他们的蛙人套装采用封闭式循环呼吸系统,不会产生大量气泡,通常用于蛙人部队水下侦查,在作战中可以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有读数了吗?”钟丞问。 钟毅再次查看绑在手臂上的微型伽洛计数器:“还没有。” “继续下潜。”钟丞说。 “收到。” 40米的深水里,含氧量极低,大多数淡水鱼不会喜欢潜到这个深度。只是偶尔能隐约地看见,有体长大约三米的影子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当你把探照灯打过去,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总觉得附近有条大鱼在绕着我们游?”钟毅看向周代文。 “是伽洛辐射导致我们出现幻觉了吧。”周代文答。 “如果你现在再参加一次笔试,我确信你能得零分。”钟丞切入了频道。 二人相视而笑。 “大概是鳕鲈吧,不去管它,大不了今晚加餐。”钟毅拍拍身上的p-11水下手枪,示意继续下潜。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钟丞教育道。 澳洲淡水鳕鲈是国宝级的濒危物种,虽然能长到两米多,可是它们的栖息地在默瑞河沿岸。像巴林湖这种水域不流通,完全由雨水积聚形成的湖泊,怎么会有鳕鲈这种鱼存在。想到这,周代文的后背不禁有些发凉。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二人向着湖床垂直下潜。 “有读数了,”钟毅手臂上的计数器提示灯闪了一下,“伽洛辐射值0.1g。” “废话,都快到湖床了。”周代文调侃道。 “收到,继续下潜。”钟丞回复道。 微型伽洛计数器的探测半径为10米,计数范围为0-10,最小值为0.1。 湖岸边,坐在悍马头车中的施权和皮特·亨特,始终在默默地听着通讯设备中的交流。 皮特·亨特是业务部的一名经理,也就是“行刑队”的分队长。和工程部一样,业务部在内部也有别称,叫作“行刑队”。 皮特是方野游的徒弟,他刚成为行刑队员时就天天挨方野游踹,一路踹到他成为分队长。皮特上个月刚过完25岁的生日,他虽然是个英国人,有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可他自然卷的头发却是漂亮的黑色。 实际上,皮特是中英混血,父亲是中国人。他从小在中国上学,偶尔也回英国去待两个月,导致他中文说得比英语都溜。在加入树屋集团之前,他一直觉得中国高考会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的一段经历。 虽说保洁队是行刑队的附属部门,但是,本次任务的现场指挥官一职,还是给了有30年工龄的保洁队大队长施权。湖中心那一船的人,包括水下那两个小伙子,还有留在岸上操作工程车的一众,都是他们保洁队的人。 “0.1,神树骑士还挺低调。”皮特喃喃道。 “封印式的铭文本来伽洛辐射就很弱,能有读数就不错了。”施权说。 施权和钟丞年龄相仿,然而和老当益壮的钟丞不同的是,施权在年轻时就秃顶了。如果把他那身考究的西装换成白背心,那看上去和小区里提着菜篮子赶早集的居家老头没什么两样。 “这下面的神树种子啥名字?”皮特问。 “你问我还不如问墙。”施权答。 “听说国内也发现了神树骑士,那枚种子好像是‘招魂’。”皮特说。 “对啊,你师傅亲自去的,这时候应该已经回树屋了,”施权说,“是个女孩。” “这样一来,七枚种子,树屋就独占了三枚了。”皮特说。 湖床,这里水深足有60米。由于水压的作用,人在水下的体能消耗是十分巨大的,即使是军队的战斗蛙人,通常的潜水任务也是在十几米深的水域中完成。 钟毅调整了头灯,再次查看伽洛计数器。 “到达湖床,读数0.1g。”钟毅说。 “收到,开始作业。”钟丞答。 0.1g是微型伽洛计数器的最小读数,仅仅代表存在伽洛辐射。无论实际辐射量是0.1g还是0.01g,读数都显示0.1g。 钟毅和周代文贴近湖床,将泥沙清理开,这一小片水域因此变得浑浊起来。 不久后,岩壁露了出来。他们仔细查看,才在一处岩壁上发现一段形似甲骨文的图形。 “发现一段铭文,请求指示。”钟毅按下通讯器。 “收到,施总,是否安放‘钥匙’??”钟丞的声音几乎要被狂躁的雨声所掩盖了。 施权切入频道:“同意安放。” “收到,开始安放‘钥匙’。” 钟毅取下挂在腰间的小包裹,打开其中的铁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牌大小的金属卡片。 卡片是由高碳钢制成的,看上去十分廉价,只是在其中一面雕刻着一把中国古代的钥匙。钥匙的形状像是小学生的简笔画,头部是椭圆形镂空的转柄,长长的管状结构连接尾部两道凸出的“齿”。 从进入深水区开始,钟毅就感到有些眩晕,这是“氮气麻醉”现象。 人如果下潜到60米,在压力的作用下,血液中的氮气会加速溶解,这种感觉接近于醉酒。钟毅受过严格的训练,早已经适应了这种症状,只是上个月在印度尼西亚的行动中受了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体能有所下降。 周代文看出了他的状态有些不对,拉了拉连接在钟毅蛙人背心上的安全绳,说:“上浮时的减压需要时间,你先上去,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我们的任务只是确认墓冢的精确位置,打开之后就交给他们了。” 钟毅摇摇手,说:“我要是留你一个人在这,你弟弟肯定要枪毙我的。” 说罢,钟毅捏住钥匙的一角,缓缓地伸向刻有铭文的岩壁,铭文随即发出微弱的红光,钥匙越是接近,红光便越是明亮。 叮。 钥匙接触到岩壁时,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水下传播开,像是玉质的乐器被敲响,铭文发出耀眼的红光将水底无边的黑暗排开。 片刻之后,红光渐渐黯淡下去,直至消失,无边的黑暗又重新包裹住二人。 钟毅又用钥匙触碰了几下岩壁,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好将钥匙装进铁盒,用包裹在腰间系好。 又等了接近十分钟,周围仍是一片死寂。 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在飞往澳大利亚前,就反复阅读过行动手册,现下的情形,与资料上所描述的相去甚远。 “钟毅,周代文,收到请回复。”是钟丞的声音。 “收到。”周代文答。 “汇报进程。” 钟毅按下了通讯器:“钥匙安放完毕,只是······感觉不太对。” “描述一下。” “根据资料记载,‘神树种子的墓冢,是远古骑士的埋骨地;伴随着古神的低语,墓冢的大门将会为找到它的新骑士开启’,我们只听见了钥匙的开锁提示音,并没有听见‘古神的低语’,也没有发现有类似墓冢入口的通道。”钟毅说。 “会不会是,我们不配?”周代文调侃道。 “你们两个绝对够格,”钟丞接着问,“那段铭文解开了吗?” 周代文再次将上身靠近岩壁,用手去摸了摸:“解开了,铭文已经消失,这块岩壁光滑得像抛过光一样,所以这段铭文的作用就是打磨一下石头的吗?” “渔夫,是否尝试水下爆破?通道也许已经打开了,只是藏在岩层下。”钟毅问。 钟丞没有立即回复,他在等岸上的人作指令。虽然他想立刻把周代文和他儿子牵引上来,但他终究不是这次任务的现场指挥官。 悍马车内。 “老施,你要炸药不要?”还是皮特先开了口。 施权已经习惯了皮特的无厘头,没有搭他的话茬,当即回答他:“那取决于你想不想看火山爆发。” “暂停水下作业,行动组撤回营地。”长长地沉思过后,施权切入了频道。 “收到。” 钟丞在收到指令后,迅速从甲板上起身钻进船舱,带进了大量的雨水,他招呼里面的队员:“开始牵引1号、2号安全绳。” 安全起见,钟丞和周代文的身上都加装了安全绳。即使如此,为了让他们适应水压的变化,整个牵引上浮过程也必须缓慢进行,否则对于还处于恢复期的钟毅,很容易造成急性减压病。 船舱的铁门还没有关上,肆虐的狂风不断将雨吹进来。钟丞看着打在地板上的雨水出神,内心隐隐不安,总觉得巴林湖在试图告诉他些什么。 这时,钟丞的耳机里传来了周代文的声音:“喂喂,钟毅,你的晚餐游过来了。” 第七章 湮灭 天已经彻底黑了,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也终于有了要停下来的趋势。 巴林湖畔,小吨位吊车正把一台便携式伽洛计数器往卡车上牵引,穿着胶皮雨衣的保洁队员踩在泥泞的地面上扯着嗓子指挥。这台老式电视机般大小的计数器,说是便携,只是因为它的体型比起树屋总部那台要小上许多,可是没有五六个人,根本抬不动它。 不过,相比钟毅带下水的那台探测半径只有5米的微型计数器,它的探测半径可以达到一公里。这些天保洁队驾驶工程车,带着三台便携式伽洛计数器,利用三点定位的原理,将墓冢的位置锁定在巴林湖中心。 为了不影响伽洛辐射的探测结果,他们还把施权以及皮特的行刑队赶到了小镇上。 “施总,我们要不要先回营地?”悍马车驾驶员问。 “不用,等等钟丞他们。”施权抹去车窗上的雾气,贴着玻璃看向巴林湖。夜幕下的巴林湖黑得像片没有星星的宇宙,湖中心那艘亮着灯的游艇看上去真是渺小,小到就像只落单的萤火虫,只要有人伸只手就能把它捏死。 “老施,你不是开过一个墓冢吗?现在是什么情况?”皮特踢了踢施权的皮鞋。 车窗很快又起了雾,施权回过身来,挠了挠他那没几搓头发的脑袋,神情略有些尴尬。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打开的,30年前,我刚刚入伙,我记得那时候树屋才上市不久,外派的行动组也不多,是董事长带队找到了‘洞悉’骑士的墓冢,并且亲自打开了它,我和怀铭也只是在一旁充当啦啦队。” 皮特听到施权这番话,边摇头边鼓掌:“你见过董事长?ceo还和你一起当啦啦队?你怎么不说原子弹在头上爆炸你也能抗一抗?” 施权和方野游的工龄差不多,不过把他和金光闪闪的方野游放在一起作比较,皮特始终觉得施权就是条老咸鱼。 “董事长也许抗得住,”施权接着说,“在找出那枚种子之后,董事长就很少露面了,后来干脆把‘钥匙’交给我们,这30年来一直都是由我们满世界去找其余的6枚种子。” “那现在怎么办?”皮特问。 “只能先联系指挥中心让图书馆研究一下了,骑士的墓冢对于我们来说,存在太多的未知性。”施权说。 “有没有可能让董事长来看看?”皮特问。 施权两手一摊,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 皮特的小心思落空了,他对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董事长一直很好奇,他恨恨地说:“你搞不定的话,我就直接让行刑队带着乳化炸药下水炸门了。” “那你可能真得找枚原子弹了。”施权说。 “墓冢大门的质量不错。”皮特说。 施权看着皮特,补充道:“墓冢的‘门’,并非物质层面上的门,和其他的封印式一样,是一种‘封闭’的概念,如果你炸穿了湖床,不过是镌刻铭文的载体被破坏了,墓冢大门的那个铭文依然存在,你只是用肉眼看不见它了,而从理论上来说,用伽洛计数器依然能测量到辐射,也就是说,墓冢会原封不动的收容在那个铭文里。” “‘那个’?”皮特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你说的是‘那个’铭文。” “对啊,在亚希文中,高等文字都是用来折叠某个概念的单一符号,往往越是简洁的铭文,反而越是难以被理解,‘图书馆’的研究员就曾经试图破译董事长所画的‘钥匙’,拆解转译出来的符文加起来就有十几万字节,可最终也没取得什么进展······” 皮特打断了施权的科普:“你说高等铭文是单一符号,而我记得,钟毅说的是‘发现一段铭文’,是‘一段’。” “所以才说有很多未知性啊,我们对于骑士墓冢的了解,甚至都没有对神树种子本身的了解多,”施权说,“毕竟我们也只是合理地猜测,认为上一代的骑士们都已经与世长辞了。” “别跟我扯这些,你明确地告诉我,‘洞悉’骑士的墓塚大门,铭文是几个符号?”皮特追问。 “单一符号……不过这并不能作为判断的标准,因为那是我们在这之前唯一确认的墓塚,缺少比对的样本。”施权答道。 车外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施权以为是伽洛计数器在装车过程出了什么问题。见鬼!那东西在市场上有钱都买不到! 施权连忙按下车窗把头探出去,雨水打在他的脑袋上,他对着那帮围在岸边的保洁队员喊道:“吵什么!就不能小心点!” 皮特用力拍着施权的肩膀,“船!船!”,另一只手指向巴林湖。 施权转脸顺着皮特手指的方向看去,惊恐地发现湖中心的那点亮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就消失了。 “呼叫钟丞,收到请回复。” “呼叫钟丞,收到请回复。” “钟丞钟丞,发生什么了。” 施权连续呼叫了三次,可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该死的!”皮特直接一脚把车门踹开,导致车身都连带着晃动了几下,他一头扎进雨中,高呼,“行刑队!” ······ 三艘快艇飞驰在湖面上,船头高高地翘起,速度快到感觉它们随时都会一个仰头翻倒在湖中。快艇上探照灯的光束,随着船身的起伏在雨幕中扫过。 “1号从左侧侧登船,2号封锁右侧,3号绕到船头去!”皮特右手按下对讲机,左手死死地抓住快艇的护栏,才能不被甩下去。 是世界之脑的人?不!他们不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皮特来不及多想,战争就像一场瘟疫,你永远也预料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爆发! 湖中心的游艇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3号快艇加速脱离了队伍,超过游艇后一个急转,扬起一道两米高的水花,将船调头对准游艇。 1号、2号快艇一左一右同时转弯,在游艇后方十几米处分开,而后反向急转,利用漂移来减速,两艘快艇在惯性的作用下向游艇夹击而去。 咚!皮特的1号船撞上了游艇左侧。 “1号登船!” 皮特从大腿上的枪套中抽出一把glock17,冲在前面,带领3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行刑队员涌上了游艇。 快艇上的探照灯,把整个游艇照得亮堂堂的,让它看上去简直像是展销会上的一件展品。可是这艘载有7名保洁队员的游艇,始终死气沉沉的,船舱的铁门也关上了。 皮特双手持枪,立于舱门前。其余三名行刑队员左右分散开,背靠在舱门两旁,将手中的m16自动步枪打开保险。 皮特举起左手,立起三根手指,开始倒数。 三。 二。 一。 皮特微微下蹲,蓄力抬起右腿,一脚踹向船舱的铁门。 哗啦~ 舱门忽然从里面拉开,皮特踹空了,以一个标准的一字马跌坐在甲板上。 钟毅手扶着舱门,与皮特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亨特队长,你这是干什么?”钟毅问。 “我……” ······ 营地,5顶行军帐篷安扎在丛林中。雨已经停了,留在岸上的那一批保洁队在营地中间用汽油生起了一堆篝火。 中间的那顶帐篷是指挥部,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折叠长桌旁,杯子里热气腾腾。 “钟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施权问。 钟丞眼神呆滞,和他儿子钟毅并排坐着,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毛巾。坐在他左手边的皮特用手肘顶了顶钟丞,他才意识到施权是在叫他。 “······雨。”钟丞的声音颤抖着,看样子他冻得不轻,一直在发抖。 “雨?”施权不解。 钟丞的呼吸变得紊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皮特注意到,钟丞的右手食指颤抖着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了几下。 “我们的通讯设备突然坏了。”周代文开口了,他和钟毅看上去还算正常。 “怎么会呢?那游艇为什么也断电了?”施权问。 “只能在墓冢上找原因了。”钟毅说。 “电磁脉冲?”施权问。 “很有可能。”钟毅答。 施权转脸冲皮特说:“我说吧,充满了未知性。” 皮特在沉思着些什么,没有回应施权。 这时候,有队员送来了几套衣服。因为刚赶回营地就匆匆召开了会议,除了已经送回帐篷的几个船员,钟丞他们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你们先回去换衣服吧,把‘钥匙’交给我,行动暂时中止,我和指挥中心联系过后再决定。”施权说,他也没有想到钟丞的身体素质竟然变得这么差,钟丞年轻的时候可是能在黑龙江单衣过冬的。今天只是淋了一场雨而已,施权想,只能归咎于他的年纪了吧。 “好的,我们先回去了。”钟毅把腰间的包裹递给施权。 钟丞还是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了渔夫。”钟毅过去拉他,谁知道钟丞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看着他儿子,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恐怖得就像在看一个仇人。 “年纪大了就别逞强。”施权刚刚把“钥匙”锁进一旁的保险箱。 “行了,你们先换衣服,我给你老爹做做思想工作,老了还不能有脾气了是怎么,”皮特拉开钟毅,“进来两个人帮帮他们!” 钟毅和周代文还穿着潜水服,这套潜水服虽然性能极佳,但是穿戴起来确实麻烦。进来的保洁队员,帮他们把湿漉漉的设备一件件解下来,放在台子上。 “钟队,咱们不跟年轻人计较哈······” 皮特在钟丞身边蹲下来,一边嬉皮笑脸地说着话,一边偷偷地在钟丞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可是钟丞毫无反应,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钟毅。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皮特低声嘀咕着,一只手摸索到了椅子腿上,突然发力抽掉了钟丞的椅子,钟丞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抓东西的本能反应,直接跌坐在地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喂!你干什么!”钟毅冲上来推开皮特,一把将他父亲拉起来搂住,冲皮特吼道,“亨特队长!请你放尊重一些!” 皮特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还是施权扶住了他。 “对不起,我只是······”皮特正要解释,但是看见光着上半身的钟毅,他顿感诧异,把话噎了回去。 “好了好了,先带你父亲回去换衣服,这段时间大家都难免会精神紧张。”施权打着圆场。 钟毅冲着皮特狠狠地瞪了一眼,碍于皮特的职级,他没有纠缠下去,和周代文一起强拽着钟丞离开了。 皮特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钟毅,在他们离开指挥部之后,皮特扶着自己的椅子坐下,神情恍惚。 “今天你们的脾气怎么都这么大?”施权手里检查着周代文和钟毅的水下摄影机,发现它们竟然被挤压变形,连内存卡都裂了。 皮特从腰间拿出对讲机:“行刑队,立刻带上武器,监视从游艇上回来的人,不要被他们发现,如果他们有异常举动,优先使用橡胶子弹!另外,没有上船的保洁队员先转移到你们的帐篷里。” “收到!”对讲机里回复道。 “你这是干什么?”施权被皮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惊到了。 “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电磁脉冲。”皮特说。 “这和你监视他们有什么关联?”施权一头雾水。 “如果是电磁脉冲破坏了船上的电子设备,那他们是怎么被牵引上来的?”皮特说。 “也可以是牵引上来之后,墓冢才爆发电磁脉冲的啊?”施权觉得他们聊的重点根本不在一处。 “不,如果现在去检查那部游艇,我猜你会发现它的电子设备是完好的,”皮特说,“你注意到刚开始,钟丞用手指在桌上打出的摩尔斯码了吗?” “什么?” “三短,三长,三短。”皮特说。 “sos!”施权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承认自己确实漏掉了这个细节。 “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受到了袭击,一时无法用对讲求救,所以只能通过灯语来告诉我们,可是他们没能打出完整的灯语,”皮特又接着说,“渔夫刚才说的,不是‘雨’,而是——‘鱼’。” “晚餐?”施权想起来了,先前在通讯频道中听到钟毅和周代文调侃,说水下有条大鱼,可能是澳洲淡水鳕鲈,晚上或许可以加餐。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第八章 神树种子 指挥部里,皮特在钟毅的蛙人套装里翻找着。他发现不仅仅是水下摄影机,就连微型伽洛计数器,以及面罩上加装的探照灯都裂了。 “你在找什么?”施权问道,他此时已如坐针毡。 钟毅的p-11水下手枪被翻出,这种手枪共有5支枪管,每支枪管中预装有一发箭形子弹,由电能击发。如今,这五发子弹全都已经被打空了。 “什么样的鱼,需要百发百中的钟毅连开五枪?”皮特将p-11丢到施权面前,说,“联系指挥中心,快!” 保洁队的两顶帐篷和指挥部隔了十几米,中间摆放着各种工程设备,钟丞三人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里。 十五名行刑队员全体出动,从各个方向无声地向保洁队的帐篷推进。各战斗单位到达合适的距离后便停下,隐藏在茂密的植被中。两名行刑队员从队伍中脱离,潜入另一顶帐篷。片刻之后,没有上船的十几名保洁队员在他们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我是怀铭。”卫星电话接通了。 “bravo!ceo亲自接电话啊!”皮特一把从施权手里抢过电话。 “是皮特吗?”怀铭问 “是我是我,难得碰到您亲自指挥啊!” “第二梯队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明天下午到达巴林湖,现在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最新进展吗?”怀铭问。 皮特口吐莲花,向怀铭详细讲了这些天的调查经过,并且主要强调了行刑队的快速反应,不辞辛劳日夜轮班待命。 在皮特的单口相声结束后,施权无奈地摸着自己的脑门,怀铭那端是长长的沉默,皮特一度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 一声叹息,怀铭终于开了口:“听你的描述,巴林湖底,很有可能是一个空墓,里面的神树种子早就被别人取走了。” 施权已经想到有这种可能了,这次墓冢打开的情形,与30年前董事长打开“洞悉”骑士墓冢时的场面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洞悉”骑士的墓冢被开启后,绿色的光芒从墓冢中迸发而出,甚至将整片天都照成了明亮的绿色。古神的低语悠远且古奥,像是从云层中传来的,又像是从大地中渗入自己的灵魂深处那般。 如古籍《中冗》的记载,神树的种子共有7枚,分别拥有7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它们是古神神树留给后人类的骑士武装,用以对抗由古神槃阴亲手创造出的魔鬼。移植了神树种子的后人类,被统称为“神树骑士”。 虽然通往地球的穹门已经崩塌,魔鬼们几乎都与新神亚希在远古的战役中一同消逝殆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场古神讨伐人类的战争已经结束。 “诸神陨落的后世,旧世界的大门终将开启,天国的魔鬼再次现世,成为唯一的君王;这场由神明挑起的战争,只有神明能够终结,血肉之躯只能仓惶逃生。”《中冗》首页这段语焉不详的警示,预言着旧世界重新开启的必然性。新神陨落的后世,后人类必须找到7枚神树种子,拾起自己的命运,对抗卷土重来的魔鬼。 找到7枚神树种子,一直以来都是树屋集团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树屋常年投入巨额资金,将行动组派至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它们。30年前得到的那枚种子叫作“洞悉”,董事长选出了合适的人,作为新一任骑士移植了它。 “洞悉”骑士拥有预知的能力,每过一段时间,树屋就会从骑士那得知一些信息,有的是地名,有的是人名。因为那位骑士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这些信息都出自于他的梦呓,所以无法和他进行交流。树屋只能靠派遣行动组,去探明这些地名或者人名意味着什么。 半个月前,“洞悉”骑士在睡梦中说出“澳大利亚,巴林湖,神树种子”。总指挥官方野游下令,调集了在澳大利亚周边执行任务的行动组,紧急前往巴林湖。这是他们近30年来,第一次获得另一枚神树种子的确切位置。 巧合的是,不久后他们通过大数据分析,发现在中国境内居然也出现了疑似神树骑士活动的迹象。那是个叫作安泽茹的女孩,她拥有控制灵魂的能力,种种迹象表明,她很有可能是“招魂”骑士。 为确保万无一失,短时间内方野游只能亲自出马带回安泽茹,由此怀铭便接管了指挥中心。 “怀总,”皮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关于渔夫他们······” “‘图书馆’正在查阅比对,目前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钟丞可能被催眠了,甚至你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催眠了。”怀铭说。 “这种可能性很小,周代文的弟弟周代武就在我的小队,他对催眠有很强的抗性,我们的战术准则是,一旦他发现有人对我们实施了催眠,他要第一时间把我唤醒,”皮特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对施权已经做过初步的唤醒,他对于疼痛刺激和坠落失衡都没有明显反应。” “如果是深度催眠,这类刺激几乎是无效的。”怀铭说。 “第二种呢?”施权问。 “如果是第二种,事态就严重了。” ······ 指挥部右侧十几米,钟丞所在的帐篷里,孤零零的一盏led灯,充当着唯一的光源。 这盏灯还是在岸上待命的保洁队员,送船员们回来时顺手打开的。他们离开后,船员们好像也忘记了把其余的灯都打开,整个帐篷里格外昏暗。 帐篷的门帘被一只手撩开,施权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些从船上回来的保洁队员们,都腰背挺直地坐在各自的行军床上。 “施总,您怎么过来了。”坐在最里面的钟毅,突然转过头来,面带笑意地看着施权。在施权进来之前,钟毅还像个没有开机的“机器人”,面无表情,神情呆滞。 “来和你父亲聊聊,”施权伸出手示意,“你们不用起来,该休息就休息。” “好的施总,您随意。”这些死气沉沉的“机器人”,好像在一瞬间同时被启动了,变成了鲜活的人类。他们按照各自的习惯躺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施权走到钟丞的行军床对面,在一个铝制器材箱上坐下。他拿起箱子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灯,四下照了照。 “钟丞,我们认识也二十几年了吧,记得钟毅出生的时候,我们正在东非大裂谷,和欧洲的邪典术士抢一卷亚希人的手稿,行刑队的人都死光了,我们这些搞后勤的不得不顶了上去。” 施权放下了手中的灯,继续对钟丞说:“后来还是得亏你,把那帮术士引到了我们的工事里,你炸掉了承重墙,把他们全给埋了,我挖了一晚上,手都烂得快见骨头了,才把你从一个钢结构里找出来。” 钟丞始终低着头,身子抖得厉害。而听到施权讲自己的儿子时,他像是个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抬头看着施权,呆滞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注意到钟丞的这一变化,施权又接着讲:“把你挖出来的时候,你身上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感觉你随时都会死掉,我贴着你耳朵喊,你儿子就要出生了,你要坚持到回国去看他,如果你死了,那你老婆孩子我就接手了,儿子还得跟我姓。” 钟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没想到我出生的时候还有这故事。”钟毅斜躺在他的行军床上,手里捏着对床刚发给他的纸牌。 “闭嘴!”施权怒斥道。 “好好好,你们大人聊,”钟毅甩出两张牌,“一对二!” 呵呵,黑灯瞎火的,他们能看见牌?施权讪笑。 “听到我要接手你的老婆孩子,你连着吐了几口血,然后回光返照般地嚷嚷着让我把你带回国,于是我背着你走了十几公里,去找第一营地,”施权说着苦笑了起来,眼睛里也有泪水在打转,谁能想到这个秃顶老男人也这样感性。 “你在我背上,感觉你的身体软的就像一袋水,我不敢想象你的内脏都毁成了什么样,我怕你睡着,就一直讲你儿子的事,你个狗东西提了个建议。” 听到这,钟丞突然咧开嘴,他想要笑出来,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你说,如果能听到儿子叫你爸爸,你会有活下去的动力,于是让我一直叫你爸爸; “我叫了一路爸爸,嗓子都哑了,后来第一营地的人告诉我,他们看到我背着你,鼻涕眼泪流一脸,高喊着爸爸的时候,好像我是刚死了爹的苦命儿。” 说着,施权的眼泪无声地滑下来,他用手掌去擦拭。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孤寡老人,在村头的坟堆,对着故人的墓碑叙说陈年往事。 “哈哈哈哈哈!” 钟丞突然大笑起来,只是他笑得十分别扭,像是一个刚听了笑话的人,冷不丁地被刺了一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叫出来。 “你真是命大,在icu待了一个月,回国后又躺了半年,你还是活下来了,不过你醒得有些晚,你儿子钟毅还是我给取的名字,我还教他叫我爸爸,你不知道这些吧老东西,哈哈哈!” “说起钟毅,他和你一样倔,每次任务都像个拼命三郎,上个月在印度尼西亚和皮特一起出任务,攀岩时他摔下来了,肩膀缝了十几针,本来该休息一段时间的,可是他听说你要从国内把‘钥匙’带来巴林湖,因为太久没见你,他那边刚结束就和皮特一起赶过来了。” 施权的西装内袋里装了一个特洛伊3型扫描仪,将帐篷内的所有人都自动标记了出来,他们的体征和动作都会清晰地呈现在终端上。帐篷外,埋伏在植被中的行刑队员们,将先前装载的橡胶子弹换成实弹,加装上特洛伊瞄准镜,一一锁定了帐篷里的船员。 “你们受到了袭击,对吗?”施权松开钟丞的肩膀,又重新在器材箱上坐好,“图书馆说,袭击你们的应该是拟生虫,它会在接触有机体的一瞬间分离自己的一部分,进入被寄生的身体里,然后逐步蚕食宿主,借助宿主的蛋白质来自我复制,最后侵入大脑,获得宿主的所有记忆后,就彻彻底底地代替了宿主,是很完美的‘间谍’。” 听到施权的这番话,船员们齐刷刷地站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施权。 “我想水下那段铭文是个陷阱,先于我们取走神树种子的人,把拟生虫留在了湖里,等到有人解开了那段陷阱铭文之后,拟生虫就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它可以模仿宿主的形态,甚至连一些老伤都能模仿到位。” 施权环视帐篷里这些死死盯着他的行尸走肉:“不过,它们也真是画蛇添足,居然把新伤口给修复了,钟毅在指挥部换衣服的时候,皮特看见他右肩比女孩子的皮肤还要嫩,那本该有一道前不久才拆线的伤口。” “···牵引···缠在他们···跳上船···”强烈的疼痛感,使得钟丞脖颈上的血管最大程度涨起,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费尽力气挤出一句不连贯的话。 “你是说,当你们把钟毅和周代文牵引上来时,拟生虫已经缠在他们身上了,然后它又跳上船,寄生了你们是吗?” 钟丞费力地点点头,施权心里明白,这位老战友还在和蚕食它的拟生虫作斗争,可是他的意志已经薄弱得像牵引汽车的一根头发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崩溃。 “被拟生虫寄生的人,没有被救治的可能,”施权的声音很失落,像是在念一段送别老友的悼词,“要开枪吗?连你一起。” “杀了它们!杀了它们!杀了它们!”这位老父亲面目狰狞,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 年轻时,一无所有的钟丞,却与富豪家的千金相恋了。因为纯粹的爱情,女孩不顾父亲的斥责,甚至一度和她父亲决裂,嫁给了自己。 加入树屋集团后,钟丞兑现了诺言,给了妻子富足的生活。就连东非大裂谷那次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活着看到了儿子,和妻子一起悉心培养他。 如果不是自己平时对儿子要求过高,或许这次他就会选择回国好好养伤,看看几年没见的母亲,而不是窝囊地死在异国他乡。 “皮特。”施权眼帘低垂,不愿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收到,”皮特伫立在行刑队的阵型中间,高声呼道,“行刑队!” “到!” “行刑!” 第九章 处决 “施权叔叔!你要干什······”钟毅惊慌失措地冲向施权。 一枚子弹拖着长长的火线,击碎了钟毅的头骨,巨大的动能把他掀翻。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行刑队员们同时开火,死神的邀请穿过帐篷精准地送至所有船员,猩红的血液装饰了这间屠宰场。 这只发生在一瞬间的处决,也该算作是仁慈的落幕吧。 “对不起,老朋友。” 施权的脸上溅了一道钟丞的血,他脱下外套盖在钟丞裂开的脑袋上,他又看向右手边那个侧卧在地上,把帐篷一角压得向外凸起的钟毅,声音都没有了气力:“处决确认。” 短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冲击着施权的嗅觉感受器。 曾几何时,施权也是一名优秀的行刑队员,他的双手也曾沾满鲜血,有些来自魔鬼,有些来自人类。血与泪的沐浴,并没有使他变成更为致命的武器,他厌倦了看见死亡。 短暂地默哀,施权佯装镇定地大步走向门帘,将20多年的友情留在这顶猩红的帐篷中。 就在他将要走到出口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骨骼折断的声音。紧接着那恐怖的声音从帐篷内的各个方向传来,像是一段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施权猛然回头,惊愕地看见之前仰翻在行军床上的钟丞,赫然站立在自己面前。他那被子弹击碎的头颅,包裹着黑色的肌体,肌体挤压颅骨扭曲变形。那些身躯残缺的船员也正在以扭曲的体态,纷纷站起。 “啊!” 施权冲开门帘逃出了帐篷,一个踉跄跪倒在皮特面前。 “辈分不太对吧老施?”皮特扶起惊魂未定的施权,施权大口喘着粗气,指向帐篷的手抖得像个筛子。 “没打着你,没打着你,不怕哈。”皮特轻轻拍打施权的后背,像极了慈祥的母亲哄着受委屈的宝宝。 话音未落,眼前这顶能抗住8级强风的行军帐篷由内而外崩开,一个直径两米的黑色大肉球从里面翻滚而出。肉球是由层层交错的长条状肌体包裹而成,像是电影《狂蟒之灾2》片尾深坑中缠绕着交尾的巨蟒。 “我靠!不做人了!”皮特一脚将施权踹飞3米远,自己同时向另一侧翻滚出去,躲过迎面滚来的肉球后迅速回身,抽出glock17向它连续开枪,“自由开火!” 黑色肉球冲入了行刑队的包围圈,在密集的枪火中被打得血肉翻飞,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修复着各处伤口。 “passtheball!”皮特调整了战术。 肉球行进路线上的行刑队员奔跳避让着,其他队员则在合适的角度火力掩护。虽然不确定这些攻击,能不能对这个怪物造成有效伤害,但是可以稍稍减缓它的运动速度,给避让的队员们留出充足的时间。 原先路线上的猎物跑远了,黑色肉球转而又向离它近的行刑队员滚去,于是跑远的队员当即转身射击。如此重复,在行刑队员们精妙的配合下,黑色肉球成了球场上被传来传去的足球。 “要善待老年人。”施权从地上起身,揉着胸口,他不确定皮特那一脚有没有踹断自己的肋骨。 肉球在丛林里绕了一圈,眼看着它的行进路线就要绕到安置其余保洁队员的那顶帐篷了,皮特大喊:“里面的保洁队快出来!快点!” 听到皮特的声音,一群绿色制服从帐篷里涌了出来。看见迎面而来的怪物,他们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后撤,有的人在慌乱中被绊倒。高速滚来的肉球利用一个半坡腾起,直接落向那群保洁队员。 一名摔倒的女队员,被占满她整个视野的肉球吓得忘记该怎么爬起来了。她看见了那一条条蟒蛇般的拟生虫在缠绕着蠕动,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分化成独立的长虫。在接下来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就会被这团拟生虫砸中,可是,时间好像变得好慢。 有人说,人在濒死之际,会感觉到周围的时间变慢了。这是因为大脑提高了运转速度,好让自己回顾这悲惨的一生。 “你要不要先补个妆!?”皮特嚎叫道,他伸出的双手青筋暴起,铭文灼烧着他的手臂。 铭文序列·和之卷·罗擎。 这团拟生虫就像一条条粗实的钢铁,时刻在试图挣脱罗擎。皮特咬牙坚持着,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放进了滚烫的油锅。虽然在方野游的帮助下,他理解了罗擎的铭文,并且得到了铭文的认可。可是他的血统远远比不上方野游,罗擎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保洁队员们回头去拖拽起那名女队员,亦步亦趋地跑向皮特身后。行刑队员迅速集结,在皮特与拟生虫之间形成一道封锁线。 皮特弯曲的手指同时伸直,肉球像是受到了一计重击,从半空中弹射出去,撞塌了末端的行军帐篷,大地随之颤栗。 皮特撑住膝盖半蹲着,汗水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接触到散发着光热的铭文后瞬间升华。那肉球却迅速调整好了方向,向着他们滚来。 “榴弹齐射!”皮特下令。 行刑队员们快速填充m16挂载的榴弹发射器,砰!砰!砰!15发小型榴弹同时打向那个肉球。皮特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向前推,在行刑队员身前张开了罗擎,以应对榴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猛烈的爆炸推动炽热的气浪冲击着罗擎,皮特的双手被震得生疼。罗擎的铭文渐渐黯淡下去,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就在皮特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10个人形身影从烟雾中冲出,飞跃过行刑队员与皮特的头顶,那是钟丞、钟毅、周代文和那7名船员!该死的拟生虫,竟然在榴弹爆破前的一瞬间完成了分裂,借助爆炸的反冲,跃过了封锁线。 10只披着人皮外衣的拟生虫,直直地落到了刚刚逃过来的保洁队员队伍中,它们之间由长条状的黑色肌体相连,组成了一个网络。 其中有7只拟生虫,因为距离爆炸中心比较近,身躯几乎都被炸烂了,在落地的同时笔直地摔倒在地面上死去了,串联在它们身上的黑色肌体随之断开。剩下的3只拟生虫是“钟丞”、“钟毅”、“周代文”,它们抱住没能躲开的保洁队员,在接触到对方皮肤的一瞬间开始融合。 “别开枪!救救我!”那3名保洁队员不断哭喊着,他们的细胞迅速被拟生虫溶解同化,皮肤与皮肤相连,看上去就像是连体人。拟生虫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枪口下,它们知道行刑队员没有办法对有生存意志的活人开枪。 “拟生虫之前已经完成了和船员大脑的初步同化,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大脑!”皮特身边的施权大喊。 虽然施权的这番话没头没脑的,但是皮特却瞬间领会了。是的,在刚刚的处决中,这些船员大多数都被击中了头部。现在这3只拟生虫之所以要串联在一起,是因为它们最少可能只有一个大脑,所以需要通过建立神经网络来调配所有躯体的运动。 “刚才帐篷里你们谁没有瞄准头?”皮特回头询问行刑队员们。 “对不起。”一名年轻的行刑队员低下了头,是周代文的弟弟周代武。 皮特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下令:“这次全都瞄准头,帮他们解脱。” “是!” 一轮点射,拟生虫和被同化的船员全都被击碎了头颅,周代文同时被5个人瞄准,他的脑袋直接被打没了。 然而,拟生虫们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停止活动。 “哈哈哈哈哈!”钟丞的脖颈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直接将脸扭转到了背后,诡异地冲着皮特笑着,他的半边头都被子弹带飞了。 “看来它们学聪明了,既然拟生虫能改变形态,我想它们应该是把大脑转移到了身体的其他地方。”施权说。 拟生虫已经完成了和3名保洁队员的融合,它们各自的体型又大了一倍,看上去像一个个小巨人。 “没机会试了,”皮特命令,“别省子弹,给我打到它人间蒸发!” “是!” 跳跃的火光几乎要将这片丛林变成白天了,行刑队员们毫不吝啬身上的弹夹,m16的最低射速在750发每分钟,30发容量的弹夹2.4秒就会打空。拟生虫被每秒近两百发的黄铜风暴逼迫得四下逃窜,它们躲避的树干被瞬间打穿,好不容易找到的土坡也被掀翻。 