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魔主:吾家师妹初长成》 第一章 云境天渊 西湖边,竹亭处,凉风飒飒起。 在凡世闲游已久的云境天渊青尧上神正于此处稍歇,恰巧遇上经年好友泛舟游湖,便邀约手谈一局。 “想来尧兄在凡世游玩也有些时日了,云境天渊处可是无琐事烦身?”白子在棋盘上轻磕了一下,落到点上。一身月牙锦袍的神君对面,穿着粉嫩嫩的姑娘眼波流转。 南盤蓝山修炼的桃花仙华夭,是上神青尧这数十万年来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有梓晔留着,倒出不了什么大事。”青尧蹙眉思索棋局,半晌落下黑子,又道,“不过几日后是我家小幺的生辰,倒是该回去一趟了。” 青尧面相生得极好,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肤色如玉。墨色长发用玉冠束起,唇红齿白,但形相清癯,给人的气势虽不凌厉,却令人难以忽视。对面的华夭长发倾泻,一双桃花眼美目流转、顾盼生姿,气若幽兰。看着蹙眉的青尧妩媚一笑,又懒散地换了个姿势,似是娇媚无骨,弱柳扶风。 “你家小幺……出生五百年还是个小萝卜头的那个小女娃?”撑起身子又放一子,葱白纤细的玉指一时难分清同白玉棋子谁更白。 华夭回忆了那么一阵,方才从久远的记忆中将青尧口中的他家小幺这么个人物给扣出来。 “九娃她只是种魂限制。”青尧虽性子随意,但也是个极护短的。明白友人随口而言毫无恶意,也免不了解释一句。华夭知他脾性,不和他争辩。毕竟对着云境天渊这群不守天规清律的,他脸皮再厚也比不过。 记得五百年前去云境天渊为青尧贺寿时,见得他家多添了一个圆乎乎肉嘟嘟的奶娃娃,还好奇问了一句,原是他近来新收的小徒弟。 只是以他之灵识查看,却辨不得这小娃娃是个什么灵种,问过青尧,他竟也不知。 “我一直好奇,你那四位徒弟收得倒是不错,不惹事又有本事,为何偏偏又收这来历不明的小奶娃娃做徒弟?” 有风吹过竹亭,暗香浮动。粉色星光点点,华夭仙气外泄,就在青尧落下一子的功夫,华夭的桃色娇颜褪去妩媚,棱角分明,风流倜傥。 桃花仙一体双面,女面妖娆妩媚,弱柳扶风,男面星眸皓齿,风流倜傥,旁人已是见怪不怪。 “许是日子太闷,无聊了吧。” 青尧是与世无争的性格,但性子并不清冷淡泊。像他这种活了数十万年来还单身着的老家伙们,哪个不是生活寡淡百无聊赖。极其漫长又无聊的日子里,总要找些乐趣才能过下去。他们挺想四处惹点事找点乐子,但又顾着点尊号脸面,不过暗地里推波助澜的事倒是没少干过。 ——譬如,堂堂五级战神之首的青尧上神,两百年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家小徒弟放弱水淹了上界。三四重天的南天门处,几丈高的弱水泛滥成灾。 这茬子被告到他这里,老人家将自家大徒弟召回云境天渊坐镇处理琐事,自个儿就挥挥衣袖不留一丝云彩飘飘然躲来凡界了。 他家大徒弟处事向来不顾脸面雷厉风行,这事有他处理自是不用自己来烦心。况且人家后台硬,想来近两三百年来祸水东引这事儿他已经修习得极为娴熟了。 “不过,你可曾想过你小徒弟种魂灵气难探的原因?” 眼见着白子已被黑子攻城略池毫无反抗余地,华夭索性弃了棋局,拿过旁边一直摆放的桃花酿自顾自酌饮起来。 青尧见状拂袖将棋局收起,不知从哪处化出一瓶包装精致的酒壶,饮了一口方道,“许是还未降世前,在母体被下了限制封印了种魂吧。” 所谓种魂,便是种族魂体。每个存活于世的生灵自降世后都有属于自己的种魂。如华夭的桃灵种魂,如青尧的麒麟种魂。 青尧家的小徒弟,自五百年前作为一只蛋被他家三徒弟不知从何方圣地捡回来,炼化了九九八十一天,又自个儿吸收天地灵气九九八十一天方才破壳出世。然五百年间过去了,却一直维持着幼嫩女娃的模样,灵识也停留在稚童状态,还真有些颇为头疼。 不过青尧对自家弟子多是放养状态,从不强求他们做些什么。被他收进门的弟子,只要每天活得开心就行。 弱水东畔,昆仑之巅,云境天渊。 即使是在美景遍布天穹的上界仙境,云境天渊的景色也是极美的。 飞瀑酣畅淋漓直流喧豗、怪石嶙峋击峭壁的壮丽之美,山涧溪水潺潺流淌、古树绕溪涧的碧绿苍翠之美,枫叶纷飞映落日、竹林苍翠照青湖的雅致之美,远处群山连壑、云环山际,近处凤羽高挂屋瓴翘檐、银铃点缀赤色雕栏。 碧湖旁边,有胖丫轻倚朱栏。只见胖丫面若桃花,眉间带蹙,一双星眸漆黑明亮,透得出光来。一头乌发扎成两颗丸子小揪揪,更显得圆润可爱。胖丫神思不知偏向了何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投着鱼粮,引得湖里大团锦鲤争相夺食,泛起片片水纹。 景离在不远处见到自家小师妹九曦时便见她一副神游模样,端倪了半晌后才想起他或许应该走过来关怀一二。 “小师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与师兄一听可好?” 一把长扇折起放在手里,景离单手背着走过来。仙君眉眼带笑,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听到声音方知来人是景离师兄,九曦靠着朱栏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被压的褶皱,才仰头看向他。眉间仍蹙,带点娇娇软软的语气问他,“我的生辰快要到了,为何暝师兄、昭师兄还有师父都迟迟不归呢?”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巴巴,目光里还带着点儿可怜兮兮。原来小丫头忧心的是这事。云境天渊一众弟子五人,师父不大喜欢有仙童婢女侍候,所以无客时一般也就只有他们六人在。但近来除他和大师兄梓晔外,师父连同三师弟、四师弟都不在。看来小丫头是感到孤单无聊了。 小丫头含波带水的眼眸加上细细软软的嗓音,让本来就很会怜香惜玉的景离心里有些触动,收起来本想调侃一番的心思,弯腰将还未有他大腿高的九曦抱起来,轻声安慰,“他们很快便会回来,来为小九儿庆贺生辰。” 景离的安慰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只见怀里的小丫头抬起头来看着她,继续装可怜施展撒娇攻势,“那景离师兄,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凡界找少暝师兄?” 少暝是景离的师弟,景离在青尧的弟子中排名第二,少暝排行第三。五百年前,正是少暝在东海的一个隐秘、洞穴发现了九曦,将她带了回来。自此后九曦最喜同少暝待在一处。只是少暝几个月前去了凡界处理一桩魔界叛党之事,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在景离他们眼里,向来只是九曦爱粘着少暝。少暝他性格清冷,不爱多管闲事。这次去凡界也是受师父千里传音的嘱咐。不过这么个事,他也不好同小丫头直说,只开口道,“你少暝师兄现在还在凡界,师兄不能带你去找他。不如师兄带你去药元谷找宫羽姐姐玩好不好?” 药元谷谷主宫羽和云境天渊的关系一向不错。她师父化婴元尊和青尧几十万年前是在浮黎元始天尊那修炼的师兄弟。当年化婴元尊羽化身归混沌后,把他这唯一亲传弟子宫羽连同药元谷托付给青尧代为照顾。九曦思忖起百年前在少暝处听说的宫羽和景离在凡界历劫时的旧事种种,就有些颇为头疼。不过她确实有些嘴馋宫羽那处吃不够的梨果浆和百花糕了。 药元谷离云境天渊不远,景离带着九曦踩过几个云头就到了。谷里满是奇花异草,还种着大片大片的梨树,到处是被养的白嫩肥胖的灵虫。 方一入谷,就闻到空中满是新制的梨果浆的甜香,九曦顿时情绪高涨起来。挣脱了景离的怀抱,撒欢地往谷内跑去,直奔宫羽所酿酒制作糕点的小木屋。 景离见状摇摇头,四周打量了一下。药元谷的梨树愈发多了,他仍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她。 九月,药元谷的大片梨树挂满了青果。几只小巧的青鸟飞上飞下,用尖尖的喙将果子啄下,落进地上摆着的一个个小篮子里。 宫羽收拾好做梨果浆的坛子,又采摘了一些果子备用酿酒。这个时节的青梨还带着一点儿涩酸,但酿制离音碎却是味道正好。 木屋外飞来一只赤色小鸟,落在她的肩膀上。这只小赤鸟是传递消息的,宫羽方知是景离带着小九儿来了。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规整,甫一出门,便见一位长身如玉的谦谦君子立于树下。 恍然回到了昨日,他就那般在树下立着,等着她走过去。 “来了。” 君子闻声回神,向她颔首示意。 眼前的女子三千青丝挽起云髻,仍似在凡界那般清雅高华,身姿娉婷。这就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然而如今相见,所隔如鸿沟。 言语动作之间已见生疏。 九曦见状内心有点儿郁闷,她早知会如此,不过为了美食也合该遭此尴尬境地。只能装作不谙世事般蹲下拨拉着吃得软滚滚白胖胖的灵虫们。 宫羽一时之间不是那般自然,但其实眼前的这个人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们之间的分分合合,也不过是天意作弄下的机缘巧合。既然已经决定过去,不如就潇洒的放下。 在九曦这里景离向来没脸没皮,虽然她也知道她师兄在外面的形象常被人赞一句君子如玉,但却从未见到如此,有些刻意的疏离。九曦无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羽姐姐,你酿的梨果浆我好远就闻到甜香味儿了,可曾做些小九儿爱吃的百花糕呀?” 第二章 生辰宴会 九曦这话适时地缓解了两人之间微妙的不自然,这也是景离每次来药王谷一定要带上九曦的原因。他虽然对旁人可以谈笑自若,独独面对她就变得木讷,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大概他们就应了那一句话,——说多了是错,说错了是劫。 在药王谷吃多了宫羽做的糕点,九曦边感慨着宫羽的好手艺边打了个饱嗝,还不忘帮自家馋嘴师父讨要几瓶宫羽姐姐自己独家秘制的酒,离音碎。 “离音碎这几日还放在冰窖里冰着,太冷冽喝着伤身,等过几日姐姐自会多带几壶到云境天渊去为你庆贺生辰。” 九曦沉醉于宫羽姐姐的温柔乡里,依依不舍地和宫羽道了别,景离全程陪着,言语寡淡。 特意埋头苦吃糕点降低自己作为电灯泡的亮度致力于给两人创造机会的九曦一度腹诽想骂人。 ——宫羽姐姐肤白貌美温柔端庄贤惠大方又上得厨房医术擅长持家有道把偌大的药元谷治理得井井有条,景离师兄你个大猪蹄子还不倒追入赘脑壳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腹诽是腹诽,这些是绝对不可能敲着景离师兄的脑壳儿当面说出来的。这个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和某人保持距离,真的就能做到绝情二字。但九曦想不通,既然她师兄明显想忘记从前种种,那为何还时不时总想往药元谷去刷刷存在感呢? 被景离抱在怀里,九曦探出脑袋看着周围飘过的朵朵红云。唔……果然吃饱喝足后还是有些惦记她家少暝师兄。 如果他在云境天渊的话,现在该是在那棵长得极茂密的老椿树上躺着。椿树张开的树冠将他遮得严实,她也是偶然才知道原来每回他不见都是在这里躲着的。 很早以前,景离师兄不愿开口的那段和宫羽的恩怨情仇前尘往事,她就早已从这个旁人看来冷淡孤僻、宁愿相信他有隐疾也不愿相信他会八卦的师兄这里听过了。 还记得那时她初次意识到景离师兄和宫羽姐姐之间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独自一人在椿树下纠结半晌无果后,树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以一种道尊讲经的语气说出那段可能当事人自己都不那么清楚的隐秘八卦。 她极度震惊,如果可以的话会把拳头塞进口里的那种!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有一种人,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洞若观火。她师兄少暝就是这一种人。 秋风渐起,上界万物仍风华不减。色未衰,景依旧。 在凡界游历的青尧上神赶在最后一天归了云境天渊,专门为给自家小幺庆贺生辰。连同仍在外处理要事的九曦的三师兄少暝和四师兄云昭也被传讯召了回来。 云境天渊即使旁得不行,替自家人撑场子这种事不行也得行!——此神句来自上神青尧对他家徒儿们的谆谆教导。 天光云影,日头正盛,来贺的众神仙官也有不少。虽然他们这些活了上千上万年的来给一区区五百岁的小丫头片子贺生辰有失体面,但谁让人是五级战神之首青尧上神护着的徒弟。脸面和前途相比,众仙思忖,不可比不可比…… 生辰宴来的大多是平日里同青尧交好的散仙真人,有药元谷的谷主宫羽,南盤蓝山的桃花仙华夭,上界掌司红尘姻缘的月神赤滦,南海海神之子傲辰,鬼蜮七使之一归寻,以及云境天渊附近神山洞府修行的真人散仙们,都给小九曦带了不少稀罕的灵物杂耍。 对于小娃娃九曦来说,穿的不如用的,用的不如玩的,玩的不如吃的。所以在一众生辰礼当中,宫羽送的百果酥深得小娃娃的欢心。 药元谷擅长用药,但宫羽的酿酒和糕点手艺更是一绝,尤以离音碎和百果酥最甚。离音碎入口微涩却清爽,回味后又带丝丝甘甜,使人回味无穷,胜过上界天宫的琼浆玉露。而百果酥是以百种果肉果仁制成,外皮酥脆果心不硬不软,香甜可口又不会腻人,真真是糕点极品。但宫羽却不常做,只偶尔在上界举行盛宴时会做一些请众仙品尝。常常有许多神女仙子慕名而来请教手艺。 云境天渊极少有女子出入,包括青尧上神在内连同他的四位弟子皆是男子。原本小九曦被少暝带回来,青尧想将她交给月神赤滦抚养教导。奈何小九曦似乎认定了少暝,只肯待在少暝身边,将她送往月神处不到两日又自己自发跑了回来。如此,青尧也只得认下这个徒弟,不过平日里宫羽谷主也会常常来为她置办些女儿家的衣着用物。 自三百年后九曦的身形样貌就没再变过,虽确实少了一些同男子相处的麻烦,但对于她自己,一直保持着如此稚嫩无邪的模样,倒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宴会没进行多长时间,小辈们的生辰宴大致的流程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收收礼物道道谢。老家伙们送完礼物就三五个成群约酒下棋去,剩下的小辈也基本上该散的也便散了。 九曦仍旧没有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少暝师兄,向来她每回生日他都是最后一个送生辰礼物的。有时候实在懒得准备,便随手扯下一枚叶子给她吹奏一首曲子。 送走宫羽赤滦她们,九曦一边向弱水之畔走去一边想着今年少暝师兄会送她何种礼物。 大椿树在弱水畔茕茕独立,一波静水倒映着模糊光影。 走近后隐约见茂密枝叶间透出一黑一青两道身影,九曦走过去,正是方才宴会上一直未见到的少暝和归寻二人。 归寻是魔界鬼域七使的人,来神族的云境天渊也多是看在和少暝的交情。 上界和魔界本就是混沌之体衍生出的清浊两部,虽因观念信仰不同,但在血脉上两界还是一脉相承。况少暝本就是不羁的性子,青尧也不拿惯有的天律条例拘着他,即使和魔界之人有往来,那些自持清高的正道之人看在青尧和天帝的面子上,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 两人在九曦到达弱水畔时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同时默契地收了继续谈话的心思,一人一根粗壮枝干靠着,待来人走近。 “小九儿,才一会儿不见你少暝师兄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寻吗?”世人都以为魔族残忍嗜血冰冷无情,其实不过是肆意潇洒,不拘礼法而已。——这种不拘礼法具体表现为没事可以调侃一下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虽说眼前这个小姑娘脸皮厚得并不知羞怯二字怎么写,但并不耽误他调侃的好兴致。 毕竟也认识好些年了。自他第一次见小九曦时,这小丫头就一直爱黏着少暝。他也曾好奇过按好友不爱惹麻烦的性子居然能忍到现在没把她扔出去。殊不知在青尧收的五个徒弟中,少暝独对小九曦有所不同。 “五哥哥,今日小九儿生辰,可是没见着你的礼物。”九曦假装嗔怒,向归寻讨要礼物。小丫头挺喜欢归寻,不过因归寻常开玩笑逗她,所以两人倒有些欢喜冤家的意味。 归寻在鬼蜮七使中排行第五,在凡界和少暝结识时自称鬼五。九曦从认识他起便喊他五哥哥,到现在仍未改口。归寻一度说想要把少暝和九曦拐到魔界去加入七使,连同九人的名号都想好了,就叫“玄冥九司”。 虽说今日收礼物收到手软,但谁送了谁没送她还是一清二楚的。九曦虽被师父教导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不以外物而悲喜,但自家师兄和五哥哥送的礼物哪能算得上是身外之物。所以向二位讨礼物小丫头自然得一丝心理负担都没有。 “不急不急,你少暝师兄不也还没送礼物吗?” 归寻半瞌眼眸,端得是气定神闲。暗青色的锦服内松外紧,衬得他身材挺拔修长。发丝用墨玉冠束起,留额前两缕垂至肩处,有些痞里痞气的。 “我先向你讨了礼物,再向他讨。”九曦反口道。 归寻见她执着,也不再逗她。只见衣袖翻飞,人已从树上落下。从他自带的乾坤囊中掏了半天,捉出一只活物给她。 “天山上的雪狼崽子,已修成种魂,送你防身。” 雪狼族虽承自凡界,但和凡界其他种族不同。其它凡族修成种魂后或可成精、或可成妖。但雪狼族若修得大乘,可入。 九曦将归寻塞过来的一团白胖胖毛茸茸的不明物体抱在怀里,用脸颊蹭蹭,再蹭蹭。怀里的小家伙似是不满被如此蹂躏,发出一声不满的嗷呜声。可惜年岁尚小,嚎叫声也是奶里奶气,并不具有威胁力。 九曦觉得好玩儿,想她三百岁的时候曾在弱水畔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崽子,也曾养了几十年。那段时间她和小狐狸崽一起修炼、一起玩耍、一起休息、一起捣蛋,日子过的好不逍遥快活。可惜后来小狐狸崽走丢了,她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小九儿,现在我已送你生辰礼,你可向你师兄讨要礼物了。”归寻见九曦玩得起劲,出言提醒。他着实好奇少暝会送这个小家伙什么礼物。回想当年他在魔界身为一方霸主的堂叔家的兄长成亲,他闲来无事便邀少暝前去吃酒贺喜,被他软磨硬泡拉去的少暝不仅没有送人家成亲礼,顺带还坑了他一枚玉珏拿去凡界换了酒喝。后来他向他提起这茬,脸皮厚的没边的少暝回他,身外之物,不足随身。 九曦正蹭着雪狼雪白柔软的毛发蹭得起劲,被人提醒后抬头看向椿树上依旧懒散躺着的人。 “师兄……” 九曦心里也拿不准少暝师兄会不会送她礼物,毕竟几百年来她过生日他随手扯下一枚树叶为她吹奏一曲就当生辰礼这事儿他也不是没有干过。 “什么时候你五哥哥离开了,我就给你。”半晌,从树上传来他的回应。 归寻压了好半天才压下去突然冒出来的暴脾气,不过被这人气得肝儿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人真的从不把作为神族的脸面放在心上,而他向来肆意大方的魔族自是不和他一般计较。 第三章 冰魄蓝裳 “小九儿,照顾好雪狼,五哥哥先回魔界了。”归寻心里也明白自己在小九曦心里的地位是断不可能同她家师兄比的,与其在这里受某人的气,还不如回去约兄弟喝酒去。 九曦心知对不起她五哥哥,回头等师兄去魔界的时候让他给捎上两瓶宫羽姐姐的离音碎,带点宫羽姐姐自制的百果酥,就算赔礼了。在九曦这种吃货心里,没有什么烦心事儿是好吃的不能解决的,尤其还是宫羽姐姐亲手做的好吃的。 ——殊不知,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和她一般一顿好吃的就能哄好的吃货。 “师兄,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啊?” 九曦在心里稍稍愧疚了一会会后,心思又放到少暝的礼物上了。小雪狼在一旁趴着,不想理她。 “他们都送了你什么?” 少暝依旧倚着树身,半瞌着眼问。 “谁?” “师父他们。” “唔……师父送了桂花糕,梓晔师兄送了四喜干果,景离师兄送了茯苓夹饼,云昭师兄送了糖蒸酥酪。” ——果然都深知她吃货本性,省心又得她欢心。 少暝起身抬手,指尖流出一抹晶莹蓝光飞向九曦,那抹蓝光将九曦团团裹住,渐渐化成一件衣裳。 “我送你的。” 纯白衣襦,墨蓝发带。 蓝光渐渐凝固成一个光点汇集到衣裙腰带上的一颗珠子上,瞬时又流淌出白色光华再次裹住九曦,升至半空。墨蓝发带翻飞,纯白衣襦里的人儿身量见长,待白光散去,女娃赫然已是少女模样。 九曦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原本圆润的小胳膊小胖手变得纤长白嫩,只可惜腿儿还是有些短。少暝翻身下来,盯着她半褪婴儿肥的小脸看了片刻,示意她去弱水畔看看自己的模样。 九曦迈着依旧不怎么长的小短腿儿快步走到弱水畔,水中的倒影映照出她此时的模样。原本扎着的两颗小揪揪全都散下来了,显得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儿更加娇小可人。脸上的小酒窝依旧镶嵌在两颊旁,九曦张张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见九曦盯着水面出神,少暝出声解释,“这身衣裙名叫冰魄蓝裳,有魔界冥河的冰魄加持,可助你维持现在的样貌。普通神兵刀剑,也伤不了你。” 说话的功夫少暝已走近九曦,将她从弱水畔拉回来面向着他。 九曦看着少暝的脸渐渐靠近,她向来知道自家师兄俊美异常。一双丹凤眼,眼下泪痣极具风情,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虽其他几位师兄也都是长得仪表堂堂丰神俊朗,但看在九曦眼里,终究比不得少暝容貌。她见他抹额上墨兰宝石倒映着她不甚熟悉的样貌,一时之间神色恍惚。 “娃娃,这礼物,你可满意?” 九曦被少暝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然,他弯下腰来,脸几乎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烧的她耳朵热热的。她家少暝师兄,怎么去了凡界一趟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九曦并不知道,少暝此趟并不是在凡界处理魔族叛党,而是扮成魔族细作潜伏到叛党老巢去了。这身冰魄蓝裳也是他趁在魔界的之时偷入冥河取来冰魄交给织女加紧时间赶制而成的。 但其实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记得师兄问她,喜不喜欢这礼物。她自然喜欢,极为喜欢。 少暝喜欢喊她娃娃。其他人叫她小九儿,师父喊她九娃,总归摆脱不了一个九字。 遥想当年师父为她取名时,合她九九之日破壳,且正是重阳日晨间曦光正出时,便为她取名九曦。九曦一向觉得九这个字太随意了些,听说凡界穷人家的孩子都是随意按在家中排行叫的,什么张三李四王五……九曦挺喜欢少暝叫她娃娃,总归不一样。 九曦自小便知自己同别人不一样。虽然师父师兄们还有身边亲近的几位姐姐都对她极好,也不会说什么,但她看着从前几位交好的玩伴一天天长大,而她自己却仍是长不大的稚童,她心里那种黯然神伤却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没人能够懂,她也不会同旁人说。 少暝师兄教她藏拙,教她怎样活得自在。后来九曦就不大在意无关人的想法了,最后一骑绝尘往扮猪吃老虎的路上愈走愈远。 不过九曦虽不说,并不代表少暝不了解这小丫头的心思。毕竟自她作为一颗蛋被他捡回来,从破壳到长成现在模样,都是他一直带着她的。 他之于她,是兄长。她之于他,是唯一。 少暝往些年前未曾有过牵挂,孑然一身归于天地。只是这个小丫头是自己带回来的,便有了一份带她的责任。两人就那般在弱水畔站着,玄金衣袍和冰魄蓝裳离得极近,可惜这时候九曦心里还未有儿女之情的概念,只是在心里感慨着她家师兄长相真心妖孽,对旁人却总是摆出一副高冷禁欲的面孔,真真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自生辰过后九曦的日常生活就过得很是滋润了。如今她没了身形长相的限制,到哪旁人见她都不敢再随意调侃糊弄。这点九曦是极其满意且得意的,忍不住抱着阿雪在整个云境天渊连同上界的几重天上招摇过市了一番。阿雪便是归寻送来的那只小雪狼,九曦绞尽脑汁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未得偿所愿给自己的爱宠起个霸道狂拽威风八面的好名字,想来应是他们云境天渊的人一向没有起个好名字这种天赋,看师父就随意给她起了九曦这个名字,那她也就照葫芦画瓢叫这只小雪狼阿雪吧。 ——全然不管人家雪狼阿雪是攻是受,啊,不是,是公是母。 不过对于自家爱宠阿雪的修行,九曦是极为上心的。她自己没有种魂修行困难,但只要她家爱宠修行得好,她抱好自家爱宠的大腿就行了。九曦对自己这种很没有出息的想法深深鄙夷了一番,而后老老实实去请教各位师兄该如何教养雪狼的修行。 大师兄梓晔道,在上界老君那有许多有助修行的灵丹妙药,她没事可以上兜率天在老君的元清宫附近转悠几圈,即可饭后助消食,说不定还能检漏一两颗仙丹灵药回来助阿雪修行。二师兄景离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要想修行悟得大道,没有知识贮备看不懂修炼功谱也是万万不行的,他建议九曦带着阿雪多多读书,读书使人使狼都聪慧。四师兄云昭则主张要给阿雪多加历练的机会,多经历些磨炼,它自会在历练中悟得大道,于修行有益。 三位师兄说得都很有道理,九曦一时拿不准该用哪位师兄的建议,遂又跑到少暝师兄那处询问。她少暝师兄正因在上界待着烦闷想要去凡界走走,见她来此想着带着她去惹惹麻烦也不错,总归闲来无事百无聊赖要好。于是言辞恳切建议九曦实行放养模式,留它自己参悟哪种修行方式于它有益,方有助于得悟大道。继而貌似不经意间化出凡界一盒特色糕点美食问她要不要随他去凡界游玩一趟。 去凡界不是小事,九曦属于有贼心没贼胆那种。若是让师父知道她家师兄拐了她私奔,估计会打断她的腿。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准备了一番说辞去向师父那为自己求求情。去到青尧那处,九曦特地在门口蹲着半天没眨一下眼睛直到眼球干涩的要留出几滴水儿来方才推门进去,只是刚委婉地说明来意,在心中打好的长篇劝词腹稿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师父他老人家就以“好久不见我的乖徒儿,居然不留下好好陪师父几天,却被凡界花花世界迷了眼”外加一副“徒弟大了果然不是师父的小棉袄了”的怨妇表情自顾自表演了一番就答应了放行。接着九曦便眼见着自家师父成功化身戏精梨花带雨地进行了一番表演后又冲她亲切友好地、一笑,就旁若无人地在锦池凉亭处摆了一桌棋盘,自顾自地下棋去了,又是一副不可亵玩的尊神气派。 ——果然云境天渊的神经体质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师父,您就存心想在我面前表演一次戏精附体是吗?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好歹眨眨眼行吗? 九曦又一次见识到了自家师父脸皮的厚度,也一度怀疑上界那些心仪思慕师父的神女仙娥们肯定是被他外在的皮相骗了,若是知道他如此态度还指不定上哪哭呢。 少暝带九曦来到凡界,自然是他们师父青尧的授意。青尧虽说看似对他们几个都一副为老不尊的不正经样子,但他这几个弟子心思如何他还是清楚的。九曦的种魂封印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在凡界或许能够寻此因果。少暝倒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和九曦明言。本来这桩事就不是一朝一夕方能解决的,还要讲求一个机缘。 少暝带她来凡界,也就满足一下小娃娃对凡界的好奇罢了。 现下九曦已是少女样貌,为在凡界行走方便,两人扮作一对兄妹。他们下界时天色已晚,正准备寻一处客栈住下时,少暝才意识到带一个豆蔻小女娃有多么不便。 九曦第一次到凡界,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少暝并不是很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然即使作为兄妹在凡界到他们这个年纪再住同一间房也是不合适的。思虑再三后,他方想到小娃娃虽早熟但她自己似乎还未到生出儿女之情的年纪,又瞅见她跟在自己身后一脸单纯好骗的模样,便觉得他们二人倒也不必拘泥于这些凡尘俗礼。于是就在店小二一副顿悟外加有些异样的眼神中淡然的要了一间房。 其实少暝还是思虑得有些少。九曦虽没有对她家师兄生出儿女之情的心思,但作为少女的思慕之心也还是有的。 ——唔,方才见到二楼上那位玄衣公子生得俊逸,还挺想去结识一番。 第四章 初入凡尘 少暝带九曦来到凡界,自是他们师父青尧的授意。青尧虽说看似对他们几个都一副为老不尊的不正经样子,但他这几个弟子心思如何他还是清楚的。九曦的种魂封印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在凡界或许能够寻此因果。不过少暝倒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也便没有和九曦明言,本来这桩事就不是一朝一夕方能解决的,还要讲求一个机缘。 少暝带她来凡界,也就满足一下小娃娃对凡界的好奇罢了。 现下九曦已是少女样貌,为在凡界行走方便,两人扮作一对兄妹。然而他们下界时天色已晚,正准备寻一处客栈住下时,少暝才意识到带一个豆蔻小女娃有多么不便。 九曦第一次到凡界,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少暝并不是很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然即使作为兄妹在凡界到他们这个年纪再住同一间房也是不合适的。思虑再三后,他方想到小娃娃虽早熟但她自己似乎还未到生出儿女之情的年纪,又瞅见她跟在自己身后一脸单纯好骗的样儿,便觉得他们二人倒也不必拘泥于这些凡尘俗礼。于是就在店小二一副顿悟外加有些鄙视的眼神中淡然的要了一间房。 其实少暝还是思虑得有些少。九曦虽没有对她家师兄生出儿女之情的心思,但作为少女的思慕之心也还是有的。唔,方才见到二楼上那位玄衣公子生得俊逸,还挺想去结识一番。 九曦心中的小九九少暝没有察觉到,要了一间上等客房后就让店小二带他们上了楼,顺便给小丫头点了几个好菜,自己要了一壶女儿红。 待好酒好菜上来后,九曦在桌子上大快朵颐。她虽很早就已辟谷,但自己本身是个吃货,自家师父也是个吃货,再者还有个厨艺很好的宫羽姐姐,所以云境天渊虽没有像凡人一般的一日三餐,但日常饮食也是有的,几位师兄闲来无事时也会前去蹭一两顿。 师父曾教导过她,世间唯有四者不可辜负,美食美酒美景与美人,若得一日四者皆有,则得偿所愿人生无憾也。 九曦来凡界权且想体验一把师父口中的人生无憾是何种风流快活。然未曾想风流快活未体验到,在客栈没待几天便先体会了一番凡界对女子的种种不公,以及银子的重要性。虽说按师兄的法力点石成金这种事随手就来,但她家师兄还是很有底线不做这些个弄虚作假的把戏,反正在他那处还有不少曾与归寻坑来的银子,也难怪她五哥哥心中记恨良久。 凡界女子大多都是男子的附属物,九曦一开始见客栈里有同她差不多模样的少女被父亲逼着卖艺还会上前去为少女说几句话,但最后却都是靠少暝手中的银子打发了。后来见得多了九曦虽不忿但也无可奈何,少暝自是不会管这些闲事,靠她这样子法力不够力气不够打不了架还没钱的,也幸好是在上界混的,且还有师父他们护着。 一经对比九曦才意识到自己原是生活得很好的,回想起那些年间仗着背后有师父撑腰她没少干些荒唐事,一时之间对处处为她收拾烂摊子的大师兄梓晔有些惭愧。也不会再想着给师父师兄找些麻烦。倒是突然觉得自己该找些时机好好提升法力了。 原先师父师兄们纵容宠着她,念她没有种魂也不逼她修行,她自己一心追求潇洒快活也没把心思放在修行上。如今她才悟得,所谓真潇洒是那些法力高强有能力掌控一方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的。如同她师父,虽厌倦了管这些个凡尘俗事,但他若想管,也不过是挥挥衣袖的事。旁人尊她敬她礼她,因她师父是上神青尧,而旁人尊青尧敬青尧礼青尧,则是因她师父自身的强大。三界之中不论何处,皆是强者至尊。若习得无边术法,看到世间不平事,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可奈何。 打定主意要修习术法,只是却因种魂的缘故无法修行,九曦一时犯了难。她本身也不是容易纠结的性格,知道修行这种事来日方长不能急于一时,便准备先找出她种魂封印的原因。这倒是同青尧令少暝带她入凡世的初衷不谋而合。 凡界三教九流向来很多,许多神界和魔界的人也会经常到凡界待一段时间,在这里打探消息很容易。 九曦和少暝居住的客栈那条街上有一家名叫居星阁的花楼很有名气,不过这家花楼却不是以漂亮姑娘出名,而是因售卖各种消息及拍卖各种珍宝灵物而被江湖人所熟知。这花楼少暝往些年去过几次,不过纯粹是因那里招待来客的酒水不错。往常他去往往是在静夜,找来好酒留下些许银子就离开了,全然对跳着艳舞的绝美舞姬和珍奇异宝没有兴趣。倒不如翻上屋顶对月饮酒来得痛快。 九曦听闻店小二说起居星阁的种种不凡,便央着少暝带她去看看。 夜未央,居星阁已华灯璀璨。扮成男装的九曦跟在少暝后面被庭前揽客的姑娘们招呼进去。 少暝一向不喜这种莺歌燕语环绕的熙熙攘攘的喧闹场所,自是收了平时在九曦面前有时一本不正经的模样,周身环绕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九曦她从前听凡界混过、出了名的不大正经的云昭师兄说过一些他同凡界哪位漂亮姐姐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对居星阁感到无比的新鲜、好奇、且有趣。 九曦随少暝坐到一处较为隐蔽僻静的座位上,想着这番要好好长长见识回头回了云境天渊也好和云昭师兄说道说道自己的风流韵事。但她又不大想被人看出来她第一次来是个没有见识的,便随手拿起面前的白玉盏作遮掩装作是饮酒时不经意时的目光所及。 那店小二虽把此地夸得天花乱坠销魂玉窟,但九曦寻思着可能他也只是听旁的店小二说的,然后自己也不想让人以为他是个没见识的,便随意夸大了一番说辞。不过可能是因为云境天渊那等美景九曦也见得惯了,所以对此地装饰没瞧出多大兴致,毕竟她师父青尧在修饰亭台楼榭上的品味也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居星阁并不像一般花楼样的用宝珠罗纱装饰,倒是琉璃玉片居多。宴客的大厅内多有用鎏金灯盏托着的长烛,被琉璃映照得流光溢彩。拿杯盏做掩护悄咪咪观察四周的九曦有一点存疑,花台上绝美的舞姬跳着倾城之舞,底下坐着的宾客反倒是兴致缺缺。虽她面前就做了一位对美姬不感兴趣只对美酒有兴趣的师兄,但九曦认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像她家师兄一样对美人儿视若无睹的。 有几位看起来像是良家女子的清秀少女走过来,穿着也是正经大方,分别走向不同的席位询问着什么,九曦随一位少女的目光落到一个席位上,是一位玄衣的公子。貌似还有点眼熟?九曦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位就是之前在客栈她惦记过的那位样貌俊逸的公子。 也有一位少女向他们这边走来,温和有礼的询问她家师兄是否需要一盏长明灯。她家师兄声音清冷地答了一句不用,少女便行了一礼退下。但见那俊逸的玄衣公子桌旁多了一盏长明灯。 不久后,九曦发现厅内的其他许多座位上也多了一盏长明灯,坐在座位上的同行的几人似乎在低声商量些什么,正好奇地想要借机接近美色去那旁玄衣公子处那打听一两句,只听得面前已经自动转换成冰块模式的师兄无良开口,“热闹也看够了,走吧。” ——其实她并没有看够热闹,还能再待几个时辰让她和公子近距离接触交谈一下可以不? 继续扮作男装跟在少暝师兄的身后,九曦仍有些好奇在居星阁看到的长明灯到底有何玄妙。只用神思之外的余光跟着往前走着的师兄,心思也不在这长街夜间的繁华上。 蓦然间,前面的人影顿住转身,仍顾着往前走的九曦眼前一黑,唔……撞上了。 长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各色嘈杂声不绝于耳。这时候的店家小贩还未歇摊,一派阑珊灯火将渐重的夜色撕裂开一个口子。在这个口子处,九曦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撞得有些神游天外。宽大的衣袍将她兜头遮住,她只能借透进来的一两道光线瞥到他衣袍长袖处玄金色的暗纹流淌。 “师兄……” 那人将衣袖收起,伸手将她与自己拉开一些距离,但还是离得极近。在一派昏黄灯火下,九曦看见少暝眼里的清冷不耐。连同眼尾下魅惑撩人的泪痣,也难掩他此时的凌冽。 “那里太吵,我不喜欢。”说完后顿了顿少暝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想知道什么,我都知道,回去和你讲。” 九曦察觉到今日少暝师兄的兴致似乎不高,在自动往外散发着冷意,却百思不得其解他今日如此态度的缘由。许是师兄觉得她见识少,怕丢了他的脸面?然师兄在她这里也并不大重视脸面,像在五哥哥那里也一向是没皮没脸。若是师父在此,她可能易猜出自家师父的心思,准是没吃够哪里的菜,或喝够哪里的酒。难道师兄是因未喝够居星阁的酒而兴致不高?然要走却也是师兄提出来的。 九曦没有发觉后来一路上她的心思已经从居星阁的长明灯转而去猜他家师兄兴致不高的缘由上去了。 少暝一路无话。两人却没有回客栈,而是随意在路边寻了一户人家的房顶跃了上去。九曦虽无种魂无法修行,但也修习过一些简单术法,像爬人屋顶看星星这样的事还是有办法自力更生。 墙的那边灯火璀璨依旧,少暝躺下来,九曦静默了一会儿,也自觉躺在一旁。唔,大冷天的看星星。 “娃娃,若有一日,师兄堕魔,入地狱冥火,焚骨化尘,你当如何?” 以他之身份,堕魔当万劫不复。 九曦望着远处星子聚集,自觉今日师兄尤为脆弱敏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道,“引弱水黄泉,冥火不灭,同坠炼狱,化骨作尘。” 那处许久未有回应,九曦盯着天上的星子盯得有些犯困时,才听得少暝道,“娃娃,世间无人值得你如此。” 我亦不值得。 “只是我愿陪师兄。” 九曦虽不知少暝为何有此一问,也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与他听。在九曦心里,世间无人可比之师兄。旁人如何和她无关,但师兄不是旁人。 少暝情绪也就低落了那么一刻,将乾坤囊里两壶离音碎拿出来,递给九曦一壶。 “可是想知道居星阁的异处?”少暝问她。 九曦猛灌了一大口,朝他点点头。 “居星阁在千年之前于凡世凭空出现,由一些脱离三界之外的力量在背后整合操纵。他们中有些异族精通旁门左道者通过特殊渠道获得各类情报消息,并通过居星阁同需要者等价交换。也算是三界中的一个情报收集处了。” “所以那些桌上有长明灯的人就是要在那进行信息交换了?” 九曦眨眨眼,难怪师兄拉她急匆匆走了,果然同她相比,还是师兄有见识些。她一边为自己孤陋寡闻脸红,一边又禁不住好奇问,“师兄,居星阁背后的操纵者,很厉害吗?” 第五章 背后操纵 看师兄的样子,是不想被牵扯进去。不过,她师兄向来是怕麻烦的主儿,这点就不如师父大人了。九曦的师父青尧,是最爱鼓动他人去惹麻烦而自己隔岸观火的那种。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娃娃,这世间芸芸众生,有很多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命若蝼蚁却不自知。而有些人就会利用无知之人,去做利己之事。他们的把戏,也不过是躲在旁人身后,做自以为是的主宰罢了。” 生而为人,生而为神,生而为魔,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有些人恨命运不公,自出生开始就与天斗,与异族斗,与命斗,与自己斗。然而究其一生也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的桎梏。当他们自以为掌握命运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被改写了。这不仅是芸芸众生的命,也是那些自封命运主宰者们的命。 凡界入秋的夜,凉意渐入骨。街上的行人忍不了夜寒露重匆忙归家,吆喝各色商品的小贩也三三两两离去。 离音碎进了两个酒鬼的肚子,只剩下包装得完美精致的空瓶。宫羽向来手艺好又心思细腻,连酒壶的样子也是别出心裁。 “师兄,那你呢,你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吗?” 强大如少暝,在九曦看来是可以像师父一样过得肆意潇洒的。师兄有本事,也知道如何让自己活得自在。 “我很怕吵。”少暝又从乾坤囊里拿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口。九曦眼巴巴地看着,离音碎虽是果酒但后劲足,少暝一向不许她多喝。 于是接着他的话问,“为何怕吵?” “儿时因不守戒律,曾被丢到万鬼窟去。” 万鬼窟,万鬼同哭。嘶心裂肺,声声泣血。那尖锐的嘶叫声似是从四面八方向一人狂涌而来,穿破他的耳膜,蛮横地撕裂他的筋骨。当时他年少修为尚浅,在万鬼窟走火入魔经脉具断。 最后是他的母妃,用她最后一点精血为他修复了经脉,将他送入了云境天渊。 九曦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站起身来,走到少暝半躺着的身子后面,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头抵在他的肩膀处。“师兄,不吵了。” 少女的清香纯净,柔软的小手无骨。少暝靠着九曦,慢慢昏睡了过去。 五百年前,青尧受东海海神之托,命少暝前去降服一只在东海兴风作浪的千年海妖。那只海妖修为虽不如少暝,但熟悉海底地形,海底成千上万的大小洞穴皆是其藏身之处。少暝一路穷追,最终在一处极隐蔽幽深的无底洞内将其诛杀。也是在那个洞穴深处,少暝发现了一颗被魂锁封印的蛋,蛋身同海水般蔚蓝深邃。 便是九曦。 少暝当时并不是突发善心。他留给外人冷淡孤僻的印象并非刻意为之,也是本性使然。他的肆意张扬,也只给那些同他一样的人看。 而那时正是他被那个身居高位之人打发到云境天渊的第五十年,区区几十年的光阴,还不足以磨灭心中的怨念和不忿。他知道一旦心中结郁便会影响修行,所以将九曦带回不过是情感上的一份转移而已。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助蛋里的小家伙破壳上,闭关九九八十一天,心里的不忿同耐性一起被磨光,他也便将她弃了。 后来又是九九之日,青尧让他去他闭关的洞里取几壶离音碎庆重阳。晨曦破晓,昴日星君将将司晨,这沉寂了重九九日的蛋方才破壳,从蛋中钻出一只……浑身光溜溜的小女娃。 云境天渊青尧上神座下向来不动如山的三弟子少暝神君,看见蛋中钻出的小女娃时,难得静默了整整三刻。 九曦知事后,犹爱黏着少暝的原因,可能只是出世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这个世上第一次有人单单因为他只是他而同他有了牵扯,少暝对九曦,一开始就不同。 晨光熹微,客栈里已有几位住客早起来吃着早间茶点。喂马的杂役投食刚刚回来,有跑堂的见少暝和九曦进门热情地招呼,“哟,两位客官可是刚回?用不用小的去打些热水来给两位沐浴?” 九曦一向嗜睡,然昨夜并没有睡好,肩膀处尤其酸痛。揉着肩膀打着哈欠跟在少暝身后走进来,睡意朦胧地看着店家小二殷勤的笑脸。 小二被姑娘豪放的姿势和极不雅观的哈欠震了一震,他所见之女子向来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千金小姐如此直爽豪放。但转而想到姑娘的兄长行事也非同常人,便有所释然了。 少暝让店小二去拿一些吃食上来,昨夜娃娃空腹饮了酒,还是吃点食物较好。 九曦回到房间睡了个囫囵觉,少暝趁她睡着的功夫独自去了居星阁。他昨日并未同九曦细说,凡界居星阁幕后操纵者是他兄长,那个天界神族信服敬畏的殿下无羌君。 白日里居星阁不开门迎客,少暝翻上居星阁附近一座茶楼的瓦檐。凡界普通人家的房屋布局尚且会坐北朝南,受日月光华灵气。然居星阁却是伪朝南,实向北。北方属水为阴,南方属火为阳,而居星阁之所以不敢在凡界堂而皇之顺应阴阳调和,不过是因为那些夜间化作清丽女侍、绝色舞姬的,都是些脱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亡灵鬼胎。 正午的白日火精正盛,在这纯阳之气鼎盛之时,少暝抬眼就见居星阁上处黑云笼罩。他那兄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同冥府十殿阎罗签订契约,要来了这些不能轮回的恶鬼,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 说到底,也不过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好早早将那天界至尊的位子拿到手罢了。 少暝冷嗤一声,施法隐身进入了居星阁的内部暗阁,就隐藏在昨夜他同九曦饮茶的厅堂的后面。许是白日的缘故,阁内的鬼气并不浓重,但元羌同十殿阎罗借来的恶鬼阴煞之气也甚是浓郁。少暝的种魂是火凤,不惧一切恶鬼煞气。况且他曾被罚进万鬼窟,虽极其厌恶这些恶鬼的阴冷惨叫,但并不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居星阁能在凡界立足,靠的不仅仅是它情报收集的能力,更是因为幕后之人是天族未来储君的身份威慑。 暗阁内的阴冷鬼气更重,到处都是飘着无依的恶鬼。穹宇处是一只极大的阴森鬼眼,幽深恶毒的瞳孔处九星闪耀。居星阁就靠这些恶鬼在夜间潜入人的梦境,在人最为放松之时吸食人的精气,进入潜意识去获得他们埋藏至深的秘密。白日里吸饱了精气的恶鬼大多在休眠,有专门的死侍将它们吸食的有价值的梦境收集起来,这就是居星阁同客人交换的筹码。或许得来金钱,或许得来权势,也或许是……因果报应。 只是不知,兄长的因果,何时才会得报。 居星阁背后的暗阁共有七层,少暝在一层并未发现什么,正准备上二层去。越往上层藏着的秘辛越为重要,有些秘辛甚至事关上古卷轴记载的尘封往事。 二层的结界是元羌亲设,他和元羌同血同脉,这层结界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少暝目视二层也并无有价值的东西,皆是些凡国隐事或是修行功法。 暗阁三层,少暝在结界内察觉到混沌元气的涌动。不知元羌找来哪位高人所设,他也无法破解。看来他还是要找机会同他那许久不见的兄长见上一面了。 九曦醒后未发现少暝,心知师兄可能瞒着她去做什么事情。少暝不想九曦知道的事情,九曦一向不会纠结多想。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她家师兄总不会害她。况且伤神去寻思这个,倒不如去外面街上铺子里寻罗寻罗有什么好吃的。 想法刚从脑海里蹦出来九曦就蹦啦着小短腿儿麻溜的下了楼。一楼的大堂里,九曦前日里惦记着的俊秀公子正在极其有涵养地吃着午饭。 丝毫不知矜持俩字咋写的九曦腆着脸很自来熟的走近公子,最后还是有点儿矜持地在他的斜前方坐下了。同小二要了一份水晶肘子、一份西湖醋鱼,边大快朵颐边拿眼盯着公子看。公子生得俊,连同吃饭都是风度翩翩、举止得体。九曦闲来无事会到上界掌管姻缘的月神赤滦那处瞧瞧凡界痴男怨女的红尘纠葛或是爱恨情仇。在那些凡界红尘事中,多是寒酸儒雅的书生同富贵人家的小姐的痴缠,但九曦却最向往那些个江湖儿女之间快意恩仇。 那般风流倜傥武功高强的盖世英雄,同大方爽朗的绝世美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场景,令她心驰神往。眼前的公子正如她想象中的盖世英雄那般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可惜她自己却同绝世美姬暂时扯不上边儿。 少暝回到客栈,刚进门就见点了两大份油腻硬菜的九曦正拿手抹完嘴上的酱汁,打了个饱嗝后就一脸痴痴的看着她斜对面座位上的夜尘。夜尘早早注意到盯着自己一脸花痴相的九曦,察觉到这女娃娃虽法力低微但仙气纯正,想来可能是神族哪位上神家的女娃娃,便也没有什么动作。就在饮酒的间隙瞧到刚进门的少暝,见他向小娃娃那处走去,起身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少暝兄,没曾想居然会在此遇到你,别来无恙?” 少暝昨日里在居星阁见过他,虽不知这人为何在此,但他是归寻的好友,也是鬼蜮七使之一。两人在魔界曾见过,虽不大熟络,但顾着点友人的面子,开口道,“承蒙挂念。” 九曦见两人认识有些吃惊,师兄这人对除友人外的人皆是一副冷淡模样,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但倾心相交的友人却是少之又少,怕是也只有五哥哥归寻一个了。 但心里却悄咪咪为两人认识而窃喜,她还正愁不知道如何同俊秀公子搭讪,结果白送了一层关系给她。 第六章 暗潮汹涌 少暝低声同她道了夜尘的身份,原来两人是通过五哥哥认识的。九曦有些郁闷,五哥哥也忒不讲义气,有如此好看的朋友也不知道介绍给她认识,下回遇见一定说道说道他。 见少暝同九曦说了他的身份,夜尘打量了一会儿九曦,转而向少暝道,“百年未见,不知少暝兄同哪处的姑娘结缘,竟添得如此大的女娃娃?” 归寻同少暝是友人,同夜尘的关系也亲近。但却不会同这个友人说另一位兄弟的私事,也顶多便是两人遇见时介绍了一番。一位是魔界鬼域七使之一,一位是上界青尧上神的弟子。 归寻的性子潇洒随性却有分寸,少暝同他臭味相投。 不过眼前的人因不怎么常见所以不熟,少暝道,“夜尘兄误会,这是我师妹,九曦。” 九曦见师兄向俊秀公子介绍自己,心情极其愉悦。极其自来熟道,“公子幸会,我是九曦。” 脸上的酒窝随笑意加深,两颗小虎牙漏出来,尖尖的。 夜尘见状,极有涵养地赔礼作揖,“是夜某眼拙了。”转而又见女娃娃巧笑嫣然心下顿生怜爱之心,作势想要去摸一下女娃娃的头,又觉不妥,遂又将手放下。夜尘虽是魔界之人,但却没有魔族的性子。旁的魔族大多都是肆意潇洒率性而为,唯他本性拘谨有礼。不过,又有谁规定魔族就必须千篇一律地嗜血残忍,神族就皆是慈悲悯人呢? 九曦正腆着脸想把头凑过去,忽地一下心觉有异,又以一种怪异动作将头扭过来。她身上着的是少暝送她的冰魄蓝裳,虽在凡人眼里是件普通素裙,但维持样貌的效用还是在的。为何如此彬彬有礼的夜尘会问少暝何时添了小娃娃还作势要摸她的头?她现在的样貌,已是豆蔻之年了。 不觉问出口道,“夜尘公子,你可看出九曦原本的样貌?” 夜尘回身将桌上的剑拿起,向九曦少暝道,“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讲话。还请两位到我房间一叙。”少暝和九曦也知道在这里说话不便,跟着夜尘上了楼。夜尘的住房在二楼东处,九曦和少暝在二楼西处。到了客房后,夜尘为两位沏了壶上好的碧螺春,九曦喝不惯茶,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瓜果吃了起来。 见九曦吃得开心,脸颊鼓鼓的像是某种小动物咀嚼食物的样子,夜尘莞尔一笑。思及在楼下九曦问他的问题,开口解释道,“姑娘身上着的衣裙应是取自魔界冥河的冰魄所制的吧。我在魔界时常常在冥河附近调息,所以不受冰魄的影响,能察觉到姑娘原本的样貌,无意冒犯。” 九曦恍然,这个师兄倒是没同她说过,可能师兄也不知道。又问道,“冰魄的效力对所有魔界之人都无用吗?” “冥河的冰魄属于极阴之物,可助魔族提升修为。同时它也能改变人的身形样貌,但这不过是冰魄的一种致幻效力,一开始修炼的魔族也不敢再冥河附近待太长时间,否则会迷失心神跌入冥河。冰魄属性极其刚硬坚固,普通神兵刀剑划之无痕,可保姑娘不受刀剑之伤。送姑娘这件衣裙的人真是有心了。” 九曦听罢喜滋滋道,“我师兄送我的。”果然还是师兄对她好,九曦冲少暝眨巴眨巴眼睛。转而又想到原来自己的身形样貌还是原本的奶娃娃模样,现在的少女容貌不过是冰魄制造的幻觉,一时之间又无比郁闷。 看来她化身绝世美姬去勾搭俊逸公子的路还漫漫其修远兮…… 夜尘举茶杯向少暝示意,轻泯了一口茶水。少暝道,“我同师妹闲来无事到凡界游山玩水,不知夜尘兄到此所为何事?” “魔界叛变之事,少暝兄可曾记得?”少暝自是记得,九曦生辰前他一直呆在魔界潜伏助归寻调查叛党之事。魔界若乱,自会危及凡界,到时上界那些无所事事的老家伙们必会插手,三界也不会向如今这番和乐了。那时鬼蜮七使包括夜尘在内其他几人皆在外界调查叛乱原因,少暝在魔界并未见到夜尘。 “所以夜尘兄来此是因为此处能调查到魔界叛乱起因?” 九曦看了一眼少暝,知道他心中也定有了答案。 居星阁。 此处不过凡界一处普通城邑,除繁华一些外尚无其他可取之处。唯一可能与魔界叛党之事相关联的,也不过就是居星阁了。准确来说,是和上界未来之主,神族储君有所牵扯。 自远古洪荒大神设战场,夺地盘,逐分三界,后到上、凡、魔三界渐趋规整,建立秩序,到如今战争愈发减少。虽上、魔两界仍有不少激进主战派,当两界一旦开战,势必殃及凡人。凡界不稳,上魔两界也会失衡,到时更不知会平添多少伤亡。 只是不知他这兄长元羌在背后挑唆引战,是打得什么算盘了。 九曦不知少暝心中所想,但也知居星阁在背后肯定策划着什么阴谋。师兄同她说过,那些躲在暗处暗布迷局的人,自以为这世间之人皆逃脱不了他之掌控,再会玩弄权术,掌控人心,也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蝼蚁罢了。 “前日夜里我在居星阁见着过你,当时你还要了一盏长明灯,那晚可是去打探消息的?” 点了长明灯者,便是居星阁之客,势要同居星阁做一笔生意的。且这生意,还不会小。 夜尘温和一笑,继而有礼道,“姑娘勿怪,此事涉及到魔界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事情,在下暂时不能告知。” 若是归寻在此,凭他同少暝的交情,说也便说了。夜尘同二人并不相熟,自是不便多说。两人又在此饮了一会茶,便起身告辞离去了。待两人离开后,夜尘打开一旁暗窗,向外面道,“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归寻凭空出现,从暗窗跳进房内又关上窗子,扬衣坐下就少暝的杯子饮了口茶方道,“夜尘你突然将他们带回房内也不同我打声招呼,要不是我听力好及时隐身就险些暴露了。”饮了一口茶还觉不过瘾,又就着连续喝了两杯。 “还不是你不想将他们两位牵扯进来,这狭隘小人倒是由我来做了。”夜尘靠在一旁淡笑地看他饮完茶,他同归寻一静一动,一墨一白,一内敛一张扬,待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归寻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夜尘的肩膀,“兄长可是生气了?我亦知兄长向来温和有礼不善说谎,但还请体谅小弟不想连及友人之心啊。”鬼蜮七使中夜尘排行第三,归寻叫夜尘一声兄长理所应当,不过他向来只有有事拜托夜尘时才会如此叫法。 归寻自云境天渊同少暝九曦告别后就来了凡界,夜尘向他传讯在此处有所发现。当初他们在魔界早早察觉有魔族起兵叛乱的端倪,鬼蜮七使受魔尊之命以云游为借口四处调查祸根缘由,归寻在凡界遇到少暝,便将魔界叛乱之事同他说了。少暝虽不爱多管闲事但事关友人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遂同归寻谋划了潜伏之事。 但如今查探到挑唆魔族起兵叛乱的可能是居星阁背后的势力,又同神族那位地位仅次于天帝的神君有所牵扯。毕竟那神君是少暝的兄长,况魔族和神族的关系到如今虽不是势若水火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少暝同他感情再好,终究是神族的人。他归寻并不在意种族之差,他在意的只是少暝。 九曦和少暝从夜尘处出来回到客房,九曦走到床边坐下,晃悠着一双白嫩嫩的小短腿。虽说比从前长了不少,也更加白嫩纤细,但同身姿清瘦硕长的的师兄比,她如今这幅模样还是难以入眼。九曦晃悠着晃悠出几分的惆怅。待来日她修得种魂打破禁锢,必将倾国倾城化身绝世妖姬! 少暝见九曦一会自得其乐一会忧伤感慨,转眼间又斗志昂扬,摇头表示看不懂小丫头的心思活动。但多年了解也知道小丫头大致想些什么,无非三样,样貌、修行和美食。 少暝拿过一把木凳在九曦面前坐下,九曦见状也正襟危坐,道,“师兄有何吩咐?” “师兄有一件事想拜托娃娃。”少暝开口,欲言又止,复而抬眼一本正经地看着九曦,按九曦多年来同师兄相处的经验,必会有大事发生。遂也一本正经地回望过去,静听师兄嘱咐。 “娃娃可想去居星阁一观?” 不知少暝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在师兄眼里看出几分希冀和期待的意味。九曦捧着脑袋思虑了一会子她到底应该想不想去,但这件事其实也没啥好思虑得。想邪?不想邪?……还是想罢。 九曦一向自认为胆子大,自小没少撺掇同她差不多大的小仙童小仙女儿们去黑漆漆的洞穴寻宝探险,往往都是带着一腔孤勇而去,几炷香过后无功而返。但今日方知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昨日里她一时眼神不好被师兄坑来居星阁,原本寻思着白日里深入敌营这件事也没在怕的,管她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放马过来,但谁曾想果真尽是妖魔鬼怪,师兄坑煞我也! 悄咪咪打入敌营内部的九曦被一群小鬼围着,不知所措,真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知该作何反应。况且昨日师兄只同她说来居星阁,却没交代她具体做什么任务,今日一大早起来,师兄就不知所踪了。 第七章 初识南斋 “小鬼儿。”躲在墙角角落里的小九曦颤巍巍地唤了一声一旁正在掰着她的手指吸得不亦乐乎的小鬼头。这小鬼头似乎是新来的,旁的鬼有些在沉睡有些在忙着分离精气梦境,唯有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抱着她的手指就吮吸起来,差点没吓掉她的魂儿!她之所以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师兄所说的暗阁里,也多亏他最后良心发现没忘了给她留下一枚灵戒来掩藏气息,好让那些恶鬼们发现不了她。但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鬼头!靠她极近能闻得着她身上偶然泄露出来的一两丝真气。 不过也幸好这小鬼儿只顾得自己吸食,没有引来别的鬼们的注意,单单喂饱一只小鬼儿,她的精气应该还是足的,大不了回客栈后再多要两盘水晶肘子香酥鹌鹑来补上一补。 归寻屏息凝神隐藏气息躲在角落里已是三炷香的时间了。明日夜间就到了夜尘同居星阁的交易之时,他今日赶来居星阁本要打探一番虚实,还未来得及躲开那些醒着的恶鬼上去二楼就见同他一般隐藏气息的九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归寻立刻躲了起来。九曦会出现在此,多半是昨日少暝已然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方才派这么个小丫头来牵住他,他自己倒是不知是去执行什么计划了。 后来就见小丫头被角落里的一只刚刚学会吸人精气的小鬼儿吓破了胆,方才知道她刚刚那目中无鬼六亲不认的步伐不过是拿出来唬鬼壮胆的。他仍躲在一旁看她同那小鬼儿大连瞪小眼。 暗暗吐槽了一句少暝还真是几百年如一日的阴险后,归寻悄悄往九曦那边挪去,出声向九曦示意了自己的存在。九曦见到五哥哥在此,虽惊讶无比,却顿时安心了不少。 归寻冲九曦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人一起冲到二层去。九曦用眼神示意自己身旁还有一只吮吸精气吮得正开心的小鬼,归寻暗翻了一个白眼,施了一个术法悄无声息地将小鬼解决了。 两人来到二层,当日少暝打破元羌设置的结界后为避免被发现惹来麻烦,在二层查探一番后又将结界恢复了。归寻修炼的是魔界功法,同元羌设置的结界阴阳相克,自是无法破除。而九曦就更加指望不上。二层被设置结界,归寻准备带九曦离开,但九曦还想往三层看看,说不定她就能在此寻到破除她体内封印的办法。 归寻带着九曦来到三层,被注入混沌之气的结界仍阻止了两人的进入。九曦见翻滚在结界上的混沌之气心生好奇,心下无由来得有一股熟悉之感,不禁小心翼翼拿手指戳了戳,却不小心戳了进去。 ……!!! “五哥哥五哥哥,你看见了没!”九曦神情兴奋激动地喊归寻,让他看她戳进结界里的手指。归寻思忖盯着这混沌结界思忖半晌,一把将九曦推了进去。 九曦;“……!!!”她五哥哥这杀千刀的,能不能提个醒啊喂! 被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五哥哥归寻一把推进去,九曦心里大呼识人不清回去就把这关系断了。扯了扯袖子磨磨蹭蹭地向前方探去,里面像是洞穴一般的阁间倒也宽敞明亮,立着巨大的百丈高的白玉柜,层层叠叠的全是文献书籍,九曦踮着脚想要够着一本拿下来看看,眼见着连最底下的书都离她几丈高。九曦欲施法一跃,然而法力在里面完全无法施展,九曦想着可能与混沌结界有关。够也够不着,跳也够不着,不禁心下郁闷,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能不能把五哥哥也一脚踹进来。 “呼噜呼噜哈……呼噜呼噜哈……”在几层高的书柜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将专心思考的九曦吓了一跳。 “何方妖孽,快快现身!”武林好汉的开场白拿来壮壮胆。 睡得正香的南斋被这一声厉和吵醒,揉着眼睛误以为又是元羌那个杀千刀的来找他做事,毫无精神耷拉着眼皮现出身形。一只通体晶蓝的圆滚滚的龙形猪样的不明物体出现在离九曦几里远的地方。 “你是个什么东西?是猪还是龙?” 南斋听着是个女娃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扑棱着一对小翅膀绕着九曦飞了一圈,打量过后好奇道,“小娃娃,外面有混沌结界,汝是如何过来的?”开口的声音清脆,是个雄性不明物种。 见九曦一脸的防备模样,南斋无奈先自我介绍一番,“吾名南斋,原本是天帝派去看守上古卷轴的应龙,被元羌座下玄道鬼王的封印了法力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替他们守护着这层楼阁。” “那元羌为何抓你到此?” “这居星阁内部的暗阁有七层,自三层以上每层都有一位看管者负责坚守,暗阁里藏着的秘密和灵物珍宝,也算是元羌那小儿的看家宝贝,他自然慎之又慎。”南斋是自混沌之时吸收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物,后被天帝收服去看守上古卷轴,却不曾想又被天帝老儿的儿子偷来看守暗阁,真是混得一年不如一年。他还是怀念千百年前潇洒无拘的日子,纵横天地,任其逍遥。 “小娃娃,汝还未告知,汝到此所为何事?”南斋围着她又飞了几圈,怪异道,”可是为体内的种魂封印而来?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魂锁的灵力波动。” “我身上的魂锁?”师兄当初曾告知于她,当年在东海发现她时,是一颗被魂锁封印的蛋。原来当时魂锁并没有被师兄破解,而是化作封印隐藏在她体内了吗? “倒是不知被何人所下。不过汝若能带我出去,吾便可以把吾所知一切告知于汝。”南斋虽被鬼王桎梏了额神识灵体,但它受卷轴之灵气多年,在这里看守早已熟知这一层暗阁所记录的大小卷宗秘辛。 九曦有些心动,复又问,“那我该如何带你出去?” 南斋道,“吾可以化成汝的一丝神识,潜藏在汝的灵海之内,出去后吾将一切告知,待养足精力,会自行离开。” 九曦点头同意了,但又觉南斋的话不可全信。南斋遂同九曦缔结了契约,方才隐藏到九曦灵海去了。 一处荒郊酒家的二层楼阁内,少暝静坐窗边,看着窗外十里枫林,殷红似火。儿时他同兄长的关系还未闹僵到如此地步,兄长亦会带他偷溜下界,寻一处僻静酒家,醉酒畅谈,仰望孤鸿。 那时的枫树还未成如此风景,只是星星两两的几棵。他们还多送了店家几两银子,让店家在窗外那出多栽几棵枫树,说不定还能为小店带些客流,后来许是却是为小店带了些客人,店家便让子孙零零散散地接着种下去,便长成了如今这片枫景。那算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同兄长相处得和睦的日子了。往后千年复千年,只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他与兄长也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来人拉开木椅,静默坐下。对面的弟弟曾经还是那个会扯着他的衣袖央他带他下界玩乐的顽皮孩子,如今也是这般大了。他们许久未见,久到元羌已经快忘记如今他们两个现在的僵冷关系,已然不复当初,开口尽是冷漠的字眼,“少暝君,今日邀约来此,有何见教?” “喝茶。” “这家野店,无茶。” “……” 儿时少暝不喜茶,茶味苦涩,倒不如酣畅饮酒。但他酒量却极差,酒品也不行,一喝得多了就会不受控制地乱用仙法。元羌便常常给他叫一壶茶,不许他饮酒。后来少暝想了一个主意,扮成酒神现身店家梦里,让他以后只管卖酒,不许卖茶。店家得神明点化,此后不再卖茶,且吩咐后人世代也不再卖茶。 只是入了云境天渊后,他倒喜饮茶多些,饮酒也只饮味偏苦涩的离音碎。不知是他味觉变了,还是他的心境变了。 店家最后还是给这桌客人上了一壶君山银针。毕竟斯人已去,子孙又哪管什么神明点化,茶叶该卖还是要卖的。 两人沉默无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茶,望着窗外火红的枫树,满目尽是少年时的荒唐。 “元羌君,若有人肆意挑起魔族内乱,引来两族开战,殃及三界,不知元羌君会如何处理?” 凡界居星阁的背后主人是谁,也就神界一些闭目塞听愚昧不化的老家伙们不知,除此之外,两界早就你知我知大家知了。只是碍于其本人强大的权势才闭口缄言。 元羌知他这弟弟是在嘲讽他,也不气恼,道,“少暝君可还有他事要问?若没有,茶已经喝完,便先行告辞了。” “曾经有人在此对我说过,若有一日君临九重,定不失本心,还三界一个海清河晏。”少暝道,“还望元羌君莫失本心。” “听闻少暝君最近同魔族来往颇多,也还请少暝君莫失本心。” 挑起魔族内乱,只要未殃及到上界众神,即使牺牲一些凡人,倒也无关紧要。 但若勾结魔族损害上界神族的利益,便是冒神族之大不讳,被万神谴责,受天罚严惩。 少暝眼底暗波流转,瞳孔处一抹赤红划过。该问的并没有问出来,但或许他要的本也就不是那么个结果,只是想最后再确定一些,他当年曾发誓还这三界一个海清河晏的兄长,如今为了权势究竟变成了何种模样。是否,便同他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母亲一样了。 窗外的枫林灼灼其华,绯红似火。店里人流少,大多在一层吃饭饮酒。店小二在一层忙完,想看看二楼的客人还有什么嘱咐,便见桌上只剩一锭金子,人不知何时走了。 此后这家野店,他不会再来。 未从元羌处打探到魔界之事,少暝也并未将九曦的封印之事问出口。元羌曾欠他一命,也说过一定会偿还。或许借助他的势力很快便能调查出九曦体内封印的来源,但他不想将九曦暴露在元羌面前,让他知道自己已有了软肋。 第八章 混沌元气 少暝施法赶回客栈,昨日里在客栈见到夜尘,他就知道有异。这件事于他或许是麻烦,但归寻越不想让他牵扯进来,他却偏要去搅那一滩浑水。正好也给上界那些个仙神们找点事干,免得日子淡出个鸟来天天在背后煽风点火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混蛋事。 今日他临走前特将小娃娃丢进暗阁去拖住归寻。人身安全什么的他倒不担心,早在五百年前九曦破壳时受他九九八十一天九天淬火的炼化,体内已经带有纯阳之气,不会受鬼气侵蚀。然九曦心里不知道,在那么一瞬间将一向偏袒的师兄腹诽抱怨了一番。 客栈二楼少暝那处房内,归寻同九曦在木桌前大眼瞪小眼干坐着。九曦的头顶上还坐着个似龙似猪四不像的不明物体,九曦思忖,这家伙可能原本是属龙族那一脉的,具体是哪一种她尚且不知。可能因为在天帝处吃多了仙丹蟠桃,饮多了琼浆玉露,方才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被天帝打发去看守上古卷轴。 南斋方从九曦的灵识内出来,照着桌上的干果糕点一通海吃,吃饱喝足后飞不起来瘫在了九曦的脑袋上,九曦一度怀疑自己将这家伙救出来到底是不是同她抢食吃的。毕竟少暝师兄养她这个吃货已经从五哥哥那坑来了不少银子,若是再养一个吃货,估计也养不起了。 少暝直接在房内现了身,将仍沉浸在大眼瞪小眼神思云游不知到了何处的归寻同九曦吓了一跳,南斋被九曦一个激动抖落下去,幸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扇动小翅膀稳住了身形又落到桌子上大口喘着气,视线落到少暝那处。不知为何,见到此人只觉浑身鳞片隐隐发烫,有被烈火灼烧之感。 少暝幼时见过南斋,少不更事时多次烧过这应龙的鳞甲,只是千年未见,他已长成这幅模样,这傻龙应该也是不记得他了。 九曦见少暝回来,蹬着小短腿儿跑过来,泪眼朦胧地控诉,“师兄,你差点就见不到你可爱的师妹了。” 少暝捏了捏她的小脸,手感一如既往地好捏。“娃娃如今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归寻表示没眼看,视线落到躺在桌上闭目装死的南斋身上,将他提起一只小翅膀拎起来,“南斋是吧?你还没有交代你的身份呢。当小九儿好骗,骗不过你爷爷我。” 少暝淡淡睨了他一眼,“他是远古混沌初开时化生的,比你长了不知多少辈。”这番解释算是对早些年拿九天淬火炼化他鳞甲的道歉了。 南斋扑棱着小翅膀挣扎,他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般为老不尊。虽然年纪摆在那里,但却一直是孩子心性。若多有点心机城府也不至于被天帝收服后又被元羌给惦记上了。 归寻放开手,走到一旁去倒了壶茶饮下去。“你倒是了解。”语气满是不爽,他还在介意这家伙一句话不说将九曦扔给他的事。这家伙应该是去找元羌,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南斋躺在桌子上装死了片刻,心里打定主意赶紧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告知他们,也算了了这小丫头救他出来的恩情,之后还是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较好。” “汝等欲知何事?吾会如实告知。”南斋他心性虽不靠谱,然说话却很靠谱。 “我们所想知道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元羌挑拨魔族叛乱引起三界开战的目的是什么,二是九曦身上的种魂封印该如何解除。”归寻吊儿郎当道,顺便威胁恐吓一番,“若不如实告知,一把火烧成烤龙也无妨。” 南斋一早便察觉到归寻身上的魔族气息,深知他们魔族狂妄不羁的性子他也不把归寻的威胁恐吓放在心上,也早料到他们会询问魔族叛乱之事。只是这小丫头体内的封印……他还要掂量掂量。 “魔界叛乱的消息,只是元羌同冥界十殿阎罗设计的圈套。冥界同元羌做了交易,元羌助他们吞并魔族,他们助元羌丰满羽翼,早登大宝。”冥界的鬼灵不受管辖,脱离三界,一向为天帝头疼。元羌同冥界交易,也算解决了天帝的一桩头疼事,所以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是不知待冥界做大后,到时他们又该如何对付。“元羌那日同夜尘所作的交易,可还算数?”归寻又问。 “居星阁一向凭诚信立足,元羌自然不敢言而无信。” “五哥哥,你们同居星阁做了什么交易啊?”九曦好奇问道。 “做交易只是一个幌子,只是想看看这居星阁背后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而已。” “魔界一向凭借魔尊的鬼域七使和其弟的魔斗玄兵在三界立足,元羌联合冥界挑拨兄弟关系,致使其弟谋反,魔界内讧,冥界要吞并魔界就易如反掌了。”南斋道。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元羌在背后暗布迷局,却独独没想到南斋这个变数。或许说,他没想到连少暝都破解不了的混沌结界,会让九曦误打误撞地进去。 “第二个问题,小九儿体内的种魂封印。她又为什么能不受混沌之界的影响进入第三层阁楼?”归寻继续问。 南斋抖了抖背后的小翅膀:“吾只能告知各位,这小丫头体内被下了魂锁。要想破解封印,必须先将魂锁打开。” 少暝回想起初次在东海见到尚未化生九曦时,她的蛋身被一种奇异的蓝色图腾束缚着。看来就是封印她种魂的魂锁了。 “汝等可从小丫头的身世着手调查。不过吾也只能告知汝等,这小丫头体内气海里具有混沌元气,方得进入结界。” 南斋回答完归寻提出的两个问题,也算还了九曦救他出来的恩情。为了躲藏元羌一派的追捕,他正打算要不要到深山老林去生活。临走前还是要多填饱肚子,免得以后天天挨饿,难为他如今的身材了。 “南斋,你今后打算如何?”九曦问。 “久居深山,悟修大道。”南斋道。 “不若你跟着我如何?不蛮你说,我和我家阿雪也有悟修大道之志,你同我们一起,悟道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归寻同少暝毫无波澜地见着九曦三两句话将这傻龙忽悠到了自己的阵营。 ——吃货同吃货,一呆加一傻。 居星阁同元羌的那点事儿知道的也差不多了,归寻留夜尘在这里完成最后和居星阁的交易,自己先行回了魔界和鬼域七使的其他人想办法收服叛党,其实这也不过是亲兄弟受人挑拨反目成仇的戏码,却无论是凡界上界还是魔界却都难以摆脱的魔障。 为防止居星阁因南斋的事找上门来,少暝早早带九曦离开了此地。九曦以吃食相诱惑,在南斋口中套出了不少秘密,其中就有关于魂锁封印之事。原本南斋隐藏不说,也只是为了自保,如今他同九曦签订了血契,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就把所知之事全盘托出了。 南斋说九曦身上的混沌元气,同远古洪荒之期的神袛可能有些关系,但那时的神袛大多已经羽化,另有一些因关系到鸿蒙初期创世的秘密,大多寻一些仙山洞府隐居于世。 “亿万年前,混沌初开,衍化神袛。众神意见不合,纷争地盘,引发战争,后划分神族魔族,归上界、魔界。大神女娲捏泥造人,是为凡世人族。人族因果轮回,由是产生鬼府冥关。万物有灵,集天地灵气而修行,是为妖。后天柱崩,三界乱,神袛献身羽化,身归混沌。现如今神族魔界还存有的洪荒神袛,也就剩上界的龙族、羽族、麒麟族的几位尊神,以及魔界归隐的几位魔主了。” 南斋在上古卷轴中曾看过魔界第一位魔界圣尊魔主千屠的传说事迹。魔界以强者为尊,不似神族以种族势力的先天神通定尊卑,只凭个人的强弱。而自魔界衍生至今,被称为圣尊者只有魔主千屠一人。传说中魔主千屠原本也是神袛一脉,在洪荒天柱崩塌时同神族反目,自甘成魔。即使在远古战场,魔主千屠的实力也绝非一般。只是后来传说他是自发退位归隐,如今不知是否已经羽化。 “远古大战时唯有魔主千屠拥有至纯的混沌元气,后来他凭借混沌元气凝结成冥河冰魄,汝身上那件冰魄蓝裳便也是混沌元气的衍生物了。若汝一心想要寻得魂锁封印的解除,不若去找找魔主千屠的下落。” 南斋的话引起九曦的一丝好奇,便央求少暝带她去凡界各处寻寻。传言中最多的便是这位魔主千屠贪恋起凡界红尘,为一美人弃了江山,不知在凡界何处风流快活。 “也有传言说佛主千屠偶得机缘,弃了屠刀,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了。如此你可要去找遍天下和尚庙?”少暝玩味道。 “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说不定是当年这位魔主爱上一位绝世美姬,便舍了王位同美人归隐,后来又被美人辜负,心灰意冷后剃度出家,也未尝可知啊。”九曦反口道。 少暝心知拗不过她,闲来也是无事,便带着九曦和南斋去往名岳大川游山玩水,夜里便找寺庙借宿。 不知不觉已过三月,少暝和九曦一路游玩到边疆偏僻之地的一座荒山,在山腰处的山海寺借宿,打探到了有关魔主千屠之事。 步至荒山山腰,却是同杂草丛生的山脚不一样的景致。绿林掩映中半见一堵红墙,便是山海寺。大片金黄色银杏树叶渐渐落下,一位小和尚在庙前缓缓堆扫。听着庙中师父敲打木鱼的声音,直击人心的频率在耳边震动。只是此山地处蛮荒偏僻之地,少见人群,因此香火并不旺盛。 远处扫地的师父见两人来此,打了个佛号问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前来礼佛?” “小师父,我们原本在此地游玩,只是天色已晚,附近又无客栈住宿,不知可否在贵寺借宿一晚?”