如今局势大变,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人类倾斜。拟生虫们只好合为一体,在背后组成了一道厚实的肉盾,硬抗现代热武器的冲击,飞快地向丛林深处逃窜。 咔!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队员们身上的弹夹全都打空了!那只巨人般的拟生虫拖着残缺的躯体眼看就要逃走! “他妈的!被它跑掉就完了!”皮特慌了。 根据拟生虫的生物特性,如果被它逃脱,它又能寄生变形成其他人,在获得那个人的记忆后混入社会中。一旦被它得逞,那相当于埋入了一枚可以不断复制的炸弹,随时可能在任何地方被引爆。 第十章 浴火而生的少女 “靠你了老施,”皮特一手拍在施权的肩膀上,“定住它。” “这么远的距离我怎么定住它,你当我斗战胜佛啊!”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皮特冲施权微笑,随后一把揪住施权的衬衣领子,带着他作出一套大转体,将施权向着逃窜而去的拟生虫高高地抛出去。 “山海你大爷啊!”施权的尖叫声在丛林中远去。 施权视野中的拟生虫像电影加速那样,迅速在他的眼中变大。下一秒他就会笔直地撞上拟生虫,在自己皮肤接触到它的一瞬间被感染,然后被行刑队打飞头盖骨。 施权没得选择,念起古奥的铭文,这是亚希人对于“时间”的注解。体内沉睡的铭文序列,随着他念出最后一个音节而复苏。铭文自他的眉心延伸到头顶,稀松的头发被灼烧卷曲。 铭文序列·度之卷·时间闭环。 高速奔跑的拟生虫忽然就停了下来,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缓慢运动。它周围的时间流速也被放缓,被带起的泥土,也像是进入了胶状物那样,冻结在空中。 一股无形的力包裹住了施权,抵消了他向前的惯性,继而带着他回撤,最后那股力消失了,施权轻盈地落在皮特身边。 “天问用双手换双翼可否愿意,我放下双手去陪你。”皮特甩着他那双热气腾腾的手臂。 “我头发都不要了你跟我叽叽歪歪什么!”施权恼羞成怒。 “哎呀,对不起啦爱丽丝,对不起小乔治。”皮特嬉皮笑脸地检查着施权被烧焦的头发,他学着网上的段子,给施权那几根珍稀的头发都取了名字。 “你就是个无赖,就是该多挨上总指挥几脚,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施权拍开皮特的手。 “好了好了,正事要紧,行刑队,考验你们投弹精度的时候到了!”皮特转移了话题,随后带着施权,以及幸存的保洁队员躲到了大树后面。 “是!” 行刑队员们摘下战术背心上的m67式手榴弹,卸掉保险夹拔出保险销,朝着那团拟生虫扔去,然后快速回撤寻找掩体。 雨点般的手榴弹落入拟生虫的周围后停住,看上去就像是给它披了一层金属外衣。 “为什么还不炸?”皮特问和他一起躲在树干下的施权。 “那个范围的时间被放缓了40倍,引爆时间当然也延长了40倍,也就是160秒之后才会炸。”施权的脸色惨白,显然他的时间闭环比起皮特的罗擎,更加消耗体能。 “我靠!那岂不是还能抽根烟?”皮特一拍大腿站起来,“行刑队,离引爆还有两分半钟,都躲远点,鬼知道爆炸范围有多大。” “收到。”一些队员习惯了m67的4秒引爆时间,往往只能找最近的掩体躲避。有时候因为掩体不结实,弹片把掩体炸穿之后很可能就会打中队员们。 于是,他们又从各自的掩体中出来,朝着远处跑去。 他们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能够中场休息的爆破,这帮习惯了快节奏战斗的行刑队员,现在却躲在各自精心挑选好的掩体中,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聊上一会儿。 皮特看着施权头顶升起的白烟,他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才能不笑出来。 “滚!”施权怒斥。 与年迈的施权相比,皮特虽然爱玩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皮特天资聪颖。当年皮特来到树屋时,才刚上大三,所以他只能趁着没课的时候偶尔来树屋上上班。 在测得皮特身上的伽洛辐射高达5.0g后,他获得了总指挥官方野游的特许,得以进入“图书馆”,阅读传经人的古籍。后来皮特干脆办理休学,整天泡在图书馆里。起初他还需要捧着厚厚的资料书,反复比对《符文字典》中的亚希文字,这些连博士生都觉得晦涩难懂的亚希语言,皮特却沉浸其中。 经过方野游的点拨,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甚至就能够独立阅读更加复杂的《铭文序列》,理解了亚希人在“和之卷”中提出的“物质”概念,并且领悟了“罗擎”。 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操作系统,那么铭文就是这个系统里的软件,符文就是编写软件的源代码。血脉中伽洛辐射的强度,代表系统决定分配给你多大的运行内存,让你能运行多大的程序。 漫长的等待,十几枚m67同时爆炸,拟生虫被火焰包裹成了一个大火球。20米范围内的植被被气浪连根拔起,地面被震得颤抖,藤蔓缠绕着的尤加利树被炸烂了树干,直直地倒下,有的行刑队员被砸中了,伤得不轻。 ······ “有你的冬天一定很温暖,”皮特站在炸出的圆形坑洞边,拟生虫的肉块散落在各处,“收工!” “保洁队收拾一下,拟生虫的肉块一律打包装箱,注意不要直接接触到皮肤。”施权切换到了保洁队的频道。 “收到。” 皮特搀着施权往指挥部走去,指挥部里被爆炸产生的冲击弄得一片狼藉,各种文件、电子设备掉了一地,椅子也东倒西歪。 皮特将一张椅子扶起来,一屁股坐上去。施权则是在地上翻找他的卫星电话,终于在一堆文件下找到了。 “我是怀铭。”电话接通了作战指挥中心。 施权就地坐下,生死关头之下,他悲痛的情绪一时被压制住。现如今,想起那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施权觉得身体很沉。 “船上的那队保洁队员全都被感染寄生,已经被处决了,回国后我会将详细的行动报告呈递上来。”施权的声音颤抖着。 “很遗憾,”怀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他们的尸体上取一部分组织带回来,其余的全部就地焚烧,拟生虫的感染性很强,哪怕有一小部分漏掉都很麻烦。” “炸得只剩渣了,”施权说,“拟生虫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他们会转给图书馆为你说明一下,总指挥一小时前回来了,正带着那个女孩做检测,我要先去看看。”怀铭说。 “好的,总算还是有些收获。”施权闭上眼睛,他感觉天旋地转的。 短暂的等待,图书馆的研究员接了进来。 “施总您好,下面由我为您简述拟生虫的历史,现有资料记载,拟生虫,是魔鬼屠维在远古战役中创造出来,用以清洗除新神和传经人之外的地表生物,这一物种直接导致了地球上的一场生物大灭绝,传说中,一位新神以自身血液为诱饵,在数以千万计的拟生虫被吸引过来后,那位新神召来山体,从云层中落下,将自己和拟生虫们一道毁灭。” “已经灭绝了吗?”施权问。 “是的,近代都没有类似拟生虫活动的迹象。”研究员答。 “那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施权问。 “抱歉,图书馆暂时无法给出解释,我们会继续跟进。”研究员答。 “好的,感谢解答,再见。” “再见。” 施权挂断了卫星电话,靠在折叠桌旁。 在爆炸中负伤的队员们在队友的搀扶下,围坐在重新生起的篝火旁,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保洁队正在打扫拟生虫的尸块,将这些七零八碎的肉块都堆在一起,准备装箱。 一块仍然在燃烧的肉块卡在了石缝中,幽蓝色的火焰引起了一名保洁队员的注意。他转而看向地面上其他肉块,爆炸产生的火焰持续时间很短,早都已经熄灭了。 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对着肉块踩了几脚,试图将火熄灭。可是火势分毫未减,于是他又继续狠狠踩跺,毕竟在树屋集团的执行部门里,简单粗暴才是第一生产力。 就在他再次落脚时,肉块上的火焰猛然大增,在石缝中产生了空洞效应,气浪直接把他掀倒。 一枚刻有铭文的金属卡片从肉块中炸出,卡片伴随着高温的蓝色火焰,那肉块上的火随即熄灭。原来一直燃烧着的,竟然是这块金属卡片! 金属卡片上的那段铭文闪耀着,催动火焰不断扩张。火焰跃动到一人高之后,缓缓地往回聚拢,化作了一个人的形态。 “什么声音?”听见动静的皮特和施权从指挥部中出来。 人形的蓝色火焰渐渐褪去光热,一个少女浴火而生!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乌黑的长发飘扬在夜空中,白皙的脸庞像高洁的圣女,细长的双眼微微垂下,左眼眼角点缀着一颗滴泪痣。 她穿了一身素黑的连衣裙,堪比模特的身材凹凸有致,修长的双腿暴露在散发着硝烟味的空气中,粉嫩的双足并未着地,她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 “通关奖品吗?”皮特说,“大家都往后退!” 久经战场的队员们,不惧怕面对血淋淋的怪物,却不知怎么,都在少女明媚的双眼注视下变得血脉喷张,连后退的步伐都变得越来越慢。 “???,???” 少女的声音十分动听,像是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摸所有人的心脏,疲倦的身躯在这一刻找到了安宁。 “她说的什么?”施权问。 “我怎么知道,我是英国人!”皮特摆手。 “你不是会看日漫吗?”施权追问。 “她说的明显不是日语,不过我猜是‘你好’之类的问候语。”皮特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我知道,”一名韩籍保洁队员远远地举起手,她就是之前被吓得跑不动的女队员,“她是说对不起,请我们去死。” “啊?”皮特一头雾水。 “看来你们家乡习惯这样问候啊。”施权调侃道。 女孩缓缓地落下,双足踏在焦黑的地面上。她背过手去,步态轻盈,吟唱起一首轻柔的歌谣,歌喉清婉,雨林间的一切声响都因她空灵的歌声,而自觉沉寂。 “神明。” 女孩的长发,在那名刚刚站起的保洁队员脸前划过。他随即跪下,眼眸湿润,高高仰起头,像是个虔诚的信徒。他看见了绝对圣洁的存在,他忘记了世间所有污秽,只求能够仰望这现世的神明。 第十一章 死亡的歌谣 天空和地面都是白茫茫的,接连在一起,好像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有自己是这片纯白之境里唯一的一点杂质。 皮特不知道在这里漂浮了多久,他的所有学识、情感、人生经历,在这里像是统统压缩成了一粒糖丸,掉进了温热的海洋中,被迅速溶解。 他看见了中学时那间贴满手抄报的教室,坐在他前桌的那个女孩静静地低头做着笔记。皮特喜欢她将头发撩到耳后的动作,他的爱慕,在女孩的耳畔停留了许多年。 “喂,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女孩的声音像是空巷中的回音。 “蓝色怎么了?”皮特反问 “我很喜欢。”女孩笑着说。 皮特正要说出那句话,可是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对他重复说着些什么。他回过头去找说话的人,原来是图书馆的授课教师,那个老女人站在那间阶梯教室里,讲着传经人的历史。皮特还记得她,当初入职培训的时候,她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去讲传经人的部分,而且每节课还要留作业。 皮特觉得大腿很痛,他低头去看,一截断开的树枝刺在他的大腿上。他的队长捧着他的脸,喊着他的名字。队友们托举着他,将他挂在树上的降落伞解开。这是他们第一次进行高空跳伞训练,这些队友的面容,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然而,这些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此时的皮特,只觉得很温暖,到处都很白,很亮,眼皮越来越重,很想要睡一觉······ 隐隐的能听见窗户外有狗狗在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皮特回到了中国的家中,躺在自己那张温暖的大床上。 他裹着印有旗木卡卡西头像的被子,明明只是想打个盹,可是窗户外的犬吠声始终没有停下。为什么那犬吠声忽而很远,远得就像隔了个太平洋;忽而很近,近得感觉就像贴着耳朵在叫。 他很好奇,自己家可是在10楼。 皮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他要杀了那只不知死活的狗。书桌前的大木窗外,一只秃头的柴犬前足挂在外面的窗台上,隔着玻璃窗对皮特狂叫。窗外的阳光很大,以至于外面的建筑物都曝得看不清楚。 “汪汪汪!皮特!汪汪汪!”柴犬的叫声依旧是忽远忽近。 皮特拉开窗子,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朝着柴犬扔去,砸中了它的狗脸,然后他又愤愤地将窗子关上:“做狗就好好做狗,不要说人话。” 柴犬将脸上的书甩开,狗头上赫然长了张人脸。皮特仔细看了看那张脸,他的头顶光秃秃的,表情狰狞,或者该说是急迫。 啊,这个人他认识,就是施权。 “怎么了老施,你也不做人了?” 皮特恍恍惚惚地问,房间里的回音出奇的大。 “醒醒!快醒醒!来不及了!” 施权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可是皮特还是呆呆地望着他,没有打算回答。 忽然,施权前足用力,一跃而起,撞碎了玻璃窗,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像升格那般,缓缓地飞向皮特。施权跳到了皮特脸上,用他软绵绵的前足不断抽打皮特的脸。 皮特的视野被柴犬毛茸茸的肚子占满,那一双狗爪晃来晃去。施权在一番抽打后停下,一只前爪搭在皮特的肩上,另一只爪子向后蓄势,露出指甲,用力的划中了皮特的脸。 疼痛感刺激了皮特的中枢神经,他的本能催动了罗擎,一抬手将挂在肩上的施权打飞,连带着将整个木窗都震出了墙体。 四周的一切在皮特抬手间分崩离析,耀眼温热的阳光像白纸被墨水泼溅般暗下,丝丝凉意侵入皮特的四肢百骸。 “毁容了毁容了!” 房间里的回声渐渐消散,皮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梦。 深邃的夜空笼罩植被丛生的雨林,湿滑地面上冰凉的触感,透过皮特的臀部提醒自己已经醒来,施权瘫坐在他的身前,背靠着粗壮的树根。 施权的上身渗出如流香般轻盈的白烟,口中流淌着鲜血。 “你怎么了老施!?”皮特终于想起来,他们刚刚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施权咳了一口血:“神树种子一定是被那个女孩偷走了,她才是‘招魂’骑士,国内找到的那个女孩有问题!” 皮特连滚带爬地冲到施权面前扶住他,才发觉自己的双臂已经掉了一层皮:“你哪里受伤了,怎么吐这么多血?” “我?吐血是刚刚被你的罗擎打的,不过我确实快死了。”施权答,他的上身散发着辉光的白烟实则是他的灵魂。 “什么?”皮特环顾四周,没看见营地的帐篷,也没有自己的队员,纵深处的植被都被压弯了,“我们在哪?” 施权脸色苍白,他抓住皮特的手:“不知道你能不能记起刚刚发生的事,我现在说的话,你要把每一个字都记住,那女孩只是个精神体,我们的攻击对她没有作用,她一定就是‘招魂’骑士,国内的那个叫安泽茹的女孩有问题,还有,我即将对自己使用时间闭环,你要把我的身体带回国去,说不定他们有办法救我,如果你要回营地去,要观察清楚那个女孩离开了没有,再行动。” “我记住了,可是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坚持坚持说清楚啊,不要把剧情留到后面靠我去猜啊老施!”皮特摇晃着施权。 “我们离那个女孩的攻击范围是最远的,所以你只是受到了轻微的灵魂激荡,很快就会恢复的,”施权发动时间闭环,“可我就真的是没时间了。” 施权颤抖着的右手自上而下,从自己的头顶滑到胸前,像是转动时间的轮盘。而后,他的动作被无限放缓,直到完全静止,就连正脱离而出的灵魂都被冻结住。他所有的生理活动,都将在一个被高度细分的时间段里不断重复,连死亡也是。 “真想跟你换一换啊同志。” 皮特稍作停留,松开了施权,沿着植被倒塌的相反方向摸索而去。 这片雨林里有些树已经有3000年的树龄,高耸入云挡住了月光,连这漆黑的夜幕里唯一的光源都被削弱了。 皮特只好伸出双手,一边寻找参照物,一边等待眼睛适应过来。地面上交错着的树根时不时将皮特绊倒,他像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幼儿,在这片不友好的雨林中跌跌撞撞。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抓周的传统,皮特的老爹遵循传统,给他安排了抓周。他那时也像现在这样,朝着一个方向爬几步,又蹒跚着改变方向。最终他爬到了一件叠好的大褂旁,一把将它搂住。老爹哭笑不得,以为皮特未来会成为一名给别人带来欢乐的相声演员,一度还将他送到相声班子里去学习。 皮特现在的性格,也算是很大程度的呼应了抓周的结果,遇见多难的事,也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反正悲观也无济于事。即使遇见魔鬼,与其在恐惧中像猪猡那样被屠宰,不如穿上大褂,说着段子,开开心心地捆着炸弹去和它同归于尽。 前方的树缝中透着明亮的光,皮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如果现在有人划着一根火柴,一时间也会觉得刺眼。 原来他们刚刚离营地很近,只是被这些高过头的植被给挡住了视线,稍稍绕了点路。他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缓慢地向营地推进。 “行刑队!” 皮特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直接一个冲跳闯进了营地,本就被划出了几道口子的作战衣,在跳进来的时候被树枝挂住扯下了一大块布料。 营地中,篝火无声地燃烧着,保洁队和行刑队的成员躺了一地,那个女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人回应皮特的呼喊。 高耸的树林间,漂浮着无以计数的烟状物,它们散发着白色的辉光,像极了电影《阿凡达》中的神树垂下千万条亮着光的枝条。 皮特像是惊慌失措的母鸡,奔走着查看躺在地上的人,无论再怎么摇晃、呼喊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任何回应。他们的瞳孔放大,肌肉松弛,因为血液停止流动凝结在一起,皮肤已经开始变色了。 “喂!你醒醒啊!喂!” 皮特最后抱住了一名年轻的行刑队员,他的身上渗着血,是被弹片击中造成的。 这名队员叫作周代武,是周代文的弟弟。周代武上周刚过了19岁的生日,是皮特队伍中最小的成员。 周代武读的书不多,初中就辍学了,成天和一些混混偷鸡摸狗。后来在哥哥的引荐下,周代武加入了树屋集团,周代文还特意把弟弟托付给皮特,希望皮特能好好锤炼锤炼他。 周代武本质并不坏,相反,他是一个很有志气的男孩,曾经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民航的飞行员。只是他们的父母早早的离世,哥哥周代文又常年被外派,缺乏沟通的兄弟俩产生了嫌隙,所以才会离经叛道来引起哥哥的注意。 男孩的品性都是在血与泪中才显现出来的。在行刑队的这段时间,周代武成长得很快,事事执行到位,反应迅速。在队伍中,皮特最看好的就是他,最关心的也是他。 今天晚上皮特的心一直在滴血,他并不表现出来,因为自己一旦绷不住了,这个小家伙一定也会疯掉。 可是周代武始终保持沉默,从知道哥哥出事了,到后来亲手射杀了周代文,他就是隐忍不发。皮特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坚持住,至少要坚持到回国,回国后自己会尽全力开导他。战场上,任何情感都必须暂时让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应对随时会出现的险情。 皮特的呼吸颤抖着,他抱紧周代武,下巴顶住周代武的头。他顺着视线,看见指挥部前的一个弹坑,指挥部的帐篷已经被炸毁倒塌。 剧烈的疼痛感在颅内爆发,像是有人在搅拌他的大脑,耳朵里随即轰鸣起来,皮特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该死的女孩! 那时,那个圣女般高洁的女孩,唱着索命的歌谣,在生命的花园中踱步,变成了收割灵魂的死神! 以她为圆心,向外一圈一圈的爆发出散发着白光的脉冲,被波及到的人毫无还手能力,离她近的那些队员笔直的倒下。 皮特和施权因为离得远,受到的影响最小,但也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皮特朝着女孩连开几枪,子弹却直接穿过她,带出了几道长长的蓝色火焰后又恢复如初。 就在皮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是周代武朝他发射了一枚榴弹,这种自杀式的奇葩战术还是之前的行动中,周代武想出来的。 周代文转身再次填充下挂榴弹发射器时,皮特当即领会了周代武的用意,一边大骂周代武,“兔崽子,老子能救你,不要擅作主张!”但他还是不得已在自己和施权前方张开了罗擎。榴弹爆炸,皮特的罗擎被爆炸产生的动能反推,将自己和施权带得飞离现场。 “说了多少次!凡事有我,你只要相信我,只要保证自己活下去,我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你们都很厉害,特别厉害!一个个都英勇,都赶着去死,把我留下来给你们哭坟,都觉得活着的那个比较好受!” 皮特并不是个天生只懂快活的人,他只是将所有情绪都积压起来。 人的心都像是一个小房间,堆放着各种情绪,偶尔需要释放。皮特却选择将心涂成鲜艳的彩色,任何负面情绪都只锁在心房里,日复一日,这个房间早就已经满载。一旦突破了心理防线,那些积攒了多年的情绪就像雪崩一样势不可挡的释放出来。 他搂着周代武冰凉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着,他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间都是冰凉的,空前的悲伤像是长在他的骨髓里那样。 惨白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中,它并不懂人的悲欢离合,只是觉得不该去招惹一个从心里放弃世界的人。 第十二章 树屋集团 赴巴林湖行动组第二梯队,次日下午匆匆赶到了。 他们看见了一片狼藉的营地,营地中间是一堆烧焦的肉块。队员们僵硬的尸体被分成4排,摆放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倒塌的尤加利树。 一个男人坐在倒下的树干上,夕阳只照到他的半边脸。他双眸的海蓝终是抵不过夕阳的猩红,一夜凄凉将有生的欢愉从他的瞳孔中抽离。 男人坐在那就像一具雕塑,任由你剪开他的袖子,将血压计的袖带缠到他的上臂。问他问题,他也不回答,像失了魂一样。 “别碰他们!” 这是那个男人唯一的一句话,如负伤的雄狮般低吼。新来的行刑队正从男人的队员尸体身上取出他们的身份卡,但显然男人并不愿意这样做。 他还在奢望着些什么。 在过去的18小时里,皮特独自将队员的尸体,一一拖到营地中较为开阔的地方摆放好。 精疲力尽的皮特累得瘫坐到横在地面的树干上,头顶漂浮着的亡灵们在低吟着,也有可能只是风声,皮特认为那是队员们在向他道别。他尝试过用罗擎牵引住它们,但那些灵魂却如隔世的风,最终还是吹向了天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这些人,从生下来就被蒙住了眼睛,站在通往悬崖的石径上,向死亡的深渊施施而行。你光着脚在永夜里摸索,石径上总是冰冷的。有时候你会不经意地碰到一只温暖的手,才知道原来有人与你同行。可当你想要牵住那只手时,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掉进了深渊。 无论如何,皮特都永远失去他们了。 ······ 中国诗夏市 7月23,大暑,太阳黄经120°,一年当中最热的几天。 因为地处中国南端,城市东南方沿海,所以诗夏市雨量充沛,全年温暖,最冷的时候也不会低于25摄氏度,是典型的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城市。 白日里,在市区的大马路上能见到的行人屈指可数。没有空调的加持就敢出门,相当于打着赤膊爬到火山口,自拍发完朋友圈后英勇就义。 诗夏市的海岸线长达150公里,每年入夏,许多人都爱在下班后开着车来到海边吹吹风。蔚蓝的海域是很好的心理医生,许多事都能在你面对这片海时被原谅。 一部红色的保时捷911敞篷跑车行驶在琴湾区的沿海公路上,车内播放着《速度与激情7》的主题曲《seeyouagain》。琴湾区的居民很少,主要是一些工业企业建在这里,所以这段公路上的车辆不多。 “it''sbeenalongdaywithoutyoumyfriend andi''lltellyouaboutitwheniseeyouagain” 皮特跟随着旋律哼唱起来,他开得很慢,时不时还会转头往左手边看去,他的眼睛和那片大海一样湛蓝。从澳大利亚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在家中休养,树屋也没有委派新的任务给他。 刚回来那段时间,皮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坐在窗前发呆。老爹送进来的饭,他偶尔吃上一口,更多时候都是在下一餐被原原本本地端回去。他那回英国办事的老妈,更是缩短了行程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老两口心急如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只是听儿子说出国公干,谈了个女朋友,回国后就把他甩了。 后来的一天下午,皮特突然就像被关机重启了那样,又活奔乱跳地走出房间,该吃吃,该喝喝。皮特这个孩子,如果心里有过不去的坎,谁都开导了不了他。可是无论多难,他都有自己想通的那天,作为父母能做的,只剩陪伴了。 昨天夜里他接通知,让他回总公司一趟。这时候通知他回去,大概是关于小队重组的事宜,皮特心想。 随着附近的建筑物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路牌相伴,保时捷终于开到了公路的尽头——树屋集团总公司。保时捷在入岛的大铁门前远远地停下,皮特探出身子,冲着大门旁的摄像头招手:“语迟小姐姐,我又回来咯!” 5米高的外墙上有一个小玻璃窗,小得像是牢房里给犯人递饭菜的窗口。窗户被横向拉开,一个头戴白色棒球帽的女孩朝外面看了看。 女孩五官端正,神情漠然,有种冰山美人的感觉。初次来到树屋集团的人都会很好奇,明明是可以靠脸吃饭的大美女,为什么会守在这做个看门的保安。 “姓名。”女孩问。 “yourlovelypeterhunter。”皮特回答道。 “id。” “th03021197。” 其实,皮特的车牌是登记过的,只要他再往前开上一米,摄像头扫描过车牌后铁门就会自动打开。可是皮特就是喜欢一次次地重复这个人工审核的步骤,目的是为了看上夏语迟一眼。 “好久不见,今晚请你吃牛排呗?”皮特笑嘻嘻地冲着夏语迟说道。 “滚。”夏语迟的语气不温不火,同时关上了窗户。 “好嘞。” 厚重的电动铁门缓缓地向另一边打开,要不是门上雕饰着华丽的金色花纹,真是要让人怀疑门后其实是看守所了。皮特踩下油门,开了进去,铁门又重新合上。 夏语迟,是保安部的高级职工,可以说是镇守着总公司的南天门,工资比皮特这个行刑队的分队长都要高。 树屋集团对外宣传其主攻科技,旗下拥有古京能源、新禧能源等子公司,其他领域的还有乌贝金融、剑侯军工等。 其子公司,大多是各个行业里叱咤风云的领军企业,拥有从名校选来的精英人才,这些精英放在激荡的社会中,都能昂首挺胸做好汉。 在这诗夏市的总公司却低调得出奇,从来都不对外发布招聘信息。 有幸收到它的工作邀请邮件的人,都会被它开出的工资待遇所吸引,刚进入业务部的实习业务员,年薪都够在郊区支付一套单身公寓的首付了。 只是大多数被邀请前来面试的人,都会被面试官问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随后就被告知,你不适合在本公司担任此职务。 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停在了铁门前,18岁的男孩从车上下来,打量着四周。 小玻璃窗被敲响,夏语迟拉开了窗户。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男孩说。 “姓名。” “鹿遇霖。” 夏语迟一早就收到了董事会直接下发的纸质信件,提醒她这位应聘者的到来。通常总公司邀请来面试的人员名单,会通过内网登记,保安室线上查证后放行。 而由董事会签发的人员名单,代表公司在前期已经对他秘密进行过大量调查,是已经内定要录用的,可以跳过人事部。 “稍后会有进岛车辆把你送进去。”说完,夏语迟拉上了窗户。 电动铁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通过,鹿遇霖走了进去。原来前面还有一道铁门,真像是监狱啊,鹿遇霖心想。走了十几米,前方的第二道铁门才缓缓打开。走出第二道铁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鹿遇霖所在的地方是高出海平面800米的高地,右手边是低矮的山体,左手边望去则是无垠的海域,脚下的柏油路依山而建。从这里远远的往海面上看去,就能看见树屋集团总公司的人工岛。 这时,一辆电动观光车从保安室后的停车场开了过来,在鹿遇霖身边停下。 “鹿遇霖先生,你好,我是来接你进岛的,请上车。”观光车司机向鹿遇霖招呼道。司机身着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感觉就像是旅游景点接送客人的服务员。 吹着海风,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了5公里之后,赫然出现一道20米宽,300米长的桥架设在海面上,桥的那一头就是树屋集团总公司的人工岛。 上桥之前,又有一个保安岗亭,与之前的大铁门不同的是,这里只是设立了一个简易的小屋,只容得进三五个人,一名保安坐在岗亭中。 “送人面试。”观光车司机停下车。 “姓名。”保安准备用电脑查阅公司内网的面试人员名单。 “鹿遇霖。”司机答。 保安听到这个名字,搭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看向放在桌上的信件。 “鹿遇霖。”司机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保安回过神来,随后直接就打开了横在车前的栏杆,把观光车放了进去。 直到过了桥,鹿遇霖才明白了树屋集团安排观光车来接人的用意,人工岛上的风景确实很不错,值得好好欣赏一番。 主路两边是精心修建的景观植物,有一些别具一格的建筑立在其中,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公里之外,人工岛最南端,那栋高耸的办公大楼。那是总公司的主楼,地上共有40层,高达120米。 ······ “姓名?” “安泽茹。” “年龄?” “15岁。” 安泽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对话,这一个多月里她一直被关在这间地下室回答他们的问题。日复一日,每天都是不同的问题。直到他们把能问的都问了个遍,于是又一遍遍地重新问起那些安泽茹都已经能背下来的问题。 大叔刚把她带到树屋集团的那天,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她很热情,感觉突然间全世界都在围绕着她转。他们给安泽茹安排了宽敞舒适的房间,提供给她丰盛的美食,还有人带着她去做了一套体检,虽然她并不确定有些项目能够被称为体检。 可是仅仅过了一天,那些曾经对她照顾有加的人突然都在偷偷议论她,他们严肃的神情,就像在讨论一场恶疾。 这天深夜,正在熟睡中的安泽茹被叫醒。她被带到了这间四面都是灰墙的房间,厚重的大铁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如果把一个有洗手间的地下室定为宿舍的标准的话,那这里也算是达到了最低标准。还不如回到精神病院呢,那里的房间至少还有一个窗户。 “你口中的姐姐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金宥娜。”安泽茹答。 “金宥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你建立联系的?”那人问。 “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安泽茹抱着膝盖坐在单人床上,看着床头的铁栏杆。 实际上安泽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问她问题的人,他们也许是聚集在外面的某个地方,通过摄像头看着自己。有人按下话筒和她交流,有人把他们的对话记录在档案里,就像是电影中fbi审问嫌疑犯那样。可电影里的审讯室好歹会有一面单向大玻璃窗,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什么?”那人问。 “高一的寒假,爸爸妈妈带我去韩国旅游,在首尔遇见了姐姐,我们迷路了,是姐姐带我们找到了酒店。”安泽茹的回答比第一遍时简略了许多。 安泽茹曾经抵抗过,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是她除了每天来送餐的人,谁也见不到,她的抗议充其量就是绝食一晚之后被自己诚实的胃给出卖。 “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人问。 “之后我和爸爸妈妈就回国了,姐姐经常会来看我,然后我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安泽茹答。 “金宥娜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看你的?”那人问。 “就是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她是坐飞机来的还是打滴滴来的。”安泽茹答。 “金宥娜出现的时候,是否伴随着蓝色的火焰?”那人问。 “你电影看多了吧?”安泽茹怼了回去。 “金宥娜是否提起过‘澳大利亚’、‘巴林湖’、‘神树种子’、‘招魂’、‘拟生虫’的相关内容?”那人问。 “没有。”安泽茹答。 “你是否梦到过唱歌的情景?”那人问。 “有啊,唱卖报歌,要不要我现在唱给你听?”安泽茹没好气地答道。 “你是否梦见过杀人?” “你是否接触过特殊的东西?” “你是否在之前了解过树屋集团?”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安泽茹噌的一下跳起站在了床上,把枕头狠狠地摔到墙上,“天天问这些有的没的你们烦不烦啊!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我有病,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有病,后来那个骗子告诉我,我没病我很健康,你们很需要我,还给我讲了一堆神啊鬼啊的东西,我真是蠢,蠢到跟骗子来到骗子窝!” 那头是长长的沉默。 安泽茹哭了起来,哭得很委屈,哭得很放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触到了极限。 (注:科学家曾做过这样的实验,把一个人关在封闭的环境里,有吃有喝,但是会截断他们获取外界信息的所有渠道。这个实验赏金丰厚,参与实验的不乏一些大学生,结果实验对象没有一个能坚持到一周的。在这种状态下,各种感觉器官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信号,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产生病理心理现象。这个实验叫作感觉剥夺实验,实验对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失去时间观念,到后来,即使只过了一天,但是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一天像一个礼拜般漫长。) 第十三章 反击(上) 树屋大楼,35层。 叮。背靠在电梯内壁上的皮特双手插兜,正想事情想得出神,楼层到达提示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一个挺身,皮特将自己从电梯内壁上弹起。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便侧身出来了,同时迅速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他加入行刑队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35层是作战指挥中心,在全球范围内执行任务的行动小组,都经由指挥中心统一调度,每时每刻都会有海量的信息涌入这一层楼。 皮特插着兜走五米宽的走廊里,左手是连排的大玻璃墙,无垠的海域上行驶着几艘邮轮;右手是指挥中心的办公区域,同样用玻璃墙和走廊隔开。 办公区整齐地排列着上百个工位,忙碌的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在办公区的中心,是一个圆形的高台,四周是透明的全息显示屏。总指挥官方野游,平时就是端坐在这个高台之上发号施令的。 但是今天,皮特却没有看见方野游的身影。 “皮特!”陆秋看见了皮特,一路小跑推门出来了。 陆秋30来岁,穿着浅灰色的雪纺衬衣,藏青色的职业套裙,留着露额短发,看上去十足的精明干练。 “陆姐好!”皮特向陆秋微微鞠躬,他可不敢小瞧这个女人。陆秋是方野游的秘书,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且不说当年她在沃顿商学院的风云史,光是现在帮助方野游管理着行刑队和保洁队这两个烧钱如烧纸的执行部门,在每年天文数字级的资金调度上就不能少了她。 “终于肯过来啦?”陆秋打趣道。 “再不来年终奖就没了,”皮特问,“游爷呢?” “在楼上的大会议室开会呢。”陆秋说。 “好吧,我等等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来谈点事。”说着,皮特就要推门进去坐坐。 “不,你也在与会人员的名单中。”陆秋拦下了皮特。 “什么玩意儿?”皮特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有这个份量了?” “快上去吧,”陆秋打量着皮特身上的花衬衫大裤衩,“我安排人给你换一身衣服。” 皮特摆摆手,一如侠客般豪横:“没事,我还穿这身衣服跳过伞呢,不就是开个小会嘛。” “你确定?”陆秋失笑。 “游爷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陆姐你先忙吧,我去去就来。”皮特冲陆秋甩出一个潇洒的“二指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俗话说真正的英雄从不走回头路,皮特不仅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走了回头路,他的身份卡还刷不开通往上层的电梯,只能灰溜溜地推开消防通道的防火门。 阶级制度真是害死人,皮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其实作为行刑队分队长,皮特的权限已经很高了,只是指挥中心以上的楼层,除了像方野游这样的高级管理者之外,下面的人都不能直接刷电梯上去。 “我靠。” 36层的消防通道大门被推开,皮特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 大会议室的前厅,星级酒店式的建筑风格,浪漫而庄严。黑色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气派的水晶吊灯。前厅中心是一个喷泉水池,纯金的天鹅雕塑立于其中,水池中还游着一群色彩斑斓的锦鲤。 让皮特惊讶的并不是这雍容华贵的前厅,而是前厅里的人。这大到能举行一场盛装舞会的空间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行刑队员。他们分成两个方阵,整齐地列队于两旁,中间空出了一条通往会议室的通道。 “亨特队长。”一名队员向皮特打招呼。 “刘裕。”皮特将双手从裤兜里抽出,点头回应,叫出这名队员的名字。 走在黑压压的行刑队方阵中间,不断有人向皮特打招呼,皮特都一一回应。他的心里百感交集,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这些队员他大多认识,他们分属于不同的行动小组。如果不是因为巴林湖的行动,他的队员也该站在里面的。皮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他大致猜到了这次会议的内容。 “captainhunter。”是英籍队员比尔·菲尔德。 “bill。” 皮特和比尔初次相识,早在皮特初中暑假与母亲凯瑟琳返回英国伦敦时。有一天,凯瑟琳带皮特去帝国理工大学拜访比尔的母亲,比尔的母亲是研究生导师。 看见和自己一样拥有蓝色眼睛,却长了一头黑发的皮特,比尔十分好奇,不断向皮特提出问题。从小在中国长大的皮特,完全跟不上比尔的英语语速,看着比尔手舞足蹈的样子,皮特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坏话,撸起袖子就把比尔一顿胖揍。 虽然两个小男孩的初次见面闹了个大乌龙,得益于两家人的交情,他们的友谊也在那一次之后延续至今。 后来,皮特加入了树屋,仍然坚持每周和比尔互发一封电子邮件,并且谎称自己在一家科技公司勤工俭学,而比尔也在邮件中介绍自己在各国旅游的经历。 直到有一次,方野游带着皮特和另一个行动小组联合行动时,他俩才发现原来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行刑队的一员。再后来,皮特升任了小队长,曾经几度想把比尔从别的小队要过来,最后都被比尔婉拒了。从小互相竞争,互相鼓励的朋友,怎么会甘心落后于对方。 “i’msorryforyourlost,peter.(我为你所失去的感到惋惜,皮特)”比尔说。 “sometimesbadthingshappentogoodpeople,allyouhaveleftisrevenge.(有时候好人没有好报,你所剩下的唯有复仇)”皮特继续向前走,低声说道,“thatgirlwillpayforthis,idon’tcareifshe’sdevilornot.(那个女孩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不在乎她是不是魔鬼)” 会议室大门前的工作人员从名单上找到了皮特的名字,向他点头示意。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地推开,刚才还坚定地说着革命宣言的皮特心里咯噔一下,他此时无比后悔穿着这身衣服就上来了。 “我······” 皮特是第一次来这间大会议室,在上来之前他还以为这里就是和下面人事部的会议室一样,不过是一间大一点的屋子里面放张长桌罢了。 眼前这足有上千平米的会议室,像极了西方国家的众议院。7排半圆形的连排木椅,包围着中间的那个高高的三层主席台。主席台后面朱红的高墙上,是巨大的树屋集团金色标志——救世的神树,托举着人类最后的家园。 如今“众议院”的两百个座位上,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皮特的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迟迟不敢迈进去。在这个场合穿着沙滩足球套装进来,会直接被架到天台的停机坪扔下去吧! 皮特远远地看见了方野游的背影,他面向主席台坐在右边第一排,方野游身后的那些穿着黑色和绿色作战衣的人皮特倒也认识,是行刑队和保洁队的各个分队长们。 好在主席台上的人正在发言,下面的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没有人注意到他。皮特正想离开,好死不死的有人在方野游耳边念叨了一嘴,方野游回头看着门口穿着大裤衩的皮特,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游爷,我下去换身衣服。”皮特指着自己的花衬衣,小声朝着方野游说。 方野游读懂了皮特的唇语,他又加大幅度朝着皮特挥了两下手:“给我滚过来。” 主席台还在发言,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皮特两手挡在脸上,低着腰,灰溜溜地顺着环形长椅中间的过道小跑过去。海一般磅礴的目光瞬间向皮特投来,皮特的脸红得跟汽车尾灯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掉进锅里的一粒老鼠屎。 “游爷,不带这样坑徒弟的。”方野游左手边的人往一旁挪了挪,皮特在方野游身边坐下,轻声细语地说,简直像个小媳妇。 “你不是很勇吗?怕这个?”方野游说。 “我也不知道这么大阵仗啊,”皮特狡辩道,“这是要干什么?” “高层间定期举行的会议,加上讨论巴林湖事件的后续行动,已经开了半个月了,”方野游双手交叉于胸前,“怎么,在家里睡够了,想到来上班了?” “我······”皮特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好缩在长椅上,打量着四周,好在大家又投入了会议的讨论中,没有人再关注他这粒老鼠屎。 主席台上的人皮特认识一些,他们都是董事会的成员,抬手间就能调动上百亿美元的各国金融巨鳄。正在发言的是坐在主席台最下面那层的ceo怀铭,与他周围那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相比,怀铭实在是年轻得很。 “第一,巴林湖底的神树种子初步认定为‘招魂’,目前,已经被一个未知组织盗走,并成功移植到了一名韩国女性身上; “第二,据我们目前所知,可以打开墓冢的只有董事长的‘钥匙’,而这个未知组织,竟然能先于我们盗走神树种子,并且设下陷阱; “由此只能推断,树屋内部有间谍,在某一段时间里,‘钥匙’被间谍偷走,在那个未知组织打开墓冢后,间谍又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将‘钥匙’送回,这一点我们正在调查,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确实拥有我们所未知的力量······” “上面怎么空了一个位置?”皮特斜过身子去,冲方野游喃喃道。主席台最高的那层只有一个座位,如今这象征着权力的位置上,正空空如也。 方野游朝皮特勾勾手,皮特乖巧地把耳朵贴了上去:“那是董事长的位置,要不你去把他找来?” 第十四章 反击(下) “抱歉,打扰了。”皮特自觉地缩了回去。 方野游突然换了话题,问道:“想报仇吗?”他并没有看皮特。 皮特心中一颤,低下了头:“从前我以为‘仇恨使人焕发生机’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屁话。” “这次事件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仇恨那么简单。”方野游说。 “什么意思?”皮特抬起头望着方野游冷峻的侧脸。 “巴林湖只是一个开端,”方野游转过脸来,眼眸中透着深邃的威严,“听好了,今天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坚决地执行。” 皮特很少看见方野游在他面前这样严肃,他隐隐感觉到方野游的话里藏了个雷,正想发问,主席台的怀铭注意到了他。 “皮特·亨特。”怀铭点了皮特的名字。 “到!”皮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的行动报告中提到,拟生虫在寄生船上的保洁队员之后,并没有立即对你们发动攻击对吗?”怀铭问。 “是的,还是我的队员先执行处决之后,拟生虫才开始反击的。”皮特答道。 怀铭招招手,一名戴着橡胶手套的工作人员走到主席台前,将手中的密封pvc袋高举过头顶,袋子里是一块被烧得漆黑的铁牌。下面的人见到这块铁牌,开始议论纷纷。 “皮特,你认识这个吗?”怀铭问。 皮特眯着眼,仔细端详那块铁牌:“抱歉,我不认识。” “当时一名保洁队员的记录仪拍到了它,那名保洁队员在对拟生虫尸块进行灭火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这块铁牌就是从爆炸中迸射出来的,当时的铁牌上还镌刻有铭文。”怀铭陈述道。 “这我倒是不清楚,那时候我和施权正在指挥部的帐篷里,听见外面有动静才出来的。”此时的气氛就像证人向法官陈述证词般严肃,没有人再去关注皮特那身衣服。 怀铭接着说:“我们认为是这块铁牌,召唤来了那个韩国女孩。” “那个女孩是个精神体,我们的攻击对她不起作用,”皮特补充道,“如果这块铁牌是从拟生虫的肉块中炸出来的,那么一定是留下陷阱的人,事先就藏在拟生虫躯体里的。” “你说的就是废话。”方野游对皮特说。从巴林湖事发至今,他们已经做过详尽的调查,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个遍。今天这场会议的主要内容,并不是皮特想象中的听证会。 “他们的计划很精妙,可是被你误打误撞破坏了,”怀铭说,“感谢你的陈述,请你入座。” 皮特向主席台微微鞠上一躬,然后坐下了。 “他们为什么要留下拟生虫?”方野游突然向皮特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皮特立即答道:“为了潜入树屋。” “为什么要潜入树屋?”方野游追问。 “为了盗取信息。”皮特答。 “那为什么还要在拟生虫躯体里留下铁牌?”方野游问。 皮特答不上来了,方野游冷冷地看着皮特:“还想抱着塑性炸弹想问题吗?” 皮特吓得连连摇头,在皮特还是行刑队员时,方野游就经常对他突击发问,答不上来就挨踹。有的时候甚至还让皮特抱着塑性炸弹,要是三秒答不上来就引爆。他这条狗命能留到现在,真是谢了天老爷了。 “三···二···”方野游开始倒数。 皮特的心态瞬间炸了,他宕机已久的大脑迅速开展了一场头脑风暴,所幸上帝还是眷顾了他——主席台上的怀铭说到了这个部分:“根据这段时间的会议讨论,我们认为,那个未知组织原先的计划是,以携带铁牌的拟生虫寄生替换钟丞等人打入树屋的内部,接触到高层人员甚至是‘洞悉’骑士之后,在合适的时机发动铁牌上的铭文,召唤来那个女孩,简直是一次完美的斩首行动。” “就是这个!”皮特感觉怀铭的头顶闪耀着一束上帝之光,不等方野游反应,他又侧过身子去,贴着方野游的耳朵问,“有没有可能是世界之脑的人。” “已经安排人去调查过了,不是他们,”方野游瞥了皮特一眼,说,“世界之脑的人不至于恶毒到使用拟生虫,这东西在历史上可是导致过生物大灭绝的,你们做得很不错,至少没让它逃出去。” 皮特听到这,鼻子一酸,这才终于明白了方野游的用意。从澳大利亚回来后,他始终沉浸在自我麻痹的状态中,已经停止了思考。 如果一个人被钢针刺透了心脏,你的安抚都是徒劳的。即使他这时能够强颜欢笑,那也只能是浡着血的理智。你需要做的是先敲打醒他,然后让他明白,他所失去的换回来了更加宝贵的东西。这很残忍,但是有效。 “他们都是英雄,不会白白牺牲,尽快调整好你的状态,接下来的路很难走。”方野游一改先前凌厉的态度,语气温和地安抚道。 “经过董事会的商议,决定派遣行刑队前往韩国开展调查。”怀铭看向方野游,“总指挥官,你是否同意本项提案?” “权限范围呢?”方野游问。 “如果发生冲突,允许采取任何方式进行反击。”怀铭说。 “同意,先遣队我已经选好了。”方野游抬起右手,坐在他身后的行刑队分队长们整齐划一地肃然站起,皮特同时也跟着站好了,可是方野游却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游爷你干什么?” “对于你我另有安排。” 说着,方野游站了起来,转过身去面向队长们:“你们先前都已经拿到了行动资料,现在我正式下令,由在座的各队组成专项组,调查清楚巴林湖这笔账,到底该算在哪个不知死活的组织头上,树屋虽然从来不主动挑起战争,但是有仇不报,也不是我们的传统,你们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但是我要强调一点,先遣队的任务只是找出金宥娜及其背后的势力,对方是‘招魂’骑士,千万要避免正面交锋!” “是!总指挥官!”队长们的声音高亢整齐。 “去吧,祝你们顺利!” 邮轮和直升机正在待命,队长们列队离开了会议室。树屋之所以耗费数百亿资金,将总部安置在这个人工岛上,初衷并不是为了彰显其雄厚的财力,而是因为董事长当初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沿海,有自己的港口,方便。” 皮特刚刚被捂暖的心,这时候又掉进了冰窖。难怪没有人提前通知他会有这次行动,难怪只有他没有收到资料,因为他的小队已经没了。 “下面,请权限低于8级的工作人员先行散会,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怀铭此言一出,下面在座的两百人基本都站了起来,收拾好自己的资料后有序退场。皮特再次站起想要离开,不想又被方野游给拽了下来。 “游爷,我才level6。”皮特以为方野游忘了他的权限等级。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你有关。”方野游说。 “什么事?”皮特问 “暂时没时间和你解释,稍后问你什么,你只要点头说‘我同意’就行。”方野游冲着皮特玩味地一笑,皮特心中慌了起来。 等到那些工作人员尽数离场后,大门重新关好。偌大的会议室,如今只在第一排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一时间变得十分空荡,说话都有了回音。 怀铭这才再次开口:“下面我们最终确定一下,关于安泽茹的处理方案。” 工作人员捧出来一叠档案袋,开始下发。 听到“安泽茹”这个名字,皮特警觉了起来,她就是施权之前提到的那个女孩。早在巴林湖时,皮特就和施权聊过国内发现的“招魂”骑士,还是方野游亲自接回来的。不过,关于国内发现了神树骑士这一消息,树屋内部大部分人都不知情,皮特当时还是从陆秋那里八卦来的。 后来,他们遇到了那个该死的韩国女孩,她才是真正的“招魂”骑士。 “游爷,那个安泽茹做过检测了吗?”皮特问。 “伽洛辐射值4.0g,和我们一样都是传经人和纯种后人类的血裔,”方野游说,“不过,她的脊椎上什么都没有,神树种子不在她身上。” “那为什么当时会认为她是‘招魂’骑士?” “天镜筛选出来的,她的种种行为都很贴近‘招魂’的特征。” 树屋集团和世界之脑都有潜伏在互联网中的大数据系统,由于树屋和世界之脑的系统在自检周期方面存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差,所以当世界之脑的系统发现安泽茹时,树屋的系统正在休眠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方野游要亲自出面,短时间内树屋能组织起来的行动组,根本弥补不了信息滞后造成的被动。 “大数据弄错了,直接把她放了不就得了,要么就干脆收入树屋,4.0g也挺高的了。”皮特如释重负,先前他猜测在巴林湖遇到的女孩就是安泽茹,他在行动报告中提出过这个猜想,不过看起来是自己误会她了。 “长期以来都有一个灵魂在和安泽茹进行交流,安泽茹称她为‘姐姐’,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个对她有好感的过路亡魂而已,”方野游顿了顿,说,“安泽茹口中的‘姐姐’,叫作金宥娜,18岁,韩国人,左眼眼角有颗滴泪痣,其基本特征和你在行动报告中对于那个韩国女孩的描述一致。” “长期都有交流?频率呢?”皮特大为震惊。 “据安泽茹自己说,我找到她之前,金宥娜大概三五天来看她一次,有时候甚至每天都会来,在我找到她之后,她在车上还梦见过金宥娜一次。”方野游说。 “这么高的频率!安泽茹身上肯定也有传送用的铁牌,否则金宥娜光是从韩国飞来这一趟都得7个小时,她每天都得在飞机上渡过。”皮特敏锐地指出。 “很遗憾,你的猜测目前看来是错误的,她的身体里没有扫描出任何金属物,身上也没有被镌刻铭文的痕迹,”方野游说,“不过,就从金宥娜在拟生虫体内嵌入铁牌用作传送标记这一点来看,她并不能凭空出现在某个位置,所以,她此刻也有可能正在国内。” “所以刚刚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调遣行刑队前往韩国,因为树屋内部可能有间谍,如果金宥娜就在国内的话,这样做就等于让她放松了警惕。”皮特恍然大悟。 “是的,你终于有进步了,我们正在排查内部的间谍,同时在国内也撒出去了一批行动组;被韩国女孩袭击,不用说他们也该知道我们会派遣行动组去韩国,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第十五章 鹿遇霖 一个深黑色的档案袋被轻放在皮特的桌前,档案袋外封的右上角是行刑队的烫金图章——高悬的利刃冠以天神的光环,寓意“吾等愿随新神,以杀伐之剑,处决天国之鬼。” 皮特捏了捏档案袋,发现它很轻薄。他立即旋开纽扣上的白线,将里面的8张表格抽了出来。 “我靠,帅到天妒人怨啊!” 皮特赫然发现最上面的那几张竟然是他自己的档案,当初拍证件照的时候他还给摄影小哥随了包烟,小哥大力出奇迹地把他修成了高仿彭于晏。第一页下面的一栏是他入职时自己填写的履历,其中大部分是从网上抄来的:什么积极参与大学社团活动啊,在某某某航空学院参加过升旗仪式啊,多次组织社会活动进山区送温暖啊。 他一个英国人,把履历写得比中国青年都像“和谐社会新栋梁”。 “不对啊,这不应该是安泽茹的调查档案吗?”皮特这才反应过来。 方野游给自己点了支雪茄,痞痞地张开双臂搭在身后的桌面上:“安泽茹的档案在下面。” 皮特若有其事地一张张翻开手里的表格,把上面那4张自己的档案整齐地摆放在一旁,像注册会计般严谨。 “萌妹子啊!”皮特把脸凑过去,端详着安泽茹的两寸免冠照。安泽茹长着一张动漫脸,长长的双马尾,微微泛红的脸颊,要不是她那大杀四方的小眼神加上斜撇着的嘴,还真就看不出她的这张照片是被迫拍的。 “安泽茹,女,15岁,就读于······偏执性精神障碍······”皮特用手指在舌头上沾了口水,一页页翻阅着安泽茹的档案,口中还念念有词。 “鹿遇霖,男,18岁,这个又是谁?”皮特将最下面的那张表格抽出来,在方野游面前晃了晃。这个叫鹿遇霖的男孩,皮特从来都没有听过说,他的档案只有一张纸,信息栏上还只填了姓名、性别、年龄这三样基本信息,连照片都没有。 “他们都是你小队的新成员。”怀铭一边说着,一边从主席台上走下来,同时单手将自己的西装扣子扣上。他走到皮特的桌前,斜着坐了上去。主席台上那些头发花白的董事,也随着怀铭的离开,开始渐隐渐销,最后闪烁一道蓝光就消失不见了。 “全息投影,董事会的套路就是深!”皮特心想难怪这些董事始终死气沉沉的,都没有发过言,连表情都少得很。 “董事会哪有时间管这些事,都是提前录制好的循环投影,充充场面。”方野游说话的同时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怀铭满脸鄙夷地挥手把烟驱散。 “我们制定过几套方案,大多主张将安泽茹送到太平洋的岛上进行监管,但是,我们最终决定采用总指挥的方案,”怀铭居高临下地看着皮特,“皮特,我们一致认为,由你来负责监管安泽茹最为合适。” “我不干,又不是搞亚洲天团,给我一帮小朋友算怎么回事?”皮特两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安泽茹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万一金宥娜真的能被她召唤来,那自己单枪匹马的别说报仇了,估计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得嗝屁。 英雄归英雄,该怂就得怂。 方野游二话不说,抬起腿斜斜地踹了皮特一脚。 “我同意,这个提议简直无懈可击。”皮特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一如宣誓般诚恳。这帮老不正经的,一个个在外人面前都表现得高风亮节,威严可靠,怎么一到自己面前都变成了老流氓。 皮特也不想想,究竟是谁带乱了风气。 这时,远远坐着的那两个人也围了上来。其中那个约摸着30岁左右,戴着墨镜的“黑衣人”皮特没见过;但另外那个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的老女人他倒是认识,那是图书馆高级研究员代琦曼。 代琦曼对于自己的研究小组要求极高,通常会为了在一个课题上取得进展,不惜让小组成员24小时轮班进行高强度的研究。病倒的成员会被立即清退,她再从别人的小组抢来研究员顶上。 因此,代琦曼在图书馆有一个响亮的外号——追梦布雷克(注:dreambreaker意为碎梦者,中文发音为追梦布雷克)。 如今这帮年龄加起来都跨了两个世纪的老前辈,或坐或立的都围在皮特身边。他隐隐地觉得大事不妙,今天自己恐怕就是砧板上扑腾着的一尾胖头鱼。 “布雷克老师,您怎么亲自来开会了?”皮特打算先从代琦曼身上找突破口,因为在场的只有她看上去好欺负一些。 “来解决施总的问题。”代琦曼徐徐答道。 “老施?”皮特有点出乎意料,“他的时间闭环还没有解开吗?” “要解开时间闭环并不难,你们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钥匙’就可以,那是董事长亲手画的,可以打开几乎一切‘封闭’的概念,可以说是万能的门禁卡。”代琦曼说。 “那赶紧用啊!”皮特说。 “解开他的时间闭环是没有问题,可是他的身体会在解开后的一瞬间升华。”代琦曼说。 皮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次向代琦曼确认:“你说的是升华?他的铭文序列不就是掉几搓头发嘛?” “不只是施总的铭文序列,所有的铭文序列都需要消耗伽洛辐射,作为传经人的血裔,伽洛辐射的强度与我们的生命力表现息息相关,施总的时间闭环本就消耗极大,所以他才会在年轻的时候就秃顶了。” “那他也不至于升华这么壮烈啊。”皮特抓了抓自己微卷的头发,还好,都在。 代琦曼接着解释道:“你们从澳大利亚回来花费了那么长时间,他的时间闭环累计消耗的能量根本不是一个人体能够承受的,可以说,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他欠下了一大笔债,在时间闭环被解开的一瞬间,宇宙就会来讨要这笔欠款,甚至可能会以他为原点,把这栋大楼都夷为平地都不一定。” “太硬核了,完全听不懂。”皮特能听懂这番话的每一个字,可是这些字连起来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理解。 “简单的说,他现在是一枚超级炸弹,一旦引爆他,很大范围内的物质都会瞬间消失,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既不让他爆炸,又能把他释放出来。” 皮特这些年都没有觉得施权这条老咸鱼有多厉害,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连秃顶都秃得那么科学。 “不过,现在有办法了,”方野游一掌拍在皮特的肩膀上,“关键就是你小队里的鹿遇霖。” “他是什么宝藏男孩?”皮特赶紧又拿出了鹿遇霖那张档案。 怀铭伸手抽走了皮特手中的档案,重新放在桌面上,手指在鹿遇霖的名字上轻扣:“‘洞悉’骑士曾经给过我们这个男孩的信息,我们一直在观察他,对于是否正式和他接触,董事会的意见始终不统一,现在趁着施权这件事,董事会最终还是同意了向他发出邀请。” “他很特殊吗?”皮特问。 ······ 主楼地上二层,人事部小会议室。 皮特推门进来,空空的会议室只有鹿遇霖一人,他坐在一把被移到落地窗前的转椅上,看着外面起伏的海面。 皮特打量了一下鹿遇霖,这个男孩穿着红色的短袖卫衣,将卫衣的白色帽子扣在头上,看不见他的正脸。 这时候,鹿遇霖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歪头瞥了皮特一眼,又回过去继续看海。皮特这才发现,男孩的皮肤很白,秀气的五官看上去像是个女孩,确切的说是稚气未消。 真是组了个亚洲天团啊,金男玉女加上他这个金装吴彦祖,皮特心想。 皮特也从桌前移出一把转椅,背对着鹿遇霖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想起方野游刚刚说的,鹿遇霖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这个家族和树屋还颇有渊源。他们也知晓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全人类。 皮特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应该严肃一些,他念起古籍《中冗》的一段预言: “诸神陨落的后世,旧世界的大门终将开启,天国的魔鬼再次现世,成为唯一的君王;这场由神明挑起的战争,只有神明能够终结,血肉之躯只能仓惶逃生。” 《中冗》一直被后世的传承者们修订着,编写它使用的文字经历了数次变革,以至于许多地方都无法再被解读。它的最后一版是用中文誊写的,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都在学习中文。就像医学专业的学生,为了获得国外一手的研究资料,只能去阅读原版的英文资料,因为许多专属词汇都会在翻译的过程中被曲解。 鹿遇霖没有反应,依旧是安静地看着大海。 于是皮特模仿电影中的主角,压低了嗓音,尽量让自己说的话显得深沉一些:“我们一直在寻找神迹,希望神明可以现世,也许他们真的都死了,从没有哪位神明回应过我们; “万幸,我们在澳大利亚发现了骑士墓冢,那些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以为自己为后人类找到了希望,可是那个希望,早就被偷走了,还偷走了他们的生命,活下来的只有我,还有一个不死不活的老头。” 说到这,皮特转过自己的转椅,一手拍在鹿遇霖的肩膀上:“现在,或许只有你的血,能够把他救回来。” 鹿遇霖先是转头,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耸耸肩把它甩了下去。然后他也把椅子转过来面向皮特,摘下帽子,把两耳的airpodspro取下来。(注:airpodspro是一款主动降噪的耳机,可以隔绝外界的噪音。) 观光车司机把鹿遇霖送到主楼后,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鹿遇霖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给他面试,所以他只好听着歌看看大海打发时间。 “面试官还没有来,等着吧。”鹿遇霖说。 从皮特推门进来时,鹿遇霖就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他了,只是皮特穿着休闲的花衬衫,鹿遇霖觉得皮特和自己一样都是来面试的,所以没有理会他。 皮特的眼睛瞪得跟驴眼一样大,他的气场已经被这个小孩破坏了,刚刚的“主角的演讲”是他这辈子说得最有水准的一段话。 “我就是你的面试官,你被录用了。”皮特没办法再强迫自己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正要把耳机戴回去的鹿遇霖听到皮特的话,手在耳边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将它们装进了白色的充电盒:“那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现在就开始,”皮特摸摸自己的脑门,不知道该怎么再和他继续谈下去,“有个不情之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请直接说。” “我们有个人,出了点问题,可能······可能需要取一点你的血去救他。” “没问题,来之前有人已经和我说过了。”鹿遇霖说着起身将椅子推回到会议桌旁。 第十六章 家访 方野游推开了指挥中心的玻璃门,等待已久的话务员们立即抱起工位上摞着的文件涌了上来。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话务员们围着他一路小跑,就像是一群南迁的候鸟。 “总指挥,纽约行动小组申请调用150万美金,用以购买阿利古溶剂。” “给他们,钱的事以后直接找陆秋。”方野游飞快地在文件上签名。 “总指挥,科鲁曼队长损毁一架ah-64,请您批示。” “今年第几架了?让他自己赔。” “总指挥,江西省发现疑似世界之脑的活动迹象,是否继续跟进?” “跟个屁,假消息。” “总指挥······” 这时候,正站在指挥台边打电话的陆秋看见了走来的方野游,挂断电话迎了上去。“你们的文件我稍后再看。”方野游遣散了围着他的“鸟群”。 “图书馆一开始不太愿意释放安泽茹······”陆秋明白方野游这番火急火燎是为什么。 “安排行刑队去抢人。”方野游没等陆秋说完就抢先下了指示,坐在他身旁的话务员立即开始编辑指令。图书馆那些智商满级,情商感人的老顽固从来只考虑最优解,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即使你把枪顶在他们脑门上,他们也只会学术性地建议你打太阳穴死得舒服一些。 “抱歉,我应该直接说结果的,”陆秋连忙按下那名话务员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有董事会签署的文件,他们已经释放了安泽茹,顾言的小队已经带她在停车场等皮特了。” “相关手续呢?”方野游问。 “在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会议结束后由你签字生效,安泽茹就可以正式录入行刑队的实习生档案了,下周会跟随同批次的实习生送往剑候开始集训。”陆秋翻开了一个文件夹。 “集训的事先放一放,”方野游粗略地翻看了一眼,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又想起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让她回士清园?” “因为······图书馆认为不能排除安泽茹再次和金宥娜建立联系的可能性,所以她不适合继续住在岛上,”陆秋有些为难,“图书馆说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方野游长叹一口气:“算了,白居的那个孩子呢?” “图书馆已经采集了鹿遇霖的血液,今晚就会启用‘符巢’释放施总。” “他们有几成把握?” “报上来的文件说成功的概率有90%,”陆秋看了一眼手中的平板,“现在图书馆已经撤离了其他研究员,保洁队正在对图书馆进行加固。” “好吧,希望明天不会在电视上看到树屋大楼倒塌的新闻,”方野游说,“你给安泽茹安排住在哪?” “我在琴湾区租了一层公寓,安排了一组行刑队伪装成居民和安泽茹一起住在那一层,地址我已经发给皮特了。”陆秋迅速将刚刚发给皮特的地址转发给了方野游。 方野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并没有在意,沉思片刻后说道:“去把郊区那套别墅的钥匙找出来。” ······ 树屋的地上停车场建得离沙滩很近,湿润的海风一阵一阵地刮着。 停车场的入口远远地站了一排西装男,那些西装男站得跟军姿一样笔直。 安泽茹靠坐在保时捷911的车身上,眯着眼眺望沙滩上的椰子树。那些细细高高的椰子树被海风吹得摇头晃脑的,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会动的东西了。那些西装男刚刚从地下室把安泽茹接出来,为此他们还和看押她的人争执了一番,所以她对这些人还有些好感。不过他们既不和她聊天,也不愿意接近她,更不让她离开,这让她有些郁闷。 噔!有一颗保龄球大小的椰子落下来砸进了细软的沙子里,安泽茹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她以前就想过如果在椰子树下乘凉,突然掉下来一颗椰子砸在脑袋上可怎么办。没想到这么小概率的事情,她刚刚“刑满释放”就遇见了。 这时候,安泽茹看见有两个人朝着停车场走来。一个头发卷卷的,嬉皮笑脸,还穿了一身花衬衫,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另一个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就是皮肤太白了,安泽茹不仔细看还差点把他错当成女孩子。卷发的那个和领头的西装男攀谈了一会儿,他们突然朝着安泽茹看过来,她立马撇过头去不看他们。 “hi,你就是小安吧!”卷发男带着身边的男孩走了过来,他们身后的那群西装男有模有样地列队离开了。 “切。”安泽茹十分不屑。 “你好你好,我是你的队长皮特·亨特,欢迎加入树屋集团。”卷发男伸出右手,但身子还是离安泽茹远远的。 安泽茹对皮特撇了一个白眼:“谁要加入你们。” “诶~我们的工资水平还是很高的,过端午送粽子,过中秋送月饼,过年大把大把送现金。”皮特眉飞色舞地开始了动员,虽然他的心里还在抗拒着安泽茹。 “不稀罕你们的东西!”安泽茹两手用力地拍在保时捷车身上,她现在只想有人能快点把她送出这个鬼地方。 皮特被吓得立马一把拉开安泽茹,一脸奴相地弯着腰抚摸安泽茹拍过的地方:“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我的车开玩笑。”他的心里有一整个大草原的奇妙生物在奔跑,他觉得今天所有人都在给他制造难题,关键是他还不明白这些题用意何在。就在刚刚皮特带着鹿遇霖去采血的时候,图书馆的人还神秘兮兮的让他在外面等候,他大概明白鹿遇霖的血统是什么难能可贵的高级货,但是扎针采血又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 “这不是方野游的车吗?”安泽茹双臂交叉于胸前,质问道。 “游爷怎么可能买这么骚的车,”皮特不经意间承认了自己的品味,“作为你的队长,我要教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爱护车辆,车也是你的战友。” “呸!我还在你的车上吐过呢!” “什么!?”皮特的心中炸开了一朵蘑菇云,把那群奔跑着的奇妙生物炸到人间蒸发。 安泽茹朝着保时捷的方向呸了一口,转身想干脆自己走出去,没想到一头撞进了男孩的怀里。这个男孩长相秀气,可身子结实得跟堵墙一样,安泽茹的头都撞疼了,男孩就是纹丝不动。 “你好,我叫鹿遇霖。”男孩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泽茹,”安泽茹摸着自己的头,打量了一番鹿遇霖,“你也是被他们关起来的吗?” “我还没有经历那个过程。”鹿遇霖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他以为“关起来”是行刑队的某项训练。 “那你得赶紧离开,他们就是一帮骗子。”安泽茹牵起鹿遇霖的手就要往出口走,谁知道看见了正往他们这边走的一行人,最前面的那个就是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方野游,跟在他身后的女人是陆秋,在安泽茹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她还来看望过一次。 “你这是要去哪啊?”方野游冲安泽茹打招呼。 安泽茹拽着鹿遇霖,冲上去用力推了方野游一把,“骗子!”方野游身边的人见状连忙要上前把安泽茹支开,方野游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全世界都在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她拽着鹿遇霖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的这句话听起来十分中二,可是一个15岁的女孩还能用什么样的辞藻来表达她的无助呢? “好了,不闹了。”方野游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就像是一位老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自己的女儿一巴掌,现在只好低头来认错。 “让开!”安泽茹狠狠地盯着方野游。 “从岛上出去要走好几公里,出去了还打不到出租车,说不定还会碰到世界之脑的人,还是让我送送你吧。”方野游也只是吓唬她而已,安泽茹现在是树屋的实习生,世界之脑的人不会为难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树屋还特地和世界之脑共享了安泽茹的体检报告。 “那也不要你送!” 安泽茹恨恨地回过头去看着皮特,皮特无辜地摊开双手:“我还要送小鹿呢,我的车又没加装后座,只能坐两个人。” 方野游的司机开来了一辆商务车,停在安泽茹的左边,电动车门缓缓打开。 “上车吧小朋友。”方野游说。 安泽茹犹豫了一下,松开鹿遇霖的手,凑过去偷偷对他说:“我跟他们走,他们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安泽茹偷瞄了一眼皮特,“那个人看上去比较傻一点,你如果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马上就跑。” “知道了,谢谢你。”鹿遇霖也配合着煞有其事地回道。 陆秋率先坐上了商务车,安泽茹一甩头也钻了进去,还不忘回头忧心忡忡地看了鹿遇霖一眼。 “陆秋安排的公寓你们也别去了,你和他们两个一起住到我郊区的那套别墅去吧。”方野游把一串钥匙拍到皮特的手里。 “小鹿不住士清园?”皮特原本是想把鹿遇霖送到岛上的士清园去,那是实习生的宿舍。 “不了,何况你还得尽快带他做一次家访。”方野游说。 “家访?行刑队什么时候还提供上门服务了?”皮特刚拉开车门准备上他的保时捷。 “实际上,鹿遇霖的家规严禁他离开白居,他是偷跑出来的,也可以说是被我们拐来的,他们家的老人给我打过电话,大发雷霆,说要活埋了他的上司,”方野游拍在皮特的肩膀上,一副隔岸观火的嘴脸,“所以你要去争取宽大处理,那些老家伙生起气来我都不一定拦得住。” 皮特瞬间炸了锅,甩开方野游的手,摔上车门,这架势简直像要唱一段京剧:“所以你就把雷推给我了!?” “你推给我的雷也不少啊。” “我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方野游抬腿踹了皮特一脚,“注意安全,”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商务车走了。 “你下来吧,我来开车。”方野游换下了司机,又招招手遣散了那群刚把车开出来想要跟着他的下属。 第十七章 不敢回家的女孩 常昌区,和泉街,这是一条仿古商业旅游步行街,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和泉街里人头攒动,宽阔的鹅卵石路穿过古色古香的南方建筑,各具特色的小店用尽浑身解数吸引过往的行人。卖糕点的在门前摆个大石臼,穿着民国风无袖背心的伙计吆喝着抡起大木槌,一槌槌砸向石臼里的面团;卖古董玉器、名人字画的,穿着讲究的长袍,手里摇着把折扇,口中念念有词,引得不少老年人驻足观赏······ 这条看上去颇有文化底蕴的步行街,实则是前些年经诗夏市政府特批建立起来的。有去过杭州的人吐槽,和泉街几乎是照搬了杭州河坊街的经营模式。 “你是没地方住吧?”方野游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三人正坐在一家做西点的小店门口,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家店,这家店在当地的口碑还不错。陆秋刚刚给安泽茹点了一份提拉米苏,方野游不吃甜食,陆秋就在附近的星巴克给他买了一杯现磨咖啡。安泽茹正躬着身子大快朵颐,听到方野游这句话,她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 方野游已经开着车在诗夏市转悠大半天了,安泽茹和陆秋坐在后排,无论方野游抛出什么话题,安泽茹都不直接回应。陆秋充当了他们的传声筒,她告诉方野游说这个小丫头想去购物广场。在后备箱堆得满满的之后,小丫头又提出想去游乐园、想去看漫展、想去美食街。 “你告诉他,我吃完就去回家,不用他送了。”安泽茹对陆秋说,陆秋笑笑,连称谓都不改直接就转达给了方野游。 “这里到你家两百多公里,你又没钱,打算一路乞讨回去吗?”方野游说。 “要你管!”安泽茹这次直接怼了回去。 “我猜你是想把后备箱那一堆东西卖了当路费,”方野游又端起了咖啡杯,“或者该不会是怕回去没人要,被我看见丢脸吧?” “切,我爸妈很爱我的。”安泽茹的小心思被拆穿了,她确实想等他们走后,把陆秋给她买的那堆东西当街卖掉。不过她没想过要回家。 “我不信,没人要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的来给我们看大门。”老狐狸驾轻就熟地开始了激将法。 “放屁,有本事现在就走!”安泽茹一拍桌子,转身就往停车场方向走了。方野游失笑,没想到自己哄孩子确实有一手。 安泽茹刚走远,方野游的神情突然就严肃起来了:“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西点店附近那些和古董行老板扯闲天的、在饰品店里挑挑拣拣的、三五成群循环过路的游客们纷纷停住,这条热闹的步行街好像突然就被按了暂停键。 方野游早就发现了这帮人,行刑队的标准行动模式。 “总指挥,我们担心您的安全。”有人回道。 方野游看了陆秋一眼,说:“是你安排的吧?” “抱歉,擅作主张了。” “都回去,我还没有到需要你们保护的年纪。” “是!” 这些伪装成游客的行刑队员迅速从各个巷子散去,步行街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方野游的手机响了,是图书馆的代琦曼打来的,他示意陆秋先跟上去,免得那小丫头溜了。 “总指挥,指挥中心的人说您出去了?”代琦曼问。 “什么事?”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请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们把树屋大楼炸了?” “还没有,保洁队已经加固好了图书馆,我们计划今晚启用‘符巢’,需要您的帮助。”代琦曼解释道。 “知道了,我稍晚一些回来。” ······ 3个多小时的车程,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方野游一路走的高速,跨了两个县,已经出了诗夏市。 安泽茹家的红林小区并不难找,下了高速沿着国道就到了。小区前面是一家刚开业的大超市,这两天正在做活动,到了晚上就更热闹了。“开业大酬宾啦!礼品送不停,红包送不停咯!诶?不要急,都有都有!”安泽茹一直趴在车窗上看,超市门前搭了个舞台,主持人大把大把地往下面扔红包,台下的大爷大妈们都抢红了眼。 “你要不要也下去抢几个?”开了一天的车,方野游的肩膀都有点酸了。 “里面其实也就几块钱,有什么好抢的?”安泽茹突然想起来她不能和方野游说话,于是转头对陆秋补充道,“你跟前面那个司机说。” “我老了就想像他们一样,买买菜,散散步,带带孙子,偶尔抢抢几块钱的红包也好。”方野游打了个方向,拐进了红林小区。 “切。” 小区里的路灯很亮,把路面照得跟条通往天国的康庄大道一样。高高的楼房隔得很开,每座楼的周围都围了一圈精心修剪的草坪,草坪上点缀着暖黄色的小地灯,吃完晚饭的一家人优哉游哉地牵着孩子散步。这里的地段不错,后面是商业街,往前再走上几百米就是小学,交通也很便利,因此这里的房价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能在这里买得起房子的都是有些小钱的。 