九曦礼貌客气道。 第九章 山海寺院 九曦生得俊俏,但因脸蛋还未长开的缘故眉目并不艳丽,浅笑时露出的梨涡虎牙尤为惹人喜爱。小和尚仔细看了少暝和九曦一眼,礼貌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小和尚带着少暝和九曦穿过放生池,两旁的钟鼓楼黑瓦朱墙、威严耸立,一路走过同其他寺院别无二致的几重殿堂到了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前大院正中摆放着一个宝鼎,背面摆放着燃香供佛的香炉。 大雄宝殿庄严肃穆,一位身着袈裟老僧跪在香蒲上念着佛经。九曦望着殿内供奉着的却并不是慈悲佛陀,也并非怒目金刚,却是一位九曦从未见过的玄金佛像。并且这尊佛者,并未剃度。 九曦仔细瞧着,被供奉之人长发散落,面相略带妖冶,眉心一点朱砂,神情倨傲。给人的感觉不是慈悲,而是强大的压迫感,一种视万物如蝼蚁碾压般的压迫感。 九曦扯了扯少暝的衣袖,悄声道,“师兄,你有没有察觉,这尊佛像长得好像你?”一样的风流多情桃花眼,一样的魅惑又慵懒倨傲。 “不像。” 更像你。 “主持,有两位施主想要在此借宿一晚,特来拜会。”待老僧念完一段佛经,小和尚领着两人到他面前。 主持起身向九曦少暝施礼,吩咐小和尚将他们带到了后厢房。这寺院的香客一向稀少,后厢房便是长年空着的。九曦有些在意在大殿内看到的那尊被供奉着的怪异神像,从脑海神识中将南斋叫出来,坐在少暝房内的木椅上苦思冥想。 “师兄,你可知那大殿上所供何人?” “不知,但师兄想说,娃娃你脑袋原本就不大灵光,与其今夜在此想破了脑袋,不如明天随便找个人问问。” 少暝靠在窗前,看着外面一派明朗月色,饮了一口从乾坤囊内拿出的离音碎。 桌上南斋吃着糕点,连续三个月露宿寺庙,吃着素食斋饭,搞得他日渐消瘦,脸和肚子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小翅膀扇动时也不再那么费力。想起最初九曦诱惑他同她结下血盟跟着她混时是如何诱惑他的:鹌子水晶脍、板栗烧野鸡、酒酿清蒸鸭子、龙井虾仁、笼蒸螃蟹、什锦蜜汤、水晶肘子、糖蒸酥酪、西湖醋鱼、香酥鹌鹑…… 想着想着口水直流,深深腹诽也一番小丫头的恶劣行径,南斋肚子空空脑袋亦空空,吃完桌上的糕点就打了个滚儿回了九曦的神识内补觉。远古洪荒之时以天地灵气化生而来的的应龙啊,九曦烦躁地揉了揉脑袋,企图让神识内的南斋察觉到自己的郁闷。也太不靠谱了吧。 夜色渐晚,少暝倚靠在窗前的身子撑起来,回眸看向一旁坐在木桌前强忍困意的九曦。 走到她身旁坐下看了她一会儿,小丫头的睫毛挺长的,只可惜脸蛋儿上少了一些肉,没有以前好捏了。 他还甚是想念从前那个脸上肉乎乎的胖丫。 “娃娃,回去睡。” 在寺庙里两人住同一间房多有不便,毕竟这是不花钱的地方,在人家的地盘,清规戒律什么的还是要听一下人家的。 “师兄……”九曦揉了揉眼睛,她刚刚睡眼朦胧间似乎又把师兄和那尊玄金佛像看成一个人了,还以为坐在旁边看着她的人是那个人,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师兄。 九曦对此事有些介怀,但又敌不过浓烈困意,白日里泛舟游湖徒步登山,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两位施主可入睡了?贫僧给两位施主端来一些饭食,可方便进去?”门外传来敲门声,九曦只听到饭食两个字一下来了精神,恍惚间似乎还闻到了肉的香味。 “小师父快快请进。”九曦激动道。 门应声推开,正是白天那位领他们进来的小和尚,见到九曦窝在少暝这里也不惊讶,将手里端着的饭食放在桌上。正是一只烧鸡,一叠凉拌牛肉,还有一壶清酒。 九曦甚是惊讶,这是寺院吧?她没来错地方吧?还是因为她馋肉馋疯了做梦梦见的? “施主不必惊讶,只管放心用饭,山海庙虽是寺院,但对于清规戒律什么的一向不大看重,喝酒吃肉也是常事。常言酒肉穿肠过,佛屠心中留嘛。” “佛屠?”不是祖吗? 小和尚挠头一笑道,“施主,夜已深,贫僧就不打扰两位施主用饭了。”言罢施了一礼后离开了。 南斋被肉香吸引出来,也不顾睡觉了,撕了个鸡腿大口吃起来。九曦也放下了心间疑惑,和南斋抢起饭来,一人一龙吃饱喝足,皆被少暝赶回去睡觉了。 天未破晓,寺院里的晨钟响起,沙弥僧人在佛堂礼佛焚香进行早课。九曦起了个大早,吃了斋饭后随便抓了个在堂前打扫卫生的小和尚打听他们所供奉的神像。倒不是昨日夜里给他们送吃食的小和尚了。 这位小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向九曦羞涩一笑说道,“施主,贫僧刚来不久,只听一位师叔说起过这位金身佛像原是远古洪荒之时出生的神袛,似乎和上界另一位神袛产生了意见分歧,一怒之下修行了他派。后来这位神袛不知何种因缘入了佛家,创佛屠,山海寺的所有弟子都是佛屠。” “佛屠?”九曦不解,想起昨日里那个小和尚也提起过佛屠。 小和尚确实刚来不久,所听的也是几位师兄师叔们闲谈时无意提起的,不知该如何告诉眼前的施主他们这里的“特殊”,索性带他们去找了几位说起过此事的师叔。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想知道有关佛屠主之事?” 小和尚长的是眉清目秀,但他的师叔……肌肉发达,身形魁梧,面相生得有些凶煞。小和尚偷偷在一旁悄声道,“施主,师叔他只是面相威严了些,其实人是很好的。而且佛屠功法修炼得也是炉火纯青。” 九曦点点头,向眼前这位大师道,“小女子只是见贵寺供奉同别寺不同,故而打听一二,绝无冒犯之意。” “贫僧见施主周身通灵,身上所承之气灵透。不知施主可曾知道亿万年前两界大战之事?” 大战,三界祸乱。九曦自小便知道这些。但还有些隐晦之事,知情人都不愿提起,九曦也不甚清楚。 “鸿蒙初开时,浮黎元始天尊力破混沌,清者升为天,浊部降为地,取混沌元气造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天地灵气衍生众位神袛,归位八荒。后元始天尊退隐三十六天授经传道,众神袛凭无边法力创生上界,建秩序塑天规,却产生了分歧。不少神袛观念不合,脱离上界,遁入魔道。” “反上界,修魔道,以神袛千屠为首。千屠反感上界的清规戒律、禁欲苦行,满口慈悲大爱,他想创立随心而化随欲而生的唯爱世界,魔界因此而生。千屠统一魔界,被尊为魔主。后来龙族执掌上界,同魔界矛盾更甚,爆发之战。” “大战延续千年,凡界生灵涂炭,千屠虽性格狂傲肆意,但具有身为神袛的慈悲,于是禅让尊位,在凡界创立佛屠一派。佛家也讲求慈悲为怀,度化世人。但千屠反佛道而行,不度世人,造杀生业,屠恶卫道。这道不为天,不为地,不为世人,乃自己内心所悟所遵所循之道。” “山海寺是当年佛屠主的立身之所,隐于凡世荒山,屠尽世间之恶,凭心度苍生。” 简单来说,在山海寺,你可以顶着佛陀之名行尽屠恶杀生之事,只要心中有佛,造业也无所惧。 佛屠主,魔主千屠。以佛之名,造杀生业果,这也是他心中的不忿。在上界站在浮屠顶之上的神看来,枉顾戒律,离经叛道。 “我山海寺的出家弟子,皆为佛屠,造杀生业果,誓屠世间之恶,死后入无间炼狱,也必屠尽十方恶鬼,再入轮回。” 九曦安静听完,对是非黑白的界限似乎又明晰了一些。恭敬地向这位大师施了一礼,又问道,“大师可知这位佛屠主如今的下落为何?” 面相威严的师兄打了个佛号,道,“阿弥陀佛,佛屠主仍在世间修行。我等供奉其香火,也只是一个信念罢了。” 九曦体内的混沌之气,也许能在这位佛屠主身上找到根源。只是他如今的下落,却是不得而知。少暝传信给青尧,青尧却言他尚在万年前被封印在一处阵中,神族之人皆对此讳莫如深。 另外,青尧附信道,上界九百年一轮回的千族祭快要开礼,让少暝带着九曦及早回云境天渊。 九曦心内有些不情不愿,下次再下凡界还不知何时,除体内的混沌元气同魔主千屠有一点关联外关于魂锁封印之事并无进展。少暝瞥了一眼小丫头跟在他身后下山脸上一副我还没玩够我还不想走的模样,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蛋道,“娃娃,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等有空时,师兄再带你去寻魔主千屠的下落便是。” ————知我者,师兄也。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玄清化于天,上界诞于世,千族臣服,万和归一。后有龙族天帝执掌上界,便有了这九百年一轮回的千族祭礼。众多真君尊神届时都会现身观礼,青尧虽不甚遵守上界的规矩,但这种重要祭礼也会出面露个脸。 少暝带九曦回到云境天渊后去了上界天宫,千族祭礼,他须以羽族族长、神族少君的身份观礼,接受众神朝拜。承欢殿前,母亲种的曼珠沙华殷红如血,极致艳丽。 曼珠沙华原生于冥界忘川,接引逝者亡魂,往生彼岸。那年母亲失魂入冥界,幸得曼珠沙华引出其种魂,破了噬魂术。后来十殿阎罗的转轮王就将一株曼珠沙华的种子送给了他母亲,母亲便把这花带到了上界承欢殿。 第十章 千族祭礼 少时也只有母亲,能予以他温暖,带他看尽世间美好之物。不知在花前站了多久,承欢殿早已经不是原来模样了。殿的主人已经离开,不过一座华丽空壳而已。他的母亲,也只存在他的记忆中了。 承欢殿,殿前承欢。真是讽刺!九五之尊背后的女人,又哪敢求欢?天后娘娘,上界最尊贵的女人,她唯一仰仗、唯一依靠的那个男人,可以为了上界,为了神族,为了天规,为了他天帝的尊严,甚至为了一个宫妃,就那样将她弃了。顺便把他亲生的骨肉,扔到万鬼窟折磨至经脉俱断,又打发到云境天渊,任其自生自灭。 打扮得精致俏丽的小侍女向他施了一礼,道:“殿下,天帝召殿下前往玉清殿。” 不过又是扮作严父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一番罢了。 少暝到了玉清殿,他的父亲高居宝座,旁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如今的天后。 “不久便是千族祭礼,你身为羽族之主,又是神族少君,这祭礼就由你来主持吧。”天帝看着他这儿子道。 “儿臣另有要事。”爱找谁做找谁做。 “有何要事?”威严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愠怒。 “儿臣只是羽族之主,只代表羽族参加祭礼。”什么神族少君,那是另一个人的身份,与他无关。 宝座上的人静默半晌,似乎听得一声轻叹。 “罢了,你下去吧。”又是如此,不欢而散。 少暝走出玉清殿,听得背后一道温婉女声道,“陛下莫气,少暝年纪尚小,不知陛下苦心。” 何必假惺惺?有谁记得,如今的天后,曾经不过是他羽族旁支的一脉。搭上拥有火凤种魂的羽族之主,利用他母亲的良善,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以爱之名,用尽手段,终于坐在了那个男人身边。而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万劫不复。 这座天宫,表面神圣庄严,内里已然千疮百孔。 回了云境天渊,如今这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九曦见少暝回来,怀里抱着胖了一圈的阿雪,肩上趴着南斋,迎上前来。莫名有种喜感是怎么回事? 后面跟着景离一脸含蓄的笑意,“小九儿这幅模样,似是带了两个孩子。” 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狼,右边儿的右手画条龙。 “师父呢?”少暝问。 “在锦池旁的凉亭。”景离道。 少暝往锦池方向走去,身后的九曦抱着阿雪道,“师兄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景离面色凝重地朝少暝处看了一会儿,几息后俯下身子薅了一把阿雪的白毛,一脸笑意道,“小九儿,可是忘了除少暝外,你还有三个师兄?” ————凡界叫惯了,忘改口了行不? 锦池旁的亭子内,青尧仍在自己同自己下棋。万万年,万万盘,也不知是他的左手赢得多,还是右手败局少。 “师父。” 青尧抬头睨了他一眼,复而又继续专注于他的棋盘。良久,左手执的白子输给了右手执的黑子。青尧将棋局整理好,问少暝,“来一局?” 少暝端过来黑子,捏了一颗放在棋盘的点上。 “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魔主千屠。” “我还以为……”你要问千族祭礼的事。 “不准备主持千族祭礼?这可是难得扩充势力丰满羽翼的好机会。” “如今我只想知道魔主千屠的事。” 青尧知道他这个弟子心中所想,也没有多言,不过魔主千屠之事,也算是他们上界的一桩隐秘了。 “上界的所谓权威,不可挑战。若是要千屠撕开伪善的面目,让他们的颜面往哪放。”青尧说话随心随性,他就是看不惯上界一些神族的行事做派。 “所以千屠如今在何处?” “被封印到一处阵法中压制住了。至于在哪处阵中,为师也不知。” 少暝心下已有打算,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同青尧静默下棋。 弱水茫茫三千里,绕昆仑云渊,鸿毛不浮。水畔宽岸,有大椿长生,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少暝躺在大椿粗壮茂盛的枝干上,闭眼闲思,耳边又听得青尧最后同他说的话。 “为师知道你对那位心怀不忿,但有些东西握在手里,也是你保护在意之人的一个筹码。” 有些东西。权势吗?还是地位?得到后,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冷血伤害身边亲近之人吗? 当年的种种光景,赤金色的火焰,妖冶的曼珠沙华,大滴落下的血液。 凤袍加身,一把冰凉刺骨的刀刃穿胸而过。 少暝睁开眼睛,妖冶的泪痣映着狭长的凤眸,风情万种。眼里流露出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嚎嚎嚎——”树底下传来一阵细碎狼吼,不过幼狼的奶音不带一丝威慑。 “师兄师兄,阿雪和南斋打起来了。” 九曦一路追着一龙一狼来到弱水河畔,阿雪和南斋在大椿下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那条傻龙是忘了自己已经活了千万年甚至比青尧的辈分还大吗?身形被封印变小了脑子也坏掉了吗?在这和一只幼狼争什么宠! 少暝扶额翻身下来,一手一只提在半空。南斋被仍回九曦的神识内,阿雪被一把仍进弱水。 ……!!! “师兄手下留狼啊!弱水鸿毛不浮,阿雪会小命不保的!” 小狼在水中扑棱几下,慢慢往下沉去。 少暝又将他捞了上来,狼崽子已经半死不活了。在岸边吐了几口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九曦见状才放下了心。 “师兄,明日就是千族祭礼了。” “嗯。” 这是自九曦诞生之日后迎来的第一次千族祭礼。听说祭礼仪式盛大庄严,令她心驰神往。祭礼一开,梓晔、景离、少暝、云昭都要回各自的族系去祭拜,青尧不大放心九曦自己一人呆在云境天渊,遂要她跟他同去。 “师兄,师父那边都是些长者上神,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呀。”扯扯他的袖子,九曦声音糯糯道。 少暝只当她又想起自己不知身份不明种魂的事,以她的性子呆在一群老头身边确实拘谨,便俯身揉揉她柔软的发丝答应了。 九曦看着少暝眉眼弯起,“师兄最好了。” 遂又微不可察的瞥了一眼还在岸边吐水的阿雪心里默默哀悼道, “小雪儿九曦对不住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回去一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给你,就算你想吃仙丹灵药琼浆玉露九曦也去给你偷!” 本要去找师父将在凡界发现的美食冰糖葫芦送他一根尝尝,却没看见少暝师兄。青尧嘴里嚼着冰糖葫芦模糊不清道少暝往弱水方向去了。 九曦在不远处见到师兄眼神冰冷,她从未见过师兄如此,连她靠近都没有察觉。于是她将神识中的南斋叫出来,拿糖蒸酥酪和百果酥引诱南斋同阿雪上演了如此一番戏码。 只是可怜了如此被蒙在鼓里的阿雪。 紫宸殿内霞光万道,众位真君尊神皆宝相庄严相继踏云而来,来得有三官大帝、四值功曹、五炁真君、六丁六甲、南斗六星君、神霄派诸神斗枢上相、上清司命玉府右卿、五雷院使君、雷霆都司元命真君,另有五方雷王、五方雷霆大帝、福禄寿三星、真武大帝,龟蛇二将、黎山老母、镇元子,以及上界千族众仙。八方祥和,万象归一。一时之间仙气飘飘,梵音悠扬。 九曦由少暝牵着,身上着的不是少暝送她的那件冰魄蓝裳,而是出生百岁时青尧托卯日星君送来的玄阳火襦裙,外搭一件赤红羽衣。没有了冰魄的加持,九曦的样貌又恢复如初,赤红色的襦裙羽衣下包裹着的人儿小小一团,肤若凝脂,更是惹人怜爱。身后跟着是一众羽族族人。 丝竹礼乐声起,众神神情肃穆,端坐在各自的尊位上。千族祭礼,拜的乃是居三十六天大罗天玉京城金阙凌霄宝殿大梵之祖浮黎元始天尊。五极战神之首的青尧上神为天尊弟子,理应由他主持祭礼仪式,领千族众神祭拜。然青尧一向不喜这等繁琐俗礼,即使少时在元始天尊处也是性子随心,没受此束缚。众神商议由青尧的弟子、神族少君少暝主持,那日天帝召少暝也是为了此事。少暝更是不喜惺惺作态,最后祭礼的主持仪式还是落到了天族第一顺位继承人少君元羌的身上。 “尔时,元始天尊,在大罗天上,玉京山中,为诸天仙众,说此生天得道真经。 告诸仙曰:吾今为汝,略启身心,明宣道要。 能屏众缘,永除染著。 外相不入,内相不出。 于正念中,乃得五脏清凉,六腑调泰, 三百六十骨节之间,有诸滞碍。 十恶之业,百八十烦恼之业, 众苦罪源,悉皆除荡。 即引太和真气,注润身田,五脏六腑,心目内观, 真气所有,清净光明,虚白朗耀。 杳杳冥冥,内外无事,昏昏默默,正达无为。 古今常存,总持静念,从兹解悟。 道力资扶,法药相助,乃节饮食,驱遣鬼尸。 安寂六根,静照八识,空其五蕴,证妙三元。 得道成真,自然升度。 尔时,诸天仙众,上白天尊言: 自从无始以来,至于今日,未闻如是大乘经典。 我等缘兹幸会,广及一切道果圆明。 而说偈曰: 杳杳冥冥清静道,昏昏默默太虚空。 体性湛然无所住,色心都寂一真宗。” “信礼,尽虚空,遍法界,修香奉请。” 一大长段的生天得道真经诵下来,九曦跟读到后面渐渐没声了。 真经诵毕,又是每族的族长带着其族内的精英骨干上前祭拜,九曦乖乖在原地等着少暝,猝不及防被另一旁的大师兄梓晔拉到身边来。 “小九儿,过会儿如果少暝情绪不好,你一定要安抚住他。”前面是熙熙攘攘的众神仙官,梓晔和她悄悄躲着咬耳朵。 “少暝师兄为何会情绪不好?” “这个师兄以后会和你解释,说不定你少暝师兄也就和你说了。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看着他些。” 自俩人从凡界回来后,一众师兄弟们都察觉到云境天渊能安抚住少暝的,估计也只有他们这个小师妹九曦了 第十一章 红颜薄命 九曦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梓晔又悄悄将她送回了原处。九曦踮起脚来,四处眺望。火凤族的衣着很有辨识度,她从那一小片的赤红中寻到了一抹玄金,师兄焚香后带着羽族回来。 祭礼的最后,天帝携天后登大宝沐香受化,以示虔诚。 高台上的天帝天后一身月白宫袍,相携而立。 “天地华宇,日就月将。阴阳之和,不长一类。龙盘凤逸,万民安泰。” 眼见天帝携天后随颂词的吟唱而登上大宝,底下众神心下却有所异。 往前九百年来,向来是龙凤两族之主潜心诚戒,方称得上是“龙盘凤逸,万民安泰”。可现如今前天后娘娘身归混沌后,凤族之主自然传给了其子少暝君。何况关于如今的天后,虽碍于她一贯凌厉的手段和元羌君的势力没人敢多言,但在场众神族皆知新天后不过只是羽族的旁支一脉,又怎能堪当得起凤的称号? “素闻只见新人笑,何见黄泉旧人哭。” 少暝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遍紫宸大殿。 “今日是千族祭礼,不得放肆。”天后面色有些难看,天帝俯首斥道。 “天帝陛下,吾族族长无意冒犯,不过天帝身侧之人本是吾族旁支,却是当不得凤主之赞誉。” 见自家族长被当众斥责,羽族的亲族长老站出来道。他们亲族一脉皆是受过前族长的恩惠,也誓死追寻现任族长少暝君。至于如今的天后娘娘,羽族不敢厚颜说这是他羽族一脉。 原本龙羽两族交好,且龙族同凤族世代联姻,以司祥和。但前天后娘娘、少暝母亲之事却让整个羽族对龙族生了嫌隙。 “如今吾等已不再是羽族旁支,承蒙陛下圣恩,授吾等神族正统。天后娘娘乃上界之母,岂容尔等置喙!”原先羽族的旁支、也是新天后的亲族面红耳赤,他们现在有新后撑腰,何惧凤族颜色? “天帝陛下此次不若请元羌、少暝二位少君代替天帝天后向天尊沐香受化。” 有真神出来圆场道。 “陛下,如今吾族已被列入神族正统,若不承认天后娘娘身份,令吾族颜面何存?” 千族祭礼是上界难得的祭礼盛会,若如此重大的祭礼不趁机巩固新天后身份,他们旁支一脉便很难再有翻身之地。 “天后新承神位,理应同本尊一同沐香受化。” 毕竟是自己选的天后,也是自己带上来的人,他若此刻让旁侧之人下去,岂不打脸? 天帝的颜面,也是他在诸神面前九五之尊的威严,绝对不能授人口舌,为他人之言左右。 “陛下如此,又将我母亲将我羽族所置何地?陛下可是嫌我羽族将寡兵微、人微言轻?” 少暝面上隐怒,眼底似死水寒冰。跟在少暝身旁的九曦明显察觉到旁侧师兄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她从未见过师兄如此模样。这就是梓晔师兄说的少暝师兄会情绪不好的状况吗?九曦抿了抿唇,悄悄从赤红的羽衣下身处一截小指头勾住少暝的小指摇了一摇。 少暝感觉到手上被一只热乎乎肉肉的小手勾住小指,身形一僵,张开大手将那只软软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手心。九曦明显察觉到身旁的冷意淡了些。 “放肆!”被亲生儿子当众指责,即便他不是九五之尊,也难以忍受。但想起他的母亲,他的第一任天后,火气隐隐被压下来气,只好退一步道,“今日千族祭礼,承浮黎元始天尊之教诲,本尊不想在今日生事,这一环节往后就由元羌和少暝来吧。” 此事不了了之,但在场诸神皆知,新天后同羽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他们往后也需多方考量,毕竟两方都有筹码在手。 “另外,少暝在祭礼上出口不逊,是把身为神族少君的使命规矩都忘了吗?去天隐涯禁闭三日思过。” 此事便不了了之。 九曦担心地朝少暝看过去,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暝侧过脸,对她轻勾了下唇角。那笑意九曦有些看不透,或许是让她不必担心,但好像又带着对那上座之人的嘲讽和冷意。 祭礼结毕,众神告退。偌大的紫宸殿只剩羽族、天后一脉和云境天渊众人留在大殿。 “如今新天后扺掌凤位,尊为上界之母,尔等在祭礼上的说辞是否有些出言不逊了?” 他们原本只是羽族旁支的一脉,历来不受神族重视,却不想他们族系竟出了个上界天后。说他们忘恩负义也好背叛族群也罢,如今有新后撑腰,看谁还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羽族长老冷哼一声,上界神族一向重视血统纯正,若不是让新后抓住了把柄上位,这女人还不知在哪蹦跶呢!如今还在这祭礼上振振有词,果真是恬不知耻。 “草鸡就算换上一身华羽,也终究变不了凤凰。尔等好自为之!” “天帝陛下,少暝乃我云境天渊弟子,在祭礼上规矩有所偏颇也是我青尧管教不严,可否让青尧将其带回云境天渊严加管教。” 青尧护短是上界出了名的,如今上界能依靠的战神中青尧的威望最为显赫,天帝并不想驳他面子。 “少暝君既有羽族一脉支持,又有云境天渊青尧上神撑腰,吾等自是无话可说。” 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在和平之时,战神的威严也是不可轻易挑衅的,谁都无法保证战争在下一秒会不会来临。旁支一脉虽内心愤愤不平,但也只能拂袖离去。谁让人家后台硬呢!干不过也怼不过不走还等着被人赶出去吗? 眼见天帝默认,青尧拱手略施一礼,率云境天渊弟子走出大殿。 少暝晃了晃手心里握住的小手,牵着九曦跟在青尧身后。 祭礼已过了几日,少暝被青尧带回了云境天渊后,不久便独自一人不知去了何处。九曦小身子骨整个蜷进大椿树的树冠里,被心事所扰怎样躺着都不舒服。 梓晔师兄在祭礼上将她拉过去,对她说要防止少暝师兄失控。 少暝师兄和羽族对天帝天后的不满。 还有少暝师兄的母亲、羽族的前任族长、上界神族曾经的天后娘娘。 往昔种种,皆是她所不知道的过去。少暝未曾言说于口,旁人也从未告知。 “小丫头。”南斋从她的灵海中钻出来,“汝在想些什么?”灵海过于杂乱扰得他无法休息。 “南斋,你可知道少暝师兄的母亲?她当初是为什么……身归混沌?” 南斋扇动小翅膀往九曦身边的枝干上靠去,“吾年纪大了,记忆混乱,唔……记不大清楚了。” 九曦双手捏住整个将他提到身前正对着自己,这龙分明就是故意记不大清楚的! “好了小九儿,你想知道什么我同你说就是了。南斋他年纪大了,你就别折腾他了。”大师兄梓晔的及时出现,阻止了九曦对南斋的恶行。有些话,南斋说出口、或由他说出口并不合适,但如果让少暝在九曦面前亲口揭开血淋淋的伤口,想必少暝定不会说出口。何况那日找九曦帮忙时,他就已然说过会对九曦全盘告知。 “下来吧,我们去旁处走走。”梓晔伸手欲将她抱下来,就见换上冰魄蓝裳成为豆蔻模样的少女利落地翻身下树,只好略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在少女旁边。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 云境天渊西处的虞渊禺谷,是白日金乌落下的地方,青尧在云境天渊靠近虞渊的西处栽种了大片枫林,每当落日之时,殷红的落日余晖映着赤色枫叶纷飞飘落,是一道极致壮丽的美景。少暝师兄的居处就在那片枫林附近。 踏入枫林,满眼都是绯红赤色,如大片流动的烈焰,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少暝师兄的火凤种魂,也是这般赤色流金。 “小九儿,你可曾想过自己的父母?” “也许想过吧,但我也许生来就无父无母。”就像南斋,吸收天地灵气化生形体。天为父,地做母。 往常师兄们未曾与她提过她父母之事,顶多一同探究过她的身份。九曦未有过父母的概念,有青尧这个师父和四位师兄陪在身边,她也不觉得孤单。 “小九儿生来未见过父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若是有个慈父柔母,没见过他们许是小九儿的不幸。若是像少暝般生在帝王家,那生在云境天渊倒是小九儿的幸事了。” 九曦在一旁的秋千上坐下,这是云昭师兄小时候为逗她开心而装的。梓晔靠在一旁的枫树上,神情慵懒。 “少暝的母亲乐渺娘娘,是自鸿蒙之初随众神袛一同化生的昊渊元尊的独女,昊渊元尊羽化后将火凤一族族长之位传给了其女乐渺。当年还是神族太子的天帝陛下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争取帝位,隐藏身份故意接近乐渺博取好感。乐渺娘娘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看穿了天帝的小把戏,多次戏弄作梗令天帝放弃联姻的念头。承袭帝位天帝需要重入轮回缔结善果,因缘巧合下救了在凡界一处仙山采药的乐渺娘娘,乐渺对再世为人的天帝生出情意,助天帝破劫归位,两人在羽族举行了大婚,天帝也顺利登上帝位。” “天帝曾许乐渺娘娘盛恩荣宠,一世承欢。但身居高位者却不能顾及儿女情长,总有些地方身不由己。为了拉拢各方势力,天帝不得已扩充后宫,因此和乐渺娘娘心生嫌隙,两人冷战时天帝醉酒无意间宠幸了在乐渺娘娘身旁侍奉的云枳,也便是如今的新后。一着不慎被羽族旁支一脉抓住把柄,强行逼迫将云枳封为云妃。没过几年,云妃生下了少君元羌大殿下。为了让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帝位,深宫里的妃子用尽手段,给乐渺娘娘下了噬魂术,引其魂入冥界再入轮回脱离仙道。” “天帝陛下可知道此事?”坐在秋千上九曦问道。 “或许知,或许不知,又或许是知装不知,谁又能知道呢?自古帝王多薄情,帝王的女人也注定红颜薄命。” “那后来呢?” 第十二章 天道无情 “乐渺娘娘年少时性子爽朗,仙游三界结交了不少至交好友,其中就有冥府的十殿阎罗转轮王烛烨和东方鬼帝神荼。烛烨以曼陀沙华为凭借消了乐渺娘娘的噬魂术,却阴差阳错令她失去记忆。失忆后的乐渺性子愈发淡然,再没有年少时的轻狂烈性,做了几年真正母仪天下的天后娘娘,并和天帝孕有一子,就是你少暝师兄。” “那失忆后的乐渺娘娘还爱着天帝陛下吗?” “小九儿,你今日提的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不过,就算是你少暝师兄,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他母亲的心意吧。” “乐渺娘娘生下少君少暝后,天帝故意借机处罚了一次云枳,算是替乐渺出了气。云枳安分了几年,元羌和少暝也渐渐长大了。少暝完全继承了乐渺火凤一族的种魂天赋,自小就精通术法,修行极快,风头盖过比他年长几千岁的兄长元羌。云枳意识到自己儿子可能地位不保,众神显然对身为嫡子的少暝更为中意,遂心生恶计污蔑乐渺同冥界烛烨互生好感、存有私情,让天帝心存芥蒂。天帝果真疏远了乐渺娘娘,罚其在承欢殿禁闭千年,并听信云枳之言认为少暝血统不纯借口将他罚入万鬼窟令其神魂俱灭。乐渺娘娘万念俱灰,留得一丝神识护住少暝,将他托付于师父青尧便身归了混沌。” “师兄你说冥界转轮王烛烨同乐渺娘娘乃是至交好友,为何如今十殿阎罗却同元羌做了交易,助他夺得大权?” 九曦想起居星阁的十方恶鬼,南斋说那是元羌同冥府十殿阎罗所做的交易。 “那些上层掌权之人,每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思活络,传言不可信,但有时候真相又往往在虚假的另一面。” “师兄的意思是凡事不可只看表面对吗?” “师妹果真剔透,但师兄只想说可能那转轮王变心了也说不好,毕竟男人的劣根性在此啊。” “……”师兄你咋这么了解咧! “乐渺娘娘羽化后,云枳和元羌煽风点火笼络人心,不少仙家已站到元羌的阵营,云枳也成功上位。为了给云枳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天帝给她的族系羽族旁支一脉赐名云英族,加入了神族正统。羽族同云英自此关系僵冷势若水火。” 两人正说着,忽地来了一阵狂风,吹得枫叶大片大片肆无忌惮地掉落。 在红叶纷飞飘落的间隙,一袭玄金衣袍长发飞扬的神君飘然而现。点缀着泪痣的桃花眼紧紧摄入九曦漆黑的亮眸。 九曦看着如此邪魅的少暝师兄一时晃神。从秋千上下来,朝他走过去。 一阵风过后,少暝和九曦消失在原地,徒留梓晔在枫中凌乱。 凡界有仙山,名曰清平山,此地钟灵淑秀,许多奇花异果纵横交错,各色鸾鸟栖息。少暝带九曦落到这里时,落日余霞铺天盖地,大片火烧云在远处翻滚。 消失了几天的师兄突然出现还将她带到了如此地方,尤其刚刚不久还在梓晔师兄出听得少暝师兄的母亲乐渺娘娘的传闻,九曦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何种态度来面对少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里的景色,娃娃可喜欢?” 少暝在一处草地上躺下来,眯眼看着远处的落日。旁边的小娃娃因是第一次来这仙山,倒是眼里全被这美景塞满了。 “这里,和云境天渊不一样,和师兄前些日子带我游玩的凡界山川,也有些不一样。”九曦转了一圈回来道。 “这里算是凡界唯一一处没染上人间烟火气息的山岳。” “千万年前,我母亲继任族长前,曾在这里修行过。族内毕方、孔雀、重明、肥遗、胜遇一些后代就在此地繁衍,如今还守着这里。” 只可惜斯人已逝,这座仙山也就只剩下了此些鸾鸟,徒留美景辜负。 九曦四处望了望,起先她并没有察觉到,这座山的周围原来被设置了一层结界。难怪师兄说这是凡界唯一一处没被染上人间烟火气息的仙山,怕是普通的肉眼凡胎是见不得此山的。 梓晔师兄提到过,天帝入轮回投生凡界历劫,因缘巧合在一座仙山救了乐渺娘娘,方使乐渺对转世为人的天帝心生好感。如今看来,这仙山的封印结界,应就是天帝为缅怀乐渺娘娘所设下的,千万年来,再无凡人可踏入此地。 世人皆知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帝对乐渺娘娘的情或许是始于算计,但终究有情。然而天家颜面、天家规矩、天家地位,也注定了两人的结局便是“十里桃花落,银华衣镜碎,霓裳羽衣褪”。 “小娃娃可知我母亲为何身归混沌?” 看够了远处火云灼烧翻滚,少暝瞌上眼眸,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赤色流金。 九曦感受不到少暝的情绪如何,但他主动提起原本不远揭开伤疤的过往,便也拿捏着分寸小心问,“为何?” “做不到天道无情。人一旦生了情就有了软肋,她被人拿捏住了软肋,无论看起来表面多么云淡风轻,淡泊度世,她骨子里还是放不下。这点,她做的就不如那个人了。终究其因,自得其果,起于情,源于痴。” 少暝侧过头来看着她,良久却低头闷闷一笑,九曦有些搞不懂他。 “娃娃这般模样,就挺好的。” 少暝吹了声口哨,远处一只青鸾口衔一枚青叶飞过来。少暝接过那一片弧形叶片,放在唇边吹出声来。调声清脆悠扬,几只鸾鸟在余晖下翩然起舞。 情之一字,难言难解。少暝未曾触碰,九曦更未曾了解。对于少暝来说,儿时感受到的温暖来于母亲和尚怀清明的兄长,然而后来,好事者煽风点火,母亲屈辱受尽,父君冷眼旁观,兄长落井下石。他从高高在上的神族少君,一夕之间成为旁人背后所言的“野种”。他的父君,母亲的夫君,神智清明的神族天帝,难道连自己的骨肉都辩不得?然而他却没有半句解释,没有丝毫动摇,那般冷情冷血地将母亲幽禁承欢殿,所作所为,不过是受不得枕边的一句挑唆。他的妻子、神族天后和冥府十殿阎罗烛烨传出私情,上界神族人尽皆知,他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即使知道所爱之人清白无辜,但顾及他神族天帝的颜面,也只能狠下心肠。对于权利和地位来说,区区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助他登上地位的垫脚石。 “十殿阎罗,烛烨。当年,还不如让她同烛烨私奔跑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少暝一曲吹毕放下叶子,轻勾唇角苦笑道。 虽说逝者之人的八卦她不该多问,但……“私奔?烛烨真的与乐渺娘娘互有好感?” 难道乐渺娘娘心里真正爱的是转轮王烛烨?但囿于天规束缚伦理纲常才不得已被困在天帝身边? 许是九曦的语气在最后有些得知了了不得的大事搞得有些惶恐又有些激动的轻颤,少暝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小娃娃如今已有儿女之情的概念了?” 九曦缩了缩脖子哂笑道,“呵呵呵,师兄,娃娃只是有些好奇。我记得居星阁里的恶鬼南斋说是元羌少君同十殿阎罗签订了契约借来的对吧?若转轮王思慕乐渺娘娘,那岂不该偏心于师兄你吗?为何却……”反而相助于元羌呢? “我曾见过烛烨一面,在母亲身归混沌那日。” 赤金色的火焰舔舐、着曼珠沙华,缠绵妖冶,灼浪滔天。乐渺娘娘凤袍加身,自承欢殿殿堂拾级而下,红绸裙摆飞扬。眉眼间一点朱砂,眸色绯红似火,张扬而冰冷,显然已入魔。 温良贤淑、母仪天下的天后娘娘,爱而不得坠魔。天帝的脸上,有对众生的怜悯,有对世人的慈悲,偏偏对这曾经许过盛世承欢的女人无情。一把冰凉刺骨的刀刃穿胸而过,眼见着她倒在血泊之中。赤红色的血洒在曼珠沙华的花上,渐渐被吞噬掉,再无一丝痕迹。母亲原本就为了救筋脉俱断的他大失元气,所以他从云境天渊赶回时,入眼只见母亲冰冷的尸体。被从冥界赶来的烛烨抱着,消失在那片红的刺眼的血泊沙华处。 “当年,你为何没有这般将母亲带走?”年少的少暝冲那男人的背影喊道。如果当年他能带母亲离开,母亲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待她身死如灯灭,他再带走她的仙体以供缅怀吗?那又有何用!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你母亲我带走了,小子,好好修炼吧,别走你母亲的老路。”男人顿住脚步,最后他只听得那带走他母亲仙体的轮转王这般说道。 “许是我入了云境天渊,千百年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他觉得我对不住母亲吧。” 冥府大小事务一向是十殿阎罗商议决定,同元羌合作必是经过了十殿一致的决定。十殿中轮转王、楚江王、卞城王、阎罗王四位,性子一向淡泊,对扩张冥府地盘不大热衷,想来也是在其他几王的鼓动下才来掺和了一脚。轮转王烛烨在十殿地位不低,他没开口反对同元羌合作,想必是故意站在元羌那处,逼他夺位。 “可惜,我没那兴趣。”母亲的仇他自会报,但夺位称帝,他不屑那至高宝座。 天完全要暗下来,许多鸾鸟也渐渐归巢了。“娃娃,天道无情,要你忘情,做得到吗?” “做不到。”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师兄也做不到,那就不忘了。我们回云境天渊吧。” 九曦乖乖点点头,将手放在少暝的手心里,让他牵着他驾云而去。 第十三章 风云再起 天帝、乐渺娘娘、天后云枳、轮转王烛烨、羽族、云英族、十殿阎罗、少暝、元羌、居星阁,过往的一切并没有结束,冥冥之中,一张大网将几人牢牢罩在里面,难以逃脱。无法逃脱。生在帝王家,是元羌和少暝的悲哀,上代恩怨、兄弟相争,亦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宿命。少暝师兄说他不忘情,九曦知道,他确实忘不了。不管师兄曾经遭到怎样不公平的对待,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儿时乐渺娘娘给予的温暖,还有云境天渊不靠谱的师父青尧以及一众师兄弟们的归属感,还有……他亲自孵出的小女娃,仍是他在世间难以斩断的羁绊。这些情,又如何能忘? 天光乍现,晨色晓曦。阿雪自外面溜了一圈回来,自家不靠谱的小主人还枕着日光睡得酣畅。房内除了小主人九曦熟睡的呼吸声,另还有一串诡异的呼噜声。 “呼噜呼噜哈……呼噜呼噜哈……” 阿雪跳上云床,前腿搭在九曦侧着的身上,居高临下看着在九曦身侧同样睡得昏天黑地的傻龙南斋。 虽然只过了几个月,但身为雪狼的阿雪自刚被归寻送来之时身量长了不少,已经算是一只少年雪狼了。只是两只前腿的重量,搭在九曦身上也令她略感不适,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子,险些将阿雪一并翻过去。 ……这两个人,啊呸!一人一龙,当初信誓旦旦要修得无边法力、功成大道,如今就是这般修炼的吗? 被九曦翻身差点掀翻的阿雪堪堪稳住身形,趴在云床上喘了几口气,就见房内一道火花闪现,见到来人阿雪瞬间炸毛。 想他堂堂雪狼后裔,居然被人随意丢进弱水河狼狈扑腾,此仇不报非君子……雪狼! 少暝冷眼看了看冲他呲牙咧嘴的阿雪,抬手间一把冒着黑气的火焰扔了过去,呲牙咧嘴的阿雪未来得及躲开,嗷呜一声倒在云床上晕了过去。 少暝勾了勾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暗色,走到云床前抱起依旧睡得正熟的九曦,又看了眼打着呼噜雷打不动的南斋,化作红光离开了。徒留房内一狼一龙,一昏一睡。 少暝离开后,南斋呼噜呼噜哈的呼噜声停了下来。原本熟睡的应龙睁开眸子。房间内仍有那人留下的气息,少君元羌座下的玄道鬼王独有的阴邪之气,他不会感应错。体内的封印受他鬼气铺天盖地的威压震慑不得动弹,他只能装睡逃过一劫。 南斋忍住浑身的酥软费力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瞄准昏过去的阿雪拿尾巴狠抽了一下,雪白的狼身从云床上呈弧度般飞下床去。 “嗷呜~!你个臭龙,小爷我忍你很久了!” 阿雪腾空翻了一个跟头一道白光闪过,化为人形。 银发皓皓如天山白雪,面庞精致剔透似寒空皎月,湛蓝水眸清澈明亮,略带婴儿肥的双颊添了一份稚嫩,左耳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蓝色铃铛,虽是少年模样然眉眼间已初见狼族王者的英气。 这并不是阿雪第一次化形,只是因法术不精,还留着一双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阿雪重血性,不喜这幅软萌形象,所以很少化为人形。 不过,雪狼不发威,尔等宵小还真当小爷是小奶狗? 少年湛蓝水眸怒目圆睁,一脸嗔怒。 “小丫头被元羌的部下带走了!汝个白痴!”南斋脾气很好甚少骂人,这次对着雪狼说出脏话,也是一时情急。 阿雪深呼吸两次,压下怒火,湛蓝透亮的眼眸还是睁得圆滚瞪着南斋,待灵台方显清明,才想起将他击晕的罪魁祸是小丫头的师兄少暝,遂没好气道,“将她带走的不是她师兄少暝吗?哪来的元羌部下?” 云境天渊可是上神青尧的地盘,那等宵小之辈有何本事闯入? “不是!虽然吾不知那人如何变成少暝模样,但绝不是少暝!他身上,有曾将吾真身封印的元羌手下玄道鬼王的气息!” 阿雪皱起眉头,一时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虽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小主人,但不得不说,身为主人,她对他还蛮好的。他堂堂雪狼,不是知恩不报之辈。 南斋坐在化为人形的阿雪左肩上,少年一路连飞带跑到了青尧平时爱摆摊下棋的凉亭,没找到人又一路又飞奔去了平时几位弟子集合的大殿,只剩下梓晔一人留在殿内坐在青尧平时做的地方处理公文。 见阿雪带着南斋狂跑进来,梓晔也是第一次见到化形的阿雪,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一份竹简批阅完后又抬头淡定见阿雪大口喘气,“你们不在小九儿身边,来这大殿作甚?” “那丫头……那丫头……”阿雪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南斋接口“被元羌的手下玄道鬼王带走了!” “他化为了少暝的样子,我们没有提防。” 梓晔的淡定瞬间抛到九霄云外,桌上未批阅的公文还有两大摞也估计不上了,皱眉站起来,低声思忖道,“怎么赶上这个时候!师父带云昭去了三十六天玉清元始天尊处听经受道,等通知师父来,估计小师妹被折磨得只剩渣渣了。” “景离去了下界九隆湾对付一只蛇妖,少暝被羽族长老叫回了族内,这可如何是好!” “那鬼王抓了小九儿必定逃往凡界或是冥府,南斋随我先去凡界寻找,阿雪你去羽族通知少暝。” 阿雪虽然很不情愿去找少暝,但也知道事态的紧急,一道白色流光划过,化回雪狼原形四肢着地急速飞奔向羽族地盘。 “吾担心那鬼王可能带九曦回了居星阁,那里是元羌在凡界的一处据点。”南斋一路跟着梓晔来到凡界,第一处要去寻的地方就是他同九曦的初识之地居星阁。 梓晔随手化了个包袱将南斋包起来背在身上,在凡界带着一只龙行走实有不便,况且他又不能像小九儿那般和南斋签订了契约可以让它躲在自己的灵海内。“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如果鬼王真的将小九儿绑到了居星阁,那里势必严加看守,我们不能贸然闯入,先好好筹划一番再做打算。” 不过也不能白白在客栈里等着,怎么着也要先去居星阁刷刷存在感告诉他们云境天渊已经来人了,该怎么对待小九儿自己心里掂量着点儿!于是夜里趁居星阁开门揽客时扮成前来买卖消息的商客溜了进去。晚上居星阁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是在表面的浮华下梓晔和南斋都察觉到了一派阴森肆虐的鬼气. 居星阁共有七层,自三层之上每层都有一处结界,结界内另还有一位监管,可见元羌对居星阁的重视程度。 南斋料想得不错,九曦确实被玄道鬼王关在了居星阁,正是暗阁的第七层,监管玄道鬼王是厉鬼修成得道,极擅长放大生灵心中的恶念,制造或恐怖或华丽的幻境,迷失生灵心智。当年南斋正是着了他的道才让他趁机在体内下了封印成了如今这幅龙不龙猪不猪的模样。 九曦自五百年前破壳而出,呆在云境天渊一心沉迷吃喝玩乐心里倒是没多少坏心思,顶多就是捉弄捉弄师父师兄和少时交情好的小仙童小仙女儿们。鬼王拿她无法,只能引出她内心最渴望的东西,为她造了一个三重梦。 梦也,虚妄也,不可得也,乃人之欲。有欲就有执念,有了执念心志不坚就易受动摇,到时候这看起来毫无价值的小丫头片子,将是他们对付云境天渊、对付少暝、铲除羽族助元羌少君早日执掌大权最大的筹码。 待窗外浓重的夜色几乎湮没了灯火,一天之中阳气最弱阴气极盛之时,居星阁内前来做交易的客人都被带到了一处房内,拿他们心中一个不愿说出口的秘密来换取他们心中的欲,心中的执念。梓晔仍是一派淡定端坐在长桌上,自顾自饮茶吃着干果。南斋悄悄从包袱内探出头来,他对居星阁还是有阴影的,怕又被抓回去看着那暗无天日的三层阁,毫无自由不说还丧失了他身为龙的尊严。同上次九曦和少暝所见不同,在梓晔吃茶的前厅之后的暗阁,此时正是阴风叱咤、万鬼进食的诡异场面。 梓晔在场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容貌极其种魂法力,他就是来挑衅的。但元羌知道他背后有哪位靠山,想要派部下动他前也要再三思量一番,遂就如此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动如山地、坐着。正如在云境天渊时每每九曦闯了祸青尧都将麻烦撂给他自己躲起来逍遥快活一般,他梓晔这个云境天渊的大师兄旁的不行,但后台足够硬,即使是天帝也要给他众多后台一个面子,更别提天帝之子元羌了。 只是干坐再此他虽能感应到九曦的身体无恙,但并不能单枪匹龙将九曦救出来。还是要等少暝来,师兄弟联手破阁才有胜算。 几只恶鬼吸食完精气溜到前厅寻找漏网之鱼,但梓晔身上正是纯阳之气,对修行不精的恶鬼有所压制,那恶鬼只是绕着他打转,遂不敢靠近。 七层暗阁上,玄道鬼王将体内修行的炼邪之气尽输入到九曦体内,小丫头原本圆润透亮的脸上此刻已经浮现出几分阴翳之色,小眼紧闭神情痛苦,鬼王以指为刃将九曦的手划开一道口子,流出几滴赤血后开始大滴大滴地流淌着黑血,满意地勾唇邪笑。又一个生灵,要在他用蜃毒制造的幻境内迷失自我、万劫不复了。 吩咐周围几只修为精进的恶鬼看着这小丫头,自己遵照少君元羌的吩咐道前厅去处理那个麻烦的神君梓晔。 第十四章 大梦三生(一)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生,亦不知自己为何而生。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这片虚无的世界,但灵台神识处却是如同眼前的混沌一般,困顿而又迷茫。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我是被囿于在一个禁锢中的。这个禁锢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可以听见外面有个柔柔的声音在对着我说些什么,偶尔也会听见一些低沉喑哑的声音,我的灵台有些混乱,遂闭上眼沉沉睡去了。有时在半梦半醒间,灵台不甚清明时,会有一些模糊的光影残像,带着一片炽烈的火红,那颜色让我有些熟悉,但我眼前所见,只是一片漆黑的混沌。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快忘了那片炽烈的火红,忘了那些光影残像,我伸了伸胳膊,扭了扭手脚,就听见那坚硬的禁锢壳子传来轻微的一声裂响。那经常同我柔柔说话的女声唤着什么,低沉喑哑的声音也说着些什么,我清不清楚,心里无由来地一阵烦闷,又努力的撑了撑身子,眼前的混沌便透被几许光来搅破了。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长发轻挽,眉目如画,说话时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一眼便知她是个极致清润温柔的女子。我还看见了站在她身旁半搂着她的男人,俊美无俦,魅惑慵懒,眉眼间就见几分邪性,他只是站着看着你,就能感觉到一种视万物如蝼蚁般强烈的压迫感。不过那压迫似是被刻意收敛,但我仍能感觉到,带着点熟悉的面貌,我不怕他带来的压迫感,倒是比母亲还让我亲近些。 女人是我的母亲,名唤雪玳。男人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总感觉我应该知道的,但每每母亲唤他时,我总听不清楚名字。就像是被消音了一般,又或许还是归于我的灵台不大清明。父亲为我取名皎兮,取自“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愿我长大后如母亲般淡雅温柔、蕙质兰心。刚见到这外面的世界时,我总是在昏睡,只是偶尔间睁开眼睛,便见母亲那顾盼生辉柔情似水地望着我。在不分日夜的几度昏睡后,每每醒来总感觉身形渐长了些,看到的听到的也越来越多,但总有些什么东西干扰着我,有时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就是那片混沌的虚无。 后来的记忆和经历,我总是模糊着。待我再有记忆时,已经完完全全适应和融入了这个世界,并且就认定了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和父亲母亲居住在一座隐世谷的莲花楼里,父亲常常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就和母亲带我去外面看看风景。山中不知岁月长,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对于我却像只是转瞬而逝的功夫。我还是五六岁的样子,但已经知事很多了。有一天父亲回来,俊美的脸庞上多了一道带血的伤口,他身上从未出现过伤口。母亲向正在悠哉荡着秋千的我这边看来,留了几个侍女姐姐看着我,就拉着父亲走了。他们过了大半个月后回来,带我离开了隐世谷,去了一处满是红黑色交织的昏暗之地,他们说这里是魔界。 魔界,暗无天日,阴冷无趣。我站在冥河边看着河水流动,这是魔界唯一有生气的地方。我不喜欢毫无生气之地,想着若能回到隐世谷,定取一些花种子来,种满冥河两畔。离魔界几里的地方有一座空行山,从上界来了很多很多的天兵神将,同父亲母亲率领着的魔尊魔使们对峙着。我再看见他们时,父亲母亲一袭劲装战袍,身上若有若无带着一丝血气。他们每回总是匆匆见我几面,便又回到了空行山。两军交战,大战,空行山上一片凄寒冷肃,我想偷偷去那边看看,但随从的侍女姐姐不允许我去。 大战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终于可以想到办法支开侍女姐姐独自回到隐世谷取来葶苧花的种子,如今绯红的葶苧已长满了冥河两岸。在那片红得妖冶的葶苧花间,我看见父亲怀里抱着母亲,自空行山回来了。 父亲率领的魔界将士终是败了,代价是无数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和父亲最挚爱的女人,都在那场大战中身归了混沌。空行山被破坏地满目疮痍,零零散散的散布着许多盔甲的碎片。还有一些刀剑兵器,它们的主人早已经化为天地间的灵气,随风而逝了,终有一天,它们也会被掩埋于空行山下,化为一抔黄土。 母亲离开了,她死在了父亲的怀里。我在一旁看着母亲,巨大痛苦的痛苦吞噬了我的理智。我如此美好温柔的母亲,我挽留不住,是发动这场战争的屠戮者们,拿着他们罪恶的屠刀,将我的母亲带走了。 原本不那么清晰的记忆,在这一刻蓦然变得无比清晰。 我想起母亲曾背着父亲带着我去凡界寻罗好看的布料罗裙,吃凡界各大酒馆的招牌美食,还有用贝壳变了几两银子,去换那好看的扎眼的风筝。我们在河岸边奔跑,看着风筝渐渐飞高。如水晶般纯净深邃的天色下,母亲笑意嫣嫣,随我追逐打闹。我想起父亲带我和母亲去看海面蜃景的形成,虚虚幻幻,亦真亦假,那种朦胧的美感,美到了极致。父亲是云淡风轻的人,表面看起来肆意快活,在魔界统领万魔时冰冷倨傲,除了我和母亲之外,其他任何东西似乎都无法让他掀起一丝波澜。 母亲走了,父亲和这个世界的羁绊断了,所有的爱意和情意失去了寄托。他将我留在了魔界去了上界。我食用了魔界的灵草,能快速生出无边法力,一旦时辰到了,就会筋脉俱断、五脏俱碎。我不放心父亲一人去往上界,即使我没办法为父亲为母亲做些什么,但我想陪在他们身边。 上界真美。我看到了七彩霓云,看到了泛着金光的巍峨宫殿,看到了身着锦衣华服的神君们。他们微笑着,说我的母亲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他们以慈悲心渡万物渡苍生,独独瞧不起坠魔的我们。大战本就是神族一厢情愿挑起,又那正义之词慷慨激昂说着替天行道。我们讨不了所谓公道,这个字眼只存于这些慈悲神袛们的口中。父亲来到上界,让那些害了母亲还冠冕堂皇说着义正言辞公正大道的神君们得到因果的报应,他们害死母亲,就要有承担魔界至尊怒火的觉悟。 无边的业火在上界蔓延,我听见了无数生灵亡魂的哀嚎咆哮,他们身灭于滔天业火,如魔鬼般啃食着他们的肉体,一点点化为灰烬。父亲为爱疯魔,母亲走了,他便无所顾忌,势必令天地万物生灵陪葬。我仍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但耳边却仍记得母亲柔柔的声音,她说,要阻止父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生灵无辜,他们不该为了神族和魔族之私利私争而丧命。我阻止不了父亲,眼睁睁看着无边业火焚烧,万物化为灰烬,天地归于平息,世间成为九幽炼狱。 远古神袛慈悲,耗尽种魂灵体封印了父亲,大阵降下来的最后一息,父亲用最后一丝法力将我推了出去。我向灵草借来的灵力已经用完,父亲一掌的余力足以将我推下上界。快速坠落时我没有感觉到五脏绞碎的痛楚,却能看见身体一点一点的化作光点消失。我又想起了一点事情,母亲和我在隐世谷的一处枫林中荡着秋千,父亲在后面推着我们。神识中只留存着这一点的记忆了,殷红似火的枫叶飘零着,衬着无边风华的父亲和母亲,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这点记忆真美啊。可惜,母亲走了,父亲被封印了。而我,也终于要消失了。 第十五章 居星异变 阿雪听从梓晔的吩咐去找了少暝,他赶到羽族时,少暝和族人正在加固族内的一处结界的封印。这些从远古就存生的种族,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桎梏和秘辛。他们顺应天道化生,也要接受天道安排的使命。阿雪等不及冲了进去,将九曦被抓之事一溜气的吼出口,还没来得及换口气喘息一会儿,就见少暝已经脸色沉郁消失了。 阿雪留在原地又喘了两口气,追着少暝去了。 居星阁内梓晔依旧八方不动仪表端庄地坐在前厅喝茶,南斋坐毫无形象地在桌子上吃着瓜果。面前站着一位脸色阴得要滴墨的黑袍人,正是将九曦绑来居星阁的罪魁祸首玄道鬼王,方才将将被这没脸没皮的云境天渊的弟子气得肝儿疼。云境天渊一众弟子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皆是得了师父上神青尧的亲传,青尧没脸没皮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他的弟子自然也是不差。感受到前厅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梓晔食指敲击桌面的动作顿了一顿,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帮伙的来了,打架就不怕输了。遂开始悄悄活动了一两下筋骨。 不过神仙打架多用法力,也不知以前从各位叔父那坑来讨来的神兵灵器还管不管用,万一以他和少暝的法力斗不过这一屋子的恶鬼和恶鬼头头,用神兵法器抵挡一二先把小九儿救出来,跑路自是没什么问题。 只见自家师弟少暝一现身就给了那鬼王一道九天淬火的攻击,梓晔心里一边嘀咕着看来小九儿就是少暝的底线,以后惹了谁都不能惹小九儿,一边单手翻过面前桌椅来到少暝身旁处站定,紧急地从乾坤囊内摸索出一些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眼前的鬼王势力不容小觑,他们得小心应付。 “居星阁一向躲在暗处行事,如今竟也开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少暝嗤笑一声,但脸上并未见着笑意。“你们绑九曦来作什么?” 鬼王阴翳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此时也诡笑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妖娆而诡异,渗得人头皮发麻。“少君何出此言?鄙人不过是奉主君之命,请青尧上神的小弟子、少君的小师妹前来居星阁做客,以前这位小仙子也来玩过,主君见她机灵可爱,便让鄙人再请她来玩一会儿。” “玩也玩够了,我们来接她回去。”少暝语气冷然强硬,接口道。 “这可不行,我们主君还未曾见到小仙子呢,鄙人可不敢就这样让小仙子回去了。”鬼王桀桀笑道。 梓晔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这居星阁还敢明目张胆地绑人不成?他们云境天渊的弟子被人随意拿捏,传出去还不被神族那群闲的发慌的老头子们当成茶后笑资?要让师父知道了,也定说他这个大师兄护妹不力。 “别废话了,开打吧。赢了把小九儿交出来,输了我们回去搬救兵。” 鬼王一时被他之言语惊得噎了一下,把搬救兵这种事如此没脸没皮堂而皇之地说出口,这青尧上神的大弟子果然是不凡之辈。 “老夫不敢和少暝少君、梓晔神君打,整个上界神族谁人不知二位的身份?老夫已经说过了,这只是我们主君请二位的师妹来做客而已,不敢和二位大动干戈。” 想来元羌也有所顾忌,所以吩咐过属下不要和少暝一派的人起正面冲突。想来那小丫头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显然是已经完全沉入他所施展的幻境里了,即使让他们带回去,想要解除小丫头体内的蜃毒也要费一番功夫。能牵住他们一些时日了。而在他们被牵住的这些时日里,也足够主君来筹谋一些事情了。 “啧,刚刚还自谦鄙人,现在就称老夫了。我们也不想和元羌撕破脸皮,你们把小九儿交出来什么都好说,若不然,呵,你出去打听打听,惹了我们云境天渊的人,有哪个可以全身而退的?” 一个没有,向来都是他们云境天渊的人欺负别人的份儿。 “不敢,不敢,神君的师妹就在我们居星阁的暗阁中,老夫还有要事要去做,就不陪两位神君前去寻找了,二位请自便吧。”鬼王说完阴笑着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了。自他出现后就躲在一旁的小鬼们纷纷出动,围着少暝他们桀桀笑着。 一团白雾横冲直撞过来打散了一只鬼的生魂,阿雪化出人形现身。他果然还是修为不够,竟慢了少暝这么多,真是有损他雪狼一族的尊严。 “这些交给你们处理,我去暗阁找娃娃。”少暝交代一声,用九天淬火处理了面前挡路的几只恶鬼,往后面的暗阁赶去。 “带着南斋!”梓晔喊了一声,将身后南斋用来躲藏的包袱甩给少暝。在居星阁找人这事,还是必须要靠南斋。 暗阁共有七层,南斋说第七层是玄道鬼王亲自把守的,在那的几率比较大。少暝带着南斋赶到顶层,第七层是以戾气化成的结界。 少暝在结界处微微皱了皱眉,一举打破了结界进去。戾气对神来说,既是无用也是桎梏,像跗骨之毒一般如影随形,难以剔除,若修行不当,极易走火入魔。 南斋扑棱着小翅膀也进去了,看见里面几只恶鬼反射性的躲在少暝背后。恶鬼最怕纯阳之气,少暝的九天淬火甩过去,那几只恶鬼就挣扎着痛苦地湮灭了。 九曦被一根绳索绑住了身体,小脸上已现出几分油尽灯枯之感,陷入蜃毒制造的幻境,她仅有的几许灵力难以支撑她的生气。 南斋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来自身旁少君的滔天怒意,却又在一刹那消失地无影无踪。少暝瞥见九曦被鬼王划破的手臂上流出的黑色血液,扯下自己的抹额将其包住止血,这时已经不能用任何法力帮她治疗伤口了。 梓晔见到少暝将九曦抱出来,掩护着他们离开了居星阁。就在他们踏出居星阁的那刻起,整个偌大的居星阁就此在原地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离开的几人并没有发觉,一路赶回了云境天渊。如今之计,也只能先把九曦带回云境天渊,然后派人去三十六天玉清元始天尊处找不靠谱的师父青尧回来处理此事了。 回了云境天渊,少暝将九曦抱回她的房内放在云床上,为她掖了掖被角。这丫头从小没受过苦,这回却是有苦头吃了。不过不用担心,师兄这就去帮你报仇。 留下阿雪和南斋守着九曦,梓晔赶去了三十六天玉清元始天尊处找青尧回来,少暝驾云去了上界云宫凝华殿。神族少君元羌的住处。 凝华殿的守卫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少暝少君,也畏于他的身份不敢拦。虽说前任天后乐渺娘娘身归了混沌,但他神族少君的身份依旧摆在那,况且还有羽族族长、云境天渊上神青尧的弟子的身份加持。 少暝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凝华殿内,元羌正负手等着他。 一击九天淬火出手,元羌毫无还手,被打出一口血倒退了一步。成大事者,不顾情意,不念情意,不拘情意。这是他们那冷血的父君教会他的。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没能学会,终是有了软肋,有了情意,所以他注定和那九天之上的宝座无缘。 凝华殿内,天兵守卫都被撤了出去,只剩元羌少暝两兄弟冷冷对峙。曾几何时,幼时的少暝多次在被父君罚抄经文时偷偷躲来兄长这里,就在凝华殿这张长桌上,摆弄着兄长哄他开心而拿出的自己珍藏许久的宝贝神器。 元羌踉跄着身子站起身来,用拇指抹了一把嘴角看着少暝笑道,“少暝君就是如此对待自己兄长的吗?” 少暝极少有情绪外漏的时候,对着元羌就是少见的暴露情绪,有失望的、有不解的、也有愤恨的。“元羌君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知道吗?”这样的他,怎么还敢自称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他眼前的,是上界神族第一顺位继承人,元羌少君。 他今日来是想为娃娃讨还个公道。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没怎样疼爱也是从来未让她受过伤的,却在元羌部下玄道鬼王这里吃了苦头。如今还迷失在蜃景环境中不知能撑到几时。 “还望元羌少君……好自为之!” 冷哼一声,少暝甩袖离去。元羌望着他这个弟弟负气离去的背影,皱眉唤来鬼王。 “你将他那个小师妹抓了?” 鬼王施礼道,“殿下,老朽只是想借此事拖着云境天渊,一切为了居星阁所筹谋的大事,不可耽误。” 一切为了大事,他又何尝不知。可是……“那小娃娃可会有性命之危?” “殿下放心,那小娃娃只会在幻境中受些苦头,最多会影响以后的修为,不会伤及性命。” 只是他的蜃景幻境亦真亦假,若参不透、悟不破,在幻境中迷失自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不知那个小丫头,能有幸遇到哪层苦? 少暝驾云回了云境天渊。九曦房内,南斋如今无法进入身在幻境中的九曦的神识,只能在小丫头的一旁闭目凝思,想在脑海中查询一些古籍资料,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帮小丫头从幻境中走出来。 他也是纯碎看在小丫头平时还待他不错的份上,等这丫头醒来,他还要让她带着自己去吃凡界美食呢。 阿雪化为人身撑着头坐在九曦的床边,神思不知漂游到了何处。见少暝回来,懒懒地耷拉了一下眼皮,准备恢复原形。 少暝没有理她,在他原先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抬手给九曦渡了些真气。 九曦小时候很是顽皮,平时没少招惹仇家,所以总是隔三差五就受些伤。若少暝在,就赖在少暝处各种没皮没脸索些宝贝法器,以好再和别人打架时法力不够,法器来凑。说来他儿时从元羌那里得来的法器,竟大半都落在小娃娃手里了。所以此时才落得个被人家部下缩进幻境里出不来的下场吧。 第十六章 大梦三生(二) 雪下得渐渐有些大了,天也乌压压地暗沉了下来,可是师兄还没有来接我。 隔壁二丫的娘亲见天不好,很早就将她接回去了。然后零零散散的是胖虎的老爹、憨宝的爷爷还有幺妞的姊姊。但师兄还没来接我,书塾里的学生们都走净了,只剩下那留着山羊胡的夫子很好心地留下来陪我。顺便督促我一遍遍地默写今天他讲的经文大意。 我揉了揉写字写得有些抽筋的手肘,心里有些燥意,师兄如若不来接我,我也不能指望家中师父那个老头子来接我啊。我撑着头看了一会儿外面飘着的雪,忽地就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向这边走来,但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师兄,因为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眼睛不眨地盯着外面那团模糊的人影,不慌不忙地往我的方向慢慢靠近。那影子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清晰,果然没认错,就是我家那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能云淡风轻、淡定自若的师兄是了。 走近了方见得他还撑了一把油纸伞,见他来到门前屋檐处将伞收了,进来先向夫子颔首示意,又向我道,“娃娃,回家了。” 我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走到门口,见雪已经有些厚度了,遂拿眼看了看他,他莞尔,当着没看见我投过去的视线,将油纸伞向我这旁靠了靠,牵着我的手走了。 天真的黑下来了,我从小就不爱吃蔬菜,所以夜里常常见不大清楚,只是凭感觉跟着师兄走着,但他身量高,走一步相当于我走几步的,几乎一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 我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额头上也冒了一层薄汗,我虽看不大清楚,但感觉上前方还有很长的路。心里刚默默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提上来,就察觉身量一轻,师兄单手把我拎起来背身上了。我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撑着,乖乖趴在他背上,风有些大,我有些撑不住伞,就将它慢慢低下来,刚好能遮住我和师兄就够了。 忘了说了,我和师兄是天隐崖道尊青尧的弟子。白日里我就在离天隐崖几里外的私塾中上学,若放学放得晚了师兄就出来接接我。天隐崖只有我和师兄两个弟子,所以偌大的地方就我和师兄还有师父三个人相依为命。 师父在外面江湖上威名很胜,天下多数奇兵法器皆出自他手,且在制药用毒方面也很厉害。只要身处江湖,一定会有用得着兵刃和药的地方,所以虽然天隐崖就我们三个人,也无人敢来我们崖头上闹事。回到我们住的小竹楼,师父正在煮饭。他煮的饭很香,但能吃得进去或说敢吃的也就只有我和师兄。即使是师父他那些个经年老友们也不敢轻易尝试。而我和师兄,是从小被他各种实验惯了的,对饭里突然多出个什么玩意的毒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轻松化解了。 “回了?快来尝尝为师新炖的乌鸡汤,料放得足,可香了。”鸡肉被小火炖着,我确实闻到了撩人的香气。腹内空空时那鸡肉就出奇的香。一碗黄澄澄的鸡汤盛出来,下雪天喝鸡汤简直不要太逍遥。如果没从里面吃出一两只她恶心的蜈蚣的话。 这东西是巨补,按这老头子咳……自家师父的话来说,在宰鸡炖了后要给它一些精神上的补偿,将它和它的食物一起炖了,也好让它心满意足的上路。但我真的是对这东西无感,说的再好听也是恶心巴拉的虫子,虽然当年师父教我制毒,没少把我放进虫窝里,直到现在虽能剖虫取毒得心应手,但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还是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大碗鸡肉,蜈蚣被我偷偷丢到桌下去了,与其给被我吃尽肚中的鸡陪葬还不如去造福活着的鸡。 饱暖思情调。师父他老人家虽是爱金钱爱美人爱神兵法器的俗人一个,但有时也会附庸风雅摆棋弄茶。外界多传闻天隐崖道尊青尧如何如何情操高尚,却不知情操高尚的道尊方才同他小弟子的碗里抢了一只鸡腿。 外面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暖光来,照着小小一方的光亮。在那光亮下,有片片雪花依风托起,被卷入到温暖的室内,融化在那氤氲的茶气里。在袅袅升起的白气中,师父替我们斟满了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方才缓缓道,“过了这个雪月,就到了小九儿入世的时候了。” 天隐崖弟子十年不入世,据说是我们师祖立下的规矩。我自四岁被师兄从南方的一个山头上捡回来,再有一个月也就十年了。师兄早在五年前就已入世,比我多看了五年的江湖风雨。 我看了一眼师兄,他只是低头泯茶,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转而又看了眼师父,闷闷地低下了头。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几个月前我是极为高兴的,可以摆脱留着山羊胡子的严厉老夫子,摆脱难背难懂的晦涩经文,摆脱……鸡肉里的蜈蚣。 天隐崖的弟子每代收三人,但到了我们这一代,青尧师父只收了我和师兄两人,许是我们天资聪颖吧。师兄听我这样说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淡淡嗤道,“谁给你的自信?被你扔掉的蜈蚣吗?” 我,“……” 每代收三人,一人用药一人制毒一人炼器,学艺十年入世,到江湖历练十年后选出下一任天隐崖传人。被选为下一任天隐崖传人的弟子向其他两位弟子学会他们的技艺,再亲手废了他们的筋脉,这便是天隐崖的规矩,历代弟子皆奉其行。 师父比较幸运,他本修习毒术,但另外两位师叔入世后不久就意外身死江湖,师父自学了药术炼器,顺利地成为了下一任传人。因为这一代他只收了我和师兄,所以我们二人各修习了两门技艺。他是药术和炼器,我是毒术和炼器。 天隐崖不常收女弟子,即使收了女弟子也大多修习药术,唯我是个例外。当时师兄有反对过,擅长使毒的女子,在江湖上大多生存艰难。师父却不以为意,执意让我修行毒术。我天生有识别花草的能力,所以习来并不困难,只是讨厌那些恶心巴拉的毒虫子。我的毒术和师兄的药术算是旗鼓相当,然而在炼器方面却差了师兄一大截,为此我很是挫败,也曾奋起努力过,但成效不大。 雪月很快就过去了。师父替我打点好了一切,比起师兄入世时真真是体贴了许多。师兄比我早小半月离开了天隐崖,我没同他一起,出了天隐崖就奔去了京城揽月楼,那里的主人曾托师父办一件事,如今师父又托付于我了。 入了江湖,方知并不是原先我憧憬的肆意快活模样,多得是明刀暗箭的阴谋算计。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揽月楼讨生活,却不知师兄在哪潇洒快活。不过倒是经常能听得一鬼面恶医的名号。 揽月楼主见我时单独在一个隔间里,他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冷清僻静,只是寡淡清冷。果然传言不可尽信。面色如玉,唇红齿白,性子清冷,倒是我喜欢的男子类型。他托我去南方一处峡谷里取来断肠草,制一枚至毒之药,以毒攻毒,来排解自己身体里的毒素。我看了一眼他一直放在腿上从未动过的手臂,心下了然。不过也有些好奇,既是受伤,为何不寻医问药,偏偏要我这个擅长使毒的来,万一把握不好度,没将他的毒排出来,反而丢了小命。 他起身走过来,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低头看着我。他比我高很多,我只能仰视着他。半晌他用未曾受伤的手抚上我的头顶,淡笑道,“我自是相信你。”后来我才听楼里的姑娘说,揽月楼的主人名唤夜尘。 几日后我出发去南方,到他说的那处峡谷找断肠草,另外还有几样至毒之物,趁这次出去也要一并找来。路上我多次想办法联系师兄,却都没有消息,不禁有些怅然。师兄他,是故意躲着我的吗? 半月后我到了那处峡谷,却一直未寻到断肠草。和附近村民打听过后,方才知道这谷中的断肠草皆被鬼医收走了。鬼面恶医,脸上常蒙鬼面,非恶人不救,故得此名。 非恶人不救,也就是说他只救恶人?这倒是有趣,我想去会会他。也因如此,他在江湖上身负恶名。 又听了这鬼医的不少事,我突然想到了师兄,他性格有些叛逆,这鬼面恶医的行事风格倒是和他相像。但在一个偏僻巷子里,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却并不是师兄。虽蒙着面,但我和师兄相处十年,怎会不认得他。那鬼医周身有股邪气,师兄虽叛逆,但不行邪道。 我用毒用得好,师兄也承认,曾毫不吝啬地夸了我几句。我虽用毒,但从未想过用毒害人。不曾想这鬼医也会使毒,且用毒之术不在我之下。我有些不敌,渐渐处于下风,那鬼医阴阳怪气地低笑,似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堂堂天隐崖使毒弟子被别人毒晕过去,传出去定会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我咬牙坚持着,随后晕倒在他释放出来的一阵怪异的迷烟里。 再次醒来时我在一个小木屋里,身边放着一个锦囊,里面放着一棵断肠草。那锦囊的样式,我很熟悉,是师兄的。或许是师兄救了我,将我带到这里,但他却不现身。 我心下有些莫名的情绪,想到了天隐崖弟子的入世之争。我知道我不敌师兄,也从未想过与他为敌。只想快活自在的在江湖上逍遥十年,十年后乖乖回去让他断了我的筋脉,从此当个普通废人,也不赖。 也算是还了他将我带回天隐崖的恩情。 我带着断肠草回了揽月楼,替夜尘公子制了至毒之药。公子重金谢我,我收下了。师父说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何况是我中意男子的便宜。矜持什么鬼?不存在的! 我又一次来到南方,一边调查鬼医一边寻找师兄的下落。也会偶尔顺手用毒惩治一两个恶人败类。 遇到师兄是在一个突发瘟疫的村子,师兄在治病救人。这才是我一直以来认识的师兄。这个村子里的瘟疫是突发的,一直找不到病因,师兄救人,我帮师兄研究草药百虫,看是否能找出医治之法。 瘟疫扩散很快,从这个村渐渐蔓延到了皇城。城内人心惶惶避之不及。天家态度不明,似是朝中有人支持医治救人,有人希望置之不顾、闭村火焚。 师兄没日没夜地研究医治之术,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瘟疫村的人得救了。他们本是皇城中人,因病被驱逐到这个村子里去,病痊愈后,他们被隔离到另外一些城邑去了。 我不能一直赖着师兄,我知道的。我需要靠自己体验这江湖的百态,不能只靠着师兄的庇护。知道他在江湖混得风生水起,好像在一个权势不大的王爷手下做事,我也就放心了。 那个王爷我曾见过一面,看起来很好相处,也不像是会玩弄权术之人。 我一路游山玩水,看过一场比武招亲,险些被姑娘招去。虽说怪我一时技痒,但他们没发现我是女人也算他们的错。然而去多了花楼喝茶后方才明白原是我从小便作男子打扮,怪不得人家误以为我是男子。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我曾接过不少单子,惩奸除恶。以我手中之毒,除尽天下恶人,在江湖上也混出了些名头,被人称为侠女。心里还是蛮爽的。 这五年来我时不时去揽月楼在夜尘公子面前刷刷存在感,他也经常邀我去那做客,我感觉他一定对我心存好感,说不定是一见钟情,只是不好意思说。 再见到师兄,是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武林盟主身重奇毒暴毙。这毒好死不死地还是我擅用之毒,更好死不死地还是我自创的,天下只有我一人会用。 好像还有师兄,我曾对他用过此毒,他解过也学会了。 一时之间我的声誉受损,各种斐言流语接踵而来,我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师兄将我带在他身边,不许我离他半步。但这届盟主声名极好,追随者众多。好多江湖豪客闻风而来找我寻仇。我虽被师兄好好保护在院子里,但难免有人在师兄不在守卫松懈时趁虚而入,将我抓去责问。这些正义之士自诩光明磊落,不对我这个小女子用刑,但他们也丝毫不怜香惜玉,将我随意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身上的毒都被收走了。 但我身为毒圣的亲传弟子,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其他藏毒的地方。