安泽茹的爸爸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营销总监,年薪30来万,红林小区就是这家公司旗下的楼盘。她的妈妈是个全职太太,年轻的时候可是大学里的一朵系花,当年追求她的人也不少。 叮咚。 安泽茹按下门铃后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她忐忑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她犹豫再三,决定鼓起勇气再按一次门铃。 就在她探出身子时,门开了,是她的爸爸安庆余。 “······你怎么回来了?”安庆余的脸很红,一身的酒气,衬衣的领子一高一低,显然是刚应酬完回来的。开门看到安泽茹的一瞬间,他感到很意外,震惊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厌恶。 “我······我回来看看你们······妈妈呢?”安泽茹的心怦怦直跳,她很怕爸爸突然就把门甩上。 安庆余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就这么抵着门,父女间突然谁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楼道里的电梯开了,是隔壁的李阿姨,她刚带着8岁的儿子散步回来,“呦,小安回来啦,阿姨可好久没见你了!”李阿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里还牵着她儿子。安泽茹以前经常去李阿姨家串门,这个小弟弟可喜欢她了,主要是他俩都是宫崎骏的铁粉。 “小安姐姐,你的病好了吗?”李阿姨的儿子试图挣开妈妈的手,“快回去做作业!”李阿姨拍了一下儿子的手,打开了家门把他推了进去,阿姨还冲着安泽茹假惺惺地笑了笑。 “小晨儿乖,姐姐等下就来找你玩!”安泽茹挥挥手,李阿姨的儿子把头探了出来虎头虎脑地冲她笑,可是他妈妈马上又把他给拽了进去,关上了门。 “玩什么玩,”安庆余往楼道里看了看,另一部电梯好像也在往这层上来,“先进来。” 安泽茹家的面积不算大,但装修得挺精致,爸爸对于自己的眼光向来很有自信,客厅的沙发还是他托公司的同事从国外定的。安庆余是做营销的,家里经常会来客人,于是安庆余又在餐厅装了一面红酒墙,放了一些百来块钱的王朝、张裕、通化的中低档红酒,中间那层还特意放了几瓶拉菲、拉图之类的,这种市面上卖好几千的红酒,其实是安庆余从公司食堂里拿回来的空瓶子,充充门面而已。 安庆余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婚前答应过不让安泽茹的妈妈李商商出去工作,光他一个人的收入,虽然也不低,但根本抵不过李商商大手大脚地买各种名牌。 “爸爸,客厅里以前不是有一架钢琴吗?”安泽茹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家。 “家里地方小,就给卖了。”安庆余给安泽茹倒了一杯水,用的还是一次性纸杯。 “哦,这样呀。” 安泽茹喜欢钢琴,在她11岁生日的时候,安庆余花了两万多给她买了架立式钢琴,还专门给她请了钢琴老师。以前安庆余喜欢带着安泽茹一起去生意伙伴家,大部分有钱的人家里都有架钢琴,兴趣也好,装饰也罢,反正不缺这点钱。每当安泽茹在别人家优雅地弹奏起钢琴时,安庆余总是觉得脸上有光。安庆余还经常在那些人面前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把安泽茹培养出来的,而且这辈子就只要她这一个宝贝女儿,多一个不生。 其实在安庆余眼里,安泽茹也好,她那个美丽动人的妈妈也好,都是他在人前的装饰品,衬托得他多么的事业有成,意气风发。 “妈妈呢?” “她在晾衣服······你到底是怎么跑回来的?” “我······” “你在跟谁聊天啊?”轻柔的女声从走廊里传来,安泽茹的妈妈李商商挺着个肚子出来了。李商商穿了一身粉色的雪纺连衣裙,裙摆上点缀着蕾丝,她还是那么爱打扮,在家里还化着浓浓的妆。 “妈妈!”安泽茹立马从沙发上蹿起来迎了上去,可当她看见李商商隆起的小腹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李商商很诧异,连语气都和安庆余如出一辙。 “回来······看看你们,”安泽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李商商的肚子,她似乎明白了这个家或许早就不需要她了,她是个被放弃的孩子。 只是因为她有病,精神病,不能再给他们长脸了。 安泽茹的眼眶湿润了,她缓缓地抬起右手去抚摸李商商的肚子:“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呀?”李商商被安泽茹这一举动吓得退了一步。 “别碰她!”安庆余立刻冲了上来,狠狠地拍开安泽茹的手,谁知道她这个精神病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安泽茹的手被拍得很疼,她忍着疼痛强挤出笑容,一只眼睛的泪水掉了下来。有人说,最深刻的幽默,就是一颗受了致命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她低着头,哽咽着问:“为什么呀,妈妈,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呀。” 楼下,方野游靠在商务车上,手里的雪茄已经抽了一半。 “图书馆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陆秋刚刚挂断电话。 方野游吐出一口烟,抬头看着那一扇扇亮着的窗子:“再等等吧。”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值得你这样上心。”陆秋顺着方野游的视线看上去。 “与其说是上心,不如说是愧疚,留给这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让一个孩子参与进来。” “鹿遇霖也是孩子。” “他不一样,他生来就是为了参加这场战争。” 第十八章 扫把星 “来,”安庆余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钞票拍在安泽茹手里,“今晚你找个地方先住着。” 安泽茹呆呆地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我已经找到了工作,不需要您再为我花钱了。” “是吗?谁会要你?”安庆余觉得很好笑,“你先去吧,明天我送你回医院,钱我会继续打给院长,你想要买些什么就跟院长说,钱用完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他们都很讨厌我,”安泽茹带着哭腔,“我每天都给你们打电话,你们从来就没接过。” “你不回去能去哪?” 安泽茹耷拉着脑袋,尽量憋着不哭出来。她的世界并不大,值得她用心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爸爸妈妈是她人生前十来年唯一的归宿,虽然他们总是吵架,安泽茹嘴上说着讨厌他们,但她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们,以这种方式。 其实这些她能够接受,或者说,这是她必须要为“姐姐”做的事。她也没有真正地怪过方野游,因为,这一切本就在姐姐的计划中,这是她和姐姐之间的秘密。 只是,安泽茹原以为爸爸妈妈对她的爱是天性,是牢不可破的,她曾经无比坚信这一点。所以她才会答应姐姐去做那些事,去成为一个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在品头论足的“精神病”。 安庆余急于把安泽茹打发走,他觉得继续跟她对峙不会有结果,说不定还会闹得邻居们都知道这个扫把星回来了。他只好稍稍缓和态度,把双手轻轻放在安泽茹的肩上,语气亲和地说:“这样吧,茹茹,只要你的病治好了,爸爸妈妈就去把你接回来。” “我没有病。”安泽茹很想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们,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容得下自己。就在方野游接到她的那天,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姐姐,姐姐向她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从那以后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自己了。 “听话,爸爸这么辛苦的工作都是为了你们,你也要帮爸爸分担一些对不对?”安庆余的耐心快被耗尽了。 “爸爸,我真的没有病,我答应你以后我都不会再闹了。” “你没有病,你没有病会在我的朋友家胡说八道?你没有病会把老师同学吓跑?你没有病会在公司晚会上让我颜面尽失?”安庆余借着酒劲,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用最恶毒的方式吼了出来,“你就是个扫把星!” “好了,说得太过了。”李商商拽了拽安庆余的袖口,连她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 “滚开!”安庆余一把甩开李商商的手,“钱都是我挣的,关系都是我打的,你帮到我什么了,一天天就知道赛家门,连个女儿都教不好!” “是你信誓旦旦地说保证让我过好日子!你自己拍着胸脯说钱你一个人挣!当年追我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 “你他妈的但凡分出一点心思管管她,她至于变成这样吗?”安庆余指着安泽茹的鼻子,冲着李商商吼,“我跟了一年的大客户,好不容易就要签合同了,都被她给我搞砸了!我丢脸都丢到国际上了!” “别吵了!”安泽茹突然大喝一声,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放肆,李商商都被吓了一跳,“我在的时候你们就天天吵,我走了你们还是能找到理由吵!不就是我丢了你的面子嘛,面子比你的命还重要!” 啪!安庆余回身狠狠地扇了安泽茹一巴掌,把他这辈子的所有屈辱都打了出去,“你给我滚!” 安泽茹被这一巴掌扇得差点摔倒,她连连退了几步撞在了沙发上。李商商的心里竟然有些心疼起这个女儿来了,她想要上前去扶,但是看着怒气冲冲的安庆余,她退缩了。 “我回来只是想拿走我的东西,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安泽茹大步越过爸妈往她的房间走去,她明白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恶化下去。既然她已经没办法再回到这个家,那么至少把那张画带走,那是她和爸爸妈妈之间最美好的回忆。至少他们曾经爱过她,曾经无比宠溺地认同她心中幻想过的完美世界。 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空空如也,就连墙上的动漫海报都被清空了。 “我的东西呢?” “扔了!” “我的画呢?我只要那张画。” “什么画。” “我们一起画的那张。” “这里没有你的东西了!” 安庆余正要发作,叮咚,叮咚,叮咚,聒噪的门铃连着响了好几声,已经红了眼的安庆余几乎是冲到门前去的,他知道一定是隔壁那个多事的贱女人把安泽茹回来的事说出去了,今天不管是谁来看他的笑话,他都要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回去! “董,董事长?”安庆余燃烧着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来的竟然是他们公司的董事长。这位董事长从来都没有来过公司,但他的照片一直高高地悬挂在办公大厅的墙上。 “你叫我什么?”方野游感到不明所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 “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安庆余连忙把方野游和陆秋迎了进来。安泽茹看见方野游,立即转过脸去贴着墙蹲下,她不想让方野游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方野游和陆秋在沙发上坐下,他注意到了在墙边躲着的安泽茹。这个丫头似乎很喜欢待在墙边,在谭顿精神病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躲在墙角里。 “不知道董事长亲自来家里指导,都没有准备什么,哈哈哈,商商啊,你去把我那瓶珍藏的人头马拿出来。”安庆余真是名利场上的老妖精,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要杀神杀佛,这下立刻就笑容满面地当起了奴才,还有意地用身子去挡住安泽茹。 “怎么回事?”方野游歪过身子去和陆秋对答案。 “指挥中心有独立基金,我用你的名义买过一些公司。”陆秋小声地对方野游说。 “哦~”方野游恍然大悟。 安庆余小心翼翼地给方野游和陆秋斟酒,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从来对公司不管不顾的董事长,今天会突然来到他家里:“您亲自莅临鄙舍,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指示?” “当然是来看看我最珍惜的员工了。”方野游说。 安庆余心中一阵窃喜,他立即就联想到了之前自己递交的合伙人申请,公司方面的回复一直是正在考察中。现在连董事长都亲自过来了,想必自己晋升合伙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就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安庆余心想。 “哈哈哈,承蒙您的错爱,我一定再接再厉,再创新高度!”安庆余本就涨红的脸,一笑起来显得更加渗人了。 “关你什么事?”方野游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安庆余身上,他一直看着那个缩在墙边的安泽茹,“小朋友,你蹲那干嘛呢,见到老板不上来奉承几句?” 安泽茹摇摇头,始终没有把脸转过去。 “茹茹?她是您的员工?”安庆余很惊讶。 “可不是嘛,简直是不可或缺的一员。” “她······犬女只有15岁呀。”安庆余的神情略显窘迫,他不敢提安泽茹有精神病的事。想来肯定是安泽茹私自跑出了医院,机缘巧合之下碰见了这个人傻钱多的大款,不知怎么的就傍上了。 “任何一个孩子,将来都有可能推动这个世界。”说着,方野游起身往安泽茹走去,安庆余见状手足无措地想要拦住他,可是陆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竟然把他给镇住了。 “小朋友?”方野游伸手想要把安泽茹拽起来,谁知道这丫头扭动身子挣开了他的手,“还生我气呢,我都来你家看你来了,好歹尽尽地主之谊嘛。” “您不用管她,耍小孩子脾气呢。”李商商也慌了,畏畏缩缩地想要把方野游拉回去。 “会闹脾气的孩子才能成大事嘛!”方野游直接侧过身子去,两手伸进安泽茹的腋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看到安泽茹正脸的瞬间,方野游的心里像是轰过一道惊雷。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右脸上还有一个深红的巴掌印,眼角泛着血丝。 “······”所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安庆余在头脑中飞速组织着语言,他不想给董事长留下家暴的印象。 “谁打的?”方野游问。 安泽茹撇过头去不看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呃······小孩子不听话,这······”一旁的李商商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方野游,她总觉得这位董事长身上有种令人窒息的气场。 “你打的?” 方野游缓缓地转头。李商商与他的视线接触到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头皮发麻,打了个冷颤,他的眼神像柄凌冽的利刃,足以切割人的灵魂! “不不不!不是我!”李商商飞快地摇着手退开。 “董事长,她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对不起让您见笑了。”安庆余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精神有问题就可以被你这样打吗?”方野游冷冷地问。 “她不一样,不是普通的精神病,她······” 安庆余刚刚站起身来,一个身影潮鸣电掣地闪到自己面前,他什么都没有看清突然就眼前一黑,脸上被狂澜般的力量打中,整个身体顺着力的方向被带起,重重地砸在墙面上再摔下来。他瘫倒在地上,双耳轰鸣,脸上没了知觉,脖颈痛得就像被打入了钢钉一般。 “谁给你的胆,”方野游站在安庆余身旁,冷冷地看向陆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这个人余生都为今天的事感到后悔。” “是。”陆秋拿出手机。 “不要!”安泽茹大喊。 “可是他们已经不要你了,不是吗?”方野游说。 安泽茹看看仰面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爸爸,再看看小腹隆起,被吓得缩在墙边的妈妈。“但我希望他们都好。”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沉。 “没问题,”方野游说,“我保证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家都在。” “嗯。”安泽茹低下了头,陆秋跑过去搂住她,“走吧,他的承诺向来有效。” 第十九章 图书馆 树屋大楼负二层往下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大到让人怀疑这是一个外星人基地。 树屋把这里划拨给了开发部,原先的用意是为了储存研究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神迹”。没想到的是,开发部的人竟然把主要心思都放在收集古今文献上了,活活把这里变成了“图书馆”,研究员们把这里称作人类文明的后花园。 董事会曾经几次杀到“图书馆”,勒令这帮挂羊头卖狗肉的研究员立即做出调整。可他们总是义正言辞地辩解道:“既然各国的基因库保留了地球的生物火种,那么树屋就有责任捍卫起人类的精神火种。” 好在图书馆在关于“神族”的研究上确实做出了不菲的成绩,才让董事会没有一把火烧了这里。据说“图书馆”的藏书达到了上千万册,这些书籍使用到的文字超过五千种,世界上许多被认为已经消失的文字,在这里都能找到用它的踪影。 “那孩子之前在车上说什么东西丢了?”方野游和陆秋下了电梯,他们刚把安泽茹送到别墅,就被图书馆催着赶了过来。 “是她和父母一起画的一张画,好像是宫崎骏的动漫电影《千与千寻》。”陆秋答。 “讲的什么?” “大致上就是一个叫千寻的女孩,和爸妈开车前往新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古怪的隧道,他们进去后发现了一个神秘的世界,爸妈吃了里面的东西都变成了猪头,她自己也没办法离开,留在‘汤屋’做杂工,后来是一个叫白龙的男孩帮助她们一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路上有几个呆头呆脑的研究员向方野游打招呼,他都没有听清楚陆秋的话,接着问道:“安排人去找她的画了吗?” “安排了,不过找回来的可能性很低,据她爸妈说房间里的东西是直接拉到垃圾中转站扔了的。” 二人在图书馆里弯弯绕绕,终于到了目的地。被海一般的书架包围的中心区域,是直径40米,深20米的“符巢”。“符巢”是一个柱状深坑,保洁队的人搭建了一个环形扶梯,可以通往坑底。 深坑的外壁是用锈迹斑斑的金属砖块拼接而成的,砖块上锲着秘密麻麻的符文。“符巢”是保洁队在昆仑山脉中找到的,他们将那些砖块拆解带回来,再将它们按照原先的顺序,在这里重新搭建起来。 符巢底下,漂浮着一个“仙雾缭绕”的老男人——施权。他还是和澳大利亚那时一样,连当时略显窘态的表情都没变。 书架过道里空无一人,平日里埋头进行各自课题的研究小组都停下了工作,聚在符巢上缘,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的在激烈地讨论着,有的架起了摄像机默默地记录。 符巢里的环形扶梯上,代琦曼的研究小组正在内壁的砖块上摸索着。她的男助理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跟着她左右奔走,一一比对研究员们确定好的砖块。 这个沉睡在昆仑山脉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家伙,之所以被称作符巢,是因为组成它的31250块金属砖,每一块都镌刻有一段具有独特效用的符文,这些刻有符文的砖块,就是“符基”。不同的符基按照特定组合一起使用,就折叠成了“铭文序列”。 “符基组合确认,无关人员撤离!” 代琦曼将下面的其他的研究员全都赶了上去,只留下了自己的助理。助理将古籍交给其他研究员,接过了一支灌墨式毛笔和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水晶瓶没有瓶口,里面盛放着如彩虹般绚烂的液体,这种液体叫作“流霞”,中国古代传说中仙人的美酒。 “上面的也都给我退远一点!”代琦曼指着符巢上方一圈圈围着的研究员大喊。 被追梦布雷克这一喝,研究员们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伸直了脑袋往下里面探看着。 接过了助理手中的毛笔,代琦曼小心翼翼地在符基上涂画。这支灌墨式毛笔笔筒里,装的是从鹿遇霖身上抽来的血液。 符基被抹上了鹿遇霖鲜红色的血液,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渐渐恢复了光泽,红棕色的锈斑被血液溶解变成明亮的金色。 “快跟上!” 正看得出神的助理被代琦曼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代琦曼在环形扶梯里上下奔走着,按照顺序一一将鹿遇霖的鲜血涂抹在符基上。 上面的研究员们有的还在讨论着,资质稍浅的研究员根本听不懂他们的专业术语,只好偷偷地去问关系好的前辈。 “代博士要激活的符基组合共有四个,最先完成的组合是‘迟滞’,类似于设置了一道延时装置,方便他们撤出来;第二个组合是‘封闭’,在‘迟滞’的计时结束后,‘封闭’被启用,能量场会被锁在符巢中;第三个组合是‘导引’,在施总的时间闭环解开后,导引着流霞去偿还时间闭环所欠下的‘巨额债务’;最后一个,就是‘归寻’,将施总的灵魂召回肉体,不过效果很弱,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前辈尽量用他觉得最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在施总的时间闭环解开后,用流霞去填补他的能量亏空,正负相抵,这样一来,他这枚炸弹就算爆炸也会被流霞抵消掉,明天我们就不用上新闻,施总也有可能活下来。” “流霞又是什么东西?” “一种高能级的伽洛辐射补充剂,特别稀有,把这里所有人榨干了估计都不够提炼出一毫升,使用它就类似于游戏里的补蓝。” “哈?” “总指挥到了吗?”代琦曼完成了所有的符基组合,只剩下最后一个环节。 “来了来了来了!” 这时,人群让开一个通道,方野游和陆秋走了出来。刚刚给后生晚辈们科普知识的前辈,偷偷指向方野游,低声对他们说:“把总指挥榨干了估计能比从我们身上提炼出来的多一些。” “代博士,需要我做些什么?”方野游问。 代琦曼的手里捏着装有流霞的水晶瓶,轻轻放在施权的胸口上:“请您稍等。” 放好了水晶瓶,代琦曼和助理沿着环形扶梯小跑着爬上出去,累得满头大汗。 “不是说可能会爆炸吗,怎么还没把他们清走?”方野游环视周围的研究员们。 代琦曼缓了缓,解释道:“他们是我比较看好的学生,都是自愿参加观摩的。”研究员们听到她这番话,连忙摇头表示抗议。 代琦曼没有搭理他们,她看了一眼手表,“迟滞”早已经启动了,必须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完成最后的准备。她招招手,助理把一个盒子在方野游面前打开,是董事长留给他们用来打开骑士墓冢的“钥匙”。 “总指挥,时间不够了,我需要您用罗擎把‘钥匙’牵引到施总的正上方。”代琦曼说。 “这事你让皮特来做不就好了?”方野游有些郁闷。 “我们不能确定亨特队长能把罗擎的精度控制好,而且如果发生意外情况,您在现场会有把握一些。” “好的,知道了。”方野游从木盒中取出了钥匙,发动罗擎,牵引着它稳稳地飞向符巢上方。 “再往下一点,必须要低于符巢口,但是不能接触到施总。”代琦曼一边盯着手表,一边观察着钥匙。 方野游的右手缓缓往下按,钥匙进入了符巢内部。他往前挪了一步调整视野,确认钥匙悬浮在施权正上方。 “保持住,其他人都往后退!” 所有人又跟着代琦曼往后退了几步,留下方野游孤零零地站在符巢口上。 代琦曼死死地盯着手表,身边的研究员也探头过来一起看。在场的两百多名研究员没敢发出一点声响,他们屏住了呼吸。 “三。” “二。” “一!” “迟滞”应声终止,一道无形的力场瞬间将符巢的内外分隔开,方野游的罗擎被力场强行断开,钥匙笔直地落向漂浮在符巢中的施权。 叮—— 一声清脆的开锁提示音,钥匙精准地击中了施权。而后以施权为原点,爆裂开一个小黑点,黑点在瞬间胀开填满整个符巢,一直到符巢的上缘才被力场束缚住。整个图书馆霎时间暗了下来,上百排书架上的书籍都被吸引得掉落下,研究员们将身体直直地往后仰,以抵抗这疯狂的吸力,离得最近的方野游直接大头朝下跌向符巢,他迅速张开罗擎撑住了自己。 又是一声骇人的巨响,漆黑的符巢从底端涌出彩虹般绚烂的流霞,如沸腾一般疯狂地翻滚着。昏暗的图书馆瞬间像掉进太阳里一般光耀刺眼,恐怖的吸力转而变成更为强劲的斥力,方野游直接被掀飞,研究员们也像被洪水冲塌的堤岸一样被气浪轰散,铺天盖地的纸张狂乱地飘起。 强烈的光照在一分钟内,渐渐地黯淡下去,符巢中七彩的光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向内萎缩坍塌。 方野游咬着牙从撞倒的书架上慢慢站起,他心里唾骂道还好皮特那个渣滓没来,不然今天连渣滓都没得做。 “施总!施总!医疗组快上!快!”还是代琦曼最先爬到了符巢口去查探,她神色慌张,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躺在地上的医疗组连滚带爬的冲向符巢口,方野游感到十分的不安,冲跑过去,当他往里看过去时,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原先搭建在符巢内壁上的环形扶梯,已经干干净净地消失不见了,那些符基倒是完好无损,原先启用的那些符基又回到了锈迹斑斑的模样。 “施权!” 方野游冲着符巢里大喊,他看见了躺在底下的施权,他身边是烧得泛红的“钥匙”。 方野游张开罗擎,将施权缓缓地托举上来。当施权靠近些时,方野游差点没能认出他来。施权的双眼紧紧地闭着,脸色煞白,丝毫没有生气,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就像是往骨架上披了一层薄纸。 方野游不敢让罗擎提速哪怕一分一毫,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捧着一个用香灰堆成的小人,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弄散。 医疗组迅速从一旁推来准备好的医用推车,施权缓缓落在推车上,他们第一时间用手按上他的颈部检查颈动脉,口中不停呼喊他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的心跳剧烈得就快要炸开一般。 “有搏动!他还活着!” 医疗组大喊,所有人瞬间欢呼雀跃起来,这些博学多识的研究员们,此刻就像是刚刚打赢了战争的士兵在狂欢。 第二十章 暴雨将至 铁青色的天空被云层压垮,不堪重负地向人间倾斜;迷失季节的枯叶如失重的雨水,缓缓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像千万年里匍匐着的死尸一般;渗入灵魂的钟声是往生的呢喃,从失色的森林中徐徐传来,为安泽茹指引方向。 又是这个梦。 安泽茹踩踏着厚厚的落叶,循着钟声经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总有人过来向她问路,那些人低着头,安泽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觉得他们的声音很落寞。 “对不起,你们不能跟我走。” 被拒绝后的人们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们又弯着身子朝别的地方摸索而去,似乎只有安泽茹才能听到那个钟声。 钟声越来越清晰,安泽茹加快了脚步,她很怕去晚了姐姐就不再等她了。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他们都畏惧着安泽茹去的方向。 穿过一片冰凉刺骨的浓雾,钟声戛然而止,天空变成了不详的猩红色。 安泽茹走在积水的石板路上,两边是高高的灌木墙。远处的城堡前生长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它像是一只死去的怪物,粗壮的树根突出地面。树根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她一只脚踏在树根上,另一只脚轻盈地垂下,点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女孩哼着轻柔的歌谣,娉婷袅娜地把指甲油涂在白皙的脚趾上。 “姐姐?”安泽茹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金宥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笑着看着安泽茹。安泽茹很喜欢金宥娜的眼睛,她的双眸好像就包含了整个世界;有时候你看着金宥娜的眼睛,觉得那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淡漠、忧伤,有时候又觉得那明明是纯粹,明明是无可比拟的洁净。 安泽茹许多次向金宥娜表达自己对她这双眼睛的喜爱,还给她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安泽茹从一本叫作《星海诗人》的书里看到的。 故事中,一位从星海城游历到洛洛海的诗人,爱上了洛洛海渔民的女儿。他们坠入了爱河,在女孩父母的祝福下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有一天,诗人带着女孩从洛洛海跟随商队返回星海城,在路上遇到了强盗。诗人和女孩逃进了森林,为了救女孩,诗人独自引开了追来的强盗。后来诗人被剥光了皮,强盗趁着夜色把他丢在了小镇里。女孩去认尸首的时候当即认出了他,因为他死死地把婚戒攥在手中,嵌入了掌心的血肉里。 “他在这一天到来,阳光和徐风是他的味道;他说我的眼中有星辰大海,凝望我的眼睛就能看见全世界;他在这一天死去,承诺和未来嵌进他的血肉;后来我哭盲了双眼,让星辰大海伴他入土。”这是那个女孩为诗人写的一段独白。 那时金宥娜听完这个故事后,只是笑笑,说:“我没有那样的故事,如果你喜欢我的眼睛,那就一直看下去。” “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安泽茹也在树根上坐下。 “抱歉小安,你之前待的地方我进不去,请原谅我。”金宥娜说的是韩语,可是安泽茹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安泽茹有些失落,“可是姐姐,我真的舍不得你。” “小安,”金宥娜莞尔,“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记得吗?” “姐姐和我一起逃跑不好吗?” “姐姐没有地方可逃,就连这里也可能会被他发现的。” 安泽茹抱住金宥娜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大叔可以杀死他,我把一切都告诉大叔好吗?” “我们都是卑微的凡人,躲避着寻找我们的神明,你的大叔也不例外,”金宥娜看着安泽茹的眼睛,“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因此做出了行动,他一定会发现的,没有人能够对抗他。” “那······” 金宥娜把安泽茹从自己的怀中轻轻推开,两手捧住她的脸:“小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面了,我是来提醒你,有一艘游轮即将开往中国,游轮上的东西很危险,你要尽快想办法来找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 “对不起,小安,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对不起。”金宥娜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姐姐!”安泽茹想要去拥抱她,可是却扑空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泽茹哭醒了,枕头都被她的泪水浸湿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只能隐隐地回忆起姐姐说的话。她卧在软软的床上,原先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掉到了床下。 昨晚安泽茹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到的这里。她觉得有点冷,想必是空调开大了,自己又蹬掉了被子。她打了个哆嗦,翻过身子想把床下的被子拉起来,就在她转过来的一瞬间,满墙的画冲击着她的心灵。 漂浮在空中的金鱼姬深情望着人类小男孩宗介;小人族的阿莉埃蒂站在篱笆桩上等待着手术归来的翔;重获自由的白龙载着满心欢喜的荻野千寻;扶着自行车的天泽圣司与捧着书本的月岛雯漫步在柏油路上······ 安泽茹从床上蹦下来,快步跑到墙边,轻轻抚摸这些画,它们居然都是宫崎骏的亲笔签绘!安泽茹傻傻地咧嘴笑着,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水,这些天她的眼泪好像从没有断过。原来真的还有人这样在乎她,会为了她的一句话默默地想办法去实现。 她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有多少航班从世界各地把这一张张签绘送到诗夏市。那些平日里杀伐果决的战斗专员,在收到指挥中心的指令后都疯了一样提着大把现金四处搜罗这些签绘。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将是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安泽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条,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写着“送给小朋友。” “谢谢。” 纸条下面还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封信,信件边上还躺了一部华为p30。她连忙把信件拆开,倒出来一张折叠的信纸,一张绿色的银行卡和一张白色的磁卡。 “亲爱的安泽茹女士: 很高兴通知您,您已经被录入树屋集团业务部实习生档案。 我们为您开通了工资卡以及身份卡,身份卡是您在树屋集团的通行凭证,请妥善保管。附赠的手机安装有‘树屋集团’内部app,稍后请您登陆并验证账户,相应权限将为您开通。 感谢您选择树屋集团,我们一直期待您的加入。 ——树屋集团人事部。” “呃······没电了。” 安泽茹本想看看那个所谓的app,没想到刚开机就提示电量不足,她只好先把手机放在桌上充会儿电。 自从进了谭顿精神病院,她的手机就被院长收缴了,平时想给家里打电话,她还得好声好气地问护士姐姐借,不过她那对狠心的爸妈每次都会把打过去的号码加入黑名单。等医院所有人的号码都被爸妈拉黑之后,她打过去就只能一直听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了。 强烈的日光透过阳台的白色纱帘,把安泽茹的房间照得透亮,看样子已经是中午了。 安泽茹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她的房间是在二楼。 原来这栋别墅是附近唯一的建筑,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田畴,干净的柏油路一直通往远处的小森林。田里的水稻黄绿相接,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地表,浓郁的稻香扑面而来。安泽茹恣意地深呼吸,然后一把撑在护栏上想要大喊一声。 可当她一低头,就看见了下面的小池塘里站了两个人,他们弯着腰盯着水面——是皮特和鹿遇霖。鹿遇霖乖巧地捧着一个竹篓,皮特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树枝。 “你们在干嘛呢?”安泽茹好奇地问。 “抓鱼。”鹿遇霖抬起头,看着把上身探出栏杆的安泽茹。 “别说话,鱼都跑了。”皮特压低了声音,专注地盯着水面。只见他握着树枝向后蓄势,然后奋力一挥,树枝如离弦之箭刺入水面。皮特迫不及待地一把抄起树枝,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被穿在树枝上,不断扑腾着长长的尾巴。 “几条了?”皮特志得意满地把鱼丢进鹿遇霖抱着的竹篓里。 “三条。”鹿遇霖说。 “行了,够了。”皮特把树枝远远地抛进田里,然后和鹿遇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池塘边坐下。这个池塘是用形状各异的大石头围成的,石缝间还长着树形优美的小华山松。 “你们抓鱼干嘛?”安泽茹问。 “这里连外卖都点不着,你呢,睡得跟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咱们最近的食材只有鱼了,”皮特把脚伸进池塘里上下翻腾着把附着的泥给洗掉,“这些都是游爷养的鱼,你俩可千万别告诉他,反正少个几条他也看不出来。” “他还有这闲情逸致?”安泽茹有些难以置信。 “可不是嘛,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退休后做个朴实的老农民,他还说等他退休之后,我们这些人都滚得远远的,不许来打扰他,”皮特接过鹿遇霖手中的竹篓,抖搂了一下,“他要是退休了,树屋的半边天都得塌掉,所以不会有那一天的,这栋别墅修缮好后他就来住过一次,孤寡老人的梦想总是难以实现的。” “总指挥没有孩子吗?”鹿遇霖问。 “有是有,儿女双全,都是很厉害的人,”皮特把竹篓放下,“不过很多年前就牺牲了,游爷说我和他儿子长得像,所以踹起我来毫不留情面。” “抱歉。”鹿遇霖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没事,当他面别提就是了,你们想吃烤的还是煮的?” 第二十一章 驶向太平洋 海哲星号,是全球十大游轮品牌之一“莎慕”旗下的帝王级旗舰游轮,始发于美国洛杉矶,跨越太平洋一路航行到中国上海,途经6个国家,共有22个停靠站。这艘豪华游轮的吨位高达15万吨,首航于2004年,船上员工达1400人,最高载客量4000人。 作为有着“旅行大师”之称的莎慕,将这一基因在海哲星号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船上设有豪华赌场、免税商店、图书馆、歌舞厅、健身中心等,甚至还贴心地为准备在太平洋上求婚的情侣们设立了结婚礼堂。只有你的壕气值达不到的,没有海蜇星号覆盖不到的服务,当然,前提是合法。 “haveagoodday,sir。”年轻的女服务员将林班卫领到他的舱房外,并替他打开了房门。 “thanks。”林班卫拎着厚重的行李箱侧开身子,好让这位长着一头漂亮金发的美国女孩过去。林班卫礼貌地目送她离开,随后缓缓关上了房门。 在收到海哲星号的船票之前,林班卫以为自己要住的会是连窗户都没有的内舱房,毕竟是公务出行,对方没有必要给自己支付这种高标准的客房。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舱房居然是个宽敞的套房,客厅的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电视墙隔开了客厅和卧室,他还惊喜地发现卧室居然有一个私人阳台,顺着湛蓝的海面,能看见站在港口上招手送别的人们渐渐远去。 林班卫放下行李箱,仰面倒下,陷进了云层般柔软的大床里,“啊~”他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即使是患有重度失眠症的人躺在这样的床上,也能睡到让闹钟怀疑自己的作用吧。 有人觉得从美国到中国搭飞机也就十来个小时,何必要浪费二十多天坐游轮漂洋过海呢?会这样说的人,十有八九是“时间就是金钱”的商务人士,对于愿意“浪费”一段生命体验海上王国的人却不适用。 令林班卫好奇的是,树屋集团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居然会想到给他这个应聘者订效率低下的邮轮。在他收到船票之前,林班卫就给树屋集团人事部发过邮件询问原由,对方的回复是“如果您顺利通过面试,未来的工作内容也许会稍显繁重,我们希望您在这之前拥有一段美好的旅行体验”。 林班卫今年25岁,是个纯正的中国人,从本科时就赴美留学,研究生是在堪萨斯大学进修的古生物学。刚刚毕业的他,本打算继续留美工作,没想到前些日子却突然收到了树屋集团的电子邮件。对方在邮件中言辞诚恳,表示对于林班卫的研究方向十分感兴趣,希望他能回来为祖国作出一番贡献。 在了解到树屋集团是一家科技公司之后,林班卫一度怀疑对方大概率是弄错了,自己学的是古生物学,好像和“科技”这个领域并不搭边。他和树屋沟通过数次,对方表示其开发部正准备开展古生物学方面的专项研究,至于研究课题,需要在他通过面试之后才能公布。虽然他觉得这家公司有些神神秘秘的,不过对方开出的薪资确实很吸引人,而且工作地点还是在祖国,所以林班卫也就接受了这次的工作邀请。 躺在如此舒适的床上,林班卫不由得有了些困意,眼皮越来越重。叮~他的手机响了,是树屋集团发来的邮件,确认他已经顺利登船。 “我已经搭上了海哲星号,一切顺利,感谢贵公司对我的特别关照。”林班卫回复了邮件。 几乎是林班卫发出邮件的同时,树屋人事部立刻作出了回复:“我们会在您达到上海时安排专人接送,本次服务代码‘nsc0072’,届时请您向接送人员出示此代码,树屋集团期待您的加入,祝您旅途愉快!” “我已收到,十分感谢!” 刚刚点完发送,林班卫就睡了过去,这段时间林班卫在精神上确实太疲惫了。 他本科读的是临床医学,这点完全是顺从了母亲的意愿,他的母亲一直认为在中国最有出息、最稳妥的工作,要么是医生,要么是公务员。虽说医者以心为灯,是生命的守护天使,不过林班卫的人生理想并没有那么高尚。 林班卫的父亲就是个古生物学家,他从小就喜欢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奇特生物的故事。不过也是因为古生物学的圈子太小,就业面狭窄,再加上他父亲的研究方向好像并不太随主流,所以父亲始终没能找到如意的工作。因此,母亲极力反对林班卫再走父亲的老路,他也只好妥协报了临床医学。 要说人的一生很短暂,也许花上大半辈子也不一定能完成一个卑微的理想。本科时林班卫就始终身在曹营心在汉,乃至于瞒着母亲偷偷报考了古生物学的研究生。研究生期间,他一面完成着导师给的研究课题,一面就父亲当年的研究去请教导师,和国内大多数学者一样,林班卫的导师也十分不看好他父亲的研究方向。 毕业后,林班卫发现自己只能找到博物馆之类的工作,工作内容单调,这让他感到有些沮丧。如今他已经毕业,母亲不久后就会发现他改学了古生物,如果自己不能找到比医生更理想的工作,那很有可能会被揪回去考公务员。 “喂?”林班卫迷迷糊糊地摸到了手机,是他女朋友苗若南打来的微信电话。 “你在睡觉呀?”苗若南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想必又是在逛街吧。 “呃~对啊,你干嘛呢?”林班卫翻个身子坐了起来,原本平整的被子都被他弄皱了。 “和男朋友约会啊~”苗若南调皮地说。 “那请你的‘男朋友’接电话,我和他办一下交接手续。” “他才不······”苗若南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身边的女孩抢了过去,那女孩的声音大大咧咧的,“林班卫我跟你说啊,她一大早拉着我逛了十几条街给你挑回国礼物,哎呀我的腿都快走断了,我告诉你啊,回来不请我吃满汉全席我就把你女朋友卖了!” 林班卫笑出了声,定了定接着说:“那你就把她卖了吧,看看谁肯要她,对了,你们那边应该是半夜了吧,怎么还不回去?” “半夜?”苗若南抢回了电话,“林班卫你在做梦吧,我们这都过了早高峰了!” “不是吧,中美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呢,”林班卫往阳台看去,天已经黑得彻底了,“好吧,看来我睡了很久,上船的时候太阳还烈着。” “外国的月亮是比较圆哈,连睡觉都很香呢。”苗若南调侃道。 “没有没有,主要是最近比较头大,唉,发际线都好像要后移了。” “对了,”苗若南说,“回来你怎么跟阿姨解释,就是你的专业······”。 “嗯~只有拿你当挡箭牌了,我说咱俩今年就结婚,我妈一高兴说不定把我当个屁放了。”林班卫说。 “去你的,谁要嫁给你。”苗若南把手上的“周大生”包装袋拎到面前,脸都羞红了。这就是她走了十几条街挑的礼物——一对婚戒。 “是谁跟我说我欠她一次求婚的啊,我可是连戒指都买好了,不嫁就把你卖了赔我戒指钱。”林班卫说。 “我靠······”苗若南懵了。 “撒什么疯呢,”林班卫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去觅食了,你俩早点回去,大夏天的晒黑了拍结婚照不好看!” “好吧~拜拜咯。”苗若南有些不情愿。 “乖,拜拜。” 要说海哲星号的空间真是大得惊人,即使是有路牌指引,林班卫还是在几个楼层里弯弯绕绕了半天,最终还是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才找到了奥伦主餐厅。三层挑高的厅堂,分隔有序的空间,随处可见的艺术装饰,还有巨幅手绘壁画,将欧式奢华贯彻到极致。 奥伦主餐厅靠近甲板,透过落地玻璃窗还能看见甲板上的烧烤吧、冰吧里坐满了人,正值炎炎夏日,人们喝着冰啤酒,吹着海风,兴高采烈地攀谈着。 “howwouldyoulikeyoursteak?(您的牛排要几分熟)” “mediumwell,thanks。(七分熟,谢谢)” 林班卫点了一份牛排,已经过了饭点,好在海哲星号提供“anytimedining”服务,无论你是半夜饿醒,还是一时兴起,餐厅都有人面带微笑地迎接你的到来。为了助兴,今天奥伦主餐厅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小型提琴演奏会。 “我能坐这里吗?”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端着一份蔬菜沙拉。 “当然可以,请坐。”林班卫左右张望,今天是海哲星号出海的第一天,奥伦主餐厅坐满了人,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空闲的小餐桌的。 “谢谢你,年轻人。” 林班卫瞥了一眼老人,老人的眼袋很重,双目却炯炯有神,白胡须蓄得和他的头发一样长,加上他穿的这一身宽松的白衣,要不是因为他那亚洲人特有的黄皮肤,林班卫差点就以为他是《哈利波特》里的邓布利多了。 老人刚刚坐好,察觉到了林班卫在看自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林班卫迅速转移视线,装作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演奏大提琴的女孩。 “大提琴宛若一位漂亮的妇人,即使时光流逝仍不见红颜衰退,反而愈加年轻,依然是腰细手纤,细腻敏锐,文静优美,”老人面带微笑翻挑着沙拉,缓缓地说道,“一位西班牙大提琴家曾这样说过。” “您见识真广,哈哈。”林班卫敷衍道。 “活得久了,当然见得就多了,”老人说,“可是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老而不死是为贼,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老人这么说,倒让林班卫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是不太适应和陌生人一起用餐:“您言重了,难得碰上同胞,高兴还来不及呢,请问您也是准备回中国吗?” “不一定,我是个走到哪算哪的人,也许下一站就下去了。”老人吃了一口沙拉。 “哈哈,看来您过得十分洒脱啊。”林班卫心想老人应该是个有些家底的人,子女事业有成不需要他操心,于是老来就想着周游世界,四处看看吧。 “一辈子都在为同一件事操心着,洒脱不起来啊,”老人说,“也许他们还没醒来,我就要先睡过去了。” “醒来?” 第二十二章 没落的氏族 “是啊,他们一直在沉睡,”老人若有所思,他好像并不在意林班卫关注的点,就像是对着树洞自顾自地陈述,不需要说明前因后果,因为自己都懂,“有时候希望他们能够醒来,把未竞的事做个了断,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就这样永远死去也好。” “冒昧地问一下,您是有亲人因故变成植物人了吗?”听老人的描述,林班卫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植物人。这种陷入不可逆昏迷状态的病人,对于家属而言确实是一种旷日持久的折磨。难怪老人一把年纪了,会只身一人四处漂泊,大概是对于唤醒沉睡的亲人已经失去了信心,失望攒够了。 老人抬头看了林班卫一眼,苦笑着说:“我倒是不忌讳把这些事和别人讲,只是现在的人都不太相信这些故事,也是,太平久了,后人早该忘了那些历史了。” “您可以和我说说,”林班卫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但他终是见不得老人家受这样的苦,“我学过医,虽然不是神经内科专业,但我认识的医生不少,您可以和我说说您亲人的情况,说不定我能给您推荐个好医生。” “有亲人也有敌人,我已经分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区别了,不过他们不是植物人,是些很古老的生物,老到连成为化石的资格都没有。”老人说。 “您越说我越糊涂了。” 服务员终于把牛排端上来了,林班卫的肚子在咕咕叫着,老人微笑着示意林班卫先解决温饱问题,林班卫一边切着牛排,心里还嘀咕着老人到底是想表达些什么。 “难不成您说的是古生物?”林班卫咀嚼着牛排,这种肉质相对硬朗的牛排,七分熟刚刚好。关于牛排的吃法,还是出国之前苗若南手把手教他的。比如菲力牛排肉质柔嫩,三分熟时肌红蛋白保留得比较多,如果要稍微显得自己逼格高一些,还要特地叮嘱加热到55度就好。不过他自己一个人出去吃牛排的时候,从来都不讲究这些,一句“mediumwell”走遍天下。 “是啊,一万年以前的生物,就属于古生物的范畴了吧。”老人说。 老人的这句话倒是让林班卫大感意外,他原本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您懂的东西还真多,”林班卫强行咽下了嘴里的牛排,“确实是,不到一万年的归考古学家管,我研究生读的就是古生物学,不过我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呵呵,看来我今天遇到了个聊得来的人,”老人笑笑,“我说的那些生物,既没有真的死去,也难以醒过来。” “冷冻技术?” “不,他们有的深埋在地底,甚至深入地幔,可是他们总有一天会复苏。” 林班卫心里一惊,连忙试探性地发问,可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那股被救赎的期望全从他的眼里迸射出来了:“那些生物的‘沉睡状态’,指的是不通过冷冻,新陈代谢暂时停止,可是细胞具有潜在活性,在一定条件下仍然可以恢复活性!您是这个意思吗?” 这回轮到老人感到意外了,他原本只是想找人聊聊天,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路上能见到人的时候,就和人聊天,没有人的时候,就和石头聊天、和牲口聊天。反正也没人听得懂,对方是人是驴于他而言都没多大区别。 老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好像知道些什么:“现在学院里的古生物学已经研究到这个深度了吗?” “不,我的研究方向一直不为主流学派看好,他们认为我研究的那种古生物并不存在,要长时间暂停细胞的新陈代谢,目前看似可行的办法是‘冷冻术’,即使如此,物理降温的操作过程要求也极为苛刻,医学界确实有过这样的案例; “比如前些年中国的那位首例被冷冻者,她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医生就通过物理降温把她的身体保持在零摄氏度,然后将她的头部和身体分离,身体交给家属安葬,头部则被保存于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氮容器中,等到未来科技足够发达了,再将她的头部解冻移植到另一位遗体捐献者身上实现重生。” 老人耐心地听林班卫说完,而后徐徐说道:“现代医学真是进步不小,可是对于某些方面始终都没有触到根本。” 林班卫把上身稍稍靠近老人,轻声说:“比如,一些没有被发现的生物特性。” “你······”老人有些迟疑,“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林班卫稍显为难,他虽然经常就父亲的研究报告多次请教过导师,不过他从没有把父亲发现的那种生物样本给导师看过。不知怎的,林班卫虽然对父亲的研究充满了好奇心,可他总觉得自己对那种生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 “不愿意说没关系,”老人话锋一转,“如果你确实掌握了一些贴近那些古生物的信息,我想会有人邀请你加入他们的。” “您指的是?” “比如世界之脑,或是树屋集团,如果你确实接到了他们的邀请,我建议你选择树屋。” “我······”听到老人提到“树屋集团”时,林班卫霎时间觉得头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事有蹊跷,“我收到了树屋集团的邮件,这次回国就是去面试的。” “也难怪,树屋的一贯作风就是先对‘天镜’筛选出来的人发出邀请,他们会给应聘者订最慢的交通工具,你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同时对你开展详尽的调查,”老人一笑,说,“其实在你到达之前,他们的调查就大体完成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也许已经决定好了是否录用你,你过去只是走一个流程而已。” “天镜?那是什么?”林班卫问。 “潜伏在互联网中的大数据系统,世界之脑也有类似的系统,不过他们对像你这样的学者兴趣不大。” “您······很了解他们吗?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收到树屋的邀请,先前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接洽过。” “他们一直在寻找‘神迹’,就像神树种子,比如,我身上的这枚,”老人说,“不过,我习惯一个人来往。” “神迹?神树的种子?” 老人往别处看去,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他没有打算解释:“如果你被录取了,请代我转述一句话。” “什么话?” 老人回过头来,一改先前平和的态度,神情肃穆得像是一位久经战场的武士,他注视着林班卫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这盘棋局的执子之人,已有一位先行落子,有些应该死去的东西即将醒来。” “我不明白。”林班卫好不容易要理清的思路,又被老人这番话打乱了。 “有人会明白的,你只需要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们。” 老人身上散发着无以抗拒的威严,林班卫只好低着头默念了一遍,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请问我怎么和他们介绍您?我是说,他们该不会觉得我是在胡诌吧。” “复姓东野,单名为起,”老人说,“一位没有来得及老死的骑士。” “东野起,这个姓听起来很像日本人啊,”林班卫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古老的中国姓氏,他倒是知道日本有个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叫东野圭吾,他的《解忧杂货店》前些年还被国内翻拍成了电影,“啊,忘了自报家门,我叫林班卫。” “嗯,”东野起用身子向后推开座椅,准备离开,“没落的氏族而已,记住我刚刚说的话。” 眼看东野起就要走远了,林班卫心中焦急万分。父亲的研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在艰难推进,今天好不容易从这个“不速之客”身上看到一些苗头,他不甘心线索就这么断掉:“东野先生!” 东野起远远地停住,缓缓转回身子来。 “您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研究内容吗?” “你所发现的古生物也许只占其族系的冰山一角,还是留着和树屋的人探讨吧,他们拥有你一辈子都读不完的资料,抱歉,我不太喜欢和那里面的人来往。” “资料?是······关于我们刚才讨论到的那些生物吗?” “是的。” 听到东野起的这番话,林班卫愈加兴奋了,他对这个老人以及树屋集团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 “足以颠覆大众认知的科学发现,就是一个开始所有人都来攻击你,直到后来你真的拿出了有力的实验数据,那些攻击的人又回过头来拥护你的过程。”林班卫的父亲曾经这么跟他说。 林班卫一直觉得父亲就像文艺复兴时期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当时罗马天主教廷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抨击,斥责哥白尼的的日心说违反了《圣经》;而林班卫自己,就是抨击教会,坚决拥护“日心说”的布鲁诺,虽然他没有像布鲁诺一样被教会烧死,但他明白许多人都在心里把他们父子二人唾为“疯子”。 现在,他这个疯子,或许找到了属于他的“疯人院”。 “好了,年轻人,祝你好运。” “您等等!”林班卫慌忙地站了起来,座椅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引得周围的旅客都看了过来,“不只是理论猜想,我有它的生物样本!” 第二十三章 鬼印 东野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头的胃口很好,才刚坐下就吃起了果盘里的一个黄布林。以前有美妆博主鼓吹黄布林的胶原质能帮助保持皮肤的弹性,花青素还能提高短期记忆能力,还以“美国黄恐龙蛋”之名大力宣传带货,其实说到底,它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李子。 “你不会就把样本放在行李箱里面吧?” 林班卫把他的大行李箱拖了出来,横放在桌前,说:“放心,包得很严实,平时出入境还要拿去报备,麻烦死了。” 翻开堆在上面的衣服,林班卫把下面的一个小型仪器箱放到了桌子上,把脸贴上去缓缓地转动密码盘。 “就是这个,您看看。” 林班卫把躺在防震海绵里的一个小玻璃瓶取了出来递给东野起,玻璃瓶中是用uw液浸泡着的一枚“心脏”,这枚心脏很小,小到就像人类心脏的微缩模型。(注:uw液,theuniversityofwisconsinsolution,是指用来保存器官的溶液) “这是什么?”东野起放下手中的黄布林,把玻璃瓶举到眼前转动着查看。 “兔子的心脏,结构和人类的心脏一样。”林班卫蹲在东野起跟前。 “嗯,兔类最早出现在白垩纪,”东野起把玻璃瓶轻轻放在桌子上,“难道你找到的是一只活了一亿年的兔子?那确实是个大发现。” “不不不,”林班卫干脆坐到了桌子上,直视着东野起,“这只就是普通的家兔,在生鲜市场上买到的。” “那它有什么值得我了解的?” “是这样,”林班卫说,“这枚心脏已经不是那只兔子原来的心脏了。” “我不想和你探讨动物的器官移植。” “您听我解释,”林班卫把玻璃瓶举到面前,“这只兔子被我父亲发现的古生物寄生了。” “寄生?” “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林班卫说,“不过整个过程确实很像寄生行为,我父亲有一个朋友在美国开办矿业,许多年前那个朋友从矿场发现了一个形态怪异的蜘蛛化石,他知道我父亲是古生物学家,于是作为礼物把那个化石寄给了我父亲; “奇怪的是,石质里的蜘蛛并没有被钙化,它的组织仍然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我父亲提取了蜘蛛的一部分组织,好奇心驱使下,他把那部分组织放进了细胞培养基中。” “然后那部分组织恢复了活性?”东野起问。 “没错,而且,”林班卫说,“我父亲在一个月之后,观测到那部分组织的细胞,居然开始分裂了,甚至还进行了分化,它似乎在试图重新构建出一只完整的蜘蛛!” “我想,这个进程最终还是停止了,对吧。”东野起说。 林班卫大感震惊,这个老人果然在这方面所知甚多:“您怎么知道,确实,它几乎完成了身体的重建,但是它却没有分化出大脑,这点很奇怪。”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有些史前生物生来就是为了完成某一个目标的,它们在被创造之初,大脑就被创造者进行过一系列‘编程’,也就是说,每个个体拥有的大脑是唯一的,没了就是没了,即使组织细胞还在为它服务,但是创造者是不允许它再生长出一个未被‘编程’的全新大脑的。”东野起说。 “您这么说,感觉好像有一双神的手在操控这些生物一样。”林班卫把玻璃瓶放下。 “神明才不屑于操控这些低级生物,”东野起鄙夷地说,“他们创造过最完美的生物,也创造了最肮脏的生物。” “您是有神论者吗?”林班卫问。 东野起看了林班卫一眼,说:“继续说你父亲的研究吧。” “好的,”林班卫被驳了兴致,“那只重新‘长出来’的蜘蛛,我父亲发现它除了正常的新陈代谢之外,并没有任何肢体活动。” “没有大脑,能维持新陈代谢已经很稀奇了。” “是的,就比如人的呼吸和心跳都需要通过大脑控制,我父亲甚至设想过给那只蜘蛛移植一个大脑,”林班卫说,“后来,我父亲回到实验室,发现一只偷跑出来的小白鼠爬到了蜘蛛的培养基里,那蜘蛛和小白鼠的表皮竟然融在了一起······” “什么!”东野起突如其来地大吼了一声,他一把夺过玻璃瓶,死死盯住瓶中的那枚心脏,“继续说!” 林班卫被东野起的这一大动作吓了一跳,他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整个过程我就不详说了,比较恶心,后来父亲用钳子把它们放进了观察箱里,整个寄生过程很快就完成了,蜘蛛完全融进了小白鼠的躯体里,而小白鼠仍然活蹦乱跳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和之前的活动习惯几乎是一致的; “再后来,父亲把这只兔子也放进观察箱,果不其然,兔子和小白鼠接触到之后,又重复了整个寄生过程。” “拟生虫,怎么会是拟生虫,该死的!”东野起双手紧紧地握住玻璃瓶。 “拟生虫?是这种生物的学名吗?”林班卫不知大难临头,还笑了起来,“太好了!我······不对!” 林班卫迅速拿出手机,点开邮箱去查看树屋人事部之前发给他的邮件,“拟生虫,”林班卫把手机屏幕转向东野起,“这段代码是拟生虫的意思吗?” “nsc0072。”东野起默默地念了一遍邮件中提到的代码,“拟生虫的首字母缩写,树屋已经发现拟生虫的复苏迹象了吗?你父亲的朋友还给别人送过这种化石吗?” “没有,”林班卫回忆了一下,“父亲曾经向那个朋友提过请他再提供一些这类化石,但对方表示从那之后就没有发现过化石了。” “你们有没有用皮肤直接接触过拟生虫,或者,有没有别人接触过它。”东野起盯着林班卫的眼睛,这让林班卫感觉很不自在。 “当然没有。”林班卫说。 “你父亲的实验室在什么地方?”东野起冷冷地问道。 “一开始在大学里,后来父亲干脆在家里重新建了个实验室,他说在得到有说服力的实验报告之前不能被别人发现。” “告诉我确切地址和你父亲的名字。” “您······您想要干什么?”林班卫觉得东野起有些不对劲。 “我有拟生虫的详细资料,对你们的研究会有很大的帮助。” “那太好了,不过您交给我就好了,”林班卫笑着说,“实在是很感谢您,遇到您真是老天送礼物啊。” 东野起猛地起身一把扼住林班卫的脖子,把林班卫整个人提了起来。林班卫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那恐怖的力量简直要把他的颈椎弄断了。他用力拍打东野起的手,可是东野起的手臂简直像钢铁一般坚硬。 “告诉我。” “···好···好···” 东野起松手,林班卫坠了下来,瘫坐在地板上痛苦地咳嗽。他只得按照东野起的要求,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为了确定林班卫没有说谎,东野起还让林班卫在手机里翻出了之前寄到家里的快递记录。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为了那点可怜的求知欲,竟然去触碰这种肮脏的东西。” 东野起怒斥道,随后,他直接握爆了手中的玻璃瓶,uw液伴着玻璃碎片溅了林班卫一身。轰的一声,东野起那只紧握着的手燃起了炙热的火焰,把他的袖口都点着了。紧接着,刺耳的嘶吼声从他的手中传出,那是有什么东西在死前痛苦地挣扎。 他松开手,那枚燃烧着的心脏掉在了地板上。伴随着一阵黑色的浓烟,那枚心脏竟然开始疯狂地搏动翻滚起来,它在试图冲向林班卫! 林班卫尖叫着往身后挪动,心脏在接触到他之前就停了下来,火焰渐渐熄灭了,那枚心脏彻底被烧成了“焦炭”,林班卫惊魂未定地死死盯住它。 “我会再来找你的。”东野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林班卫哽咽着抬头,发现东野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里里外外寻找着东野起,可是完全看不到人。 太诡异了!太诡异了! 林班卫抓着自己蓬松的头发,紧张到像要把整块头皮扯下来一样。找到他!对!去问工作人员,找到东野起住在哪个房间!他一定要把这一切问清楚! 他几乎是撞在了门上,来不及调整重心就一把拉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啊!”林班卫正好撞上了经过房门外的一行人,导致他自己又摔了一跤。 “????。(对不起)”被他撞到的年轻人笑着向林班卫伸出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纹身——长着獠牙的骷髅头。 林班卫根本没心思理会年轻人,他也听不懂韩语,自己从地上匆匆地起来又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年轻人看着林班卫跑远,笑着回过头来和同伴继续往前走。 “我说李世允,这些都是快死的人了,和他道什么歉。”年轻人身边的女孩说。 “哈,”李世允又是爽朗地一笑,他的中文说得算不上标准,“童晚柠小姐,也许您不了解,必要的礼貌是对将死之人最起码的尊重。” “有什么作用吗?”童晚柠玩味地说。 “起码死得体面一些。” 第二十四章 海中阴影 已经过了很多天了,林班卫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叫东野起的老人。 林班卫反复去询问过船上的工作人员,起初他们还以“不能透露乘客信息”为由回绝他。后来也许是因为林班卫言辞诚恳,也许是不堪其扰,工作人员才帮他查了一下。可是他们却发现乘客的名单中并没有叫“东野起”的人,连类似的拼音都没有。 或许那个老人用的是英文名,又或许,“东野起”这个姓名本就是虚假的。 林班卫每晚都会梦到那枚燃烧的心脏,梦中更令他惊悸的是那枚心脏最终捕捉到了他,他也在熊熊烈火中被烧成了焦炭,真的成为了“布鲁诺”。 从那以后,他就害怕起了睡觉,只要一闭眼,那梦魇就会找上他。他开始痛恨父亲那个该死的朋友,为什么要把化石寄过来,为什么要去探索那诡异的生物。 拟生虫、东野起,这两者好像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至少,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疯狂。 海哲星号的客房不计其数,林班卫挨个房间去敲门,直到精疲力尽了才不得已回去咪上一会儿。有几次他都是在楼层间就累得睡着了,还是工作人员把他送回了房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海哲星号在即将达到预定的港口时并没有要进港的意思,依旧毫不减速地行驶在这片孤独的海域上。 这样也好,没有新上来的人,林班卫不用回过头去查探那些他已经确认过的房间。 “????(又是你)” 林班卫失魂落魄地抬起头,他原本正要敲这房间的门,没想到它的主人先出来了,是一个年轻男人。 “请问,东野起是不是住这里?”林班卫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他没有认出来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之前撞到的那个。 “哈哈,原来你是中国人,”李世允在背后关上了门,他好像很不愿意林班卫看见房里面的情况,“这里是停尸房,怎么会有人住在这里。” “停尸房?”林班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见了墙面的牌子上隐晦地写着“staffonly”,屋子里面还隐隐地传来腐败的味道。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来错了地方。 实际上,大部分长时间航行在海上的游轮都会有停尸房。据统计,游轮的乘客里老年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其中有40%的老人年龄都在65岁或更大。因而,船上难免会有老人年纪到了,把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间留在了海上。 当然了,也有特意想在生命的黄昏之际,远离生活了一辈子的大陆,买上一班120天的环球航线,计划好了死在旅途中。 大概,那些人是真的期望自己的灵魂,能够进入像海洋这般纯洁的天国吧。 “抱歉。”林班卫说完,又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了。 “没关系。” 李世允看着林班卫离开,直到确认他已经走远,这才把门打开一道小缝进去了,随后将门再次反锁。 “是谁?” 童晚柠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正用毛巾擦去短剑上的血渍,这把短剑剑柄金黄,剑身却是凌厉的蓝色。 剑刃确实锋利得很,擦拭的角度稍稍偏了一点,裹着剑刃的厚毛巾当即就被对半划开,甚至感受不到一点阻力。 “上次撞见的人,已经走了。”李世允笑得很灿烂。 “可惜了,抓进来做养料也好,”童晚柠收剑入鞘,把它放在桌子上,“你能不能收起你的假笑,让我觉得很恶心。” “养料不够吗?那我再去找几个人过来。” 李世允没有接童晚柠的话茬,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只是觉得在童晚柠面前这样显得从容一些。毕竟他是若王的臣子,本应和这位魔鬼后裔平起平坐。 “不用了,”童晚柠制止了他,“这一批已经到了成熟期,现在就可以释放了。” “现在?”李世允的笑容僵硬了,他快步走到了童晚柠身边,“若王的意思是到了中国再释放。” “若王,呵,多么可笑的称谓,”童晚柠冷笑道,“金宥娜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不要忘了鬼印对谁效忠。” “可是······”李世允还想要争取一下,可当他感受到童晚柠身上倏而变化的恐怖气场时,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李世允明白这个魔鬼的用意,她之所以急于释放这批拟生虫,是想在到达中国之前,先行完成海哲星号上的5000多名人类的传播寄生。 之后,她或许会命令陷入深度催眠中的船员恢复原先的航行路线,沿途将这些已经被寄生的“特洛伊”释放到各个港口。这一曾经导致生物大灭绝的造物,将会把数百万年前的历史在今日重演。 当末日的降临已无可避免,后人类能做的只有打断双膝,跪拜新的君王,无论他是救世的神明或是灭世的魔鬼。包括李世允在内其他鬼印信徒,他们这些后人类之所以会加入“鬼印”这个拥戴魔鬼的组织,原因不外如是。 金宥娜是鬼印的后人类统领,一位远比童晚柠高贵的纯血魔鬼亲自为金宥娜加冕,奉她为“若王”,并许诺魔鬼将与信徒共居王座。 黑色的肌体厚得像是沉积了百万年的淤泥,附着在这间停尸房的铁壁上。腐烂的人类尸体在“淤泥”中浮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淤泥”溶解吞噬。 童晚柠缓步走向躁动的“淤泥”,这东西看上去十分畏惧她,原本淌在地板上的黑色肌体疯狂地涌上铁壁想要远离她。 童晚柠低吟着,挥舞着纤细的双臂,如同训诫子民的领主。李世允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他连连后撤往门边退去。 躁动的拟生虫终于安静了下来,李世允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毫无迟疑地伸出手去开门。铁门刚刚打开一道小缝,潮水一般密集的嘶吼声灌入李世允的双耳! 那附在铁壁上的“淤泥”,分裂成了无以计数的蛇状拟生虫个体,它们饥肠辘辘地啸叫着向铁门涌来,它们要把这压抑了百万年的嗜血天性一次性释放出来! 李世允迅速收回他的手,往前一扑趴倒在地上抱住头,最大程度地把身子缩起来。铁门被拟生虫直接撞出了墙体,把走廊的内壁砸得凹陷下去,黑色的暗影像是泄洪一般喷涌而出。 ······ 林班卫扶着船尾的栏杆在甲板上坐下,他的小腿不争气地抽筋了。 原本这里还有一对情侣在热吻,当他们发现林班卫这个落魄的不速之客时,嘟囔了几句,手牵着手离开了。 真是讽刺啊,愚者享受着爱与欲的馈赠;在世界边缘探索的先驱,却要被来自未知的阴影恫吓着。 林班卫抬头往天上看去,偏偏今天海上都见不到云。 他眯着眼,太阳像是一团火焰炙烤着他,他甚至又把自己想成了那枚被东野起烧焦的心脏。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林班卫觉得这个海上王国是那样的压抑。 林班卫又低下头,感觉脑袋像个铅球一样坠在脖颈上。他精神和体力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无力地把手伸进口袋,摸索出手机。 手机还有2%的电量,好在他设置了每天自动开关机,否则这么多天早就该没电了吧。这段时间苗若南一直在给他打微信电话,他都没心思去接,就连发过来的消息都没看上一眼。 57个未接电话,微信消息99+,几乎都是苗若南的。 林班卫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他打开苗若南的聊天框,直接按键传送到了第一条,是几张图片。wifi信号弱,图片上的小环一直在转圈,林班卫举起手机四下试探着,还是弱。他干脆站起来,往回走了走。 “傻丫头。”林班卫疲惫地笑了笑。 图片加载出来了,是各种角度拍摄的一对婚戒,还加上了精心挑选的滤镜。 “林班卫,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咱俩想一块去了,不过,我买的肯定比你的贵!” “你说这样好不好,求婚的时候呢,你把两对都带上,然后呢,你跪下举着它们让我挑,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 “emmmm······人少也行,但是你得跪下,双膝。” 林班卫的鼻子不禁得有些酸了,他不断往下滑着查看消息。尽管自己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回复苗若南,但他的女孩始终都没有耍小脾气。 “我给叔叔阿姨买了礼物,明天就去你家,帮你先探探口风。” “我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了哦,哈哈哈,有点小紧张。” “诶?小区里有个人在找你家诶,他说认识你,而且有叔叔要的资料,恭喜咯,看来你们的研究终于要有突破啦!他的胡子好长啊,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哈利波特》,哈哈哈,他好像邓布利多啊!” 邓布利多?林班卫点开苗若南下面的一张图片,他的血压骤然飙升,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了!那他妈是东野起!他妈的东野起怎么可能出现在国内!他想要干什么! 林班卫的呼吸乱得就像个溺水的人一样,他的手颤抖着往下接着滑动消息。 突然,屏幕黑了,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啊啊啊啊啊!”林班卫歇斯底里地跺着脚转圈,用仅剩的体力吼叫出来!他要疯了,这个世界真的要把他逼疯了! 林班卫的声音很快就在海风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他咬着牙叹了一口气,正想要跑回房间去,突然就听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站在甲板上往过道里看去,那绝望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林班卫刚把脚往过道里迈进去,漆黑的“洪水”裹着尖叫哭喊着的人潮从拐角处翻滚着涌出,向林班卫席卷而来。 他被吓得心脏骤停了一瞬,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转身往外跑。 林班卫毫不减速地往护栏上跳,这是人类从石器时期留下来的本能反应,远离地面就能远离危险。噔!他的腹部撞上了护栏,惯性带着他一头栽向了海面。 咚! 林班卫狠狠地撞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他眼前一黑,感觉身体就像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剧烈的疼痛感从每一处传来,苦涩的海水疯狂地灌进他的呼吸道,他挣扎着扭动身体,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在他就要绝望的时候,左手突然打中了坚硬的物体,他一把将身子拉过去,那是船锚的大锁链!在遇到真正的危险时,理智永远是最先失守的一个。林班卫沿着手臂粗细的锁链攀爬着,可是他在慌乱中完全弄错了方向,越来越往海下深入。 林班卫的身体开始随着心跳有规律地颤动,他的视觉渐渐地恢复了,这无边的黑暗终于褪去。 可是,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海水已经灌满了他的肺部,血液中存留的氧气也被耗尽,不足以供应大脑了。他的视野又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像是砸碎的沙漏一样迅速溃散流失。 林班卫的手脱开了锁链,上方的光束一道道刺入海里,他的身体在摇曳的光影中下坠。 “对不起。” 他看见了父亲、母亲,看见了苗若南,看见了东野起。 看见了······一副巨大无比的面孔,巨人佝偻着,船锚的锁链缠绕在他山一般庞大的身躯上。 他落在了巨人的脸上,和巨人一道睡去了。 (注:本章节可能会引起部分读者的不适,作者在这里先行道歉了。) (ps:有人记得童晚柠吗?) 第二十五章 遇天霖生,出白居死 小屋四周摆放着上百支白色蜡烛,烧融的白蜡在烛台下拖了长长的一道。明亮的烛光填满了这间饱经沧桑的木屋,也将对坐在竹席上二人的影子隐去。 风烛残年的老人,裹着一件素白的宽袖长衫,三千银丝整齐地梳在脑后。他的左眼像一颗从里面裂开的玻璃珠,浑浊泛白。 他将苍老的左手搭上矮脚桌上的三节白骨,白骨环环相扣,两面骨质凸起,像是一条蜈蚣。老人五指开合,白骨在他的指间如纺织的木梭,穿过命运的长线。 老人的对面,跪坐着一位中年人,那是鹿遇霖的父亲——鹿惊函。鹿惊函的面容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可是两鬓竟已花白。他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凝视着老人的手。 潮一般的低吟从四面八方传来,恍若有千万人在同时低声细语,原本安静的烛火也群魔乱舞般地跳跃起来。那三节白骨由内而外隐隐地透出橙红色的光斑,犹如火种被包裹其中一般。 少倾,老人将左手收回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鹿惊函敬畏地看着老人,欲言又止。老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合上沉重的眼皮,始终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 过了许久,白骨里的火种熄灭了,低吟声也浸微浸消。老人这才将双眼缓缓地打开一条缝,逐渐平息的烛火映在他的眸子里。 鹿惊函还是按奈不住了,“谷先生,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谷先生摇摇头,他的动作很慢,就像是日薄西山的老骥。 十八年前的大暑,暴雨忽至,数月未停,白居山的泷落瀑布水量暴涨,冲毁了建在下游的几座阁楼。直到仲秋白露,天光破云,将雨水染成金色,如天霖现世,鹿遇霖就于这一日降生。 “遇天霖生,出白居死。”谷先生说。 “东野起那个叛徒还想做什么?”鹿惊函咬牙说道。 “不是他。”谷先生说。 “那会是谁?” “我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些,神树种子是留给纯种后人类的,它在抗拒着我,”谷先生又想到了什么,“所幸如此,东野起身上的那枚‘归契’才没能发挥出完整的实力。” “那我再去找一名后人类移植‘洞悉’。” “惊函,”谷先生抬手打断了鹿惊函,再任由他说下去,就要触碰到极为忌讳的事情了:“他已经看过这个宇宙的命运了,既然他迟迟没有让我们再选出一位‘洞悉’骑士,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打乱他的计划。” 谷先生所用到的那三节白骨,实则是新任“洞悉”骑士背部的一段脊椎。在那位骑士成功移植了“洞悉”种子之后不久,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腐烂了,这个秘密一直只有白居知晓。 为了不被树屋发现这一秘密,谷先生复制了“洞悉”骑士的身体,再用复制身体将树屋中的骑士真身替换出来。