趁黑天毒晕了几个看守逃了出去,却正好赶上师兄那边的一个眼熟的大哥领了一伙人来救我,倒未见着师兄。我翻墙出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伤了腿,忍痛逃了一段距离,却见着师兄正在等我。 见他那般看着我,等我慢慢走近,已经很久没有见着他了,我才知道有多么想念他。近来受的委屈突然爆发,我埋在他怀里哭的厉害,他不说话,轻轻拍着我。 他将哭累了的我背在身上,像那年我还未曾入世时的那个雪夜,一步步将我背了回去。后来这件事被他压下来了,原来我还是要靠着,我的师兄。 又在师兄这赖了几个月,师父突然出现将我拎了回去,照他的意思是我给他丢了人,要我回去再修行一两年再入世。 我自知却是给他丢了人,却没曾想过师父如此行事却是反常,也坏了天隐崖世代相传的规矩。天隐崖弟子的入世之争,为师者不得干预。 这两年我没在关注一点江湖之事,专心修行毒术,也偷偷涉猎了一些药术。两年后我再次入世,却不在是我所熟悉的江湖。 揽月楼楼主夜尘原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多年隐忍隐藏实力丰满羽翼,几个月前皇帝离奇暴毙,他败了同他势均力敌的兄长夺得大宝。 他败的兄长,是少暝师兄曾为其做事的王爷。皇帝不曾离奇暴毙,只是身重剧毒,无色无味不易察觉,断肠草。 再见师兄,他被毁了容。挑断了脚筋,脸上带着半截面具,坐在轮椅上。而那位败寇王爷,已然身首异处。 我一直不曾知道,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号,叫做鬼面恶医。 第十七章 大梦三生(三)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我愿以无垢心看红尘,迎浮生千重变。 我自有记忆以来就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在世间独自飘零。我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而去,或许我在世间走这一遭,只是为了找回我原有的记忆,从而明白我到底为了什么而活。 我曾遭过很多人的追杀,这可能与我的过去有关。我想过向他们了解我的过去,但他们向来无言无语,只一心置我于死地,我想原来我以前是十恶不赦令人愤恨的,才招来如此多的仇敌。 但如今我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有时也会发发善心帮一些弱小儿童和孤寡老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常常对我的举手之劳充满感激。我想,就当是为了以前十恶不赦的我还债吧。 经历了十多次的暗杀我得出一个结论————我的武功还不错,这也是我能赖以存活到如今的原因。我也曾想过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但没有找到过去的记忆就被杀死,想想又有些不甘心,还是找回记忆再被杀吧。 我去市集上买了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虽花了我不少银子,但好在是罕见的有灵性,我倒也不亏,我给它起名屁屁,因为它每每生气,就喜欢拿屁股对着我,遇到一匹如此傲娇的马儿,身为主人的我当真也是没脾气了。 屁屁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有着落日孤烟壮丽美景的大漠、万里无边一片碧绿的草原、荒无人烟冷意凄寒的边陲、还有摩肩接踵繁华热闹的城邑。这曾一度是我所向往的江湖,然而我却并没有对过往有所发现。 昨夜夜色薄凉,风寒露重,我住在郊外的一家小客栈里,又遭遇了一场暗杀。我无意打扰店家生意,毕竟开在荒郊野外平时已是不易,便让屁屁带着我往更深处的树林里解决他们。 他们都蒙着面,武功不错,甚至还有暗器和毒的加持,我将他们一个个解决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左臂被暗器划伤了一道口子,屁屁带我瞬速往城内的医馆跑去。可能它也有些心疼我吧,毕竟每到一处客栈歇息,我都让店家为它准备充足的上等马草。 城内的郭大夫是我的旧识,能称得上我这么个没有过去的人的旧识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几年前我遭遇了一场大规模的暗杀,九死一生,在一处野山昏迷了整整三日,被上山采药的他捡了回去,从而捡回了一条命。郭老头心地不错,说我是命不该绝,也没有收我多少银子,只说是他行善积德了。我也没强求报答,但心里记着他的恩情,走一段时间就记得回来陪他一阵子,代他上山采些药草。郭老头也是孤身一人,听说他的妻儿在十年前被一伙强盗都杀害了,好在因缘巧合下有位大侠替他报了仇,屠了一整山的强盗,他也心无所怨了。十多年来,只有他自己守在这个小医馆里,以度余生。 我右臂上被划的口子极深,已见筋骨,且暗器上还被涂了毒药。那个划伤我的蒙面人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濒死之际趁我将注意力放在其他蒙面人身上时从背后划伤了我,我整个右臂很快肉眼可见地变成了乌青色。 屁屁将我带到郭老头那时我已经半昏半迷神志不清了,只是努力撑着保持清醒,说实话我挺怕这笨马将我带到别人那处,造成民众恐慌的。在郭老头那处,他刚刚采完药回来,见到我又负伤连忙从马背上将我扶下来,带到他里屋的床上躺下。然后他出去将医馆外面的门闭上,暂停看诊。 不知中了什么毒,我一直高烧不退,时常昏睡一阵又清醒一阵。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到郭老头弓着腰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那个男人侧脸对着我,我看见他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看起来有些恐怖。他一直和郭老头在说些什么,但似乎感应到什么,毫无征兆地朝我这处看过来,我一时没来得及反应,慢了半拍才慌张闭上眼,但似乎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再睁眼,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了,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高大身影。 不知道郭老头用了什么神奇药草,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有提供什么帮助,几天后我完全清醒过来,烧已经退了,只是右臂还是钻心的痛。郭老头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我好生养着。幸好我左手也能用筷子使剑,不耽误吃饭杀人。 我向郭老头打听那个男人,老头却和我装傻,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我从他口中打听不出什么,一切只能我自己去发现,连同我过去遗忘了多年的记忆,或许那个男人也是我记忆中的一环。 我去了城邑的郊外,找一个疯婆子。大家都这么叫她,其实她并不疯,也并不是婆子,反而年龄差不多就二十几岁,但讲话常常神神叨叨的,打扮也极其显老,所以疯婆子就这样叫出来了。我这么个没有过去的人有两个旧识,一个是郭老头,另一个就是她。郭老头是救我一命的恩人,她则是我救过一命的人。 疯婆子背后的关系网很杂,三教九流甚至遍布全国的丐帮他都能说得上话。那日她遭几个丐帮右盟的长老追杀,她是左盟那派的。后来左盟掌权,她倒也过得顺风顺水风平浪静。 我托她帮我查找过过去,但因我对过去没有一点凭借,所以她也无从查起。但这次我有了一个插入点,让她去帮我查那个男人的身份。我有预感,那个男人绝对和我的过去有关。 疯婆子很靠谱,没几天就给我带来了消息,令我对她背后那个强大的关系网再一次刮目相看。她给我的资料中说那个男人是魔教少主南暝,他爹南擎是整个中原名门正派的大敌,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何遭到如此多的暗杀了。估计我也和魔教脱不了关系。 魔教那边我不是没有去查过,毕竟我一向把自己的过往定义为是十恶不赦之人,知道可能会与魔教扯上关系,我也曾偷偷潜入魔教去查过,但没有和我过去有关的线索。疯婆子给了我那男人,就是南暝经常出入的场所,我准备去那里守株待兔。 其中一处他常去的地方叫揽月楼。我在那女扮男装等了他很长时间。令我意外的是他见了我并没有装作不认识,反而一眼就认出了是我。他冲我有些暧昧地笑了笑,我有些愣神,撇去他侧脸的疤痕不说,他长得是极为好看的。但他这意味不明的笑意,到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猜想几年来我从未接触到过往的一丝一毫记忆,这男人肯定功不可没。 他如此处心积虑不让我知道过去,如今竟就这样毫无掩饰地闯入我的视野,还对我挑衅地笑,真是……叔可忍婶不能忍。 跟着他去了一处密林,他转身对着我,我被吓了一跳差点站不稳,他扯住我问,“这么想跟我回去?嗯?” 我点头,也是毫不掩饰。我想要知道我的过去。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本来就想让你如此过下去的,不管去哪,我也算能护住你了。那些个宵小,以我教你的那些功夫,也足够应对了。而你又偏生好奇,这下可不能再逃了。” 我原知道,原先我是被困在笼子里不谙世事的鸟,被他们好好地保护着。但我却不安于此,在出逃时遇到暗杀,昏迷在郭老头救我的野山上,自此失去了记忆。 我原知道,我曾是恨过的,并不是他所说的多么单纯善良,纯净无暇。我恨过我的出生,恨过我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恨过生我养我的父亲母亲。我不喜欢被人称作魔女,所以出逃,逃离这个我所憎恨的丑恶之地。 我原知道,我名南音。而他是我父亲收养的孤儿,我之兄长。 我终是回了那个我原先一心想逃离的地方,魔教的据地天隐崖。天隐崖的信众很多,有五千多名弟子,父亲一早就想着将天隐崖传承给我哥哥,让他承诺护我一生。他十多年前没有护住母亲,也是我那时出逃的原因。 我回去不久后,武林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少林寺慧生方丈,峨眉山娴奉师太,衡山、华山、茅山三派掌门离奇暴毙。不久后父亲也身卒于天隐崖后山。毫无疑问,他们将矛头对准了我们天隐崖,在他们眼里,作乱者非我们魔教中人无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哥哥力排众议接手了天隐崖,成了新一任魔教教主。江湖就有传言,是新教主杀死了老教主,在内威胁圣女,在外刺杀了几位掌门人,意图统一武林。 也有传言,老教主暴毙实乃假死,这一切不过就是魔教统一武林的阴谋。 在过往的那些年里,我着实被保护地很好。父亲将我安排在天隐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有几位侍女侍奉着我,从不让我接触外界之事。十年前母亲被名门正派要挟作人质,进行了一次对天隐崖弟子的洗屠,其中就以衡山、华山、茅山三派的掌门为首。母亲死后,父亲颓废了很长时间,也无暇顾我,想让我也有所经历,便让哥哥暗中护我,走了这一遭。 怪不得,十多年来,我每次都是险中求生。 十年后,衡山、华山、茅山三派的新任掌门叫嚣着集合派众打上天隐崖,势要为他们的老掌门报仇。这一次,他们没有筹码,没有质子,我和哥哥一起,迎面对敌。 我其实知道,这十年来多数的暗杀者,都是这三派的弟子前来。 因为多年以前,父亲从少林寺镇邪塔中逃出,带走了尚在峨眉山修行的母亲时,衡山华山茅山三派的藏经阁失火,数千本典籍化为灰烬。从此以后,少林峨眉,衡华矛山,与天隐崖魔教,势不两立。 那天,天隐崖损伤众多。三派弟子也死伤惨重。 那天,我终是明白了,何为名门正派。 后来不知几度春秋,哥哥惨死于名门正派无休止的疯狂暗杀中,为了护住我。那时我方真正恢复了记忆,想起他脸上的那道伤,是那年母亲死后,他为了制止父亲屠尽在场所有弟子时被父亲误伤的。 想到原来我和郭老头的情谊渊源,不过是他顺手杀了土匪帮郭老头报了仇,郭老头对他的报答。 想到自那年父亲走火入魔后虽是恢复了神智,但修为大减,身体一直不好,在那年身死,可能三派的掌门真是哥哥杀的,为了给父亲母亲报仇。 时过境迁,我当了天隐崖的新主。终是成了江湖武林正派口中不折不扣的妖女。、 其实,当年三派和天隐崖交恶的起因,藏经阁失火,乃是武林盟主的小儿子看不惯三派掌门在掌门大会上倚老卖来颐指气使,甚至给他的父亲堂堂武林盟主脸色看,才一气之下召集他的小伙伴一把火烧了三派藏经阁。 然而真相,又有多少人在意? 所有的错,不过因为我们是魔教,而已。 第十八章 往生彼岸 梓晔加急赶到三十六天玉清元始天尊处,守着天门的小童子却不放他进去。直言天尊讲道时不许外人打扰,且三十六天已经闭门多日,还要等九日方才结束授道。 在人家的地盘他也不能硬闯,只是九天说来挺短,但小九儿可不一定能撑到那时候!要想个办法能联系到师父才行。 梓晔略微思索了一下,想起乾坤囊的角落里似乎还留着从前那些个叔父们为了哄他开心而从各地为他搜罗来的新奇宝贝。他从乾坤囊里掏了半天才一样样找出来,就一件件的晾在半空中,看得小童子眼神发直。 “小道长,商量个事呗。我是云境天渊青尧上神的弟子,找他实在是有急事。我将这些全都送你,你只要帮我把这个传声符交给我师父或是师弟就可以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进去,你看可以吗?” 小童子平时只负责守门着实无聊得紧,也从未见过这些新奇玩意,此时一心在宝贝身上,狐疑地问,“我帮你把这个送进去,你就真的将这些宝贝都送与我?“ “当然。” “好,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小童子又检查了一遍结界无误,晾他也进不来。于是就匆匆赶回去,这个时辰来客们应该都在各自的住处休息,所以小童子直奔上神青尧的住处了。 青尧自是被许久不见的老友们约去喝茶下棋,趁着这几百年一次的恭听天尊授道的机会老友聚一聚,也自是难得。住处内只有云昭在闭目修行。 小童子将传音符交给云昭,云昭听过后又另加了一枚传声符让小童子帮忙带给师兄,随后连忙赶去寻找青尧。 小九儿受伤他自是着急,这就几天的功夫这丫头就着了别人的道,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接连去了东方崇恩圣帝、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中央黄极黄脚大仙处都未见到人,最后终是在北方北极中天紫微大帝这处见到几位元君帝君正围在一起论道。 梓晔到时,正见自家师父同其他几位帝君论道论得脸红脖子粗正是激烈之时,放在平时他绝对没胆将他拉出来,但此乃非常之时,小九儿还生死未卜呢也不管师父刚刚撸起的袖子就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师父,元羌的部下欺负到我们云境天渊的头上了,小九儿中了玄道鬼王的蜃景幻境昏迷不醒,我们快些回去吧。” 虽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自家徒弟命在旦夕也不能坐视不理。遂同几位约了来日再见,又亲自到天尊处说明了情况方才同云昭收拾准备回去。小童子在天门前摆弄着刚得来的新鲜宝贝,梓晔在一旁一脸地生无可恋。 不然就不用回去了,这几天的功夫耽误下来,他怕回去就该给小九儿收尸了。——如果师父还不从里面出来的话。 也幸好见了两人堪堪而来,青尧召了坐骑,三人乘风而去,回云境天渊。 九曦房内,少暝又连续为她输了几次真气,小丫头脸色苍白,竟有些油尽灯枯之感。少暝能察觉到九曦的命火愈发不稳,她本就被封印了种魂,这次真是棘手了。 少暝皱眉将身上一直佩戴着的白玉放在她胸前,为她固守命火。这白玉是母亲送得生辰礼物,也是他对母亲唯一的念想了。 大梦三生,不知缘起何处。九曦在蜃景幻境中昏昏沉沉不知外界事,青尧带着梓晔、云昭已回了云境天渊。 看着躺在云床上毫无生气的九曦,他们还是挺心疼的。这丫头从生下来就由他们这一众师兄护着,未受过什么苦。青尧用追魂术试图唤醒九曦,但施法许久,未起什么作用。 “师父,小师妹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可以考虑入土为安了?”云昭观察了半晌,撑着下巴道。 青尧瞪他一眼,“有没有些常识,神仙身归混沌就魂归天地了,哪来的入土为安?顶多到时候给她建个衣冠冢……” 脑残师弟和无良师父的对话简直不堪入耳,梓晔表示没耳听,开口打断道,“师父,小九儿这个情况,可还有其他解救之法?” “曼珠沙华。” 青尧出声,看向少暝道,“当年你母亲失魂入冥界,就是曼珠沙华助她破除噬魂术。” 云昭道,“曼珠沙华,生于冥界忘川,接引逝者亡魂,往生彼岸。” 青尧接口,“九娃身陷蜃景幻境,也是噬魂术的一种,曼珠沙华可以助她破蜃景出幻境。” “我带她去冥界,找轮转王。”少暝走上前抱起九曦,被青尧拦下。 “当年轮转王救你母亲,是不是还付出了别的代价?” “我会处理。”少暝道。 青尧从袖中化出一道传声符,捏了个咒在上面,递给少暝,“你将这个收好。十殿阎罗楚江王阗闵与我有些交情,到冥界后将这个交给他。” 冥界十殿阎罗分管十殿,彼岸忘川正属轮转王烛烨掌管。这也是当年烛烨对乐渺娘娘的情起之地。那时乐渺身故后,烛烨带走了她的躯体,和上界神族对立。但对上界神族这两位少君继承人的态度却模糊不明,对乐渺的亲生子少暝并没有多少照顾,也没有对云枳的儿子元羌有多少厌恶。 然而事关九曦的性命安危,为保险起见,青尧方才请楚江王阗闵出面,希望能说动烛烨。 冥界就在凡界以外和魔界交接的一块地方,分有四方十殿。东南西北四方鬼帝,连同十殿阎罗共同掌管冥界。 少暝带着九曦到了东方鬼帝神荼的辖地。神荼这个人不大爱管事,常常安排了下属代班司值,自己溜到别处去逍遥快活。 神荼也是乐渺的旧识,对乐渺而言是很好的知己,虽然友人的身故令他也感到悲伤惋惜,但他明白,一切都是乐渺甘愿的。他也无法说些什么。 现方少暝踏入冥界并未见到神荼,直接去了忘川彼岸,巧的是,今日彼岸的司值的正是轮转王烛烨大人。明显感觉到了有带着上界仙体气息的生魂闯入,冥界值守兵们严正警戒,很快拦下了正要往里面硬闯的少暝。 少暝单手抱住九曦,另一只手化出一团赤金色火焰,九天淬火,熔炼万物。 冥兵身上阴气足,有些忌惮这代表至阳的九天淬火,只单单将他们包围起来,不准少暝往前一步。 “少暝君,来冥界有何贵干?”冥兵们终于等到了大佬出场,暗松了一口气。 轮转王同多年前相比,性情变了很多,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他出现时,嘴角噙着一抹轻笑,但眼底却毫无波澜。“她着了玄道鬼王的蜃景幻境,想借轮转王的忘川彼岸一用。” 烛烨走到他身边,没有看他怀中抱着的女娃,只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不去看看你母亲吗?” 少暝默然,没有答话,迎着他的视线顿了片刻方道,“她在你这里,一定过得很好。” 烛烨嗤笑一声,点足滑到彼岸,摘了一株曼珠沙华。“你知道,当年我为救你母亲,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少暝的视线落到烛烨尽白的霜色银发上,“当年,还要多谢你。” “不过,救她的话,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烛烨手中的曼珠沙华慢慢消散了花身,不留一点痕迹。烛烨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神族的少君,她的儿子。还好,活得比她潇洒。挑眉道,“怎么?心上人?” “我养大的孩子。” “原来你好这口。” “……” “我记得你母亲曾送给你一枚白玉,把它送我,我可以将彼岸借予你。” 烛烨性子直,说话从来不会转弯抹角,自然也不会在意自己一个活了几十万年的神同小辈讨要物件这种丢了脸面有失身份的事。 “现在白玉是她的。等她醒了你可以问她要。”少暝冷冷道。这男人将他母亲仙体带走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拿走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样物件。 占有欲强到这份上,当初就怎么放她走了? 烛烨瞥了少暝怀里的小姑娘一眼,难怪她身上也有她的气息,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在意这小丫头。点点头道,“行,彼岸我就借你了,三个时辰,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少暝颔首,“多谢。” 烛烨抬手,周围的冥兵领了旨意,直接带彼岸的亡魂去了轮回台。没有渡奈何桥的亡魂也被临时改了投胎路线,往其他几个轮回之地转移了。所以说,烛烨就是抬个手的事,忙的要命的还是命苦的冥兵手下。 彼岸被清空了亡魂,冥兵也都撤了下去,一片寂静。曼珠沙华殷红似血,无风而动。一眼望去,彼岸是红颜料打翻的一副画卷,强烈且鲜艳,看一眼就迷失了心魂。 彼岸,又名往生岸。岸这边是死,岸那边是生。佛家有言,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超脱生死,即涅槃的境界为“彼岸”。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然爻系所筌,穷于此域;则称谓所绝,形乎彼岸矣。《无量寿经》卷上:“一切善本皆度彼岸,悉获诸佛无量功德,知慧圣明,不可思议。” 九曦被少暝放在曼珠沙华中间的石台上。许多红色的花瓣纷纷飘起,成旋转状在九曦的上空飞旋,久久不落。少暝用匕首将自己的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如同一条直线般被牵引到飞旋的曼珠沙华花瓣上,血越流越快,花瓣飞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花瓣脱离底下的曼珠沙华花身飞向半空,凌乱飞舞。 花瓣不知餍足地吸食着少暝的血液,渐渐地染上了一层鎏金。曼珠沙华的红似乎活了一般,红色的颜色如水流般在一片片花瓣上流动,一片又一片,像有一根红色线牵引着,继续流淌。 见差不多了,少暝接着划开九曦的手腕,皓白如玉的腕子上渗出点点赤血,好似雪上点点红梅。那飞旋的曼珠沙华花瓣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疯狂地向九曦的腕间流去。待半空中盘旋的花瓣全数到了九曦的体内,打团的红光从九曦身上爆发出来,少暝随即踉跄了一下,扶着石台方才站稳身形。 第十九章 魔界巨变 红光褪去后,女娃渐渐睁开眼眸,有些分不出现实还是梦境。“师兄……”那一身玄色影子,应该是师兄吧。 要是再做梦,就是第四个了。 真好,这次梦的开始,就看到了师兄。师兄陪着她,她就不怕了。 少女的洁白的肩处,一株血红色曼珠沙华正缓缓绽放。 一座圣洁的地下宫殿里,冒出阵阵冰白色的寒气。一簇簇鲜花鲜艳欲滴,有些含苞吐蕊,有些已经绚丽多姿。 冰天雪地的温度,这些鲜花都是以灵气幻化而成的。 宫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白色玉床,玲珑的人儿静静地躺在上面,好像睡熟了一般。 烛烨将一株曼珠沙华拿在手中把玩着,同一身白发白衣形成刺眼的对比。玩了片刻后将花放在她身旁,俯下身子在她脸颊上烙下一吻,“今天,也好梦。” ——我今天见到了那孩子。 ——他长得很大了,也有了自己所要守护的人。 ——我很欣慰,他没有活成你从前那般样子。 ——我想,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所以,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醒来呢? 九曦在云境天渊修养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将元气养回了大半。许是师父有些内疚自己没护上短,这几日对她是格外的好,既没有让她抄写经文,更是一日三餐十全大补汤好生炖给她喝,连在一旁跟着沾光的南斋和阿雪也被养的一个肥肥胖胖一个毛色发亮。九曦站在弱水畔看着水面倒影出自己渐成包子的小脸蛋儿,皱眉心塞塞。 远处有一人驾云而来,在白日盛骄的光线下一时难以认清来者何人。只见那人渐渐行近,到了弱水旁踏云而下,一身月牙锦袍,和二师兄气质相似却不同于他外冷内坏的如玉公子,夜尘。 “又见面了,九曦姑娘。”公子见到是她,向她颔首作揖,翩翩有礼。 咳,能对她有如此叫法的,果真是夜尘无误。真是魔界的一股清流。不过清流归清流,奈何有一副清雅皮相,九曦看得心里欢喜,忙殷勤道,“夜尘公子来云境天渊所谓何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夜尘皎洁一笑,“劳烦姑娘,在下有事来找少暝兄,还请姑娘告知他所在何处。” 来找师兄啊……九曦撇撇嘴,她还以为他专门来看她的呢。好吧,是她想得有点多。“师兄……现在应该在大殿吧,师父不久前将他们都叫去大殿集合了,也不知所谓何事。我带你去找他吧。” “多谢姑娘。” 九曦点点头,转身带夜尘去了大殿。 庄严宽敞的大殿内,几人正一脸严肃的商讨下界居星阁一夕之间于人间蒸发之事。景离从九隆湾处理完蛇妖,在人间行走时遂听到了这一弄得凡界人尽皆知、口耳相传之事。 “居星阁乃是元羌千年前在凡界一手创立,更是他掌握三界情报动向的筹码。如今消失得如此彻底,倒是令人心生怀疑。”景离分析道。 “啧啧,大殿下了不起吗?这家伙这么作迟早被拉下位,咱们少暝师弟长得俊法力高,比他好一万倍好吗?也不知道天君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他做了神族第一继承人。” 九曦领着夜尘在殿门口听见这话,不禁咽了口口水。整个上界神族有胆子有魄力说出这话的,也就是她家后台贼硬的大师兄梓晔了。这话真真说到了她心坎儿里。她家少暝师兄确实比那个什么元羌少君好一千……不,一万倍! “师父!”人在殿口,声已入堂。 九曦走进来,身后跟着夜尘。“夜尘公子来找少暝师兄的。” 夜尘走到青尧面前,恭敬施了一礼。神族五级战神之首的青尧上神鼎鼎大名,在魔界的名声也如雷贯耳。 “青尧上神,打扰了。此次叨扰贵地,实乃魔界发生巨变,在下几位兄弟姐妹俱已不知所踪,归寻失踪前曾交代,若有不测只能来找少暝兄,在下别无所信,只能来找少暝兄寻求帮助了。” 九曦听闻有些惊讶。当初南斋明明已经将元羌的计划全盘托出,想来魔界也有了对策,又怎会发生如此之事? 青尧同少暝对看了一眼,少暝道,“师父召集我们在此,也是商量下界居星阁神秘消失一事,恐怕和魔界动荡脱不了干系,你将魔界情况详细说说,我们也好一同想想对策。” 云昭本来还在纳闷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少暝师兄为何对魔界动荡之事如此积极,但想到少暝同鬼蜮七使中归寻的关系也就释然了。另外九曦在他身旁,见他盯着少暝有些疑惑,遂答疑道,“少暝师兄在凡界喝酒和给我买零食的钱,多半都是从五哥哥那处坑来的。” ……懂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确实要积极一点。虽然少暝拿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见手软。 “当初就南斋所说,元羌同十殿阎罗交易,设计诱使魔君之弟与兄长的关系,带领麾下魔斗玄兵起兵叛乱,致使魔界大乱,冥界好趁机吞并魔界。我们回到魔界部署,然而冥界携同一些不知身份的邪灵外道早已潜入冥河附近,来了一个突然袭击。魔界战士死伤惨重,我和其他七使在纷争中失散,我将周围的魔族子民安顿好后,已经不知魔君同其他七使的踪迹,只好来寻求少暝兄同云境天渊的帮助了。” 想他魔界,当年在大战中争得九城九泉,何等威风?如今竟也只能来求神族之人的帮助。 “现在冥界可是已经吞并了魔界?”青尧皱眉道。 “我曾偷偷潜入回去,主城已经被冥府万鬼占领。” 冥界吞并魔界后,势必会以此名义威胁元羌,也就相当于元羌有把柄落在冥界手里。两者看似互相扶持,但一旦冥界吞并魔界、元羌成功上位后,二者的交易也就达成了。没有了魔界从中制衡周旋,冥界直接就能和上界对立,一些修行不精的散仙们若是让恶鬼扰乱了修行,恐会再一次引起三界大乱。 这件事,少暝看在友人的面上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云境天渊更不会坐视元羌如此动作。 青尧作为上神不方便出手,但可以在背后出谋划策。元羌的心计智谋,在这位活了千万年的老狐狸额……不是,老麒麟面前,倒也翻弄不起什么风浪。“梓晔、景离、少暝、云昭,你们就去魔界查探一番吧。先不要有什么大动作,将一些重要之人救出来再另行商议。” “弟子领命!” 九曦一脸地不可思议看着青尧,“师父,那我嘞?” 青尧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抽了抽嘴角道,“算了,你跟着你师兄们吧,关键时候记得躲他们后面,别给他们添乱。” 九曦才喜笑颜开,“放心吧师父,九儿一定会协助好师兄们哒!” 哒你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青尧心里吐槽。不过让这丫头多加历练些也好,三界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到了魔界,几人伪装成已经投降的魔界士兵,小心谨慎查探周围的形式和鬼蜮七使的下落。九曦的小矮个身高着实是个劣势,很容易暴露,所以只能让她扮作小鬼同他们四处游荡。 冥界和魔界虽都是暗黑系的画风,不同于上界神族的金碧辉煌,但二者也有区别。 魔界千万年前也算是神族的一脉,和神族一些神袛观念不和才有了纷争和战乱,故魔界的宫殿楼阁还有九城九泉画风虽偏暗黑但也别具风格。而冥界除了十殿阎罗和四方鬼帝这些掌管者算是先天神袛外,其余恶鬼皆是三界邪念化生而成,阴邪之气浓重。且人族死后归于冥府,渡奈何桥,过忘川,经彼岸三途受曼珠沙华牵引忆起今世种种,后饮孟婆汤抛却前尘,将今世之种种苦难恶念留于冥府,携一袭通透之身再入轮回。如此往复,冥界的邪念愈积愈多,难以度厄。 第二十章 惊天反转 “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上有九天,下有九泉,至高至极,至险至恶。魔界自千屠那代魔君一统魔界,底下分派九位魔主掌司九城九泉。魔界九泉分别是: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现在的九泉由魔君代管酆泉,其余八泉分别有鬼蜮七使和魔君的胞弟掌司。整个魔界多了恶鬼的杂念有些阴气森森,几人分开前往九城九泉寻找鬼蜮七使和魔君的下落。之前他们商议对策的时候曾考虑过,按照魔君和鬼蜮七使的能力,不可能如此简单地被伏,定是落入了冥府的圈套。 虽然说分开行动落入圈套的几率大一些,但明显这样效率快又能减少伤亡,不至于全军覆没。九曦想得乐观,带着南斋和阿雪跟在少暝身后,他们去查看酆泉、衙泉、黄泉、的情况,寒泉、阴泉、幽泉,由梓晔、云昭负责,景离和夜尘则负责下泉、苦泉和暝泉。 酆泉是九泉之首,冥河是其的一条分支,现在却是死气一片。少暝带着九曦进入到酆泉城大殿,里面布满阵法,却见到了一位熟人,东方鬼帝,神荼。 冥界由十殿阎罗、四方鬼帝共同掌管,在性子上十殿中轮转王、楚江王、卞城王、阎罗王比较好打交道,而四方鬼帝则唯有神荼好打交道。前些日子少暝带九曦去冥界时路过神荼的辖地,却并未见到他。此时见到这人一身懒散玩世不恭的坐在大殿高阶宝座上,原是一回来就被人安排到这地方做苦力了吗? 神荼抬眼扫了俩人一龙一眼,“这些魔界冥界的事情,怎么上界神族少君也来多插一脚?青尧那老家伙在云境天渊闲得慌可以到冥界陪我下棋喝茶。” “我记得鬼帝大人也不喜多管闲事,这回怎么就听那群老家伙的话来魔界捣乱了?”少暝反唇相讥。 神荼这人向来我行我素,最不喜欢被人管束着,这回来这魔界酆泉城坐镇,也只是欠那已故之人的一个人情罢了。“我知道你们来此所谓何事。本帝不喜转弯抹角,我这里确实有鬼蜮七使中的一位,你们就凭本事救吧。” “师兄……”九曦一开始就被少暝护在了身后,听到此话后弱弱地扯了扯少暝的衣袖,“师兄,还救吗?” 他们这队的战斗力就少暝一个,还要带着俩拖油瓶。她有点担心,万一待会干起架来她是不是应该先带着南斋跑路去?”给师兄惹麻烦了,她有罪,嘤嘤嘤。 少暝回头低声向她道,“如果是你五哥哥,就救。不是的话……” 就当顺手救了吧。 九曦点点头,她家师兄果然是慈悲心肠、刀子嘴豆腐心、口嫌体正直。 “鬼帝大人有何见教?”少暝直接问。 大殿周围晶蓝色的鬼火闪闪烁烁,九曦只觉脑子里一阵乱响,渐渐有白雾迷了眼睛。一时之间就昏了过去。 唔,这位鬼帝大人居然出阴招吗?可恨可耻可恶可憎! 不知过了多久九曦迷迷糊糊醒来,眨巴眨巴眼睛,看到了身边仍气定神闲坐着的神荼鬼帝。四处看看却没见到师兄和南斋的身影,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我师兄和南斋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告诉你哦,我师父可护短了!如果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师父会来报仇的!” 远在云境天渊难得开始处理文件的青尧莫名打了个喷嚏。 神荼睨了她一眼,“你师兄,在那呢。”九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半空中,透明的光晕中,出现了她师兄的幻影。 “那条龙太弱了抵不住我施法,进你灵识恢复元气了。还有,本帝不会为难孩子。” 所以你就去为难我师兄去了是吗? “我师兄为什么会在那里面?” “想在本帝手底下救人,就得通过本帝设置的考验。“冥界大佬个个擅长幻术,就像九曦中了玄道鬼王的蜃景幻境一样。然而鬼王的幻术其实并不成气候,在鬼帝神荼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把魔界的人救出来?” 神荼眼神一顿,“怎么说?” “不然为什么不把我们直接杀了呢?我和南斋的战斗力弱,师兄带着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你完全可以很轻松的把我们解决了不是吗?” 神荼在宝座上换了个坐姿,”唔,可能是本帝不想和云境天渊为敌呢?” “但你们十殿阎罗不是和少君元羌做了交易吗?元羌和我少暝师兄可是对头,你们难道不想趁机除了我师兄帮助元羌上位?到时候还怕一个区区的云境天渊吗?” 神荼笑起来,不可置否。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嘘,看看你师兄的心魔是什么。” 九曦这才收起了心思,视线移到白色光晕中少暝的身上。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些鬼王鬼帝的动不动就喜欢把人家弄到自己的幻境里去?这算不算偷窥人家的**?” “……”一记眼刀甩过来。闭嘴! 九曦撇撇嘴,也兴致勃勃的看起来。自家师兄的心魔……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白晕里倒映出来一个长相身份精致的糯米娃娃,十分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块糯米酥在啃啊啃,小嘴巴上粘的满嘴都是。九曦看得满眼放光,一把拽住神荼的袖子晃啊晃,“!!!这是少暝师兄是不是!!!太可爱了吧!!!!”想亲亲,想抱抱,想举高高!!! 原来少暝师兄小时候这么可爱啊。 两人看得兴致高昂,期待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黑暗中隐隐藏着的人。 “看够了没?” “!!!!” 九曦被这熟悉的声音震了震,转头就对上少暝玩味的视线。再回头看向那团白雾,已经不见人影。 神荼也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只皱眉道,“我的幻术,对你无效?” 完全不会去想是不是自己的幻术太弱的原因。 “那天去冥界,我察觉到她的气息了。她过得很好,我自然没有了什么心魔。”少暝道。 神荼一愣,转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倒忘了这茬。“ 九曦一把抱住少暝,“师兄真棒!”又看向神荼道,“那大叔,现在算不算我们赢了?” 神荼似笑非笑哼了一声,隐去了身形。随着神荼身形的消失,酆泉城周围的一切发生了变化,鬼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殿恢复了魔界正常的画风。 归寻被绑在柱子上,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少暝走过去施法将绑住归寻的绳子弄断,扶着他走出了酆泉城。 刚出了大殿,归寻就醒来了,看到身边少暝扶着他,虚弱地笑了笑,“好兄弟。” 归寻就着酆泉洗了把脸,酆泉连接着冥河能感受到着冰魄的寒气,瞬间就清醒了。 “该说说原因了吧。冥界、魔界还有上界。将我们玩的团团转啊。” 归寻听到少暝的冷言冷语眼神一闪,哂笑道,”不知道少暝兄在说什么。” “我想现在元羌应该已经落马了。”少暝道,“你们连同冥界唱了一出好戏,我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九曦听得一口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归寻苦笑道,“对不住了,兄弟。” 方才在殿上,少暝原本确实已经中了神荼的幻术,记忆模糊像是回到了稚童时候。就在这时体内的命火突然一阵烧灼,就像有所感受一般,让他瞬间回了神志,清醒过来。 命火有异,尤其在本体无意识之时,只能是一个原因。——至亲之人命火不稳。 和他有血缘的,一位在冥界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命火,一位身居高位定是出不了什么意外。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元羌。 在联合十殿阎罗和元羌莫名其妙的契约,居星阁的神秘失踪,魔界的叛变,冥界对魔界的蚕食。这一切,不过就是魔界和冥界联合起来拉这位神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下水罢了。 “对不住了,兄弟。”归寻再一次和他道歉,魔尊的命令,他无法反抗。毕竟当年命在旦夕,是魔尊救了他。 欠他兄弟的,往后定全力补偿。 “不用对不住,你们对付元羌,也算为我报了仇。”他明白归寻的好意,依归寻的性子,伤害友人之事他做不来。即使发布命令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知道,归寻将他们云境天渊的人都叫来魔界,只是为了不让神族抓住他们的把柄,把罪名安插到云境天渊的头上。 其实,只要那人想除掉他,罪名安到头上只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如今他大儿子掉马,倒也够他头疼一阵子的了。 “我倒是好奇,你们什么时候和冥界勾搭上了?” 归寻摇摇头,“是他们联系我们的。”继而顿了顿又道,“听闻如今冥界的掌权人,是第十殿轮转王烛烨。” 少暝眼神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的计划行动由冥界出了主力,况且冥界同居星阁交易数千年只为了埋伏这一根线,也是不易。据说元羌已经身受重伤被带到冥界了,冥界打算拿他同上界继续做交易。 去其他几城的几人自然也毫发无损,得知了事情真相惊讶了一会也接受了这个结果。不过心里对冥界的认知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冥界魔界联合,果真不容小觑。这下他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着实有够头疼得了。 几人回到了主城,魔君亲自设宴接待,一旁的据说是魔君的弟弟领着他的魔斗玄兵喝的东倒西歪。看到此云境天渊腹诽,什么魔君之弟领兵叛变,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这家伙就是脓包一个!果然传言不可信啊不可信。 第二十一章 上冥对峙 九曦自魔界回了云境天渊,几天都不大往外跑,老老实实就在云境天渊附近的几座山头上看风景。远处夕阳渐落,霞光满布赤云翻腾,卷起一片红浪。九曦单手撑着头,趴卧在一片赤云上,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赤浪。 脑袋里忽然就想起了前几日小仙童来找自己时说过的话。 “上界神族可能要和冥界开战了。你说他们闹腾个什么劲呢?抓了我们元羌少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若真打起来,受苦的还不是凡界那些个无辜百姓?”一番语重心长,言罢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接着就被青牛来传话说老君找他半天让他快快回宫烧炭去,不然老君的丹可就差了火候。九曦望着小仙童火急火燎回宫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见太阳渐渐要归于汤谷,九曦打了个哈欠起身,架着云头回了云境天渊,准备去师父青尧那看看能不能蹭着一些吃食。 九曦一溜烟地跑去了大殿,小脸红扑扑的,但并未见到师父,反而是几位师兄在大殿上各做各的。少暝师兄和景离师兄身着墨色、银色玄衣铠甲在擦拭宝剑,云昭师兄在查看布防图,梓晔师兄在处理公文。 “师兄们你们这是在作甚?师父人呢?” 云昭见她如此问叹了口气道,“天帝老儿命五极战神带领天兵向冥界开战,命我等去救回元羌。”说着又不忿道,“天帝老儿是存心不想救他这个儿子了吧,居然让我们去救,哼。” 平常元羌的母族云英族怎样和他们云境天渊和羽族不对付的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那时少暝被元羌部下奚落欺压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大儿子有难了方才想起还有个小儿子?梓晔性情率直,向来看不惯天帝这种作风。 景离在一方劝着梓晔平息怒火,还不忘回答九曦的另一个问题,”这种浑水师父向来不淌,所以在天帝未下命令之前他老人家就到南盤蓝山去寻桃花仙论道去了。” 九曦眼角抽了抽,问他们,“那你们果真要带兵和冥界开战?” 景离走过来摸了摸九曦头上柔软的发丝,安慰道,“放心,师兄们心里有数,这场战打不起来。” 虽然景离这般说,但九曦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现在明摆着就是天帝在拉他们下水,一旦把元羌救回来,如果引起冥界怒火,可以直接把带兵开战的他们推出去当作替罪羊。到时候众口铄金连师父青尧恐怕都难以保全他们。 几人收拾妥帖后,离云境天渊最近的一座山头早已经有十万天兵严阵以待。九曦想跟着他们一起去,但也明白去就是战场,她去也只是拖累。但自己还未来得及反应,见师兄们一个个走出大殿,手就不自觉拽住了走在最后的少暝师兄的衣袖。 少暝身形一顿,察觉到身后来自小丫头若有若无的力道,转过身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师兄很快就会回来,你景离师兄和宫羽打好招呼了,她很快会来云境天渊陪你。” 九曦眼眶瞬间红了,忍住心里莫名涌上来的酸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少暝向她笑了笑,迈步离开了。 冥界十殿阎罗中出了六位,正是秦广王、宋帝王、五官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这些主张扩张的激进派。他们早就对和上界交接处的那几大荒觊觎已久,想夺来成为他们冥界的地盘。 “你们回去和天帝陛下商议商议,看他这大儿子,神族第一继承人有多少分量。若分量够重,可要想好拿些什么来交换。”元羌在冥界已经被他们暗地里折磨地半死不活,想来回了上界对他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倒不想救这般放回去,他们很乐意拿元羌去换些东西。 “那正好,我们没什么想开战的意向。既然你们如此开口,我们就派人去告诉天帝一声。”梓.一本不正经.晔开口道。 一阵怪风突然迎面而来,是向来脾性火爆的秦广王,“难得开战有让本座伸展拳脚的机会,不若尔等小儿来陪本座练练身手如何?” 云境天渊的四个弟子一向被自家师父教养的很好,秉承着能打架不开口的原则,祭出宝剑。 陈列在冥界上界交接处黑压压一片的冥兵天兵没得到开战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大佬们毫无顾忌地打起来。 秦广王就一个人提出来要求对战,十殿阎罗的其他几位有的同他同仇敌忾有的也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云境天渊也不可能以一敌四,秉承着不能欺负老人家的原则也就只有大师兄梓晔一个人上了。 梓晔和秦广王的实力相差的还是有点远。梓晔的修为在同辈中算是极为出众的,毕竟是战神青尧的弟子,天赋也是极高,但在比他大了一辈的秦广王这里,就有些不够看了。 自梓晔的生父西方白虎监兵神兵因公身殒,梓晔就一直由四方神其他几位叔父,东方青龙孟章神君、南方朱雀陵光神君、北方玄武执名神君轮流教养,早就随着几位神君养成了性子豁达、脾气火爆的心性,也就唯有帮青尧代管云境天渊时端坐在长桌之上处理公文时才能见得出几分大师兄的影子。 梓晔属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碰上骁勇好战的秦广王吃了亏却也愈战愈勇,三尺青峰划过秦广王坚硬的铠甲,竟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划痕。但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被一股强大的法力震开后五脏都有些隐隐作痛。 秦广王倒是好久没碰上对手了。难得今日遇到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辈,打的还算尽兴,也就没有穷追猛打,见对方被他挫得实在有些目不忍视也就得意的退下了。 双方谁也没有有所动静,就那般僵持着。 说起来抓住元羌也还有云境天渊弟子的一份力,如今因为天帝的命令反而又是云境天渊的弟子来带兵发动战争,这情境倒有些让人尴尬难耐。眼见云境天渊那方几位领兵的明显的心不在焉,冥界这边也确实无意同他们为敌,毕竟他们两厢虽偶有间隙,但也大多数井水不犯河水。 平等王扬声道,“本座所记如若不出差错,这里也有一位天帝之子神族少君吧?只是听闻两位之间一向不和,不知少君殿下又为何如此好心出面解救兄长?” 他是一向不大支持轮转王的,可惜人家如今算是十殿之首,他也得听从他的命令。肚子里早就憋出了火气没处发泄。早年间就听闻轮转王同上界神族的天后娘娘生出情意,甚至有传言说那小少君可能是轮转王同天后娘娘的私生子,才会一直不被天帝待见甚至疏远天后娘娘,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当年他得空特地去调查一番,虽然后来被轮转王察觉遭到了阻碍,但这位少君的遭遇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少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一旁的小师弟云昭气不过,拽拽三师兄的袖子,“不然我们回去?”但不战而退,又好像很怂的样子?一时之间他也犯了难。 平等王视线就盯住了少暝,其他几位也看过来,兴致玩味。 少暝对上他们的视线,冷冷道,“废话真多。” 这就是他一向不喜同那群上了年纪的老头们交流的原因,倚老卖老不够,还总是说话抓不到重点,麻烦。 平等王他们被人当面呛了一声,脸色极其难看,冷哼一声,“不是来开战的吗?到底还打不打?” 他们确实是遵从天帝旨意来此开战的,双方不情不愿达成协定,冥界胜上界赔偿几座城邑,上界胜冥界就要交出少君元羌。 梓晔暗中腹诽一番,这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神族第一继承人的追随者倒是都不知道藏哪去了,居然还要他们云境天渊的人出面来救他,想想心里就好气! 双方的士兵倒是松了口气,大佬们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开战的了,于是鼓足士气,这种涉及到双方颜面的战争,士兵们都铆足了劲来获取胜利。战场上的硝烟一触即发,大团黑气平地而起,身着银甲的神族士兵和身着玄甲的冥界士兵兵刃相接,战鼓如雷。 这场战争本来就没大有几分胜算,冥界的士兵大多都是魂体,除非死在大佬们的神兵下被砍得魂飞魄散的那种,死于一般兵器的恶鬼们眨眼间就复活了,顺便还给天兵们补上一顿刺鼻黑雾,被喷中的天兵很快就脸色发青倒下去了。 眼见战场上银甲越来越少,玄甲占了优势。梓晔大手一挥,直接就将同冥界相接的几处城邑划给了冥界,撤了那几座城邑的护卫,用他叔父临出门时交给他的神印。 打不过就不打了,他们也不差这几座城,算是头疼的是天帝老儿。见对方如此爽快,秦广王哈哈一笑,他挺欣赏如此由魄力的年轻神君,也大手一挥,放了少君元羌,双方皆大欢喜。 虽然云境天渊的弟子们并不怎么喜,毕竟元羌即使救不出来,也只不过被天帝那阴沉的眼神盯一阵子罢了。他还指望着青尧为他守住上界,定然也不敢怎样惩戒他的弟子。何况人家冥府鬼兵实力本来就比这些弱鸡天兵强,打不了胜仗也和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 更何况人家最后还把你儿子救回来了,就更没有什么惩治的理由了。 找了几个看着就瘦弱的士兵们拖着他们的元羌少君,神族天兵们就浩浩荡荡离开了冥府。双方心里也都清楚,一场战役根本不能撕破脸,也不过是冥府想要天帝尝些苦头丢些面子罢了。 第二十二章 远古大阵 从冥界救出元羌后,他倒专心养伤很长时间没有出来搞事,想来也没大有什么精力折腾了。老老实实安守本分,待千万年后天帝身殒,至尊之位也还是他这个神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 少暝很早之前答应过要帮九曦寻找身世,因千族祭礼耽搁后,又被心心念念着的九曦提醒,再加上近几日确实也闲来无事,就答应陪这小丫头再去凡界调查一番。 九曦对佛主千屠的事还是有些惦记,听少暝师兄说去问过师父,如今他似乎被哪个大阵封印着,便央着少暝多带她去几个可能有大阵封印的地方看看。 在凡界闲游了几日并无什么大阵消息,反而一路游山玩水多了不少兴致。九曦还有些意犹未尽,就收到自家师父青尧的飞鸟传信,说有一相识的友人在华清山不知触动了什么凶煞阵法,吸食华清山数万生灵精气,如今竟寸草不生。此事上界还未知晓,他急需回去汇报师父请求援助,听闻战神青尧的弟子如今身在凡界,只能先援请他们先去镇压。 想起来上次在凡界也是还未玩够,被自家师父一道传音符叫回去参加那劳什子千族祭礼,还导致师兄心情不好发了火差点罚了禁闭,九曦就有些抗拒这次师父又给他们找了什么麻烦。 自家师父真是一天不给他们找麻烦就浑身难受。 但毕竟是师父的嘱咐,俩人也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郁闷半天的九曦忽然想起师父信中提到的是一处凶阵就顿时来了兴趣,难道就是关押那个大魔头千屠的大阵? 两人驾云赶到华清山,向青尧请求援助的东方崇恩圣帝的弟子玄清道人说明了情况连连道谢。 少暝施力入阵查探阵中所封何物,但丝毫没有探寻到一丝气息,反而是这凶阵所外漏出来的凶煞之气不断吞噬着周围生气,为防止凶煞之气扩散,少暝只好先将整个华清山施法封住。 封印完正准备和玄清一起镇压大阵,少暝想了想还是将一脸好奇的小丫头提着胳膊飞到了百里之外,“你在这边乖乖等着,师兄处理好后带你去吃西湖醋鱼和红烧蹄髈。” 她心心念念好久了的美味,九曦吞了吞口水知道就算反抗师兄也不会再带她回去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消息,反正师兄会帮她查清大阵中封印的究竟是不是佛主千屠。 想开后眉开眼笑答应了,还挥了挥小爪子让少暝放心,她绝对会乖乖待着等少暝师兄回来。 少暝见状回了原地,和玄清一道施力镇压大阵。 说来也是这玄清道人倒霉,本来这华清山就地处偏僻之地不似别地钟灵毓秀,往常也没有哪路仙家鬼怪来此修炼捣乱。玄清是恰巧在凡界碰到一蛇妖害人,秉承仙家慈悲为怀遂要降服蛇妖为民除害,却不想这蛇妖修行千年心智健全,狡猾地躲了他几天后逃窜到这处荒山,被他一剑斩杀后有血液溅到这处凶阵的阵眼,瞬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凶煞之气肆意涌动。 玄清立刻用传声符通知了他师父东方崇恩圣帝,但帝君他老人家正在闭关没有接收到他的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传信给在三十六天道尊授道时同师父一起论过道的五极战神之首的青尧上神,奈何青尧上神也刚掐指推算出南盤蓝山他的好基友桃花仙华夭正赶上这几日渡休止劫,正是成神前的最后一道劫,不死不休,不生不止。 略一思忖觉得好像还是基友重要,毕竟他一死就没人陪自己下棋喝酒了,长长久久的生命中难免又少了许多乐趣。所以便一纸书信就将此事交代给自家徒弟了。 却不想这凶阵着实厉害,被两人同时压制还有反抗之力,不断反噬着两人的法力,玄清道人渐渐体力不支,少暝见此和他一道抽了法力,避免最后反噬过度走火入魔。 玄清道人喘息了两下苦笑道,“是鄙人修为不精,让少君见笑了。看来鄙人同少君联手也不足以完全压制这凶阵,还得另想办法。” 少暝冥思一番,“如今之计也只能请道长去尊师圣帝出手镇压。我和师妹在此地尽力压制,道长快去快回。” 玄清道长深知也唯有此法,向少暝道谢一声急忙赶回师门,寻找师尊出手。 天渐渐黑下来,少暝抽回镇压的法力,抽了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守住此地。那一魂一魄正是胎光和尸狗。无论是人是神,总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三魂七魄归于地府,等待轮回转世。神的三魂七魄可以自由离体,但身殒后则魂飞魄散。三魂是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乃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少暝抽取的一魂一魄,胎光为天魂,属阳有太清阳和之气,正好压制大阵凶煞。七魄尸狗为眼识,起辨识之用。 少暝将尸狗魄抽离,眼识有损,有些不便视物。但神仙缺了一魂一魄也并无妨碍,他稍微适应了一会,飞身去了九曦所在的地方。 小丫头还真的老老实实等在此地,半点没有移开步伐。少暝看不大清她的身形,但能感觉到被凶煞之气笼罩中属于小姑娘身上的干净气息,瞬时落到她的身前,牵住她软乎乎的小手,“饿了吗?师兄带你去吃好吃的。” 耳边就传来小姑娘开心的回应,“好!” 华清山附近没什么好的饭馆以供吃食,少暝带她驾云飞了一段路后下去,眼前正有一家客栈灯火明亮,饭香四溢。 少暝拉着九曦进去,立刻有店小二上前来招呼,“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份西湖醋鱼、一份红烧蹄髈,再来一壶君山银针。”两人在靠窗的一处桌椅前坐下,少暝道。 “马上来!”店小二记好连忙去招呼上菜。 九曦的脑袋靠在窗户上欣赏外面的夜景,想起来问少暝,“师兄,那处大阵到底封印了何人啊?” 少暝看她一眼,小丫头的眉眼不像往常那般清晰,眯了眯眼道,“不知道。” 九曦,“……。”哦。 “待明日玄清道人请来崇恩圣帝,你可以当面问问他老人家。”少暝安抚一句话变得有些郁闷的小姑娘。 她顿时眉开眼笑,“好!” 一阵香气传来,烧得正好的西湖醋鱼和红烧蹄髈被端上桌。九曦问到熟悉的香气食指大动,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入口鲜美,带有蟹味、鲜嫩酸甜。蹄髈也入口软烂,油而不腻,滋味香醇。九曦吃得开心,小肚子很快就鼓起来了。 少暝只在一旁一杯一杯喝着君山银针。 待九曦吃完,少暝又要了两间客房,领着九曦上楼歇息。九曦困得厉害,没说几句话就睡了,少暝在她腕上绑上一枚小巧银铃,九曦若有事摇晃铃铛他就能知道了。 眼识有损时,耳识是极为敏感的。 九曦一下睡到了大天亮,醒来后半天见不到少暝,晃了晃手上的铃铛,就看见少暝出现了。他一早去了华清山查看大阵情况,凶煞之气外漏得越来越多,封印镇压刻不容缓。 幸好不到半日,少暝就收到了玄清道长的传声符让他速去华清山。把九曦一人留在客栈他并不放心,只好带她一起去了。然而正当崇恩圣帝施法封印时,那被压制的凶阵突然散出一道强劲吸力,将一旁修为不精的九曦拖入了大阵。 少暝见状也纵身跃了进去。崇恩圣帝施法去救晚了一步,再看时大阵似乎已经被压制,里面毫无动静,也不见再有凶煞之气溢出。 玄清道人紧张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崇恩圣帝面色凝重,“只能看两人的造化了。” 掉入大阵后,九曦在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悠悠转醒时眼前一片黑暗,并不能看见她是掉入了什么地方。 她记得被吸进来前似乎看到师兄同她一起跃进来了,小心翼翼唤,“师兄……师兄……” 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九曦有些害怕,在外面或许还对这凶阵有所好奇,但自己真正被关进里面了只感觉到浑身冰凉手脚发颤。 时常还能听见一两声怪异的嬉笑声,九曦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很快就看到有大团跳动的火焰。 想到可能是少暝师兄,连忙朝有火焰的地方去。 少暝和九曦没有掉在同一个地方,在四周没有察觉到九曦的气息,只好祭出自己的九天淬火,让九曦自己找到他这来。 果然不久后就听到小姑娘在唤他。 “娃娃。”少暝出声,让她知道确是是他。 见到少暝,九曦瞬间就有了安全感,对周围的黑暗没了恐惧。拽着他的衣袖道,“师兄,我们是在凶阵之中吗?要怎么出去啊?” 借助火光少暝看见小娃娃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捏了捏她的脸道,“找找看吧,看看有什么出口。” 被完全封印的大阵哪有什么出口,若有出口那被封印之物首先就逃窜出去了。现在少暝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说出口的话只是安慰小丫头罢了。 九曦点点头,她其实想法和少暝一致,知道可能并没有什么出口。只是两人都没有将心里得想法说出口。九曦就拽着少暝的袖子,随他一步一步往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九曦才发现这黑暗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少暝的九天淬火也不过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更远处的黑暗像浓稠一般,难以辨识前方到底有什么。 火焰照着的地方,看起来像一片荒凉的峡谷。 这样走下去不知道何时才到尽头,但九曦却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牵引,越走越有些心悸。仿佛更深得黑暗中,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等着她。 第二十三章 怪异空间 九曦拉着少暝往前走着,他们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九曦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一声比一声跳得大,尤其在这无声无息的黑暗里。 “师兄,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啊。”九曦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久了,但周围的景色还是一成不变的荒岭。 “这只是大阵随意衍生出来的场景罢了,并不是真实的。”少暝一边回答九曦,一边凝神想要寻找这处大阵的阵眼。 …… 玄清道长跟着师尊在大阵前冥思了几个时辰,虽说崇恩圣帝口中说着要看两人的造化,但毕竟他们是那个极护短的青尧的弟子,也是自家徒弟闯了祸事才连累他们无辜受累的,说要不管也真不好意思,但要说管,他们也总不能直接将阵法破了营救两人出来,万一被镇压的魔头出世,不知要牺牲多少无辜众生。 崇恩圣帝一时之间也别无办法,吩咐玄清去云境天渊知会一声,也好让他们一同想想主意,毕竟他们都是云境天渊的人。 玄清立刻就驾云去了,将所有情况和云境天渊弟子们说过后,又连连表示了歉意,态度诚恳地连梓晔想打人都不好意思下手。 一番敷衍地将玄清赶回去了,这事还要自己想办法比较靠谱。梓晔虽说看起来容易冲动但大事上基本都还是他做主的。往前五百年间,九曦不知道给这个师兄找了多少麻烦,青尧图清净就将大小事随意安排给了梓晔,自己躲到凡界求个清闲安逸。 也还好梓晔的后台够硬,不仅仅有五极战神之首青尧上神的大弟子的身份。他父亲乃上界威震四方的四方神袛之一的西方白虎监兵神君,在一场和异族的大战中身归混沌,只留下了梓晔这一脉血缘。四方神的其他三位神君俱无亲缘,将兄弟留下的这唯一血脉当成自己亲儿子疼,上界天族不敢惹这些能打的大佬,梓晔的后台是实打实的硬。所以每每九曦闯了祸事,梓晔拿着好酒和一些稀罕玩意到几位叔父面前拉拉家常刷刷存在感,事情就悄无声息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现在的情况少暝和九曦被困大阵,青尧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这桩事整个就由梓晔出面想出应对计策了。 “如今上界还能打的真神也就是五极战神、还有我的几位叔父了。其他有能力颠倒乾坤的远古神袛大多已经归隐,我们也没时间请他们出面。五极战神中我们师父不在,苍英战神、刑天战神镇守南极、北极,我的叔父们朱雀陵光神君也刚被派去南荒镇压叛乱。所以我们也只能去寻孟章、执名、勾玄、玉将出面助我等重启大阵。” 远古神袛的力量太过强大,也隐藏着众多关于创世的秘辛。其力量不是如今的天将尊神所能相比的,怎样在不把邪魔放出来的情况下重启大阵封印,他们也不知有多少把握。若这消息传到三界,被蠢蠢欲动的势力或者冥界、魔界的有心之徒利用,那便是三界之祸了。 留在天渊的只还剩梓晔、景离和云昭。大阵之中情况不明,九曦和少暝在里面生死未卜,三人知道事不宜迟,商议好后分别去寻了这几位上神说明了情况。 青尧平日里是挺冷淡的,倒也没得罪多少人。另外战神的名头加持他的人缘也不可谓不好。以至梓晔他们几位青尧的亲传弟子一来说明了情况,几位上神就拍着胸脯直言义不容辞。再加上梓晔的三位叔父,找齐了人后就忙着往华清山赶去。 华清山此时虽然还是寸草不生,但明显地已经没有了凶煞之气,几位上神依次选好了方位站着,一起向大阵阵眼施法。属于几位真神的种魂纷纷在半空中化形,极其的威武壮观。 而在阵中的少暝和九曦却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俩人正走到一处山岭,但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感觉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怪风。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九曦眯着眼睛使劲盯着山岭上一块飘动的不明物体,但始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少暝将视线移向九曦手指的地方,皱起眉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九曦点头说好,看着少暝纵身一跃跳到了山岭之上,那又陡又峭的极高山岭上,她师兄就一直盯着那块东西。定定看着,沉思良久。 “师兄!那是什么东西啊?”九曦大声唤他,怕他是一时不小心在这里中了招陷入幻境。 还好九曦是多虑了。少暝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东西摘下来,又是一跃落到了九曦的身旁。“是一块帖符咒。” 知道了是什么后,九曦又抬头看向那块符咒。半晌向少暝道,“师兄,你带我上去看看。” 虽然不明白小丫头为何要执意上去,但少暝也没说什么。抱起她的小身子轻松带她上去了。九曦在心里自卑了一下下,在上界时她身子轻,随便爬朵云头上就能随意到想要去的地方去。但到了下界惹上了这尘土气息就连一蹦三尺高都做不到了。 不过还好有师兄在,师兄万岁。 被万岁的师兄拎着她终于看清了那东西,果真是一帖符咒。九曦黑脸道,“师兄,你有没有感觉这符咒和当年镇压那只孙猴子的符咒有点像?这大阵中不会镇压着另一只孙猴子吧?” 不等少暝开口,她抬手就将符咒撕了。 少暝,“……” “不管怎么样都比我们现在这个状况要好。”九曦硬着头皮转头对上少暝的视线,吞了口口水解释道。 要真是再遇上一只孙猴子,说不定就能将这破阵破了逃出生天了呢。 九曦在心里为自己的英明见解鼓了鼓掌。心里还没感慨完,就察觉到他们头顶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渐渐扩展成一轮翻滚的漩涡,搅动着头顶浓稠的墨云。 若有若无的风猛然增加了动力,周围的一切也一下子躁动了起来。 九曦,“……”。师兄,这什么情况啊?小师妹不懂事不是故意的…… 嘤嘤嘤。 九曦刚想把符咒再贴上去,少暝就一把拽过她纵身跳下去,躲过一块滑落的巨石。 山体向陡然破碎一般开始崩塌,这画面还真的像她从老神仙口中听来的当年齐天大圣被救出五行山的情形。 然而等陡峭高耸的山体完全崩塌,几丈远的九曦和少暝仍没有见到所谓的另一只孙猴子从塌落的巨石中冒出头来。 难道那符咒贴着仅仅是防止山体坍塌?九曦有些怀疑,抬头见那乌压压的头顶上黑色的漩涡仍在搅动,就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直到眼前的山体崩塌完后消失在原地,那个黑色的漩涡越来越大他们整个都被吸进去。眼前的空间立刻被无数的恶念涌进来,肆意地吸食那个空间所剩无几的灵气,直到所有的山川灵气被蚕食殆尽,化作一片虚无。 …… “娃娃,娃娃,醒醒。”九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离她极近,耳边听到一把清冽好听到醉人的嗓音,唔,原来是师兄。 “师兄。”她应了一声坐起来,看着眼前的虚空。缥缈的白气笼罩着这个空间,仔细看又似乎是透明的。 “这里到处都是混沌元气,和你体内同脉同源,你可有什么感应?”少暝道。 九曦闭上眼睛,没有什么感觉,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有他说的什么混沌元气。 关于混沌元气的一切所知,都是从南斋口中听来的。但自从被吸进了这个无比诡异的凶阵,九曦也试着召唤过南斋几次,但都没有传来回应,暗暗骂了一句不靠谱九曦也就没再管他了。 “小丫头,你的体内也有混沌元气?” 九曦本来还在专心感应,突然冒出的一道男音将毫无防备的她吓得差点跃地而起,连忙躲到师兄背后,看着眼前陡然冒出几个藏蓝色佛印,圈出一小块的法阵。 法阵中,坐着一个男人,俊美无俦,魅惑慵懒,眉眼间带着几分邪性。他只是看着你,就能感觉到一种视万物如蝼蚁般强烈的压迫感, 那男人一头银白发垂到地面,额前一枚朱砂衬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有些妖异,但眼底却是一派清明朗意。 他穿着一件赤色衣袍,九曦从未见过有男人将红色穿的如此风华绝代,满是风霜沧桑的眉眼中依稀可见出年轻时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张狂模样。 “你是何人?”少暝有些警惕地将九曦牢牢护在身后,拿眼睛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又为何出现在此地的男人。 九曦在他背后悄悄探出头来悄悄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小声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他和你有些相像?” 少暝没有回应,九曦脑海中却灵光一现惊道,“你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位佛主千屠?” 男人玩味的眼光看过来,直勾勾绕过少暝盯着他身后的小姑娘,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怎么,你认识我?”声音却还是一往的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仿佛被人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使将他认出来的事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姑娘。 九曦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他亲口承认却有些不真实感,她运气这么好随便在一个阵中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佬、远古洪荒的传奇人物千屠?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惊讶如她,但心底却对他莫名生出好感来。 她见过冥界、魔界好几位大佬,不管本事如何、职位高低动不动就把本座、本尊挂在口上,但这位大佬随口一个我字,却好像很亲近,一点也没有了距离感。 第二十四章 如似故人 听到从小姑娘口中喊出他的名字他原本还有些惊讶,但又见他回应后小姑娘一脸震惊到魂飞天外的表情,面前一本不正经、身形懒散、口中自称千屠的男人挑眉看着她,“不信?” 九曦赶紧摇摇头,想要从少暝身后出来。少暝知她所想也没有阻止,只是不动声色将她的手紧紧牵住,防止发生什么意外他顾不上她。 但又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你真是千屠?” “你不是说我是吗?那我就是了。” “???”这是什么逻辑?九曦差点被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给搞晕了。但她好歹也在山海寺院见到过千屠的金身塑像,眼前的人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和神韵极其相似,看来那塑造金身的师父也定是高人。 想到此九曦赶快把话题拉回来,“我当然相信你就是千屠。”沉默了一会而张了张嘴,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体内为何又混沌元气?”千屠又开口问道。 九曦想了想开口,“这是我一出生就有的,起先我自己也并不知道体内有混沌元气,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千屠听后看着她沉思了几息,眼神盯得九曦心里发毛,又忍不住想要往少暝那处靠去。 接着千屠又把视线放到了少暝身上,依旧直勾勾不带一丝一毫地掩饰。九曦顺着他也把视线放到自家师兄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看见自家师兄的眉头皱得深了几许。 “千屠前辈,您干嘛如此看着我和我师兄?”接着又语不惊人死不休捂嘴道,“刚刚我就发现您和我师兄长得超级像,尤其是眼睛,您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不会是他的亲爹吧?!! 呸呸呸,罪过罪过,乐渺娘娘对天帝情真意切,更愿为他忍受孤寂凄凉之苦,至其身殒前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天帝的事情,白白辜负了冥界轮转王烛烨的一番情意。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背着天帝和轮转王同眼前之人暗结珠胎? 罪过罪过,是小九曦满口胡言乱语胡思乱想还请乐渺娘娘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九曦。 法阵里的人惬意地换了个姿势道,“我倒觉得你小姑娘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来,笑一个~” 最后的语气活生生像一位登徒子。 九曦郁结假笑。但还是漏出来口中尖尖的虎牙和镶嵌在脸上的小小的酒窝。 千屠脸色一顿,黑眸愈发幽深,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嗯,一笑愈发像了。” “小丫头你几岁了?” “五百岁。” “这么小?”惊讶,“可有中意之人了?”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好吃吗? “前辈,三界皆传你看破红尘归隐了,又为何被困这阵中?”少暝忍住隐隐抽动的嘴角,问他。 千屠伸手破了困住他的佛印法阵,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九曦目瞪口呆看着他就如此轻松走出来,那不是困住他的法阵吗?他这么轻松就出来了? “小子,向别人打听事情之前,先把自己交代清楚了。” “在下少暝,小丫头叫九曦,我们都是云境天渊上神青尧的弟子。”少暝难得有耐心解释了。 “云境天渊,青尧,有点印象,我在魔界呼风唤雨的时候,他好像刚出生。” 眼见两位小辈面色变得有些尴尬,他笑了笑,扯回正题,“当然我在凡界创立了佛屠派,引起上界的不满,他们认为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不能不分,更不能混淆。所以只因我打着佛陀名义,行尽屠杀之事,所以他们就以除恶为名,将我封印在此地。” 想了想又道,“若不是被那群记仇的家伙们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现在也早有孩子了,应该还会、比你长那么几千岁。大约也是你这番模样。” 九曦又一次被惊讶到,“你孩子?你成亲了?你不是由神坠魔又变成佛屠了吗?还能成亲吗?” 千屠冲她扯扯嘴角,“你倒是了解我。”然后又傲娇得补充,“我当然成亲了,而且我夫人是三界内最美最好的女子。” 傲娇又骄傲的劲儿,尽显人夫之酸气。 九曦,“……” “那尊夫人现在所在何处?”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救你呢? 千屠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做事冲动惹她生了气,一气之下不知又躲到了哪里。本来想好好找机会哄哄她,一时情急中了上界那群老家伙的圈套被困在这阵中。我曾发誓恶不尽屠不渡苦海不放屠刀,这阵中尽是被那些神袛们摒弃的杂念恶念,难除的很,我也就被困在这里千千万万年了。那群家伙,害我丢了媳妇,待老子出去后定会搅得个天翻地覆令他们不得安生。” 见少暝和九曦都是一番冥思模样,道,“那你们呢?年纪轻轻犯了什么错被丢到这里来?” 九曦想起来就郁闷,“我们本来是要来封印这大阵的。”突然意识到好像大阵中困得就是千屠又觉不对匆匆解释,“当时不知道是前辈您,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准备替天行道来着。然后就莫名被吸进来了,师兄是被我连累带进来的。” 千屠冷笑一声,“在他们眼里我当然是那个凶穷极恶极尽叛逆之徒了。” 又思忖道,“你是被大阵吸进来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体内的混沌元气竟是跟我同根同源?” 九曦点头,师兄也是这么说的。同根同源……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天底下的混沌元气不全是同根同源的吗? 千屠的眼神愈发怪异,直直地如同定了神。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少暝道,“娃娃她自出生就无父无母,这混沌元气不知从何而生。