寄居在谷先生左眼的天赋——线侣,控制着那具复制身体。 因为某些缘故,白居被禁止把‘洞悉’种子从这段脊椎中取出来。所以,自从“洞悉”骑士的身体彻底腐烂之后,谷先生就成了唯一能在未移植的情况下,利用这段脊椎窥看时间线,为树屋继续提供情报的人了。 可是,如谷先生所言,并非所有人类都能受到神树的庇护,它的种子只有在纯种后人类的身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无论是新神,或是传经人,甚至是带有微量伽洛辐射的传经人血裔——比如方野游。伽洛辐射值越高,反而越是受到神树种子的排斥。 巴林湖骑士墓冢的信息,就是谷先生借由那具复制身体告知树屋的。可他无法看得透彻,以至于没能看见拟生虫,没能看见“招魂”种子已经被人取走。 虽然巴林湖行动组不幸罹难,却让树屋接收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拟生虫再次现世。这意味着,创造它的魔鬼“屠维”很有可能就要苏醒了! 鹿惊函看着桌面上的那段白骨,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算了,我和方野游联系过了,遇霖正在回来的路上,以后白居的警戒该加强了,不能再让遇霖偷跑出去。” “方野游,”谷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吗?” “是啊,您上次见他还是在30年前了吧,现在他已经是总指挥官了。” 谷先生回忆起初次见到方野游的情形,笑笑说:“穹门重开时,去把那孩子接过来吧,后世界会需要他的。” “穹门······真的会重开吗?”鹿惊函终于把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说出来了,“谷先生,我是说,您和我都知道穹门是什么······” “这盘棋局,有资格执子的人只有那两位,该怎么走,不是我们应该考量的事,”谷先生说,“我记得,现在还出现了一个叫作‘世界之脑’的组织?” “是啊,金融寡头、各国政要共同管理着它,”鹿惊函说,“他们和树屋共同提出了《后世界法案》,大多数国家已经通过并签署了它,不过,他们错误解读了《中冗》,世界之脑甚至还创立了猎人组织和移民计划这两个分支。” “移民计划?看来他们确实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算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由他们去吧。”谷先生摆摆手。 鹿惊函知道谷先生是在下逐客令了,“谨记教诲。”他向老人深鞠一躬,起身就要离开。就在他将要推开木门时,老人叫住了他。 “惊函。” 鹿惊函回头。 “小遇霖的事,不如去求一求赤真氏。”谷先生说。 “他还没醒来。” 老人又合上了双眼,缓缓说道:“又或许,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安排呢?” 鹿惊函沉默许久,又深鞠一躬,推门出去了。 ······ “塔台,国航9170,08l盲降建立。” “国航9170,继续进近,跑道08l,修压······” 皮特的耳膜隐隐作痛,他这才从睡梦中醒来。鹿遇霖坐在他右手边,一直看着窗外;安泽茹在他的左边,还在看先前在b站上缓存好的《紫罗兰永恒花园》。 他们今天下午一点半从诗夏市坐上飞机,又在深圳保安机场干等了5个小时转机。已经是夜里11点,这架波音737终于要降落在陆沙机场了。 “嘶~” 皮特刚刚坐正,又立即扶着前座的背椅把自己拉起来。他原本是歪着身子,头靠在鹿遇霖肩膀上睡着的,因为他左半边屁股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安泽茹瞥了皮特一眼,摘下一只耳机,幸灾乐祸地说:“活该!” “不带你这样的,我还不是为了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皮特扶着背椅咬牙坐下,双腿并拢往右边歪,让左半边屁股远离坐垫,看上去比穿着包臀裙的礼仪小姐的坐姿还要妖娆。 “那你就不能换换,天天吃鱼,不被发现就有鬼了。”安泽茹说完又把耳机戴了回去,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动漫。 说起来皮特确实不冤,住在郊区别墅的这些日子,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方野游养的那一池子锦鲤。一开始皮特还打算等什么时候吃腻了,就开车出去采购点口粮。 可他没想到的是,厨房里酱料充足,鹿遇霖这家伙又有一手好厨艺,一条鱼在他手里仿佛有一百种做法。鹿遇霖每天蒸炖炸炒煮不带重样,这就让皮特和安泽茹有些迷了。 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昨天中午陆秋过来看望他们,发现池塘里的锦鲤只剩了一条,还是肚皮朝上的。当天晚上皮特就被方野游叫去了树屋,回来后就一瘸一拐的了,还火急火燎地定好了今天的机票。 遇事不积极,跑路第一名。 “看什么呢小鹿?”皮特记得自己睡着之前,鹿遇霖就已经开始看着窗外了,到现在姿势都没变过。 “第一次坐飞机呢。”鹿遇霖说。 “第一次?”皮特十分疑惑,“那你之前是怎么来诗夏市的?” 鹿遇霖这才转过脸来,用他清澈的双眸看着皮特:“打车。” “我靠,”皮特被惊得破了音,“两千多公里打车过来,你挺硬核的啊。” “想沿途看看路上的人。” “人有什么好看的,那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人啊?” “全程高速。” “······”皮特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男孩的脑回路实在清奇。这时,飞机的轮胎划上了跑道,机身微微颤动了一下,成功着陆。 皮特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18年里,鹿遇霖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书本和网络。鹿遇霖倒是从来不缺时髦的玩具,每年白居都有专人出去集中采购,将晚辈们礼物清单上的小玩意儿全都买回来。 鹿遇霖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父亲也为他安排了周密的课程,在外面的同龄人才刚刚接触《唐诗三百首》时,他就已经开始了学习神学、金融、军事等,过目不忘的天赋使他拥有了海量的知识储备。 这个男孩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可是他读书读文章从来不挑,甚至连空调说明书也都一股脑的存进自己的知识库中。 世界还没有开始认识鹿遇霖,他就已经把世界编码进了大脑。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请您从前登机门下飞机,谢谢diesandgentlemen,thenehasstoppepletely,pleasedisembarkfromthefrontentrydoor.thankyou!” 第二十六章 风筝 “小姐姐,还有房没有?”皮特倚在酒店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把自己的护照和两张身份证拍在女服务员手里。 女服务员打开皮特的护照,发现里面夹了一张折好的百元钞票。 这是某些男人惯用的伎俩,他们会带着还没得手的女孩出去旅游,然后刻意带她去一个偏僻的地方,附近只有这么一家旅馆,如果正好这家旅馆还只有一间房了,那么这事大概率就成了。 服务员抬起头打量着皮特身后的那两人,男孩背着一个大包,把帽子压得很低,刚进来时他就迅速扫视了一眼酒店大堂,随后就安安静静地杵在那了;女孩扎着一对长马尾,把泡泡糖吹得跟拳头一样大,一双长腿不安分地在地上踱来踱去。 “三个人啊?”服务员狐疑地问道。 “没错,三个人。”皮特冲服务员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懂的”。 久经人事的服务员立即就领会了皮特的意思,现在的人真是玩得开,在酒店待久了,真是什么奇葩的人都能遇上。 她熟练地把那张钞票收进口袋,随后提高了音量,笑着对皮特说:“客房充足,想要多少间都有!” 皮特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他被勒令寸步不离地监视安泽茹,不然也不至于用到这么猥琐的手段。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声说:“我们只要一间。” 泡泡在皮特耳边爆开,安泽茹凑了过来,满脸鄙夷地说:“死变态你想干什么?我都听到了!” “我这不是没钱了嘛,”皮特脸都红了,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骂变态,他虽然看上去是个作风不正的流氓,但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两个标准间,你自己一个人住好了吧。” “好的,我马上为您办理入住,”服务员熟练地开始了操作,“您对楼层有要求吗?” “高一点,然后两个房间要挨在一起,”皮特把上身靠近服务员,低声下气地问,“那钱能还我吗?” 服务员完全没有搭理他,权当作没有听到。 做完了三人的身份验证后,服务员把两张房卡放在了桌面上:“您的房间号是1802、1803,押金400,房费800,共计收您1200,每个房间附赠两张早餐券,祝您旅途愉快。” 安泽茹抽走一张房卡,白了皮特一眼,甩头朝电梯走了。 下了飞机后,他们一路找过好几家小旅馆。虽然行刑队可以报销一切差旅费,但皮特如今穷得只剩半条命,加上那部花了另外半条命买来的保时捷。他实在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说不定等不到下个报账周期,他就得把那半条命贱卖出去。 令皮特感到尴尬的是,那些小旅馆都不肯接待他这个英国人。 其实这都是因为只有符合国家安全要求的旅馆,才有资格接待外宾。因此国内很多小旅馆都只支持办理身份证入住,而不支持登记护照入住。 转悠了半天,竟然没找到一家快捷酒店,皮特也只好忍痛带他们进了这家四星级酒店。 皮特看着瘪下去的钱包,心里也和这个钱包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早在皮特读大三时受邀进入了树屋集团,他就成了室友们茶余饭后谈论的“成功人士”。 后来大学搬新校区,他还一度被错分到了女寝,日渐丰腴的小金库更是养活了整个寝室的女孩,这让他迅速成为了女孩们眼中的“高大帅气能赚钱”的理想师兄。 当女孩们问起皮特赚钱的诀窍时,他故作深沉地微微笑道:“微笑不用本钱,却能创造财富。” 如今,他不再是同学口中的狗大款,也再说不出那样的烂话。 皮特这些年存下来的两百多万,前些日子都被他打给了小队成员的家属们。虽然他的这些钱和树屋集团的“抚恤金”比起来不值一提,但他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浸在自责中的心好受一丝。 男人都是被放逐的风筝,他们或是无所畏惧,或是谨小慎微,一个个都扎进了暴风雨中,奋力向游离着雷电的乌云之上飞去;当那根被唤作“理想”的细线断开时,他们摇曳着下坠,直到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才懂得自己一文不值,向来如此。 ······ 安泽茹穿着宽松的睡衣,用毛巾裹着还没吹干的长发从浴室出来,把被子一掀爬上了床,搂着松软的枕头仰头靠在床头板上。 她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想要捋一捋思路,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 这个房间里静得出奇,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是油画的线条一样,循规蹈矩地沿着既定的笔画涂绘在玻璃窗上。偶尔也会有离经叛道的光斑想要抢占这块画布,但它们很快就被那些甘愿沉沦的笔触驱赶了下去。 安泽茹从床头柜上拿起人事部送给她的那部手机,她想要打给方野游,可是她的通讯录都不需要翻页——因为只有四个号码。一个是“坂田皮总”,一个是“小鹿”,另外两个是她的爸爸妈妈。 好笑的是,这四个号码中,其中有两个都是她不敢拨过去的。小时候爸爸妈妈怕她走丢,还监督安泽茹把他们的号码滚瓜烂熟地背了下来。 她又点开预装在手机里的“树屋集团”app,之前她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比如“神明与魔鬼”的传奇故事啊,比如“特异功能”的说明介绍啊。 可是这个app里什么都没有,就只在主页有一些烂俗的企业宣传图。 安泽茹再次点开业务部专栏,进入了实习生页面。 一切如旧,只有寥寥几张彰显团队精神面貌的照片:西装革履的经理意气风发地站在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一群斗志昂扬的业务员。他们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气势恢宏地冲进某栋办公大楼,从公文包中抽出宣传单拍在工位上,随后面带微笑地一哄而散。 亏得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做了身份认证、指纹录入,还按照提示设置了16位组合密码。结果她的个人主页除了能上传头像外,屁用没有。 叮咚~叮咚~ 安泽茹用猫眼往外查探,发现猫眼的镜片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能隐约看见门外有两个人影。 “谁啊?”安泽茹隔着门问道。 “社区送温暖,快开门!”是皮特的声音。 安泽茹拨开防盗链把门打开,只见皮特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汤火锅,后面的鹿霖抱着一箱罐装啤酒,箱子上还堆了一摞食材。 “不至于吧!连锅都偷来了?”安泽茹惊讶道。 “偷什么呀,”皮特领着鹿遇霖进了房,用脚把床头柜钩了出来把火锅放上去,重新为电磁炉插上电,“交了押金的,我好说歹说老板才答应让我们连锅带走,快快快,团建搞起来。” “跟着坂田皮总,吃喝是不愁哈。”安泽茹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地坐在了皮特对床。 “什么坂田皮总?”皮特拆开了鹿遇霖抱进来的那箱啤酒。 “坂田银时啊,和你一样头发卷卷的。” “······不觉得我更像彭于晏一点吗?”皮特递给安泽茹一罐啤酒。 安泽茹吐了吐舌头,推开皮特的手:“难喝死了,我不要。” 皮特转而把啤酒递给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鹿遇霖:“小鹿,你喝点吧,有故事的男人都得会喝酒。” “好的。”鹿遇霖接过啤酒,把拉环一开直接仰头灌了下去。 安泽茹俯身把牛丸倒进翻腾着的热汤中,还抬起头看了鹿遇霖一眼。 小鹿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在停车场那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仗义救他走。你牵住他的手,他就跟着你走,也不问你是谁;然后你告诉他别跟着自己了,他就又不卑不亢地退回去。 有时候,安泽茹又莫名地觉得小鹿是个什么都能做好的男孩,就跟学校里的那些长年霸占年级第一名榜单的尖子生一样。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们明明不熟,可他就是会让你主观地认为无论是在哪一方面,他都不会让你失望,除了话少。 安泽茹在看人方面一向有种莫名的自信,她觉得,小鹿是他们这三个人之中最有故事的一个。尽管他的脸上写满了“我是学霸,我没有烦恼”。 安泽茹曾经写过一段影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变强,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消亡,所有人都该对得起自己一路上的成长;即使看似偶然的转变,细推前因,也能发现其实是有千万条名曰“命运”的细丝在编织他的命运。 鹿遇霖捏扁了空罐子,抛进垃圾桶,他这一套生疏的动作明显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怎么喝过酒。 “嚯~好酒量。”皮特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别把小鹿带坏了,”安泽茹冲着皮特说,“那么难喝的东西不知道你们男生怎么会喜欢。” “不是喜欢喝酒才上瘾的,”皮特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你先是需要它,最终才习惯它,不过我可没酒瘾,我也觉得这东西简直跟泡马尿一样。” “得了吧您嘞,”安泽茹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身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对了,我问你哈,这个app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里面怎么全是广告,指望我们用它给树屋做企业宣传吗?” 皮特刚刚吞了一颗滚烫的牛丸,烫得他呜呜直叫,“不是,”皮特定了定说,“你们实习生权的权限才1级,当然什么都没有咯。” 第二十七章 三面古神 “小鹿呢?”安泽茹转而向鹿遇霖发问。 “我和你一样。”鹿遇霖说。 皮特又开始用筷子在火锅里翻腾了,嘴里念叨着:“急什么呀,你们都还没有去剑候集训,等你们通过考核成为行刑队正式队员之后,权限提升到5级,就会发现新大陆了。” “哇塞,一次性提升那么多。”安泽茹说。 “那可不,保洁队的正式队员才4级,行政部总管着保安部和人事部,他们的员工等级划分就比较复杂了,在1到8级之间,不过要通过行刑队的考核可没有那么简单,光是军事常识就够你背到头发掉光的。” “我学军事常识干什么,不是该学法术或者特异功能吗?像大叔那样。”安泽茹学着方野游掀翻suv的模样,威风凛凛地挥起手。 “你问这些也没什么大用,”皮特把一块羊肉切片蘸上酱料,“行刑队不适合女孩子待,像语迟这种女神级人物都不愿意跟着行刑队厮混,再说了,军事常识还只是集训科目的一小部分。” “切,军事常识能有多少东西?我高一还学9门课呢。”安泽茹很不服气。 “嗯······” 皮特正思索着该从何说起,还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鹿遇霖替他解了围:“武器的衍生发展,武器的未来,冷兵器,古代火器,枪械,火炮,战车,舰艇,飞机,导弹,核武器,冷兵器战争,热武器战争,机械化战争等” “呦呵,知道的还不少,”皮特打了个响指,如获至宝地说,“小鹿我挺你。” “谢谢。” “那么多!”安泽茹惊呆了,“那我还是算了,混点实习工资学cg去。” “我说吧,”皮特用肩膀顶了鹿遇霖一下,“女孩子玩不转。” 安泽茹往外坐了坐,对皮特说:“诶,不过我很好奇诶,你的app里都是些什么内容。” “那可多了去了,比cia的资料库还丰富,”皮特眉飞色舞地说,随后掏出他的路易威登外封皮翻盖手机,正面还违和地装有三枚摄像头。 “我靠,你的老人机怎么那么骚!”安泽茹大吃一惊。 “什么老人机,”皮特用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这部按键翻盖机居然还是触屏的,“人事部附赠的手机都是可以按要求定制的,老人机只是它的外形,它的性能不知道有多强悍。” “还有这种事,”安泽茹再次看向鹿遇霖,“小鹿你的手机是什么样的?” 鹿遇霖从口袋里取出他的手机,递给安泽茹。 “帅爆了好不好!”安泽茹反复把玩着鹿遇霖的手机,他的手机整体走的硬汉风,机身是灰色硬朗的合金材质。刀切斧削般的线条,沉重厚实的手感,处处传递着“我很刚,结实耐摔还防水”的信息。 “不对,”安泽茹大感吃亏,“为什么我的是华为?” “默认选项就是华为,爱国不好吗?”皮特说。 “不是,没人跟我说过手机可以定制啊?” “谁让你睡得四仰八叉,叫都叫不醒,不过你不用在意手机的外观啦,里面挂载的系统才是最重要的。”皮特教育道。 “什么系统?”安泽茹问。 皮特灌了一口啤酒,这才娓娓道来:“比如行政部的‘skymirror天镜’,就是当时找到你的大数据系统啊;比如保洁队的‘engineer工程师’,可以解码绝大多数工程类设备。” “那我们呢?战神系统?”安泽茹追问道。 “想什么呢,我们自己就是战神,”皮特刚刚挺起的胸膛,又迅速蔫了下去,“行刑队的系统是‘ruma路马’,我们一般叫它保姆系统,相当于一种交通协议,你只要对它说‘嘿,带我去天涯海角’,那么无论你想去世界的哪个角落,ruma都能把你送过去,不过它有种功能还是很酷炫的。” “什么功能?” “看过《速度与激情8》没?” “当然看过。” “作为交通协议嘛,等你的权限等级足够高的时候,ruma真的能组建起一支僵尸车队哦。” “哇~”安泽茹对僵尸车队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有了ruma,听起来日后跑路好像会方便一些。 “不过嘛,”皮特把一只脚搭到床上,“什么系统都比不过骁罚组的‘lucine露西妮’,那可就真的是战神系统了。” “骁罚组又是什么东西?” “树屋和世界之脑一起搞出来的,不过基本上不会出动啦,太烧钱。” “我们和世界之脑还有合作?”安泽茹感到很诧异,在她的印象中,世界之脑就是一帮黑社会。 “当然有,世界之脑和我们只是理念不同而已,偶尔你抢抢我的东西,偶尔我抢抢你的东西,会有一些小的争端,不过说到底都是后人类的阵营。” “好吧,”安泽茹的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了,一下子消化不过来,“还是说说你手机里都有什么吧。” “嗯······”皮特又翻起了他的翻盖手机,嘴里还咀嚼着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指挥中心经常会把一些还没有指派的任务公布出来,方便有线索的小队看到后可以提供一些情报。” “喏,比如这个,”皮特把手机转过去,安泽茹和鹿遇霖都把脸凑了过来,“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人在神秘失踪,他们都和这一家人有过接触,我看看,户主的儿子叫林班卫,他还是图书馆要的实习生呢。” “我靠,这么恐怖!” 安泽茹瞪大了双眼,任务详情页中的一张图里,有一个小区的居民楼被拦腰截断,弧形的截面上,钢筋水泥被削得十分整齐平滑,上面那一半干干净净地消失不见了。 “那我们来看点不恐怖的,”皮特收回了手机,满脸坏笑地盯着屏幕,“我这有你的详细资料呢,比如三围啊什么的。” “你有病啊!”安泽茹感到被冒犯了,她一把抢过皮特的手机,自己翻了起来。 果然,她的个人资料被详尽地记录在案,就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的小学同桌的姓名都被挖了出来。 皮特之前在大会议室看到的只是安泽茹的调查简报,大致上只能算作是索引目录吧,详细的纸质档案都备份在人事部里。 不过他后来再用app去翻看鹿遇霖的资料,依旧是一片空白,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保密等级这么高,他作为鹿遇霖的队长都不被允许了解一二。 “伽洛辐射4.0g,这是什么意思?”安泽茹问。 “你就把它当成是一项指标吧,用来定义你的血统。”皮特说。 “我······”安泽茹有些不明所以,“我好像就是汉族的血统吧。” “不是这个意思啦,”皮特放下手中的啤酒,看了鹿遇霖一眼后接着说,“我记得游爷跟你讲过一些神族历史吧。” “嗯嗯,他提起过三面古神。” “根据《中冗》的记载,宇宙中是存在三面古神的;”皮特说。 “等等,”安泽茹打断了皮特的话,“我一直想问,它是有三张脸吗?” 皮特竖起了大拇指:“你的猜想错得很彻底。” “好吧,请开始你的表演。”其实方野游和安泽茹提过,三面古神是传经人按照三个层面来划分的,看起来在地下室关了这么久她已经快把这些给忘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首先是‘宇宙层面’的最高真神,它没有专属的名字,只有一个称谓,它是宇宙大爆炸之前唯一的意义,一切的开端,最高的真神; “‘时间’的概念就诞生在最高真神的梦境中,当它从自己的第一个梦中醒来后,‘空间’的概念则随着它遁出虚无之境而产生,它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揉合成团,宇宙应运而生; “因为有了‘时间’与‘空间’的变量,最高真神进行了第一次呼吸,这口气成为宇宙中的本源能量,亚希人称之为‘创世之炁’。” 皮特用手指在空中写出“炁”这个字,尽管安泽茹并没有看清楚。 “按照图书馆的说法,‘创世之炁’的能量级为0,这时候的宇宙中什么都没有,直到‘创世之炁’一分为二; “阳面的一部分诞生出古神‘神树’,阴面的一部分诞生出古神‘槃阴’,他们就是‘创世层面’的两位古神,如果你去问图书馆的研究员,他们会跟你扯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科学理论,根本听不懂。”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安泽茹点点头。 “这个暗号对得好,”皮特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神树’和‘槃阴’的出现,使这片虚无的宇宙就有了‘物质’的概念,各种天体啊,星系啊就出现了; “之后呢,‘神树’和‘槃阴’共同创造了3个子嗣,这些子嗣就是‘造物层面’的古神,他们被派遣到不同的星系去创造生命,让单调的宇宙变得丰富起来,其中一位子嗣叫作‘道祁’,地球上的生命就是由他创造的; “‘道祁’用来创造地球生命的力量,叫作‘命谕起源之炁’,近代有无数人根据传经人古籍中的资料进行过大量研究; “最终,他们在实验对象身上观测到了一种以特殊粒子的形式向外扩散的辐射,他们把这种辐射命名为‘伽洛辐射’,把形成伽洛辐射的粒子命名为‘起源粒子’。” “好复杂啊,”安泽茹甩甩头,“不过我还能跟得上,那为什么三面古神又后悔了呢?我记得大叔跟我说过他们后悔创造人类,所以又派魔鬼来毁灭人类。” “传说是因为亚希人,也就是我们说的新神,道祁在创造新神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起源粒子,以至于那些新神几乎都不会自然死亡; “道祁这样做打破了生与死的天平,代表‘消亡’的槃阴当然不能答应了,道祁明白这一点,于是又在数亿年后创造了后人类; “后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而且繁殖周期短,所以很快后人类在数量上就远远超过了新神,和后人类比起来,新神的数量就像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道祁以为这样就能掩盖新神的存在,但最终还是被那两位古神给发现了; “于是槃阴亲手创造了魔鬼来清洗人类,而代表‘延续’的神树则认为,即使亚希人违反了他们制定的规则,可是至少后人类应该留存下来,于是神树赋予了后人类七枚神树种子; “然而,第一批魔鬼没能清除掉人类,反而是和亚希人打得两败俱伤,槃阴自知低估了亚希人,于是又创造了更强的魔鬼; “道祈深爱着由自己亲手创造的人类,意识到人类无法抵御住第二批魔鬼,道祈以身陨为代价,毁掉了魔鬼通往这里的穹门。” “那传经人又是什么呢?我记得大叔说传经人是新神的学生。”安泽茹问。 “你不要打乱我的节奏好不好,”皮特感到很无奈,他差点忘了自己讲到哪了,“传经人也属于后人类,是介于新神和纯种后人类之间过渡人种,道祁在创造传经人的时候,仍然使用了微量的起源粒子,直到后来创造的纯种后人类,也就是现在世界上那些完全不带伽洛辐射的大多数人。” “哦~”安泽茹听明白了,“所以我们就是传经人咯。” “你在想peach,”皮特说,“我们顶多算是血裔,是传经人和纯种后人类的杂交品种,伽洛辐射值在0.1到20g之间,游爷的伽洛辐射就是传经人血裔的最大值——20g。” “大叔那么厉害,”安泽茹对于方野游的崇拜溢于言表,“那传经人呢,有多厉害?” 第二十八章 传经人 “传经人后裔的判别标准,是其伽洛辐射值大于20g,小于等于40g,还是很好记的,”皮特嘟囔道,“不过达到这个标准就很危险了。” “为什么?会被血统吞噬人性?”安泽茹不解。 “你以后还是少看点动漫吧,”皮特说,“这是因为传经人后裔在世界之脑眼中是个灰色地带,你知道他们同时猎杀新神和魔鬼的后裔吧?” “我知道。”安泽茹点点头。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资料可以定位新神的伽洛辐射值区间范围,所以不能确定传经人和新神之间的血统有多接近,伽洛辐射超过20g的,都会被列入世界之脑的危险名单里,如果你超过了40g,那么恭喜你,你的名字进入了世界之脑的猎人组织,他们很乐意杀死你去换取大量赏金。” “呃······”安泽茹发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40g都是传经人血裔最大值的两倍了,既然世界之脑的成员没有传经人后裔,那他们打得过么,就像卡卡西老师虽然忍术丰富,可他还不是打不过九尾。” 安泽茹有些想当然了,在她的认知里,伽洛辐射值就相当于《火影忍者》里的“查克拉”。虽然前期各种忍术的对决精彩绝伦,但到了后期神仙满地走的阶段,还不是谁查克拉多谁牛逼? “不完全正确哦,”皮特也是资深的火影迷,他懂安泽茹的意思,“并不是伽洛辐射值高,就能满地图想吹飞谁就吹飞谁,如果你没有铭文序列,就算你是纯血传经人,那也只是寿命长一些,体质强一些,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铭文序列就相当于忍术吗?”安泽茹问。 “可以这么说,”皮特点点头,“符文和铭文都是新神所创造的‘活’文字,比如最经典的《铭文序列》,分为‘和’之卷、‘力’之卷、‘度’之卷、‘咒’之卷,分别对应‘物质’、‘空间’、‘时间’以及‘精神’的概念。” “我去,会写字就会忍术啊,多学一门语言果然很重要。” “会写没用,你得先理解,而且你的伽洛辐射强度得够得上对应铭文序列的起始条件。”皮特想起了当年泡在图书馆通宵苦读的日子。 “就是说唯心咯。”安泽茹的理解能力很感人。 “不是,我怎么和你说呢······”皮特挠着头,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刚才的对话中,自己会有种大号上了一半,屁股都还没擦就开始吃饭的感觉。因为安泽茹的问题太跳,导致他的叙事逻辑都乱了。 安泽茹刚要说话,皮特就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说好了,这次你不能打断我。” “好吧。” “行······”皮特捏着下巴,仰起头陷入了沉思,像一个智者。 安泽茹满怀期待地看着皮特,她还以为皮特是在组织语言,所以选择不去打扰他。毕竟皮总的脑子也不好用,不能太为难他。 火锅的汤底在翻滚着,整间屋子就只剩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安泽茹和鹿遇霖都在静静地等待皮特组织好语言。 直到汤都快烧干了,浓郁的水蒸气像火山灰一样升腾而起。安泽茹终于没了耐心,她把电磁炉的电源扯了下来,冲皮特嚷道:“你讲啊!” 皮特被吓了一跳,他这才收回智者的仰望,问道:“我之前讲到哪了?” “靠!”安泽茹差点一口老血吐在皮特脸上。 这时,鹿遇霖又替皮特解了围,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量子物理中‘全同粒子’的概念,可以很好地解释铭文序列的作用。” “啊嘞?果然绕不过这个梗吗?”安泽茹没想到之前自己随口开了个“量子力学”的玩笑,鹿遇霖就真的以为她懂量子物理,所以打算用她熟悉的知识来解释。 鹿遇霖点点头,接续说道:“形成伽洛辐射的起源粒子属于微观粒子,在本质上,所有同一种类的微观粒子是完全一致的,这些微观粒子最终组成的物质之所以有所区别,是因为它们的连接方式不同,所处的状态不同,铭文序列的作用,就是改变起源粒子的连接方式或是所处的状态。” 安泽茹呆呆地看着鹿遇霖,她完全听懵了,可是这些东西一旦从鹿遇霖口中说出来,就让她由衷地信服。 “你看看小鹿,说得头头是道,再看看你,什么都不是。”安泽茹抬高鹿遇霖的同时,还不忘踩皮特一脚。 “别冤枉我好不好,在亚希文明的知识体系中,许多概念是不能用现代科学的方法去理解的,因为现代科学存在很大的误区,只是某些理论恰好和亚希文明存在耦合的地方而已。”皮特倒是明白鹿遇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只是没有掌握一套符合现代科学的逻辑语言,没办法像鹿遇霖这样条理清晰地说出来。 “你放······”安泽茹正想怼回去,可是看到鹿遇霖也点头了,她只好闭嘴。只是三两句话,小鹿就俨然成了这里绝对的权威。 鹿遇霖看大家都没话说,他只好先开口了:“一些被改写过的规则,只是在某些区域的某一段时间里适用而已,可是总有人前赴后继地从中找出他自以为正确的规律,然后说这就是科学,这就是宇宙的奥秘。” 鹿遇霖的这段话真是讽刺啊,这让安泽茹不由得想起了《疯狂原始人》中的咕噜家族。 咕噜家族遵循着祖辈们传下来的规则,认为爬到高处就会死,天黑了留在山洞外面也会死,甚至还严谨地制定了“两指节警报”。这些规则就是属于咕噜家族一家6口的“科学”,他们把这些规则画在岩壁上。 其实他们的做法符合现代科学提出的——科学知识必须建立在观测实验的基础上。这些原始人确实观测到了爬到高处的人,以及天黑了留在山洞外的人,都死了。 如果他们的后代真的就永远认同祖先的“科学”了呢,如果咕噜家族的大女儿小伊没有偷跑出去,遇到了那个会生火的“盖”呢? 再或者,地壳运动的时候,咕噜家族正好待在山洞里,被倒塌的岩石压住了呢?那么他们死前会不会再得出最后一个“科学”结论:一旦家族人数达到6人,无论如何都会死。 “好吧,那我认同你们的说法,不过我还是没有理解,铭文序列是怎么让伽洛粒子发挥作用的呢?”安泽茹的问题问起来就没个完。 皮特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可以简洁明了地解释这一过程,他兴冲冲地对安泽茹说:“比如,你说‘我是猪’。” “你才是猪!”安泽茹没好气地怼道。 皮特一拍手,安泽茹这一反应正是他想要的:“你看,因为你的语言习惯,你的情绪很自然地对这段有贬低意味的话作出了反应,亚希文之所以被称作‘活’文字,是因为它能够与起源粒子‘沟通’,刺激起源粒子按照特定的方式进行连接,从而引发相应的效果。” “哦~我懂了,给你点个赞,”安泽茹朝皮特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我和特异功能是无缘了,因为这些东西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皮特觉得自己该鼓励一下安泽茹,毕竟这个小女孩还是很好学的,“有些人是有‘天赋’的,‘天赋’就相当于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器官; “理解亚希文的过程,就像是让一个天生没有眼睛的人明白‘颜色’是什么,之后就可以获得视觉,这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即使是树屋和世界之脑,能够获得铭文序列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而拥有‘天赋’的人,天生就长了眼睛,在他的认知里,世界就是可视的,即使他不明白为什么。” 皮特说得口干舌燥,于是又开了一罐啤酒。 “那······” 安泽茹还想接着问下去,但是皮特立马就制止了她:“再聊下去就刹不住车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小鹿家呢,等回到树屋你找游爷给你批个文件,送你去图书馆学个够。” “好吧,真扫兴。”安泽茹心有不甘地说。 皮特从地上拾起电磁炉的电源线,还不忘向鹿遇霖招呼道:“小鹿去添壶水来,还有这么多东西没下锅呢。” “好的。” ······ 【可公开资料】 以下是皮特·亨特进入树屋集团初期,在接受入职培训时所做的随堂笔记: (该实习生早期的随堂笔记,因其措辞粗俗鄙陋,且存在逻辑性错误,曾多次被用作反面教材在专栏公示;为避免产生误导性作用,请选择性阅读。——图书馆宣) “如果把宇宙比作一个学校,最高真神是校长,神树和槃阴就是两个管事的主任; “两个主任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校长的马仔啊,这不行,咱俩也得找些人来管管,不然这个地位上不去啊!于是,他俩先招了三个授课教师,并且把招生的权力交给了他们,道祁就是其中的一个教师; “两位主任聚在一起制定校规,神树的主张是学生要不断升级,学习更高级的知识;槃阴的主张是不能让这些学生一直升级,否则万一学生懂的和自己一样多那还得了; “综合两方的意见,就制定了这条校规:学生升到最某个年级之后,就会被自动洗掉记忆再回到一年级重新读,也就是新生和死亡之间的循环; “因为这两个主任同时要管三个班级,他们自己在校务处还有一摊子事忙不过来,所以道祁老师就放飞自我了呗,不仅招来了一些不会被洗掉记忆的‘坏’学生,还把改写教材的权力分给了大家; “今天是追梦布雷克给我们上课,她要求我整改笔记,但是作为一个有脾气的男人怎么能就这么屈服? “道祁老师做了那些违反校规的事之后,又怕被主任发现,于是他又招来了一大堆的符合校规的‘好’学生; “两位主任巡查到了道祁的班级,发现这个班级的学生比其他两个班多了不少,这让他们感到很满意,可是当两位主任回过头去翻看这个班学生的档案时,发现天呐有些学生竟然跨过了那道轮回机制,还在不断升级,甚至开始自己写教材了! “神树作为相对纯粹的学者,当然很希望学生能够成才啦,可是槃阴脸就黑了,他跟神树说这样不行,让他们这么搞下去,以后那些学生说不定也当上主任了,盛怒之下的槃阴招来了一批保安——也就是魔鬼,让他们去道祁班上把所有学生都抹除掉; “神树觉得槃阴这么做太极端了,毕竟还是有很多‘好’学生的啊,于是他自己偷偷给了‘好’学生一些防身武器——也就是神树种子,好让他们保护自己; “谁知道那些‘坏’学生真是翅膀硬了,和保安们打得两败俱伤,槃阴心想呦呵兔崽子们还挺厉害,那我就找更厉害的保安来和你们打; “道祁知道自己的学生后面肯定会扛不住的,于是把教室大门一锁,还把锁芯给卡死了,得,我们出不去,你们也别想进来。” “唉,可槃阴还是不肯收手,他一直在找别的开门方法,完了完了,‘坏’学生们都死光了,神树主任给的防身武器也不知道丢哪了······” 第二十九章 风起 诗夏市,琴湾区。 已经过了午夜,这座拥挤的城市,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 高楼沉静地林立在城市中,月光将它们的影子错落地投射在马路上,长长的影子一直攀爬到了对向的大厦,似乎是想把那亮着的几盏灯也一并熄灭。 有人说,诗夏市是大世界的缩影。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都属于他们;也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这座城市的半分善待。 树屋大楼35层,作战指挥中心。 这一层楼的工作人员24小时轮换值班,从早到晚都忙得不可开交,有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工作过的“话务员”表示,和指挥中心相比,纽交所反而显得清闲一些。 今晚的风很大,还下起了小雨,雨水不断落在玻璃上,被大风吹得拖起了长长的“尾巴”。诗夏市气象台早间发布的消息,台风“巴蓬”已经进入了南海。 只要它不登陆,大家倒是乐得在这炎热的夏天能有几天清凉。 轮班的话务员们已经交接完了,只有方野游和他的秘书陆秋还守在指挥中心。 方野游略显疲惫,椅坐在指挥台的高背椅上,左手扶着额头。按照以往,他是坚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因为他赋予了行刑队很高的临场决策权。 环绕指挥台的全息屏上,按板块归类好的信息流在不断刷新着。方野游用手势翻阅着话务员们整理好的,各行动组反馈回来的报告。 行政部把天镜的部分数据共享给了指挥中心,不过方野游只在左边的屏幕上给它留了一个小窗口,他自己也不怎么看。每天还是下面的话务员先把重要的信息归总,再由陆秋挑出一些她认为有价值的打印出来呈递给方野游。 天镜共享过来的信息大多与世界之脑相关,方野游向来都直接选择略过。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树屋的“天镜”和世界之脑的“猎户座”,就是一对互相欺骗的死对头,这两个系统都会在网络上释放大量虚假消息,谁认真谁智障。 巴林湖行动组前往澳大利亚那时,为了不被世界之脑发现,树屋更是直接安排人,在白金汉宫向外发出了大量的数据包。 当“猎户座”破解了这些数据包,检索出“神树种子”的关键词之后,世界之脑几乎把所有的5级猎人都调去了白金汉宫。 (注:“猎人组织”的猎人,按综合考评从低到高划分为1—5级。) 这些风风火火的猎人,被守卫白金汉宫的禁卫军错当成了恐怖分子,差点就发生了冲突。好在世界之脑的理事会成员本就不乏英国政要,有他们出面,这才没把事情闹大。 被戏耍了的世界之脑,也把树屋这一招给学了去,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发布带有“神树种子”、“墓冢”、“骑士”等关键词的“烟雾弹”。 怀铭也因此找过方野游几次,希望他派出行动组去查探。然而方野游并不理会,钥匙只在树屋有,被他们找到了墓冢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请我们去开? 在那之后不久,猎户座又在中国筛选出了安泽茹,分析认为她是“招魂”骑士。 经过了白金汉宫这一次的大乌龙,世界之脑对猎户座此次的发现将信将疑。另一方面,抽调到英国的那些5级猎人离中国太远,要他们赶回来,时间上会来不及。 正好,4级猎人千叶酒臣正在中国调查“童晚柠”的行踪,那个女孩被确定为魔鬼后裔,曾经两次逃脱了猎人组织的猎杀: 第一次是在上海,童晚柠在海岸线上杀害了41名猎人,幸存的只有4级猎人魏述;后来魏述再次找到了童晚柠,并且精心设置了陷阱,结果反倒把自己埋在了钢水里。 