既然与前辈同根同源,前辈可有什么线索?” …… 大阵中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大阵外几位上神施法施到精疲力尽险些油尽灯枯累到想骂娘。 背后撑起的种魂之形也有些靡靡之势,累得不堪重负。 但大阵纹丝不动不受一点影响依旧是波澜不惊八面不动。 梓晔他们的脸色极差,其他上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该不会……少暝师弟/师兄和小九曦/小师妹就这么葬送在这破阵里面了吧?等师父回来他们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想起来几人在云境天渊的快乐时光,少暝虽然表面高冷又妥妥继承了师父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甚至有些青出于蓝的势头但绝对是够义气的,每回他们在执行任务中遇险他总能及时赶到让他们得以完好无损的回去。九曦小师妹更不用说了,整个云境天渊哪个不哄着她捧着她小心翼翼看着她?她可是他们的开心果,带给他们作为师兄的成就感和诸多乐趣,当然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命丧于此。 梓晔微微红了眼眶,其他几人心里也难过得紧,咬牙道,“拜托各位上神,我们再试一次。” 法力再一次被注入,身后的种魂之形咆哮嘶吼,气势壮大。 …… 千屠沉默了几息,才道,“混沌元气乃鸿蒙之初天地未开时存在的灵气,当年我自洪荒之时应天命化生,其他随我一同化生的神袛多多少少体内也有混沌之气,然唯有我拥有最为纯正的混沌元气,也是以此为基煅骨炼魂。” “这小丫头若是如此,倒可能是我的直属血亲了。”刚刚一句本是出口的玩笑,但蓦然想到了什么,瞳孔隐隐放大,“小丫头,你母亲是谁?” “我没有母亲,师兄从东海一处隐、秘、洞、穴将我捡回来,助我破了壳,师父收我作了云境天渊的弟子,一直到现在。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千屠上前一步,一头银发光华流泻极为好看,“丫头,你把手给我。” 九曦看了少暝一眼,少暝对她点头。九曦伸出手,千屠抚上她的脉门。“你体内被下了种魂封印?” 九曦点头。 “前辈,您能帮我破解吗?” 千屠摇头道,“这封印应是你至亲动用了秘术所下,可能在一定机缘下你能自行冲破,旁人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破不了的。它已经牢牢嵌在了你的种魂上,难以取下。” 九曦的小脸儿瞬间垮下来了,眼里的光基本上都消失了,呜呜呜,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她这辈子不会都不能破解封印吧?没有了种魂她跟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少暝见她神色低落,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怕。” 千屠心中有一个极其荒诞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胸腔内汹涌翻滚渐渐成熟变大,但又觉得很不真实不可思议,一狠心想着直接验证,在九曦和少暝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瞬间化出一把匕首划到九曦白嫩的胳膊上,出现一道微小的血痕,几滴血滴落下来,被千屠飞快接住。 少暝颜色阴沉下来,险些发作,被千屠制止下来,“我有个想法想要验证。” 少暝冷静下来,心里也有些东西一闪而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千屠默默地深呼了一口气,拿着那把匕首也向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快准狠稳,可见刚刚对九曦划得那刀是丝毫没有力度的,大滴大滴的血液迅速落下来,有几滴落到了地上。 空间里的恶念闻着血液的味道躁动了一番,千万年间千屠从未受过伤流过血,这一次是他拿着匕首让自己流血。 流到地上的几滴血液瞬时被隐在暗处的恶念吞吃掉了,千屠并未理会。只是屏气凝神看着在他手中匕首上的两滴血液,又从怀中取下一把短萧,将匕首上的血液放到短萧上。 九曦和少暝似乎也明白了千屠要做什么,对视一眼后也紧盯着那被他注入短萧的两滴血液。 第二十五章 玉箫怀灵 在千屠、九曦和少暝一脸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两滴血在光洁通透的玉身表面一点点晕染,顺着白玉原本留下来的脉络化成层层血丝,待两面的血液完完全全铺满了白玉的脉络,玉箫已经不复原本的模样,通体赤红。 就在两面血丝完完全全连成一体后,自玉箫中飞出一只青鸟的幻形引颈长鸣,青鸟自箫中飞出的那一瞬,箫身的赤色渐渐褪去,又变成了通体的洁白光滑。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玉箫飞出的青鸟,眼珠似琉璃,细长的脖颈曲线优美,双翅张开如玉弓,身后拖着几条长长的尾翼流光溢彩,周身散着点点如珠皎洁的光华。 “雪儿……久别重逢,你竟送了我如此珍贵的礼物。”太久没有见过这道影子了,千屠的眼底满是留恋还有几分痴痴的爱意。 “前辈,这、这是?”九曦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箫发生的变化,以及盘旋在半空中带着点点丝丝缕缕光华的青鸟,开口有些结结巴巴。 视线又在青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九曦转头去看千屠。他的目光停在青鸟身上,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中也带有几许柔意。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九曦,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有些别扭的开口,“这是你娘留在玉箫中的一丝灵识。” 九曦:“……”前辈莫不是疯了? 侧头想要看一眼师兄,正好对上少暝晦暗不明的眼神,从他眼里她看不出什么来,灵台也是一片混沌,想着要从一团乱糟糟的线里扯出一根线头来,但怎么理也理不清。 磕磕绊绊地问千屠,“您刚刚、说什么?”我脑子好像抽了一下,没听清。 不然您再说十遍吧。 还在等着他开口骂自己痴了或者幻听了,就感觉到头顶上抚来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和少暝师兄的感觉不同,温暖踏实地想要她落泪。 接着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含着喑哑的低音,“丫头,快叫爹。” “……” 这话听着怎么像骂人? 脑子一抽,眼角一抽,心里就怦怦乱跳起来,好像要顶破胸腔跳出来那种。她使劲按捺住,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梦吗?就像那时在玄道鬼王的蜃景幻境中看到的,是一场梦吧? 梦醒了,她还是战神青尧的小徒弟,四位师兄的小师妹,云境天渊五百年身形不变得小九曦。 眼圈突然就变红了,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地要命。她本来就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嘛,五百年来不也这样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过来了嘛? 天上的小童子们都是老君从凡界找来的有灵根的小孩子,他们也无父无母啊,他们整天待在一起玩,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就在听到千屠这一句话的时候,就无比委屈的要命,眼角止不住的想要流泪呢? 明明她没有父母的概念的,明明就没什么的。 终是忍不住,她哇的一声哭起来,钻进了千屠的怀里,宽厚温暖的怀抱,这是她的父亲。 少暝在一旁看着大声哭泣的小丫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原来她一直以来都是压抑着自己的。 原来她一直以来都这么难受。 小娃娃,恭喜你。找到父亲了。 在千屠的怀里大哭了一场,又抽抽搭搭地难以止住,但现在却意识到有些臊人了,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在一旁拿着小手抹眼泪。 千屠看着别扭的小女儿,眼角的柔色愈发明显。 待九曦缓过来,又有些好奇,刚刚为什么她和千屠的血滴到玉箫上,就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还有头顶上歪着头朝她看过来的青鸟,那琉璃般好看的眼眸中,似乎也含有一抹柔意。 这是她母亲的一丝灵识?她的母亲是一只青鸟吗?那她的种魂也是一只青鸟吗? 九曦眼巴巴地看着千屠,想从他这里寻找答案。 千屠低头一笑,向她解释,“这枚玉箫名唤怀灵,是当年你母亲的贴身法器。后来我创立佛屠派时四处屠恶,你母亲不放心我,就将它赠与了我,若我遇到不测,她便能及时感知。但这玉箫灵气太纯,我修行杀生道,无法使用。只有你母亲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将我的杀气净化后才能唤出这箫中的青鸟。” “所以方才我将你的血和我的血一同滴到怀灵箫上,唤出了青鸟,我才知道,你是我和她的女儿。只是……” 说着,千屠眼里闪过一丝颓然,“千万年前,我竟没有发觉到,原她是有了身孕的。她定是气我不打一声招呼就没了消息,才一直没有来找我。不行,我需快些破阵,早日出去寻她道歉才行。” 九曦自出生就被封印在东海洞、穴中,若不是生她的母亲出了事,定是不可能只因同父亲置气就将她丢在东海不管的。当年她定是遭遇了什么,也或许是为了找寻失踪的父亲,但千万年来却是没了消息,九曦有些忧虑,看向千屠,想叫没有叫出口,只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她知道,父亲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如此担心。 以往这阵能锁住千屠,无非是因为他曾发了誓,除恶务尽,不灭不出。但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阵中大多都是那些神袛们坐化时摒弃的恶念,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解决吧。他帮他们度化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如今他要早日破阵出去找他媳妇才是正道。 千屠将怀灵箫的六孔内注满了混沌元气,将它送给了九曦。 “这怀灵箫以后就当作你的法器吧,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顿了顿又道,“也算是父亲母亲都陪在你身边了。” 九曦又红了眼眶,嗫嚅道,“多谢……父亲。” 千屠的手再一次摸上她的发顶,“好孩子。” …… 外面的天渐渐起了凉意,天色有些昏暗。梓晔摸了一把鬓角的汗,心里骂了声娘,憋了口气又继续施法,紧紧泯住的薄唇隐隐发白。 …… 千屠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有人在施法破阵,快要成功了。” 九曦少暝也抬起头来看,九曦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少暝却感觉到了大阵中的隐隐有些躁动。 千屠抚唇一笑,“老子再给加把火。” 那神色中满是挑衅和不屑,他真的只是微微散出了体内一些至纯的混沌元气,眨眼间就听耳边师兄道,“阵破了,我们出去吧。” 九曦:“……” 突然觉得体内的混沌元气好像很牛叉的亚子。 千屠原本想抱起身边的小丫头一起走,但他这真是头一次当父亲,原先虽说成亲了但一直以来感觉自己还很年轻,突然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一时还真难以适应,手伸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将她抱起来。 还在皱眉思索就看见一旁的小子很轻松就把自家新鲜出炉的女儿揽进怀里,整个人贴身抱紧,然后看他一眼,“还请前辈开路。” 千屠:“……” 他有点被挑衅了是怎么回事? 在他这个老父亲面前光明正大地吃他女儿豆腐?呸呸呸,他不老,他还很年轻。 千屠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纵身就飞到大阵阵眼处打破了几处坚固的结界,率先出了大阵。 在外面破阵的众人看见一道蓝光飞出以为是少暝他们出来,梓晔正要上前关怀一两句就见出来的并不是他熟悉的师弟师妹,而是一个陌生的带些邪性的男人。 这人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很危险,不能靠近。 ——梓晔的第一感。 这人好像是从大阵中出来的,不会是他们放出来的吧? ——梓晔的第二感。 少暝九曦怎么还没出来?不会被眼前之人灭了吧?喵的老子辛辛苦苦带人破阵难道给他人做了嫁衣? 少暝小九儿,梓晔师兄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梓晔的第三感。 第四感还未来得及生出,就听一声脆生生甜甜的嗓音:“各位师兄们,我小九曦又回来啦!” 梓晔:“……” 哦,知道了,欢迎回来。 几位上神也围过来,他们之中有些资历老的曾听过千屠的传说,坠莫得神袛,作恶的魔头。打着佛陀的名号行凶作恶,是妥妥的反派没错了。但却并未见过千屠本人。但如此纯厚霸道的混沌元气就如此毫不掩饰地外露出来,想不知道是谁也难。 “佛主,千屠?” “这大阵中封印的竟然是你?” 不知有谁出声,吸引了一众目光皆放在千屠身上。 千屠挑眉,“正是老子。” “去和你们那位天帝陛下打声招呼,老子已经出来了,让他以后悠着点,小心这高处不胜寒,从宝座上抽筋跌下来。” 这张狂的口气,让在场的几位上神都略有些心惊。但怎么着也是见过世面的战神,表面皆是不动声色沉稳镇定的面瘫模样。 千屠又转头看向九曦,转眼间就换了语气,有些别扭的柔意,“父亲要去寻你母亲了,等寻到她,我们一起到云境天渊去接你。” 九曦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道,“好,九儿在师父那等着父亲和母亲。” 千屠点点头,转身就消失了。在一众上界神族的战神面前,没有一声招呼,走的无比坦然。 众战神:“……” 那谁,我们辛辛苦苦将你救出来,虽说是连带的,不道个谢再走么喂! 梓晔:“……” 景离:“……” 云昭:“……” 他们一定出现幻听了对吧?刚刚听那极其欠扁的男人喊她什么?不是,是她喊那个极其欠扁的男人什么?父亲? 他们家小师妹到底在阵中经历了啥脑子才抽筋抽成了这样?还有少暝,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师妹脑子抽筋吗? 他们小师妹明明是无父无母的小可怜的人设好不好! 少暝瞥了他们一眼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内心活动,淡淡道,“回去再说。” 第二十六章 人心不古 上界的怜云宫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去处,当年天帝召百花仙侍于殿前,就将怜云宫赐予她居住。宫中常年受她灵力温养,百花常开不败。那时上界执掌凤印的还是性子爽朗活泼的乐渺娘娘,云枳初初被封侧妃。 可惜百花仙只在怜云宫待了百年,便因犯错被贬下界,此后怜云宫被天帝赐给了云枳,倒也映得其名。 天帝未登基前被奉为琰玱少君,应天受命八百万年,性子愈发难以捉摸。那个在他登基即位后仍温柔地喊他琰玱的人离开后,旁人尊他崇他,只敢以天帝陛下敬称。 后来云枳上位,从怜云宫搬到了景元殿,怜云宫便空置了下来,被天帝改名为飘渺宫,成了上界的一处风景圣地。 几日前元羌被天兵带回重伤难治,这几日仍不见好转。云枳只这一个儿子,自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往玉清宫的次数是愈发地频了。云枳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有心机有手段,自是不会烦人的哭哭啼啼,去玉清宫给天帝舒心时也是温婉含笑,但仅仅是眼神里微微流露出那么几分愁楚,琰玱也心知是因为她那个儿子。 元羌一向在众神中威望很高,这次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的结盟友军摆了一道。琰玱身为天帝的颜面上挂不住,心里很是窝火,自然没给他好脸子看,对身边侍奉研磨的天后云枳也是冷言淡语。云枳在他身边陪了数百万年,知道他什么脾性,明面上并未提及让琰玱前去探望他们儿子,反而让琰玱心里膈应。 终是耐不住亲自去了凝华殿,眼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儿子现如枯草般脸上毫无血色,心里也不是滋味,关怀了一两句又让人去寻了几味灵丹妙药来,也宽慰了云枳几句。 原本众神就洞若观火察觉到天帝这次是真动了气,所以也谨慎小心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探望,更有甚者言这次元羌少君是少暝少君带着云境天渊的人救回来的,这神族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可能怕要换人了。 但察言观色了几天发觉天帝始终还是放不下这个儿子,终还是去看了,暗地里摇摆不定的人也知道了天帝什么心思,又急慌慌地带着各处搜罗来的仙药圣丹踏破了凝华殿的门坎儿。 上界闹得这么一出是他们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只是因元羌病重,有些政事公务的处理天帝又一股脑儿交给了少暝。 原本坚定了立场的人顿时又左右不定了。 在凝华殿侍奉元羌的宫女是个资历深的,算是云枳的心腹,被指派到凝华殿也是想让她看顾着元羌些。趁着少君刚喝了药又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景元殿方向去了。 “娘娘,原本少君已是众神臣服、万民向心,如今出了这事,有些仙家又处在了观望状态,这可如何是好?”宫女面上满是担心,心里自然是向着他们家少君的。 云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淡然超脱,挥挥手让宫女回了凝华殿好生照顾少君,心下却已有打算。 …… 云境天渊的人倒是未受到什么影响,九曦照常带着银月和南斋吃喝玩乐修行大道。银月是阿雪的新名字,因她在大阵中得知了自己的母亲名唤雪玳,父亲自是昵称她为雪儿、阿雪、小雪……她不能让自己的宠物和母亲同名,再加上无意间见到了化为人形的小雪狼崽子在月下沐浴,惊为天人狂撒鼻血,百般思虑后为他改名银月,只因少年初长成,银发皓皓如天山白雪,面容剔透精致似寒空皎月。 这日里少暝又被叫去处理政事,云昭带着九曦去附近的云头闲游,梓晔一人留在云境天渊大殿苦唧唧替青尧处理未完成的公务。云昭虽说是九曦的师兄,在大事上一向装作少年老成,但私下里却是个孩子心性,尤其是和九曦待在一起时,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兼职疯到没边儿,皮到没边儿。 俩人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用大朵大朵的云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比谁捏的好看。 但俩人各自捏出来的作品皆是画风奇特,不加点丰富的想象力根本看不出捏的是个什么玩意。 捏到最后,一人说他捏的最多,一人说她捏的最好。最后两人在大捧奇形怪状的云团中幼稚地吵嘴。 云昭向九曦翻了个白眼,眼神不经意间瞥到一位身着华服仙气腾腾的尊驾,瞬间闭了口禁了言。 九曦正吵在兴头上,大有吵不赢师兄不回家吃饭的架势,见云昭呆呆愣愣的看向某处还以为这人抽了风,刚想一巴掌拍过去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那位尊驾。 云昭:“……” 九曦:“……” 来人已经渐渐接近,直到腾云到了他们的面前,方才看清是云枳,当今的天后。 挂在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撤下就被猝不及防的惊吓凝固在了脸上。执掌凤印手段凌厉的天后娘娘亲自莅临,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惊吓。 况且因为少暝的关系,云境天渊对这位新天后以及上界炙热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少君元羌的态度向来冷淡不亲近。 云枳贵为天后,出行向来有凤撵代步,如今一人素装来此,倒不知是何用意。 见到天后,虽不情愿,两人还是规规矩矩见礼,省得落到旁人耳里,说他们云境天渊不守规矩。 云枳连连让他们不必多礼,顺便说明了来意。新天后在外面在群神面前素来都是亲和柔雅、平易近人的形象。但这次九曦觉得,云枳娘娘看她的眼神是格外的亲和温柔,似乎还闪烁着某种莫名的母性光辉。 九曦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 “本宫听闻前些日子九曦小仙君被我儿那不懂事的部下给请了去,今次少暝少君在陛下面前提起本宫才知道此事,遂把那不懂事的部下狠狠罚了一道,但还是想请小仙君景元殿去一趟,本宫替我儿赔个不是。想来小仙君如此可爱,和我儿并无冤仇,应该会给本宫这个薄面吧。” 这一席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但九曦却不明白这“少暝少君在陛下面前提起”到底是何机缘,又是何用意。 但明眼就看出来此事推脱不了,推脱了就说明不给她这个天后娘娘面子。 九曦面上挂出一抹不谙世事的明媚笑意,演戏谁不会。“娘娘,九曦好久未见到少暝师兄,实在是想念得紧,娘娘能带我先去看望一眼师兄吗?九曦会乖,保证不会打扰到他的。” 带着灵气的黑亮眼睛眨巴眨巴蒙上一层水雾,仰着头笑意嫣嫣地看着云枳,大有你不带我去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况且那副模样似乎任谁也不好意思拒绝。 你不是一番心思想请我去做客赔礼让我不去计较那件事了吗?那我提个条件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当然可以。想必少暝少君也是很乐意小仙君去看他的。” 说着就伸出手来,九曦迟疑了一下,将手搭上去,附带还朝她绚烂一笑。 “师兄,你回去和梓晔师兄说一声吧,我随娘娘去看看少暝师兄,让他不要担心。” 云昭点点头,又道,“娘娘,小师妹不懂事,还请您照顾了。” 云枳带九曦驾云朝天宫去了,云昭看着他们渐渐离出了视线,方才转身飞向云境天渊方向处。要回去知会大师兄一声,也不知这天后娘娘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路上九曦都安静得很,半点没有平日里肆意闹腾的模样,乖乖地跟着云枳,到了玉清宫。 天帝近来也不知在打算些什么,一向看重的继承人重伤在床,自己不处理政事反而都交给了平日里很是忽视的小儿子手上。 少暝自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想起来青尧在千族祭礼后同他的交代,连同在母亲遭遇经历的不忿,却还是觉得要做些什么膈应一下这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和他的兄长。 今日少暝正忙着处理政事,间隙还不忘想起身在云境天渊大殿上帮助青尧处理公务的大师兄梓晔,往前见他埋头公务自己还庆幸得以躲过,如今竟也落得个同命相怜来。 正唏嘘着就听殿前传来动静,天帝陛下携天后娘娘从飘渺宫看完风景闲游回来,过来慰问他一两句。 琰玱天帝还无意间提起他那个重伤的兄长,说到底也是他们云境天渊的人帮忙救回来的,他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去看看他。 言下之意是兄弟的本分,其实也是想缓和一下兄弟之间的关系。 原先意气风发壮志筹谋的天帝陛下,近几年来愈发力不从心,想来是早些年带兵征战时落下的暗伤,虽一直以来用灵丹仙药温养着,终究也快要大限将至身归混沌了。 少暝沉默着将手里剩下的政事处理完,言语冷淡地说出前些日子他们云境天渊的小师妹、青尧的小弟子被他这兄长的部下绑去下界居星阁受玄道鬼王的蜃景幻境险些迷失之事。 ——我不去找他报仇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还不要脸地让我去探望他,当我们云境天渊的人都是好惹的吗?你的天下还不是要靠上界第一战神青尧的庇护。 青尧身为五级战神之首能征善战,当得起上界第一战神之名。 琰玱和云枳都不知道还有这茬,护短的青尧还未来得及替自家徒弟来找这少君的茬,他就自己作到被冥界绑架重创的份儿上了。 此番听少暝提起,也自知理亏,是元羌所作所为对不起他们云境天渊,人家还以德报怨去救了元羌回来。 琰玱嗔了云枳一眼,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云枳便知少暝是在替他这个小师妹抱不平,平时他自己受了委屈何时在天帝面前提过一句?于是连连说是自家儿子这个做兄长的不合格,一定找机会替他向九曦小仙君道个歉。 回到景元殿换了一身素裙就自己一人来了云境天渊,恰好在附近的山头上就见到了九曦和云昭。 第二十七章 斐言流语 九曦被云枳领进玉清宫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桌前认真处理政事的少暝师兄。她家师兄平日里在别人面前冷淡寡言,在志趣相投的友人和她面前邪魅不自知、一本不正经,倒是少见他如此认真的做一件事的模样。 以往就算在师父交给他的任务面前,师兄也多是游刃有余潇洒从容的模样。 少暝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被云枳牵着手的九曦瞬间面色闪过一丝不悦,起身走到九曦面前将她领过手来拉到背后,面上不冷不热地看着云枳,“劳烦娘娘将师妹带过来,我带着她就好。” 云枳轻笑,“少君说的哪里话,本宫奉陛下之命向小仙君赔礼,自然应该带到景元殿好好招待一番。少君只管在玉清宫处理政事,待少君处理完可去景元殿将小仙君领回去。” 九曦在少暝身后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袍,示意自己不想跟着天后去她的景元殿,情愿呆在这里陪着师兄。 少暝察觉到九曦的动作,正要开口拒绝云枳,就听有一道声音插进来,“祁苍一族和卞邑一族的战事又有新战况传来,少暝你先处理此事吧。这位小仙友先让天后领去招待招待,也算替元羌赔个礼。” 天帝琰玱都如此开口了,九曦哪敢说不行?瘪瘪嘴慢慢放开握住少暝的手,走到云枳面前勉强挤出笑意。 官大压死人,少暝师兄加油,争取上位就是咱压死别人的份儿了,嘤嘤嘤。 少暝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就这么消失了,悄无声息握了握拳,也没有说些什么,接过天帝身后侍从递上来的请的战况审阅起来,九曦就被云枳带到了景元殿。 临走前还被天帝陛下亲自交代了一句要吃好玩好当成自己家。 ——mmp这才不是自己家,说是虎豹豺窝也不为过。 来到景元殿,看着满满一桌子摆在她面前的珍馐美味,九曦头一次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美食当前也提不起兴致,甚至有些做如针毡之感,知希望师兄能早些处理完政事将她接回去。 云枳在她身旁坐下来,看她也就吃了一些知道她可能没什么胃口,又招呼着她吃了一些后吩咐人撤了又上了些上好的茶水糕点。 九曦捏了块糕点放在手心里慢慢吃着,一边听云枳细声温语说着一些什么,时不时点头附和,却也没大听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 不知什么时候,上界开始传出一些风声,说是远古一处封印邪魔的大阵被人误闯破了封印,那早不知所踪的魔界圣尊千屠又在凡界现了踪迹。 甚至还有一些传闻说这位魔界大佬早就娶妻生子,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那时候破除封印时是梓晔带着景离、云昭,以及他的叔父们和师父的好友五级战神在,按理说不可能透漏出什么风声,但现在传出来的言语显然是哪方面出了差错。 甚至有人认出云境天渊小弟子身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只玉箫,好似多年前魔主千屠日日贴身而带的怀灵箫。 当年千屠自是十分宝贝爱人赠与他的贴身法器怀灵箫,去哪都带着顺便炫耀一番。 ——你爱人有赠你定情法器吗?没有吧~我有!哦,对了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连爱人都没有。 也难怪很多人千万年后依旧还对这根玉箫“念念不忘”,都是那位大佬当年大战单挑时揍过的。 斐言流语传播的速度极快,很多人听闻青尧近来不知去了何处很久没有在云境天渊出现过,便大着胆子来云境天渊名为做客是为探查。梓晔这个大师兄有些头疼,当时他也在现场自然看到了那位狂拽霸气又十分欠揍的魔界大佬和他家小师妹互称父女时的情景。 回到云境天渊后梓晔又细细盘问了九曦和少暝一番两人在大阵中得经历,九曦自然事无巨细地和梓晔说了。梓晔一面心痛这个从小看着长这么大,自己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小师妹竟然眨眼间成了魔界大佬的女儿,但那又如何呢?不管怎么样仍旧还是他们的小师妹啊。 除了梓晔,景离和云昭也淡定地接受了九曦突然新冒出来的身份设定。 然而虽然云境天渊的人表示不介意,不代表上界的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家地盘多了一位敌对头子的女儿。 两界近年来没有什么大战,但前不久元羌就是被魔、冥两界联合起来摆了一道才落得个如此下场。元羌平日里的追随者很多,有不少一门心思无比崇敬他的仙家众神们自然就对魔冥两界恨之入骨了。 此刻又传出来消失已久的魔界大佬原来是冲破了封印如今又重新在凡界晃悠,又听闻云境天渊战神青尧收养长大的小弟子似乎是这魔界大佬的私生子,气愤自是不言而喻。 仗着青尧不在,气势汹汹地找来云境天渊,要求将九曦交出来验证身份,狂妄地好像是代表正义的使者一样。 最后还是少暝冷着一张脸将这些蠢蠢欲动的蠢货们赶了出去。但此事发酵极快,很快他又一次被叫去玉清宫时,琰玱就隐晦地也探问了一两句。 少暝冷冷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她是何身份,都是他少暝罩着的人,是上神青尧罩着的人,更是他们云境天渊罩着的人。 琰玱讪笑两声模糊过去,出了玉清宫就吩咐了人去暗地里探查此事。 当年琰玱被封大阵,就是他向他的父君、上一代天帝献出的主意,为了能够继承这个位置。 此时被他找到空子破阵而出,想来真正被镇压在大阵中的东西也快要压不住了。要在这件事彻底暴露之前,需先想办法解决后患。 还有继承人之事。琰玱心里一直有些犹豫,叹了口气抬脚往西面走去。 正是承欢殿的方向。 早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踏入这里了,他心里一时涌上来五味杂陈。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是极为熟悉的,好久没来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陌生。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牢牢地刻进了他的骨血了一般。 他继续往里面走去,面前是一片刺眼的红。当年就是因为这片曼珠沙华,让他毫不犹豫地听信了他人之言,对乐渺和轮转王烛烨的私情深信不疑。 说到底,不过是不自信罢了。 乐渺性子爽朗,又是极为明媚之人,在他心里,她是极为干净圣洁的存在。 而自己为了上位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早就深深陷进了那黑暗的泥窝里不能自拔,甚至为此不惜牺牲了至交好友的自由,换得自己上位的机会。 是他贪心她身上的明媚圣洁,才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身边,却又不信任她的满腔情意,最终铸下大错。 “阿渺,你会恨我吗?你定是恨我的。” “阿渺,如果我把天帝之位传给我们的儿子,你会原谅我吗?” “阿渺……” 他不应该再说些什么,好像自己也没有颜面在说些什么。其实他当年早已经意识到对她的流言皆是空穴来风,想要弥补却是斯人已逝。 他想要一直为她保留帝后之位,却最终放不下自己的颜面硬是说服了自己封了新后。 甚至无数次想过要立他和新后的大儿子为嫡。毕竟他的雄心和能力摆在那里,也真正做到了八方臣服,而他们的儿子,却始终为了母亲的事和他这个父亲心存隔阂。 琰玱叹了口气,他能看出来自己儿子对那个小丫头的在意,如果她真的是那人的女儿,他就算再惹怒一次少暝,也绝对不对让那人的女儿留在他身边。 父债子偿,终究是个无法根除的隐患。 …… 不久后在凝华殿养伤多日的元羌已经恢复了元气,这次他元气大伤,恢复后倒是开始养精蓄锐,没有露过锋芒。 即使上界关于九曦的身份猜测的风言流语已经传得满天飞了。他却没什么动静。 他没有动静,有人却坐不住了。云枳一心痛恨魔冥两界联手将她儿害成那副模样,在琰玱前她不敢有所表露,但如不是此次落网,元羌定是下一任继承人无疑。 就在众神仍对元羌少暝两人谁能够夺得至尊之位猜测着天帝陛下的心思时,琰玱一纸昭文示下令元羌少暝前往一处玄冥之地历练,谁能稳住心性,不受侵蚀历过九劫,便让谁承袭大位。 在去历劫前日,少暝找到了梓晔,一直聊到深夜。 原本他对大位是谁继承并无兴趣,但他也明白,若他手中无权,就无法护住他心中在意之人。 母亲是,或许娃娃也是。 他能封住上界那些传出斐言流语的人之口,却也只是因为他是上神的弟子,天帝的少君而已。他手上无权,若有朝一日元羌继承大位,那时他恐怕再也无法护住娃娃。 梓晔答应他,在青尧回来前,在他回来前,一定会好好看住九曦,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危险。 晨曦初现,他往九曦的住处走去。小丫头睡得正香,这些日子的流言并未给她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对她来说,自己的父亲母亲找到了,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已经是件极为开心高兴的事了。 至于他人的口言之辩、飞短流长,爱咋传咋传,又不会让她少块肉。 少暝莞尔一笑,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锦被里去,又将她睡觉时不老实晃出来的白玉放回她的里衣。 那白玉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上次九曦陷入幻境后他拿来为她固守命火,之后便没有再拿回来。 母亲已逝,世上唯一的还让他有些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个被他领回来,又看着她长大的小丫头了。 第二十八章 万劫不复 少暝走之前还特意思考了那么几息,要不要等小娃娃醒来后和她告个别再走?想想又好笑地摇摇头,等这爱赖床的小丫头起来,那进行试炼的结界入口恐怕都已经关闭了。 嘴边不经意间扯出了些许弧度,又在转瞬间恢复了平淡。 试炼是在悄无声息的时候开始的,比起天帝宣布两位少君进行试炼来挑选继承人方式的大张旗鼓,真正的试炼开始不过只有琰玱这位天帝陛下在试炼空间的结界前,面色寡淡地看着兄弟俩,只开口/交代了些试炼的规则,就将两人送了进去。 千千万万年前,他也是这样,被他的父君送进去的。 两人的背影在结界口彻底消失时,琰玱收回了视线,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需要将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处理完,才真正放心将这个上界交给他的儿子,下一任天帝。 然后,他就能没有什么遗憾地,去弥补当年所犯下的过错。 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琰玱目光凄凉地看了一眼远方的天,叹了口气。 近来关于那个人的事在上界隐秘传开,虽然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讲,但还是压不住。 千屠啊。 以前的以前,久远到他都有些忘却了时间的遥远的过去,他甚至还和他交好过。 忘年交。 千屠,他是曾被他背叛过、在他背后插过刀子,亲手被他关进那个满是神之恶念汇集的远古大阵的忘年交。 如今他阴差阳错出来了,他也没打算,也没那个本事再将他关进去,或许他还要为了当年所作的事向他赔罪。 但在赔罪之前,他还要想尽办法,将所有的隐患从他儿子身边除掉。 之后在想办法向那个人道歉吧,如果可能,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先将所有的隐患,包括他,他的妻女,一起从这个世上除掉,然后再想办法向他们道歉,如此,所有的罪孽皆由他来背负,再也不会祸及到他的孩子。 他和千屠。他和乐渺。他和云枳。 都该结束了。 这次试炼后将会产生新的天帝,他也终于可以放心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 九曦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一根绳索捆着,在一根极其高大粗壮的柱子上,身后是灌满了浓稠黑暗的万丈高崖,隐隐间依稀能听到恶鬼歇斯底里地吼叫。 本来她还在云境天渊她的房间,在云床上好好睡着。 朦胧间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拖拖沓沓的一袭华服的影子。 她温柔的矮下身来,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当时睡得脑壳发昏,并没有听清楚她看着她说得什么,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就跟着她走了。 她努力挣了挣眼,终于看清楚了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天后,云枳。 那个女人还是一袭尊贵的鸾凤华服,见她醒来微微眯了眯眼睛,面上没有挂着第一次见她时特意表现出来的温柔假意。 天后云枳,真是好手段。 难怪当年能钻了天帝和乐渺娘娘的空子,从一个低微弱小的凤族的旁支一脉,变成如今云英族的族长,上界的天后娘娘。 云枳就那般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脸上挂着近似怜悯的慈悲。 “你还是个孩子,莫要怪我。” 九曦听见她这样说,紧紧抿着唇,并没有答话。只是想着,自己从云境天渊就被她这样带出来,师父不在,想必梓晔师兄并没有发觉。 ——啧,大师兄,让你平时努力修行提高法力你不听,就仗着自己那点儿后台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现在好了,自家师妹被人抓走了你还愣是不知道,看等师父回来你怎么向他交代。 “你应该不知道吧,你师父那派有人泄露了秘密,偷偷将你是那人的女儿之事在上界传开了。当年你父亲千屠反下上界,又发动了大战,惹怒了上界不少仙家神袛。如今听闻你是他的女儿,上界还能容得下你吗?” ——少暝师兄这人也真是的,走之前也不知道跟她打个招呼。害得她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或许,是师兄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师兄,你一定要取得这次试炼的胜利呀,然后,将这聒噪的女人从我被绑的这个地方推下去,我在下面等着。 云枳看着小姑娘的脸并没有什么恐慌,一时之间变了脸色,甚至有些隐怒,嗤笑了一声。“天帝陛下也没打算让你活着。我只不过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天帝陛下为何容不下我?” 敏锐如她,九曦觉得,或许她父亲千屠,同师兄的父亲天帝,也是有段不可告人的往事的。 “你父亲未堕魔时,也是上界名声威震的帝君神袛。他有先天而带的极其纯正的混沌元气,在上界受人尊敬,有极高威望。当时的天帝很信任他,甚至将其幼子也就是现在的天帝陛下交给他教养。” “可惜啊,他天生反骨,生了叛逆之心,和上代天帝一派意见相左,一气之下入了九幽,创立魔界。当年随他叛变的有能力的神袛不少,天帝陛下可是生生呕了一口血。” “后来大战上界还是败了,你父亲却不知为何卸了魔界至尊的担子,在下界又创立了什么佛屠,还要屠尽世间之恶。他一介尊神堕了魔,连心都是黑的,还说什么屠恶。真是笑话。” “最后还不是着了琰玱陛下的道儿,被众神合力压制,锁进了大阵里。” “所以,天帝陛下如今是心虚了?怕我父亲前来找他寻仇,所以想要拿他的女儿出气?”九曦到现在竟还未生出什么害怕的情绪来,依然眼神平淡地看着她。 在你的敌人面前,不要露怯。即使被对方踩进尘埃里,也要姿态高昂,一身傲骨。这是从师父那勉强听来的一句人话。 “他当然怕你父亲来找他儿子寻仇,”云枳冷笑一声,精致的脸上划过一丝恨意,“他怕你父亲来夺了他儿子的帝位,而你,也是埋在他儿子身边的一个隐患,他当然想要除掉你。” 九曦皱眉,“他儿子不是你儿子?” “哼,他压根就没想过让我儿来继承帝位!”云枳冷笑,“他满心满眼,想得看得都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也只想让那个女人的儿子来继承帝位!他要保住自己的帝位还不够,也要他儿子的帝位坐得踏实。” 九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从云枳口中听说天帝为了想要少暝师兄继承帝位,防止父亲来找少暝师兄寻仇,夺了少暝师兄的帝座才容不下她时,她发现她竟然生不出什么恨意。 如果是为了少暝师兄…… 她可以不恨,吧。 毕竟当初,是少暝在东海发现了她,助她破壳,将她带到了云境天渊,拜了青尧为师,让她有了这么多疼爱她的师兄和朋友。 九曦闭了闭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留下来。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在敌人面前潇洒冷静。 她好像快要死了,眼前这个女人,尊贵的天后娘娘,她好像快被嫉妒逼疯了。 “那你为何要先一步除掉我呢?岂不是顺了天帝陛下的心?” 云枳微微冷静了一下,听到她如此问,道,“上代天帝极其喜爱他的继承人少君嫡子,如今稳坐帝位的还不是琰玱?最后这帝位是谁的未可知,但无论是谁,也不能让异族的人觊觎这帝位不是?”云枳又恢复了满脸的柔意,“本宫当然是替吾儿除了你,然后……当然是想办法让你父亲找你师兄寻仇。本宫的手段,想必你也略知一二吧。” 是啊,不管怎么样,她虽说是上神青尧的弟子,但终究身上流着得是魔尊千屠的血,上界众神容不下她。即使知道了天后娘娘私下里将她处理了,大家也不过是高赞一声天后娘娘除恶务尽、替天行道了罢。 九曦该问的也问完了,倏而又想到了什么,虽然不想问的对象是她,但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毕竟自己快要死了,现在不问,也没有以后可以问了。 颤抖着声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认识我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她母亲,云枳倒好像没什么感觉。毕竟让她最痛恨的人已经死了,其他的人也无关紧要。“身殒了吧。”她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已经羽化了,在你出生以前。” 九曦顿时感觉要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心里疼地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下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身上一空,身下的万丈悬崖像是有无尽磁力般将自己的身子往下面坠去。 眼前一黑前她似乎看到了尽头处的一块石碑。 万鬼窟。 万鬼同哭,撕心裂肺,生生泣血。 然而九曦并不知道,云枳这回是下了狠心想让她魂飞魄散的。这上界不仅有一个万鬼窟,这处是连着冥界的,惩罚那些犯了重错、罪无可赦的仙家众神,万鬼窟的深处是无尽的地狱毒火。 这处的万鬼窟,石碑的背面有着另一个雅致的名字,叫坐忘台。 一骨一肉,一魂一魄。 骨肉被恶鬼蚕食,魂魄经毒火炼化,不复轮回,不可转世。 身魂不复天地间,羽化后尽忘身前事。 九曦的耳边已经听到了能撕裂她耳膜的万鬼同哭,感觉到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地被吞食着,甚至能感受到来自通往无间地狱的烈烈毒火。 ——师兄,我可能要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成功完成试炼,千万别让帝座落到那女人的儿子手上。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师父,你的弟子被别人欺负了,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替我报仇啊,把那个泄露我秘密的人抽出来,抽筋扒皮!还有,以后要是又研究出什么新的好吃的,一定要拿来这里给我尝尝呀。 还有,母亲,我来陪你了。 泛着幽幽冥蓝的地狱毒火忽然强烈地翻滚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十九章 涅槃重生 一寸寸的血肉在炽热的高温下渐渐融化,九曦甚至能感觉到那滚烫的烈焰舔舐/着自己的皮肤。九曦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努力忍受着毒火带来的焚尽五脏的痛楚。 可是,真的太疼了。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疼痛,疼得她想打滚儿,想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剖出,甚至想就此逝去。 可惜这毒火好像并不想一口气将她吞噬了,像是在细细的咀嚼,一点点地将她吞入腹中。 “啊——” 当身体能承受的痛楚达到了极限,九曦只能感觉到体内似乎像要爆炸了一般。 体内筋骨被毒火烤的寸寸裂开,一股热气直冲丹田。九曦小脸苍白,痛苦地紧紧皱着,感受着那股热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当生与死的界限不那么明确,她已经被巨大的引力扯进了虚空之门,仍旧在混沌之中做着无畏的挣扎。九曦知道,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 她还想看着父亲携母亲来接她回家。 她想看到师兄完成试炼,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她想吃师父做的粉蒸肉,想听师父教给他们的至理名言。 她想让景离师兄带她去找宫羽姐姐,喝宫羽亲手酿制的离音醉,吃百果酥。 她想和云昭师兄一起去云境天渊附近的山头看大片烧的通红翻滚的火烧云,想四处惹了事后能躲到梓晔师兄的背后幸灾乐祸。 她想带着银月和南斋修行大道,想有一天她能牛逼轰轰地站在这片苍穹的至高点俯瞰天下,想修行无边术法除尽天下不平事。 她还想…… 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她快要死了。 五脏六腑炽烤得生疼,但九曦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体内的某道禁制似乎也被毒火渐渐噬尽。 是一直禁锢在她体内的魂锁封印。 用来封印种魂的图腾咒印从她体内缓缓现出,九曦依旧蜷缩着身子,似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但周身的经脉寸寸打开直至融会贯通后,属于她的种魂终于破体而出。 一声嘹亮的嘶鸣,一只巨大的青鸟种魂冲破封印,以雷霆之姿悬浮于翻滚的火浪之上,眼神睥睨着半死不活的九曦。 依稀可见她母亲的影子。 她继承了父亲的混沌元气,也继承了母亲的种魂青鸟。 像是极近压制后的猛然释放,九曦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脊筋在段段抽长。 她残留着点点的意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莹莹皓腕,玉指纤长。 她终于,长大了。 九曦勾起嘴角,最后一点意识也在炽热的毒火中消失殆尽,只剩下耳边的阵阵龙吟。 …… 虚无的空间内,朦胧的雾气遮住了所有。 这里是夹在三虚六御中的异界,里面的所有生物,皆分不清是虚妄或是真实。 少暝和元羌进入这个异界已经整整五天了,又有一群毫无生气的勉强称之为是人的生物,行尸走肉般在他眼前飘过。 他冷眼旁观看着眼前一切。 自进入这个世界就没有见到过元羌,这里没有卯日星君的辰星司值,少暝心里想了想,这个时辰,外面的世界应该白日正盛。 法力被压制了大半,他感应不到外面什么情况,只是不知为何,从几个时辰前他就有些心率不稳。 要早些结束了。 他像在黑暗中蛰伏的猛兽,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少暝看着不远处从浓重的白雾里有一批晃晃悠悠向前走来的“人”,微微眯眼,瞳孔的黑色渐渐积深沉淀,就在他手心处慢慢聚拢起一团赤金色的火焰时,头顶雾灰的天空裂开一道口子,将大片行尸走肉般的人统统吸了进去。 眨眼间,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这方天地只有少暝一人。 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白雾又一次浓重,像是渐渐凝固在一起,少暝一步步迈开,都能看见被他带起的细小的波动。 完全辨别不了方向,少暝干脆闭上双眼,耳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吵闹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完全辨别不了方向。 就好像身处在一个完全混沌的空间,还是个吵闹地他有些头疼的混沌空间。 少暝尤其怕吵,在定力还未成熟的儿时被至亲之人丢进万鬼窟,万鬼同泣的魔音强力穿透耳膜,似是要生生将他的魂魄撕裂。 如今在这满眼混沌的异界,那种扰人心智的魔音又一次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内,吵得他眼角寸寸裂开,极近呕血。 脑海内不受控制般的跳出来他不想回忆起的不堪回首的那段往事,原先被头顶的琼宇吸进去的那批人又不知从哪个地方悄然出现,一个个隐藏在浓重的雾气里,渐渐显化出他熟悉的影子。 有刺耳的笑声在耳边炸开,像连珠炮似的、声音低哑尖锐,令人头皮发麻。 有哀怨的哭声在耳边回响,带着颤音的不成调子的哀泣,低低地悲吟,又突然提高了一个调子,粗哑艰涩,极近把人逼疯。 少暝眼角赤红,浑身的法力无法施展。心里涌出空前的烦躁感,体内的气场波动剧烈,寸寸筋脉裂开。 有几道人影出现在眼前,在白雾里朦胧不清,在他的脑海中却无比清晰。 是一张张令人厌恶而又扭曲的面孔。 天帝的,云枳的,还有他曾经见过的未见过的,挂着伪善虚假的笑,口中尽是恶毒的嘲讽。 夹杂在刺耳的哭笑声中,父亲的耳提面命,云枳的冷言冷语,还有母亲身殒时大滴血液的流淌。 他似乎还能意识到是这片雾气令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心间埋藏至深的阴暗。 但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来不及控制思维的发散,母亲临死前的画面在眼前一遍遍的重演,万鬼窟内受尽的折磨又一次施加在他身上,还有之前内心渐渐扩大的不安。 一瞬间的感应带来的心颤,是他从小带大的女孩被翻滚的岩浆热浪溶解吞噬的画面。女孩白嫩的肌肤和赤红色的火浪产生鲜明的对比,刺眼的猩红将女孩寸寸吞噬,直至女孩在火浪中完全消失。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冲破,少暝冷笑出声闭上双眸,眼角的泪痣愈发妖冶。 黑色的迦印围着他的全身翻转,将此处异界的生灵万物尽数吞噬,少暝睫毛微颤,处在被围困的法阵中无动于衷。 再睁眼,一道猩红划过黑眸,少暝内心归于平静,在耳边尖锐叫嚣的笑声哭声以及各种杂音全部沉寂,整个世界安静地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舌不受控制地舔过后齿,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汹涌叫嚣着冲破了最后一道禁制,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压抑的快感,在那一瞬间全部释放。 少暝释放出种魂,赤色的火凤比以前大了数倍不止,周围绕着一圈黑色迦印,喷吐出的赤金色的九天淬火渐变成幽冥暗火,将眼前凝固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吞噬。 …… 景元殿内,女人发丝凌乱跪在地上,衣裳散乱,再也不复往日的华贵雍容。 琰玱看过来的眼神冰冷,像是一把利刃生生剜在她的心上,一道道地,将她寸寸凌迟。 他知道她的手段,却未曾算到她的狠心毒辣。 她用傀儡术替换了少暝,在他即将进入试炼的结界时以一己之力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生死不明。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新后竟如此高明。 云枳凄然一笑,这是她以命以魂为代价换来的,她儿登上帝位指日可待,至于那个女人的儿子,恐怕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琰玱的冷眸。琰玱气不过,甩袖离去。 刚踏出玉清宫,才发现天生异象,琰玱顿住步子抬眼望去,试炼结界那处的天数道天雷炸裂,黑云笼罩。 不少神袛发现了此处异象,纷纷驾云而来,却只有一瞬感应到了汹涌而来的强烈魔气,又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众神还在纳闷之际,那处天空已然恢复了平静,好似电闪雷鸣皆是众神眼花。 琰玱面色凝重,他依稀记得,当年的千屠堕魔,似乎也是这般的异象。 …… 少暝从异界出来,身形极快地赶往他感应到九曦最后的气息的地方。 小丫头的气息就在这里断的,他看着眼前恶万丈悬崖,目眦欲裂。 这底下有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他曾经在万鬼窟所忍受的痛苦,在这片悬崖下似乎不值一提。 无法想象小丫头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受尽多少折磨。心下涌出滔天的怒意,她所承受的,他会以十倍百倍的手段尽数还给他们。 不受控制的想到那时他们的对话。 “娃娃,若有一日,师兄堕魔,入地狱冥火,焚骨化尘,你当如何?” 她答,“引弱水黄泉,冥火不灭,同坠炼狱,化骨作尘。” 字字诛心,融进骨血。 世间无人值得她如此,但至此已经足够。 “娃娃,别怕,师兄来陪你了。” 少暝眼神中现出一抹柔意,背后现出巨大的玄冥赤凤,周围绕着一圈黑色迦印。 赤凤引颈嘶吼,随着凌厉的人影纵身跃下。 即使万劫不复又如何,有一人作陪,已足矣。 毒火和幽冥暗火渐渐熔蚀,少暝感受着皮肤被毒火的吞噬,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感。 往事种种在脑海内一一闪现,他的内心在异界的躁动已经完全平息下来,好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毫无关系。 如今,他再也不受身份束缚,不是神族少君。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无所牵挂,孑然一身。 对魂飞魄散倒是隐隐有些期待,身归混沌,他就真正挣脱了桎梏,得以解脱。 第三十章 红尘初逢 “啧,左相又把母上惹生气了。” “小殿下,您又知道了。” 金銮殿的台阶上,打扮地利落俊俏的小少女托着腮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堂放着空,回想起不久前偷看到这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幕,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身后站着一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把剑面瘫着一张脸,只有待在少女身边时脸上才会偶尔现出些旁的情绪来。 “你说他们也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 小少女又故作老成地替他们惆怅,一会儿又有些坐不住,回过头来看着少年一脸兴奋道,“母上生气肯定要等左相哄哄才会好,按大人那别扭的性子,看来母上的气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了。正是我们溜出去微服私访视察民情的好时机啊。” 如果眉眼间没有那么一丢丢得逞又狡黠的笑意,祁洛梵倒能相信自家小殿下是有那么些许身为当今太子的为国为民的责任心的。 只是跟在她身边久了,主子什么德行他是一清二楚的。 即墨九兮看着抱着剑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少年笑得一脸得意,“你这么个表情……也是赞同我的主意的吧!那我们就从承阳门后面那个矮墙边上偷偷溜出去吧。” 一直没什么表情只凭主子一张口来按照自个儿心意随意解读面上表情的少年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防止这天家最宝贝的命/根/子出什么意外即是他的职责,也自是没有能忤逆主子的权力。 即墨九兮说一不二回宫换了一身侍卫服,又给自己和身边的小侍卫换了一张脸皮,十分熟练的溜到了承阳门后面的矮墙旁,利落地翻墙出宫。 即使换了一张面皮,身后的少年依旧是一张面瘫脸。即墨九兮曾想着给他那副面皮做的生动可爱一些,然而戴在这人脸上也只是幽默不足,滑稽有余。 身为天家最宝贝的命/根/子,即墨九兮自是除了祁洛梵这个大内高手当侍卫外自己也从小练功防身,暗器易容使毒招招不落。 天元王朝一十四年,十四岁女帝即墨溡登基。二十年后,天元扩疆千域,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有母上一辈打下来的太平盛世,天元王朝唯一一位皇位继承人九兮殿下身上没有什么兴国包袱,每天的业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溜宫出殿往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跑。 说起女帝即墨溡也是天元王朝史上少有的贤君,本朝自开国共出了三十二任君主,其中二十五任皆为女帝。到如今即墨溡膝下又只有即墨九兮一女,自是本朝第二十六任女帝没跑了。 即墨溡治理朝政自有她一番策略,男女官员比例协调有序,连皇城的整条大街都能看出气氛极好。 九兮带着祁洛梵熟门熟路跑来海晏楼,这里多年前还只是一家名不经传的小客栈,后来听说是上面的某位官员极爱吃这家客栈的几道名菜,遂是出钱大刀阔斧地扩建,成就了今日的海晏楼。 那招呼揽客的小二眼睛贼亮,即墨九兮又是熟识,立马殷勤地招呼了来,“墨小公子赏光,座位都给您留着呢。” 海晏楼身为皇城内叫得上名号的酒楼,又算是这叫得上名号的酒楼内的甲等,自然每日都客满无虚席。但耐不住这位墨小公子银钱多,像他一般包下个常年的座位也是常有的事。 即墨九兮并不喜欢坐雅间,她常日里坐的是五楼靠窗的一处位置。有些隐蔽又不影响她四处打量别处。 点好了菜,即墨九兮兴致勃勃打量着来往的客人和楼下经过的马车,祁洛梵在她对面坐下,即使吃饭也是一手抱剑,虽不像九兮那般明目张胆地左顾右盼,也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缓缓驶入视线,即墨九兮眼神一亮,视力极好地看清了那撩起马车的是一只修长白嫩的纤纤玉手,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即墨九兮毫不掩饰地冲楼下吹了一声口哨。 祁洛梵:“……” “七七,这辆马车,可是要去清平乐坊的?” 直到马车在视线中消失了,九兮方才回过神来问。 对皇城大小动向无一不知的百科小侍卫:“应是清平乐坊新召的琴师。” 要说当朝皇女即墨九兮的人生爱好,无非有三:“美食、美人和美景”。 美景皇宫处处有,又吃饱喝足美味佳肴,隐隐有未来昏君潜质的九兮殿下打着饱嗝准备往清平乐坊看美人儿去。 这处客人吃好了离去,店小二上来收走了带着残羹的盘子以及桌上放着的一绽银子,对面席位上也有人动了。 玄衣少年站起身来,一双漆黑丹凤眸打量着那处座位许久,也起步离开。 踏出海晏楼,门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长街。 少年不动声色戴上了半片面具,遮住了左边眉眼。 清平乐坊的歌舞极负盛名,坊内美人们数不胜数,既各具才艺,且各有风情。 有传言说如今朝堂上的一手遮天的左相,当年就是被女帝从清平乐坊纳为入幕之宾,后又宠冠六朝,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 不过传言归传言,真真假假知情人不言百姓们也不敢随意置喙,只当饭后茶资悄声打趣尔。 往昔墨九公子来清平乐坊多是为了坊内第一美人代染姑娘,美人有一半的西域血统,身段婀娜,眉眼含情,看人一眼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 乐坊主人弦引公子不在,另有一名唤羽娘的管事来招呼,以为墨九公子又是来寻代染姑娘的,将将要领她上去。 墨九公子笑着将她拉到一旁打听,“羽娘,听闻你们这又来了位琴师?本公子好奇得紧,可否代为引见?” 羽娘嗔他一眼,“公子消息可真灵通,那位琴师刚来,您这就追上来了。要让代姑娘知道了可不吃醋?” 浪荡风流九公子塞她一绽银子,笑得一脸真诚,“只是看看,只是看看。” 收了银钱羽娘自是殷勤,平日里这位九公子可没少打赏他们银钱,当即把这位刚来的琴师才安顿下来的住处说了,让一位小娘子领着她去了。 乐坊后面一处雅致的院子,便是这位琴师的住处。引路的小娘子活泼开朗话也多,当即为九兮介绍,九兮方知这位琴师名唤箐桑。 “箐桑公子的样貌,真真比我们坊内第一美人代染姑娘还要出色几分,相貌英俊,唇红齿白,公子见了一定会欢喜的。” 忽然想到自己领着的也是一位公子,是她一激动多言了。小娘子默默羞红了脸不说话了,疾步走着领九兮到院子里。 这处院子雅致又僻静,也能想到居住在此处的主人性格如何。九兮原本懒散的步子终于利索了些,面上也正经了几分。 走了几步方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人,九兮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少年,每回带他逛乐坊总感觉自己不是来找乐子而是来收债的,啧了一声打发他到前面喝酒去,自个儿又跟着小娘子往前面走去。 祁洛梵当初受过即墨九兮的恩惠,方才死心塌地跟在她身旁这么多年成了她的随身侍卫。但要真论起武功,他这位大内第一侍卫还不一定打不打得过她。 主子如此发话了,他也没有木讷到要打扰主子好事的地步,抱着剑就站在原地等着,自是不会自己到前面喝酒去。 九兮也不管他,一路装作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到了箐桑公子的院子里,小娘子羞红着脸笑嘻嘻地回去了,说是箐桑公子不喜旁人来扰。 墨九公子在外面庄重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方才缓缓进去。推门而入,琴师美人正在悠哉悠哉在太师椅上晒太阳。 显然是路过时察觉到了海晏楼上一道灼热目光的注视,美人对来人的脸有些印象,跟到这里来倒也没什么讶异。 只是看他一副少年打扮,挑了挑眉,“小姑娘,男子的院子可莫要乱入。” 墨九公子被看穿了姑娘身份也不羞不恼,只是对他的兴趣更浓了。自她的易容术修成,能一眼看穿她本来面目的也仅有师父一人。 “看来公子不仅人长得好看,琴弹得好听,连眼力也是极好。” 一通夸下来,箐桑公子仍面不改色,“过奖。” 九兮在箐桑这里赖了半个晌午,方要准备离去,就听见前面清平乐坊内一阵闹哄哄的。祁洛梵抱着剑过来,向她道,“清平乐坊走水了,应是人蓄意浇了油纵火,公子可要前去一看?” 了解自家主人不怕事大的性子,祁洛梵也没说公子可要先行离去这种屁话,带着九兮去了走水处。 琴师美人却对此兴致缺缺,并没有前去一观的打算。九兮摸了摸鼻子也没打算带着美人去拿糟蹋处,自己抬脚跟上侍卫。 走水的是坊内的一处偏厢房,说是有客人欺负姑娘失手打翻了房内蜡烛,但这被指认说欺负姑娘的客人没见着,只有被欺负的姑娘衣衫不整地在楼下被一群姑娘围着安慰。 九兮四处打量着,并未发觉异常,打眼望去客人们都急匆匆出来了,一边骂骂嚷嚷说晦气的,也有梨花带雨的姑娘们。 不经意间对上一对漆黑眸子,丹凤眸眼尾挑起,左脸盖着半块面具。 九兮心里一跳,那人也发现了她,双眼对视间漆黑丹凤眸直勾勾盯着她,倏而一笑。 九兮正要走过去,那人却转身挤进了人群中,随着出去的人流往外走去。 给一旁的祁洛梵打了个招呼,让他先留在这里查看走水情况,自己连忙跟了上去。 九兮的轻功练得极好,很快就见着那抹玄衣黑影飞身上了一处楼阁的屋檐。 第三十一章 定情信物 九兮紧跟着飞身上去,那玄衣少年也不再跑了,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饶有趣味。 “小娃娃,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追着一个男人,也不怕别人笑话?” 九兮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不跑我不就不追了?” 少年状似无奈地摇摇头,“那还真是可惜了。” 即墨九兮倒是对他来了兴趣,见那少年也没有继续要走的意思,上前几步挑眉笑道,“即在此相遇也是有缘,公子可要告知一声名讳?” 本来两人的距离就因九兮的跨步近了不少,谁知那人又上前一步,直接像是贴到了九兮身上一般。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觉。 看着蓦然放大的人脸,即墨九兮只能透过面具看着他的微微上挑的漆黑丹凤眸子。忍住想要把他的面具摘下来的冲动,九兮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总感觉这人看她的眼神似是透过了她脸上的面皮,看着她的真容一般。 但她从他的重瞳中却也只看见了带着人/皮/面/具的她的影子。 “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即墨九兮:“……”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那人又倏而一笑,眼角上挑,嘴角微勾,他轻轻低下身子,和眼前小少女的身高齐平。 “君千暝。记住了?” 耳边传来的气息麻麻痒痒的,九兮微微缩了缩脖子,君千暝将身子直起来,又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所以,清平乐坊的火是你放的?” 九兮略有些试探的问他。这人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过奇怪,她看不透他。 君千暝看着面前的人儿似笑非笑,“算是吧。” 九兮皱眉,这人怎么说话模棱两可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又是什么意思? “那你为何在清平乐坊放火?” 想起来全知全能小七七的话来,九兮挑眉,“看中了乐坊的姑娘,人家不从?” 从面具中看着那人的眼角垂了下来,语气中倒像是有些淡淡的不满,低下头来看着她,“要不如此,怎能将你从那野男人的房中引出来?” 九兮心里咯噔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这语气……这语气!怎么好像有些委屈有些控诉?好似她是那个玷污了良家妇女转头又去拈花惹草的不负责任的登徒子一般。 即墨九兮认真仔细回忆了一番,自认过去九年未有过关于这人的记忆。但他语气中的熟稔却又不像作假,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皮,还是问了出来。 “你认识我吗?” 君千暝眼睑垂下来,没有应声。 “你母亲即墨溡,曾与我师父定下你我的婚约。”想了好久后他道,又抬起头来,勾了一抹笑意,“我只是想来看看,我未婚妻长什么模样。” 九兮惊讶他居然识得她的身份,脸上的面皮似像毫无作用一般。却更讶然于他说出口的话。 “你师父?和我母亲?”定下了什么? 君少暝煞有其事地点头,“你母亲即墨溡对我师父始乱终弃。”看着小丫头目瞪口呆的表情又道,“为了弥补我师父,所以你母亲主动提出了你我的婚事。” 即墨九兮有些接受无能,若真如这人所说,她母亲竟是如此花心薄情之人?那她同左相之事……难道又别有隐情? 亦或是母亲负了他的师父,转而又看上了左相大人的美貌? 天元王朝左相钟离千月,原出身于清平乐坊,琴技绝然闻名皇城,以一曲《绯月》得到女帝青睐,加冠六朝。 当然,左相在当今朝野能够翻云覆雨搅/弄风云,也有他难以匹敌的才识和手段。 九兮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但见眼前的人目光灼灼看不出来骗人的模样,倒也拿不准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母亲于她,向来成谜。尤其是她当年风流韵事确实不少。 但因她的风流而牵扯到了自己,九兮有些无奈和不忿。看来有机会要去好好拜访一下左相大人。 想着又睨了君千暝一眼,“你空口无凭,我又如何信你?不若你同我回宫,和我母亲当面对质?若她承认,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言出口的话当真和那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负心汉有一拼。 “罢了。我如今是逃亡之人,也无法给你一个保证。今日来此不过为了看你一眼。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若几年后我有了安定之所,定会回来履行当年之约。” 君千瞑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然,“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喜欢上别的男人。” 说罢自身上解下一枚玉佩,拉过她的手放到她手心处,“这枚玉佩送你了,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吧。” 九兮看着他道,“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谈情有些早了吧?又哪来的定情信物,这玉佩你还是收回去吧。” 想着又补了一句,“我即墨九兮喜欢的人,就算个子不高也要武功高强,就算武功不高也要才华横溢,就算没有才华也要有睥睨天下的气场,就算没有气场,也要长得好看。”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君千瞑一番,“可不像是你这般连脸都不敢露还被人追着到处跑的怂人。” 君千瞑挑挑眉,更像有些包容和宠溺般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小丫头莫欺少年穷,等我回来,会让你看到脸的。”说完便转过身利落跳下了屋脊,消失了踪影。 “喂,既是我未来夫君,也总要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啊!”即墨九兮气愤地冲他消失的方向喊道。 继而撇了撇嘴,她才不信他说的话! 而且,就算是真的,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像母亲一般,在这五年内又喜欢上别的男人呢? 清平乐坊内,羽娘已经安排妥当,坊内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模样,早不见一时三刻前乱成一片的样子。 祁洛梵抱着剑在一张靠窗的桌前等着她,见她过来后起身。 “殿下,该回了。” 虽说女帝即墨溡这几年看顾她比以前松了许多,但她也绝不能在宫外呆一整天的。 九兮看了看窗外满布的红云,睁眼说瞎话道,“天光云影,日头正盛,还早还早。好不容易来这乐坊一趟,当然还要去看看我家代染小美人儿。” 也不用人带路,自己就熟门熟路地找了过去。 代染和弦引是少数不多的知道她身份的人,也是她师父的属下,代染便是她师父特地留下护她周全的。所以同往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弦引比起来,她同代染更亲近熟络一些。 九兮站在代染门前,又想起来那个带着面具自称她未婚夫君的少年,舌头弹了下牙嗤了声,弯了弯半边唇。 九兮推开门,只见布置精致的房间内女子席地而坐,一头青丝散落于地,正对镜梳妆。 “我当是谁不敲门就进来了,原来是小殿下。” 小殿下惋惜叹气一声,“啧,我还以为你正换衣裳呢。” 代染美目嗔她一眼,“小色鬼。” 九兮笑开,自发做到一旁桌上给自己倒了壶茶水,看着美艳的女子对镜梳妆,一片一片贴起花黄。 “代姐姐,你可知道我师父的下落?我有些想他了。” 代染贴着花黄的手顿了一下,从镜子里看着她饮了一口茶水,“怎么突然想起尊者了?他不在没人捉弄你,你不还很是欢喜了一阵子?” 九兮故作惆怅道,“这不是师父走了就没人和我玩了,才想起师父的好来嘛。” 代染就点点头,也不拆穿她,“尊者大人向来踪影成谜,我们也许久未有联络了。最后一次联系也只是在两年前,尊者传信让我们照顾好你,他要去一趟青华峰。几年内应是在那处闭关,不会出山了。” 九兮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她确实有几年没见过师父了。 在代染房内又坐了一会打听了一些朝堂风云之事,眼见天色渐晚,也不能真就不回宫了。和代染打了声招呼到了乐坊正堂,果然木头疙瘩还是那个木头疙瘩。 木头疙瘩祁洛梵对眼前莺莺燕燕各色美人儿儿充眼不见,还是一心一意专注地抱着剑在窗边等她。 九兮走过去叹了口气,“走吧,回宫。” 两人又从承阳门后面的矮墙旁翻墙回宫,一路鬼鬼祟祟到了羽华殿前,方才呼出了口气进去。侍女们都习惯了自家殿下三天两头往外跑,见她回来给她拿来了换洗的衣裳,利落的撤了眼线。 专门盯梢女帝陛下是否会来羽华殿的眼线。 九兮褪下侍卫服,挂在里衣前面的玉佩也被她拿了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他将手按在她胸口时的悸动。 他竟然知道这枚玉佩。 九兮指腹在玉佩上摩擦了两下,放在一旁。 房内很快氤氲开来满屋的水汽。 九兮将身子慢慢矮下去,头也渐渐缩进水里。 在快要窒息的瞬间,脑海的记忆风起云涌,无比清楚。 * 第二日一早,九兮起来上了早课,吃了早膳又练了功。一直到正午太阳高照方才施施然去了正清殿,向她母上请安,顺便在她那蹭个午膳。 然而她蹭地不巧,女帝大人已经带着侍卫随从还有朝堂上几位年轻未婚的大人们去了凤鸣山打猎去了。 看来左相大人还未把母上哄好啊。九曦眯了眯眼,摆驾钟离相府。 相府只有左相一人居住,当然还有几位面容姣好的侍女照顾着衣食起居。 九兮来时,左相大人正悠闲地在后花园的杏树下捻奏琴弦。 大人显然察觉到有人来了,琴声未停,直到一曲稍歇,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穿着华服明媚俏丽的小小少女。 “殿下来相府可有事?” 眼睛依然放在琴上,面色寡淡,云淡风轻,好似天地间没有什么值得他放在心上。 即墨九兮就是看不惯他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样子,也不知道是谁惯得他。 哦对了,是她母上大人惯得。 “怎么,来亲爹这里蹭个午饭都不行吗?”九兮挑眉道。 钟离千月拨弄琴弦的手指一顿,她自出生后很少如此叫他,往往只是一声左相大人。 像极了她那个变化无常的母亲。 但,终究也是他和她的孩子。 第三十二章 母女夜话 九兮幼时从未去过钟离相府,儿时被侍女领着去给母上大人请安,也曾见过这位左相。一身矜贵,含蓄疏离。 当时只觉得这人生得好看,难怪母上大人经常单独唤他谈论朝事。作为一代贤明圣君,母上唯一一点不那么贤明的地方就是爱好美色。这也常常在臣民中津津乐道,关于女君陛下又看上了哪位美人,在民间一度成为饭后茶资。 而眼前这位左相,以一己之清淡风流之颜,矜贵优雅之体,成功让女君为之驻足十几年,且至今不为所动。 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清汤寡水般的无味,唯一能证明他们曾也有一段风流往事的,或许就是她的存在了。 即便九兮在明面上未曾叫过钟离一声爹,左相也未曾对她有过半分亲热,上至朝堂,下至坊间,无人不知即墨九兮乃是女君即墨时同左相钟离千月的女儿。 她这个君位第一继承人做的也是理所当然。在相府用过饭又喝了半盏茶水,九兮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向在另一旁饮茶的钟离。 才想起来来钟离相府这一趟的目的。 遂看似无心的开口道:“左相大人对母君一向冷淡,可是有什么缘故?” 左相拿着茶盏的手微动了下,他倒不知什么时候这位小皇女殿下这么关心他和她母君的事。 以前倒也没见她关心过。 “没什么,微臣不过是守君臣之礼罢了。” 九兮摆了摆头,无奈道,“左相大人,和一个还不足龄体会男女情爱的小女孩,你用得着如此敷衍?” 又是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她又不傻。但对左相这个态度,她是着实有些气闷。 对于这种你跟他绕弯子他能陪你绕到九曲十八弯去。九兮索性也不跟他打哑迷,直接道,“听闻母君年轻时为了你左相大人负了良人,后来便为了补偿将我赐婚给那位被她辜负之人的徒儿,左相可知是否有这么回事?” 钟离猜到这位皇女殿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却没想到却是这么回事。 只是,这里面牵扯甚深,倒也没必要和眼前的小少女将话全都说开。 只颔首道,“确实有这么桩事。” 又蹙眉问,“这桩事女军君原本想等殿下及笄后再昭告天下,殿下又是从何得知?” 九兮见在钟离这边也问不出什么,也怕被这位内心腹城府颇深的主儿套出更多的话来,便道,“看时候母君也快打猎回来了,我也是时候回宫了。” 钟离也没追问,只起身道,“恭送殿下。” 九兮离了钟离相府回宫,在还未至门口就见一众侍卫抬了一个笼子来,里面关着一直皮毛雪亮的白狮。 这可是天元王朝的独有的稀罕物,赤眸雪狮。 儿时她问母上要一只猎回来的小雪狮,母上还小气的拒绝了。如今猎回来这么一只威武霸气的成年雪狮,母上便毫不心疼的送到左相府来了。 九兮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果然母上左相才是真爱,而我只是个意外。 …… 九兮回了宫,就见祁洛梵抱剑在胸站在她宫门口,活像一尊门神。 小侍女玉儿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向他问道,“祁大人,您可知殿下去了何处?女君召的急,殿下要是……” 话还未说完,祁洛梵往九兮这处看过来,开口到,“来了。” “嗯?谁来了?不会是女君……”玉儿急急道,面上现出惊恐,连忙回头去看,才见到走近的蹁跹少女,还是一副从容模样。 玉儿见是自家殿下,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忙迎上去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派人传话来让您过去,已经有些时候了。殿下还是快些更衣,别让陛下发现您又溜出宫去才好。” 玉儿是个操心的命,谁让遇到了九兮这样的主子。忙招呼着其他姐妹替九兮梳洗打扮换了衣裳,又作为陪同丫鬟跟着九兮去了女君偏殿。 到了偏殿,侍女说女君陛下吩咐殿下若来了就让去后花园,女君已经去后花园了。 九兮同玉儿又赶去了后花园。 远远就见女君同几位才俊在那讨论着打回来的猎物。 “孩儿参见母上大人。愿母上大人康健无忧。”九兮正正经经给即墨溡行了个礼。 “起来吧。”即墨溡看她一眼,“又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玉儿心里一跳,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还希望陛下不要责罚殿下才好。 九兮道,“回母上大人,孩儿闲来无事,去了左相府同左相大人一起用了个午饭。” 即墨溡听罢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是嘛?平常倒不见得你同他有多亲近。” 倒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一位穿青色官服的青年官员拱手道,“陛下,臣见带回来的猎物中这只红色小狐狸憨态可爱且没有伤及毛发,不如赐给殿下做小宠。” 这位青年倒是拉弓打猎的一把好手,今日猎回来的猎物一多半是靠他精准的箭术,即墨溡君心大悦,说回宫定有赏赐。如今他要把这猎回来的小红狐献给公主殿下,倒也没人说些什么。 “如此,便赏给皇女吧。” “孩儿谢过母上大人。” 一旁的内侍便把小狐狸带下去,要给它洗洗毛发磨磨爪子,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关进笼子里再送给殿下那处去。 在后花园女君赏赐完了跟她出宫打猎的才俊们,将留下来的送到驯兽局去了。 天已经黑了,稀疏地挂着些零零散散的星子,宫灯在天未黑时便已经点起来了,现在在夜里更显明亮。即墨溡拢了拢头发,屏退了跟着的侍女,朝九兮道,“陪母亲走走吧。” 九兮陪即墨溡在后花园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走着。她们是母女,也是君臣。在九兮的记忆里,鲜少有这样陪母亲散步的时候。母亲陪侍君赏花或同左相谈论政事的时间可比陪她这个女儿的时间要多得多。 九兮思想同身形一样成熟的很快,让即墨溡往往忘了她也不过才是十岁大的小女孩。不过九兮发育的好,倒比寻常人家十来岁的女孩儿身量高出不知多少,倒像是十五六岁及笄的少女。 但同时她也是皇女。也就注定了不能同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一般无忧无虑。甚至连普通的寻常的父母之爱也很难享受。 “听闻母亲给女儿定了一门亲事?”行至一处石桌前,两人坐下来。九兮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即墨時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在哪听到的?”又想到今日她去找了左相用膳,但心下觉得按那人的脾性不会主动说出口的,即便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钟离告诉你的?” “不是左相大人。”九兮摇头,“今日白日里,我去清平乐坊找代染姐姐问关于师父的消息,在那里遇到一位少年,他说是他师父同母亲商定的我们的婚事。” “一位少年……”即墨時沉思,“他可有什么信物?” 九兮想了想,还是把玉佩拿了出来,“他给了我这个。” 还说是定情信物。 后半句话九兮没有说出口,即墨時拿着玉佩看了半晌,疑惑道,“这个我从未见过,不过看这玉的材质,倒不像是凡品。” 她甚至还能从这枚玉佩中感受到一丝神力的波动。 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办法仔细求证了。看着眼前还等着她回答的女儿,即墨時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确实曾定下过亲事,也是我亲口许下的。” 又想到了什么道,“当年是你的三岁诞辰礼,你师父同那人同时找上门来。一个说要同你定下婚约,另一个说要他徒儿同你定下婚约。后来俩人打了一架,那人赢了。你师父于是就成了你的师父。” 九兮从未听过还有这一茬,一时惊讶的没了反应。她师父还……向她求过亲?九兮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母亲,师父虽然长的确实好看,也很年轻,但我当时才三岁,年纪上着实差的有些远。师父为何要同我定亲?” “你师父他说同你有过渊源,是注定要有一段缘分。他倒确实有几分本事。我曾无意间见过他少年模样,也许他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表象。” “但到底是我所见的是表像,还是世人所见的是表象,就不得而知了。也或许,他本非就另有皮相,也便不会拘泥于此了。你也不必在意这些,究竟你们还会有什么样的缘分,也要看这天意是如何安排了。” 九兮点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今日你见到的那位少年,或许就是那人的徒弟了。他长得如何?可好看?” 九兮微不可觉的抽了下嘴角,她母上刚刚劝她不要拘泥于皮相,现在便露出本性了。 也是,倒忘了她母上本来就是好色的主儿。只是还管的上她未来女婿的皮相了。 …… 呸,未来女婿个毛。 “今日见他,他带了半块面具,我并未见到他的长相。” 即墨時道,“想来应该是他了。当年这事,只有我同你师父还有那人知道,你师父打输了丢脸,想来不会和旁人说此事。知道此事的少年,应该便是同你定亲之人了。” 九兮还是有些想不通,“母亲,虽说如此,但定亲一事也是他们提出来的,母亲为何要答应为我定亲呢?” 第三十三章 似是故人 即墨時似是追忆又似是感慨,道,“为了让我的女儿不走她母亲的老路吧。” “九儿,情之一字,母亲伤了半辈子。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再为情所困。我曾为了钟离负了那个人,也让他为我伤了半辈子,到后来,我,钟离,还有那个人,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得到幸福。你师父说你同他会有一段缘分,也不知以后会发生何种变数。不过你也无需在意过去那些事,等过几年,母亲便昭告天下,正式给你和那位少年赐婚吧。” “母亲,如果以后我喜欢他,我会接受。如果不会,我便不会接受。我只想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九兮认真道。 微风吹过扬起少女细碎的额发,小小的少女,心中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会屈从任何人,也不会为了谁而违背自己的心意。 即墨時笑道,“好,我的女儿,当然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九兮知道,母亲会答应她和那少年的亲事,不过因为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人。但她也绝不会为此而难为自己的女儿。 …… 过了几月,九兮再去清平乐坊时,代染告诉她,她师父要回来了。 消失了三年多的人,终于要回来了啊。 彼时坐在代染房内摆弄着挂在帘子上的流苏,九兮思绪转到几年前,从母上那处求来几个月的空闲,同师父一起云游的那段日子。 似乎在某些时刻,她未曾注意到的一些细节里,她师父看着她的眼神中,藏了些她看不懂的情愫。 九兮左手撑着头想了想,貌似师父长得……也蛮好看的啊。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来一阵吵闹声,熙熙攘攘,喧哗不止。 九兮有些疑惑,”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们这里又来了好看的花魁姐姐?” 代染笑道,“你个小色鬼,哪有这么多好看的花魁姐姐?怕是那位箐桑公子在奏曲吧。” 箐桑来了有段时日了,往往只有每月的十五号才在坊内演奏一曲。琴曲倒是为清平乐坊招揽了不少的客人,都是为箐桑公子慕名而来。 九兮有些兴趣,自从那一次见面后倒是没有再见过他,也想亲耳听听这位琴师的琴技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听听?” “还是殿下自己下去吧,小女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九兮勾唇一笑,转身出了代染的房间。 楼下确实热闹。高台上,美人端坐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如玉珠滚落。不少客人听得如痴如醉。 公子一身白衣,自有风骨。修长有力的葱白玉指轻抚琴弦,,神情专注。 九兮在台下找了个坐处,撑着头静静听着。 箐桑弹完了一曲,抬起头来正准备起身下台,正好看到那日的少女坐在台下一桌上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又改了主意。换了个坐姿拨起琴弦来。 台下听琴的人见琴师公子一反常态并没有弹完琴便离开,又接着弹奏一曲,便以为琴师今日颇有兴致,不禁大声地鼓掌叫好。 箐桑轻捻琴弦,调起空灵悠扬,正是当年钟离左相的《绯月》。 九兮抬手将茶递到嘴边顿了顿,才听到琴师捻奏的乃是《绯月》这首曲子,将茶一饮而尽。 台下簇拥着听琴的客人们有些也听出了是当然左相的绝曲,惊讶过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琴师公子所弹奏的,可是当今左相大人所奏的名曲《绯月》?” “兄台好耳力,正是名曲《绯月》。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此神曲,真是鄙人之幸啊!” “当然左相大人弹奏《绯月》时在下有幸在场,那可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箐桑公子的琴技同左相不下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众人纷纷微笑赞叹,独九兮默默听着,静静喝着自己的茶,仿佛与这琴声与这人群喧嚷隔绝了一般。 一曲奏毕众人还停留在琴声的余韵里久久回味,箐桑起身向台下颔首示礼,将他自带的琴小心收起背到背后,拂拂衣袖下了台。 九兮见状,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也跟了上去。 半近半远的跟着箐桑回到他那小木屋,前厅的喧嚷吵闹在这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只见安静。倒想不通这人为何来这乐坊做事。以他的琴技想要在宫中为母上奏琴也是可以胜任的。 拨开门前不像是门的障碍物,箐桑早已安置好了琴躺在竹椅上悠然晒太阳。 若是方才没有听过他弹奏的那首《绯月》,九兮还能好好地一起躺着看看美男晒晒日光浴。当然现在也无妨,九兮从旁边捞了个小板凳坐下,两只手托着腮盯着躺在竹椅上的人。 那人却是视她如无人,没有什么动作,连衣袖下摆的幅度都未曾改变。 九兮盯得眼睛发酸,揉了揉鼻子道,“你将我引来,又不说话,是要单纯欣赏本姑娘的美色?那公子好歹也看我一下吧。” 箐桑笑着坐起来,瞅了她一眼道,“唔,你这自恋的本事是随了谁?女君陛下风姿冠绝天下,虽传出了不少风流韵事,可未曾听说陛下也有过你这番言论。难道是随了左相?想不到他面上清冷寡淡,原来私底下是你这般模样?” 九兮白他一眼,“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女扮男装,第二次又当着我的面弹《绯月》吸引我的注意,现在又一语道破我的身份,怎么,你想入宫?” 箐桑复又躺了回去,“小殿下何出此言?” “胡乱猜的。”九兮眨眨眼睛,“不过以公子的琴技,想入宫怕是不难吧。又何必来找我呢?难道公子想谋的,不是宫廷琴师这个职位,反而是对我母上大人有意思?” 那可有些麻烦。 “小殿下慎言,在下未曾这般想过。不过殿下不若想想,在下废了这般功夫,并非是想入宫,而是想侍奉在小殿下左右呢?” 九兮有些惊讶,看着眼前明显已经长相身材成熟的年纪,再看看自己虽发育较好却也显得有些稚嫩的身材,“你图什么?” 箐桑睨她一眼,“殿下说笑,小殿下虽年纪尚小却也是钦定的未来储君,在下跟着小殿下也是想尽微薄之力辅佐殿下。” 九兮想了想,“你和我母上连同左相是旧识?” “非也,陛下同左相之事满朝皆知,在下从前虽处山林,也在江湖上听过一两句传言。” “那总要给我一个用你的理由,否则我凭什么信你?” “当年天下初分之时,有启溟、楚乐、骞、苍梧、缙、宣懿、绥七国并立,启溟、苍梧、骞在南方,以苍梧为首,楚乐、缙、宣懿、绥在北方,以缙为首。殿下的先祖就是当年绥国的将军。” “这些事,三四岁的稚童上私塾时夫子便已教过。” ————言下之意我自家事还不用你来给我普及。 “殿下莫急。当年开国太祖陛下不满绥国暴、政,起兵勤王黄袍加身,初登大宝以三条政令使绥国励精图治,五年之内便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后又吞并缙国和宣懿,楚乐也被绥打败迁都南方。绥国自此一统北方,改天元王朝。自女帝登基后,南方政权四国两两吞并,只剩启溟和骞两国,同天元王朝井水不犯河水。” “局势都介绍清楚了。公子接下来是想说,启溟和骞两国已经联合,准备北上进攻我朝?” “殿下可知,近年来我朝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供奉的是哪方神明?” “自建朝以来,我朝上下皆尊佛屠一派。近些年倒是很多官员百姓尊奉天君地皇了。” “当年太祖尊奉佛屠主,信奉以战止戈,以暴制暴,雷霆手段统一北方,南方四国也不敢如何。如今我朝信仰有所动摇,启溟和骞自是想利用这点动摇我朝民心,撼动我朝根基。” “殿下可曾听过七星阁?” “传闻启溟乃是鬼国,国内每个婴儿出生前其母都须饮一碗从七星阁求来的圣血,方保婴儿一生平安。这圣血据说是七星阁中豢养的鬼灵的阴气?” “然也。不过近年来听闻七星阁换了主人,行事作风颇为诡异,让人捉摸不透。但七星阁的势力也渐渐渗入朝堂,借机吞并骞国,再和我朝抗衡也并非难事了。” “所以呢,这跟你要跟着我有什么关系?” “在下虽爱好侍弄风月,其实修习的正是佛屠一派。在下是奉人之命特来助殿下,除恶务尽。” “呵,好一个除恶务尽。你可有何凭借?” “在下曾挂名山海寺庙,殿下派人稍加打探便知。” “山海寺庙。好,我记住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你能留在我身边做事的筹码。三日后我亲自设一项考验,你要是通过了,我便留你在身边。” “是,在下明白。” “既如此,天色还早,不如再帮我分析分析。公子对这天下三分之势的看法如何?” “在下看来,与其说是天下三分,不如说是七星阁同佛屠派的博弈。吾主当年正是欲以身除天下恶,才创建佛屠一派。七星阁吸天下至阴之气,行邪道,吾等必将除之后快。” 第三十四章 四方游历 三日后清晨,箐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他向来嗜睡,为此在山海寺院不知被师叔们揪着耳朵叫起来多少次。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九兮双手抱胸歪着头看了这人半晌,约莫还是未有要醒的意思。想了想早些年前她疏懒课业赖床时师父对付她的招数,现在正好拿出来用用。师父这人一向损得很,想出来的往往也都是损招。 将身上带着的短刀拿出来,又将箐桑抱在胸前的手抽出来,九兮在他白净的手上比划了两下,想着这人好歹靠手吃饭,就不划破了。将他衣袍往上撩了半截,在他小臂上划了一道。 将早就放在一旁准备好了的水半洒了一些在他手臂上,另外一些倒在旁边的水槽里,找了一根管子引流,又扯了些布半包着,让水从布里面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滴到碗里。 滴答、滴答、滴答…… 小臂上的刺痛在半梦半醒间扰得箐桑有些不适,再加上近在耳旁那烦人的水声,梦里仿佛回到当年他参加的一场屠恶之战。有恶鬼从地狱逃向人间,附着凡身,以撕断婴儿身躯为乐,以人心为食。有善者渡恶,度灵咒尚未念完,便有数千生灵身破魂散。佛屠持刀屠恶,身上沾染无数鲜血,入眼的也皆是血,他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看到了疯狂。 除尽恶,遂成佛。 然而未曾除尽,自也未曾成佛。 眼看着轻划了一道的伤口已经不流血珠且。渐渐有愈合的趋势了,说不定在他醒来后连伤口都见不到。然这人居然还未醒。难道师父的损招在他这里不管用? 回想当年她在睡梦中感受到血从身体里流出来滴答滴到地上的声音,可活生生被吓了个半死。至今睡觉前都要将短刀放在枕头下再将自己全身裹住被子才能安心睡下。 九兮瞧了眼。侧身睡着看不到脸的人,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当年师父可是狠心地直接在自己的手腕上放的血呢,可未有她现在这般仁慈。 直到现在她左手腕上还留有一道浅痕。 九兮将手腕放回衣袖里,就见那人在她出神的时候已经坐起来了,面上流着汗,周身有些清冷。 “你怎么了?”九兮见他面色不对,问道。 难不成真被吓醒了?但这反应,也不像啊。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受伤的小臂,似乎也没看到地上的水。 “无碍,做了个噩梦。”箐桑道。 回过神来见一位陌生的姑娘站在自己房内,面上现出几分讶然。有回想起刚刚那一把软糯嗓子,却是那位殿下的声音。 “可是九兮殿下?” “嗯,是我。” 换了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声音却还是九兮自己的。 忽然想到今日便是定下的那一道考验之日,箐桑问道,“殿下来此,可是要在下进行考验了?” “猜得不错。”九兮点头道。将背上背着的包袱甩到身前来给他看,“快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要趁辰时守城侍卫换班的间隙出城去。” “既要收拾行李,想必不是两三日就能回来。殿下不怕被女君陛下发现端倪?” “放心,我自有对策。”九兮自信一笑,胸有成竹。想着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手绢,自里面拿出一片人、皮面具来。“带上这个,没人能认得出我们来。” 箐桑将人、皮面具放在手中端详片刻,又仔细放到一旁。抬头看向九兮,“殿下能否到院内等待片刻?” “你收拾些东西还要我回避?” 箐桑有些无奈,“在下还要梳洗、更衣。” 九兮眼中带笑玩味道,“你不是佛门子弟吗?还在乎这个?” 箐桑笑道,“非也。殿下怕是不怎么了解我佛屠一派。我等虽挂名佛屠,然吾主却并不定些清规戒律来约束佛屠弟子,所以就算是娶亲生子,也是可以的。”顿了下又道,“在下这么说,也无非是为了殿下的清誉着想。若殿下不在意,在下倒也无所谓。“九兮倒也并不是真的就无所谓,她贪图美色,也是能招惹得起的美色,像这种不打算招惹的,她并不打算玩过线。否则麻烦一旦惹上了,可不是想甩就能甩得掉的。 九兮深以为然点头道,“公子说得极是,本殿下在院内等着就是。” 说着便提衣跨步出了房,在院内箐桑经常躺着的太师椅上躺了下来。 等了半刻,箐桑收拾好行李出来。面上已带好了九兮给他的人/皮面具。虽不如原来的脸精致好看,却也算是清秀俊朗。九兮看着他两手空空,提醒道,“我们这次出门,可要将近三旬不回来。你不带些衣物银两?” 箐桑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在下混迹佛屠派多年,自然还是有些许法器的。” 九兮嘴角抽了抽,“你当本殿下没有吗?我们伪造的出城文书是出城探亲,你不带些包袱行李是要遭人疑心?” 箐桑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殿下果然经验老道,是在下疏忽了。” 九兮当然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她身为皇女做这些倒是熟练,不过她也不在乎。看着箐桑掏出佛珠来从一颗珠子内取出几样衣物装进包袱里,系好后挎在肩上,“那便走吧。” 九兮正要随他出去院子,忽然想起来,“我已经让代染转告羽娘你会离开一段日子,不必担心。” 箐桑笑道,“多谢殿下考虑周全。” 俩人从后门出了清平乐坊,一路东行,在辰时之前到了东雀城门。将通行文书交给守城护卫,顺利出了城。 出了城门,他们也就离开了天元王朝的京都璃阳。 在他们离开璃阳的第三日,王宫得到消息,皇女殿下的师父太师琅乐已回京都。 清平乐坊代染房内,见到突然出现的青年代染忙整理好衣裙拜见,“代染恭迎尊者圣驾。” “小酒儿已离开了京都?” “回禀尊者,殿下已离开三日了。” “嗯。派人暗中跟着,别让她出什么意外。也别被发现了,这小丫头可机灵着。” “是,代染明白。” …… 九兮和箐桑顶着两张平淡普通的脸,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一路南行,又三日,已到了天元王朝的边界,南涯山。 “再往南越过湘水就是启溟。殿下可是要去启溟国?” “不,我们往东南走,从闵城向东,去骞国。” “殿下为何打算去骞国?” “当年缙国在北方也算四国之首,被先祖打到南方后国力越发式微,最后被骞国吞并。但当年缙国之所以成为四国之首,还是靠摄政王洛北祈培养的那支奇兵,鬼影烈骑。” 箐桑接着话道,“只可惜缙国迁都南方后,这位摄政王就隐居山林不问朝政了。不然凭区区一个骞国,又如何能拿得下缙国。所以,这便是殿下给我的考验?” “这便算是你的考验。说服洛北祈带鬼影烈骑奉我为主,我便让你在我这里做个入幕之宾。” “殿下是想要洛北祈投效还是独独看上了鬼影烈骑?” “哦?公子何出此言?” “如今我既有心侍奉殿下,殿下便不用称呼我为公子了。何况在下原本还是佛屠弟子。” “然称呼法师也不太合适……便称先生吧。先生此言,可有何道理?” “传言洛北祈年轻时有一挚爱,可惜两人结为夫妇没过几年,王妃便因病逝世了。连子嗣都为给他留下。洛北祈直到称病隐居都未曾另娶,只有一位养子在身前侍奉。而从一年以前,这鬼影烈骑便被洛北祈交给这位养子了。” “可曾有这位养子的消息?” “只知道他年岁应该比殿下大不了几年,脸上常年带一块面具,未曾有人见过其本来面目。可谓是十分神秘了。” “那好。只要先生让鬼影烈骑收服于我座下,便算是通过考验。不管这铁骑主人是谁,我只要鬼影烈骑投靠。”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通过殿下考验。” …… “小酒儿想要收服鬼影烈骑?洛北祈那老匹夫可是狡猾的很,她怕是要费一番心血。” 琅月才去了一趟王宫复命回来,便有了九兮的消息传来。 “可要属下派人助殿下一臂之力?” “不用。你派人把这个交给她吧。就说是我在外游历回来给她带的礼物。” “属下明白。” 代染走后,留下琅月一个人在房内坐着。小酒儿是他的徒弟,可他原本并未打算做她师父。 他不曾想对小酒儿如何上心过,不过是因为从前的一段缘分,让他一时兴起跑来提了亲。可惜被人抢了。他也没有要争的心思,就做了她师父,如此也能打着师父的名头,将从前在她身边受到的折辱捉弄给欺负回来。可惜这一趟刚回来,就听说她同别的男子游历去了,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师父放在心上。 不管怎么说,小酒儿有他这个师父护着,旁人休想觊觎她半毫! 礼物什么的,原本等九兮回来再送也无妨。可琅月意识到了他的小酒儿有被旁人夺走的危机感,所以送礼物去刷刷存在感。顺便提醒小酒儿,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师父。 第三十五章 难民流寇 “天色将晚,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启程去闵城吧。” “听殿下安排。” 九兮和箐桑找了一处客栈,向伙计要了些上好的饲料喂马,又点了几样小菜,在大堂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南涯山是天元王朝的边界,南接启暝,同时也是去骞国的必经之地。因而此处虽是天元王朝的地界,但启溟和骞国的人也不少。 九兮他们斜对面的那张桌子上,便坐了几个骞国人。 南方水土养人,无论是启溟还是骞国的人在体型上和北方天元王朝的人都还是有较为明显的差异。像天元王朝的男子身形比较高大,女儿家的一般身高也普遍高于南方。另外天元王朝的人眼眸俱是黑色,直发,而启溟和骞国的人眼眸却皆是浅棕色,卷发。 不过,从北方迁都到南方来的缙国人却是例外。 此时,那张斜对面的桌子上就坐着几个额上束着方巾包裹着一头卷发的中年男人边喝酒吃肉边谈论着。 “明日把货卖了,赚了银子,我们也去天元那繁华富裕的京城见见世面,享享福!”一脸大胡子的男人说道。 “兄长以后可是准备在这天元住下了?”穿着一身水青色衣袍的男人道。 “如今南方时局动荡,兄长所言也不无道理。人活于世,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世道安宁。”长着一双丹凤眼男人道。 “唉!若我大缙还在,我等何以落到如此地步,在他国地盘上摆尾乞怜!呸!”大胡子怒道。 “嘘……兄长慎言,我缙国已灭了好些年了。连当年最英勇威武的摄政王同他座下鬼影烈骑都隐匿多年了。”水青衣道。 “说起鬼影烈骑,那可是我大缙国最凶悍勇猛的铁骑,不过已经这么多年,当年跟着摄政王的那批鬼影烈骑,想必如今也已经两鬓斑白了。物是人非啊!”丹凤眼道。 “三弟有所不知,这鬼影烈骑乃是摄政王座下世袭,皆是从婴孩起训练,选最优者。跟着摄政王的那批已经老去,但新一代应该也已经产生了。”水青衣道。 “骞国近年来流寇盛行,若摄政王有心,派鬼影烈骑稍加镇压,我等倒也不至于来这异国讨生活。”大胡子道。 “罢了,不提这伤心事了,兄长喝酒吃肉,往后还有我三兄弟的好日子!”水青衣劝慰道。 待那桌酒酣饭饱回房休息,九兮同箐桑对视一眼,轻声道,“想不到,骞国已经混到这地步了。看来被启溟吞并也是早晚之事了。” “在下看来未必。殿下不想助骞国一臂之力?” “对我有什么好处?对天元王朝又有什么好处?”九兮挑眉问道。 “现今大陆南北对峙,骞国、启溟、天元王朝三国鼎立尚且处在平衡局面。若启溟吞并骞国壮大自身国力,再同天元抗衡,必当引起一场血战,想必不是殿下想看到的局面。” “遑论启溟又有七星阁入主王室煽风点火,若真要启溟吞并了骞国,天下必将陷入一场困局。” “先生所言不错,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箐桑笑了笑,将面前的酒水饮下,看得九兮皱眉,“先生这派佛屠弟子,和佛门弟子只差了一个字,都不必守清规斋戒吗?” “在下说过,吾主并没有约束过门下弟子要遵守清规戒律。娶妻生子可以,吃肉饮酒可以,连剃度也不必。佛屠同佛陀相差一字,却是大为不同的。佛屠弟子只需守好心中之道,除恶行正,不坠邪道,便是不枉修行。如在下一般想要在这红尘官场上搅、弄风云的,也大有人在.“ 九兮点点头,“若是如此,我倒也想拜入佛屠。否则来人世间一趟行恶太多,魂归身去后怕是要坠地狱浮屠了。” “殿下说笑了,说回正事。殿下只让在下完成一个考验,此前已说好是收服鬼影烈骑,如今又让在下去解骞国困局吗?” 九兮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若先生通过了考验入我麾下,到时还指望先生出谋划策。以先生之才,想必对如何通过我的考验已是成竹在胸。如今我不过是提前借用先生之能罢了。” 一番巧言令色,让自诩能言善道的箐桑公子无话可说。 “既如此,在下从命便是。” …… 第二日一早,九兮和箐桑离了客栈,要赶往闵城。还未离开南涯山,就看到有一对人马追了上来。 九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人/皮面具还在,又看看箐桑,也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于是扯了扯箐桑的袖子,“先生,这不是来找我们的吧。” 箐桑看了一眼自己被扯的袖子,“在下也不知,殿下稍安,静观其变吧。” 眼见那队人马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确实在附近停下。九兮定神一看,领头的是代染。 果然是来找她的。 就是不知是怎么找来的。 代染下了马,快步走到九兮跟前,双手奉上一个首饰盒子,道,“小殿下,尊者大人回来了。这是他给您带的礼物,让属下转交给您。” 九兮接过来首饰盒子打开,里面盛着一条绯红色的流光手链,也不知是用什么宝石做的,竟是别样好看。 将手链戴在左手腕上把玩着,链子大小合适,且正巧将她腕上那道浅色划痕给遮了去。九兮道,“师父有心了,替我谢过师父。他可还另外交代了什么?” “尊者大人未曾另说什么,只是担心殿下安全,让殿下在外玩尽兴后早些回京。” “我知道了,让师父放心吧,我定会早日回京看他的。” 代染交代完后又带着队离开了,九兮他们也转身上路。 箐桑察觉身后有道视线盯着,凝神看去,有两名原跟着代染来的暗卫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难怪前几天一直跟着他们的黑鹰不见了。箐桑也没说什么,继续跟着九兮上了路。 一路骑马向东南方向前进,路上他们遇到了大批逃亡的难民,都是从骞国出来的。途径他雁岭时,正巧和一批流寇狭路相逢。 他雁岭地势陡峭,九兮和箐桑现在想调头回去也来不及了。眼见那群流寇气势汹汹朝他们这个方向策马而来,两人互看了一眼下了马。 对方来意不明,况且人多势众,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 这些逃亡出来的难民大都见识过流寇的恶行,见大批流寇横冲直撞而来,纷纷让了路,心里乞求他们此时只是恰巧经过才好。 也许是心里乞求起了作用,这批流寇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似的,一路策马奔腾向北方行去,很快,便只能听见喧嚣紧密的马蹄,不见他们踪迹了。 众人纷纷呼出一口气。 九兮牵着马向一旁抱着孩子低声安慰的妇人走过去。 “这位大娘,孩子没事吧?可有受惊?我这里还有点干粮拿去给孩子吃吧。” 正安慰孩子的妇人抬起头来,见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穿着打扮也很得体,倒不像他们骞国的人。 见对方没有恶意,确实他们逃出来这么多天也没吃过几口干粮,大人还能撑得住,孩子还就饿得皮包骨头了。当即也没有推辞,接过来低声道谢。 正在低声抽泣的孩子见有干粮,也不哭了。娘亲替他将外面包着的纸拆了,见是一块油饼,马上大口大口吃起来。咬了几口才想起娘亲一路上好吃的都给他了,自己也没吃几口,连忙又让娘亲也吃几口。 妇人笑着摇摇头,把递到嘴边的饼又推到孩子嘴边,“你吃吧,娘亲不饿。” 九兮见状,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递了过去那妇人不好意思收了,九兮道,“路还远,留着吃吧。” 妇人听了,只得再三感谢收了。 “大娘,我和兄长是从北方来的,想要去骞国探亲,看你们衣着打扮似是骞国人,为何要背井离乡呢?骞国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妇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骞国近年来国力式微,遭到启溟不少打压,启溟每年都派兵攻打骞国,骞国年年战败,割让城池进贡财宝,那些进贡的财物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这几年许多百姓怨声载道,起义的起义,有些甚至落草为寇,百姓苦不堪言,我们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不然有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故土?” 九兮皱眉道,“原本骞国吞并了缙国也算势力强盛,怎么被启溟打压到这个地步?” “唉,王室无德,触怒神灵,降祸于我骞国,罪过罪过……”旁边一位赶路的老人家听了他们的谈话道。 “姑娘,你们要去探亲能缓还是缓一缓吧,从他雁岭到缙国还有几个山岭,不少流寇占山为王,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些流寇见他们逃亡出来身上都落魄寒酸没有多少财物也就放过了他们,但对往骞国去的商队行人却是不留情面地杀人越货。姑娘心眼好,妇人不想看她被流寇欺负,于是就此劝道。 “大娘放心吧,我和兄长商量一下,不然就先掉头返回。“九兮安抚道。 那妇人点点头,领着孩子走了。他们还要趁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落脚处休息。 “先生,可知那批流寇为何往北去?” 箐桑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难民,“这里吃不上饭了,自然要北去找吃的。” 难民如此多,也不知道骞国内又是什么状况。 “若我天元发兵,一举攻下骞国如何?”比起让启溟占了便宜,他们天元王朝还不如抢先出手。 “启溟若要攻打造就攻下来了,也许骞国还有他们忌惮的势力,只能步步蚕食。我们先去骞国看看.“箐桑道。 两人上了马,又往南奔去。 第三十六章 盗匪掳去 天还未黑,九兮和箐桑一路骑马到了骞国附近,路上果然有流寇出来拦路,让他们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和干粮。 不知道骞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九兮将用得着的东西都装进从师父那讨来的能储物的戒指里,连手上刚戴没多久的红宝石手链也装了进去。就像九兮在箐桑的小木屋里说的,能储物的法器谁还没有呢。 然后将戒指放进怀里藏着,不仔细搜也搜不出来。箐桑也把身上东西放在手腕上不起眼的佛珠里了。 那些流寇见他们把干粮财物都交了出来,放他们过了。 如今骞国这个状况,他们要去探的亲,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刚没走几步,见从骞国涌出打量人马,皆是黑衣黑面,用一块黑面巾包着脸看不清样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几个流寇见到他们,赶紧收拾收拾他们留下的财物干粮回自己山头了,看起来还有点狼狈逃窜怕怕的样子。 难道这是比他们更厉害的流寇大佬?看来流寇也是分阶级的。 领头的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听声音像是个年纪不大的,起码不是中年人,问他们,“你们是何人?到骞国干什么?” 箐桑骑着马上前一步道,“在下和小妹是来贵国探亲的,不知阁下是?” 领头的冷哼一声,“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噢,不是流寇。九兮心想。 两者还是有区别的,流寇大多是这几年起来的,骞国年年征战纳税,百姓怨声载道,迫于生计落草为寇。而盗匪成立的时间绝不短,看这样子至少五到十年了,不然那群流寇也不见得一见到他们就跑了。 看来真的是遇到大佬了。 “盗匪大哥,我们刚遇到流寇所有财物干粮都被截了,你们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吧。”箐桑继续道。 领头的打量了他们一眼,冷声道,“探亲的?怕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把他们带回去。”后面一句话对身旁的人吩咐道。 九兮他们还没来得及辩解一句,就被他们的人拉下了自己的马绑了双手扔到了他们的马上。 九兮:…… 果然和流寇不是一个类型的。但要钱要吃的不好吗?要人干嘛? 还怀疑他们是奸细?区区盗匪就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了?她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开个思想动员大会,让他们天元王朝的盗匪也提高提高思想觉悟? 关键是九兮还藏了一包袱的毒和暗器,现在也有心无处使,万一真被当成奸细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不过不怕,她身边还有箐桑公子的聪明才智。 九兮和箐桑一路被扔在马上带着,也没回骞国,反而浩浩荡荡左拐右拐进了离骞国有些偏的一个看起来有些荒凉的山头。 这些盗匪这么寒碜的吗?隔壁流寇住的山头看起来都比他们的要好。在马上快要被颠簸吐了的九兮还有心思比较这个。 终于在把身娇肉贵的九兮殿下颠簸晕了之前,盗匪们回了自个儿老巢。 “寨主,我们出去巡逻,发现两个来路不明的。怀疑是敌国奸细所以给带回来了。” 领头的将他们带回山寨,这里果然偏僻,时不时还听见有狼嚎的声音。寨子里人很多,走路却都悄无声息的,再加上一袭黑衣黑面,和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不知道这里站了人。 将他们带到寨子里,立马有几个人押着他们去找了寨主。 标配的高座虎皮椅上,寨主大人起身居高临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又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抬起头来我看看。” 九兮抬头,坐在虎皮椅上的是位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面庞硬朗眉目如剑,能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寨主又看了他们一眼,要笑不笑道,“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先留下他们在寨子里做客吧。” 难道被看穿了?可千万别真把他们当成启溟国的人了。九兮面上有些凝重,微微碰了碰旁边箐桑的肩膀。 现在怎么办? 两个黑衣人来给他们解了绑,要带他们走,寨主又交代一句,“好好照顾着点啊,正好我小子身边暂时还缺个侍妾,把这小丫头留下来陪我小子也好!” 寨主大人既然这样吩咐,本来要推搡着两人走的黑衣人也就不推了。等他们活动了一下手腕又带走了。 九兮他们下去后,寨主才唤来两个人,“去打听一下,天元王朝那边是否有什么动静。” …… 天元王朝王宫女君寝殿,侍女要侍候即墨溡更衣就寝了。 忽然有另一名侍女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陛下,皇女殿下到了骞国附近被一伙自称盗匪的抓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即墨溡揉了揉额角,静默了一会道,“知道了,让人在外面等着,不用进去找人了。下去吧。” 侍女没走,想了想又道,“殿下的侍卫祁大人想要去找殿下,已经要准备出发了。” “让他去吧。告诉他不必进去找人,和我们的人一起在外面等着便是。” 侍女领命出去了。祁洛梵收拾好了行装,快马加鞭即刻动身。 “陛下,小殿下不会有危险吧?”留在即墨溡寝宫侍候的侍女问。她是即墨溡的贴身侍女,名唤明月,在宫里呆了十几年了,也算是看着九兮长大的。 “无妨,骞国那地方虽是乱了些,但也是有人在那镇着的,不会伤害她。” 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的,还有身在太师府的琅乐。 这次来复命的不是代染,而是清平乐坊明面上的主人,弦引。 弦引和代染一明一暗,当初琅乐离开时将两人留下来看着些九兮,防止这丫头在他不在时有个闪失,他回来后也就没得玩了。 身为君位继承人,小丫头身边多得是明枪暗箭。不然他也不会闲得慌教她习暗器易容使毒功夫。 “既然派去的人都跟不上,也便不用跟了。自去领罚吧。” 弦引道,“属下遵命。那殿下的安全?” 琅乐笑道,“你当王宫那边陛下不知道皇女出走的事吗?她母亲都不着急,我这个做师父的这么着急作甚?” 弦引有些看不透这位主子对小殿下到底怀着什么心思,说不在意吧,又是派人盯着又是送礼物,说在意的话,如今殿下被人掳去下落不明,他倒也不甚关心的样子。 不过尊主的心思他也不敢乱猜,只要做好下属的本分就行了。 …… 九兮和箐桑被困了两天,在寨子里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在傍晚,又被人领着去见了寨主。 在这两天,九兮也曾偷偷打探过这寨子里的情况。 青年人居多,男人居多,也有几个妇人负责饭食打扫。且这里的男人无论白天晚上皆是黑衣黑面,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寨主名叫流千斩,只有一名养子。不过在寨子里却是没见着他。 黑衣黑面的人将九兮和箐桑带过去,流千斩笑道,“听说你们两个是来骞国探亲的?” “是的,寨主对我们的身份还有疑虑?”箐桑回道。 “看两位样子,是天元的人?” “是。” 流千斩便不问话了,像是在沉思。九兮抬头想看看他,正好撞上他的眼神。 “小丫头今年几岁啊?”流千斩见小丫头抬头和他对视,莞尔问道。 “十四。”将岁数整整说大了四岁,九兮不想惹麻烦,对外一直称是十四岁。 “寨主,若对我和妹妹的身份确认了不是启溟的奸细,可否放我们离开?”箐桑道。 流千斩看向他,要笑不笑道,“你可以走了,小丫头说好了要留下来给我家小子做侍妾。” 箐桑五指藏在背后握手成拳,看向九兮,眼神问她,要不要动手? 九兮安抚他,稍安勿躁。 然后看向流千斩,“寨主大人既要留我在寨子里,我留下便是。但兄长还要去探望多年照顾前照顾我们兄妹的姨婆,还请寨主大人明日放他离去。” 流千斩哈哈大笑,“好,那今晚你们兄妹好好话别,明日一早我找人送你哥哥出去。” “多谢寨主大人。” 两人又被送回了住处。 还好房内没有被人监视,箐桑关了门,就见九兮正一派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 “殿下要作何打算?” “这里人多势众,我们也没法摸清他们的全部实力,不宜冒险。况且那寨主武功不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明日先生先行离去,打探骞国状况和原缙国摄政王的消息。我趁机想办法脱身,一个人想溜也方便些。” “可殿下的安全……” “先生放心,我有师父教的功夫和暗器,不会有事。三个月后,我们在他雁岭见。” 两人又商谈了一番,交代好后,箐桑便离开了九兮的房间。临走时从怀里拿出另一串碧血丹珠道,“若殿下遇到麻烦,将其中一颗珠子捏碎,在下便能感知到。” 第二日天亮,流千斩果然遵守诺言,派人将箐桑送出去了。这次将他的眼蒙上了,又是一番七拐八拐将他带出山来。 第三十七章 少主归来 送箐桑出来的人一走,在外等候的祁洛梵现身出来,一把冷剑架在箐桑的脖子上。 祁洛梵知道这人是小殿下心心念念着的琴师公子,却并不知道箐桑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九兮的有意招揽。 “殿下在哪?” “阁下是?”箐桑微抬脖子,问他。 祁洛梵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令牌,“御下殿前司,祁洛梵。” 十几岁的少年,气势不容忽略。 “你们殿下被困在寨子里,另交代了在下一件事去办,还请阁下不要误会。” 祁洛梵冷笑一声,“哼,我如何信你?” 跟着祁洛梵来的几位皆是女君亲信,有一人在祁洛梵身侧耳语一番,祁洛梵听罢收回了剑,“去吧,不要耽误殿下正事。” “多谢。”箐桑淡笑道,转身离开,往骞国方向去了。 祁洛梵一行人又悄悄隐去了踪迹,刚才一番状况似是没有发生一般。 那人在祁洛梵身侧道,“陛下交代过,他是殿下的人。” …… 转眼在寨子里又是三天,九兮每晚试着逃出去,但都以失败告终。 用迷药放倒看守的人,换上另一张人/皮/面具,逃到山寨门口是绰绰有余,但下山的路却是怎么也出不去。 九兮用心研究过,这里似乎布置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迷阵。 流千斩有一夜将她带到跟前喝酒,醉酒后向她道,“你用药迷倒那些看守的人,都没用我告诉你,小丫头,做人要懂得灵活应变。你若使些美人计迷倒我家小子,说不定他便能带你去出去。” 九兮点头道,“多谢寨主,受教了。” 这位传说中的少主回来的那天,正是九兮在寨中待的第七天。 她被寨主特意请来的几个姑娘上上下下梳洗打扮了一遍,又换了一身明媚衣裙。据说寨主在后山一处空地上正为少主举行宴会,她被带了过去。 一堆的篝火上架着牛腿羊肉,几名打扮的艳丽的女子围着篝火跳舞。寨主坐在高位上,座下是几名寨中的当家。九兮被带到一名男子的身旁。 “阿玥,来看看,这是为父给你选的姑娘,可还满意?” 九兮稍抬眼看向身旁的男子,身形不错,宽肩窄腰,脸上带着块面具,看不清是什么模样。禁不住腹诽道,“这寨子里人一个个都什么毛病,黑衣遮面,是有多见不得人!” 只听身旁那人道,“多谢父亲/美意,只是多年前父亲已为孩儿许下亲事,孩儿不愿辜负姑娘。” 流千斩哈哈一笑,道,“这姑娘姿色却是一般,给你做个侍妾倒是绰绰有余。阿玥莫要推辞,老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九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希望这老家伙说的话这能管用,想不到有一天她堂堂天元王朝皇女殿下居然要靠美人计来逃跑。不过她向来能屈能伸,只要结果如她意,过程曲折些又有什么关系。 身旁那人只得应下,想不到这人如此没有原则,说自己已经定亲,也不再争取一下,就这般接受了父亲为他找的侍妾。只是可怜了那位同他定亲的姑娘,遇人不淑啊。 篝火宴会进行到深夜,九兮在那人身边也没有多顾虑,自己吃了些东西。那人只顾喝酒,没有多理她。 宴会结束后,寨主将那人叫走了,说是单独商量些事,她则被人带到了那少主的房间。 九兮趁机向服侍她的小姑娘打探了一下,得知这位少主名唤流拾玥,年约十五,性格冷淡不好美色。顺便小姑娘安慰九兮不要担心,少主面冷心善,对寨子里的人都很好,不会为难姑娘的。 半柱香后,流拾玥回了房,小姑娘们都笑嘻嘻地退下了。 人一靠近,九兮便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她给他倒了杯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道,“少主今日喝多了酒,不如喝些茶来提提精神。” “你叫什么名字?”流拾玥过来坐下,拿起她为他倒的那杯茶饮了一口。 虽说酒味浓烈,但他却一点也没有醉的样子。九兮心道,看来还是要谨慎一些。 “小女墨小九,天元南涯山人氏,这次本想来骞国探亲,却不想被贵寨请了来。” 还被贵寨寨主请来给您做了个侍妾。 流拾玥轻笑了一声,“小丫头,来这里人的底细我们寨子会有专门的人去查,若是说了慌……”他顿了顿,“可就麻烦了。” 九兮心里稳得一批,并不在意他得这些试探,“少主,夜深了,要小女服侍您更衣吗?” 流拾玥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赤裸,要笑不笑道,“你将自己的衣服脱了,躺在床上等我就好。” 九兮内心在线暴躁,这人的性格离那小姑娘说的也差太远了吧?不是说不近女色?不是自己说已经定亲?怎么还能这么打自己的脸呢?她都替他疼。 流拾玥看着九兮面上镇定却已经暗暗攥起的拳头,心里发笑,这小丫头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气鼓鼓的样子还蛮可爱的。一如那次在天元王朝街上的初见,虽说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他没认出来,不过人还是未变。 那时是他被养父流千斩放在江湖上试炼的第五年,他在他雁岭挑了一个流寇的据点,那寨子里倒有几名流寇是有真本事,不过英雄落难到他雁岭,自此做了流寇。那几名流寇头子一直追杀他到天元王朝,路过东雀城门时想起此地乃天元京都璃阳,他的未婚妻似乎就在这里。不如就去看看。 甩开了一路追杀的流寇,他扮作一名侍卫进了王宫,远远的便见他那位未婚妻天元皇女殿下即墨九兮换了一张脸,穿着侍卫衣服同身边一人自承阳门后面的矮墙翻出了宫,倒还真是轻车熟路,想必没少偷溜出去。他也跟着一起出了宫,找地方买了一件玄色衣袍,又去别处买了半块面具替代了脸上带着的,确定和此前的形象有所差异不至于被流寇发现,才又跟了上去。 跟着她进了海晏楼,看着她生动的小表情,左顾右盼不知在寻些什么的样子,他对这个未婚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丫头对极了他的胃口,此时心里不禁有些感谢老家伙当年给他定下的亲事。 心下刚谢完,就见小丫头朝楼下吹了声口哨,就听这小丫头向身边的侍卫打探清平乐坊新来的琴师,接着便起身离开了海晏楼。 他一路跟着,果然去了清平乐坊。有美人拥到他怀里,被他推开。在一处僻静的座位上喝了许久的茶也未见小丫头出来,心下有些烦躁。看来要好好和小丫头说明一下状况,她已经是被定亲的人了。 既已定亲,那她就是他的人了。他的人,又怎么能看上别人? 于是,再有美人来拥到他怀里时,他没有推开,半搂着美人去了她的闺房。 然后打晕了美人,将房内的蜡烛扔到了地上,瞬间点燃了一片罗帐。 他趁乱出了美人房间到了大堂,正好对上了小丫头向他看过来的眼神。他没有躲开,对她一笑转身离去。 果然引小丫头跟了上来。 他告诉了小丫头他的名字,君千瞑。那是被流千斩收养前,他亲生父亲给他起的名。 他还告诉她他们已经定亲,好让她以后少打旁人的主意。 见到她之前,他对所谓的同他定亲的人并不在意,只是师父和那位女君的一厢情愿。况且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幼稚又会无理取闹的小殿下,他不喜欢麻烦的家伙,自是不会喜欢上她。 突出其来的一时兴起,他便换了装去见她。小丫头倒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生动可爱又那么鲜活,倒是一眼便引起了他的兴趣。 见她对旁的男子感兴趣,心间有所不忿,想来女君未曾告诉她定亲之事,他不介意提醒一下她。 既然已经定下她是他的人,也要有凭借之物才行。于是他给了她一枚玉佩,是他从小带在身上的。这样,她才算是他的人了。 想起他还有几个月才能到和流千斩定下的归寨日期,在这些时日内他还要避开这些年行走江湖惹上身的麻烦,自是不便久留。 他不介意推翻自己以前的想法,也不介意接受这一门自己原本有些抗拒的亲事。只是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心里就有了牵挂,将她列为自己的所属物了。别人休想觊觎她。 看到她之前,他未想过以后会喜欢上哪位女子。看到她之后,他未想过喜欢上除她以外的女子。好似他到世间十五年来,只为了等她寻她一般。 还好,让他等到了。 今日刚好是流千斩同他定下的归寨日期,却没想到他一回来便给了他这般大的惊喜。在宴会上他未认得出她来,小丫头的易容之术确实高超,当日能认出来也不过是凭着跟踪之利。所以推辞了流千斩的好意。 却不想流千斩却是铁了心将身旁的小丫头给他做侍妾,他便想暂且接受了,找机会将她送出去便是,结果宴会散后流千斩将他叫到房内,告知了他小丫头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既是这样,那他便不能轻易放她走了。 第三十八章 骞国风云 不过眼下他还不想告诉小丫头他的身份,就让她暂且以为他是这寨子的少主流拾玥吧。 九兮见这人居然无耻到此,她是想打算用美人计显暂时迷倒他然后再借机让他带她出山寨的。但没想到这人如此讨厌,她可没有要牺牲自己清白来换取离开机会打算。 眼见这人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堂堂皇女殿下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悄悄握拳,再抬手,一把细碎的粉末自指尖洒出,这人应声倒下。 从她这迷药制出来的那天起,除了师父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受住这药的威力。 如此,她便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至于其他事,便等明日醒来再说吧。 想罢便沉沉睡去了,却不知半夜时,本该躺在地上的人起了身,将霸占了整张床的人往里推了推,自己上了床,又将推到一旁的小丫头搂过来,抱在怀里,一起沉沉睡去了。 …… 第二日,几个青衣姑娘进来准备服侍少主起床,便见他们家少主躺在桌子上睡了,而被赏赐给他的小姑娘却是躺在床上。 几位姑娘皆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她们家少主,这风度,这人品,没话说!遇着了赶紧嫁了就对了!只可惜少主已被定了亲,不然她们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流拾玥醒来时见侍候他梳洗的人已经来了,便起身揉了揉肩膀处,又对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轻声些,不要扰了小丫头的睡眠。 几人轻手轻脚地侍候好少主梳洗更衣,就见少主拿出来一袋银子给她们,“出去以后,该怎么说,可记住了?” 几位姑娘接了银子,笑着答应。 小丫头明面上在篝火宴会上被流千斩许给了他做侍妾,他当然不能被寨子里的人觉得她不受宠。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流拾玥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小丫头,还太小了。先好好养着几年再说吧。 九兮醒来时天已大亮,起身活动活动腰肢,昨晚睡得出奇的香,恍惚中似乎还闻到一种极好闻的味道。 侍候的姑娘们进来见九兮醒了,打来热水侍候九兮洗漱,然后道,“夫人去正房吧,少主等夫人一起用饭呢。” 九兮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夫……夫人?” 丫头们笑道,“您被寨主许给了少主,我们当然要管您叫夫人啊。” 九兮忙摆手道,“呵呵,我不习惯,叫我九儿就行。” “是,九儿夫人。” 九兮:“……” 等九兮收拾好了去正房用饭时,流拾玥已经等候多时了。 九兮对这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那个不正经的好色之徒上,第一印象不愉快,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只坐下来默默吃着饭。 那人心情像是不错的样子,一边吃着饭还问她,“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九兮丝毫不感兴趣,“寨子里我都转遍了,没什么好玩的。” 流拾玥吃完停了箸,看着她笑道,“那出了寨子玩呢?可有兴趣?” 九兮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带她出寨子,倒确实省了她一番功夫。 “好啊。”九兮应道。 旁边侍候的姑娘听了高兴道,“少主要带夫人出去吗?那我去给准备一些东西带着。” 九兮有些无奈,“都说了不要叫我夫人!”她明明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感觉一瞬间老了二十多岁。 流拾玥心情十分愉悦地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的样子,出声道,“就按她的意思叫吧。” 侍候的姑娘从善如流,“是,九儿小姐。” 然后又羡慕道,“少主对九儿小姐真好,我还从未见过少主对哪位姑娘如此上心呢!” 九兮心想,那是你没见过昨晚你们家少主什么样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出了寨子。 祁洛梵带着一伙人在外面隐了气息监视着动静,就见昨天骑马进寨的那名黑衣少年今日又骑马出来了,马上还带着一个人。 昨日见他进去,他便想跟着他摸进寨子里,却又想到女君吩咐让他们在寨子外边守着。 还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身边的人向他道,“大人,马上的正是小殿下。” 这些人一路跟着九兮和箐桑,自然能认出来易了容的九兮。 见他们骑着马走远了,祁洛梵打了个手势,“跟上。” 九兮坐在马上,流拾玥在后面控制马。 她自小精通易容暗器和毒术,轻功和剑术也不错。但唯独不会骑马。 小时候师父曾教过她骑马,然而马自小和她有仇。儿时因为身高不够每次被师父抱上马,那马都像疯了般撒蹄狂奔,直至把她摔下来。 她也曾努力控制住马,然而那时她力气太小,驯服不了马,摔下来几次后,女君怕她摔坏了身体,便勒令不许再让殿下学马。 直到现在。 她还记得在寨子里,她站在一匹白马前有些紧绷着身子,被流拾玥取笑的情景。 骑了一段距离,离寨子有些远了。他们一路往南,正是骞国的方向。 九兮正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摆脱这个人,就听身后那人靠近她的耳朵,在她耳边道,“后面跟着不少人呢,是来找你的吗?” 祁洛梵一伙人未暴露气息行踪,却被这个人察觉到了。九兮身体一僵,笑道,“怎么会?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来找我作甚?” 流拾玥勾起一抹笑意,不再说话了。 两人进了骞国,这里因为流寇盛行,许多百姓吃不上饭,皆是饿得面黄肌瘦。 “骞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我兄长怎么样了。”九兮故意说道。 “出了个不成器的君主,整天沉迷修仙释道,百姓民不聊生,也属正常。” “那你呢?你是骞国人吗?”九兮问。 “我原是缙国人。” 九兮来了兴趣,他虽不像南国人一般是卷发,但瞳孔却是浅棕色,在太阳底下好看得像一块透明的琉璃,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你可曾听说过缙国摄政王洛北祈?” 流拾玥看着她,从后面看着她圆润的小耳朵,十分可爱。 “你打听他做什么?” “好奇嘛,听闻你们缙国的摄政王手下有一众厉害的铁骑,叫什么……鬼影烈骑对吧?行踪如影,战无不胜,我自小便听过他们的事迹,你同我说说吧。” 流拾玥莞尔一笑,算是知道了小丫头来骞国的目的了。原来是为了鬼影烈骑。 收服了鬼影烈骑,骞国便没有力气再和启溟或是天元一战,那被谁吞并自是可想而知。 小丫头人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不过骞国现任国君昏庸无道,骞国亡国是早晚的事。若是被天元吞并,倒是好过被启溟吞并。 况且父亲似乎并不打算李代桃僵或者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小丫头想要骞国,他在其中助一把力也未尝不可。 不过,鬼影烈骑向来只服强者,当年他收服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能不能收的下就看小丫头的本事了。 “鬼影烈骑……这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近年来他们虽已不在现身,但暗地里也搞了不少活动。骞国附近几年前流寇比现在可要嚣张跋扈横行得多,这几年被鬼影烈骑扫了不少,也只剩下几个山头让他们蹦跶了。” “可我听说摄政王已经归隐山林了,那现在是谁带领鬼影烈骑?” “归隐吗?”流拾玥的声音淡淡的,听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语气,“摄政王早已经亡故多年了。” “亡故多年?”和传闻中不一样啊,看来她还要多加打探一番了。 “鬼影铁骑现在在他儿子手上,自从摄政王去世后就已经由明转暗,在暗地里活动了。骞国王室费了很大功夫要找到他们,都没有半点消息。” “是他的养子吗?” 流拾玥低头看她一眼,“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嘛。” “不过你这消息知道得不少,来源却不大可靠。摄政王同其王妃成亲五六年,两人育有一子,但因王室忌惮摄政王手下的鬼影铁骑,暗地里派人将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小世子药死。却不想摄政王夫妇将计就计,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后来活下来的小世子便被他们以养子的身份养在身边,躲过了王室的迫害。不承想没几年,王妃和摄政王双双离世,小世子也下落不明。” 九兮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这般清楚?” 流拾玥笑着曲指弹上她的额头,“这件事缙国人都知道,也就你们天元王朝的人不知道。不过小丫头,有些事其实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除非你拥有足够的权势。 流拾玥有些庆幸小丫头生在王室,又有些心疼她生在王室。她有足够的权势可以护她性命,却也要被迫承担责任,卷入一场又一场的血腥风雨。 两人在骞国转了许久,流拾玥给她买了不少吃的玩的,九兮在天元王朝时便喜欢溜出宫去到外面的街上寻摸些新鲜玩意,如今也正是好玩的年纪,玩了一天倒生出些意犹未尽的心思。 只是遗憾的是这人全程紧跟着她,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 变数发生在回寨的路上。 俩人出了骞国正往寨子里奔去,一路跟着他们的祁洛梵一伙人终于现身。原先在骞国人多不好动手,但现在再不出手,小殿下又会被他带回寨子,想救出来就困难了。 第三十九章 变数横生 祁洛梵带人将流拾玥团团围住,九兮见是许久未见的小七七来救她,面上且是云淡风轻,内心已经止不住为她家小七七鼓掌了。 只是想不到这人武功竟高超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发指有木有! 流拾玥交代一句让她坐好了,便驾马开始大杀四方。 一刻钟后,围着流拾玥的一伙人除祁洛梵外已全部倒下,虽然身为王宫御下暗卫,他们也顾忌着伤害到小殿下,然而有一名暗卫抓住机会砍伤了马腿,九兮同那人被迫下了马,他们也没伤到他分毫。 唯一没倒下的祁洛梵也有些抵挡不住。 身为御下殿前司,他竟头一次这般狼狈。 流拾玥看着眼前的少年,年纪同他差不多大,对身后这小丫头倒是十足的上心。不过小丫头是他的,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人给带回去。 况且骞国风云变化,按小丫头的脾性,将她放走没几天她便又能折腾出许多事来,若再身陷险境,还得他去救人。 他向来怕麻烦,还是绑在身边看着比较好。 祁洛梵死死地盯住他,虽然已经没了力气,但也绝不让他往前多走一步。 流拾玥在心里沉思着要不要将他直接除掉,但又不想小丫头为这人上心,想想还是算了。 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顿时出现了大批的黑衣人骑着马围了上来。 流拾玥带着九兮上了一匹马,先走了。 九兮没想过祁洛梵会失败,如今之计她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不过却因为没被救出去,随之而来她也有了麻烦,身份恐怕是泄露了。九兮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她和那来救她的人有什么关系,要不要直接否认干脆就说不认识,一问三不知呢? 还好她机灵,在祁洛梵一露面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或不对劲的样子。 但那人只是驾着马,并没有问她一句。 也好,九兮心想。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人不开口问,她也不会主动提。 两人回到寨子,见许多黑衣蒙面严阵以待,甚至不少人都穿上了铠甲。九兮向来不知道在寨子里的盗匪居然也有军马铠甲。 她被流拾玥送回了房,流拾玥只交代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似乎出了什么要紧事。 九兮想起箐桑临走前送她的碧血丹珠,连忙从储物戒指里将碧血丹珠拿出来,手上用劲捏碎了其中一颗珠子。 血珠碎裂的一瞬间,九兮的身前出现一道幻影,脸上仍带着那日九兮给他的人/皮/面具,面上一片寡淡无奇。正是箐桑。 “小殿下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箐桑一见到九兮忙问。 “没有,我这里很安全,就是脱身有些麻烦。先生那边情况如何?” “在下惭愧,在骞国已经寻了一旬,走遍了大半个骞国,也未打探到原缙国摄政王的下落。” “摄政王已经身故了,先生只需打探到其子的下落,便能找到鬼影烈骑。据说那世子带着鬼影烈骑已经在暗地里活动,骞国王室也一直打探他们的消息,可惜始终未有下落。” “对了殿下,在下得到确切消息,启溟已派大军压境,欲攻打骞国。” “哼,想要先下手为强?胃口倒不小,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吞下骞国这块肥肉。”九兮想了想,道,“打探那位世子的下落先放一放,解骞国之困要紧。先生可愿帮我?” “殿下此言,是接受了在下为殿下做事?” “就看先生能不能解骞国困局了。” “在下明白了。” 面前的幻影消失后,箐桑勾起一抹笑意,转身向骞国京城望都赶去。 九兮透过房内雕花木窗看着外面来去匆匆的黑衣蒙面,又想到箐桑同她说启溟要攻打骞国的消息。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莫非这些人整装待发,是为了去战场抗敌? 想想又有些说不过去,区区一群在这青山寨以打家劫舍为生的盗匪,哪来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去提携玉龙报效国家?骞国如今内有外患,若真有心思本事,勤王篡位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又何必劳心劳力去到战场迎敌? 想不通啊想不通。 然而若不是为了迎敌,寨子里的人搞这么大阵仗,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这样等了三日。三日后,流拾玥一袭劲装铠甲进了九兮的房。 “……我要离开寨子三个月,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觉得让她自己待在寨子里三个月,以他的性子是绝对待不住的。倒不如同他一起去,也好放心些。 九兮还是想不通,他们是去战场打仗吗?若不是,他们又为何皆一副出兵打仗的做派? “要去何处?” “骞国的边界,言城。” “去那里作甚?” 九兮知道作为一个天元王朝平常人家的没多大见识的普通姑娘,她是不应该问这么多的。 可惜她并不是。 “我同你说过,我原是缙国人。言城此前,是缙国的土地。” 又道,“当年缙国覆灭后,一部分人远走他乡投靠别国,一部分人舍不得故土,留在言城承受骞国沉重赋税,甚至还有些人被迫迁到边境苦寒之地生存。另有一部分人,成了盗匪。”就在青山寨。 青山寨,青山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是……原缙国王室遗脉?” 不然,寨子里为何会有军马铠甲?又为何会担心在留在骞国边境的缙国遗民? 会和摄政王有关联吗? 流拾玥半笑着弹上她的额头,“小丫头,不是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又不怕。” “我有些怕。”他笑道。 “怕什么?”怕我死吗? 那人却笑不语了。 “少主,你不会喜欢我吧?”九兮半歪着头问他。 “你去不去?不去我便走了。” “去。” 真相到底如何,她迟早会了解清楚。 一刻钟后,九兮被扶上了马,坐在流拾玥的后面,双手紧拉着流拾玥的衣袍。 这次行程紧迫,容不得他们拖慢进度。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骞国边境,言城。 离启溟大军压境还有两日之期,骞国也得到消息,下令严加看守城池,不得进出。 言城在南国属于一个特殊地带,常年干旱寒冷,所以留在言城的人,大多数都是原缙国遗民。 若是真打起仗来,可能骞国没有多大损失,受死的都是缙国人。 这也是流拾玥他们为什么要来整装前来这里的原因。 …… 箐桑一路快马加鞭,在一日前赶到了望都。望都的境况比起言城,倒是不知好了多少。 不管边境之地如何苦难难捱,京城王都却依旧是繁华盛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箐桑先去拜见了大宰相赵景年,求他帮忙引荐王君。 大宰相赵景年算是骞国朝堂内难得的好官,曾多次劝谏过王君戒奢节欲,爱护百姓,也有爱才之贤名。 箐桑请柬不过递了半日,便得到了赵景年的礼待,当夜就被请去王宫,得以拜见王君献才献策。 骞国王君昏庸属实,对箐桑并不多上心,唯一能提起兴趣的,也是炼丹修仙而已。 拜见了王君后,箐桑随赵景年回了宰相府,谈了一夜政事。 这一夜不知箐桑使了什么计策,巧舌如簧竟说动了赵景年向天元王朝请兵援救。 大宰相也没办法,骞国近年国弱式微,兵力扛不住启溟,只好去求王君向女君即墨溡写信,求助天元王朝。 两日后启溟大军压境,不少盗匪流寇拼死上了战场,比骞国的正经将士不知英勇了多少倍。 骞国王君向即墨溡写信求助很快有了回应,天元派了五万大军前来救助,只是天元同骞国路途遥远,大军行进又慢,非十日不能到达。 他们只能咬牙苦撑十日。 …… 是夜。 流拾玥召集了十二个人,皆是玄衣铁甲,银面遮容,驾着烈马飞驰在浓重的夜色。 衣袖飞扬,扬起的衣袍角上,隐隐能看清一个影字。 九兮透过木窗看着院子里凭空多出的十几人,心里的想法得以证实。 …… 第二日就听有人来报,说是昨日夜里启溟的军队内遭了夜袭,死了十几个将军,却没有抓住一个凶手,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干的。启溟一时感到恐慌军心不稳,没有再来进犯的打算。 听到消息时,在大院里的缙国百姓都纷纷欢呼,笑容洋溢,庆幸他们可以多些苟活残喘的时日。 他们这些人在苦寒之地生活久了,知足常乐,平日里只要能填饱肚子便已经感恩戴德。他们不会怨天尤人,生存只是为了活着。 前来救援的流寇盗匪大多也都是缙国人,几十口人住在一个大的偏僻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无论是盗匪流寇还是普通平民百姓,如今都站在一条线上,都是原缙国的人。此后几日启溟大军又偷袭了几次,皆未得偿所愿。 就这么扛了十日,天元王朝的救兵终于赶到,解了骞国之困。 流拾玥身份暴露,是在天元王朝前来救援的前一日。 启溟军的人不知怎么摸到了这个偏僻的院子,派了不少人,来了一场夜袭。 一如几日前流拾玥带着鬼影烈骑去夜袭启溟军。来得猝不及防,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几日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是启溟军,如今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缙国百姓。 第四十章 身份暴露 午夜之时,院子里的人都在酣睡。一场屠杀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的进行。 一位守夜的正准备出去小解,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连忙朝里面酣睡的人大喊,“大家快醒醒,有敌军来夜袭啦!” 顷刻时,一片哄哄闹闹吵吵嚷嚷,大伙都起来了。