于是,世界之脑授权千叶酒臣作为临时的现场指挥官,就近组织下级猎人将安泽茹带回。 “总指挥。”陆秋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方野游,那是天镜这些天传过来的信息,她刚刚整理好。 “不想看,你念给我听吧。”方野游往后一仰,把头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 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着继“巴林湖事件”后撒出去的行动组,国内的行动组已经全面铺开了,其中有几个小队着重调查了安泽茹的背景,可是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派往韩国的行动组这两天才开始进入调查,也没什么消息。 “好的,”陆秋翻开了文件夹,“世界之脑······” “下一个。” 方野游已经猜到了第一条绝对是关于世界之脑的,他们是想一直玩这个把戏吗?当初在白金汉宫发送假情报确实是他的主意,如今世界之脑是指望用这种方式烦死他吗? “与古生物学家林学辞相关联的失踪人口,今日新增3例,这些失踪人口之间的最大距离相隔2534公里,确认失踪的时间间隔平均值为6.5小时。” “林学辞?”方野游缓缓睁开双眼,他记得前些天这件事已经移交给行政部了,“他儿子就是图书馆要的那个实习生吧?” “是的,那个实习生叫作林班卫,古生物学研究生,毕业于堪萨斯大学,天镜发现他们父子曾多次检索‘节肢动物与脊椎动物的体细胞交换’以及‘化石中的未钙化节肢动物细胞潜在活性’等相关信息; “基于此,图书馆认为他们拥有实习生资质,正好图书馆新开展的拟生虫专项研究缺少助理研究员,于是委托人事部向父子二人同时发出了邀请,”陆秋说,“林班卫接受了邀请,而林学辞则是拒绝了。” “我记得林班卫也联系不上了对吧?”方野游问道。 “是的,行政部已经和莎慕邮轮公司进行沟通了,对方回复说按照日程海哲星号已经行驶到了卫星信号盲点,他们也暂时联系不上海哲星号。”陆秋答。 “既然已经移交给了行政部,这件事我就先不管了。”方野游又合上了眼。 自天镜系统上线以来,据统计,类似的事件在全球范围内平均每年会发生一千多起,方野游已经见怪不怪了。 通常来说,此类未定性的事件会移交给行政部负责前期调查。一旦被定性为“中冗事件”,则由图书馆协助调查比对,最终才是成立专项上报到作战指挥中心。 如果某些事件难以被定性,或是图书馆没能及时出具有力的资料佐证,那么上报到作战指挥中心的速度就会慢很多。 (注:中冗事件,指的是与“古神”、“新神”、“魔鬼”、“传经人”相关的事件。) 接近十分钟的简报,陆秋终于读到了最后一条。 “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上半年出境人次预计同比增长14%,本月出境人次同比增加71%。” 方野游在听完这一条后蓦地睁眼,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陆秋放下了文件夹。 方野游沉思了片刻,才答道:“没事。” 事实上,中国出境游消费本就位居世界第一,出境人次的增长率变化起伏大也是常见的事。只是,联想到最近所发生的事,方野游感觉到其中大有隐情。 方野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他正与你坐在阳光明媚的绿茵地上,手里摇晃着红酒杯,与你谈论着某个红酒庄园的轶事,但他头脑中也许在回想着亚马逊河的30米大森蚺,南极冰下的巨型海洋生物,或者是刚刚发射的近地卫星,这些却并不会影响他当下正在做的事。 可一旦出现某个关键的东西,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就会像一堆散落的拼图碎片,被瞬间拼成了一幅蛰伏着阴霾的《撒旦食子》。 “说说皮特吧,他们到哪了?”方野游定了定神。 陆秋看了一眼手表,说:“三个小时前就已经下了飞机,在酒店住一晚,今天下午就该到了。” “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今天的报告?”方野游又开始挥动他的手,全息屏上海量的文件随着他的手势在快速地切换。 “皮特的报告没有发给指挥中心,直接发给我了,”陆秋捧起她的平板电脑,找到皮特刚刚发给她的文档,点开后递给方野游。 方野游接过平板,问道:“为什么?” 陆秋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前天你说再让你见到他,就把他送到图书馆去解剖,他现在当然不敢引起你的注意了。” 方野游想起了他那一池子锦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皮特的行事作风确实荒诞不经,但他是一块好材料,需要比别人敲打得久一些,狠一些,未来能接替自己成为总指挥也说不定。 关于安泽茹的观察报告:(任务编码nsc0002) 1、目标对象在路途中无异常举动,除正常解手之外,与目标对象没有长时间的脱离。 2、在入住福晶酒店之后,因住房问题与目标对象有过48分钟的脱离,目前已重新建立观察。 3、我已将ruma的使用方法透露给目标对象,目标对象未显露出明显的去向意图。 4、目标对象对于神族历史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在初次详细了解神族历史后的惊吓反应相比于常人弱。 汇报人: 行刑队分队长皮特·亨特id:th03021197 看过皮特的报告之后,方野游沉默了很久,若有所失。陆秋识趣地离开了,她知道总指挥的那个猜想正在被逐步证实,他赌对了。 安泽茹确实是一个孩子,但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 这一点,她自己也知道。 (请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心,而去搜索《撒旦食子》。) 第三十章 旧世界的遗孤 全息屏上的任务报告刷新得越来越慢,方野游始终没有等来想要的信息。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窗子踱步。 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他往海面看去,漆黑一片。但是他知道,台风近了,这段时间海上的“搏斗”一定是猛烈的,一道汹涌而起的海浪,想要把另一道衰退下去的海浪“淹死”。 沙滩上那些摇摆着的椰子树,借着路灯倒是看得见轮廓。 可是雨渐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把方野游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也是如此,被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方野游看不见,却多少能猜到一些。 当他想要另寻突破口时,这场“雨”却不想让他看清楚。 方野游这时候想起了世凡和世笙,那是他的儿女。当初为他们取名时,是希望他们能够平凡下去,哪怕没有惊喜。 这个时代的多数人,都没有必要知道世界的真实面貌。少数人把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程,乃至宇宙的历史都隐藏了起来,构建了一个矛盾弱化的“小世界”。 多数人只需要在这个“小世界”里,为金钱和权力乐此不疲就好。 图书馆的实习生教材中就有这么一句话:“我们只是旧世界的遗孤,把来自古神的恐惧独自吞咽下去。” 然而,方家这对兄妹并没有像自己的名字那样,做个乐得安生的普通人。他们也裹上了旧世界的阴霾,为这个小世界负重前行。 如皮特所说的,世凡和世笙确实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方野游几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需要日夜守在指挥中心里殚精竭虑。 这时候如果他们在,方野游大概不至于如此进退维谷。 有些关键的行动,他可以大胆地交给这对兄妹去完成,他们总能跟上自己的节奏,把事情处理得很完美的。 方野游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那场开了半个月的会议,那场大会明面上是公开讨论巴林湖行动的后续事宜,动员各个部门的中高层开展行动。 实际上,在大会召开之前,就已经秘密地进行过了几场小范围的会议,所有的行动早已经在那个小会议中被确定下来了。 参加小会议的只有几位董事会成员,以及指挥中心的方野游、图书馆的馆长罗顾宁、行政部的主管李斯空。 方野游曾经对皮特说过,巴林湖行动组虽然罹难,但是他们阻止了一场不可估量的灾难发生。 因为方野游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作为战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会有怎样的心理创伤。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宽慰皮特,现实的情况远比皮特想象中的要糟糕。 行政部在调查金宥娜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韩国的重名率本就高,名叫“金宥娜”的人不胜枚举。 他们先前暂停了天镜的大部分进程,在全球所有的数据库中集中检索分析,把这些“金宥娜”自出生以来的所有信息都检阅了一遍。 但是,没有一个与那个盗走“招魂”的那个女孩是对应得上的。 那个金宥娜无论是真名也好,假名也罢,在信息化时代,只要她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除非,她在社会中存在一段很长的空白期,以至于形成了一个信息断层。 让消失了几百万年的拟生虫重新出现,并供其驱使;能够先于拥有“洞悉”骑士的树屋,找到“招魂”骑士的墓冢,而且有能力取走种子,设下陷阱。 这其中任何一项,都不是一个后人类有能力独立做到的事情。金宥娜的背后,极大可能有着一个能够和树屋抗衡的势力。 图书馆和行政部认为,金宥娜与安泽茹之间存在某种具有特定意图的关系链。最大的可能性是——安泽茹其实是金宥娜设置的一道保险。 如果巴林湖的拟生虫成功潜入树屋,那么就可以作为间谍,一直稳定地为金宥娜提供情报,甚至对树屋的某些群体进行斩首行动。 万一计划落空,那么安泽茹就被启用了。 基于在大会上公开过的,“招魂”骑士即使能够以灵魂的形态游离世间,想要做到远程传送,也必须有类似“铁牌”的标记物。 然而,安泽茹身上并没有类似的东西,图书馆也没能在已经破译的亚希文中,找到能远距离召唤灵魂的铭文序列。 那么,她极有可能是拥有某种未被记录的“天赋”。 拥有这一天赋的安泽茹,成了金宥娜的另一个传送标记。即使她不被天镜误当成“招魂”骑士,作为传经人血裔,安泽茹也有可能走正常渠道被邀请进入树屋。 关于安泽茹的处置方案,罗顾宁和李斯空主张隔离监管。 或者,干脆把安泽茹囚禁在符巢里,设置好可以攻击灵魂的铭文序列。 当金宥娜的灵魂再次通过安泽茹传送过来时,利用符巢将她们一举击杀。 这个计划不一定能成功,因为在理论上,和“招魂”种子对于灵魂的绝对控制力相比,任何同类铭文序列都显得无力。 在那场会议中,只有方野游在力保安泽茹。 他认为金宥娜之所以让天镜找到安泽茹,用意并不是为了让安泽茹潜入树屋。 有巴林湖事件在前,很容易就能够推出图书馆和行政部所下的结论,方野游认为金宥娜背后的势力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况且从一开始,安泽茹就没有隐瞒自己和金宥娜有联系这一事实。 方野游提出了一些让所有人都大感震惊的猜想,为了说服他们,方野游不得已以皮特为中心制定了一套计划。 董事会虽然心存疑虑,但他们明白皮特对于方野游来说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会把皮特放到那么危险的境地,是因为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加上在之前的一些重大事件中,方野游的判断确实起了决定性作用,所以董事会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案。 “总指挥。”陆秋走到方野游身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这时,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劈向了大海,把海面照了个通亮,那汹涌的巨浪如同声势浩大的军队,在竭尽全力冲击着这座人工岛。 方野游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看向陆秋,问道:“怎么了?” “暂时不会有什么需要你审批的文件了,”陆秋说,“天快亮了,你还是抓紧休息一下吧,今天皮特他们就该到地方了。” 方野游扫视了一眼指挥中心,这些话务员们的节奏已经开始放缓了,这个时间段联系指挥中心的行动组比较少。 树屋的行动组遍布全球,把24个时区占了个遍。但是,他们都默契地按照北京时间来提交报告,如非确实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他们都会选择根据方野游的作息规律来适时联系指挥中心。 “好,我先回去了。” 方野游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完就往外走了,他的司机跟了上去。 刚刚走到门口,方野游突然停了下来,还好他的司机已经有了经验,这才没有撞到他。 “总指挥······”司机的声音唯唯诺诺的,方野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触而即发。 方野游猛地转过身子,他拔刃张弩的神情像是驾临战场的杀伐将军,司机一瞬间感到毛发皆竖,迅速后撤把路给方野游让开。 “立即联系国内的所有行动组,撤销他们现在的一切行动,修整待命!” 方野游一边往指挥台走,一边高声下达指令。那些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话务员霎时间像上了发条一样,扔下手中的文件冲回自己的工位,开始飞速地编辑指令。 他们不明白方野游为什么下这样的指令,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敢有所迟疑。 “通知行政部让他们调用天镜,把本月所有出境后没有返回的人员统计出来!我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和什么特定组织有过联系,我要知道他们去了哪!把他们的特征给我标记出来!” “通知图书馆!让他们加速拟生虫的基因分析,勒令他们暂停其他所有项目,用最快的速度把检测剂和抑制剂研发出来!” 这时候,话务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上百人纷纷回头看向指挥台上的方野游。总指挥刚才的两条指令,已经超出了指挥中心的正常权限范围。 “总指挥,是否需要通知图书馆和行政部的人上来开会,我们可能要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能······”有胆大的话务员发问了。 “我正式宣布从现在起,树屋进入战时状态!谁有问题让他直接来找我!”方野游怒斥道。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包括陆秋,都很少见方野游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立即战战兢兢地转身继续编辑刚才的指令。 这里之所以被称作“作战指挥中心”,是因为一旦总指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除董事会外的所有部门,都必须将完整的权限向指挥中心开放。 在战争中,所有人都必须为同一个目标服务,所有规则都必须为之让路! 第三十一章 归故里 “旅客朋友,本次列车是由南昌开往上海南方向去的z1187次列车,在本站开车时间是7点40分;请您在上车后按票面指定的铺位、座位对号入座休息;请将行李物品摆放在行李架上······” 列车已经启动了,硬座车厢新上来的乘客还堵在连接处艰难地往里挤。 他们有的挎着被快撑破的背包,有的推着轮子已经不灵光的行李箱。有个人还让自己的孩子坐在了行李箱上,以免被周围的人不小心撞到。 绿皮车的硬座车厢是会出售站票的,所以往往是人满为患。 有对小情侣明明是买了坐票的,却都站进了洗手台的小隔间里。 女孩捧着手机倚在车身上,男孩直接就坐在了洗手台上,把头凑过去和女朋友一起看电影。反正下一站就下去了,他们也懒得挤进车厢里去。 “你好,这个座位是我的。” “那个帅哥,能不能把你的箱子往边上推点?” “你们别堵在这里,让后面的人先过去,要吵等一下再吵。” “这是谁家的孩子?” 绿皮车里总是这样,有人觉得那叫热闹,也有人觉得明明是喧哗。 中国已经有了高铁和动车,它们的时速最高可以达到600公里。但是,却也不能没了能够深入山区,且票价低廉的绿皮车。 在上世纪90年代前,绿皮车就已经开始带着一批批乘客,沿着铺满石子的铁路,把属于他们的,或远大或卑微的理想与抱负,输送到新的起点。 虽然现在的火车已经更换过了车型,只是刷上的绿色的漆面。 以前在停靠点叫卖的小商小贩已经消失了,推窗也被换成了封闭式的。 但“绿皮车”,早已经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一种情怀。 邹小近,他就对绿皮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来是因为他老家知南县的交通并不发达,出去回来都得坐绿皮车。 二来,是因为他最后一次见前女友,就是坐绿皮车送她去的南昌。 他的前女友王凤和自己是同乡,她大学是在南昌读的,是个好强且洒脱的女孩。 一年多以前,邹小近成功追到她时,王凤正好参加完征兵体检,后来的政审也过了。 这天,王凤直接跑到了邹小近家里,问他愿不愿意等她两年。 邹小近大度地告诉她:“这是你在成为我的女孩之前,就一直想去做的事,不能因为我的出现就让你放弃。” 王凤是在大学报名参军的,送兵也得从学校走。日子到了,邹小近送女孩回了南昌。 可邹小近连出车站送她回学校的勇气都没有,还天真地以为这两年他们等得起。 直到她入伍那天,那个每天都在跳动的qq头像开始沉寂下去。邹小近这才知道,他真的是可以连续11天梦见同一个人的。 新兵连期间,女孩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寄过一封信。那段一分钟的电话录音和两页信纸,成了邹小近心里唯一的寄托。 正是入伍季,贴吧里有不少信誓旦旦要等对象退伍的记录贴。邹小近每天都在贴吧里翻别人的帖子,少见有人能够等完这两年的。 邹小近忧心忧虑的整天睡不安稳,后来,从没有在外面生活过的他,独自跑到了南昌。南昌是他送走王凤的地方,在那里邹小近会觉得离她近一些。 他也没什么专精的技术,只好在建材市场找了份业务员的工作。趁着这几天公司放假,邹小近决定回家一趟。 “不好意思,”邹小近捏着车票,确认了一下座位号,“能不能请你起来呢?这个位置是我的。” 他好不容易才挤了过来,却发现有个头发卷卷的人直接横躺在了座位上,把他的座也给占了。 “你好?”邹小近又叫了他一声,可他睡得很死,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候,对面正打着游戏的长腿女孩,直接抬腿踢了那人一脚。 那人猛地睁眼跳坐起来,像只钻出地洞的土拨鼠一样警觉地环顾四周,直到看清所处环境才放松下来。 “皮总,你占人家座位了。”安泽茹头也不抬地说道,眼睛一刻都不肯离开手机屏幕。 “嗯?”皮特有些茫然,揉着他睡迷糊的眼睛。 “不好意思。”站在一旁的邹小近又打了个招呼。 “哦哦哦,”皮特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素质问题,赶紧往靠窗的座位挪了回去,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东北腔说道,“对不住了兄弟。” “没关系。” 邹小近把行李放好坐下,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刚刚帮过他的女孩。 听声音她是在打王者荣耀,身边的男孩好像和她打的还是同一局。 只见女孩屏气敛息,紧张到像要把屏幕给按碎似的,她还时不时用肩膀去撞男孩。 男孩倒是很安静,也不说话,也不反抗。 是情侣吧,邹小近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亲密。 其实安泽茹的游戏打得很菜,菜就算了,还想找比她还菜的人欺负一下。 所以,当昨晚被她知道鹿遇霖没有玩过王者时,她就缠着让他也下载了这个游戏,学霸总不会是万能的吧? 谁知道小鹿很快就上手了,把她虐得体无完肤。 现在,安泽茹眼看小鹿就要推塔了,而自己还没复活,所以她才想方设法搞破坏。 皮特把手肘搭在小桌上,用手撑着头,昏昏欲睡,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昨天夜里,皮特为了赖在安泽茹房间,他不断地没话题找话题。从电影聊到动漫,从动漫聊到音乐,最后聊到了游戏。 说到游戏,这就让安泽茹顿时来了劲头。 她以前就喜欢和邻居家的小晨儿打王者1v1,每天都要solo几盘。在小学生身上找到的优越感,让她错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王者,是天选之女。 在这个三人小队里,安泽茹觉得自己武力值比不过皮特这个傻大个,脑力值又被鹿遇霖这个天才压制得死死的。 所以,她觉得在游戏上,大概能搏来一席地位。 发现自己王者打不过皮特后,安泽茹又盯上了鹿遇霖。 虽然趁着鹿遇霖还不熟悉规则,她赢过几盘,但后来一直在单方面挨打。 安泽茹当时就退缩了,但是鹿遇霖总是会言辞诚恳地鼓励她说“你很强”,这就让安泽茹下不了台了。 所以昨晚皮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俩一个嘶吼着被打败,一个面无表情地持续卫冕。 直到安泽茹和鹿遇霖都困了,一人爬上一张床睡着了。 可是,皮特又怕安泽茹是在装睡,说不定就她就想等着所有人睡着,好偷跑出去。 皮特一直守到天亮,把整箱啤酒都喝空了。当他觉得可以稍微眯一会儿时,到点了,该赶火车了。 人要是衰到极点了,不仅师傅想解剖你,队员家属想活埋你,就连火车都想熬死你。 “defeat!” 安泽茹的水晶被鹿遇霖给推了,她已经连续输了30多盘,再多的“你很强”,也无法让她硬着头皮和鹿遇霖玩下去了。 “靠!我是青铜,我摊牌了!” 安泽茹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砸中了皮特的手臂。 “grenade!”冷不丁地被飞来的物体砸中,多年来的训练使皮特的身体默认这是一枚手雷,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条件反射地往过道方向扑出去了。 “啊!” 正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的邹小近,被皮特撞得直接横移出座位,一屁股坐在了过道上,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呐,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有伤着吧?” 搞清楚状况的皮特,满怀愧疚地把邹小近扶起来,还回头瞪了安泽茹一眼,仿佛在说“不要搞事情”。 四周的乘客纷纷看向他们,心想马上就要开始一场自由搏击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想到邹小近却没有要讨个说法的意思,他的屁股被摔疼了,但还是咬牙坐了回去,说道:“没关系,你可真是神经大条。” “哈哈哈,最近是有点,”皮特赔着笑脸,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用了一半的红花油,“来,我给你擦擦,这东西很有用的。” “不用了不用了,”邹小近立刻拽住了裤头,“不过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随身带这东西的?” “他是英国人。”安泽茹把手机收回去,还不忘撇清楚自己和皮特的关系。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还是留给脸皮厚的人去独自承受吧。 “这个啊,”皮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我们跑业务的,难免会有跌打损伤,有备无患嘛。” “你也是业务员?” “对啊,这不是带这俩实习生去谈笔业务嘛,车票钱还得我垫,唉,干这活还得熬秃头,过完这个月我就辞职,狗命要紧。”皮特说。 “这样啊,你们这是要去哪?” 邹小近疑惑地看着皮特的蓝色眼睛,这个英国人说着接地气的烂话,还用着朴实无华的红花油,这就让他有些好奇了。 “知南县,下一站就到了。”皮特说。 “这么巧?我家就是知南县的,”邹小近知道这个英国人的来头了,应该是个小公司的业务员,不然怎么会到知南县这个地方来,“不过我们县的经济很落后,你们是要去哪跑业务?” “嗯······”皮特拿出手机,翻出陆秋发给他的地址,“栖尺镇。” “栖尺镇······”邹小近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他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你确定?” 皮特被问住了,不知道邹小近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看向鹿遇霖。 鹿遇霖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确定啊。”皮特答道。 第三十二章 栖尺镇 “那就很奇怪了。” 邹小近说着,还看了一眼手机。今天是周末,王凤有可能会联系他。 他本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爷爷自己快到家了,免得他再打过来。上次就因为爷爷一直在和邹小近通话,占线了,导致他都没有接到王凤的电话。 爷爷的记性不好,邹小近每次回家,一路上爷爷都至少要给他打七八次电话,问他到哪了。 说起来,之前邹小近决定去南昌的时候,爷爷还极力劝他留在知南县。 邹小近态度很坚决,还以“长这么大都没在外面待过”等理由推搪,爷爷却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外面没什么好的,我怕到时候你赶不回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皮特问。 邹小近有些恍惚了,缓了缓才答道:“因为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叫它‘栖尺镇’。” “为什么呀?”安泽茹抢先问了一句。 皮特又看了一眼鹿遇霖,他就知道这家伙的来头肯定不小。 但是看鹿遇霖那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他家里本就是世代务农,并没有什么家族秘密可维护的。 早在郊区别墅时,皮特就几次三番地向鹿遇霖打听过他家族的情况。他想至少得知道那些老人的喜好,提着礼上门总比提着头上门好啊。 但鹿遇霖总是什么也不说,顶多告诉皮特“一切以总指挥说的为准”。 “那个地方的情况有点复杂。”邹小近说。 皮特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怎么个复杂法?” “栖尺镇是个古代地名,放到现在,它的面积顶多只能算个村,”邹小近说,“后来不就被改成村,划到入江镇了嘛。” “哦~”皮特有些失望了,原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呢,“那也很正常啊。” “不正常,”邹小近反驳道,“栖尺特别偏远,周围都是山,进去的路又不好找,本来按照常理来讲,这种村子都该成为贫困村被易地搬迁的了。” “不是吧,小鹿就是······。”安泽茹觉得邹小近说得不对,鹿遇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但无论是从他的学识、或是穿着来看,都不像是个普通山民。 “小安。”皮特把尾音脱得很长,把安泽茹后面的话给盖了过去。 邹小近尴尬地笑了笑,他刚当业务员的时候,也是有前辈带了一段时间的。 在中国做业务员就是这样,当前辈和客户交谈的时候,你绝对不能插嘴。因为谈业务本就靠的是嘴皮子,说不定就因为你说错了什么,导致前辈苦心经营的客户白白流失了。 “没关系的,我们就是聊聊天,你不要把职业病带到这里来嘛,”邹小近摆摆手,说,“不过不只是你,我的职业病也犯了,碰上个人就瞎聊。” 跟这些人聊着天,倒把正事给耽误了。说完,邹小近低下头解锁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他爷爷。 “同行之间对对答案嘛,”皮特还是不死心,他想起了邹小近刚刚提到那里山多,于是打算借题发挥,“我们公司就是看中那里山多,打算投资个山洞储能站。” 邹小近抬起头看着皮特,满脸疑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山洞还能储能?” “呃······”这下轮到皮特尴尬了,他这半吊子的学术水平真是不该瞎找话题,“就是那个······” “聊崩了吧~”安泽茹吐槽道。 “我······” “压缩空气储能站,”这时,鹿遇霖开口了,“利用过剩的电能推动压缩机运行,将空气压缩进山洞,在供电需求高峰时,再将压缩空气输出,推动涡轮机转化为电能。” “看看!”安泽茹伸出双臂,在鹿遇霖身前摆出一个介绍嘉宾登场的动作。其实她就是玩游戏输惨了,在面子上想拉找皮特垫底而已。 “对~没错~” 皮特万万没想到,这次又是鹿遇霖帮他解了围,这家伙就是属于“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吧。 “哦,那里都没有村民了,你们要建站倒是不会影响别人,”邹小近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那里确实太偏僻了,我觉得你们开发起来很困难。” “没人了,不是还没有搬迁吗?”皮特诧异道。 邹小近瞥向左上方,好好回忆了一下,但始终想不起来:“我也记不清是哪一年了,那里的村民一下子都主动搬出来了,其实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县里也没主动提出过要易地搬迁。” “那他们干嘛搬出去?”皮特问。 “不知道,”邹小近倒是回答得很坦然,“而且听我爷爷说,那里的村民,本就是在古时候从各地移居过去的。” “你爷爷知道的可真多,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些村民都搬去哪里了呢?”皮特问。 “他知道的多,是因为他小时候受到了邀请,去过栖尺,听他说,栖尺在古代还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呢,没有邀请都进不去,”邹小近的职业病真是犯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至于搬到哪去了,我还真不知道,感觉他们就像······” “像什么?”安泽茹自觉地在头脑中,把场景切换到了故事会现场。 邹小近看向窗外,让视线短暂地沉浸在游动的风景中。 他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男孩,阳光透过铁路旁飞驰而过的小乔木,一道道掠过鹿遇霖白皙的脸庞。 男孩也在看风景,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安静,其实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空间中的谈话吧。 邹小近收回视线,对皮特说:“就像栖尺这个名字那样,他们只在方寸之地稍作停留,但总归还是要继续颠沛流离的。” “好文艺,我要抄一波。”安泽茹激动地拿出手机,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那······” 皮特正要接着问下去,邹小近的手机响了,是王凤打来的。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我先接个电话!” 邹小近的喜悦溢于言表,他几乎是跳起来往外走的。 皮特探出身子,视线追了过去。邹小近在摇摆的车厢过道上一路小跑,差点就撞上了摆放着水果的小推车。 “谁的电话,搞得神神秘秘,火急火燎的?”皮特碎碎念道。 “女朋友的呗,不想让你听到他们说悄悄话呗。”安泽茹刚刚把那句抄来的话发完qq空间,还同步到了朋友圈。 皮特坐了回来,失笑道:“小屁孩懂什么爱情。” “我怎么不懂,”安泽茹又不服气了,“纯粹的爱情从来不存在背叛,它会只死于猜疑。” “得得得,”皮特制止了她继续抖搂那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台词,“就我清清白白,谁都不爱。” “咦~”安泽茹满脸坏笑,“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厚着脸皮给‘语迟’发消息,人家还不带回你的。” “你都看见了?”皮特开始脸红了。 “那可不,”安泽茹得意地说,“比如,你是穿越荆棘丛林的女王,我愿做你遗世独立的理想乡。” “······” 皮特语塞了,他和安泽茹平时就像条死鱼一样,躺在沙发上等鹿遇霖把菜做好。皮特时不时还掏出手机给夏语迟发条消息,没想到全被一旁的安泽茹给看了去。 安泽茹满脸鄙夷,补了一刀:“就你这水平,抄都不会抄,‘遗世独立的理想乡’指的是王者死后的安息之地,你这是要告诉语迟姐姐,你是她爱情的坟墓吗?” “what!?” 皮特吓出了家乡话,那段情话确实是他东拼西凑抄来的。当时他光觉得“遗世独立的理想乡”很有质感很有水平啊,想都没想就拿来用了。 “难怪人家从来不回你消息。”安泽茹唾弃道。 “好了好了好了,小鹿在这呢。”皮特觉得面子上有点兜不住了。 鹿遇霖始终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缓缓说道:“我也知道,小安都告诉我了。” “······” 火车车身晃了一下,邹小近一把撑在了洗手台隔间的门上,稳住了身子继续往车厢连接处走,“喂?终于等到你电话了!怎么样,班长还欺负你吗?” “这么惨啊,你那个同年兵,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就是她,上次听你说她手机坏了是吗,我按你的意思帮她给家里寄了东西过去。” “嗯嗯,我也很想你······” 邹小近推开连接处的门,一头钻了进去,立刻就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烟味。 邹小近抬起头,看见三个穿戴整齐的男人或依或立地围在车门前,地上全是他们抽过的烟头。 男人们察觉到了邹小近,他们纷纷转过头来,逆光下,缭绕的烟雾让邹小近看不太清楚他们的面容。他们不发一言,一动不动地看着邹小近,只有指间的香烟在无声地燃烧。 这邹小近感到有些不适,“等等哈,马上马上,”他又推开门,往下一个车厢去了。 邹小近走后,男人们依旧沉默了片刻,才有人开口道:“是跟踪的人吗?” “应该不是。” “还是提前出境吧,月底之前我们必须离开中国。” “多绕几圈吧,‘若王’的意思是,尽量多变换交通工具,随机选择下一站,这样我们之前的轨迹不容易被摸到。” “知道了。” 第三十三章 不期而遇 铁路两旁的建筑渐渐地多了起来,火车开始逐步减速,做好了进站前的准备。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停车站是知南站,有要下车的旅客,请您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到站停车15分。” 车厢内的一些乘客听到播报后,纷纷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行李。 有的人因为行李太重,从架子上拖拽下来时没托住,差点就砸在了座位上的乘客头上。 安泽茹正把小桌上的零食收进背包,皮特却连忙制止了她:“小安,不急不急,车停稳了再说。” “皮总你又作什么妖,”安泽茹根本就没想搭理他,“你怕是没坐过火车,一会儿上下车的人多了,挤不下去你就别哭。” “慌什么呀,扔我都给你们扔下去。” 安泽茹狐疑地看着皮特,皮特却躲避着安泽茹的目光,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 “嗯?”安泽茹歪着头把脸凑前去,“有问题。” 皮特则往身后挪了挪屁股,生怕被安泽茹看出点什么来。他的腿抖得跟挺机关枪一样,神情却像是旧社会被迫出嫁的小媳妇。 这就让安泽茹联想到了初唐诗人宋之问,他因故被贬谪岭南,后因岭南生活困苦,且思念家人,宋之问逃离贬地私自返乡。 当他渡过汉江时,眼看离家乡越来越近,百感交集,于是写下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一名句。 话虽如此,可他们这是要去给鹿遇霖家访,要“情更怯”的也该是小鹿,你个三杆子打不着的英国人紧张些什么啊!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小鹿家人的事?”安泽茹坐了回去,幽幽地问道。 皮特顿时回过头来,为了壮胆,他还提高了音量:“怎么可能?” 安泽茹眯起眼,侧过脸去看着皮特,满脸坏笑地说:“你该不会是把写给语迟姐姐的情书,错发给了小鹿家的人吧?哎呦,我要做你们爱情的坟墓哦~” “扯淡!我连他家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错发?” 其实,皮特还在想着等邹小近回来,再向他打探一些消息。可是那家伙不知道躲哪和女朋友腻歪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要从鹿遇霖口中套话,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说不定等他家人把自己五花大绑丢进坑里活埋时,鹿遇霖还会乖巧地站在上面,念一段颇有水平的悼词,辞藻华丽到甚至会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死得重于泰山。 又或者,只是简短的九字评语:“这里埋葬了一位好人。” 这时,皮特的手机响了,来电提醒显示为未知号码:“好了好了,我先接个电话去。” 说完,皮特起身也往车厢连接处去了。他的平衡感倒是好,遇到过道上的行李箱直接就蹿了过去,落地还不带摇晃的。 “喂?” 这边不是下车口,要下车的乘客都往另一头排队去了。 皮特推开门转身进来,被呛得干咳了两声,他看了一眼围在门边抽烟的三人。 他们大概是把整盒烟一次性给抽完了吧,弄得这个小隔间里乌烟瘴气,简直跟点了块烟饼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注:烟饼,影视工具,点燃后释放大量烟雾。) 皮特转身往他们对面的另一扇门快步走去,在角落蹲了下来。 “这里是作战指挥中心,请验证你的身份。” “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皮特用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行刑队分队长皮特·亨特,id——th03021197。” “身份确认,亨特队长,请汇报任务进程。” “不是每天晚上汇报一次吗?”皮特又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眼那三人,生怕自己说的话被听见。 思前想后,皮特还是觉得这里不合适。他又扶着墙,起身透过玻璃窗往另一节车厢看去,发现里面挤满了人,他只好又缩了回去。 这时,火车响起了风笛,皮特提高了音量,好让话务员听清楚他说的话:“目标对象一直在我身边,没有脱离,没有异常!” 这句混在风笛声中的话,在那三人听来却如雷鸣般摄人心魄。 他们把刚刚续上的香烟丢在地上,烟头撞出了细密的火星。 三双眼睛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蜷缩在角落里皮特。 “总指挥已经宣布树屋进入战时状态,请加快你的任务进度,配合后续行动。” “战时状态?”皮特感到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 “指挥中心正在调整作战计划,我暂时无法给出确切回复,亨特队长,本次通话是要提醒你‘叛逃计划’即将启用,请尽快做好准备。” “不是,”皮特急了,“目标对象暂时还没有要出境的意思,是不是再等等,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一旁的三人面面相觑,原来他们一直都被监视着,甚至还知道他们不会直接出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从收到了若王发出的命令,所有在中国的信徒就都开始随机地在各大城市、山区之中游走。 他们从飞机、公交切换到计程车、轮渡,甚至还偷偷翻墙进入火车站。直到把自己先前的活动轨迹完全掩盖掉之后,这才敢搭乘飞机或是邮轮出境。 然而让三人想不通的,不只是自己行踪败露的原因,还有眼前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脑子有问题,还是觉得自己的实力足以睥睨群雄? “我会将你的问题上报给总指挥,请等待进一步指示。” “那家访还做不做了?”皮特将手机换到了另一只耳朵。 “在总指挥作出调整之前,你的附加任务内容暂时不变,亨特队长,祝你一切顺利,本次通话结束。”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没有留给皮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靠,人民群众的意见还听不听了。” 