百姓们拿着锄头铁具,流寇盗匪们拿着刀枪,气势汹汹准备迎敌。 可惜启溟军是有备而来,弓箭手将院子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箭雨自屋顶飞射而下。有些功夫的流寇们还能抵御一阵,而只会拿着锄头农具乱舞的百姓们却因躲闪不及而连连受伤。 九兮正打算施展轻功上房檐干掉一名弓弩手,换上他们的装备混进去用毒,这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快解决敌军的方法。 和缙国的这些人相处了几天,她居然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自己人,将启溟视为敌军。 原本她在这场战役中,能够自保就好。毕竟这里并不是天元王朝,这里的百姓也不是天元王朝的百姓。 可是,在这几天里,这些善良的人们却待她极好。亲和地同她说话,见她年纪小心疼她,将好吃的都让她先吃,是她在王宫中从未体会到的温暖。 她想要救他们。她不忍心看到昨日里还笑意盈盈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吃一块红薯的人们今晚就倒在她面前。甚至再也无法起来。 九兮想到此,转头想要找一眼流拾玥的位置,却到处见不到人影。 正准备找个无人注意的地方跃上房檐,却见上面凭空出现十几个人,如鬼影般行踪莫定,却在毫不心软地收割生命。 底下正挥剑抵挡箭雨的人们见自头顶上掠过的箭愈发少了,不由得抬头往屋檐上看去。当视线里出现那几位如鬼影般来去自如的身影将他们的敌人一一抹杀时,所有人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一阵沉默的死寂。 有人反应过来大喊道,“是鬼影烈骑!是摄政王世子带领的鬼影烈骑!他们来救我们啦!我们有救啦!” 随着鬼影烈骑的现身,胜败局势正在渐渐扭转。顷刻间,箭雨不见,屋檐上的弓箭手无一生还。 九兮见状正准备上去会会鬼影铁骑,也想正好打探一下他们的出没踪迹。 正要准备施展轻功忽然感觉手上一沉,转头一看,原本不知踪迹的人现在正立在她身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淡然地将食指横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鬼影铁骑十二位玄衣铁甲,银面遮容,在屋檐上向流拾玥这边示意后向屋檐后跃去,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夜色里。 九兮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这人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有多少事告知过他,有多少事是浮于表面的呢? 她想起几日前同他来骞国时的对话,想起他同她说过的洛北祈和鬼影烈骑。难怪他如此了解,当时她虽起了疑心,却也没有细想。此时向来,想必他对她的身份,也早已有了怀疑。只是不知道他对她已看透了几分? 在下面观战的人们也渐渐都回过神来,神色凝重地向流拾玥这边看过来。纷纷跪下俯首,“原缙国子民拜见摄政王世子!” 缙国多年前正是因为摄政王同其麾下一众十二位鬼影烈骑方得威名赫赫,而那时的正统王室血脉却皆是唯唯诺诺,胆小无能,一边倚靠着摄政王护平安,一边又不满摄政王手握兵权得天下百姓爱戴。 所以才暗地里派人杀害摄政王血脉,当年若不是摄政王夫妇将计就计,此时世上早已没了流拾玥这个人。 摄政王夫妇经此一事也对一心卖命的王室感到心寒,故而拜别王君欲到山野隐居。却不想在路上遭到仇家伏击,摄政王妃遇害亡故。摄政王也因痛失挚爱悲伤过度身体逐渐虚弱。 在隐居的几年一直有仇家找上门来,摄政王放弃了兵权,虽有鬼影烈骑护卫,但他已心死。为给爱妻复仇,几年下来杀了不少找上门的仇家。也将杀害摄政王妃的那伙人逐一杀害,血祭亡妻。 几年后摄政王旧伤复发暴毙。临故前托孤于流拾玥现在的养父,当年还是他师父的流千斩。并吩咐鬼影烈骑在少主羽翼未丰之时不再于世间现身。直至世子亲自去寻到他们的下落,再听命于世子,助世子救苍生,成大业。 临故前,他曾拜托流千斩为他的小儿寻一门好的亲事。让他不再沉溺于痛失双亲之苦,不要去找王室或是他人复仇,他的小儿能平安长大便好。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妻子摄政王妃亡故前的遗愿。 他在回光返照之时还不忘拉着小儿的手殷殷嘱托,流拾玥至今仍记得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阿暝,我的儿。父亲等不及你长大了。因为父亲太想你母亲了。父亲怕她等急了,就先去寻她了。父亲同你母亲成亲虽不过三五年,但我们是真心相爱,所以即使只做了几年夫妻,也已是知足。孩儿,你要记得,爱要用心维持,要专一。你若将来看上了哪家姑娘,要勇敢追求,一心一意。只有你将自己的心意交付于她,你才能收获同等的爱。孩儿,父亲祝福你,希望我儿不受病痛之扰,安乐无忧,有一倾心相待之人,彼此守护,度此余生,不负不悔。” 他将父亲的话用心记住,放在心底。不再想着复仇,只一心伴在师父流千斩身旁,提高自己的势力,丰满羽翼。他知道师父遵循了他父亲的嘱托,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直至遇见她的那刻起,他方才明白父亲的话,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起来吧,如今缙国已灭,我已是盗匪之身,不再是摄政王世子了。大家以寻常身份待我便好。”流拾玥道。 所有人仍长跪不起。 流拾玥轻叹了口气,道,“往后我将带领鬼影烈骑重现于世,大家以后不必害怕,君千瞑在此立誓,定护我缙国子民周全。” 缙国上下皆知,摄政王爱妻如命,生世子随母姓,取名君千瞑。 当君千瞑三个字在耳边响起,九兮脑中一片空白,像有烟火在脑海中炸开。 “小娃娃,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追着一个男人,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不跑我不就不追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 “即在此相遇也是有缘,公子可要告知一声名讳?” “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君千瞑。记住了?” “你母亲即墨溡,曾与我师父定下你我的婚约。我只想来看看,我的未婚妻长什么模样。” …… 九兮有些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愣住,几个月前同这人见面时的对话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原来,他竟是缙国摄政王之子吗? 所以,他那位同母亲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或说是孽缘的师父,便是如今身在青山寨的寨主流千斩? 难怪。难怪想着这么多时日,她不在宫中的消息想必早已传开,母上大人必是早已知晓,却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原来母上大人早就知道,她是在流千斩的手里。 是放心她在流千斩这里定是性命无虞故而不必相救,还是因为愧疚当年负了这人,所以直接将女儿性命交给他来处置,一偿当年欠下的情债? 在君千瞑的安抚下,众人收拾了屋檐上遗留下来的尸体,纷纷回房休息了。 君千瞑依旧拉着九兮的手,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房内。 两人在桌前坐下,九兮还是有些愣愣的。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苦寻许久的摄政王世子和鬼影烈骑就在眼前。她还未蒙面便已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君也就在眼前。她母亲明知她落在流千斩的手上却毫无动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毕竟就算心理上和身形上再成熟,实际算起来她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 在危险面前她尚能谈笑风生应付自如,然而一旦面临感情上的事,她那继承了父亲的冷情和母亲的专情的心,便再也承受不住了。 “小娃娃,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他一如当时初见时一般,叫她小娃娃。此次再见面时,他叫过她小丫头,和之前不一样的称呼,她便没认出来是他。 也是,不过短短一时的见面,况且他还玄衣蒙面。在青山寨里她见过太多这样的装扮,从未将他同那个不太正经调侃他是她未婚夫君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九兮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露出原本带些婴儿肥的还未长开的小脸。三分如父亲钟离左相的清冷矜贵,七分随了母亲即墨溡的艳丽夺目之容,脸上还自带着浅浅的酒窝和尖尖的小虎牙,一笑一颦间俱是鲜活生动。却不知长大后长开了又会是何种风情面貌。 九兮歪着头向他努努下巴,“该你了。不是说好再次见面,会让我看到脸吗?” 君千瞑衣言也取下了面具,隐藏在面具下的一张脸渐渐露出在九兮眼前。 这人真是好看的有些过分。九兮生来后见过许多好看的男子,像她父亲钟离,像她师父琅月,甚至还有箐桑,祁洛梵,面貌俱是一等一的好看。尤其是师父,一双含情目,面容绝美,勾唇而笑,笑得人一颗心都酥了。 而眼前这人,和一向在她心目中堪称最美绝美的师父相比竟有些难分胜负。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一双丹凤眼,眼下还有一枚细小的泪痣,极具风情。 看一眼如痴如醉,心跳如鼓,像是被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第四十一章 疫病来袭 九兮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这人,殊不知这人也在心里一笔一画细细描绘刻下她的眉眼。 两人相互打量了几息,九兮才移开视线,将桌上放着的茶盏和茶壶捞过来,往里面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着。 九兮喝茶喜欢小口小口地泯,让茶水在舌尖上滚一圈留下余味再咽进喉咙里。君千瞑看着她咽下茶水喉结稍稍一滚,别开了视线。 “所以当日,你是如何知道是我的?” 九兮出宫游玩时一向喜爱扮作男装,再加上有人/皮/面具,她有信心即使即墨溡站在她面前,若不仔细分辨,也难以认出她来。却不知这人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我本想去宫中寻你,恰好看见你换了身装束想要出宫,我便跟着你了。” “少主所为,不似君子啊。”她似笑非笑道。 君千瞑不可置否,问她,“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九兮仔细回忆两人认识以来的经过,发现其实有很多细节或是真相他也早已透露给她,只是单单没有表明身份罢了。不过九兮也未曾介怀,他有何理由向一个陌生人主动告知身份?若不是早早被他发现,她也打算一直隐瞒身份。 只是,如此这人便多了一个她未婚夫君的名头担着,倒让她有些不自在。 “咳……婚约一事,你如何看?”她不自然地又倒了一杯茶,慢慢饮着。 “长辈之命,莫敢不从。”他眼角含了一丝笑意,答道。 九兮瞅他一眼,“我如今年岁尚小,这事我们可否从长计议?”能拖一会是一会,几年后所不定情势会变得如何也未可知。 “好,听娃娃的。我们——来日方长。” 九兮从中听出一丝不明意味,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只是冥冥所感这人似乎对她有些上心,说话时似有暧昧,又含些若有若无的她有些难以看懂的情意。只是她却不知这冥冥所感究竟从何而来。或许只是她多心自作多情了吧。 君千瞑也知小娃娃还小,对情之一尚且懵懂,不可过急。他有耐心慢慢地磨。他向来是如此,对不上心得事物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只要入了他眼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他便有十分之耐心,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两厢静坐,一时无言。九兮有些困意,恍惚中听他道,“小娃娃不宜多熬夜,你且先回去睡吧。” 她本想反驳他拿她年岁说事,但实在顶不住这汹涌而来的困意,遂摇摇晃晃起身而去了。 待他离去后,君千瞑将原本放在她面前的茶盏捞过来,就着她剩下的茶水又添了一些,一饮而尽。 …… 两日后,摄政王世子带领其麾下一十二位鬼影烈骑重现于世的消息便在骞国传开了。 王室那处也得到消息,但如今更没有拿这缙国王室遗脉如何。外有启溟虎视眈眈,内有流寇盗匪横行,骞国正处在内有外患之中。而现在对于摄政王世子的出现,王室那边甚至还有些庆幸,谋算着如何策划这送上门来的助力去吸引启溟主力,他最好这些缙国遗民一同跟着去赴死,们再稍加派兵镇压剩下这些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虾兵蟹将,骞国之忧可解。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启溟准备退兵了。几万大军压境,转眼间便悄无声息地撤退了。百姓们不明就里但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在拿着刀悬在他们的头顶上,连呼吸都觉得畅快了许多。 他们觉得,也许是天元王朝的救兵赶到,也许是摄政王世子麾下鬼影烈骑的威名震慑,无论如何,启溟撤兵,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君千瞑也未曾想过,原以为就算暴露身份,启溟也会一拖再拖,耗费骞国国力,所以他当日对九兮说三个月内不回。也是做了长久作战的打算。 但他隐隐觉得,启溟背后绝对另有打算,不可能只是因为天元的援兵而就此作罢。 与他有同一想法的还有箐桑。在和九兮进行第二次幻影对话时,九兮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他,他虽有些讶异但深思过后,也觉得启溟怕是另有打算。 然而眼下算是解了骞国困局,在说服骞国大宰相赵景年写信求援天元一事上箐桑起了关键作用,也算通过了九兮的考验。摄政王世子和鬼影烈骑也浮出水面,接下来如何将其收入麾下,就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九兮思虑了一番,决定让箐桑先行回天元王朝替她谋划一桩事,她则要留在青山寨继续观察骞国和启溟之间的动静。 书信两封让箐桑临走时带上,一封给母上大人,一封交于师父琅乐。 只是交于师父那封似乎惹了他老人家不快,代染传来消息,她师父琅乐正往南国赶来。 九兮在寨中有些惶惶地等了两日,没等来师父,倒是听说骞国京城望都突发大规模疫病,来势汹汹,却找不到发病源头。发病三日,已死数人。躲过了启溟大军压境威胁,却没躲过来势汹汹的疫病。京城百姓叫苦不迭,而疫病正以蔓延之势朝京城四周迅速扩散。 这疫情来得太过突然,往往疫情之前,必有天灾降临。可近几年骞国都无甚天灾,俱是人祸,这人祸也未殃及过京城望都来。此事便有蹊跷。九兮有些担心是启溟从中作祟,但苦无证据。她只好留书一封自己深夜施展轻功往望都方向赶去。 骞国对缙国算是有灭国之仇,如今骞国京城出了疫病,她找不到理由说服君千瞑同她一起去。况且此去也只是为察看疫病状况,以及发病缘由是否和启溟有关而已。 所以信中所写她不过思念家乡遂回了天元,感念青山寨多日收留照顾云云。 然而此事却并非是不能言于口之事,君千瞑看完留下的书信便觉得有异,再联想到小丫头留下来的目的便知她是前往望都一探究竟去了。 他正准备备了马去追,流千斩却派人将他叫了去。 “你媳妇儿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 他养父兼师父他老人家一向为老不尊,君千瞑早已习惯他的雷言雷语。 “嗯,正准备去追。” “小丫头是个操心的命,这雷厉风行的性格倒是像极了她母亲。” 眼看着自家师父兼养父又要开始追忆他同天元那位女君即墨溡那一段红尘风流,他便连忙打断,“父亲可还有什么要对孩儿说的?” 流千斩瞪了他一眼,“小丫头去望都,怕是要调查疫病的发病源头吧?她是担心此事与启溟有关?” “正是,孩儿也有此想法。” 原本启溟轻易退兵他们便察觉有异,且疫病不过在启溟退兵三五日便开始大规模连续爆发。未免太过巧合。 “依我看,这不排除是启溟七星阁那位的手笔。” “七星阁?”君千瞑皱眉沉思,若真和七星阁有关,事情便麻烦多了。 “传闻七星阁在千年前便在一处凡界立足,那时据说唤作居星阁,明面上是招揽贵客的花楼,实则是暗地里买卖消息的交易场所。而所买卖交易的消息,便是由鬼灵附体引人入梦得来。但居星阁却于百年前不明缘由地消失了,再现世启溟时,换了主人,改了名字,也不再作买卖信息的场所,而是……开始转化成平民百姓的信仰。故而启溟称鬼国,也是国内每位婴孩出生前,在母体便被灌下一碗圣血之故,这圣血,便是在七星阁饲养的鬼灵身上的阴气。” “若如此,百姓何故奉鬼灵为信仰?” “那圣血一旦被饮下,便从小潜移默化地改变启溟百姓的思想,使人变得性情暴虐。启溟嗜战,也是此缘故。但他们只当作强身健体之用,却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更不知道他们信仰的七星阁,内里豢养的皆是鬼灵。” “看来七星阁背后的主人,有些厉害。” 在流千斩这里得到了七星阁的消息,君千瞑心里有了底,连夜带着鬼影烈骑往望都方向赶去。 望都疫病蔓延情况不容乐观,京城里人人自危,然而令百姓们寒心的是,王宫内本该坐镇朝堂安抚百姓的君主,却因惧怕疫病祸及王宫而选择封闭王宫,勒令官员不得上朝,一时之间引起众怒人心大乱。 骞国这位君主向来惜命怕死得很,一心为求长生信仰释道沉迷修仙炼丹,哪管百姓死活? 若真是启溟的阴谋,这便是要从内部瓦解骞国。 九兮幼时同琅乐习过一阵丹药之术,因被人下过一次毒不久便改修毒术。然而药毒本就一家,她在毒术上有所造诣,药术也不遑多让。 便扮作一名游医进了京城。此时京都正缺良医,她很容易就进了望都。 先前听闻箐桑说起骞国君主愿写信求助她母上,多亏朝上还有一位贤臣,大宰相赵景年。还说若有事求助,尽管可以去找此人帮忙。 不过九兮打算先行察看疫病蔓延情况,若有了实证再去寻赵景年也不晚。 几个月前望都还是一派繁华之景,如今却因疫病渐显萧条。本该热闹的街道上不见几人,守城的护卫也是一脸悲戚低首无语。 忽然一名护卫不明缘由地口吐白沫倒地,浑身抽搐,印堂处渐渐现出一抹黑影,不多时便晕厥了过去。 九兮忙跑过去察看,那人身上毫无伤口,也不像中毒,只是脖颈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血红色的丝线。 第四十二章 追根溯源 九兮还未仔细查看,其他的侍卫连忙围了上来,“又发作了一个,快送去医馆。” “且慢,”九兮拦下他们,“在下正是行医之人,请诸位容我一看。” 见九兮熟练地搭上那昏倒的侍卫的脉搏,其他几位侍卫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疫病来得太过怪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中招的会是谁,不禁人心惴惴,惶恐难安。 九兮细细查看,这人脉弱体寒,颈上凭空多出一条红色血线,她却瞧不出是什么症状。倒不像是发病。 “这人之前可接触过什么人?” “我们在这守卫,接触的也都是街道上的来往行人,若说他之前有何接触,我等便不得而知了。医师可瞧出是什么症状?”一位守卫回道。 “罢了,你们先将他抬到医馆去吧。”想着又交代一句,“条件允许的话,最好隔离防护。” 然而九兮也知道,这病来势汹汹发病之人也多,王宫又自行封锁不派官家太医诊治研究,私人医馆纵使再多,也收不了如此多的人。 正打算寻一个医馆仔细瞧瞧,却见她左后方一处茶馆内起了争执。 一名包裹严密的中年男子连滚带爬地被一群人打出了茶馆,这男子将全身上下都裹了个严实,看上去甚是怪异。 只听赶人出店的一群人骂道,“哼,启溟的人还敢来我们骞国京城?就是你们,将疫病带到我骞国来的!若非如此,骞国人人自危,你还来此地作甚!” 九兮听得有些好奇,看不出来这人和骞国的人有何区别,却不知这茶馆的人是如何认出这人是启溟的人的。” 于是找了旁边一位路过的妇人询问,那妇人看了她一眼,道:“是炽翎花的气味,炽翎花只长在启溟国,这人裹得严实,味道散发地更浓烈,故被认出是启溟的人。现如今启溟不久前刚攻打我国,也不知这人如何有勇气跑到我骞国京城来受死。” 那启溟的人被打出来后形色有些奇怪,看人的眼神带些惶恐惧怕,踉踉跄跄地起身往别处跑去,经过九兮身边时带过一阵风,九兮闻到一股怪香。 启溟的人公然出现在骞国京城,九兮有些疑惑,见那人跑得极快,转眼间已转弯入了一条巷子,九兮连忙追了上去。 不多时便见那人慌忙间跑进了一条死路,九兮正打算追上去,却见从她身后闪过一抹黑影,再追上去查看时,那行事诡异的启溟男子已横躺街头,只短短一个刹那。 九兮快步走上前,并没有发现之前从她身前窜过来的那抹黑影,而面前横尸的男人,正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颈上也赫然多出一条红色血线。 …… 君千瞑到望都时,早前出发的两名鬼影烈骑已将九兮的行踪告知于他,在转弯处的一道死胡同见她小小一团蹲在一位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尸前,用一根手指在慢慢翻找着什么。 “你这是在作甚?将人当街敲晕了劫财还是劫色?”他突然出声将那小小一团吓了一跳,转头见是他恍惚了一瞬又有些嗔怒的看着他。 他又仔细地从前往后地打量了一眼地下的躺尸,脸上现出一点有些恶劣的笑意,“若是劫色,娃娃你的口味有些重了。” “嗯,我劫财。”九兮理直气壮道。又转过身蹲下来拿一根手指翻找着。 “你在找什么?”君千瞑也蹲下身来,在她身旁看着。 “炽翎花,你可听说过?” “嗯,产于启溟,花香奇异,据说有致幻效用。”君千瞑简易回了一句,“你在找炽翎花?” “我怀疑望都的疫病,和炽翎花有关。” “炽翎花娇弱,被摘下后只留气味于人身,香味久久不散。你是找不到实体的。”君千瞑看了看四周,“这地方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 说罢便将她小小一团提起来,拉着胳膊拖走了。 九兮:“……” “这人怎么办?” “放心,我们离开后,自有人来处理。” 君千瞑带着九兮一路来到大宰相赵景年的府邸,九兮看着硕大的门匾上刻着的赵府,问,“你拉我到赵景年府上作甚?” 虽说她之前也被箐桑交代说若有麻烦可去找赵景年,这人算是骞国难得的好官,但看样子这人似乎也和赵景年相识。 君千瞑拉着她往里面进,在门前敲了两长一短三下,立刻有一名小厮开了门,见了他恭敬道,”两位可是老爷所说的贵客?请随我来。” 那小厮带着君千瞑和九兮一路穿过长廊,到了一处僻静小径,指着前面的一座禅房道,“老爷正在前面禅房内等候,请二位移步。” 君千瞑道,“有劳。”牵着九兮到禅房门口,照例两长一短敲了三下,门自里面打开。 “少主,老朽恭候多时了。”赵景年立在一旁恭敬道。 将两人请进禅房,只见房内供着一座金身罗汉像,那罗汉也不似一般罗汉形态,长发散落,面相不似菩萨低眉也不似金刚怒目,似笑非笑带着些妖冶,眉心一点朱砂,倒是那仿佛睥睨天下的倨傲神情,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慑。 九兮抬头和这金刚对视了片刻,只觉心神有些恍惚,便不再刻意去看了。 “对这佛像有兴趣?”君千瞑看她神态不对,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可能在旁处见过。只是宰相大人家内所供佛像倒是奇异,和我平生所见不同。”九兮道。 “小姑娘可知道佛屠?”赵景年看着小丫头面上还留着婴儿肥神色却正经地像个大人模样,心下不由得有些欢喜。虽是少主带来的人不敢高攀,但家里还有一顽皮小子和小姑娘年岁相当,愈看便愈加欢喜。 “听说过,但不甚了解。大人这里所供是一位佛屠之人?” “这正是佛屠一脉的开创者,尊号佛屠主。” 原来这便是箐桑所侍奉的尊主,佛屠主。不过当下也没细想,又回想过来看向君千瞑,“你和宰相大人认识?” 君千瞑矜持颔首道,“当年家父麾下亦有鬼影烈骑一十二人,赵大人当为其首。” 九兮想起之前在南涯山同箐桑在客栈内听到三个骞国人的谈话,当年跟着摄政王的那批鬼影烈骑已经隐匿多年多半退隐,却不曾想当年骞国王室一心寻找鬼影烈骑的下落,竟然有一位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原先缙国摄政王麾下,成了当今骞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宰相。 若被骞国王君知晓,怕是会多出一条君主暴毙案。 “少主来找属下,可是因为望都频发的疫病?”赵景年开口问道。 “年叔可知晓这背后隐情?” “属下惭愧,虽派人调查许久,但也只觉和启溟脱不了干系,但具体病源为何,到现在仍未甚线索。” “我离开青山寨前,师父曾告知于我,说此次疫病,或许是七星阁的手笔。” “疫病的病源,会不会和炽翎花又关系?”九兮想到那个启溟男子身上的奇异香味,开口问道。 “何出此言?姑娘可有何凭借?”赵景年忙问,他虽身居高位,这几年信奉佛屠,自也为了黎民众生担忧着想,若是寻得病源解了百姓之苦,他心亦安。 “今日在街上遇见一名包裹严实的启溟人,行事怪异还有些疯疯癫癫的,身上还留有浓重的炽翎花香气。我见他有些不对劲便跟了上去,这人却走进一条死胡同便倒了,发病症状同疫病一样。”又记起她见到那人前从身后窜出的一抹黑影,但见到那人时却不见踪迹,心下便当作是自己的幻觉,也并未开口说出。 “炽翎花可致幻,施加人体能让人灵台恍惚昏昏欲眩,姑娘见那人行事怪异疯疯癫癫,想必正是因为炽翎花之故。但若此和七星阁产生联系,倒还有些牵强,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赵景年思虑半晌道,“少主若决心探查此事,可前南涯山西南面的碧宁山,寻一处山海寺,或许可得知七星阁同这疫病是否有联系。” “也好。”君千瞑应下,看向九兮道,”你可先在年叔这里待着,我去去便回。” 九兮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见九兮不从,君千瞑只好带着她一同前去碧宁山。 碧宁山在天元同骞、启溟三国的交界处,不属其中任何一国。九兮同箐桑来骞国时,在南涯山停留了半天。却也不知还有碧宁山这处地方。想起箐桑原说过自己是佛屠弟子,但都快到老家门口了,也不知道知会她一声,让她着实有些气恼。 ——回去便让他自行请罪。 碧宁山所处之地已是边疆偏僻,君千瞑带着九兮骑马也是三日才到。只见深山巍峨屹立,却有些避世荒凉之感。 两人下马一路步行,到了碧宁山山腰,见到绿林掩映中的一堵红墙,才发觉此间山景是和山下全然不同的景致。 大片金黄色的银杏树下,山海寺寺匾高挂庙宇,让人一眼便能得见。 “我觉得这里有些熟悉。”九兮喃喃道,然而细细一想,“但却从未来过这里。” “我亦有同感。”君千瞑偏头看向她,“或许前世我曾带你到这里游玩过。” 第四十三章 求证佛屠 九兮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这人神情淡淡,随口一句话倒让她一时恍然。两人向寺门走去,有一小沙弥正在门前打扫,那扫地的扫帚有他半身还大,小沙弥低首敛眉,细细扫着。 见到两人走近,方才停止打扫合掌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这位小师父,我们想来拜见贵寺长老,劳烦引荐。” 小沙弥看了二人一眼,“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九兮和君千瞑跟着小沙弥进了山海寺,看着周围路过的放生池、钟鼓楼、九层佛塔,愈发感到有些眼熟。 小沙弥将他们领入佛塔后面的一座禅房,香气缭绕的禅房内,供着一座和赵景年的禅房中别无二致的金身罗汉像,只是比赵景年所供那尊更是高大了数倍不止,愈发显得庄重肃穆,令人生畏。 禅房香案前放着蒲团,坐着一位同样庄严肃穆的和尚。 不过那和尚体态有些丰腴,小沙弥同他们介绍,这是他们寺内的掌院大师,法号遂明。 小沙弥将两人的来意告知遂明,遂明起身向两人施礼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光临敝寺,想必是有要事,请二位坐下详谈。” 说着便另拿了两块蒲团让二人坐下。 遂明打了个梵呗,神态平和道,“天元王朝皇女殿下,缙国摄政王世子,二位施主皆身份尊贵,同我佛屠一道倒是有缘。”又特意看了九兮一眼,“特别是这位小施主。” 九兮同君千瞑对视了一眼,九兮脸上的易容仍未除去,这遂明大师却是一眼道出她之身份,看来并非是简单人物。 “大师好眼力。”九兮走心地夸了一句,套近乎道,“当年我天元王朝太祖尊奉佛屠,信奉以战止戈,方一统北国,奠我天元之根基。不过今日我们前来,另有要事请教大师。” “施主但说无妨。” 九兮将骞国望都之事同遂明说了,问道:“这疫病来势汹汹找不到病源,不像是普通天灾过后的疫病。不知大师对此事有何见解?” 遂明闭目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解施主之惑前,劳请施主先解贫僧一惑。施主所问,是为受疫病之苦众生,亦是为全施主之善心,或是为合天下之道义?” 九兮道,“大师,俗者只求一因一果,得知因果凭心寻解决之道。” 遂明细细看了她一番,又看向君千瞑,“施主是为何?” “陪她来的。”君千瞑言简意赅直白道。 遂明一时无言,九兮对君千瞑的直白也有些尴尬,但想到这人似乎确实同望都关系不大,甚至还有一番仇恨在里面,也便没有说些什么。心里如此想着,再抬头看向遂明时,只见大师撇开原先话题不谈,倒是一脸深意的看着她,道,“吾山海寺佛屠弟子,立身于世,求以心证世间正道,见邪祟以除之,有心则渡化世人,无心则同入浮屠。施主可愿入我佛屠,修我佛屠之道?” 九兮心里猛地一跳,看向一旁的君千瞑,后者眼神灌墨,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她一向是耽于行乐放不下吃喝玩乐之辈,哪有何心思将自己困于这佛道修行去? 遂回道:“大师此言所出为何?晚辈贪恋红尘,于世间仍有放不下之事。” 遂明笑道,“施主不必在意,若是不愿只当贫僧冒昧。只是见施主颇有慧根,或同吾主有缘。” 九兮想起箐桑,道,“我有一友人,名唤箐桑,他亦是佛屠弟子,大师可知道他?” 遂明颔首道,“箐桑确是贫僧师侄,法号长胥,自小长于山海寺,于修行之事亦有灵性。却因曾经弑杀除恶引来心魔,身陷囹圄不得出,贫僧同长老们商量,方许他暂归红尘,以身证道。” 九兮却有些好奇,“箐桑曾同我说过,言佛屠一门得证于心,虽号佛屠,但却不以佛门规矩束缚,其佛屠主教化弟子,亦不以清规戒律约束,甚至于娶妻生子皆可,为何眼观贵寺,却仍和一般佛门寺庙无二?” 遂明笑道,“长胥所言不差,吾主确让其弟子可入红尘俗世参悟得道,除恶之心不灭,修行不止,自为佛屠。佛家讲求慈悲为怀,渡化世人,然我佛屠却造杀生业果,屠恶卫道,所求即屠尽世间之恶,凭心渡苍生。然这不过是佛屠一道初初立世之时,吾主所立之言。后有弟子虽身怀除恶之志,却因屠恶过多一时心智难明,反引心魔,故而佛屠弟子也以戒律约束己心,除佛心坚定者行佛屠除恶之道,其余弟子经红尘历练后也可归心佛门,以减少吾等杀生业果。” 说着又似有怀念般道,“天下间唯有吾主,可身处十恶之境而心不乱,以无垢心直面修罗鬼刹,不惧杀生业果,亦可不顾他人眼光,枉顾天罡伦常,离经叛道。却也唯有他,得以心证佛屠正道。” 九兮听完一波含蓄彩虹屁,点头迎合道,“此等人物,合该成就大业。” 聊了许久的言外话,九兮却也没忘记此行来的目的,道,“九兮此次前来,还请大师指点骞国疫病之事。” 九兮言罢,遂明方才言归正传,“施主所言骞国望都疫病,据贫僧所知,或许并不是疫病,而和传说中的鬼灵附体有关。贫僧方才所问施主是否愿入我佛屠,不过是想知道,若有一日世间皆行鬼道,施主当如何?” “大师此言何意?晚辈愚昧,还请大师明示。” 若有一日世间皆行鬼道,她不过一介凡体之身,又能如何? 她向来不算是心怀慈悲、怜悯众生疾苦之人,或许偶见不平之事会挺身而出,但也只是尽力所为。而此事却并非以她之力便能解之。 “施主应也知道,启溟有一名唤七星阁之处,以凡体之魂饲鬼祟之灵,望都之疫病,正是七星阁驱使鬼祟附体凡身。以启溟独产之花炽翎作为凭引,使鬼灵附体蚕食凡体之魂,若七日附身鬼灵不驱,则凡体七魂尽灭,永不入轮回。且这附体恶鬼怕是不会只在望都行事,若转移到骞国整个境内,七星阁鬼道猖獗,天下必将有大麻烦。” 九兮心中一凛,正欲开口,却被身旁一直静默无言似乎不存在一般的人握住手给挡了下来,只听耳旁这人淡淡道,“纵使天下世间如大师所言,然我等凡体之躯,亦有心而无力。” 遂明道,“世事皆有其缘法,两位施主只管平心去做,贫僧亦会联系在外佛屠弟子前往望都镇鬼除祟,助施主一臂之力。” “晚辈知道了,多谢大师。” 九兮拉着君千瞑拜别遂明下山,一路皆想着方才的对话。 带他们来的那匹白马仍被拴在一处岩石上候着,两人走过去,九兮突然停住,拉着君千瞑的衣角道,“是不是只要我身处凡尘世间,便要为这生我养我的凡世负责?” 她原先只当自己习好政事,在继承君位前放肆为自己活一回便好,然而她承君位后,天元王朝百姓便是她的子民,她要为子民负责。望都属骞国,她原不想管他国闲事,然若让启溟七星阁恶行得逞,骞国亦沦为鬼国,同启溟合并,到时她天元又该如何自处,才能独善其身? 所以她才要留在骞国,以天元王朝君位继承人的身份拴住自己,逼自己承起这责任,然而其实并没有人非要她这般做,她母上没有,左相没有,师父亦没有。 但她确为下一任天元君主,她母上女君即墨溡坐镇天元处理政务走不开,她当为天元黎民百姓负起责任。 故而,行一人之道,愿救世间苍生。 却仍心中有些不忿有些委屈,为何是她? “你管这世间会怎样作何?这世间如何从来不是你的责任,若是心里放不下,便去做;若是觉得累,只管撂挑子不干便是,这世间谁又能说你怪你?”又道,“你尽可随心去做,若他人说你怪你一分,我可替你还他十分。” 身旁少年仍是一副清冷隽意,声音淡淡,九兮却平白从中听出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眨了眨眼睛看向他,有些触动地问,“你……是因为同我定下亲事才这般说的吗?” 其实不必如此……若是不愿意,我又怎会拿婚约束着你? 少年看着她,许久无言,遂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我方才劝你随心,又何至让自己被他物所制?” 看在小丫头还小的份上,暂且原谅她童言无忌吧。 ——真是……不解风情的小丫头! 九兮被捏了脸,却也不能说些什么,谁让这人是陪她才来此地,方才还特地出言宽慰她的呢。不过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了,君千瞑道,“先找一处客栈休息吧,明日正好顺路去启溟看看。” 他自是知道小丫头放不下,只嘴上抱怨两句,若让她当真跳出世间之事冷眼旁观,却不知这丫头心里该是如何纠结郁闷。现遂已经知道是七星阁在背后为推手,他们去望都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去他们老巢一探缘由。 只是若去启溟打探七星阁,少不得碰到些鬼祟恶灵,便有些放心不下,问道,“小丫头,你可怕鬼?” 九兮凝住半晌,脸上现出一抹静默,遂又一脸视死如归道,“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 第四十四章 半夜醉酒 两人在附近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叫来小二将菜送进房里。 店小二搭着汗巾上来:“二位客官,要用些什么菜呀?” 君千瞑潜意识里觉得九兮有些瘦,小丫头这个年纪,还是肉嘟嘟得更可爱一些。遂是要了几份荤菜。 小二应着下去和大厨说了,又连忙回来给他们上了茶水,让他们先静候片刻。 九兮有些昏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三日里忙着赶路俱是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又徒步走了山路,早已累得有些腰酸背痛了。 平日里她常常易容出宫,同祁洛梵在京城街上逛街赏景,一整天下来也不觉得累。遂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体力充沛的,然而这三天下来她便有些疲乏过度了,脸上带着一些消沉倦容,然撑着眼睛往对面看去,眼前这人虽带了半块面具遮住了面部神色,但仍是一副悠闲从容之姿,不见半分疲态。 君千瞑拿过九兮面前的茶盏,给她添了些茶水,抬眼间就见小丫头没了往日的活力,耷拉着眼皮几乎便快要睡去。 他低头靠近她看了片刻,将她脸上那有些碍眼的人.皮.面具揭开,露出她原本面目。小丫头平日里生动鲜活的眉眼已足够引起人的注意,张扬而肆意,明媚至此。然而此时安静地困倦时却反而能让人注意到她原本的美。 五官虽还没长开,这张小脸儿已初见艳丽,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他曾在师父的房内偶然得见过天元女君即墨溡的画像,被师父小心地放在绢本夹层里。他只看了一眼,便被师父一把夺了过去细细放好,像是私藏了什么珍宝一般。 那时他还在心里嫌弃过,纵是先前师父他确实同人家女君有过一段情意,然如今两人也早已相忘江湖半世疏离,况且他也曾听过天元王朝女君同左相之间的爱恨纠缠。师父又何至如此,半生风流肆意,却为一个心不在他的女人失了往日姿态。 ——求不得,却还放不下。爱得有些失了气度尊严。 前有师者以身为训,他自是不敢沉溺风尘。然而现在见此情景,他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想去捏一捏她的小脸,揉一揉她的头发。 克制了半晌手还是止住了。他掩盖似的正经坐好,毕竟小丫头现在仍是小丫头,他在心里静了片刻,待心跳缓了一缓,方才又看了过去。 小丫头已经有些像她母亲了。那时虽只看了一眼,画像便被师父夺去,但画中之人颜色艳绝,算是惊鸿一瞥,便也印了些痕迹。 只是眼前这张脸,怕也伴他余生,此后难忘了。 正想得入神,小丫头打了个寒颤醒来,半睁着眼揉了揉胳膊,看向窗外道,“下雨了?” 君千瞑随着转了头看向窗外,墨色朦胧,半见有银线划过,一片万物寂静间只听雨声滴落,宛若奏曲。窗边亦是溢进来几丝冷意。 现下已经春末,白日里有几分热气,他们出来也没带多少衣物。君千瞑看了看自己,身上也只着了一件衣袍。 幸而此时小二已经将热菜端上来了,君千瞑见她仍有困意,推了推她,“用些饭再去睡,也好暖暖身子。” 九兮点点头,往桌上一看,上来的几乎全是荤食,拿筷子戳了戳离她最近的水晶肘子,唔……好像没什么胃口。 她幼时确实喜爱荤食,将自己吃得有些圆滚滚的,谁见了都夸一声小殿下憨态可爱。然而有次母上在宫内宴请百官,见钟离左相面前摆着的荤食分毫未动,只堪堪用了一些素菜,此后便热衷于往宫内大肆招揽会做素食的御厨。 几年下来,她被改了胃口,也渐渐吃不得荤食了。后来又同师父琅乐整日学习轻功上蹿下跳,要保持好轻佻身形,更是几乎每日茹素。虽是如此,她人生信条乃是美食美人美景,纵是茹素,那菜也要色香味俱全才行。 故而她才心心念念整日往海晏楼跑,唯有那里的厨子素菜才是一绝。 只可惜她挖了半天墙角没挖动,不然早被她拐去宫里了。 君千瞑此时也看出来她好像没什么胃口,“不喜欢?” 九兮点点头,“我喜欢吃素菜多些。” 抬头便见眼前少年眼里有些不明意味的遗憾划过,正有些不解,就见他又唤来小二要了几个素菜,另又要了一壶热酒。 素菜总比荤菜上得快。不多时菜上来了,还上了一壶竹叶青。 君千瞑给自己斟上酒,饮了几杯,又吃了几口荤食,要了也不能浪费。 只是这偏僻小店的菜食佐料和厨子水平着实有限,口感差了些,便吃得有些腻味。 见小丫头也吃得不多,看了看面前的酒,问她,“要不要喝些酒?暖暖身子。” 九兮身上确实有些冷,尤其是方才睡醒,对外界的温度感知地尤为明显,便道,“好。” 君千瞑给她倒了一杯,扬眉看着她,“会喝吗?” 九兮点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摇头。 她从前喝过一些宫里自制的果酒,但也喝得不多。仔细回忆起来,那少得可怜的几次饮酒经历似乎也出现过左相的影子,那位大人见她饮酒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复而淡淡道,“小孩子还是勿要饮酒为好。” 此乃他为数不多地几次在政事以外的话上多言,便被母上听进去了,此后连果酒便也未曾喝过。 此时想起来,才发觉她这位父亲虽未怎么管过她,但她如今的行为习惯,却也处处有着他的影子。 ——母上对这人实是中毒至深! 对面少年笑道,“来,尝尝看。” 九兮捧起杯盏抿了一口,只觉这酒入口香绵,略带清甜,仔细品来又带些清香醇厚,倒比宫内的果酒口感好些。 “甜甜的,很好喝。” 君千瞑见她两三口便把手中酒饮下肚,复又给她添了酒,道,“虽说好喝也莫要贪杯,若是醉了……” ——身边只有一个男人,可有些危险。 九兮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继而又是一杯酒下肚,豪气干云。 君千瞑:“……” ——我觉得你不知道。 九兮三四杯甜酒下肚,脸上渐渐现出酡红,身子也渐渐暖了,又有些发热。倒是有些欲罢不能了。 “好喝……我还要……” 君千瞑将酒拿过来,“没有了,夜深了,小孩子该去休息了。” 九兮脸上现出不满道,“我不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喝,你给我!” 君千瞑仗着手长将酒举高,偏是不给她。 九兮跳了几下也还是够不到,便就不够了。反而将身子趴了下来,一张小脸儿委委屈屈地。 “母上听左相的,不让我饮酒……不让我出宫玩,你也管我!……你们都坏!” 说着又委屈地掉了几颗泪珠子。 君千瞑:“……” 她向来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张扬明丽的样子,哪里见过这幅模样。 九兮现时已是半醉半醒,只觉得头晕乎乎的。 君千瞑伸手给她擦眼泪,把酒还给她,“给你。” 他见不得她掉眼泪,区区一壶酒就把她弄哭了,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混蛋。 想喝就喝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宫内因身份缘故有诸多限制,如今跟他出来,想做什么便是随她高兴。 九兮用袖子抹了眼泪,毫不客气地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想想又给他满上。 “一起喝,干了!” ——又是一番豪情壮志。 君千瞑默默将酒喝了。 半柱香功夫后,九兮已经醉得不知事了。 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处何方,不知眼前何人。 “这是哪儿……这不是我的寝殿!来人……送本殿下回寝殿!”……醉在桌上晕晕乎乎的。 “……我是没有爹爹的孩子,呜呜呜,和我一起上宫学的小孩子都有爹爹,就我没有!母上偏心,母上喜欢左相,不喜欢我!……左相不是我爹爹,母上不是我娘亲,我是捡来的!呜呜呜……”趴在桌上凄凄惨惨的。 将他脸上的面具掀了,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凑近他看。“这位……公子……嗝……好生俏丽啊!不如跟本殿下回宫如何?本殿下将来继承君位,可许你……空置后宫,独宠你一人!”……手撑在桌上看着他色色眯眯的。 只最后一句听进了心里。 君千瞑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不明地默了片刻,复又笑开,也不管是她酒后之言。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我随你回宫,你宠我。” …… 此后九兮又发了半刻的酒疯,钻到桌子下面抱着桌腿不撒手,拿着他的面具当成飞镖来扔,又忽地将窗户打开要听着外面的雨声吟诗一首。君千瞑连忙将窗关上以防她受了寒,转过身来却又被她一头撞进怀里。 没了声音。 九兮折腾够了,再加上几天的疲累,遂是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君千瞑:“……” 还真考验一个男人的耐性。 不过他又不是什么禽兽不如的畜生,也不是对幼.童都能下得去手的变态人渣。虽说是对她心有属意,虽说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然而小丫头太小了,才十岁,……他下不去手。他从未如此希望过时间能过得快些,她能快些长大。 小丫头此时睡着了没什么感觉,他却能感受到她一呼一吸时带来的灼热气息,真是比方才喝得酒还要醉人。 他小心地想将九兮的手抽出来,然这小丫头却好像有着八爪鱼的功力,死活不松开爪子,就那般紧紧地贴身抱着。 只能暂时任由小丫头趴在自己怀里,他冷静地顺了顺呼吸,抬手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等她彻底睡熟了,才将她小心放平,却仍有一只胳膊被她抓着,就那般和衣半躺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然而是你不放我走。 那就怪不得我了。 第四十五章 黎川商客 第二日九兮睁眼时,一张一合的眼眸扑闪了几下,方才努力睁开,看清眼前的光景。 原本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被眼前倏而放大的人脸给惊住,以致周公之境全然破碎,灵台顿时清明。 九兮作惊吓状,一张小脸儿惨白,眼眸含泪,梨花带雨,颇有官家小姐被平白辱了清白之委屈、羞愤、楚楚可怜之感。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君千瞑淡淡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默了半晌方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九兮作拒绝不忍回忆状,“不,你不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要听!你不要说!” 君千瞑:“……” “昨晚你醉了酒,扑到我怀里,还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便只好留这里陪你。此事你可还记得?” 九兮灵台又昏昏沉沉,依稀好像现出昨晚的一些模糊影子。 君千瞑叹了口气道,“原本你我也算定了亲事的,我也不大在意这回事。却不曾想原来你竟是如此看重的,那……是小殿下要对在下负责,还是要在下对小殿下负责?” 九兮:“……” 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特么有区别吗? 随后九兮又看开了些,左右她也不过是十岁稚童,他应也是下不去口。昨夜之事,就当是庄公梦蝶,一醒而过吧。 君千瞑见她不语,也没再说些什么,起身后方觉昨夜被她枕着的右臂有些酸麻,小丫头翻脸不认人,他也没什么办法。 …… 两人出发去启溟前,九兮抽空同箐桑了解了一番情势。 她将在骞国望都和在山海寺庙的事挑了一些同他说了,箐桑也同她说了些天元王朝的情况和启溟七星阁的事。最后又叮嘱她,务必要注意安全。 九兮知道一路上虽只有她和君千瞑两人,但他麾下一十二位鬼影烈骑也在暗中跟随,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遇上危险,她易容暗器轻功也是一绝,逃命不是什么难事。 两日后,他们到了启溟国都黎川,七星阁正居于黎川附近几百里的一处峡谷。启溟不愧有鬼国之称,境内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皮肤皆白,面孔和唇的颜色极淡,唯有一双眼睛,如灌墨般黑得惊人。 九兮想先从炽翎花开始着手调查,找了一处客栈落脚后,她和君千瞑各自分工。她去打探炽翎花的出处和七星阁的联系,君千瞑去暗中监视七星阁的消息。 下午,九兮乔装打扮了一番,女扮男装扮成一位俊秀公子。先是关在房内倒腾出了一张男面的人.皮.面具,又托人去染衣坊内购了几套男装。 她平日里经常扮作男装去宫外游乐,自是无比熟悉,扮起俊秀公子来轻车熟路,半点不见女儿情态。 南国的人普遍娇小瘦弱,男人也比北方的男子清秀尔雅。故而九兮扮作男子也不显突兀,反而犹如傅粉何郎,在街上游走不过片刻,便惹了一路小姐姐的欢心。 公子面冠如玉、沈腰潘鬓,又自有一股风流态度。后面跟着的侍卫也是硬挺俊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 计划定下之后九兮临出来时君千瞑带了一个人来见她,据他说是赵景年之子赵寒川,在这一批鬼影烈骑中当居其首。让他跟着九兮他也放心些,于是便有了清秀俊雅公子身旁的冷血侍卫。 赵寒川不愧对得起他爹给取得名字,对人对物皆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同赵景年一点都不像。 九兮也不管他,让他自己跟着就是。一路下来,倒是打听出不少的消息。 前不久王君亲自接待了一位商客,那商客说他祖上是制香世家,研究提香多年,发现启溟国境内的炽翎花乃是一味奇花,能从中提炼出醉人心神的圣香,若是周转卖到各国,必能赚得一笔不小收益。到时无论是充实国库还是整顿军备,对启溟皆是百利而无一害。 启溟王君听罢很是心动,很快便同商客达成协议,在国境内大力培植炽翎花,提炼圣香。 九兮敏感地察觉到这商客来历不明有些值得注意,便同小姐姐们详细打听了那人的信息。 此人名唤王良,因献策于王君有功,一时风头正盛,成为王都新贵,就算是朝中官员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良先生。士农工商,商客往往被列入末等。如今王君如此重视他听闻更专门钦赐了他一座府邸,也不知是何等荣耀。 而这府邸,正坐落在黎川北街巷口。 不过,去他府邸找人显然不太现实,九兮又向人打探了这人的一些爱好。据闻他虽是商客,但也喜爱侍弄风雅,经常同世家公子们在揽月楼奏曲论诗,也是他一大爱好。如今他风头正盛,京城世家子弟忙着巴结他,自是每日都有人去揽月楼等候,盼得能见他一面,入了这新贵的眼。 九兮带着赵寒川去了揽月楼,此时她着实有些后悔没有同师父好好学习一些琴棋书画,作诗更是不行,自从太师逼她作诗被震得五雷轰顶耳目皆盲后,于作诗方面便也不再强制她了。 看看旁边的木头疙瘩,九兮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他,“会作诗吗?” 冷面少年摇摇头,“不会!” 难道侍卫皆是这幅德行?她想起来从跟着她作侍卫的小七七,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又有些好奇般问道,“那你们鬼影烈骑其他人有会的吗?” 赵寒川:“会杀人。” ——学那个有什么用?会杀人就行了。 他们是潜伏在暗夜里的死侍,却不是舞文弄墨的诗人。 九兮有些后悔为何陪在身旁的不是箐桑。 虽不知他作诗如何,但人家至少弹得一手好琴,琴技冠绝天下。 到了揽月楼,在小厮们热情问候之后,九兮非常熟练的掏出身上的几块碎银子扔过去让唤他们这里的管事来。小厮们收了银子叫来管事,管事本不想亲自接客,他们这种风雅之处的人往往也有些心气。只是这心气很快就被九兮扔来的大把银子给磨没了。那管事便很上道地殷勤道,“这位公子可有何需要?小人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公子。” 九兮满意道,“咳……听闻良先生时常光临贵处,本公子想同良先生交个朋友,可否管事告知一声良先生每每几时在此?” 那管事也知九兮用意,来打探良公子消息的多了去了,他既收了银子,也便据实以告,“良公子确是敝处贵客,平日里一般三日一来,算算日子,明日应会光顾。” 九兮又赏了他一些银子,道:“届时可要麻烦管事与我留个位置。”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管事赔笑道。 待九兮走后,管事绕到后处的一座独僻阁楼里,上了二楼同一处房里的人道,“尊者,话已带到。”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什么面目,只淡淡应了,“嗯。” 第二日九兮仍领了赵寒川到了揽月楼,阁楼的包间处十分热闹,九兮一问,便知确实是良先生来了。 里面正在举行小宴。 小厮偷偷告诉九兮,因良先生的香料生意又大赚了一笔,京都子弟聚集此地为他庆贺。 九兮托他向里面传话,言自己对良先生所制香料心向往之,也希望当面对良先生表达庆贺。 小厮进去说了,很快,九兮同赵寒川便被请了进去。 九兮甫一进去便见到坐在首座的王良,良先生,小厮进来给他搭了一案桌上了几份吃食,便见首座的良先生道:“在下见到小兄弟面善,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九兮拿出来行走天下的名号,“在下姓墨,在家排名第九,先生唤我墨九就好。” 王良仔细打量她片刻,又笑道:“看公子外貌身形,似乎不像启溟国的人。” 九兮含蓄笑道:“先生慧眼,在下本是天元王朝的人,跟随家父来启溟经商多年,这里也算是在下的第二故乡了。” 良先生点头,也没在多问。举杯道,“多谢诸位今日设宴为王某庆贺,王某受之有愧,在此谢过诸位。” 一时之间一片不敢当之声,然后又是诸多跑马彩虹屁。 九兮也跟着吹了一波跑马彩虹屁,各种夸,简直用尽毕生所学溢美之词。 一场宴会下来,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宴席上那良先生全然不提自己生意之事,九兮也没能同他搭上话,不禁心中郁闷。 然而宴席散后,众人纷纷离去时,小厮给九兮带来口信,说是良先生见墨九公子面善,想于明日巳时邀公子过府一叙,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自是满口答应,以为自己满口彩虹屁奏了效。 日落后回了客栈,君千瞑还未回来她连续两日没见他,似乎从那日他们分道去进行查探后,这人便消失了踪迹。 九兮唤赵寒川问了问,赵寒川只答少主之事他们作为属下不会多嘴过问,若九小姐需要可自行联系少主。 九兮:“……” 实在拿这位木头疙瘩没辙,两厢对比之下竟平白觉得果然还是自家的小七七可爱得多。 到了明日巳时,九兮带赵寒川如约而至,去了王良的府邸。 王良早就吩咐下去了,管家见到九兮入府便迎了上去,言先生在后院已备茶等候。 第四十六章 香料生意 彼时正是人间四月,春将尽夏微出的时候。九兮一路步行过来,瞧着北街巷种的大片樱花全开了,粉粉嫩嫩的,像是躲藏在枝头的稚童,天真又可爱。 进了王良府上的后院一看,才知道什么叫作“春日芳菲齐争艳,百家不比一户香”。这人的后院种满了花,勿忘我、栀子花、风铃草、鸾尾花、绣球花、三色堇、玉兰花……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洋洋洒洒地开了一片。 有许多花不是这个季节的,竟也全开了。不过九兮并不怎么稀奇,王宫内亦有许多逆时令而开的花,皆是出自宫内最灵巧的园艺师的之手。 当然也有许多颜色艳丽的,九兮未曾见过说不出名的花。 视线还被这片景色堪称绝美的花海吸引着,就听见一声温和声音从几步前传过来。 “墨小公子光临贵府,王某甚是欣喜。可否赏脸同王某去那边喝杯茶?” 王良穿着一袭湖青色的薄衫走过来,比昨日见时多了几分风雅。 “良先生府内奇花艳丽争姿,在下一时看花了眼,让良先生平白看了笑话。” 王良笑道,“小公子说得哪里话,如此可见,公子同王某同是爱花之人,王某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笑话。” 九兮笑着说哪里哪里,一边同王良到了院内的一张石桌上坐下。 “我方从院内瞧见许多花十分艳丽夺目,比那平日里常见的花好看许多,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得来?在下也想打听一二。” 王良为九兮沏了一壶茶,道:“王某家中祖传制香,这香料大多以花蕊为原料,院内几株奇花皆是旧时祖父同父亲在外游历所得,小公子若是看上哪株,在下愿割爱相赠。” 九兮垂眼看着王良给她沏茶,他沏茶时右手握住壶柄,小指习惯性微微翘起。九兮想起一个人沏茶时握着壶把时,也习惯性会有这样一个动作。不由得对这人生出一丝丝的亲近来。 不过,那感觉也只是出现了一刹那,且不论那个让她带着点儿熟悉的动作的手握着的壶柄中流出来的是带着一两种甚至是多味混着的毒的茶水,况且眼前这人的身份和他同炽翎花之间的联系,便不能让她放下半点戒备之心。 然而九兮想起他方才的话,若不是为了面子故意如此美言,亦或是特意表现以示慷慨,如此名贵的花轻而易举地就答应赠给一个不过昨日初见的陌生人。九兮觉得有些看不透他,这人城府极深。 甚至今日邀她过府饮茶,她也不明白他所为哪般。 这人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谦谦君子,却总让她莫名的感觉这人皮囊之下,定是藏了一副同表面看起来不一致的面孔。 于是连忙略有惶恐地推辞道:“岂敢岂敢,在下哪有这等福气,怎能让良先生割爱。” 两人又谈了片刻,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九兮愈发觉得这人不简单,寥寥数语间就能让人放下戒备,倾心交谈。 虽然这放下戒备、倾心交谈是她故意伪装出来的。 “小公子如此年轻,怕是应该还未曾娶亲吧?” 九兮一愣,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 “在下年岁尚小,确实还未考虑。”礼尚往来道,“先生可有?” 王良笑道:“王某平日只为生意奔波,倒是未曾挤出些时间来风花雪月。” 九兮心道,那你弹琴论诗这等侍弄风月的时间倒是多得很。 本以为这个话题也就偶然提起片刻揭过,不曾想这人又道:“不过却有一心仪之人。” 九兮心道,你有心仪之人便有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何况他俩也并不怎地熟,不过昨日里方认识而已。 然后他又带些促狭的意味,问她:“小公子可有?” 九兮微微抽了抽嘴角,忙去端起桌上的茶水掩饰,“未有……呵呵,未有。” 王良点点头,看着她的神色又带了些别样的意味。 九兮眨巴两下眼睛,急急饮了口茶水。这人看她的眼神着实怪异,若不是他说自己已有了心仪之人况且自己尚且扮着男装,她还真有些担心这人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不过,也希望这人别是个断袖就好。 还好在九兮略觉得尴尬不适时,话题便被揭过去了。 “昨日里听闻小公子提起原是天元王朝的人?” 九兮微微颔首:“正是。” “看小公子衣着打扮俱是不凡,想必也是家境殷实。不知小公子可否愿同王某做一笔生意?” 九兮心里微微疑惑,自己昨日不过含糊其辞了一下,怕假装启溟人身份暴露不好收拾,所以才说自己是天元王朝的人,却不想就被他记下了。 “生意?先生凭一己之力便将香料生意做成如此规模,甚至连启溟王君亦是大力支持,不知先生为何有如此想法?” 王良微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王某一心想要扩大香料销售途径,只是在启溟和骞国之间来往,销售还是差些,故有心想要售往天元王朝,可惜路途遥远,且南北两境气候差异也大,南国的花无法在北方生存,也未曾有机会同天元女君提起此事,故而未曾有此机会。” 说罢目光灼灼地看着九兮道:“昨日见到墨小公子,王某一眼便见小公子玲珑剔透,定是心思聪慧之人,故有意交好,请小公子为王某的香料生意看顾一番,王某定感激不尽,若小公子不嫌弃,王某愿将所的利润分与小公子七成。” 七成利润已是巨额,九兮想不明白这人如此做的目的。若是这话同昨日宴席上的旁人说了,那些人来参加宴席便是有意巴结攀附,得他今日如此之言定是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但她却不是。 九兮端着茶盏细细思索,王良在一旁见状也不打扰,只当她在考虑。 九兮的身份是假的,然天元京都璃阳确实有一户世家姓墨。 她幼时第一次出宫时正好顺手救了被哪国皆有的恶霸欺负的墨家小公子,墨家老爷认出九兮身份后感激不尽,九兮为了在外方便,便同墨老爷讨了这个人情。若她在外说是墨家的人,希望墨老爷不必介怀。 有九兮侠义救助自家小儿在前,又有其皇女殿下身份在后,墨老爷自是答应,也保证若是有人质疑,定会帮忙掩饰殿下身份。 故而墨家小爷、墨小公子的威名便在京城延续至今。 九兮并不担心这人会派人专门去天元璃阳调查,毕竟如此庞大的一笔生意。且墨家在天元也算大户人家,若真有心帮他做笔生意,以墨家的财力和威望名声,确实也是轻而易举。 何况自己来这人府上,本就想打探这人同炽翎花之间的联系,若他以炽翎花为香料原料,售卖到骞国…… “在下还有一事想问,不知良先生想要送往天元王朝销售的香料,是以何花作为原料的?” “优昙婆罗花,”王良顿了顿,又道,“和炽翎花。” 九兮瞳孔微微收缩,复而赞叹道:“优昙婆罗花,传闻一般于夜间盛开,晨曦即萎,花开时绝佳艳丽,奇香袭人,带有祥瑞之气。因其花''青白无俗艳''之名被尊为上界云宫瑶池圣花,更有传说是冥界十殿阎罗转轮王出世此花才生,乃极为难得的不世之物。先生竟能寻到如此奇花!” 连她天元王宫内,也未曾有一朵优昙婆罗花,可见此物之稀有难得。 不过此花既是如此难得,若是要制成香料,定是需要大片婆罗花采制,不知这人上哪弄到如此多的优昙婆罗。 “小公子见多识广,王某佩服。这优昙婆罗花确实难得,不过王某同一处地方做了交易,那里会给我们提供大片优昙婆罗。” 九心中一跳,直觉这王良说的一处地方,正是位落启溟的神秘组织,七星阁。 若果真如此…… “我答应。” 王良笑开,满意地点点头,“小公子果然爽快!王某没有看错人。” 接下来,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合作细节,最后王良说,明日申时会带她去那处地方看看,既透个底以表他诚心合作之心,也算是一次引荐,九兮同那处地方的引荐。 九兮等得便是这个机会,自是答应了明日之约。 谈完后王良又留她在府中用个午饭,九兮正好借此多了解一些这人的信息,所以也就说着打扰留了下来。 王良似是十分好客,吩咐府中大厨做了几道启溟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光看菜相便让人口中生津、食指大动。 桌上还上了一道奇菜,名唤佛宝琉璃。 九兮原本以为是道荤菜,几次抬箸都堪堪避过,王良见她似乎不大爱吃荤食,又换来厨娘多上了些素菜。 却十分殷勤地让她尝尝那道看起来像荤菜的菜。 颜色很好看,卖相不错。 九兮勉强尝了一口,打开了新佳肴的大门。 ——真香,真好吃。 既带着食物原本味道的鲜香,又带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说不出什么味,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人频频下箸。 王良介绍说这道佛宝琉璃乃是用十二种食物佐料、十二种四时素菜搭配十二种果酒、十二种海鲜汤汁熬制出来的,看起来晶莹剔透像是佛前供奉的琉璃宝塔,便叫做佛宝琉璃。 九兮再细细一尝,更觉此菜软嫩柔润、浓郁鲜香,又带有一丝丝酒香,口味无穷。便在心里暗暗记下,想着回去一定也让宫内御厨学着做。 第四十七章 鬼府冥关 那日同九兮分别任务后,九兮两日里忙着调查炽翎花之事,君千瞑也未闲着,带了两名鬼影烈骑的人去了七星阁。 他知道小丫头调查炽翎花总能查到这来。 他不想让九兮一个小丫头去冒险,所以只能自己先来探探情况。 鬼影烈骑里跟着他的两人被安排在七星阁附近的山崖底下接应。 那两人其中一个是一十二个人里性子最为跳脱的,幸好鬼骑选人是凭功夫和煞性,他才能堪堪被选进来。另一个是见惯了的木头脸。 那性子跳脱的见自家少主吩咐下几句就乔装打扮一番一头不回的入了虎穴,偷偷和他的搭档木头脸咬耳朵。 ……主子以前,不是这么好管闲事的人啊。 按他的理解,主子原是缙国的人,虽说缙国现已覆灭,然他们早已跟着主子师父流千斩做了盗匪,又不是属于骞国的人。 骞国望都突发疫病死了多少人,按主子以往怕麻烦的性格,这种事他是鸟都不会鸟。 然而如今,自家主子不仅管了这闲事,还事事亲力亲为,搞得好像是自家地盘上突发疫病似的。 他们经历过生死搏杀,经历过亡国之痛,心一点点坚硬后,所要在意服从的只是自家主子的命令,何曾管过世间冷暖,怜悯苍生不幸? 故而他很难理解主子的做法,不过按木头脸给他的冷淡表情来看,他确实也无需计较这些,主子的吩咐他们服从便是。 在心里自我纠结了一番,原本活络的性子也渐渐沉寂下来,变得和旁边的木头脸表情一致,看上去又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影铁骑。 - 七星阁居于黎川附近几百里的一处峡谷,前往此地的皆是或祭拜或求愿还愿的百姓。君千瞑带了面具,穿着也比较普通,混在人群里并不怎地显眼。 谷内一条小道通着七星阁,据闻七星阁往往是日落时开门,现下不过申时,七星阁开门是酉时。而此时望去,还愿祭拜的人已满满当当挤了一条道,小道的尽头是一扇漆红巨门,正合地严严实实的。 有人来为家族福荫请愿,也有姑娘为姻缘请愿,亦有人为家中病亲请愿。 众生命薄如蝼蚁,逃不过六道轮回,掌不了生老病死,所托所寄,皆托付给了这所谓神灵。 虽然这七星阁,说不清楚究竟是神灵还是恶鬼,然却能让启溟的百姓坚信,这就是能聆听他们心声、实现他们愿望、给予他们庇护的神灵。 就这般等着开门,君千瞑心下已有些不耐。他向来并不是什么有耐性之人,正准备先行抽身离去,就见旁边一老太太扯了扯他的衣袖。 转过脸去,老太太一脸的慈祥笑意,和蔼地问他道:“小伙子,你来七星阁,求得所为何事啊?” 她是来为家中孙女求得姻缘。在她看来,自家孙女品行端庄,样貌也好,不该这般拖着嫁不出去。却不知为何,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至今无人上门提亲,连媒婆也无一个。 家中也等着急,索性就她一个老婆子舔着脸来求神灵为她孙女安排一位如意郎君了。 她一早便来排了队,只是前后看看,要么是满脸桃花怀春的小丫头,要么是同她一般的老妇人,倏然让她见了一位看起来宽肩瘦腰翘臀。身形挺直如松的少年来,顿时心中一喜。 只可惜挤到少年身边,这人却带了个遮面的东西,看不清脸,也不知是不是长得难看。 不过还是先行套套近乎,打探一番再说。 然而君千瞑算是浑水摸鱼来的,又哪有何愿要求?况且他一向不信这个,甚至早视七星阁为鬼祟之地,哪里会来此求愿。 然老妇人一脸期盼和热切地看着他,让他想忽视都难。 张了张口道:“家中老父病重,为家父请愿。” 正在青山寨厢房里拿着一幅当今天元王朝女君陛下的美人图追忆往昔的家中老父丝毫不知他此时已被自家不肖徒病入膏肓了。 只闻那老妇人又双眼放光地问他:“可曾娶亲?” 君千瞑眼皮一跳,缓缓道:“已定下亲事。” 那老妇人原本神采奕奕的脸迅速地平淡了下来,没在同他搭话,又随着人流不知挤到何处了 君千瞑低头把玩了一番手指,他心里向来未曾有想求之愿,他得到的皆是凭他本事,得不到的他也不甚在意,若是有他想得到而未曾得到的,君千瞑合眸细细想了一下,至今还未曾有过。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人群熙攘喧哗之声,君千瞑抬眼望去,小道尽头的漆红巨门,由内而外地缓缓打开。 两名身着道袍的童子从里面出来,一人手中拿着琉璃玉瓶,一人拿着一块玉简。 “七星启明,荫蔽万民,福泽降世,佑我国康!各位父老乡亲若有愿相求,请入阁请愿,聆听圣音。” 其中一个道童道。 原本挤在小道里的人欢呼一声,齐齐涌进去。 君千瞑也随着人流进去,门前的道童抬头时正巧看了他一眼,脸上现出一抹诧异,拽了拽旁边另一个道童的袖子,也未说些什么。 他进去时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仿佛被人控制了身体,然灵台却还算清明。 穿过一条长廊,他们进了一座大殿,殿上供奉的不是弥勒佛像,不是九天尊神,而是一座九尾神狐像。 呵,第一次见到供奉狐仙的殿堂。 那九尾狐像周围供着几个神龛,里面皆是鬼面罗刹的神像,看着就透出一种诡异的阴森。 君千瞑见随他一同进来的人已经神情恍惚地开始祭拜求愿,他自己倒还留着意识,立刻悄声退出了大殿,装作已经请愿完毕的模样。 出了大殿绕到前廊,他方才发现这七星阁乃是一座巨塔,一共七层,他方才所在的大殿便是一层。 他仔细看着这七层塔,只觉得有些眼熟,一如他同小丫头去山海寺院时那般,仿佛早已来过见过。 君千瞑心中嗤了一声,见在殿内祭拜的人仍未出来,正欲再进去查看一番,忽然被一身着艳色华裳的女子撞上了。 那女子衣着艳丽轻薄,身段窈窕,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勾人桃花眼,眼角轻佻含笑。 “公子——你撞到奴家了。” 一声娇俏软语,更是勾人心神,君千瞑原本还算淡定,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心间一阵晃神,灵台便不甚清明了。 恍惚间似乎被人拥着进了塔内的大殿,此时殿内却已经空无一人。 心中还未来得及想,只觉得身上刺痛了一瞬,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 君千瞑恢复意识时,已不在七星阁大殿了。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一片黑雾朦胧,弥漫着阵阵异香,恍若入梦。 似乎还能听到有水潺潺流动之声。 君千瞑正考虑要不要走进那黑雾处看看,便见从前方来了两名差使,身着赤色盘虬梨花袍,往他这边走来。 在他面前站定,一名差使细细打量着他,同另一名差使道:“这可是上面送来的生魂?居然没有被被妖界那群劳什子精怪吸干了灵气?” 另一名差使未曾搭话,只摇了摇头,道:“此人有些眼熟,我们也不能贸然送他入轮回,若是生魂来此,不如交给判官大人定夺。” 君千瞑看着眼前两个差使自说自话,蹙眉道:“这是何处?你们又是何人?” 那两名差使才看向他,一人道:“此地乃冥界之境,我们乃冥界阴兵,你一生魂又为何来此地?” 君千瞑眉目渐冷,正欲说话,一道传声符自黑雾处飞过来,落到一人两鬼面前,从里面传来一道低沉声音。 “将此人带到忘川。” 两冥兵恭恭敬敬回了个是,带着他往黑雾里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直到露出全部景象,君千瞑见到眼前飘着大批的鬼魂,正幽幽地往一座桥上缓缓而去。 此时他才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入了冥界。 只是……君千瞑记得,他原本是在七星阁殿外,似乎遇到一个女子,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看来这所谓的七星阁,原来竟不是凡所。 想到此,他有些担心还在查探炽翎花的小丫头,若是她来了七星阁,怕是会同他一般着了道。不过如今他已身在冥界,还是应先想些办法如何回去。 君千瞑定了定神,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一片赤红之处。走近一看,原是大片的曼珠沙华。 那两人将他带到此地便离开了。 他一人在这看着满目赤红,曼珠沙华怒绽彼岸,旁边一条细细长河,清水缓缓流动。 仔细看去,河内还有亡魂偶然浮于水面,这便是忘川。 大片的曼珠沙华间有一座石台,君千瞑走过去,待他走近,上面似乎渐渐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他的走近渐渐清晰,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人影,君千瞑细细看去,蓦然被定住了身子。 这人影似是一缕幽魂,竟和九兮有七八分相像。 第四十八章 又见九曦 少暝在离石台几步前站定,眼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影。 她就好像是在奈何桥上所见的鬼魂一般,身形有些若有若无地虚幻,似乎像是下一瞬就腰消失了一般,却又清清楚楚地近在眼前。君千瞑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也是这幅模样。不过眼前的人影更显虚弱一些。 他抬起头来,看着虚弱一些的人影神情有些呆呆的坐在石台上,两只手托着腮,像是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忽而又叹了口气,将腿伸进去躺在石台上,左右翻身。 然后又见那人影起身跳下石台,围着台子蹦蹦跳跳地转圈。蹦跳了好一阵子,可能是累了,又坐回石台上继续如方才那般发呆的动作。 君千瞑就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这人影看起来同九兮有七八分相象,但比起九兮看起来年纪稍微小些,故而身形矮了一些,也圆润了一些,身上着了一件纯白衣襦,墨羽似地头发被一根墨蓝发带绑着,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和记忆中的九兮又有些不同。 君千瞑还是缓步走了过去,离石台只有半步远,稍微一低头,就能看见小娃娃白净微胖的小脸儿。 小娃娃似是感觉到有人注视,倏地抬起头来,一双干净地如琥珀似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脸上忽然现出惊喜般的笑意。 看得君千瞑稍稍有些愣神,正有些恍惚时,只觉得腿上突然一紧,低头看去,一双白白胖胖肉乎乎的小胳膊环了上来,因身高不够,只得紧紧紧抱着他的腿。 君千瞑神色一滞,九兮何曾这般抱过他?被这么软软乎乎的小身子,紧紧贴着,他略微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修长有力的手抓住她的小胳膊,微微抬了抬。没怎么敢用力气,故而没抬动。 她抱了一会儿,见眼前的人不似以前一般挂着一副不正经的笑意调侃她,才想起方才似乎有些冲动,只是突然感觉到了自家师兄的气息,便急不可耐地抱了上去。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但眼前这人有些高,她只能暂时先放开他的腿,往后走了两步。 “师兄……” 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小娃娃表情有些困惑,呆呆地盯着他看,口中无意识的叫了声师兄,也不知是在唤谁。 君千瞑矮下身来,问她:“你……是谁?” 小娃娃还是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他,视线随着他矮下的身子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看,眼前的人也在看着她。 眼神对视了几秒,小娃娃才喃喃出口:“师兄,你是返老还童了吗?” 君千瞑一愣,问她:“你这声师兄,是在唤我?” 小娃娃点点头,“师兄,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接我?我都有些忘记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了……不过,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君千瞑打住她,“你说的师兄……是谁?你又是谁?” 小娃娃突然静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君千瞑只好耐心地哄着她:“师兄……遇到些状况,失忆了,你告诉师兄好不好?” 小娃娃在冥界待地有些久,被此地的鬼气侵染着,记忆似乎也有些恍惚,想着可能师兄在外面真的遭到了什么状况才变成了这般模样还失了忆,低头叹了口气道:“我叫九曦——九九重阳的九,晨曦初露的曦。你是我的三师兄,名唤少暝。” 说完抬起头来就见眼前似是少年形貌的师兄有些出神,忽而又迷迷糊糊地记不清她原本似是因什么事跳入了坐忘台才来了这里。 坐忘台……比师兄当年被关的万鬼窟还要令人闻风丧胆的坐忘台——身魂不复天地间,羽化尽忘身前事的坐忘台。 可是不知怎地,她还在这冥府忘川留了一缕残魂,也还存留着生前的记忆。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 她来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如今对她来说,从前在云境天渊发生的一切恍如前世,有些遥远,也有些难以记得。 若不是今日又感受到了少暝师兄的气息,她或许就慢慢地,把从前发生的事全忘了。 “九曦……九兮……”眼前少年形态的师兄看着她低低地叹息,面上有些难以读懂的情绪。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娃娃纠结着小脸儿想了半晌,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为何确定我是你的师兄?”君千瞑看着小娃娃有些局促不安的眼睛,凑近了一些问道。 凑近些再看,这小孩真的同九兮好像,若九兮再小一些,或许也是她这般模样。 又或许,九兮小时候,就是她这般模样。 想到此,君千瞑按捺住心思,不动声色地开始套眼前这显然有些神志懵懂的小女娃娃的话。 九曦略歪着头打量他半晌,方而糯糯道,“——我又不瞎。” 怎么会连自己的师兄都认不出来? 唔,虽说是变小了的师兄。 “我能察觉到师兄的气息。”九曦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君千瞑往四周扫了一眼,这里是冥界,眼前又一个同九兮长得有几分像的小女娃,心里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又问,“你和你师兄,原本生活在何处?” 此时小女娃倒是不带一丝迟疑就告诉了他。 “上界云境天渊,师父是青尧上神。” 他未曾听说什么云境天渊,什么青尧上神。他也懒得管这些都是什么,然而对着眼前的小女娃,他偏偏有些相信她的话。 他是她的师兄,他们一起生活在上界云境天渊。 后来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因缘巧合他们入了轮回,投胎转世到了天元和缙国,成了如今的即墨九兮和君千瞑。 却不知这小女娃娃为何偏偏被落下了,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这极有可能是小丫头的一缕残魂,无意间遗留在了这里。 正想着,自忘川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将彼岸大片的曼珠沙华幽幽托起,满目赤红似雪如絮,飘飘渺渺飞远,一片片的皆飞到即将入轮回台的幽魂身上,打上烙印,封锁住他们前世的记忆。 君千瞑看着那些幽魂渐渐神色平静,心中一动。或许他的身体里,也有一瓣赤红的曼珠沙华。 “十六年不见,少君可好?” 随着一道带着沙哑的声音落下,忘川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打扰了二位叙旧,非吾本意。” 渐渐现出身形的那人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似是二人的熟识。 然而九兮在此呆了十多年,却未曾见过这人。如今见他,有些不适地往君千瞑身后躲。 君千瞑转身看向眼前来人,躲在身后的小女娃拉了拉他的袖子,悄声道:“这人是冥界轮转王,看守彼岸忘川的。” 冥界轮转王一袭黑袍,周身围绕着一股死气,冰冰冷冷地让人不敢靠近。 “你是谁?”君千瞑有些戒备地问他。 “冥界十殿阎罗之一,轮转王烛烨。” 自我介绍完他又走近了看着君千瞑,道:“小子,想不想恢复前世记忆?本座可以助你。” 君千瞑面色不动:“有什么条件?” 烛烨挑眉:“你现在不过一介凡体,有什么条件可以同本座交换?” “这便是你要我恢复记忆的原因?” 因为如今一介凡体不好帮他们做事,所以才问他要不要恢复记忆。 烛烨似笑非笑道:“神族少君即使失忆入了红尘凡世,考虑事情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思缜密。” 君千瞑安抚了一下躲在他身后想要继续扯他袖子的小女娃,淡淡道:“要我做什么?” “这个不急,一时半会难以说清。本座助你恢复记忆乃是看在故人份上,你若恢复记忆后有心,可配合本座完成一事,若无意,本座也不强求。” 君千瞑思虑了片刻,抬头道:“好。” 如今他因缘巧合知道了如此多不属于凡界尘世的秘辛,若不能恢复前世有关记忆,自保都是一件难事。 更何况他还有一人想要护着。 烛烨挥手化出一面玉镜,道:“此乃回溯镜,入镜可观记忆回溯,往事前尘一一俱现。” 君千瞑正要入镜,才发现身后小女娃仍未放手,一步步想要跟着他。被烛烨拦下:“她现在只是一缕残魂,随时可能消散,你自己进去吧。” 他只好抽手摸了摸小娃娃的发顶,化身入了回溯镜。 回溯镜,入镜可观记忆回溯,前尘往事一一俱现。 少暝看着眼前记忆里浮现的画面,面色愈发阴冷。直到最后一帧画面,九曦被云枳扔下坐忘台,他于历练空间内心神不稳应时堕魔,记忆的最后定格在他化身赤凤纵身跃下万鬼窟。 …… 一炷香过后,从镜中现身出来的,既是凡界缙国摄政王世子、鬼影烈骑之主君千瞑,亦是上界神族少君兼羽族族长、云境天渊青尧上神弟子——少暝。 “轮转王相助之恩,少暝自会相报。” 烛烨瞥了他一眼,“无碍,不过看在你母亲面上。” “她……可还好?” “已经恢复神识了。你也不用去看她,带着你的小娃娃回凡世吧。” 说着不等少暝答话,又道:“如今你虽恢复了记忆,然法力和种魂,还需等你在凡世走完一遭待回归神位时再恢复了。” 记忆虽恢复了,如今他仍不过是凡胎俗骨。不过,如此也足够了。 烛烨又化出一根红绳,上面带着一粒红豆。“这缕残魂是因当年小娃娃种魂被封神魂不稳方才遗留在此地的,不过如今她既已投胎转世,同这缕残魂失了联系,但终究也是本体一魂,若是缺了对她凡体有损。本座可施法让这缕残魂附着在这红绳上,你若有心,回去后想个办法令她带上,时日一久,这缕残魂自会回到她体内。” 少暝接过去,烛烨施法,将九曦的残魂收入到红绳中。 第四十九章 少君少暝 少暝拿着红绳看了片刻,手指轻捻了一下上面坠着的红豆。复而收进怀里,向烛烨道:“少暝还有一事不明,请冥主解惑。” 轮转王贵为十殿阎罗之首,当得起旁人称他一声冥主。 烛烨知道他想问什么:“是问你同那小女娃为何跳了坐忘台却未曾神魂俱散、羽化归尘?” “正是。”少暝道。 记忆中那时他正在接受帝位试炼,在异界试炼空间原本就因心神不定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而娃娃遇险的感知在一瞬间放大了他的怒火,汹涌而来地澎湃的,对这个世间的失望,对亲缘的失望,连着失去唯一羁绊的恼怒和不知所措在瞬间击垮了他最后一根紧紧绷住的弦,令他一念堕魔。 然而他冲破异界空间赶去坐忘台却为时已晚,他不顾一切随着娃娃跳了下去。 毕竟是他捡来的孩子,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怎么能最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呢? 没关系,别怕,师兄来陪你。 反正从今以后,师兄也是一个人了。 来陪陪你,又如何? * 只是……少暝蹙眉,原本他和娃娃,应该一起神魂俱灭了才对。 却不知为何双双入了冥界,投了轮回。 转轮王想起那日,高居九天的天帝莅临冥界,脸上仍是那般无波无澜,将少暝和九曦修补好的魂魄安置好后却有些惶然地问起乐渺的样子,冷笑道:“是天帝琰沧。或许对你和那小女娃心有愧疚,又或许他终于觉得对不住乐渺和千屠。你同小女娃跳了坐忘台后,他曾来冥界探望乐渺,后来听闻他散尽九成修为,帮你们补齐神魂,接引到冥府修养数月,我便送你们入了轮回。” “如今他已闭关不问世事,上界神族交给了元羌掌管。” “云枳也被锁了修为,罚了紧闭。” 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烛烨合上眼睛,遮住眸光里汹涌而过的一丝煞气。那个女人,只是被罚了封闭,而他放在心尖尖上、碰都不舍得碰的女人,却险些羽化。 这怎么会够呢? 那个女人给予乐渺的伤痛,他会一丝一毫地,一点点地慢慢讨回来。 “只单单罚了紧闭?” 他脑海中所想的被眼前的少年说出来,烛烨抬眼看向他,少年表情阴冷,眼眸中凝着一层霜,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笑着嘲讽了一句。 但烛烨知道这句嘲讽代表着什么。 破坏了他的血缘亲情,他不在乎,父君喜欢上谁是他的自由,他是君王,本就不奢求他一心系在母亲身上。 但那个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刺激他的母亲,令母亲身殒,将他一手带大的娃娃扔下万鬼窟。 她不该…… 她却做了。 既然做了,她就要承担——她应该承受的代价。 “如今你只是凡胎俗骨,对付不了她。”烛烨淡淡道。 “你们入轮回后青尧曾来过我这里一趟,就在轮回台那边坐了三天,看着你们在凡界过了三年。临走前在我这留了一本净心咒,说要不要由你。” “你神魂坠魔,本命种魂已染了魔性,若是还想回去,就将这净心咒牢牢记住,若不想回去,他说,他也不勉强。好好护着他小徒弟就是。若哪日让他知道他小徒弟在你这受了委屈,他会来找你算账。” 烛烨一句一句地,将青尧的原话转述给他听。 那时少暝将九曦托付给梓晔,未曾料到云枳会亲自来云境天渊将人带走。以梓晔的本事,发现不了云枳的气息。 后来当云境天渊的人知道他们家三师兄少暝和小师妹九曦被云枳设计双双跳下坐忘台,纷纷气红了眼恨不得杀到景元殿将云枳挫骨扬灰。 青尧心里也不好受。他的两个徒弟被人设计陷害时,他还在南盤蓝山助华夭渡休止劫。友人最后顺利成仙封神,可他却失去了两个徒弟。 如今上界元羌掌权,青尧也不想再为神族卖力,几年前遣散了剩下三个徒弟,自己跟着华夭去了南盤蓝山定居,眼不见为净。 只是设计陷害他徒弟的仇,他定会向云枳讨回来。 “我没什么关系。”少暝敛了周身冷气,淡淡道,“娃娃在万鬼窟冲破了魂锁封印,释放了种魂,若她神魂归位,也可以安然长大了吧。” “嗯,往后她便可以同旁人一样,长大、修炼、封神。” 少暝眼里染了一抹暖色:“如此便好。” 又道,“方才我未恢复记忆时,冥主说要我配合一件事,不知冥主要我配合什么?” “七星阁的事。”烛烨也不跟他废话,“当年元羌为收集三界消息笼络人心,在凡界弄了个居星阁。冥界假意同他签了契约,派给他不少厉鬼驱使,为的是同魔界联手,摆他一道。元羌重伤后,他部下的厉鬼我们大部分都回收或消灭了,却不想还有一小部分逃去了妖界,被妖尊收服,又重整成了七星阁。” “如今七星阁在妖尊手里,成了妖冥两界和凡界的入口,不少冥界厉鬼欲借那个入口逃亡人界,扰乱了冥府秩序。” “冥府也多次派人前去交涉,然这一代妖尊我行我素,并不在意。甚至将一些妖界魇花带去凡界,迷惑人心让厉鬼附体,搞得凡界大乱,冥府这几日亡灵巨增,怕也是七星阁的手笔。” 少暝闻言道:“冥主可知佛屠一派,当年魔尊千屠在凡界创立,如今也成了一番气候。” “略有耳闻,少君的意思,是借佛屠一派的势力对抗七星阁?” “不错。千屠创立佛屠一派,本就为斩妖除恶,如今七星阁厉鬼祸乱横行,佛屠一派不会坐视不理。” 之前他同九兮去拜访山海寺时,那老泥鳅虽要劝说小娃娃入佛屠,却也答应会派门下弟子镇压恶鬼,平息疫病祸乱。 “妖冥两界比邻而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冥府如今事务繁多,七星阁一事还要劳烦少君帮忙了。” 少暝承下,“如若无别的事,少暝就先告辞了。” 他虽已恢复记忆,但凡界还有未做完的事等着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本座送少君回去。” 烛烨说着,抬手施法,运气将少暝送了出去。 少暝走后,他方看向不远处藏在曼珠沙华花间的一抹素影。 “那小子恢复了记忆已经回凡界了,如今他肉体凡胎暂时成不了魔,你不用担心。” 他走过去,对那抹素影温声道。 乐渺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靠在他怀里,“如此便好,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让那孩子受了不少委屈。” “他自有他的命数,你我干涉不了,别人也干涉不了。如今你只需担心我便好。” 烛烨拥紧了她,在她耳边耳语道。 * 少暝回到凡界时,天已大亮,七星阁已经关门了。 传了个口信让在山崖底下等着的两名鬼骑回去,他也回了客栈。 九兮还在睡。 少暝敛目看着她,小丫头睡得很沉。 如今她不再是云境天渊的小师妹九曦,而是凡界天元王朝的皇女殿下即墨九兮。 她比记忆中长大了好多,却又好像还是原来那副样子。 娃娃……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儿。 ——当初,是我失算,没护好你,让云枳将你扔下了万鬼窟。如今,我拥有少暝的记忆,以君千瞑的身份,定会护你凡世一生平安顺遂。 他想起那时他同娃娃从居星阁回来,在长街旁随处一家的房檐上,小丫头说愿与他一同入炼狱,焚骨作尘。 所以他随她跳了万鬼窟。世上只有这一个会同他说愿与他同进同退,誓死相随,他怎舍得放手让她自己离开? 九兮仍睡得正香,少暝给她掖了掖被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需还要细细思量,如何对付七星阁。 这一世他是君千瞑,缙国摄政王与其王妃之子,生身父母亡故多年,由师父流千斩抚养长大。恢复了作为少暝的记忆,原本的国仇家恨对他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然生身父母于他有生育之恩,仇该报的还是会报。不过报了仇后,还要考虑其他许多东西。 娃娃作为天元王朝的皇女,与他定有亲事,这般很好,他不介意未来作为她的夫君陪着她,保护她。她想要的东西,他会助她得到。 也许她会继承君位,那他便护她国泰民安。 天元王朝外,另有骞国和启溟,骞国不足为虑,而启溟因有七星阁坐镇,对天元王朝威胁最大。 尤其如今七星阁的现任主人,还是妖界的尊主。 难怪他进入七星阁大殿时,殿内所供的是一座九尾神狐像。 他作为少暝时也从未接触过这位妖尊,不过看如今骞国望都的疫病事态,也能看出几分这位妖尊的性子。 狐族一脉,狡猾又善于心计,却着实重情重欲重声色,不知他如今坐镇七星阁祸乱凡界,为的又是什么目的。 上界的事,云枳的仇,他如今一介凡人,报不了,可以暂时先放着。但七星阁之事,他要有所打算才行。 骞国望都的疫病是七星阁的手笔,冥主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与其说是疫病,不如说是七星阁的厉鬼,凭借着妖界魇花的迷幻效应夺了凡人的神志,入体噬魂,取而代之。 若放任不管,待厉鬼全部附身凡体,骞国百姓将会全部沦为七星阁的傀儡,启溟不用吞并骞国,骞国也会自动依附启溟。到时只剩下天元王朝,七星阁依法效之,天元自然也便成了七星阁囊中之物。 这位妖尊,胃口可真不小。 第五十章 妖界尊主 九兮同王良约好今日申时相见,便将空出来那半天当作是好不容易偷来得浮生半日闲,全部用来补充她的睡眠和体力了。 故而一睡睡了大半个晌午,醒来时神清气爽却觉得腹内空空,松了松浑身筋骨开了房门下去觅食。 出了门恰巧瞥了一眼对面,正是君千瞑的房间。他们这两日各忙各的,也不知他现在在不在房间。 她走到君千瞑房间门口,试探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敲门声停顿了几息,九兮方听到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有些意外地,他居然在。 “你……今日没有出去?” 见到了人,九兮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忽然想起,在青山寨和箐桑分别后的这些日子,似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了,心里将他看作朋友。 然那日在客栈里睡醒时,却看到他在旁边与她同床而卧,才想起这人还和她有着一层定了亲事的关系。虽然醉酒那事过去后她同他相处时极力保持一本正经的自然,但似乎还是有些……不那般自然。 九兮低着头悄悄叹了口气,真没出息。 人家也没见得怎么样啊,况且在他眼里说不定还当你是个小奶娃呢,人家又能看上你什么? “过来坐。” 少暝见她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话后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耳朵似乎也红红的,心下有些愉悦。 恢复了作为少暝的记忆再来看她,他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慰感。 于是淡定地欣赏了一番小娃娃同在云境天渊时有所差别的模样,方才出声让她过来。 少暝给她添了杯茶水,顺口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该查的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九兮瞪着眼睛抬头看向他。 ——我都才稍有头绪还没进行实地考察你居然告诉我你查完了? 全然不知眼前这人前不久刚开了个外挂,但少暝也没有让她知道的打算。 “你今日有什么安排?” 九兮顿了顿,将和王良约好的事同他说了。 “若我所料没错,那良先生所说的能提供优昙婆罗花的地方,应该就是七星阁无误。” 九兮总结道。 少暝半撑着下颚十分认真地听完九兮的话后还不忘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了一下小丫头的智商。 九兮学着他的样子两手托腮,略带些骨感细长的手指并拢着,下颏白嫩柔软,看起来又乖又呆萌。 可少暝却知道这小丫头的本性,尤其是这一世作为天元王朝小殿下的本性,可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乖。 “先去用个饭,等申时我陪你同去。” 少暝说起用饭,九兮方想起她原本就是出来觅食的,在他这坐了这么久居然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少暝喜静,不喜在人多的地方用饭。他下了楼找小二点了菜,直接在房里吃。 九兮乖乖在少暝房中等着。 少暝点菜时,原本张口就要点那牢记在心的板栗野鸡、鹌子水晶脍……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儿方才记忆回笼想起小丫头和娃娃还是有些不一样,她现在喜欢茹素。顿了顿又改了口。 小二记下菜名忙去了。少暝还站在原地,垂头笑出了声。还有些怀念当初那个非肉不食的小娃娃。 难怪如今脸上身上没几两肉,他还要多费些心思给她养回来才行。 回房间时,见九兮一脸郁闷的拿下巴点着桌子,两只小腿儿还不安分地在凳子上前后晃悠着。 见他进来瞥了一眼,闷声道:“什么时候上菜呀,我好饿,想吃饭,想吃佛宝琉璃……” 九兮说的是昨日在王良府中吃得那道菜,吃过后那种味道像是印在了舌尖上,一直念念不忘。 少暝没理她,好在很快菜上来了,九兮捏了双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不像是原先那般肆意快活,少暝垂眸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原先小娃娃跟着青尧,师父不大约着她,身旁又没有别人教导,她心性长得慢,也无拘无束了些。 而作为即墨九兮,她自小受教于王室宫廷礼制,有了礼法约束,周身的气质都矜贵了些。 “你看我做什么?不合胃口吗?”九兮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神,愣了愣问道。 “没有。”少暝才发觉他想得有些多了。 饮食习惯变了也好,样貌变了也罢。不管变了多少,她还是九曦,是他养大的那个娃娃。 两人用完了饭,将近申时出了客栈。 九兮仍是扮作了男装,翩翩如玉,无双公子。少暝带着半块黑色面具,遮住侧脸眉眼。 两人走到北街巷口,良先生已在府门口候着了。 见到少暝他面色显出些诧异来,向九兮看去:“墨小公子,这位是?” “这位是在下外出云游时所交好友,流拾玥。他对良先生仰慕已久,今日特意托我带他前来拜访先生。” 九兮向王良介绍,她说的是少暝对外的身份,青山寨寨主流千斩养子,流拾玥。 “在下王良。玥公子,幸会。” “幸会。” 流拾玥,流千斩养子。另有身份——君千瞑,原缙国摄政王世子,鬼影烈骑之主。他又怎会不知?王良善意地对他一笑,少年清贵疏离,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气度。却是怎样都看不出墨小公子所谓的少年对他的仰慕。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一路北行。不知走了多远,九兮拉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只见得山崖峭岭,却不是往七星阁的方向。难道她猜想有误? 抿了抿唇看向对面王良,“良先生,我们是往何处去?” 王良对她一笑:“墨小公子莫急,很快便到了。” 他们又走了几里路,绕到一座山涧里去了。九兮只听见一片瀑布水声,有鸾鸟高声啼鸣。马车停下,王良招呼他们下去。 “往后的路马车过不去,劳烦两位随在下步行了。” 九兮点点头,少暝没有答话,跟着王良往山间深处走,水声愈加清晰,鸾鸟啼鸣却是渐渐小了。 眼见前方岩石峭壁,已快走到绝路。只见王良矮下身子,拨开一处杂草,前方竟凭空多出一条小路来。 九兮看了一间,想着可能是有机关。 待三人进去后,通往山体的小路隐去了痕迹。顺着路走进去,眼前是一片钟鼎溪涧。 “二位随我来。”王良道,率先下了溪涧踩着几块冒出头来的石头进去,隐在流水后面的是一座山洞。 王良先行走了进去,少暝在中间,后面跟着九兮。 九兮从小就有些怕这种又深又黑的地方。昔年她随师父出门游历,琅乐就偏生带她往这种深山老林的崖缝子里钻,有次实在将她吓怕了,发了几日几夜的烧,还是琅乐又照顾了她几天才好。后来这种劳心劳力的事他便不再干了。 想不到今日又要经历一次,九兮微叹了口气,小心地跟着少暝进去。 入洞后光照不进来,眼前一片暗色,看不分明。心里想着事,九兮一个不注意险些滑到,在她前面的少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 拉着她慢慢站起来,手从抓着她的胳膊移到她的手心,轻轻握住。 九兮有些庆幸没有自己一个人来,没有事先打探清楚就答应王良前来,是她莽撞了。 进入山洞深处,前方渐渐亮了起来。能看见一片碧色,还有上方的点点光晕。 走近后才知道,原是几块硕大的钟乳石,上面栖息着许多萤虫,方照亮了这一片洞府。 点点荧光闪过,所亮之处,皆是美艳到令人失神的魇花。 “这些便是优昙婆罗花了。”王良轻声道,他微微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暗处,目光所及片片亮起,皆是簇拥着的优昙婆罗无声怒放。 他低下头,看着从少年背后探出头的小丫头,低声道:“喜欢吗?小酒儿。” “什么?” 九兮一愣,侧头将目光转向王良处,萤火明灭间,他的脸隐在昏暗的阴影里,神色见不分明,刚刚那一声好像是幻觉般,却真实地在耳边炸开。 “过来。” 王良看着她,唤她过去。随着他的声音,周围的优昙婆罗花.芯内升起点点微光,又在黑暗里化开晕染。 九兮觉得脑袋有些晕眩,还未来得及想些什么,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有意识般挣开了君千瞑,一步步向眼前的人走过去。 少暝随即又拉住了她的手,神色冷淡地看着对面笑着的人。 那人却只是笑着:“小酒儿,你累了,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九兮便软塌塌地倒在了少暝的怀里,临睡前方才明白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师父……” 少暝半膝矮下来扶着睡过去的九兮,心里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毕竟他方才施展的,是狐族特有的惑心之术。 “少君不必如此看着我,小酒儿是我徒儿,本尊不会对她怎么样。不过有些事情,还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少暝将九兮放在一旁干燥的岩石上,转身站起来:“她已经有师父了,也受不起作你妖界尊主的徒弟。” 王良勾起笑来,眨眼间形貌俱变。 ——王良者,合之为琅,正是琅乐。 “那也是她前世的事了,如今她唤作即墨九兮,早已拜了我为师,是我琅乐的徒儿。” 琅乐恢复了原本样貌,挑眉向少暝道。 他原本就是妖界尊主,九尾狐妖。真身显露,属于狐族自带妖冶魅惑的一张脸勾魂摄魄,同少暝两人在容貌上形成绝对的视觉冲击。 少暝一双丹凤眸和眼下泪痣使他容貌平白多了几分邪性,却又有清冷相中和,像是寒冰焰火,既邪肆又多了几分禁欲。 第五十一章 天生命数 “你的徒儿?”少暝语气轻缓,将这几个字慢慢咀嚼良久,“你敢让她知道她的师父是个狐妖吗?” “如何不敢?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少君承神位,看不起我们妖邪,然神和妖不过根源灵气和种魂不同,谁又比谁尊贵?” “况且若本尊所记不错,少君当年随小酒儿跳下万鬼窟前,已经在历练空间成魔了,天帝之位如今由你兄长暂代,神族怕是已经没有少君的位置了。” “那些与我没什么关系。神族如何也与我无关。只是今日,妖尊将主意打到九曦这里,无论作为她的师兄,还是定下亲事的未来夫君,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管呢。” 琅乐看向一旁半边身子趴在石岩上睡得正香的小小少女,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意:“少君,多说无益。本尊原本只想打算好好做她的师父,将多年前的恩情一并还了,也好再无牵绊地回去修行,提高些修为去同那神族的战神一斗上一斗。可惜少君前不久因缘巧合在本尊那七星阁恢复了记忆,倒是对我的计划有些阻碍。” 他笑得一脸慵懒:“许是本尊天生与少君不对盘,少君今日出现在此地,让我临时改了主意。正巧本尊对当年她母君将亲事许与你之事心怀不忿,不若今日就借此机会,一洗她往事前尘,让她以后只乖乖待在我身边,少君以为可好?” “原来妖尊所说的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这个意思。”闻言少暝仍是一派平静,没有因琅乐的话现出什么情绪。 琅乐方才借这优昙婆罗花的幻觉效应和狐族的惑心之术,已经将九兮的记忆洗去,九兮一介凡体,灵识抵抗不了妖尊的惑术。 少暝走到九兮面前,俯身拨了拨她的头发,露出一张酣睡的小脸儿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系在她白嫩的手腕上。 他握着九兮的手,眼神放在她腕上的那颗红豆上,神色淡淡道:“我一介凡胎俗体,如何同妖尊抢人。” “那本尊先将小酒儿带走了,待少君神魂归位,再来向本尊讨人吧。” 琅乐将话撂下,走过去抱起沉睡的九兮在原地化作光点消失了。 少暝轻轻握了握手心,失神了片刻。 神族少君,羽族族长,他何曾落魄到被妖族嘲笑的地步。 连个小娃娃也护不住。 优昙婆罗花仍在怒放吐蕊,他似乎在那点点萤火中看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很不甘吧,连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都护不住。” 那人影在笑,看着他心伤,他笑得开怀。 少暝像是听不到他的话般,转身离开了山洞。 恢复记忆没几天便隐有心魔扰心之兆,是他执念太深,还是道心不定? 罢了,与其执着过去,不如忘了关于少暝的一切,安心做他的君千瞑便是。 * 天元王朝王宫内,女君陛下忙完政务,正准备去偏殿小憩片刻。 一位青衣侍女走进来:“陛下,钟离左相求见。” 即墨溡闻言晃了晃神:“让他进来吧。” 侍女下去请钟离千月进来,将他带进来后便下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女君同左相独处时,向来不喜旁人打扰。 “钟离爱卿,难得你主动来找孤。”即墨溡抬头看了眼钟离千月,唇边现出一抹笑意。 他主动来找她,她自是高兴的,甚至连一身的疲惫都忘了。 钟离见她脸上有些倦容,想要说些别的什么,却还是正色道:“臣有事想问陛下。” “爱卿有话直说便是。”即墨溡懒散地半躺在金丝檀木椅上,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一向不拘礼法,举止随意。 “听闻皇女殿下独自离朝多月,陛下还将派去跟随的人撤了回来。”他话里一停:“臣想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连对女儿的担心都这般云淡风轻,然而好歹是将他那女儿放在了心上,还惦记着她一人在外不安全。 即墨溡闻言点点头,貌不经心道:“是孤自作多情了,淡薄凉情的钟离左相为了女儿来找我,却从未为我做些什么。” “那也是你的女儿。”钟离垂眸道。 “是我女儿。当朝皇女独自外出游历,女君陛下都无所担心,左相大人又有何可挂心的?” 钟离千月被她堵住了话,良久轻叹了口气,语气似放柔:“你在闹些什么别扭?她毕竟年岁尚小,独自在外,你也放心得下?” 他着实被她的漫不经心气到,却也无可奈何。知道她想听什么,他放下了君臣之礼,竟让人听出几分无奈和迁就。 即墨溡见他如此,坐正了身子,单手撑着半边脸看着他:“一向重礼的钟离爱卿,对孤不用敬称了?” 她调笑一番才算完,殿内只有他们两人,她也放下来平时的仪态随意道:“我是兮儿她娘,又不是她继母,作何冷心冷肺的不挂心她的安危?当日她伙同一位佛屠门下的弟子离开天元去了骞国,我就知道她作的什么打算。后来误打误撞地入了青山寨,你也知道,她同那孩子定下了亲事,况且还有那人护着,我自是不用担心,只派了人在外面看着,想着也让两个孩子培养培养感情。” 边说边看向他的脸色,见他听到她提起那人时也没什么反应,撇了撇嘴又正经道:“至于之后启溟攻打骞国,倒是随兮儿一起的那位佛屠弟子从中斡旋,解了骞国之困。此事过后兮儿让他先行回了本国,她自己留在青山寨实行她那些什么筹谋已久的计划。” 钟离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鲜少像现在这般如同平常父母谈论着自己的女儿。 即墨溡在心里思虑一番,还是将她一直以来隐瞒的话说了出来。毕竟这人是兮儿的生父,有权利知道自己女儿的事:“当年兮儿出生之时,宫里来了一位自称佛屠主的得道禅师,为兮儿推演了命数,说她一生牵绊甚多,情路坎坷,此世命中注定有一生死劫一桃花劫。我挂心她那生死劫,在幼时常常将她困在宫里,不许她多接触外面之事。后来却想开了,她是天元王朝的继承人,将来需在我百年之后顺承君位,但这丫头心思敏感又重情,我怕她将来信错了人伤了情,与其忧心她的安危将她困在宫中,不如早些让她在外历练,体会江湖险恶。她是我即墨溡的女儿,天元王朝下一任君主,她的命数理应握在她自己手中。” 钟离千月终于在听到九兮的生死劫时变了脸色,沉默地想着即墨溡方才的话。 “你说得对。”他沉默良久,眼里似有微光,“她是天元王朝下一任君主,将来有一天赤服加身睥睨天下,理应能够堪破自己的命数。” 然而却话锋一转:“只是你可知道她那位师父的身份?” “你说太师?我知他并非凡人,身份成谜,在江湖上有一番势力。但对兮儿很上心,兮儿拜他为师后学了不少保命的法子,我便将他封为了太师。” 天元王朝重贤能重才华,不问出身不问来历,有心施展抱负者便能得女君赏识赐官封爵。天元王朝国力强盛至此,也和即墨溡任用贤才、唯才是举有很大关系。 钟离千月心下叹了一息:“前不久骞国望都突发疫病,据闻和启溟境内的七星阁脱不了关系。多年前兮儿拜他为师时我便暗中查过他的身份,可惜一无所获。直到最近七星阁动静闹得大了些,太师又秘密离开了天元,我的人方才查到了他的一些蛛丝马迹。” “你说他是七星阁的人?” 钟离千月颔首补充:“或许身居高位。” 话一落两人同时沉默,七星阁表面虽见得只是普通的求神请愿之所,然众所周知祸行诡事,启溟朝堂也渗进了这股势力,不知道以后又会掀起何种风云。 葱白的玉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轻点点了桌面,即墨溡思虑片刻后起身:“我派人将她接回来。” 钟离见她匆匆出去,敛了眸光道:“她去了启溟,如是太师有意,想必已经遇上了。” “若他想做些什么,顾虑到兮儿天元王朝皇女的身份,会来通知一声。” 即墨溡美目有些微怒地看着他,心道你早就便知太师身份,也算到兮儿会在启溟遇上他,为何却不早做打算。 钟离鲜少见她对他嗔目,默了片刻想起她方才一番话道:“我以为你是故意随她在外历练,磨难她的心智。” “那是知道太师是七星阁的人之前!” 话音未落有侍卫在外禀报道:“启禀陛下,太师传来一封手信,请陛下过目。” 即墨溡心里一惊,又嗔了钟离一眼,顺了顺气道:“进来。” 侍卫呈上手书,即墨溡拆开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 “如何?”钟离问道。 即墨溡看完,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信递给他。 “女君陛下亲启: 臣下于启溟之国偶遇殿下,心尤欣喜。殿下心性单纯,不辨人心,臣忧心已久,故邀殿下在外历练几年,特以手书一封以告之,望陛下心安,勿忧之。” 当年他也是如此一番手书,就将九兮拐出门在外游历了半年。所幸当年他未有旁的心思,只单单带了九兮出宫游玩,如今知道了那人身份,这封手书也就变了意味。 像是挑衅般的,挑战着女君陛下的底线。 “历练几年?他怎么不直接说要带兮儿私奔!”女君陛下气不顺口不择言。 钟离看了手书,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左相素来行事稳重,安抚她道:“他若要对兮儿动手,不必等到现在。许是将兮儿当作手中筹码罢了,你勿要心急。” 即墨溡不想听他的冷静下来,揉了揉眉心向侍卫吩咐道:“传孤旨意,派人秘寻太师踪迹,掘地三尺,将殿下带回来!” * 妖界。 小少女睡了好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张柔软的檀木床上。 房内布置的精细又旖旎,她却感到有些陌生。 灵台不甚清明,她轻摇了摇头,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她抬起头来看,那人生得十分好看,一张妖冶魅惑的脸勾魂摄魄,让她一时看晃了神。 “你是谁?”她开口问。 “我是你师父,名唤琅乐,是这妖界的尊主。你叫小酒儿,是我在人界收来的徒儿。”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女,女孩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像是受了什么蛊惑般,一字一句地跟着他重复。 “你是我的师父,名唤琅乐,是这妖界的尊主。我叫小酒儿,是你在人界收来的徒儿。” 第五十二章 入世修行 繁花落尽,秋色寒霜。穹溟岭的顶峰上,素色单衣的禅师负手而立,身旁站着位一脸肃容的少女。 五年前这位自号佛屠主的禅师凭一己之力入妖界从琅乐那处将她救出,此后带她云游于世间九处凡尘,以五识观感世态苍生。 那时九兮被他带出妖界,几日后恢复了被琅乐洗去的记忆。然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眼前所见,心中所念,皆不过是一场虚妄,辨不得,识不清,一时之间让她难以释怀。故禅师问她要不要随他入世修行以避心惑时,她想了想,终是答应了下来,却不想,一入就是五年。 五年过得极快,这五年她随禅师走了八处凡世,而今所立之险峰正位于最后一处,第九凡世。 大道至简,九九归一。 她在禅师身边,聆听圣诫,自觉以琉璃净心感众生疾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好似前面困于王室十年犹如往事前尘,随风而逝。她原本为世局所困,常常或自得,或悲戚,随禅师以旁观者的角度俯看众生百态,方觉自己原先不过囿于一方天地,自感心境狭小,如今却是另有一番通透感悟。 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明悟得道,还是不过旁观者清。 禅师说前世同她有亲缘血脉羁绊,今次路过此处凡世,故而特意分出一丝善念神识化形,前来助她疏解心怀。 也带她避一避那桃花劫和生死劫。 “禅师当年为何自立佛屠一派,却不直取世间佛门一道?” 她心惑时,曾有此一问。 “佛门清规戒律繁多,我心不喜,且六根不净,有红尘难弃,有仇怨难解,却看不惯这世间之恶祸乱横行,故自立佛屠,以杀生除恶证吾道。” 许是这一丝神识只是本体善念所化,故所传所授,皆是正道之言,正道之论。 当年千屠出了远古大阵四下寻妻,却得知爱妻多年前在他被诳入阵中镇压邪祟时忽遇一处凡世遭灭世之劫,为救凡世苍生化尽一身修为,只得回了混沌虚空重新修行。 可这混沌虚空比之神族所居离恨天远了不知多少,且以亿计数比比皆是,他挂心爱妻,只好一处一处寻起。 不待他寻到爱妻,便听闻他初初认回的幼女遭人毒害,神魂殒灭万鬼窟,又一路杀至玉清殿找天帝寻仇,若不是见得琰沧道心未泯又散尽修为助了九曦聚魂转世,他急着下去凡界看女儿出世,定会掀了离恨天为女儿雪仇。 这便是他所谓的六根不净,亦有怨恨嗔痴难戒。他放不下人间七情,也不想放下。 那时为刚出世的女儿推演了一番命数,得知她此世命里有两劫难解,故十多年后分出自己的一丝善念神识化形来教化女儿,带她入世修行。一是为了避劫,其次便是怕她神魂归位后因恨生魔,入邪道。 当年他带着几位远古神袛叛下九幽,以他为首凭九城九泉创立魔界。他反神族之道,却找不到心中所求之道。故他一心创世证道,却始终难以入道。 后来他在之战战场上重伤遭心魔反噬,险些入了邪道。幸得他现在相伴的爱妻——青鸟所化身的雪玳相救。伤病治愈后两人相爱相守,魔界起了夺权之乱,千屠为求清净弃了魔主之位随雪玳隐居凡世,却反而得了机缘自创佛屠一派。 千年后如今的世道,无论上界、魔界、冥界、人界、妖界,皆是善恶混淆,难舍难分。就算是几界的上位者也难以抱元守一、道心恒定。 千屠不想女儿神魂归为后忆起往事前尘难除怨懑,终有一日也失心入邪道,故而忙着寻妻之时也不忘分魂来带九兮走这一遭。 也算是给这孩子一点点微弱的补偿。 自九曦出生起他便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妻女受难他也未曾陪在她们身边。 他是魔界尊主,是佛屠之主。可他却是个不合格的夫君,亦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随我入世修行五年,何有所感?”禅师忆完往事后,负手远观山空宇阔,想起此行将要结束,还不知女儿修行后的感悟,遂出言问道。 九兮颔首:“心有感怀于一,心有不忿于一,心有所悟于一。” 禅师转过身来面向她,挑眉道:“愿闻其详。” “随禅师五年所见所闻颇多,然九兮愚钝,唯一事有感。世间众生与磅礴之穹宇山川而比,命若蝼蚁,弱小而不知。然于凡世繁衍生息,熙熙攘攘,自得其乐,各安其所,肆意鲜活,却为守故山川不可比。” “心有不忿有一,天罡三十六道皆言众生平等,各界却生门第阶级,纵如是规则可安天下,保社稷秩序,亦有男女不平等。诸如一处凡世之中女子为三纲五常所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所行所从皆需听从男子。另如一处凡世所定教条女子天生低贱,合该沦为男子附属,且男女结亲后,男子皆可纳妾,女子不可不贞。此言为若何?” 她之所言是在几处凡世见得女儿被家中豪赌父亲卖身给纨绔少爷,糟糠之妻被夫君休弃下堂而生存无门自挂东南枝,亦有女子卖身葬父委身恶霸落魄至此。 天元王朝女君当政,对女子尤为宽容,男女官员比列协调有序,一妻一夫制度和谐。九兮却不知在另些凡世中世道待女子原不公至此。 “九兮做不到通天达地修改世间默认法则,亦无法改变世人心中所想所念,只是经此一行悟得天道无情却优待强者,诸界法则皆由强者制定,唯强者至尊。或许九兮心中有所不忿,实乃并非强者罢了。” 这世道本身就是强者说了算的世道,成王败寇,即使是历史也只由赢家才有资格书写。 千屠修道至此,亦不知该如何出言规劝,却私心里亦希望女儿能变得强些,无需依赖他人也可立足于世,不被他人欺辱。 能保护她的人,为她所依赖之人,皆有可能会离开,会殒故。唯有她自己变强,才能在繁杂乱世觅得一片安然。 九兮一席话毕两人静默良久,许久后千屠开口转移话题打破了沉寂。 “再过几日你便及笄,到时我会送你回去。”及笄后,她可接手政务,再过一二年,当承君位。 “可曾想过以后做个怎样的君主?” “禅师有何见教?”她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她曾想过,未来继承母亲的君位,她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女君? 贤能?开明?励精图治?征战四方? 还是……昏庸无能,暴虐无道? 从前仗着年岁小,虽时有野心,却无斗志。心性惰懒,得过且过。却又是在转瞬之间,重担即将落下,她可能承得起这顶君冕? “世道茫茫,众生皆难问其途。少年轻狂无畏,心中意气足吞山海,然问道之路道阻且长,浮生相扰,心性不坚者或为旁物所诱,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若有一日你君临四海,行道于穷途仍如今日之阔达明胸,所见所感从一而终,便是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通权达变的神通大能们愿能为信徒指点迷津,然所行之道通向何方,还需信徒自行摸索。 九兮将此话牢记于心,她或许还不知如何做好女君,然入红尘九世修行过后,她已渐渐学会如何做好自己。 她所感怀的,她所不忿的,她所顿悟的,皆会一一铭记于心,在心底烙印了痕迹,至死不忘。此后所行,但求无愧此行。 “禅师以后可还会回来看我?若有禅师心中惦念,九兮定难忘初心。” 千屠眸光垂下,定定看了她几息:“如你所愿。” 他本就为她所做甚少,若她想他能多来看她,他又怎会不愿意满足? ……如此,便已甚好,其他别无所求。 穹溟岭峰顶冷风瑟瑟,二人却像是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凉一般,只是站在视野开旷的高岭上,遥遥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壑,目光悠远而平静,似是脱离了红尘,却又身处俗世之中。 * 在即墨溡从前的偏殿处理完政务后,九兮坐在那把休憩时不知不觉想起了那日同禅师的对话。 那日在穹溟岭之后又过了几日,禅师赶在她生辰的前两日将她送回了天元。幼时所居之地时隔五年已有了些许的变化和陌生,甚至让她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再次归了红尘,她又是之前所见的芸芸众生中,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九曦原先所处之世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九兮捏了捏眉心,想起回来后箐桑同她所说的一切。 骞国自疫病一事结束后,王君继续沉迷寻仙问道荒废朝政,令百姓心寒,失了民心。原缙国摄政王世子君千瞑带领鬼影烈骑和缙国旧部起兵推翻王权,建立新政,改号祈安。 启溟七星阁不知为何被山海寺佛屠子弟一举端了老窝,只剩几股渗入朝堂的势力还未根除,不过已不足为患。七星虽除,启溟国依旧狼子野心,蠢蠢欲动。 如今便是成了祈安、天元、启溟三国鼎立的局面。 九兮不自觉的摸了摸腕上的红绳,有些晃神。 五年前被琅乐带回妖族,又被禅师救出后,她跟着禅师云游修行,便没了君千瞑和师父……琅乐的消息。 这腕上红绳也是她被禅师自妖界救出几日后才发现的,也不知是君千瞑还是琅乐给的,且这红绳像是长她手上似的,她试过好多次,怎样都解不下来。 知道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教她许多的师父原是妖族后,九兮也只是有些震惊罢了,而令她难以接受以至无法释怀的,是琅乐亲手洗去了她的记忆。 就那般不顾她的感受,云淡风轻。 后来也曾惦念挂心过,那时随她一起被琅乐带去山洞的君千瞑,她被带去了妖族,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再后来,天元王朝……师父琅乐……君千瞑……这些人或事似乎皆随时间的流逝,愈发离她远了。变得模糊,无法触及。 五年后她归来,所处之世,物是人非,欲语难休。 第五十三章 月下饮酒 却是不知七星阁如何一夕覆灭,佛屠弟子因何出手,以及……君千瞑又为何推翻旧朝自立为王。 ——建立新政,改号祈安。祈安,洛北祈……他可是为了纪念亡故的父亲? 九兮感觉自己仿佛身处迷雾中,原先随禅师入世后所修行的通透练达,在她归了红尘后却对她起效甚微。 果真是当局者迷吗? 她轻轻叹息,身在红尘难免为红尘之事所累。如何抽丝剥茧斩破虚妄表象,看到事情本身,她还需多些参悟。 “殿下。”一直在她身边侍候的玉儿端来一杯参茶进来,“殿下批阅奏折辛苦,喝杯参茶提提神吧。” “还是玉儿心疼我。” 九兮笑着接过茶,顺便打趣了一声。 再见到这些从小在她身边侍候的——玉儿,小七七,她才真正感觉自己回来了,也渐渐变回从前那个模样。 但有些东西,却是变不回来了。 “殿下说得哪里话,殿下身边哪有不心疼殿下的。殿下五年未归,陛下忧思过度,额边生白……” 玉儿听闻九兮这般说,忙有些急切地说出陛下对九兮的好来。 “嗯……”九兮低下头来沉思,“前不久在御景园闲逛时偶遇左相大人,方知几年前他便已搬到宫里来住了,母君还亲自为他督建了清禹殿,我原以为她这几年应是过得很好。” 说完又抬起头来,一双温润无害的眼睛看着玉儿。 玉儿被她盯得有些不大自在,五年前殿下被太师带走时陛下大怒,派了不少人马寻找殿下的踪迹。可惜不知为何,后来好像接受事实了一般,此事便不了了之,像是根本不在意殿下了似的。 可是这话,她不能同殿下这般说。 她也曾偷偷问过陪在陛下身边侍候的明月姐姐,明月姐姐说女君午夜梦回时,还经常念着殿下的名字呢。 看来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想念殿下、担心着殿下的。 即墨溡当年确实一度担心过九兮的安危,甚至因此还和钟离千月置了气,不过不久后千屠亲托山海寺遂明长老送了一封信来,告诉她九兮已被救出,另外需带她出去几年云游避劫云云,即墨溡如此也便放心了。 却不曾想还有个意外之喜。她有几日因惦念九兮之事无心朝政,钟离为安抚她心情,竟然主动提出搬入宫中帮她处理政事,她便一门心思转去给他另置宫殿了。 故而如今九兮回来,左相也并未离宫。她便只见到爹娘感情之路前景一片大好,全然没有旁人说得什么惦念殿下、忧思过度的样子。 九兮坐在檀木椅上,端着参茶小口小口地喝了些。秋夜清冷,一杯参茶下肚,腹中暖烘烘的,九兮满足的眯着眼睛回躺在檀木椅上,昏昏然想要睡去。 “殿下,夜深露重,玉儿陪殿下回寝殿休息吧。”玉儿见她如此,轻声问道。 九兮仍神色倦懒,闭目养神不想动弹。玉儿正想着要不要给殿下再去找个取暖的物什,倏而便见殿下忽然有些亢奋地怼过来的脸:“好玉儿,我有些想喝酒了,你去帮我弄壶酒来吧。” 九兮离开王宫时将将十岁,因为左相大人的一句“小孩子还是勿要饮酒为好”,即墨溡便连稍许果酒都不许她碰了,乃至五年前她同君千瞑在客栈饮酒时喝断片儿还差点闹了笑话。 然禅师荤素不忌,嗜好饮酒。跟着禅师在外云游,禅师心性阔达,有心锻炼她的酒量,九兮沾了不少好酒,如今一两壶下肚,对她来讲也如喝白水似的。 玉儿有些踌躇着,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殿下还是十岁时那般的样子,但眼前的殿下已经变得和五年前不同了。 五年时光带走了自家殿下的婴儿肥,巴掌大的小脸儿明媚昳丽,笑起来时伴着可爱的梨涡和尖尖的小虎牙,看着愈发像陛下了。 看自家殿下看晃神了的玉儿心里还惦记着殿下想要饮酒的事,迷迷糊糊开口劝道:“殿下……饮酒伤身,况且陛下那边,也是不许殿下饮酒的。” 九兮笑嘻嘻地揽过玉儿的胳膊,放在脸边磨磨蹭蹭撒娇道:“玉儿姐姐,求你了……” 玉儿终究败下阵来,看着殿下撒娇的模样真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无奈地叹口气后,转身出门去帮九兮取酒去了。 九兮伸了个懒腰走出偏殿,扶着殿前门槛抬头看向被宫檐瓦角割裂开的墨色穹宇,深秋的夜色寂静孤凉,清冷的圆月半隐在朦胧云雾里,几颗星子零零散散闪着微光,在目光可及的视野处忽闪忽现。 扑面而来的冷意渗透进骨子里,殿内捂出的暖气已然散去,九兮搓了搓穿着单薄的胳膊,想了想,趁着玉儿取酒未回,先回了寝殿披了件赤霞如意云纹氅,方又回了偏殿殿前门口候着。 远远的见穿着一身秀气宫装的人儿袅袅婷婷走来,九兮手指轻点着下颌,想了想,她离宫时玉儿已经十四岁了,如今已经十九岁,早该为她寻个好人家了。不过也要问问她的意愿才行。 玉儿自是不知自家殿下心里那些心思,已经筹划考虑到要为她准备多少嫁妆上去了。将手里暖好的酒递给九兮,方又皱着眉头道:“殿下在这等着作甚?外头寒冷,殿下快些进去吧。不然让别人看见殿下饮酒,再传到陛下那去……” 九兮接过酒来,没理会玉儿的喋喋不休,歪着头眼里含笑向她道谢:“谢谢我的好玉儿啦,殿下我想找个有意境有情趣的地方饮酒,你就别管我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不待对方有所反应,便一溜烟小跑着隐在拐角处的夜色里了。 “哎……”玉儿急急追去,却也没见着殿下半点影子。 九兮施展轻功上了一方重檐庑殿顶的正脊上坐下,脚下踩着黄色琉璃瓦,打开酒壶的顶花仰头灌了一大口,处理了一整天政务的疲惫消失殆尽。 爽! 明日便是十五了,难怪今晚的月亮如此圆满透亮。 再过半月入冬,又是一年飞雪月。九兮又抬头饮了口酒,却没立刻咽下去,一口酒仍含在口里。 “伴月饮酒,殿下好兴致。” 左下方猛然响起一道声音,九兮没有防备,一口酒咔在喉咙里呛出些泪光来,好不容易顺了气将酒咽下,低头看去,那罪魁祸首仰首看她笑得一脸玩味。 “咳咳……大半夜的,作何吓我?” 九兮嗔了底下那人一眼,看着他衣袍翻飞上了殿顶,在她旁边坐下。 “深夜不在自己府内睡觉,翻墙进来的?” “翻墙不符君子之礼,只是用了些旁的法子进来罢了。” “五年不见,原先的翩翩公子,怎生出些衣冠禽兽的样子来?” “殿下说笑了。” 箐桑一脸的温和有礼,让九兮说不出什么怼他的话来。 “言归正传,半夜入宫,找我何事?” “今夜月色正好,在下闲来无事,来找殿下赏月。” 九兮左手撑着下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顺便谈些在下安排的人从各方传来的情报。” 箐桑补充道。 箐桑五年前同九兮分别自己回了天元后,便开始着手与九兮计划之事。先是在天元招揽德才兼备却怀才不遇的江湖人士,暗中培养形成自己的势力,又在三国各方安插人手,建立了情报机构。 当然这些都是依靠着九兮的名头和财力进行的。 如今殿下羽翼丰满,他也可以由暗转明,在明面上做她手下的幕僚了。 不过他若想真正一展抱负施展才能,还需等到小殿下继位才行。 “陛下如今将每日政务几乎全权交给殿下处理,看来殿下继位之日不远了。” “她不过想多出些时间同左相大人待一处罢了。” “殿下继位后可想过如何处理同启溟和祈安的关系?” “此话怎讲?”九兮淡淡道,“不是说来同我分享情报,怎地却是你来问我?” 箐桑抿唇笑了一下:“殿下不必心急,在下先说情报就是。” “快讲。” “殿下要我调查琅乐的行踪,今日得到消息,他已被启溟君主奉为国师。” “怪不得七星阁被端也没听说他出手,原来已经依附了启溟王室。”九兮仍是平静道,她说不清自己听到琅乐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感觉。 在天元无法实现他的野心,还是只是他无法再做她的师父? 她至今想不通他堂堂一个妖尊为何特地来天元做她师父,想不通他为何在人界建立七星阁,更想不通他为何将她抹了记忆带去妖界。 琅乐是妖族之事九兮未曾同旁人说过,算是顾及她同他的最后一点师徒情分。 禅师曾问她,怕不怕他是妖族,是异类。九兮想了想,应是不怕的,她心里没有对他不是人族的身份产生过抵触和恐惧,只是难过于她自以为了解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摸清他的心思。 箐桑也是今夜无眠,趁着月色翻来王宫想看看她。琅乐这桩消息却也没如何紧急到今晚便要同她汇报的地步,于是正事说完便开始说些闲事。 “听闻陛下原先给殿下定了一桩亲事,如今殿下及笄,陛下很快就要昭告天下了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可知那同我定亲之人是谁?”九兮幽幽问道。 “当今祈安国君主,君千瞑。” “是啊,是他。”九兮饮了一口酒咽下,“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了。” 第六十章 画舫夜会 见九兮回宫,侍女忙上前来递过来一封手书道:“殿下,有您的信。” 九兮将信拆开,是许久不曾收到的——代染的手书。 儿时每当琅乐忽然不见了动向,她又无法出宫时,便经常写信询问代染。 信上娟秀的字体确实是代染的笔迹,邀她今晚去云水河上的画舫上一见。 云水河是京都与安桥下的一条河,离清平乐坊很近,每至上元节清平乐坊会在那处举行烟火舞会,绚烂的烟花灯火,伴着清丽可人的姑娘,平白为云水河多了几分醉人的暧昧。 九兮想了想,五年前她同代染的最后一次见面,似乎是那日代染追来南涯山,将琅乐送给她的礼物带给她。 那时便觉得代染有些不对,是自从同她混熟后未曾有过的十分恭敬的语气。 她自称属下,同她有了些许的疏离。 九兮自小因为身份缘故,未曾如同京都世家小姐们一般有一两个知交好友。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玉儿和小七七,再有就是师父和听从师父吩咐留在京都照看她的代染姐姐。 她原以为这么长久的陪伴和照看,她们之间也有了许多的,除了受人托付照看以外的情谊,那日却被她的一声属下,隔开了好远。 她彼时虽意识到代染同她的疏离,却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受了师父托她送礼以及带了这么多随从的缘故。 然而后来想想,她和弦引皆是琅乐的手下,琅乐是妖族尊主,他们未尝不是妖族之人。 或许从一开始,代染和弦引被琅乐吩咐留在京都照看她时,两人与她之间,就从未交心过。他们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是人族,而他们是妖族,人与妖族怎可能倾心以待。 如今随着琅乐身份的转变,她和代染姐姐之间,也要越走越远了。 今晚,大概就是代染同她的告别吧。 * 暮色降临,为远方天空铺就一片灼霞。直到白日完全燃尽,墨蓝色的穹宇整个覆盖下来,京都又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街上的灯火影影绰绰,错乱地照在河面上,搅乱了一池的光影。夜间的温度更低了,冬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人的脸上,钻入人的衣襟里,在怀中留下一片刺骨的寒凉。 九兮独自前来赴约,连向来出宫便带着的祁洛梵也未让其跟随。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赤色云纹氅,站在桥边去找代染的画舫。 代染向来爱俏,连河上画舫也是独一无二的好看。那覆着船身的帐子温白,如同用了天上的月光织就,伴着水纹晕开的河面,像是误入了哪方美人精怪精心布置的光怪陆离的领地。 九兮在河边雇了一方小舟,乘舟上了画舫。 画舫内布置的十分精致华丽,在夜色灯火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提着宫灯的侍女过来,领着九兮入了舫内的一间房内。 “尊主大人,人已带到。” 房内坐着的人,却不是写信邀她前来的代染,而是琅乐。 九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下,虽邀请的人换了,然并不代表她就能转头就走。 尤其在这个人面前。 琅乐坐着的小案几上已摆放了四五个玉色酒壶,他手里拿着琉璃盏,正欲将手里的酒一口饮下。 见九兮什么都没说地坐过来,他仰起的头微微一顿,喉结处滚了一滚,终还是将那酒全部咽下了。 挥手让侍女们全都下去,今晚他只想同她单独在这画舫中,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喝酒吗?” 琅乐问。 九兮捞了一个琉璃盏,自己拿了酒壶给自己倒上,小口抿了一口,复又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 一边状似漫不经心问他:“想让我来直说便是,作何还用代染姐姐的名义邀我?” “我怕你生我的气,知道是我邀你便不来了。” 他何时有过这般颓然的语气,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番胸有成竹的自得模样。 九兮心里一滞,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她不能给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误会,以为他们之间能有那种可能的误会。 “不会。”九兮道,“好歹你我师徒一场。对吧,国师大人?” “叫我阿琅。” 对面的人听出来她语气中暗含的闷气,亦同她置气道。 九兮不理他,喝了一会酒后方抬起头来问:“可有饭食?我还未用晚饭便来赴约了。” 琅乐将侍女们唤来,吩咐了几道菜。想起什么,又问她道:“可还想吃佛宝琉璃?” “中午不是请过了吗?还忘了多谢楼主盛情款待。” 琅乐不可置否,让他们去备了其他的素菜。 “殿试的卷子可批完了?我答得可好?”他垂眸看着她,眼含笑意。 “不知,我没看。”她没有说出实话,只晓得若是说了实话定会引来他的自得或是追问。 “左相大人命得一手好题,着实令我苦恼了半晌。”他没在意她语气中的冷淡,忽而笑开,“不过一想到所言所做对象是小酒儿,便一下灵思泉涌了。” “琅乐,你……” 她思虑再三出口,却被他打断。 “想听听看吗?我的答案。”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道:“若为人夫,必终生伴于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结发白头,岁岁朝朝……” “国师大人。”这些话在她当时看他卷子时已然见过,当时未觉得有什么,此番被他念出来,平白多出几分不存在的旖旎来。 她出口打断他继续念下去,闷声道:“琅乐,我只问一遍。你对我,可是认真的?” 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直白,若是一直逃避下去,他不会休止,她也得不到安宁。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琅乐这份感情来得太无道理,太过轻易,没什么机缘。她不懂为何从小便以捉弄她打趣她为乐的师父,为何会对她生出此番情愫。 若是以前,她还会当他只是玩笑,将这些露骨的情话当作他对她的调侃和捉弄,而几次三番下来,她有些不确定了。 她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若单单只是捉弄,这般作为该停止了。 若不是,那这份错误的情感,也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而一笑,又闷掉了一壶酒。 “小酒儿,我的心意如何,表露的还不够清楚吗?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小酒儿。” 九兮无言,他又究竟要她怎么办。 “为什么?”她出口道,“我以为,你会一直拿我当徒儿。” 她一定要知道——这份感情,到底是从哪里出了差错。 “我也以为在你做即墨九兮的这一世,我会一直做你师父。”他敛目道,“教你诗书武艺,护你平安一生。也算还了我欠你的情分。” “然而他又出现在你身边了。” 以前我跟着你时,你会同我玩,去哪都带着我,可是每每他一回来,你便心生欢喜地跟着他走了。 我怎能甘心? 彼时我意识不到这份悄然而生的情愫,可是这一世,他又来了,还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又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我,怎能允许? 于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将你带到妖界,这样,你便只会同我玩了。可是,这样好像把你越推越远了…… “他是谁?”九兮仰头看着他,这人不知是不是醉了,话说得不甚清楚。 “他?他是坏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坏人。 他是妖界唯一的九尾魇生狐,是妖族少有的王命血脉,因无家族长辈庇护,他自出生后便受各方妖族欺压凌辱,每每逃出皆是九死一生,只得独自找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舔舐伤口。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数百年。 那次是他初显血脉种魂施压之力,因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在妖界引起一片骚动,引来无数追杀。彼时他不过区区三尾,又哪能对抗得了无数大妖穷途追杀?几经修为折损肉身重创,最后奄奄一息被迫跳了弱水逃命。 弱水鸿毛不浮,那些大妖以为他必定命丧于此,故而不再穷追。 然他竟命大到顺着弱水流到了上界云境天渊。 被一个不怎么知事的小娃娃捡了去,跟着她养好了伤,跟着她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虽常常被她欺负,替她背锅,可这些同在妖界所受欺凌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终究不能一直躲在云境天渊苟且偷生,他是天生的王族血脉,势必要回妖界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所以,当他在云境天渊凝出第七尾时,未曾同她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或许她也只当,不过走失了一只狐狸。 一只被她养着,陪她玩着,替她背黑锅的狐狸。 琅乐忆及此前种种,却是不能将这些说与她听。他有些埋怨自己,为何当初做了她的师父,以为如此便能让她也试试听命于人不得反抗的滋味? 一如在云境天渊时她仗着他是只狐狸对他作威作福一般。 此番作为却是被那人捡了便宜。又是他,上界神族少暝少君。 在云境天渊时仗着是她师兄,随意便将她带走了,不顾她正同小狐狸玩得尽兴。 如今他仗着同她定了亲,可是那又如何?这一世他只是一介凡人,又怎能争得过已经作为妖界尊主的自己? 琅乐起身,绕到九兮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身子,将头搭在她的肩膀处。 “小酒儿,我不会再让他将你带走了。” “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要同他走,留下陪我玩,好吗?” 九兮身子一僵,慢慢推开他,回过神来正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问我选亲之礼的结果吗?” 她近乎冷血的,缓缓道:“你答得很好,乃榜首第一。可是……” “我选了别人。” 第六十二章 暧昧横生 即墨溡低声叹了口气,复而起身离开首座,向台上五位公子和台下围观的百姓们道:“祈安君主既有如此打算,孤亦为之动容。今日算我即墨溡失言,愿许五位公子良田百亩、黄金万两以作酬偿。也请诸位,多多包含!” 五位公子们除琅乐和箐桑外,其他三人俱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知这位祈安君主既愿为皇女殿下舍弃君位,况且二人少时就定有婚约,也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原本这凤君之位或许便也轮不上他们,何况此番又得了良田黄金,也算对家族长辈们有所交代了。 故而拱手道:“祈安君主如此气度,亦令我等折服,恭贺殿下觅得良缘,亦多谢女君陛下赏赐!” 琅乐闻言面上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他和这位少君,当真算是风水轮流转。 五年前他在这人面前将小酒儿带走。五年后,这人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要做小酒儿的夫君。 少暝少君,君千瞑…… 你可要将小酒儿和天元王朝护好了。 在所有人仍将目光看向台上的祈安君主和皇女殿下时,琅乐捏了个术法,悄无声息地走了。 如今他还是启溟的国师,祈安天元将要合并之事,怎能不告知一声启溟的君主? 就看这位君主又要作何打算了。 * 既有女君陛下亲口承认的婚约,天元王朝未来的凤君便也定下了。 选亲之礼结束后,君千瞑率鬼影烈骑随女君回宫,共同商议亲事和两国合并的相关事项。 祈安和天元双方达成协议,三个月后祈安正式并入天元,天元王朝将进行君位传承,由皇女殿下即墨九兮继位,祈安君主君千瞑承凤君之位,亦有临政之权。 而更为具体的两国合并之后的朝贡、述职、出兵、官员调动、地方管理、缴纳赋税等如何安排,还需日后细细商定。 “母上大人……如今您仍安康体健,还需继续带领我天元王朝开疆扩土,保我朝国泰民安,何必这么早将大任交托于孩儿?孩儿……恐难承重任。” 九兮不想两国达成协议后,即墨溡会主动提出君位传承。她原本以为母上大人春秋鼎盛,退位之事几年之内应不会提上日程,却不曾想母上大人的意思是,三个月后便要举行封君大典。 即墨溡笑道:“兮儿,这君位母上也坐了二十多年,早就厌倦了。母上也想待这天下海清河晏之时,可以放下一切,云游四海,做孤真正想做之事。” “如今我儿已经长大,也有了可以携手一生共担风雨之人,将这天下交于你,母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九兮低头默了片刻,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孩儿,遵命便是。” 即墨溡点点头,眼里流露出欣慰。 “自你回来后,孤总听你说随禅师在外游历的种种,还说这世间有九处凡尘如何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孤也想去看看。” 若还有遗力未尽,或许她还能去走走看看这凡世九劫。 “女君陛下。”君千瞑在一旁道,“若是陛下如今仍未寻到归属……” “恩师还在祈安青山寨一直等着陛下。” 即墨溡闻言沉吟道:“你的师父——流千斩那个老家伙,呵~居然还在青山寨当盗匪呢?待将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云游时去看看这个老朋友也不错。” 话方落,便见殿内气氛瞬时有些僵硬,然而看看在场诸位,君千瞑和九兮皆言笑晏晏,唯有…… “钟离爱卿,”即墨溡将目光移向自谈完正事便闭口不言缄默不语之人,“爱卿以为如何?” 她是在逼他开口。 流千斩与其说是她的老朋友,倒不如说是老相好。 当年若不是他出现在清平乐坊,以一首《绯月》引起她的注意,估计天元王朝便没了如今的女君陛下,而青山寨则会多了一个女当家。 “陛下自便。”钟离垂眸道,语气含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和别扭。 “左相可是不愿孤去探望老朋友?” 即墨溡玩味的看着他,面上挂着几分不正经的调笑。 “臣不敢置喙陛下的决定。”钟离秉礼道。 他似乎刻意要避开这个话题,又多言一句:“今日在此商谈正事,还望陛下言归正传。” 即墨溡默言片刻,懒散道:“唔,正事已经谈完了。兮儿,你带祈安君主到宫内别处转转吧,昨日去御景园时,见那处腊梅开得甚好,你可带君主去赏花看景。” 九兮知道母上是有话单独对左相大人说,故而同君千瞑走了。 “好了,那便谈谈我们的事吧。” 临走出殿门,九兮依稀听了这么一句,心里暗暗想象了一番左相大人的神态,面上挂了一丝笑意。 走出议事正殿,外面属于严冬的冷气将身上带着的最后一丝热量驱散了,随之是汹涌而来的冷冽寒凉。九兮扯了扯身上的裘氅,抬头看向君千瞑。 “外面风寒之气甚重,君主可想赏景?” “听殿下安排。”他笑道。 “五年前君主可未曾这般言听计从过。”九兮同他向前走着,一边出言戏谑道。 她至今仍记得少时同这人的第一次见面,这人就仗着定亲之事将她先行撩拨了一番。 “今非昔比,如今小殿下算是本君的人了。”君千瞑故意略歪了歪头,冲她笑得一脸恶劣。 眼底的泪痣随这一笑更显风情,加上语气里刻意的撩拨,九兮愣了一瞬,有些乱了心神。 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人不过是明目张胆地调.戏,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外面天寒地冻,君主便来我宫里稍作歇息,饮些茶水如何?” “自然甚好。”他道。 五年不见,小娃娃已经完全没了以前憨态张扬的模样,心智也成熟了不少,起码在表面看起来,已经是个温和内敛、又自有一番气势的皇女殿下了。 他心甚慰,也乐得看她遭他撩拨时,不复镇定脸红心跳的模样。 “不过……本君倒想不到殿下会如此主动,随意便带了男子回宫。” “唔,你想多了,不过是本殿下不愿受这寒气罢了。” 她也故意冲他明媚一笑,稍稍加快了脚步,带他往赤华殿方向走去。 她一向有些怕冷,不愿同他在这里慢慢磨叽。 “五年前本君记得你对你我的婚事似有逃避之疑,不愿多谈,今日怎如此痛快就应了下来?” 在他还未恢复作为少暝之记忆时,记得小丫头曾对他说定亲一事从长计议,原以为让她接受还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想她从承渊台到现在,她未曾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来。 理所当然便接受了似的。 是只对他?还是换了别人,也一样就接受了?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当然要挑个最好看的。” “况且五年前我同你相处得也还不错。” 她低着头避着迎面而来的寒风,淡声回道。 “若我不来宣誓主权,你便会从那五人之中挑选一个做你夫君?”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顿住,九兮疑惑地抬起头来,见这人看着她笑道:“最后选了我,算你眼光不错。” 九兮将目光移向他抓住她的手腕,闷声道:“君主以江山下聘,如此大礼,莫敢不从。” 君千瞑但笑不语,只定定地看着她,九兮被他看得稍稍有些不自在,欲挣开他的手往前走,却被这人更紧地包裹住了手心。 “喂!”她无奈地仰头看他,用眼神示意他紧握着的手。 手心里包裹着的小手柔软温暖,一如记忆中小娃娃的手那般好牵,便又紧了紧道:“婚期都确定了,牵个手算什么?嗯?” “小殿下提前适应一下吧,以后枕榻之上,亦会多出个人来。” 九兮再怎么强装成熟,再怎么内敛自持,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未经情事的少女,如此露骨的话传入耳内,小脸儿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两只小耳朵却是灼烧般的热,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别过头不去看他,九兮努力忽视耳朵传来的热度,淡淡道:“你想得美。” 便听这人闷然笑出声来,她虽经常见他笑,这次却尤为愉悦。略有些低哑,闷闷的笑声,带着一丝致命的吸引,让人平白生出几分酥麻之意来。 九兮微抖了下身子,在心里默念着禅师教她的清心决。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勿为声色扰,勿为表相诱。 赤华殿宫内虽早早便知今日是自家殿下选出良夫的日子,然后来只听说祈安君主现身承渊台,欲同女君商议两国合并之事,却不知选亲如何了。 倏而却见到自家殿下带着一位陌生贵气的青年回了宫,两人竟还拉着手…… 一时之间,俱是一副魂飞天外的震惊模样,震得忘了言语,惊得忘了礼仪,宫内一片沉默的死寂。 …… “殿下!”玉儿率先回过神来,向九兮施礼。 “这位公子是……” 赤华殿众位侍女小姐妹不禁咽了口口水,一脸眼巴巴地望着九兮,急切地想知道这位牵着自家主子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九兮急忙将手抽开,面上带着些许的别扭,向殿里一脸急切等待着的小丫头们介绍:“这位是祈安君主,君千瞑。” 小侍女们点点头,好像觉得自家主子似乎还未把话说完,继续眼巴巴地等着。 九兮见状微叹了口气,无奈继续道:“也是我未来的夫君,天元王朝未来的凤君。” 语毕殿内又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半晌众位青衣小侍女们才回过神来,急忙向君千瞑行礼:“奴婢们见过祈安君主陛下。” 第六十三章 撩拨试探 冷冬将尽时,北国境内仍雪压枝头,寒气不减,而南国却已经和风旭日,暖意融融,嫩芽儿顶开泥土悄悄冒出了个尖儿,野郊山头泛起寸寸新绿。 九兮随君千瞑从天元骑马到祈安,一路的衣袍不知换了多少件。 自听从女君陛下的吩咐陪祈安君主君千瞑回国处理两国合并事宜后,九兮回宫内收拾了衣装和些许行囊,原本玉儿知自家小殿下耐不住一路的风霜寒气,除了她平日里穿惯了的赤纹裘氅外,另特意为她备了各种御寒的衣物,丹绣织锦羽缎斗篷、软毛赤虬披风、镂金云霞纹锦长衣、银鼠织锦披风、绣花云缎锦罗袄,装得满满当当地上了路。 玉儿和祁洛梵连同君千瞑的一十二位鬼影烈骑沿路跟随。 原本君千瞑知道九兮不擅骑马,为九兮和玉儿备了马车,然九兮却觉得马车太过无聊,遂同玉儿现学了几天的马术。 玉儿聪明灵巧,学了三天便能鲜衣怒马尽兴驰骋,但九兮因始终克服不了幼时阴影,骑了几天摔了几天最后连君千瞑都看不下去了,只好同她共骑一乘。 小丫头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倔强,就好像当年在云境天渊时她听信了哪个小童子的话,即每逢日出时运气好的话能寻到在第一缕阳光所照射的云霞上生出的阴阳云芝,若是有幸得到,食之便可使她脱离魂锁束缚。 这种连青尧都未曾知晓,一听便是没有任何依据用来哄小孩的传言她却信了,每日连懒觉也不睡了,大清早驾云跑到汤谷去等待日出,日日如此,等了三年。 几个师兄轮番来笑话她也不见小丫头放弃,或许那时她是下了决心想要摆脱魂锁束缚,而如今亦是一心想要习得马术。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年等不来云芝她只好无奈放弃,为此还躲在哪个山洞里偷偷哭过一场。 时过境迁,凡界的小殿下依旧学不会马术,倒也未曾气馁,只是见得行期将至,淡然地说了句来日方长,不能耽误了行程,遂也愿意让君千瞑带着她。 看来她同佛屠主入世修行,倒也因缘习得了几分佛家禅意,不再为哪件事耗尽心血放不下执念了。 * 在天元境内赶路时,玉儿还庆幸多给自家主子备了些厚实衣服,然到了南涯山,属于南方的暖意氤氲而来,几丝热气浸透了厚实的衣袍,在额上添了些许的细汗,九兮只得将外面的裘氅脱了,穿了一身纹锦长衣,外搭软毛赤虬披风。 五年前九兮曾走过这条路,那时是同箐桑,要往骞国欲收服前缙国摄政王座下的一众奇兵鬼影烈骑。却阴差阳错被君千瞑以流拾玥的身份掺和一脚,乱了计划。 更不知原来鬼影烈骑之主竟近在眼前,就是这位摄政王之子青山寨的少主君千瞑。 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君! 九兮想到这不禁有些感慨,又想起当日他在承渊台说的一袭话来。 他说,夫妻本为一体,他和她在一起,就不分天元还是祈安。若是如此…… 她本想开口问问他这话究竟算不算数,然而,他那时说夫妻说得如此自然,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九兮在心里纠结一会儿,索性仰头向后碰了碰绕过她持着缰绳的人:“祈安君主,问你件事儿。” 君千瞑低头看了她一眼,毛茸茸的小脑袋下,正好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眸,又抬起头来看着前面:“都要成亲了,还叫那么生分?” “你不是也叫我小殿下?那我要叫你什么?君千瞑?让你部下听见会不会觉得略有冒犯?” “少暝,”他默了一会儿道,“就叫少暝吧。” 九兮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君千瞑略有些不自在道:“我父母在世时这般叫我的。” “好,少暝!”她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又乖又柔。 “那你就唤我九兮便好。”九兮礼尚往来道。 “娃娃。”他心情甚好道。 “这是什么称呼?”九兮疑惑。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是个小娃娃,到现在仍是。”他道。 当然,他口中的第一次,是在云境天渊,她迎着九九之日的晨曦,初将破壳时。 然她却并不知情。 “第一次见我?