皮特把手机举到脸前,抱怨了一句,随后将它揣进裤兜起身离开。 这是指挥中心的一贯作风,皮特经常说,他们的指令就像是肠道里的屁,随时随地都能崩出来,毫无规律可言。 就在他刚搭上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段急促的对话,就像是《忍者刺客》中shinobi之间的低语。 “被盯上了。” “什么人?” “应该是树屋的。” “怎么办?” “杀了吧。” “知道了。” 皮特听到后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正好这列火车驶入了隧道,这个小隔间的光源被瞬间切断。他只在最后一瞬间,看到了那三人冲步向前的动势。 不等皮特反应过来,他的两个手腕被一左一右的两人同时擒住,二人顺势向外旋转皮特的臂膀,他的关节被反扣,上身随之下倾。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一掌拍在皮特的头顶,一掌托住皮特的下巴。 就在那人顺时针发力要扭断皮特的脖子时,皮特的双臂陡然亮起龙行蛇卷般的铭文,金色的辉光照亮了擒住他双臂二人的脸庞,炙热的纹路灼烧着他们的手掌。 铭文序列·和之卷·罗擎。 咚!咚! 皮特的双臂周围爆开强劲的斥力,将束缚他的二人震开,他的左腿同时向右横甩,将整个身体顺着脖颈的力道凌空旋转,挣脱了头部的锁扣。 嗡!火车驶出了隧道,日光再次撞入玻璃窗,皮特稳住重心同时后撤一步。他快速地左右甩头锁定目标,可是那三个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两边车厢的门始终关着,周围只有乘客们的喧哗,以及车轮碾压在铁轨上的噪音。 要不是充斥在这个小空间中的烟雾被刚才的动静搅得翻腾,真要让人觉得那三人是否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是蛰伏在彼岸花上的晨露,只待天明便消逝于无形。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跑到哪里去?皮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倒吸一口气,抬头往高处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三人竟然是双腿蜷曲蹬上了铁壁! 就在皮特刚刚看清的一瞬间,中间那人收腿落下,两脚踩在皮特的背部,双手勾住他的颈部后仰,把自身的重力势能最大程度地转移到了皮特的颈椎上。 “奶奶的!”皮特的颈动脉被勒得涨起,他愤怒了,用左手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腕,右手的铭文剧烈地灼烧起来,他要一次性打爆那人的狗头! 呜!呜!火车的风笛又响起了,一短一长,这是两列火车即将交会的信号。 就在皮特抬手之时,上方的二人算准时机落了下来,其中一人踢中了他的手肘,咚!罗擎直接把皮特身后的铁门轰得逆向崩开,强劲的风灌了进来,把里面的烟雾瞬间卷了出去。 落下来的两人迅速并起手刀,一左一右逆劈而上,直冲皮特的喉部。 生死之际,对向轨道的火车飞驰而来,两列火车对向相遇。它们之间的空气流速与外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强大的气压将两列火车吸引得相互倾斜,缠斗在一起的四人更是一个踉跄直接从那道被罗擎轰开的铁门摔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遮住天幕的双手 “嘿咻~” 安泽茹终于把她那一摊零食收拾干净了,起身把背包一甩挎上了肩。 她轻轻拍了拍鹿遇霖,说:“走啦小鹿,我们挤前排去。” “队长说要等火车到站停稳了。” “你管他呢,皮总心里从来就没点谱,” 安泽茹伸手想把皮特的沙漠迷彩背包取下来,哪知道背包刚被拖出行李架,就直接带着她的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座位上:“怎么那么沉!” 鹿遇霖恰到好处地伸手扶住了背包,说:“队长在车站给我家人买了一些见面礼。” “那也不至于这么沉啊,他不会是买了个哑铃吧!” 安泽茹吃力地把背包扶正,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西湖龙井、庐山云雾茶、李渡毛笔之类的东西。 还真是了解中国的人情社会啊,走亲访友的伴手礼都准备得那么齐全。 “这东西也能带上来?”安泽茹从背包夹层抽出一把小型工兵铲,“呃······皮总是想顺手刨点老山参吗?” “······” 看到这把工兵铲,鹿遇霖才明白皮特之前为什么打听他家乡的丧葬习俗,大概也是受了他父亲鹿惊函的恫吓。 鹿惊函经常在电话里威胁说要活埋了谁谁谁,不过那也只是他的口头禅而已,没想到皮特竟然当真了。 本就不太会处理人情世故的鹿遇霖,这时候就左右为难了。他既不想折了父亲在晚辈面前的威严,又不想把这事告诉安泽茹,免得队长难堪。 “行刑队的传统吧,野外作业应该经常需要挖无烟灶。”鹿遇霖说。 “那这个呢?”安泽茹又发现了一个便携式吸氧器。 鹿遇霖思索了片刻,随后装作一脸认真地看着安泽茹,说:“队长可能有高原反应。” “切,毛病真多。” 安泽茹把手里的东西塞了回去,正要拉上拉链,车厢连接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车身都跟着震动了一下,背包上层的瓶瓶罐罐都被甩了出来。 本就不安分的乘客们转眼间就炸了锅,他们有的往窗前凑过去,有的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因为就在巨响发出的同时,他们看见一扇铁门从窗外飞过,在两条铁路之间的电线杆上砸出一阵火花! 相隔不到三秒,对面的铁轨冲出一列火车,车厢骤然倾斜。那些撑在窗子边上看热闹的乘客,原本就没稳定好重心,这下子几乎都朝着墙面倒了过去。 “刚才那是皮总吗!?”安泽茹弯着腰,手撑在鹿遇霖的肩膀上,把脸贴上窗户,想要尽量往火车行驶的反方向看过去。 鹿遇霖猛地站起来,他也看见了,就在对面的火车出现的同时,有四个人影在“列车风”中旋转着飞了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皮总不会有事吧!?” 安泽茹急切地拉扯着鹿遇霖的手臂,她现在十分心慌意乱。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姐姐身边的人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秘密,那些人过来找她了! 为什么? 究竟是自己没有隐藏好,还是姐姐那边发生了意外?已经有许多人因为这个秘密而被葬送了,为什么还有人要来破坏这个秘密? “小安,”鹿遇霖直视着安泽茹的双眸,他的声音很冷静,“到站了你就在外面等我们,不要乱跑。” 说完,鹿遇霖两手扶住安泽茹的肩膀,侧过身子出去了。他拨开围在身前人群,头也不回地往车厢那头跑去。 “小鹿!你想干什么!?快回来!” 安泽茹想要抓住鹿遇霖的手,可鹿遇霖跑得太快了,刚刚被拨开的人群很快又围了上来。 小鹿这是怎么了,他变得完全不像初次见面的那个听话的男孩。 安泽茹一直以为皮特和鹿遇霖只是送她一程的人,你们不需要知道我能够活多久,反正最后你们都活着就好了。 可是他们连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但那些人真的来找她了,他们就都义无反顾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安泽茹心中仅存的希望正在崩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改编过的童话故事。 在凛冬的永夜里,有一个售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光着脚,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独自走着。 雪开始下大了,那些穿着冬衣的人察觉不到今夜的寒冷,他们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偶尔有好心人驻足,想要替她买下这一盒火柴,好让她回去睡个安稳觉。 女孩摇摇头,说这盒火柴已经卖给了教堂的圣女,必须由自己送到教堂去。当教堂的蜡烛被点燃时,遮住天幕的那双手也许就会打开,这场雪就能停。可是我这个小身板,也许没办法独自走完这片雪地,你愿不愿意送我过去呢? 好心人也摇摇头,他们告诉女孩,教堂外的石像鬼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它会杀死你。 他们的话倒是警醒了女孩,就像圣女说的那样,她不能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无论是英勇的战士,或是告密的小人,都会让这件事冻毙于风雪,天空之上的那双手是没有人能够对抗的。 女孩独自走了很久,意外地碰上了两个人,他们要陪她一起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女孩是谁,要去哪,只是因为他们都光着脚,都知道这场风雪有多冷。 可是,现在那些石像鬼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它们要来抢走这盒火柴。 陪他一起走的两个人,拔出了藏在衣下的刀与剑,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这个并不熟识的女孩。 “请让一让。” 鹿遇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两手却粗鲁地把围在连接处的乘客们拨开。他的力气大得出奇,乘客们就像是立起来的竹筒,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它们拢到两边。 狂风呼啸着灌入这个空间,上下车的铁门已经不见了。鹿遇霖逆着风走到了出口,一手抓住车身上的铁栏杆,探出上半身去往外看。 两列火车之间的金属电线杆飞一般地闪过,鹿遇霖默默计算着它们经过的时间间隔。 躲在拐角处的乘务员刚刚用对讲汇报完,就看见了这个男孩的疯狂举动:“这位乘客,这里很危险,请你马上回去!” 鹿遇霖回头看了乘务员一眼,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交融旋转着的列车风把鹿遇霖卷到了两车之间,电线杆如鹿遇霖预料的那样从他眼前飞过。 砰! 鹿遇霖竟然抓住了电线杆上的圆形孔洞,他把巨大的惯性力全都转移到了孔洞上,就连金属片都因此吱吱作响,可鹿遇霖的手却一点事都没有。 ······ 皮特的膝盖和手掌都被石子蹭烂了,其实受伤最严重的还是他的手腕。 从火车上摔下来的时候,皮特和那三人分离了。下坠过程中,皮特把整个身子往后仰,当脚跟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微微下蹲,借助连续翻滚来卸力。 可在滚到最后一圈时,他没能刹住,硬生生地撑在了地面上。 那三个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其中两人正匍匐在皮特前方不远处的碎石子上,看样子是想先躲过翻腾在两列火车之间的涡旋。 还有一个人倒在皮特的后方,那人在摔下来的时候,小腿直接撞在了电线杆上,伤口深可见骨。 不过现在,皮特倒是看清楚了那三人的模样。他们从五官、脸型乃至身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同卵三胞胎! 皮特单膝跪坐在石子上,放低了身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根本就没传出去,只一瞬间就被狂风以及铁轨上的轰隆声给淹没了。 这时,皮特前方的二人开始爬行着向他靠近,口中还念念有词。 “别再靠近了!”皮特怒吼道,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刚刚就是想杀了自己! 然而,那二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离皮特三米远的地方双手离地,像猎豹一样冲了过来,最后一跃而起扑向皮特。 皮特的双臂再次亮起铭文,他奋力向前甩出双掌,罗擎从二人之间打了出去。 二人倏而受到重击,就像是两颗并列的桌球从中间被高速击中,一左一右迸射而去。风驰电掣之间,附着在车身上的列车风捕捉到了那二人,吸引得他们撞上车身后掉下,卷进了铁轨。 嗡! 两列火车完成会车,同时向相反的方向远去,只留下铁轨上那两具残缺的肢体,猩红的血水渗入了碎石子堆。 灌入两耳的轰鸣声渐渐消散,躁动的狂风也趋于平静。 皮特用左手手肘撑在地上,斜躺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盯住后面那个躺着的人。 皮特的伽洛辐射强度是5g,发动罗擎的起始条件就是4g,算起来他也只是将将够格而已。 如果说伽洛辐射高达20g的方野游,他用起罗擎来就像是武将耍木棍,得心应手;那么皮特就是孩童抡大锤,力不从心。 皮特好像听到有人在低语,他定了定神,发现就是躺着的那人,他拖着重伤的小腿,从地上慢慢地把自己撑起来。 “以我之身,为源王信徒,以我之魂,为若王臣子······” “喂!该收手了!”皮特怒吼。 那人将一个拇指大小的铜架石英瓶捧到面前,虔诚地凝视着瓶中那团沉睡的黑色肌体。 他耷拉着眼皮,抬眼看着皮特冷冷一笑:“请天幕之手,洗我罪孽。” 说完,那人双掌蓄力一合,拍碎了石英瓶。 第三十五章 天霖 锋利的石英碎片割开那人的手掌,淋漓的鲜血复苏了休眠的魔鬼造物。 它贪婪地吸吮献祭者的生命,黑色的肌体牟然化开,包裹住那人的手掌,转眼间没入了他的皮肤。 变形的铜架伴随着石英碎屑,撞落在石堆上,细微的撞击声完完全全被那人的吼叫盖了过去。 他在哭泣,他在欢呼,他在谴责道祁的罪过。他终于得到了救赎,他的荣耀将镌刻在王座之下。 他断裂的腿骨正被修复,外翻的创口也逐渐闭合。黑色肌体的细胞在宿主体内疯狂地分裂扩散,借助宿主的血液循环迅速占领这具身体。 “拟生虫!” 皮特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一时忘记了疼痛,转动身体站了起来。他又开始耳鸣了,周代武在巴林湖畔射出的那枚榴弹,恍若再一次在他耳边炸开。 “这次事件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仇恨那么简单。” “这东西在历史上可是导致过生物大灭绝的。” “他们都是英雄,不会白白牺牲,尽快调整好你的状态,接下来的路很难走。” 方野游的话言犹在耳,皮特在心中狠狠地咒骂自己。他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巴林湖事件尚未落幕,他在欺骗自己,认为那几十条人命总该换来些什么。 从澳大利亚回来后,他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那些在入职培训之后就淡忘的东西重新拾起来。 在那一个多月里,皮特不断访问图书馆的资料库,可那些充斥着死亡的旧世界秘辛,一次次将他的认知带向更加阴暗的深渊。 在《中冗》的记载中,古神槃阴用神谕创造了十位纯血的魔鬼统领,它们被称作“十部源魔”。 之后,槃阴再取走源魔身上的部分力量,创造出数以百万计的“二代魔鬼”。 源魔并不依靠类似铭文序列这样的“世界系统”,它们拥有被称作“魔律”的天赋,每位源魔各掌握一类接近神谕的“魔律”。 拟生虫,就是十部源魔之一——“屠维”利用魔律创造的一种“类魔生物”。 “类魔生物”不同于那些具有独立生命力的“二代魔鬼”,如果屠维真的彻底死去了,它所创造的类魔生物也该随着主人永远安息。 反之,如果连拟生虫都再次现世了,那么就意味着——屠维并没有死去,它只是在世界的某一处沉眠! 源魔真的存在吗!? 在皮特的认知里,古神道祁为了摧毁穹门而身陨,新神们也都和十部源魔玉石俱焚了,如今,就连传经人后裔也难觅踪迹。 现在的世界格局,应该只是后人类肃清仅存的魔鬼后裔才对。光是这样一个《中冗》都不屑于记载小战场,后人类都已经疲于应付了。 先不去想预言中的穹门是否会重开,如果那十位令世界惶恐了数百万年的源魔真的还存在,后人类该怎么与其抗衡?把地球炸了同归于尽吗? 或是,找到其余的神树种子。 可是那些骑士是否已经死去了?如果已经死去,他们的墓冢又在哪?令人心寒的是,有一位骑士似乎已经投靠了魔鬼,她要和这些肮脏的魔鬼一起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金宥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皮特急切地大喊,可是那人并没有回应,“告诉我啊你个杂碎!” 那人缓缓地站起,双臂和头颅无力地垂下,像是具提线木偶。他的十指颤栗着,身体各处有规律地鼓动,皮肤之下游动着黑色的“小蛇”。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像鬣狗一般呲牙咧嘴,唾液沿着牙龈垂下。他的身体紧接着抖动起来,像有千万张口在撕咬着他的内脏,他想要喊出来,可是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 皮特调整呼吸,慢慢移动脚步向后退。 根据巴林湖那次的遭遇战来看,拟生虫的攻击力不高,但如果皮肤直接和它接触到,那就可以申请抚恤金了。 见鬼的是,皮特现在没有远程武器,就连罗擎也没办法再发动多少次了。在缺少队员们配合的情况下,他必须计算好使用罗擎的时机。 他沿着身后的铁路线看过去,阳光被掠过的白云分割成片,散落在山丘之后的城市里。 皮特苦笑一声,退无可退——那是他们发誓要守护的小世界。 突然,两边铁轨上的那二人也站了起来,他们被火车碾烂的身体正在修复,隐藏在碎石子堆下面连接三人的黑色肌体被牵了出来! 皮特胆颤心惊地审视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是神经网络,和巴林湖那时一样!原来那个拍碎石英瓶的人,早就偷偷地捕捉到了另外两人! 就在皮特准备发动罗擎控制住中间那人时,连接三人的神经网络断开了! 三胞胎以皮特为圆心,相互之间保持5米的距离,逆时针奔跑,把他围了起来! 看样子,皮特刚刚的判断失误了。被火车卷进去的那两个人,大脑应该没有受损,所以根本不需要和母体建立神经网络,他们拥有独立的行动能力。 皮特将身子微微下蹲,以自己左手边那人为起始位,在头脑中给三胞胎标上了序号。 就从之前在火车上的偷袭来看,三胞胎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皮特必须弄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行动模式。 这时,皮特左边的1号率先向他冲来,2号停顿1秒后紧接着冲了过来,3号也是如此。 三胞胎与皮特的直线距离都不相同,相互之间的形成的扇面角度保持标准的120度。 “狗东西,真聪明!” 皮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将罗擎以自身为中心向外爆开斥力。 嘭! 他身下的路面瞬间炸开,泥土和着碎石向外迸射。 1号和2号距离罗擎的攻击范围最近,被直接轰飞。高速的碎石子把1号的身体打得千疮百孔,他像是一摊烂肉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跌落在地面上。 3号离得远,他上身下倾两手按住地面,右腿后撤抵住地面,在地面滑出四道拖痕。 皮特的双臂已经开始麻木了,铭文的灼烧感渐渐褪去,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拿出手机,在拨号界面把自己的id反过来输了一遍,按住拨号键,屏幕弹出一个10秒的倒计时。 皮特眼帘微垂,合上手机,把它死死地攥在手里。人事部附赠给行刑队的手机,改装自剑候军工,内置“p-7”微型炸弹。(p-7:pioneer先驱) 它是行刑队最后的武器,当你需要使用到它时,代表你已为这个小世界尽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职责,接下来的路,将由其他人替你走下去。 那柄高悬的利刃,终是落向了自己。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一片积雨云覆盖了铁路上空,零星的雨点飘落在皮特炙热的双臂上,细微的水蒸气升腾而起。 皮特仰头看向头顶那片黯淡的天空,苦笑着说:“行刑队,如果没能给你们报仇,可别怪我,队长也许只能走到这了。” 三胞胎没有给皮特留喘息的机会,3号调整好重心后再次向皮特冲过来。 2号连滚带爬地绕过皮特跑过去,抱起地上那具浡着血的尸体,利用几圈转体蓄势把尸体朝着皮特的头顶抛了出去。 分段攻击,皮特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攻击模式。他甩开臂膀,将手机朝着2号和3号之间奋力扔出。 紧接着,皮特吟唱起罗擎的铭文,双臂的铭文如同燃烧起来一般,金色的辉光照亮了昏暗的环境。 皮特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他将罗擎以极大的角度张开,包裹住头顶落下的尸体以及迎面冲来的两人。他从没有过像这样疯狂,一次性把所有剩余力量都用上。 皮特不比方野游,他没办法一心二用。 对于单一目标皮特尚好控制,但是一旦碰上像三胞胎这样灵活狡黠的对手,他们把角度错开且采用分段式攻击,那么皮特就只能用蛮力弥补技巧了。 就像是用高射炮打蚊子,费尽力气却收效甚微。 无形的力量裹住三个目标,罗擎以那部即将落地的手机为球心收缩。 三胞胎离手机还有数米远,可倒计时已经结束,p-7引爆,耀眼的红光炙烤着周围的空气,癫狂的“火龙”翻腾在罗擎的束缚中。 皮特本就已经力竭,他双臂的铭文霎时黯淡下去,罗擎随之瓦解,原本被束缚住的冲击波震出气浪将皮特掀倒。 就像是所有英雄共有的落幕,积雨云把整片天都压得阴沉沉的,原本飘零在空中的雨点渐渐连成了雨丝。 “能不能,别总是下雨······”皮特瘫倒在地上,雨水落入他的双眼,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说着烂话,“我希望到死都是阳光男孩,哈哈······” 他的心脏就像是一台过载的发动机,在疯狂之后趋于无力,血液流速越来越慢。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晕厥了过去。 那俯卧在地上的三胞胎,1号彻底被炸烂了,2号把3号护在了身前,为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爆炸冲击。 他们的躯干被黑色肌体牵引着,渐渐融合在一起,拟生虫在企图拼凑出一副完好的身体! 嗡! 一滴金色的水珠,从天空坠下,划出一道明亮的金线砸在了三胞胎身前。这滴水珠像是威力巨大的子弹,落地的瞬间打出一个深深的孔洞。 拟生虫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他抬起头朝着天空看去,只看到一大片闪耀着金色辉光的雨滴正呼啸着落下! 降世的天霖如同神明射出的千支箭矢,以气贯云霄之势坠向企图逃窜的拟生虫。 轰!轰!轰!轰!轰!!! 大地剧烈地高频颤动着,地面上的碎石像是活过来一般跳跃翻滚,一段铁轨被天霖击打得趋于消弥,接通在铁轨上的电路断开,信号机跳转红灯。 ······ 鹿遇霖在皮特身前停下脚步,默默蹲下去将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把他背了起来。 积雨云渐渐散开,阳光再次照亮这段像被陨石砸过的铁路线。 第三十六章 铁腕 昨天深夜,指挥中心宣布树屋进入战时状态,住在士清园里的实习生们都在睡梦中被叫醒。 他们记得几天前,业务部的实习生也是这样,在深夜里被叫醒,登上了停靠在人工岛港口的游轮,听说是送去了境外的剑候军工进行集训。 树屋的管理风格偏军事化,哪怕是通过了严苛的选拔成为了实习生,可如果跟不上节奏被扣光了考核分数,也会随时被清退。 实习生们被告知要离开人工岛,人事部只给了他们十分钟收拾私人物品,之后在士清园大厅集合,超出规定时间就会被扣分。 许多人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关严实,露在箱子外面的衣袖被轮子卷了进去,把里面的东西也都牵了出来,狼狈得就像是逃难的灾民。 还有的人穿着睡衣,优哉游哉地就出来了,这些是实习期被多次延长的“老鸟”。 他们常常奉劝“菜鸟”们,如果紧急集合的时候,你很不幸地恰好抹上了沐浴露准备洗澡。那么最优解,呵呵,就是直接光着屁股出去就是了,脸皮在这个地方没什么大用。 大厅的玻璃门敞开着,发动好的车队正在门外等候。呼啸的狂风挑拨着瓢泼大雨,不断把雨水卷入大厅。人事部的专员们捧着名单,一一核验到位的实习生。 睡眼惺忪的实习生们正在心里抱怨,人事部专员宣布将会给每位实习生转账一万元。听到这一消息,实习生们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以为自己被开除了,这分明是散伙费呀。 人事部解释说,这次是特批的带薪休假,所有实习生的档案都会被保留。请大家暂时先返回家中,并且确保附赠的手机24小时都带在身上。 另外,外籍的实习生在出境后,除非收到人事部的邮件通知,否则短时间内不建议入境。 至于正在休假的正式员工们,也都收到了即时返回树屋的通知。 天还没亮,琴湾区的沿海公路就已经繁忙起来了。送实习生出岛的车队,和开往树屋人工岛的车队都开着大灯交会而行,把这段平日里鲜有人至的路段照得通亮。如果抬头看,时不时还能看见有直升机顶着狂风,冒死在人工岛方向飞进飞出。 ······ 树屋主楼的6部员工电梯,一直到上午都在满负荷运作着。就连那第7部直通35层以上的高层电梯,这半日里也难有停歇。 叮。 高层电梯下行到了35层,作战指挥中心。 方野游率先走出了电梯,他身后跟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刚刚在楼上的大会议室,向董事会作完汇报。 行政部的主管李斯空,以及图书馆的馆长罗顾宁,这两个老家伙板着脸跟在方野游身后。 他们和方野游的权限都是10级,平时各自领导着自己的部门,虽然会有信息互通,但原则上谁也管不着谁。 不过,方野游身为战争总指挥官,拥有一项特权——宣布进入战时状态,这时候的方野游,拥有一票否决权。只要董事会不出面,方野游就等同于成了树屋的实际掌控者。 如今的李斯空和罗顾宁,俨然成了被架空的光杆司令,就连自己的部下都绕过他们直接向方野游作报告。 “检测剂和抑制剂要合并是什么意思?”方野游推开指挥中心的玻璃门。 “是这样的,总指挥,”代琦曼教授跟了上去,扶了扶自己的银边眼镜,“我们用行动组从巴林湖带回来的拟生虫生物样本,进行了细胞培养和基因分析。” 方野游在指挥台坐下,代琦曼和各部门的职员们把指挥台围得水泄不通。 李斯空和罗顾宁则是赶走了两个话务员,一屁股坐在了他们的工位上。 “结果呢?”方野游问。 “我们发现培养出来的拟生虫细胞,其基因和巴林湖被寄生的行动组成员基因基本是一致的。”代琦曼答。 “说下去。” “为此我们设置了多个对照组,用培养出来的拟生虫组织寄生不同的动物,当然,我们事先已经移除了宿主的大脑; “拟生虫在寄生新的宿主之后,宿主的基因几乎不会改变,但是,通过比对,我们发现宿主的基因中多出了一段原本并不存在的dna-片段,那么结论就很明朗了,那就是拟生虫的‘自主dna-片段’; “就目前来看,拟生虫在寄生宿主之后,其自主dna-片段会插入宿主dna,形成新的双螺旋结构,新的dna在宿主细胞内,应用宿主细胞内的酶和碱基等原料进行解链复制dna,然后再转录、翻译生成蛋白质。” “详细的过程就不用说给我听了,”方野游说,“直接说你们的解决方案。” 代琦曼犹豫了,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她难得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方野游丢给图书馆的任务过于紧急了。 “总指挥······我们暂时只能提供给您两个选择。” “嗯,”方野游接过陆秋递来的浓咖啡,抿了一口,“不错,图书馆终于懂得给人选择的余地了。” “您可能不太喜欢这两个方案。”代琦曼说。 “怎么可能?”方野游故意挺直了上身,冲着坐在下面的罗顾宁说,“图书馆的建议我从来都是直接采纳的,对吧,老伙计。” 罗顾宁双臂环抱,闭目养神,一如老僧入定,对于方野游的调侃充耳不闻。图书馆的建议,方野游什么时候直接采纳过?他不记得,他只记得行刑队拿着董事会的文件到图书馆把安泽茹抢出去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您说得对,”代琦曼笑得略显尴尬,“方案一,对所有人进行核酸检测,逐一排除被拟生虫寄生的对象。” “需要多久?”方野游问。 “行政部已经在联系有关部门了,不过,时间方面我们没办法估算。” “你们估算不了,难道让行刑队的人来估算?”方野游逼问道。 代琦曼转过头去向馆长罗顾宁求救,可他老人家完全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和方野游交涉: “您把拟生虫的检测范围扩展到了全国,14亿人······先不说地方的三甲医院的工作强度会有多大,常规设备检测核酸的平均时间就得两三个小时,再加上人口流动······” “我说的不只是检测,”方野游打断了她的话,“抑制剂你们也要尽快研发出来。” 代琦曼欲哭无泪,她这时候才感受到了平日里受她压迫的助理研究员们的苦楚。和自己比起来,似乎总指挥更加适合“dreambreaker”这个称号。 也难怪馆长这时候会跟总指挥置气,他总是说方野游就是个铁腕将军,根本没有对知识的敬畏之心,也不懂得珍惜知识分子。 “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也许没办法研发出针对拟生虫的抑制剂。”代琦曼说。 “不是已经确定了拟生虫的自主dna吗?”方野游问。 “dna只是通过现有的科技手段,能够被观察的一小方面罢了,我们尝试过移除拟生虫的‘自主dna’,但它总是会再次凭空出现; “对于‘中冗事件’,我们的认知还远远不够,比如为什么拟生虫已经成熟的细胞,可以再次进行分化,我们需要更长的时间进行研究,请您谅解,总指挥。” “魔律,你指的是这个吧,”方野游叹了一口气,“先对树屋内部的人员进行核酸检测吧,说说另一个方案。” “方案二,就是我们提出检测和抑制合并的原因了,而且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面积开展。”代琦曼说。 方野游往后一靠,他确实很困了:“很好,下次别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最优解。” 坐在一旁的罗顾宁听到他的这句话,心中顿时生出要拼上老命换他半身不遂的想法。明明是方野游一直强调,图书馆必须把所有的解决方案都摆上桌面。 李斯空见状,冲罗顾宁招招手,示意他要冷静,大概意思就是“你也打不过他”。 “好的,总指挥,”代琦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之后接着说: “拟生虫作为类魔生物,在魔鬼的族系中处在最末端,即使只是二代魔鬼的后裔,他们的血统对类魔生物也具有天然压制; “我们完全可以把魔鬼的血液和碘化银按照比例混合,制成‘增雨弹’,利用人工降雨的原理进行大面积覆盖; “稀释过后的魔鬼血液对正常生物几乎没有影响,但是对于拟生虫却能起到抑制作用。” 方野游把咖啡杯放下,说:“这么说我还得去聘请一位魔鬼给你们抽血?” “这倒不用,我们有。”代琦曼说。 第三十七章 深水区 “‘深水区’里的那些东西,最好不要动。” 方野游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代琦曼,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围在指挥台旁的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过了足有半分钟,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肃杀的气氛:“野游。” 方野游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内的所有人迅速地向两边避开,他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说话的是行政部主管李斯空,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西装,打着黑色领结,温文尔雅,像是个随时准备参加一场晚宴的老绅士。 与杀伐果决的方野游不同的是,李斯空较为内敛。或许是因为,他自知对于形势的判断不如方野游敏锐,而关于旧世界的研究比之罗顾宁又相形见绌。 所以,他并不十分介意将自己的权限移交方野游。有人适合厉兵秣马,作刺死魔鬼的神兵,那总要有人甘愿侍于剑下,确保披甲之人纵横无碍。 “只是温和的休眠体而已,”李斯空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行政部拨款一千万美金从世界之脑买来的,二代魔鬼后裔的胚胎。” 方野游点点头,说:“这倒是稀奇,世界之脑居然也会为了这点钱,出卖自己的藏品。” “一千万美金扔水里,那帮资本家都不会回头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罗顾宁缓缓睁开双眼,“斯空的儿子带着符巢的拓样去换的。” 李斯空看向窗外,说:“到了。” 阴沉的积雨云中传来阵阵雷鸣,一架ac313大型直升机被狂风包裹,巨大的旋翼切割开雨幕,摇曳着飞行在汹涌的海面上,朝着人工岛驰来。 ······ 图书馆 行政部的专员们拖着汽轮推车,他们身上的黑色西装都湿透了。一个大箱子被刹紧带牢牢地固定在推车上,箱子由复合钢制成,厚度达30毫米,开口处有三把坚实的大锁。 推车的汽轮被箱子压得吱吱作响,路过的研究员看见这个箱子,神色慌张,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大概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送往深水区的东西,通常都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不详之物。 直到图书馆的尽头,专员们在一个大电梯前停下。电梯的门被涂成了深红色,图书馆将这道电梯称为——“罗生门”。在“深水区”建成后,它是通往这图书馆最后一个分区的唯一入口。 方野游和李斯空也赶到了罗生门前,方野游正要取出自己的身份卡,李斯空冲他摇摇头。 方野游苦涩地一笑,明白了李斯空的意思。图书馆在深水区里的那些东西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作为馆长的罗顾宁更是相关研究的领头人。 至少,给人留点排面吧。 “老伙计,等你开门呢。”方野游回头,冲着气喘吁吁的罗顾宁说。 罗顾宁身形消瘦,走起路来尽显老态。他们三个人的年纪其实相差不远,可唯独罗顾宁发须皆白。皮特曾经戏称罗顾宁为“皮姆博士”,依据自然是他的相貌和科学精神,论活力却远不相衬。 (注:皮姆博士,出自漫威电影《蚁人》,是一名生物化学家兼科学家。因发现了一种可以改变物体大小的亚原子粒子而成名,智商超群,生性桀骜不驯。) “催什么,你自己不是也能开吗?” 罗顾宁超过方野游,从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张黑色的身份卡,刷上电梯旁的识别机,输入密码,再进行虹膜验证。 “我就是个打手,懂什么科学。”方野游耸耸肩。 罗顾宁把身份卡放回口袋,方野游的这番自嘲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算你识相。” 身后的“罗生门”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机械声,深红色的电梯门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你们先回去吧,”李斯空遣散了运送箱子的专员,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时候,李斯空叫住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倾颜,你留下。” “好的,父亲。” 李倾颜是李斯空的独子,他与父亲的性格不尽相同,沉稳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灼灼之心。李倾颜一度想要加入行刑队,却被父亲给拦下了。 如今,他作为行政部内定的接班人,代替李斯空常年在外奔波。在大会议室皮特是见过他的,却没能认出来,也是因为他极少回到树屋。 “你确定要带他下去?”方野游问。 李斯空点点头,说:“没有见过地狱的孩子,你怎么放心把人间交给他去守护。” “好吧。”方野游答。 “你们都有接班人,”罗顾宁走进了这部宽敞的电梯,“就我孤家寡人。” “老伙计,别忘了,你有代琦曼教授,她在年轻一辈的研究员里威望很高,”方野游补充道,“说到后继无人,你该看看皮特那个渣滓,不死在哪条阴沟里就算他及格了。” “代琦曼?她太老了,说不定会比我先去见上帝。”罗顾宁把手搭在按键上,在李倾颜把推车拉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罗生门一词起源于日本,原意指京都罗城之门。战乱时期的京都,战死之人尸横遍野,只能就地草草掩埋。因此,罗生门在后世被称为通往地狱的“界门”。 电梯在飞速地下行,身边的三个老家伙在侃侃而谈。 李倾颜没有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梯内壁那些深陷的爪痕上,许多地方还有没能完全清理干净的血渍。 是怎样恐怖的力量,能把这部特制的电梯破坏成这样? 这部电梯好像并没有目的地,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它只是一直在往下行。电梯外壁时不时会颤动起来,好像是撞上什么坚硬的物体。 李倾颜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安,电梯越是往地下深入,那不可名状的恐惧感,越是肆无忌惮地侵入他的大脑。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推车的握把,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他觉得推车上的不祥之物,正在试图与自己对话,那三把大锁似乎随时都会崩开。 他的头很晕,那感觉就像是坐上了失控的战斗机,在高空之中高速旋转下坠,五脏六腑在剧烈地翻腾着。 电梯里的空间像融化的油墨一样渐渐扭曲,耳边的对话声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轰鸣。 那声音来自一场跨越百万年的厮杀,爆发的熔岩,裂开的大地,陷落的山峦,死亡前的呻吟勾索着旧世界的遗孤。 李倾颜跪伏在尸山之上,那腐烂的尸体一直铺张到了天际线那轮枯萎的落日,像是要把诸天的光明都溺死一样。 ······ “倾颜。” ······ “倾颜?” ······ “李倾颜!” ······ 他隐隐地听见了父亲的呼唤,可是完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再次朝着天际线看过去时,那轮力竭的落日终于被尸潮给压垮了,天地瞬间变成了死一般的落寞漆黑,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啸叫朝着他飞速逼近。 李倾颜在黑暗中,心惊胆战地奔跑在尸山之上,完全迷失了方向。 身下的腐肉不断将他吸引得下陷,腐肉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腰间,那啸叫却没有半点停滞,从四面八方向他围过来。 他就要被黑暗中的东西撕成碎片了!他就要变成匍匐在大地上的一具腐尸了! 嗡! 夜空中两点微弱的星辰陡然爆发出金色的强光,照亮了冲向李倾颜的尸潮。那些恶鬼都被金光刺盲了双眼,从天际坠下的火焰顷刻间把整个世界焚烧殆尽。 ······ “倾颜!” 李倾颜渐渐地清醒了过来,他惊魂未定地扫视着四周。 父亲在摇晃着他的肩膀,李倾颜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焦急的神情; 方野游背靠在电梯内壁上,指尖捏着燃起的雪茄,他双瞳的光热和眼周的铭文渐渐褪去。 “谢谢总指挥。”李倾颜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他现在已经虚弱得快要站不住了,感觉就像在幻境中就渡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抱歉,父亲。” “不怪你,深水区囚禁的东西对谁都会有影响,”李斯空扶住儿子,“你比大多数人坚持得要久。” “我看见了······”李倾颜尽力不去回想幻境中的东西,可是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就像烙在了他的头脑中一样。 罗顾宁也感到有一些不适,他的血统不及李斯空,比起方野游更是差得远。为了在后辈面前表现得威严一些,他强撑着解释说: “魔鬼这个东西,被创造出来就是用来清洗人类的,魔鬼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屠杀人类,不仅是因为流淌在血脉里的神谕,更为直观的是,古神槃阴没有赋予他们永恒的生命,他们需要吞噬新神和传经人,获取我们的起源粒子来活下去; “从食物链的角度来看,魔鬼才是猎人,人类都是他们猎物,麋鹿碰见狮子,心生畏惧也是无可厚非的,当然了,有些麋鹿啊,比狮子还要致命。” ······ (作者的话:本作品首发于纵横中文网,请读者朋友们来纵横阅读正版哦。因为作者经常会修改润色已经发布的章节,其他“网站”并不会把修改的部分同步过去,容易造成逻辑上的曲解。) (另外,我们建有书友群,群号在本书简介上有公示,欢迎各位加我我们的大家庭。书友群提供在线催更,在线寄刀片等贴心服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