那时我十岁吧,也不小了。”九兮想起五年前,这人一见面就对她又是占她便宜又是调戏的,“当时你还让我叫你哥哥,还出言撩拨我,既然把我当成小娃娃,你也真下得了口。” 九兮仰着头脖颈有些受不住,复而收回脑袋微微俯下身子靠在马上,君千瞑见状便将她捞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还出言解释道:“这样舒服。” 确实将整个身子靠在马上颠簸得有些难受,只是……和男子贴的如此近自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微微有些不适应,蹭了蹭脑袋。 “别乱动。”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那声音灌入她的耳道,让她平白麻了一下身子。 “现在可以不叫哥哥了。”他道,当然,也不能再叫他师兄。她如今只记得那只狐妖是她的师父,自然更不记得他这个师兄。 “叫夫君也行,就当作提前适应了。 “少暝,少暝就挺好。”九兮抗拒,叫不出口。 她想起那夜琅乐让她叫他阿琅,和现在一样叫不出口。那时对着的是她曾经的师父,感觉若是她生出一丝旁些心思来,就算得上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了。故而她宁愿同他形同陌路,也不愿将这份感情变了味道。 而眼前这人虽说现在已经算是她昭告天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君,但她觉得夫君这两个字,太过旖旎又缠绵。 不知为何,在他身边她极其轻易地就能放下戒备自然的亲近,有种莫名而来的熟悉感。 然和五年前又有不同。 五年前她同他待在一处,不过是觉得他身上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也可靠些,对她也不错,还有一层定亲之人的身份在。 而这次见面,却觉得他同五年前又变了许多。说不出是什么变化,总归是不同了,更加让人摸不透心思,性格变了许多,实力如何也深不可测。 不过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她同五年前相比,亦是变了不少。 然即便如此,无论如何,夫君这两个字,她是叫不出口的。 她将这两个字在心里滚了一圈,两只小耳朵又肉眼可见地红了。 君千瞑低头看见了,面上一笑,用手扯了扯她红透了的小耳朵,戏谑道:“娃娃心里在想些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本君不会配合的。” 他扯完后又微微俯下身来贴近她的耳旁,低声呢喃道:“若是娃娃想要,等到大婚之日洞房花烛也不迟。” 九兮闻言,一张白嫩的小脸儿都莫名透出些红来,然两人现在骑在马上却又对这人无可奈何,只得拿脑袋使劲儿向后撞了下这人的胸膛。 这一下是用了狠劲儿的,只听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她的脑袋也被这他腹上的坚硬给撞得生疼。 微微用手揉了揉后脑,忽而感觉到一张大手覆了上来,替她揉了几下。 “真狠心。”他道。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清平乐坊那次对吧。”九兮问。 君千瞑想了想,若是只算凡世那确实算是第一次见面,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觉得当时你语气熟稔,撩拨的话随口就来,且无比熟练。我还一度以为同自己定亲之人是那种油嘴滑舌风流多情的。” “还有一见面就送什么定情信物,”九兮从储物戒指里拿出那枚质地极佳的玉佩,扬了扬手让他看到,“不觉得有些孟浪?” 小丫头一张口说得他哑口无言,当时他只是君千瞑,见了她觉得合自己心意便心生欢喜,也没想过孟浪不孟浪。 现在作为少暝回想那时的言语行为,确实在心里对自己感到不耻。不过他自是不会出言承认,“是吗?不觉得。许是见到你心生欢喜,无师自通。” “那话只对娃娃说得出口,对旁人可说不出来。” 他声音低沉道,看了一眼她手里把玩着的玉佩,一只手拿过来,系在她的腰间。 “既是定亲信物,便好好放着,别丢了。” 九兮耳朵依旧红着,且有不褪反增的趋势,闷闷地唔了一声,道:“总觉得你同五年前,变化甚多了。” “嗯?哪般变了?” 九兮想了想,正如她方才所想的,脸皮更厚了些,更不正经了些,气势更足了些,性子似乎更显凉薄了些,心思也更捉摸不透了些。 诸如此类。 然而九兮却不知怎么说了,遂又忽而想起自己原本不是要同他说这些才开口的,似乎从拿脑袋碰他叫了一声祈安君主后,这话题便跑了十万八千里了。 九兮垂头暗自郁闷懊恼了一番,在心底默默打了一遍腹稿,也没回答他哪般变了,而是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之前在承渊台,你说若是同我在一起后,你我便……夫、夫妻一体了,对吧?” “嗯。”君千瞑听出她语气里的停顿,也没说些什么。 “既如此,那、鬼影烈骑以后会为天元效力吗?” 君千瞑低头瞥了小丫头一眼,方记起五年前她在作为君千瞑的他身边的目的,便是为了想办法收服这支鬼影烈骑为她所用,想不到几年过后,小丫头仍不死心打他部下的主意。 不过他如今不单单作为君千瞑立身于世,国仇家恨对他而言也淡化了许多。区区一支鬼影烈骑,她想要,拿去便是。 从前世作少暝时,他便只是自己独自一人面对所有、扛下所有,独来独往,来去自如,也从不收神将于麾下。故而有无部下对他来讲,无甚区别。 “自然。” “不过,娃娃可有什么与我交换的?” 第六十四章 来势汹汹 途径他雁岭时,君千瞑吩咐让鬼影烈骑隐去了踪迹,只余九兮同他、祁洛梵和玉儿四个人赶路。倒像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小姐只带了仆从出门闲游。 “几年前这里盗匪流寇还甚是猖獗,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登位后,该招安的招安,该镇压的镇压,该处理的处理了。不过仍是留了那么几个寨子。” “为何不一并处理了?” “义父说他这几年当寨主当惯了,不愿随我去祈安宫内住。顺便让我给他留几个寨子玩玩,不然若只剩他一个寨子,总归会无趣很多。” “留下的几个寨子有些是功夫不弱的骞国将士,当年难以忍受骞国君主昏庸无能不思朝政,起兵造反无果后占了山头做了流寇。还有些是江湖草莽,背后牵扯一些江湖势力,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留着给义父解闷也不错。” “流、流前辈之兴致还真是、有别于常人,呵呵……” 九兮闻言干笑道。 她对流千斩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时寨主大手一挥,将她许给自己儿子当侍妾上面。 虽说可能是前辈慧眼如炬认出了自己是他老相好的女儿,也知晓自己就是和他家小儿定了亲的人方才做出如此安排,然当时却实难费解。 “不过他们不肯归附似乎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九兮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了,却不想这人竟还主动开口.交代,看起来心情还甚是不错。 于是莞尔道:“愿闻其详。” “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我同你说当时我正是逃亡之人,也无法给你一个保证这句话?” 九兮想了想,托了几句撩拨之语的福,对他的话记得尤甚清楚。于是点了点头:“记得。” “嗯,当时我和义父定了一个五年之约,十岁那年被他扔出寨子在外自力更生,五年后方能回寨。” “于是在江湖上以流拾玥的名号混了几年,那时在他雁岭闲来无事挑了几个寨子玩玩,却不想被他们一路追杀到了天元,甚至几次三番在江湖上下了悬赏令。” “后来知晓流拾玥是青山寨少主,便和青山寨结了仇。知道了流拾玥就是君千瞑,也便誓死不愿归附祈安了。” 他优哉游哉地把话说出口时,面上随意得很,九兮有些想不通地问他:“那你当时作何手欠挑了那几个寨子?” “唔。”君千瞑想了想,随口道,“记不清了,也许就是手欠吧。” 当年他花了五年时间在外游历,不过是在寻找父亲洛北祈留下的那支鬼影烈骑的消息。 具体为何挑了寨子,不过是当初,骞国王室正是凭借这伙人寻到了当年他们的隐居之处,方派死士暗杀了母亲。 他当时身为君千瞑年少气盛,虽得知他们已落草为寇不再听命于骞国王室,然仍放不下弑母之仇。 后来有次遭到他们暗算围捕,重伤之下险些丧命,幸得当时已经在骞国做大宰相的赵景年相救,又在他的帮助下收服了鬼影烈骑。 至于现在将那几个寨子放着不管……唔,不过是因为懒得处理麻烦。 少暝少君仍在云境天渊时,懒得多管闲事之名已是众人皆知了。 九兮对此表示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只好敷衍道:“……我觉得这才是那几个寨子不愿归附祈安的主要原因。” 又忽而想到了什么,仰头问他:“那悬赏令如今可还作数?我们如此大摇大摆的在人家地盘上走,他们不会来找我们算账吧?” 君千瞑很欣慰她如此自然地便将他以前惹事犯下的后果主动了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说,我们。 于是心情不错地回道:“许是还作数吧。” “我这几年一直在宫内待着,他们没机会找我算账。去天元的路上也是和鬼骑隐了踪迹去的,他们没发现我出了宫。” 话音刚落,便见前方气势汹汹杀出了一伙流寇,九兮见状肃然道:“托少暝的福,今日怕是要血战一场了。” “你说我直接使毒将他们撂倒如何?不过会不会造成百姓恐慌?” 她跟琅乐学的毒过于猛烈,一出手非死即伤。 简而言之就是毒性凶残,一般人难以招架。 “娃娃主意甚好,你解决,我殿后。” 九兮:“一个负责杀人放火,一个负责刨坑埋尸?” 君千瞑煞有其事地点头:“此主意甚好。” 九兮见得这一众流寇横冲直撞而来的场景,便觉得有些眼熟,略一思索想起来这情景她五年前确实遇到过一次,也是在他雁岭,也是和一群流寇,夹路相逢。 不禁侧头看了后面这人一眼,他还是一副淡定随意的模样,似乎真的像是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然而说不定五年前那批横冲直撞策马奔过他雁岭的那群流寇,和眼前这些正是同一伙的,当时正好得到悬赏消息,赶去追杀此人。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甚大,正想回头跟他探讨一番,便看见前方那群流寇果真气势汹汹迎面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完犊子,看来她今日必要见血了。 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净心决,禅师说过,杀人时若觉得心中有愧,可以在心底念几遍这个。 虽无甚效果无甚用途,然在对方出手前进行必要的放话之时用来打发些时间也是好的。 禅师之言深得她心,故而谨记之。 “君千瞑,你既有胆子离开王宫,想必也应该知道今日会是怎样的下场。” 来者皆是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壮汉,身上杀气厚重,依稀仍看得出几分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影子,应是君千瞑口中那些骞国原来的将军将士。 为首的是一个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 “当年你一人挑我们三个寨子,杀伤我几十个兄弟,还能在我们几个手底下逃脱,也算是你小子命大。不过今日,想必便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又拿眼看了看在场唯二的女人,皱眉道:“看在当年你放过了寨里老弱病残的份上,今日我也不难为女人,你们可自行下马离去。” 他们当年虽在王室手下做事,然而后来也正是看不过骞国王室的作为,方才一气之下落草为寇,故而直至如今心下仍存着几分正气。 君千瞑故意揽了揽九兮的身子,懒散道:“不必了,这位是本君夫人,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的,要来就一起来吧。” 玉儿见此心里有些害怕,不过却还想护着自家主子,故而心底虽慌面上却也未曾露怯。 而祁洛梵早在这伙人出现时,手里的剑便已经出鞘了。 “既如此,那我便成全你们!” 络腮胡子身旁的弟兄凑过来道:“大哥,这小子身边定还有原缙国摄政王留下的鬼影烈骑护着,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络腮胡子便皱眉道:“你身边那些鬼骑呢?赶紧叫出来,省得出现晚了到时便要给你收尸了!” 君千瞑闻言看了一眼九兮,道:“唔,本君觉得不用。对付你们,本君夫人一人即可应付了。” 还没等对方瞪着眼睛气怒正要开口,又道:“不过本君也不愿一直娇生惯养的夫人受累,如此,还是本君出手吧。” 对面的人彻底被激怒,铁青着脸策马飞奔过来:“无耻小儿,休得口出狂言,看我一招!!!” 电光石火间君千瞑手上一捞,将九兮扔到身后坐着。 “乖乖坐好。” 对付几个凡界之人他倒无需借助十方恶鬼之力,连他自身的法力都不需要。 上界神族之中,单论剑术而言,少暝少君未曾屈居人下。 刀刃相交划过“铮——”的一声,几番回合后那络腮胡子看准一个空档,持剑迎面向君千瞑刺来,九兮探出观战的头被他一只手空出微微往侧一推挡住了视线。 她心里一惊,转瞬在储存空间中拿出几种烈性毒药。然而待她再去看时,少暝之剑已然架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呼……”九兮悄悄吐出一口气,方才一刹那间以为那络腮胡子刺过来若是躲闪不及或许会令他面容受损,虽说这般好看的脸若是毁了就可惜了。而且她学的是毒术对治病救人却不擅长,若他真的毁容了她需稍微想些话来安慰他一下。 这人对面皮似乎还蛮在意的,毕竟这般好看的一张脸。 君千瞑倒也没杀他,他本就以身承恶罪孽深重,虽并不介意多添些业障,但也需克制杀性,否则或许会被十方恶鬼和体内心魔夺了心智。 虽有冥主之力代为压制,他仍需小心才行。 那络腮胡子见技不如人稍微有些挫败,又在心里暗暗惊了一番,这小儿方是少年时便能以一己之力在他们发布的江湖悬赏令下逃脱,如今的实力似乎更加深不可测。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君曾答应过一人将你们留给他解闷,不然倒也不介意杀了你。” 青年眼底无甚波澜,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收回剑后一边伸出一只手将身后的少女捞回前面来,这般抱着比较舒服。 揉了揉她的头道:“竟还怀疑你夫君的实力吗?真是讨打。” 他自是察觉到了方才剑刺过来时后面的人不自觉地用力捏住他衣袍的动作。 九兮躲开他的手,道:“只是觉得这般好看的脸伤了可惜,若是你毁容不好看了,本殿下可以再选一次亲。” “啧,娃娃真是薄情寡义。本君可方答应你鬼影烈骑之事。” 九兮走心一笑:“还好少暝你剑术高超,如今仍能只凭一张脸祸国殃民绝代风华。” 第六十五章 寨主出面 那络腮胡子满脸不耐烦地正欲提醒二人还有他们一伙人在,只见君千瞑终于不再和人小姑娘打情骂俏,看向他们身后懒懒道:“戏都看够了吧?也该出来了。” 那群流寇心底一惊,他们本身武功底子不弱,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场还有别人的气息。 本以为他是向鬼影烈骑说的,然而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却是一伙老熟人,青山寨寨主——流千月,和一种黑衣蒙面人。 他们也曾几经交手,印象中这人老奸巨猾,几次三番戏弄他们,然实力却也没有强到能隐藏气息不被他们发现的地步。 流千斩带着一伙人从一旁走出来,像是没看见眼前这群人,直接向君千瞑冷声道:“有你在还用老子出手?” 君千瞑笑了一下,拿手把玩着坐在身前小丫头的头发,随意道:“既然你来了,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流千斩瞪他一眼:“麻烦事就交给我做?你还真会给你老子找事做!” 君千瞑无奈道:“我这有小丫头在,不宜见血。当然要交给你青山寨寨主处理较为妥当。” 为避免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父发现端倪,故而他虽恢复了作为少暝时候的记忆,也仍以君千瞑的语气和态度同他说话,和他相处。 流千斩这个师父,在他年幼教导他时就是个不怎么正经的盗匪头子,年少轻狂时还当过几年采花大盗。 不过本事确实有,不然也不可能护着君千瞑长到这么大。 流千斩闻言看了他身前坐着的小丫头一眼,九兮冲他略带乖巧的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他方不情不愿道:“看在小丫头面子上,老子帮你处理一回。” 说完吩咐身后的人:“将他们捆了,带回寨子里。” 跟着他出来的仍是九兮五年前在青山寨见过的一袭黑衣蒙面的盗匪,上前一个个将他们绑了。 那群流寇里有不服的,一脸的怒气和豪横,却被这些黑衣青年拽下马来一个使劲给折断了手腕,双手反绑用绳子捆了,扔在马上带着回了寨子。 流千斩也骑马掉头准备回去,临走时瞥了君千瞑一眼,道:“还不快些跟上?有了媳妇儿忘了爹是不是?” 又别扭的补充了一句:“你回不回的倒也无所谓,小丫头得跟我回去,跟弟兄们打声招呼。” 君千瞑道:“知道了。” 然后策马跟上了流千斩。 玉儿看着前面还被祈安君主带在马上的主子,又看了看身旁一脸冷然的侍卫大人,只好也扬鞭跟了上去。 流千斩见状冲他们道:“你们两个小娃可要跟紧了,不然在这路上迷了路老子可不会派人来救你们。” 去青山寨的路有多曲折难走九兮是知道的,当年她被困寨子里试了几天都出不去,心里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两人是不是跟上了。 君千瞑低头看了一眼拿一只小爪子揪着自己衣襟绕过自己朝身后看的小丫头,一只手控制马空出一只手来将她小脑袋拨了回去。 “我速度慢,他们能跟上。” “坐好。” 九兮只好乖乖坐正身子,直到到了寨子前方回头又看了一眼,两人果然跟上了。 君千瞑下了马,伸手扶着九兮下来,小丫头身形灵巧,翻身下马,问他:“上山的路可是设置了什么阵法?我记得五年前我自己试着下山,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君千瞑嗯了一声,垂眼看她:“走了一次?” 九兮乖巧而安静的看着他,淡笑不语。 君千瞑点点头,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边跨步往寨子里走去一边道:“父亲找来的人,在山下布了阵法。” “当年他带我逃脱骞国王室追杀,为寻一个安身之所,在青山寨当了盗匪,也是为了防止王室派人追来,才找人设了这个阵法。” 九兮跟着他进了寨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和五年前无甚差别。寨子里仍多得是黑衣黑面的人在把守,见不着几个姑娘。 君千瞑带她到了后山的练兵台,祁洛梵和玉儿跟在身后。早已经押着那伙流寇回寨的黑衣青年们都聚在那里围成一圈,另有不少人在那围观。 被人群围着的中间,横七竖八被绑着的正是那群被他们带回来的流寇。 寨主流千斩坐在高台上,座子亦是标配的虎皮椅。 “大伙们觉得,这群人落在我们手上,该怎么处理啊?”流千斩扬声问。 “杀了!” “砍了!” “卖了!” “做苦力!” 底下的人群情激昂,纷纷出主意。 流千斩闻言道:“咱虽说是盗匪,但也是个文明人,不好什么打打杀杀的。” “况且今天少主带了少主夫人回寨,老子心里高兴,就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让他们留在寨子里为我们做苦力如何?” “听寨主的!”底下众人回应道。 流千斩大手一挥,几人被拖下去,安排做苦力活去了。 这几个流寇以前也做过上阵杀敌的将士、身经百战的将军,即便后来落草为寇也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哪里受过如此屈辱? 立刻有几人挣扎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般作弄人是什么意思?” 流千斩扬眉道:“你们现在在老子地盘,就得听老子的话。老子让你们干啥你们就得干啥,没有你们说话的份!” 语毕又阴沉着脸道:“若不想听老子的话也可以,把你们杀了砍了,你们寨子里的人老子怎么处理,总能听老子的话了吧。” 络腮胡子心里一惊,只得服软:“我们兄弟,听寨主的就是。不就是做苦力吗?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做就是!” 说着主动让几个黑衣人带他们下去了。 流千斩满意道:“好,既然这桩事就这么处理了,那就这样,大伙儿都散了吧!” 围在前面的有几个年轻人起哄道:“寨主,不是说今日少主带夫人回寨了嘛?我娘原本还一心惦记着少主亲事,后来少主做了祈安君主,后宫应该有不少美人佳丽等着投怀送抱吧?” 君千瞑要将祈安并入天元之事还未曾昭告天下,故而青山寨众人亦不知。 流千斩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阿玥!既然寨子里的兄弟们想看你媳妇,领过来让他们看看!” 九兮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手中一紧,君千瞑牵着她迈步走进去。围观的人纷纷给他们让路。 到了台下的一块空地上站定,君千瞑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我还未过门的夫人,即墨九兮。” “少主夫人真好看!” “恭喜少主少主夫人!” “祝少主、少主夫人早生贵子!” 这些人的父辈都是早些年跟着流拾玥闯江湖的,自出生便在寨子里,也已经十多年了。 在外面装的一本正经的冷漠对人,实际上都是些外向爽朗的青年。这会儿在自家兄弟和寨主面前,都毫无忌惮地开起了玩笑。 九兮听着众人起哄,面上带笑着一一点头看过去,小耳朵却又红透了。 有人也听说过即墨乃天元王朝王室姓氏,出言问道:“少主,少主夫人可是天元王朝王室中人?” “该不会是皇女吧?” “少主竟娶了天元王朝未来的女君陛下?” “那少主是要入赘还是夫人嫁来祈安啊?” 眼看这群人越说越起劲,甚至都开始讨论他儿子儿媳未来的孩子如何如何,流千斩看不过去出声道:“好了好了,都别讨论了,左右不是你们家的媳妇。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还不都麻溜的滚出寨子找媳妇去!” 众人听寨主发话了也便止了话头,他们上哪找媳妇去。寨子里五年前还有些青衣小姑娘在,后来少主走了她们也该嫁人的嫁人了。况且他们在外头都要黑衣蒙面的,谁家小姑娘愿意看上他们。 想到这一个个更是心情郁闷了,渐渐便也散了去。 流千斩离了座走过来,招呼了两个黑衣青年:“你们俩,给他们俩找个屋待着,带他们先离开。” 说的正是玉儿和祁洛梵两人。 祁洛梵冷脸抱剑一动不动,玉儿也有些着急地看向九兮。 九兮轻声道:“你们先跟他们去吧,流寨主或许有话对我们说。” 二人只得跟着黑衣青年走了。 流千斩看了一眼自家小子牵着人小姑娘不放的手,冷哼一声道:“跟老子过来。” 说完抬步离开了练兵台,君千瞑牵着九兮跟在后面。 流千斩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的屋内,在主位上坐下来,君千瞑和九兮在一旁坐下。 “决定好了?放着自己辛苦打开来的君位不坐,跑到别国给人当上门女婿?” 流千斩将腿搭在座位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好,抬起头来拿眼看着自家这不成器的徒弟。 虽说这亲事当年还是自己去给说的,然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现在要跑到别国上赶着作人上门女婿,他心里还是不爽。 尤其还是即墨一族的小丫头。 他心里惦记那人没心没肺的跟别人浓情蜜意,他还要在这看着自家小儿跟那人的女儿情意绵绵。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带了丝憋屈的怒容出来。 九兮以为流寨主不满君千瞑祈安天元合并之事,心里想着不知君千瞑该怎样开口。 只听旁边那人道:“这次回来便是处理合并事宜。” 又慢慢补充了一句:“之前面见即墨女君时,在女君陛下面前还提起过父亲。” 流千斩闻言面色一缓,放慢了呼吸凝神等着下言,坐姿也不禁坐得端正了一些。 第六十六章 少暝喜好 等了半刻没听见下言,屋内一时静谧。 流千斩静默着翘首以盼,心里着实好奇得紧,不自然地侧过头扫了一眼,便见到自家不肖徒话且说了一半住了口,开始玩起人小姑娘的手指来了,捏了捏指头按了按手心,全然忘了座上还有位焦急等待的老父亲。 流千斩心里气急,然当着小丫头的面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闷了半晌还是憋不住,假装不耐烦道:“提老子作甚?老子好得很——” 九兮见状心里有些收不住笑意,然手却被一旁这人束缚住了,握在手里像把玩什么物件似的细细把玩着,好像玩她手玩上瘾了似的,怎么抽都抽不开。 九兮伸手偷偷掐了一下他的手心,这人也全然当作没感觉一般,受着了。 九兮也只好受着了。 也不好意思就这般干晾着寨主,少暝这人话说一半故意吊着流寨主的胃口,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只好由自己接话道:“母上心里也记挂着寨主,还说待一切事宜处理完后会来青山寨看望寨主的。” 流千斩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嘴上道:“还算她有良心……” 又转口道:“不过老子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也不需要她来看望。” 九兮道:“寨主,当年您和我母上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母上对我向来闭口不言她的往事种种,还请寨主为晚辈解惑。” “不过都是些说出来让小辈们笑话的风流事罢了。” 若说起这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即墨溡未曾继位时说起。 那年,凉风,满月,上元节。 天元王朝即墨溡小殿下随其姐于京都云水河泛舟赏景。湖面泛波,影影绰绰地划过一丝丝流光,有些醉人。 暖玉般光滑的皓腕露出来,一只手拿着琉璃盏,里面盛着甘醇可口的果酒,少女在船头醉眼朦胧,神色迷离地看着对面画舫中的熙熙攘攘。 听闻今日那琴技冠绝天下的琴师也在那画舫上,只是不知她是否有缘得以一见。 皇姐见她醉了,让她回舫中歇息。她却爱极了这晚风惬意,灯火迷离,耳边尽是喧闹,听说不久后清平乐坊还会燃起花火来与民同乐。 皇姐见状,也再不管她,一个人回舫内歇息了。 她难得出宫,当然要好好看看这京都佳节的繁景。她拢了拢脖颈旁恼人的青丝,微微打了个哈欠,正欲伴着凉风酒意就此睡去,对面的画舫中却倏而传来一声惊呼。 “来人啊——有人闯进来啦!” “啊呀——!是采花贼!姐妹们快打他!” 被这乱糟糟的杂音呼声扰了睡眠的心思,她揉了揉耳朵,正准备起身过去船头看看,说不定那采花贼是看中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琴师,虽说那琴师是个男子,但也难保那采花贼荤素不忌保不准好男色有断袖之癖。 她还准备以后收那琴师入她后宫的,可不能让别人先给辱了平白,捷足先登。 她刚站起身子,坐久了灵台有些昏胀,还未往前踏出一步,就见自对面画舫中飞出一道白衣人影,直直掠到她的船上。 未曾回过神开,只觉腰间被一只大手抚住,帮她撑起快要跌倒的身子。 “小心了,小美人儿。” 那声音像冒泡一样的醉人好听,她面色一怔,往这人面上看去。 桃花粉面,风流多情。 白衣公子,俊逸朗清。 “你就是……对面画舫里美人儿说的,采花贼?” 那桃花粉面的白衣公子也翩然打量起怀里的少女,小女孩身段柔软,腰如弱柳,往上看去,一张小脸虽未长开,已是姿容艳丽。脸以下腰以上的部位……他眼神掠到那地方,心间默默给予了肯定,很是丰盈。 眼神还未来得及移回脸上,便见少女自袖中亮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在她手中翻转了几圈,径直往他下腹刺去。 他笑着挡住,道:“美人儿,小小年纪可不要太狠心。哥哥可不是采花贼,只是想找美人儿聊聊人生。” * 往下的事流千斩虽未说下去,九兮已恍然,原来那所谓三人之间的痴缠纠葛,便是自此处开始的。 “寨主,年轻时做过采花贼?” 九兮惊道,仔细打量了一番前面坐在首位的那位翘着二郎腿,面庞硬朗,线条分明,眉目间英气勃发的流前辈,心觉他话中的那位白衣公子之容貌之气度应是夸大了些。 不过年轻时应也是潇洒傲气的风流侠客,难怪母上此前曾同他有过一段情。 然而她又仔细品了品,貌似母上一开始就是为着画舫中的琴师,应就是后来现在的这位钟离左相大人而去的,不料半路阴差阳错被前辈截胡了。 “小丫头莫要乱说,当年老子是为了江湖上的一桩任务,才不得已伪装采花贼的。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方认识了你母亲,也是缘分。” 他完成任务后却因伤势过重后面又有不少人追杀,情急之下躲到了那画舫中,却被眼尖的姑娘发现,他只得扮作采花贼又上了即墨溡的花舟。 不想果真是上了贼船,这一上,半生没再下来过。 或许此后余生,也将这颗心永久地落在那船上了。 九兮点点头,看流前辈似是不愿意多说些什么的样子,又想起确实是母上移情别恋伤了前辈的心,故而也不再多问什么了。 流千斩换了个姿势坐着,看着君千瞑道:“你先出去,老子有话要单独和小丫头说。” 君千瞑依旧懒散地神色不动,又捏了会儿她的小手,才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舍地放开。 “快些,我懒得等。”他起身离开,去了外面。 “小丫头,坐过来。”待君千瞑离了屋内,流千斩冲她招手,她只好坐在了君千瞑的位上。 “小丫头,虽说这亲事是我和你母亲为你和阿玥定下的,你可有不满?” 九兮摇了摇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但相比于别人,我更喜同他相处多些。” 流千斩叹息道:“当年我也是自私了些,想着我和她此生无缘,也总要同她有些羁绊,硬扯也要扯上些联系来。故而才仗着她顾念原本的情分,将你和阿玥定了亲,你……莫要怪我。” “几年前晚辈有幸,同一位得道禅师在外云游,禅师教导过晚辈,或许冥冥之中,这些都是定数。” “阿玥那孩子,性子清冷,生来就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早熟些,又有些天生自带的傲气。这几年性子更加难以捉摸,有时连我也看不透他……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不过对你却很上心的护着,看得出来是把你放在心里的。” “听说几年前他便偷偷去天元看过你,这小子一向喜好乖巧又带些利爪的,你这幅模样,想必他当时见了就正好合了他的喜好。” 九兮表面上看上去确实是乖巧可爱的一小只,然面貌随了即墨溡多些,容貌有些慑人的艳丽,笑起来时配上浅浅的梨涡和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又乖又有些邪性。 有种想要把她驯服的冲动。 深谙自家徒儿兼养子喜好的流千斩自然知道那小子是对这小丫头上了心的,小丫头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合足了那小子的胃口。 之前寨子里虽说也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却不见他对谁多看上一眼。那些姑娘们娴淑柔弱的,不是他小子喜欢的那款。 后来发现自家徒儿常常放着寨子里的狼狗兔子的不管,跑到后山喂些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时,流千斩才算摸清了他的喜好。 就喜欢外表又乖又柔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实际上会暗暗露出小爪子心里一肚子坏水的小玩意。 不管是野猫,还是眼前的小丫头。 明显都对极了自家儿子的胃口。 流千斩有些欣慰,也算是他当年无心做对了一件事,方成就了这段姻缘。他和那人没有得到的,小辈们帮他们实现了,也算是心愿已了,别无所求了。 从流千斩房内出来时,见君千瞑站在寨子里的一个后院看着某个地方出神,九兮走过去,见他视线所看向的是一窝白色的小兔子。 应该是寨子里哪个喜欢到后山打猎的黑衣青年捉来养着的。 “少暝!” “出来了?”君千瞑看向小跑过来的小少女,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在看什么?”九兮问。 “兔子。”君千瞑道。 九兮看过去,小兔子大概一只手那么大,正用两只前爪抱着半根胡萝卜啃啊啃的。 “他们太弱了,才被人捉了来。” “若是换成我多年前喂过的野猫,定是将那些捉它的人挠破了手,也不会被关在这小笼子里养着。”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九兮半蹲下来看着笼子里的兔子,“它们都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吧。” “野猫向往自由,小兔子渴望安逸。” “那你呢?娃娃。”君千瞑看着她,“你向往什么?” “我……只求心安吧。”九兮也看向君千瞑,笑道。 “我少时也渴求过很多东西,但和禅师出去走了一遭,发现世间百态其实众生皆苦,没人能真正活得潇洒肆意。我想能拥有足够的实力,能保护自己不让惦念我的人心忧,也能保护我所挂心之人。若是看见我所看不平的事,也能出手管上一管。这便够了。” “娃娃。”他轻声道,将她揽进怀里。 心中默道:“少暝师兄会久伴于你身边,助你君临天下,护你……一世平安。” 第六十八章 朝堂议事 第二日早朝时,君千瞑当着文武百官面宣布了要将祈安并入天元之事,一时间朝堂之上官员们议论纷纷,皆是不解其意。 天底下有哪位君主自愿割舍君位,让国家并入他国? 况且他们祈安国富兵强,并没有受到别国的胁迫。 君千瞑在位五年,虽一手把持中央君权,却事事处理周到,将祈安治理的井井有条,他们想不通为何君主陛下愿自愿放弃王权,将君位拱手让人。 “请君主陛下三思!”有人主动拜道。 “请君主陛下三思!” “请君主陛下三思!” 朝堂上,众官皆拜,希望能劝君主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君千瞑却丝毫未曾动容,也不准备收回成命。目光扫了殿下众人一眼,抬手道:“不必,本君既已决定,便不会再更改。就由诸位尽快推进合并事宜吧。”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将目光皆放在站在排首位置的大宰相赵景年的身上。 若还有人能劝君主陛下回心转意的,大概也只有这位深得陛下信任器重的赵相了。 赵景年心下也不解君主陛下为何要将祈安并入天元,可他却知自家少主的脾性,绝不会因一时兴起或冲动做出这般决定。 然而这一朝堂看过来的希冀目光他也不好全都无视了,只好拱手道:“陛下为何突然作此决策?” 君千瞑看向他,勾唇笑了笑。 底下众人皆屏住了一口气。 君主陛下笑还如不笑呢。虽然陛下在朝堂上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然他们也都习惯了。不过他们却知道,每次陛下露出笑意,不是哪个人要倒霉了,就是陛下他要干些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了。 且这大事,顺了君主陛下的意,却可能并不怎么顺他们的意。 然这次他们的君主陛下却并没打算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勾唇露出一丝笑意后,回答了宰相的疑问。 君主陛下调整了下坐姿,将手放在下巴上托着,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方才一笑不过是他们震惊之下产生的幻觉。 “没什么,不过是——本君看中了天元王朝的皇女殿下,想拿江山作聘,给娶过来罢了。” 众臣:“……” “陛下!美色误人,请陛下三思!” “陛下万万不可因美色放弃君位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震惊过后,意识到君千瞑并不是在说笑,众臣连忙进谏阻止。 “好了,诸位。”君千暝面色微沉,众人也知他最不喜朝堂乱哄哄的吵闹,故而一个个噤了声。 “本君知道诸位爱卿心间疑惑。本君和天元皇女殿下自小定下亲事,此次去天元也是为了履行当年的婚约,此乃其一。” “至于其二,想必诸位也知道,近年来我国力虽日渐强盛,却也并不能在短短几年就赶上已有百年基础的启溟、天元。如今虽是三国鼎立之局,启溟仍是虎视眈眈。必会寻一个机会,打破这僵持局面,而第一个下手的,你们觉得,会是百年不倒蒸蒸日上的天元,还是我这羽翼未丰的祈安?” “其三,这也是一个机会。”君千瞑身子又懒懒地靠回座位,“诸位皆知,祈安之前是骞国,骞国之前,吞并的乃是缙国。而缙国之前,是属——北方一国。” “缙国自北国迁都南国,已有百年,现在朝堂之上,祈安子民,皆有缙国遗脉。本君这个决定,也是让你们能够回去,祭拜祖先。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落,朝堂寂静无言,众臣垂首不语。 耳边终于清净了,君千瞑见状,修长手指点了点一旁的座侧扶手,留给他们时间将方才他所说的一席话消化了,省得事后又来一个个的上书觐见,烦不胜烦。 “若诸位无别事,便退朝吧。” “恭送君主陛下——” 待朝堂大臣们零零散散地退下了,仍有一人留在殿上。 “大宰相可还有话要说?”君千瞑挑眉问。 留下一人正是赵景年。 “老臣就是有些许的感慨。”赵景年道,“陛下所说的天元王朝的皇女殿下,可是当年陛下带来老臣府上的那个小女孩?” “是她。”眼里闪过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意。却被赵景年看在了眼里。 少主何曾有过这幅模样?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他的老主人,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当年是一对多么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少主如今也有在意之人了,又何不让他心生感慨? “当年老臣便已发誓,誓死追随主人。主人亡故,也必效忠少主。少主所做的任何决定,老臣必全心支持。合并事宜,陛下请放心交给老臣吧,老臣必当尽心竭力。” 君千瞑自高座上走下殿阶,到赵景年身旁:“这几年多谢你了,赵叔。” “少主折煞臣了,此乃臣分内之事。” 合并事宜需细细推进,也需和天元那边的官员进行交接,最后由双方王室敲定。 作为祈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宰相,赵景年还需处理诸多事宜。 他退下后,偌大殿内只剩君千瞑和一众侍卫了。 * 祈安和天元双方联姻之事重大,举国皆知,南国境内的另一个国家启溟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不过这件事,启溟君主早先几日已知晓了。国师大人亲自赴宫内告知。而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故而朝会上也多了不少朝臣关于此事的进言。 下了朝后,启溟君主符羌召了国师琅乐进宫,商议祈安、天元合并后,启溟接下来的动作。 “陛下,听闻祈安、天元合并之时,即墨溡便会退位,由皇女殿下即墨九兮继位,立君千瞑为凤君。” 符羌嘲讽道:“君千瞑,寡人真想不到,他竟会放着君位不坐,跑去给人家做凤君。呵~” “陛下,两国君主联姻,兹事体大,若是祈安、天元成功合并,对我国是不小的威胁。” “国师大人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符羌看向他道。 “天元王朝女君和祈安君主大婚,陛下可会派人送去贺礼?” “自然要送。国师有何建议?” “既如此,若那日陛下与臣一同赴天元贺礼,到时便会知晓。” “国师既有打算,寡人也便放心了。”符羌背过身去走了几步,“不知国师准备的特殊军队,准备地如何了?” “这个计划臣已经准备了十年,如今即将面世,定不会辜负陛下期待。” “哈哈哈,”符羌笑道,“有了国师亲自练出的特殊军队,何愁大事不成?” “又何俱……区区祈安天元?” “陛下说的是,臣定当尽心尽力。” 符羌回过身来,满意地拍了拍琅乐的肩膀。 “国师啊,寡人知道你非常人,也信任你的能力。不过,国师可不要辜负寡人的信任,若待特殊军队练出后,反捅寡人一刀,寡人可承接不住。” “陛下说笑了,七星阁覆灭后,是陛下给了臣庇护之地,臣不胜感激,定不会背叛陛下。” “如此甚好。” * 君千瞑在大殿上坐了半刻,去了安排九兮歇息的黎芳殿内。 九兮正在殿内饮茶,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看来侍女们对这位未来主子很是尽心尽力。 一旁站着玉儿和祁洛梵。这二人除了九兮就寝时离开,其余时间皆是寸步不离陪着九兮。 玉儿便罢了,祁洛梵性子木然,在这一众侍女姑娘的殿内,仍是木着脸抱着剑站在九兮身旁,半分不觉别扭羞怯。 一位侍女正给小丫头讲着南国不同于北方的风土人情,她小口抿着茶,听得津津有味。 那侍女见君主陛下过来,便住了口,向君千瞑施礼。 “少暝!”九兮看着他笑道。 “朝会可还顺利?”她歪着头看着他。 君千瞑看着她仰头看他的乖巧小模样,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额首道:“这祈安是你夫君一人说了算,又怎会不顺利?” “少暝!” 这回不是他方回来的招呼,而是带些娇嗔的恼羞。 他偏生喜欢看她努力装作一脸淡然淡定偏偏红了小耳朵的娇俏模样。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传膳用些东西?” 他在九兮的另一旁坐下,捞过一个杯子,啜了口茶水。 九兮摇了摇头:“吃了许多点心。” 君千瞑拿起一块芙蓉糕来:“这些吃多了积食,还是少吃些好。” 将糕点放下:“你是吃饱了,小没良心的,陪我用饭。” 侍女们连忙传膳,君千瞑早先吩咐过了,故而一律皆是素食。 给她碗中夹满了菜,皱眉嫌弃道:“小丫头身上没几两肉不好看,多吃点。” “还偏生喜欢素食,上辈子肉吃多了吗?” 转念一想,娃娃在上界时,确实只爱吃肉。如今完全反过来,是他一时难以适应。 虽然多次同她一起用饭了,总觉得看不着娃娃大口吃肉的样子就有些不习惯。 九兮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吃着不理他。不知道她爱吃素食又怎么惹到他了。不过她方才确实点心吃多了,看着碗里满满的饭菜,心里犯愁。 她一个从小练轻功的,吃多了还能身轻如燕飞起来吗? “用完带你去个地方。”君千瞑边夹菜边道。 九兮唔了一声算是听到了,继续默默地同碗里的饭菜斗争。 用过饭后,君千瞑带着九兮出了宫,玉儿和祁洛梵被留在了宫内,鬼影烈骑跟了去。 第六十九章 丈人来访 洛京之外的几里地,青山绿水,一方坟冢座立。 这里是远离烟火被世俗遗忘的一处荒山,风景却是不错。山脚下一汪盈盈绿水,往上是流动四溅的瀑布。 在绿水旁种着一棵槐树,树下是一座青冢,有石碑铭刻墓志铭,碑上刻摄政王、摄政王妃合葬之墓。 九兮被君千瞑牵着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这墓碑。 摄政王洛北祈与其爱妻的合葬墓,也就是…… 少暝的生身父母。 被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君千瞑也感觉到了。拉着她站在碑前。 “娃娃,随我拜见父亲母亲。” 在作为君千瞑的记忆里,父亲母亲仅仅陪在他身边八年。然这短短八年,却也让他真正感觉到了何谓凡世的天伦之乐。 平平淡淡的,只是父亲和母亲陪在身边的愿望。 对神族少君少暝来说,亦是奢侈。 看着眼前的青冢,他想起了上界的父君、母亲,尊贵的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作为神的时日长长久久,恩爱和睦又有几年呢? 天帝陛下冷心冷情只为帝位,母亲身殒魂散彼岸花。 却不如凡界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妇了。 “九兮见过伯父、伯母。” 九兮对着青冢,端端正正施了个礼。 她同君千瞑尚未大婚,不宜随他叫父亲母亲。 “我都以江山为聘入赘你天元了,还换不来你一句改口?” “小没良心的。” 九兮想了想,干脆利落道:“也是,合并事宜解决后,你就算是我的人了。” 于是又躬身向青冢拜道:“九兮在此见过父亲、母亲。请父亲母亲放心,成亲之后,九兮一定好好对待少暝。” 君千瞑满意地摸了摸九兮的头,笑道:“娃娃说得真好,甚得父亲母亲的心。” 也甚合我意。 “少暝。”九兮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你推翻了骞国王室,已经替父亲母亲报过仇了。” “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有所安慰的。” 君千瞑只看着九兮不语,良久后将她拥入怀中。 “以后我只有你,就够了。” 他一只手环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他身形颀长,小小少女被圈在怀里,只到他的胸腹。 君千瞑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处,能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甜甜的,像靠着一颗软糖。 上界他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父君母亲没有,上界神族没有,云境天渊没有,师父同门没有,少君少暝没有,祈安君主没有。 他只剩她了。 他的娃娃。 也是以后他于世间唯一的在意和牵绊。 承于他身的十方恶鬼似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开始在体内汹涌翻滚,君千瞑将眸阖上,手上用力箍紧了九兮的纤腰,将涌上喉头的铁锈味咽下,方调息稳住了肆虐的鬼气。 凡人之体,终究还有些勉强。 凭这幅残破的身子,不知能撑到几时,又还能陪她多久。 他还需多想想办法。 …… * 在祈安待了三个月,终于顺利解决了关于天元、祈安两国合并的所有事宜,双方就朝贡、述职、出兵、官员调动、地方管理、缴纳赋税、经济贸易、文化输入、军队整合等许多事项达成协议,做了统一的调度管理,最后将由两国君主在天元京都完成交接,最终落定。 祈安许多朝臣选择回归故里,这些也都是原缙国的遗民,不少宗族亲属仍在北国,想回故乡祭拜先祖,携家带口,认祖归宗。 不过在此之前,两国正式合并前,九兮需先行回朝,承继大统。 按即墨溡的意思,她希望最后与祈安达成合并协议的,接管祈安的君主,是即墨九兮。 如此一来,大婚后君千瞑既是天元王朝的凤君,在君位交接时,九兮也算得上的是祈安的君后。 君千瞑作为后辈,亦是流千斩的徒儿,即墨溡心里也不想让这孩子太过割舍,她无法做出更多补偿,也只能看这两个孩子的命数和造化。 有他陪在兮儿身边,她也可以放下一切,去做她的事了。 君千瞑在祈安做了最后的安排,让赵景年暂代朝事,随九兮回了天元王朝。仍是玉儿、祁洛梵跟随,鬼影烈骑暗中护送。 回了天元王朝后,九兮在祈安每日品品茶、吃吃点心赏赏景的悠闲日子便彻底结束了。 等待她的是继任君位前的继承仪式反复核对矫正、女君仪态礼节的训导、三司六部逐项政务的交接核实和一些朝堂杂事,以及接见来访的诸多官员,敲定下一任朝臣官员部署,连同和祈安合并之后的诸多事宜。 而相比之下,君千瞑就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悠闲自在,每日在殿内一如九兮在祈安那般只管做些品茶赏景之事了。 王宫内也重新整合了一番,收拾出来一座夙澜殿另给君千瞑住,待大婚后二人可搬到正修建的新宫殿内,算是即墨溡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九兮每日忙得昏天黑地,君千瞑偶尔去她宫内坐坐,赤华宫内的侍女们对君千瞑也是尽心尽力地侍奉,这位大人是未来的凤君,相当于天元王朝的另一位君主。 同样是君主,他这个凤君倒是从容许多。毕竟也曾做了多年的君位,此后他所要做的只若大婚后尽快熟悉天元王朝的朝内诸事、官员安排即可。 这份从容一直维持到天元王朝的左相大人、九兮在凡界的生父钟离千月出现在夙澜殿时。 彼时君千瞑正在布棋,便听得殿外礼监高声宣左相大人到。他将白玉棋子落下,钟离到了殿内,他方起身。 如今他仍是祈安国的君主,按理说一国之相还要向他礼。然一向重礼的左相大人并未施礼,两人对视了片刻,君千瞑施礼道:“晚辈见过左相大人。” 他便知道,钟离千月不是作为天元王朝的左相来找他,而是作为——即墨九兮的父亲。 只是听闻这位左相向来性子清冷,不善红尘,虽同即墨女君纠缠多年未曾有过结果,唯一的女儿也不曾有过名分。却不知他此番前来,是要同他说些何事。 于是屏退了侍女,殿内只剩二人。 钟离千月看着桌上的棋局道:“这棋局既已摆布好,祈安君主可要随在下来一局?” “前辈请。” 两人坐下,一人执白棋,一人执黑子。 少暝自云境天渊时常同青尧下棋,棋艺精湛,炉火纯青。钟离千月也不遑多让,然两人的心思显然不在棋局上。 “听闻祈安君主师承天隐涯流宗主门下?”左相落下一枚白子道。 天隐涯流宗主,正是如今的青山寨寨主,流千斩。 当年因为即墨溡,他自然对流千斩背后底细了解甚多。 据传天隐涯乃江湖上一隐秘的门派,门下弟子以做任务悬赏为生,杀人放火之事也做,却不杀妇人稚童。因而在江湖上信誉较好,却是一股较为令人忌惮的势力,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可惜十多年前天隐涯宗主宣布隐匿避世,如今在江湖上也无人问津了。 “晚辈是青山寨寨主之徒,未曾听过什么天隐涯。” 君千瞑不动声色道。 …… 钟离千月在夙澜殿待了许久,直到日落后方回。君千瞑一人将棋局收拾好,方才召了侍女进殿。 “殿下可回宫了?” 侍女道:“奴婢未曾见过殿下,可要派人去赤华殿看看?” “不必了,本君自己去看看便是。” 君千瞑起身出了夙澜殿,北国如今方入春,晚间寒意未散。 到了赤华殿,殿外的侍女说九兮殿下已回宫,然有一位禅师来访,故而在会客。 君千瞑听到禅师来访,以为是山海寺的那群佛屠弟子,故而向侍女道:“麻烦通传一声。” 侍女进去后不久出来,将君千瞑带进去了。 然进了殿看清来客为谁,君千瞑头一次心中产生了些许的悔意,站在原地思索一番不若先行回宫去避一避。 赤华殿内和九兮对面而坐的来客禅师不是别人,正是九兮原身之父——佛屠主千屠。 方才会见完九兮在凡界的父亲,亦是他凡界的老丈人,恰巧又赶上娃娃作为九曦时的正主生父,他的正牌老丈人。 也不知这是什么运气。 这位佛屠主五年前曾和他见过,了解了他的情况也知道他欲除掉七星阁的计划,曾派佛屠弟子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虽说是看在他照顾娃娃多年的情分上,而如今他监守自盗,这份情也得承下了。 “晚辈见过禅师。” 自远古大阵后,他自是同师父青尧了解过他的父君琰沧曾经所作之事,如今同娃娃婚事在即,他却不知该如何面见这位佛屠主。 “祈安君主,别来无恙。” 君千瞑主动施礼让九兮有些许惊讶,她原以为少暝不知这位佛屠主的身份。 然看少暝态度似乎认识禅师,禅师又说别来无恙,两人应是曾经见过,不知二人又是何种渊源。 三人坐了一会儿,听禅师讲了一些佛屠之事和云游时的见解趣闻。千屠此次前来正是因为此前曾应过九兮会来看她,又得知她即将继承君位,还要结亲,故而又抽空来王宫探望一番。 除此以外,也另有一事。 “早些年曾同祈安君主有所渊源,如今在此相见亦是缘分,殿下可否回避一二,贫僧想为君主陛下单独测算一番命数。” 千屠看着君千瞑和九兮道。 君千瞑眉间一跳,便知这是这位正牌老丈人也要同他进行一番谈话了。 千屠早先便知晓这位如今的祈安君主君千瞑乃是天帝琰沧之子,上界神族少君少暝。故人之子见了本该欢喜,然想到琰沧此前所作之事,千屠纵是自称佛家贫僧,也止不住心中的怒意。 虽与这孩子无关,且他还曾照顾自家女儿多年。 可如今他将人照顾成自己媳妇,那便另当别论了。 必须要好好和他谈谈。 第七十章 心跳如鼓 九兮正在饮茶,闻言还未放下的茶盏在唇边一顿,看了看禅师,又看了看君千瞑,才明白两人是要避开她谈话。 她心下了然,将茶盏放下:“那我出去透个气,你们聊。” “还未谢过禅师当日出手相助之恩。” 九兮离开后,两人一时无言,还是君千瞑出口打破了沉默。 “无妨。” 默了半晌,佛屠主敛眸道。 君千瞑知道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佛屠主的一具神识化身,真正的原身却不在这。然而面对这具神识化身,他也有些莫名的心虚。 毕竟这位佛屠主,是知晓许多事的前因后果的。 神族天君的,他的,娃娃的。 “可还能受得住?” 千屠伸出手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放在唇边轻轻呼气,抿了一口。 “禅师何出此言。” 君千瞑假装不知,避而不答。 “听闻当年九曦被元羌座下玄道鬼王抓去居星阁,是你去救的她。” 千屠作为凡界众位佛屠弟子的佛屠主,且还曾身承魔界至尊之位,想知道些事情自然多得是方法。 远古存活至今的神袛,通天神术的大能,不过掐指间便能洞晓世间生灵百态。 此前是他被困于远古大阵与世隔绝,不知世间有这么个女儿。如今知道了,她在云境天渊生活的那五百年,他也俱已了解过。 “是。” 君千瞑神情淡淡,回答得简明扼要。 “居星阁,共有七层暗阁,每层皆密藏着一些元羌派人搜来不为人知的三界隐秘之事,层层递增,故而第七层所藏之物最为重要,由擅用梦魇迷失人心的玄道鬼王镇守。” “即使后来妖尊接管居星阁,其麾下众妖恶鬼也只在底下五层活动,最顶上的两层结界仍未曾打破,需纯阳丹火方有可能化解。当年你去第七层救走九曦时曾打破过玄道鬼王所设结界,想来也吸入了不少戾气,乃至后来在帝位继承试炼空间,心性堕魔。” “贫僧说的可对?” 君千瞑抿唇不语,当时他只为救走九曦,未曾想过许多。然即使知道那戾气会留于体内不消不散,他也别无选择。 “前辈也曾自离恨天反下九幽,可是因为道心生魔?” 他反问道。 “贫僧问你受不受得住,以肉体凡胎承受恶鬼煞灵,若不是你体内曾吸入过戾气,如今怕是早就爆体而亡。魂堕泥犁九幽,受地狱冥火焚骨。” 千屠见他仍无甚反应,笑了一声道:“少君勿要觉得侥幸,待你这凡界一生度完,神魂归位,届时虽仍承神位身俱神脉,却另有了魔性和十方恶鬼的戾气。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千屠如此就将这样一席话说出来,全然不顾及对面的这位少君能否承得住。 君千瞑当然能承受得住。 “晚辈知晓,然在这世间仍有难以割舍的牵扯,故而一心稳定心志,不曾动摇。” 千屠:“……” “可是九曦?”默了一刻,千屠问。 “是。”君千瞑直接干脆的承认。 “而今她是凡界人族的皇女即墨九兮,你仍是神族少暝少君。” “她只当你是祈安国的君主,却不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师兄。” 千屠的话悠悠出口,君千瞑默默听着,一字一句传入耳内,留在了心里。 “若有一日你受十方恶鬼反噬,让她一介凡人如何?” “前辈。”君千瞑轻声开口,“或许待她神魂归位,只当我是她凡尘的一场情缘,纵是如此,少暝亦不愿放手。” “在云境天渊时她五百年皆是个不懂情事的女娃娃,我陪她五百年,她亦陪了我五百年。而今晚辈贪心,想同她长长久久在一起,只得仗着她曾习惯了的依赖,转变成这份难以启齿的心思。” “或许她也同你说过,贫僧曾为她算过命数。她此生不会活得长久。” “晚辈纵受恶鬼反噬,会护她一世平安。” “若她这一世真心爱上了你,你受反噬堕魔,她又如何?” 话题又转了回来。 他和她,终究差别太大,顾虑太多。 “晚辈只求这一世可以伴她左右,不敢奢求太多。” “若她神魂归位后,有了真心儒慕之人,晚辈自会放手。” “既如此,便随你了。” 得到了君千瞑的保证,千屠终于松口。 他作为父亲,只希望女儿能够活得随心自在,安乐无忧。却不想她长久伴于一个随时可能走火入魔之人身边,每日挂心忧虑。 然这位少君,总归是替他陪着女儿,又随她跳了坐忘台之人。 千屠轻叹了口气。 “若有一日你负了她,贫僧会来找你。” “晚辈定会牢记。” 千屠闷哼了一声,这事就此揭过了。 “方才我同你说的话,少君最好多加想一想。待你结束完这凡界一生,归位后体内的神脉、魔性、鬼气三者居一体,将要面临什么后果,且看少君自身造化。” 还会有什么造化,不过爆体而亡,身灭魂散。 这结果,千屠清楚,君千瞑心里亦是明晓。 “若到那时,所做选择如何,皆看少君之道心是否坚定了。” “晚辈谨记,多谢前辈提醒。” 话谈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千屠饮了面前的茶水,直接化形走了。 君千瞑起身,到殿外去寻九兮。 在外面侍奉的侍女见了君千瞑出来,向他施礼。 “殿下呢?” “回大人,殿下去了御景园。” 还有几日便是封君大典了,九兮难得结束了繁乱的政务,空出几日的悠闲来。 这段日子忙得昏天黑地,突然闲下来,倒是有些不怎么适应了。 九兮在御景园闲庭漫步,园内树上的花芽伴着随之而来的春意悄然冒出,颤颤巍巍的立在枝头含苞待放。 再过几日,她就不能做这无忧无虑的皇女殿下,而是需承担起天元王朝一切责任的女君。 责任,什么责任? 天元王朝、连同即将并入天元的祈安,这些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责任。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 远处的墨蓝处泛起一片云霞,伴着白日燃尽的晕光,给大地留下最后一抹剪影。 她正出神地看着,忽闻一旁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娃娃。” 那声音就有一种魔力,轻轻一声便能将她换回神来,在她耳边炸开,在心底留下痕迹。 “少暝。” 她回过头来看向来人,转而笑开。 “你和禅师聊完了?他人呢?” “走了。”少暝缓步走过来,在她身旁站定。 “也不同我打声招呼,说走就走,还是那般潇洒啊。” 九兮假装嗔怪的感慨道。 “娃娃。” 他又唤了她一声,她应着:“嗯。怎么了?” “你继位后不久,我们也要大婚了。” 君千瞑垂下眸来,遮住眼底眸光。 “你可会后悔?” 九兮闻言心里一怔,面上呆愣片刻,君千瞑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闷声不语。 片刻后九兮歪了歪头,抓了抓脑袋。 “我若是后悔了,你如何?” 君千瞑眼底闪过一抹暗沉:“过来。” 九兮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只是说说,想看他何种态度,却不想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身子被人用力揽了过去,箍在怀。柔软的身子碰到他坚硬的胸膛,一时之间,四目相对,心跳如鼓。 “我会如何?” 九兮被迫仰头看他,君千瞑勾起一抹笑意来,眼底寸寸眸色暗下,伴着眼角那醉人的泪痣,整张脸妖冶慑人地让人不敢直视。 下一息,正沉浸在眼前美色中失了神的九兮只觉呼吸在一瞬被人夺了去,唇边触感柔软,周围完完全全被他的气息覆盖,令她避无可避。 九兮被这人禁锢在怀里无法动弹,瞪着一双俏目看着他。君千瞑看着她的模样,眼中带了一抹玩味的挑衅的笑意,唇上轻轻啃舐慢慢揉捻,一边欣赏着小丫头呆愣的反应。 见她两边的小耳朵慢慢泛红,到几乎快要滴血。君千瞑便知她反应过来了,却仍是不放开她。直到小丫头因不知道换气连一向白嫩的小脸也有些泛红时,他方用齿轻咬了一口她唇畔的嫩肉,带了一丝不舍的慢慢退开。 然而看着面前的少女唇边被蹂躏了一番的模样,他眼底还是划过了一丝难掩的情欲。 唇边的一处嫩肉忽然而感觉到的刺痛让少女彻底反应过来方才这人的作为,待他薄唇甫一离开她的,便用力一把推了过去,顺带着断了粘在唇畔的一根细细的银丝。 九兮:“……” 君千瞑:“……” 她方才被这人做了啥! 九兮欲哭无泪,要笑不笑,不知现在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还咬人呢!” 九兮气呼呼怒道,毕竟是自己被占了便宜,不怒说不过去。 对情事仍一知半解的皇女殿下如此想着,美目便瞪了过去,开始在心里想着要说些什么方不输气势。 唇畔的疼痛提醒了她,她居然还被他咬了一口。 君千瞑见小少女真动了怒,上前一步来俯身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碰到她的唇畔,那香香软软的地方因遭受了一番蹂躏,此时有些红肿,更显得水光盈盈,让人想再次品尝采撷一番。 “初次失礼,乱了分寸,娃娃多担待。”他声音低哑道。 他的手划过红肿的唇,有些酥酥麻麻的。 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早晚该发生的,九兮虽无准备,也坦然接受了。 但看向他的神色却不怎么坦然,眼神有些躲闪,小耳朵仍红红的,不自然道:“方才我只是逗逗你的,怎么当真了呢。” 继而别扭道:“还是堂堂一国的君主陛下,连些自信都没有。” “嗯。”君千瞑面上带着抹柔色笑道,“娃娃说得是。” 第七十一章 封君大典 几日后,便是天元王朝君臣瞩目的封君大典,在王宫内承乾殿举行。侍女们都被召去了承乾殿清扫布置,朝廷官员各部也进行紧张如火的交接。 封君大典是天元王朝的君位继承之礼,对天元王朝来说显得尤为重要。 皇女殿下即墨九兮在开礼之前,连续三天净身斋戒,焚香受化。礼日至时,新君陛下需在文武百官面前承接君冕,加身蓝袍,太上女君陛下授传位玉珏、赐玄昰宝剑。 应天受命后新君正式即位,自承乾殿乘君辇,过京都大街,直至黄陵,祭天拜祖,方为礼成圆满。 大典当天,九兮自丑时起身沐浴,彼时仍被折腾的饥肠辘辘,昏昏欲睡。身旁玉儿等一干侍女严阵以待,祭月司也早早派人在殿外等候传召,待皇女殿下受香沐浴后再细细讲解一遍典礼流程。 焚香、沐浴、梳妆、更衣。众奴婢皆是自小在宫中受训,服侍皇女殿下,礼节仪态皆训练有素,封君大典虽是天元重礼,赤华殿内众人也是一步步按部就班,从容不迫,丝毫不见慌乱。 象征君王之威的墨蓝色金丝袍在象牙架上挂着,侍女给九兮梳妆后挽好发髻,自象牙架上托起君袍,为九兮换上。将衣袍后摆和下身的褶皱细细理好,侍女们拿过铜镜来,九兮抬眼看去,镜中美人被一袭君袍衬得威仪而冷傲,一张施了粉黛的小脸上,饱满玉润的额头贴了花钿,高挺小巧的鼻子,胭脂抹过的红唇,显得她原本明媚的小脸更加艳丽慑人,周身皆是上位者的气势。 祭月司的人身着官服姿态矜雅走进殿来,又和她讲解了一遍典礼步骤,继而吟诵祝词,卯时一过,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女殿下往承乾殿走去。 承乾殿内,早已经过清扫布置过的宫殿更显得金碧辉煌,庄重宏伟。文武百官皆已在殿内等候。殿前站着她的母上大人,一旁还有左相、君千瞑、以及几位身着华服的异国人。 还有——启溟的国师,琅乐。 九兮看过去时,正好对上琅乐的视线,他仍是那般不正经的模样,向她看过来时言笑晏晏,半点不见生分别扭。 九兮别开眼睛,端正身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向殿前走去,登上了殿阶,到即墨溡身旁停下。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皆跪拜施礼,见证这君位的传承仪式。 “新君受君冕——加身蓝袍——”祭月司司礼主持大典,开始了传位仪式。 左边礼监们双手高持着君冕、华带俯身,右边侍郎们双手高举着玉珏、宝剑。 即墨溡走过去拿过君冕,九兮身形半跪行礼,待即墨溡为她带上。 又拿过墨蓝衣带,为她系在腰间。 “孩儿、谢过母上大人。”九兮承冠系带后端正作一躬礼。 “请为新君——授传位玉珏、赐玄昰宝剑。” 即墨溡又走到右旁,拿起传位玉珏,为她系于腰间衣带处,又拿过玄昰宝剑,交接于她手。 此后,传位玉珏不离君身,见玄昰宝剑如见陛下亲临! 此二物皆代表天元王朝代表女君陛下的权威。 “恭贺新主,承此君位,千秋万世,护我天元!” “众卿家免礼,平身!” 九兮起身面向朝臣,接受众臣拜见,抬手免礼。 “请众臣随新君前往皇陵、祭天拜祖——” 立刻有侍卫进殿拜道:“启禀陛下,君辇已备好。” 九兮颔首,缓步下了殿阶,往殿外走去,目光平视,仪态万千。 朝臣俱随其后。 上了君辇,司礼一声“新君起驾——” 王城之上,有侍礼郎鸣钟击鼓,以此为号,宣布新君出宫,京都万民理应接见朝拜。 起驾后,君辇出了宫门,往京都大街方向前进,后面跟着文武百官,街旁所行之处,皆是百姓跪见君主。 祭月司的礼监伴在君辇左右,每走一步洒下金箔。新君承位,黎民百姓被泽蒙庥,新君与民同乐,百姓承此恩泽。 女君君辇自京都大街,向东雀城门方向前行,京都内外皆听得鸣钟击鼓之声,悠远空灵,庄重静肃,震撼人心。 在京都大街每行半里,皆听得百姓一声声的“拜见新君!”“恭送陛下!”声声震耳,此起彼伏。 出了东雀城门,渐渐听不到城中钟鼓之音,耳畔一片寂静,唯听得后面跟随着的众官员的脚步声。 皇陵在凤鸣山以南,徒步至时已是巳时。众人步行许久,额上已有薄汗,然仍是肃静无声,在场除新君外还有将相贵族,不敢失了礼数。 幸得到了皇陵附近后,此处皆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茂盛宽大的树冠洒下阴凉,吸去了众人身上的热量。 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暗下来,周围有鸟声啼鸣。 据闻天元即墨一族的祖先承有上古神兽血脉,虽不知传言是真是假,然天元王朝每逢祭天之礼,众官员前往皇陵之时,皆能看到各色神鸟现身啼鸣,往皇陵之处飞去。 现下亦是如此。 那隐藏在树间啼鸣的鸟儿见了君辇,似是受到了神明感召,挥着翅膀跟在君辇同一处高的后方,一同往皇陵飞去。 众人皆在心里啧啧称奇,许是新君应天受命,绝世无双,上天方呈此祥瑞,彰显隆恩。 皇陵当前,众人面上更显得庄重肃穆,君辇在不远处停下,临至皇陵,君主也需下辇,领众官员移步前往祭拜。 到了祭台,众官员需持正礼祭祀先人,敬天法祖。钟声悠扬而起,祭台上摆满了酒肉祭品,众人带着虔诚之面容,行三拜之礼。 拜礼过后,在青铜方鼎之上燃起荤香,众人又拜,香火之气氤氲而开,各色玄鸟在半空盘旋啼叫,格外引人注目。 待香焚尽后,终于礼成,封君大典结束,众官员随新君归朝。回去途中,众人面上轻松许多,有些在窃窃私语着方才各色玄鸟盘旋之景,皆叹此等幸事美景,百年难得一见。 君辇入了东雀城门,又听得城墙之上的鸣钟击鼓。京城大街上仍有围观不散的百姓,又是一番拜礼,连同一路的金箔撒下。 待君辇远去,百姓们方才一如此前君辇出城时一般高高兴兴拾起金箔,各人皆捡起自身身旁金箔,未曾哄抢。 回到王宫后,众位官员又集聚到承乾殿内,聆听新君圣音训诫。幸而九兮一天折腾下来也觉疲惫不堪,出口说了几句官话后正要宣布退朝,一旁穿着异国华贵服饰的人走了出来,缓步到了殿前。 那人原本站在琅乐身旁,想必应是启溟的人。 “恭贺天元女君陛下继位,寡人携启溟国人为表心意,特不远千里送来贺礼,还请女君陛下笑纳。” 此人原是启溟的君主陛下,符羌。 君千瞑看着站在殿前的人,面色微微有些凝重。他承君位之日不长,此番是他第一次见到启溟君主,却是莫名的感觉有些熟悉,倒不知此感缘何而来。 然世人皆知启溟君主此人心思深不可测,今日到此,怕是来者不善。 “启溟君主既有心意,孤在此谢过。”九兮神色不变,有礼有节道。 “来人,呈贺礼!” 文武百官闻言皆朝殿门处看去,想知道这位启溟君主送来什么贺礼。 然待他们看清这所谓贺礼时,皆是一个个变了脸色。 “这……简直荒唐!” 自殿外走进来数十位衣着矜贵面色如玉的少年,手里捧着各色宝珠玉器、美酒良琴。 看清这些少年手中捧有宝物,想来这才是真正的贺礼,众人放下心来,方觉虚惊一场。 “女君陛下,寡人算是将国内的宝物悉数送了来,请女君陛下随意挑选。” 九兮一一看过去,她当然不能当众让启溟君主失了面子,必须意思意思选出几件来收下。 只是这各色宝物琳琅满目,倒有些挑花了眼。 不经意间看过去一把古琴,材质倒是上好。想到不久前尚闻君千瞑也习得琴技,还约了左相大人一同切磋,便纤手一指道:“多谢启溟君主割爱,孤便选那把古琴吧。” 那启溟君主抚掌笑道:“寡人怎会如此小气,千里迢迢只送来一把古琴?寡人方才所言让女君陛下挑选只是说笑,这些俱是一等一得宝物,琥珀琉璃、珐琅玉器、陈年美酒、良琴美人,自然都归属女君陛下。” 那如玉少年们皆行礼道:“还请女君陛下笑纳。” 九兮面上带了一抹郁色,道:“连同这些少年?” “自然。”符羌颔首爽朗笑道,“女君陛下之貌容风华绝代,举世无双,身边怎能无贴身侍奉之人,这些俱是寡人同国师在启溟物色的珠玉少年,也应算是寡人送给女君陛下的贺礼。” “陛下不收此贺礼,可是嫌弃寡人所赠宝物拿不出手?” 九兮道:“启溟君主此话何意?想来君主应也知道,孤已与祈安君主定下婚约,如今祈安君主亦在殿下看着,君主此举,让孤如何自处?” 符羌挑眉向君千瞑方向望了一眼,似是有些挑衅之意。 “寡人自是心知女君陛下同祈安君主的情意浓厚,有不愿辜负之心,然寡人也是好意,这些少年寡人千挑万选,也不奢求他们能有幸承得女君雨露恩泽,只希望他们能够贴心侍候女君罢了。” “女君陛下可愿给寡人一个颜面?” “她身边不需要其他男人侍候。” 殿下传来一道清冷声音,九兮往那处看去,君千瞑已迈步到了殿下,挑眉看着她。 第七十二章 君主符羌 “她身边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补充道,转而面向符羌,嘴角挂起一抹不正经的笑来,说出的话也不怎么正经,充满着某种暗示性的意味。 “启溟君主陛下,可是怀疑本君的能力?” 符羌朗然一笑,回道:“方才不曾留意,祈安君主竟也在场。” “自然在场。” 两人眼神对上,彼此间有些火药味。 “启溟君主若是喜欢,这些自己收着便是。”君千瞑垂眸,语气缓慢,眼角微挑。又抬眼看向九兮,“女君陛下同本君不久便会大婚,到时还请启溟君主赏脸来喝杯喜酒。” 有君千瞑帮她应付,九兮在一旁悠哉看戏。若不是君千瞑出来说话,她也自是不会收了那些少年。 且不说这些都是启溟国的人,收来不仅麻烦还膈应。况且她做这个女君又不想像她母上一般风流,没兴趣流连百花香。 “既如此,”符羌言语中后退一步,“今日算寡人唐突了。女君陛下既不愿收了这些少年侍奉,那这些宝物总要收下了吧。否则岂不是不给寡人这面子?” “孤收下便是。”九兮道。立刻有礼监上前来将少年们手上捧着的玉器瓷瓶等宝物一一接过来。 符羌见状,面上带笑,朝那些衣着矜贵面色如玉的少年们道,“同样是寡人送给天元女君的宝物,可惜那些死物被收下了,而你们却没有。连死物都比不过,你们可还有何话要说?” 数十名少年连忙跪下,面色发白:“主子饶命,是我等无能!” “既知道无能——来人,将这些废物,发卖了吧。” 九兮心间一凛,没想到这个启溟的君主竟这般狠的心肠。 这些……都不过是同她一般十四五岁的孩子。 “等一下。”九兮开口道。 殿下众人皆朝她看过去,符羌也挑眉看着她。 九兮朱唇轻启,缓缓道:“这些少年,孤收下便是。今日孤初登大宝,也算是积德。” 那些少年听闻九兮的话,皆神情楚楚地看向她,眼里带了抹欣喜和激动。他们知道,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能被这位少女君主看中,被她收进宫里,留在身边侍候。 然而若是一旦被退回,他们便成了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说是发卖,或许最后不过是不明不白的死去。 芳华正好的年纪,还未曾体会过少年风流,谁愿就这般死去? 幸好,最后这位少女君主,还是开口,要了他们。 符羌嘴角勾起,看向她:“既然女君陛下如此说了,这些人,便是女君的人了。”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国师。 琅乐只是看着殿上的九兮,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孤才想起来,孤这宫里多得是侍女侍候,祈安君主以后久居王宫,或许会有些不方便之处。启溟君主既说这些少年是孤的人了,那就由孤说了算。以后你们就去夙澜殿,跟着祈安君主吧。” 君千瞑猜到这小丫头定会出手相助,还在想着该怎样帮她堵回去。却没想她竟会要来送给他。他虽疲于应付外人,不过算来也只是几个少年而已。 于是神色慵懒的应着道:“嗯,也好。” “先回夙澜殿将殿内殿外好好打扫一遍吧。” “殿内的力气活,侍女们做不来,就交给你们了。” 听闻此话,那些少年原本的欣喜被压下,神色有些许惶然。不过也幸得捡回一条命来,只好白着一张脸随着礼监们去了夙澜殿,干力气活。 九兮站在殿上看向符羌,这人也沉得住气,见此情形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九兮扫过一眼,道:“这礼已送了,想必启溟君主也未有旁事了吧。” “还未曾问过君主可要在我天元王朝待上几天,孤会为君主安排好住处,派人带君主赏一赏这北国风景,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多谢女君陛下美意。不过启溟那边尚有国事需处理,寡人就不多留了。然想到陛下同祈安君主不久后大婚,寡人就将国师留在天元,届时让国师代寡人再为二位贺礼。” “恰好国师原本就是天元之人,还请女君陛下不要介意本国国师叨扰。” 九兮面色不变地,不露痕迹地,轻轻磨了磨牙,而后露出一个得体微笑:“自然,不会。” 琅乐上前一步,施礼道:“如此,便打扰了。” 九兮往下看向一处,道:“太师。” 琅乐神情一顿,看向她,发现她正看向殿下另外一处。 “陛下。” 箐桑上前一步施礼道。 自琅乐走后,太师一位空置,九兮接管政务后,就将箐桑封为了太师,辅佐她处理一些杂要政务。 朝上官员们却知道,这位新任太师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城府手段不输左相,女君陛下将他封为太师未封右相,或许是待左相致仕之后,他当取而代之。 “你那太师府还算空旷,府上也无杂事会扰了启溟国师清净。况且在宫外,带国师逛逛京都也方便,便让国师住你府上吧,太师务必要好生招待。” 众臣闻言顿时有些神色难明,看了眼启溟国师又看了眼太师箐桑。谁人不知这二位当初参加陛下的选亲之礼,到了最后一关的殿试,一人得了第一,一人得了第五。 皆是在被女君陛下挑选的行列。 复而又看向君千瞑,当时还是皇女殿下的陛下还未曾说出选谁,却被这位祈安君主半路以婚书为证截了胡。如若不然,这二人之中,或许有一位就做了这凤君之位。 因为一天的疲累以及启溟君主送来的贺礼过于荒诞震撼,这三位今日都在场,他们却到现在才察觉到这巧合。一时之间,朝上多了些不可言说的莫名意味。 虽说新君陛下并不像太上女君陛下一般风流好色,然看这情形,新君陛下的桃花,似也不在少数。 他们往太师那处看去,箐桑面色坦然,似是早就忘了选亲之礼的事,道:“臣谨遵君嘱,定让启溟国师在臣府上——宾至如归。” 琅乐勾唇一笑,不可置否。 这太师府本就是他的府邸,可不就是……宾至如归。 他眼神看去箐桑那处,对上他看来的视线,有礼道:“如此,便叨扰了。” “无妨。” 安排好了这人的去处,九兮见朝上也无旁人有事要奏,忙累了一整天,她确实感觉疲惫:“想必诸位爱卿也无甚别事了,今日就到这,退朝。” “恭送女君陛下。” 众臣零散退去,箐桑走至琅乐处,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琅乐笑道:“有幸结识箐桑太师,听闻太师琴技一绝,同左相不相上下。在下还欲讨教一二。” “国师不必客气,你住在我府上,讨教之事,来日方长。” 两人相视一笑,笑意皆未达眼底。 …… 退了朝后,九兮回了赤华殿。 玉儿等一干侍女连忙迎上来:“陛下可是感觉疲倦?玉儿为陛下准备了安神汤。” 九兮确实感觉浑身酸痛,劳累不堪,喝了安神汤在榻上微眯了会儿,又想起来该去她母上大人那处看看。 即墨溡对她算是纵容,即使她少时每日被禁在宫内的那段时日,也从未要求过她须按时晨昏定省地来向她请安。 九兮经常见不着她,也就想起来才去请个安。 近几日一直忙着封君大典之事,许久未曾好好和母上大人见过一面了。 况且她也想知道,她母上大人以后的打算。 到了即墨溡的寝宫,她正在殿内案几上侧撑着头拿着一卷书来读。 见她来此,朝她这处瞥了一眼,懒懒道:“又来我这作甚,不在殿内歇息,可是不累?” 九兮摇头:“方才已经眯了一会儿了,想起来许久未和母上说些话,故而来看看。” “嗯。” 即墨溡仍把目光放在书上,随意应了一句。 “母亲,今日我同众臣前往皇陵祭拜,那林中鸾鸟像是通了人性,随着孩儿的辇车一路跟至皇陵,还在祭拜时于半空盘旋啼鸣,母亲可知这是何故?” “之前随母亲去过几次皇陵,未见此异象,故而好奇。” 即墨溡又翻了几页书,似是看累了,将书放下。思索了一番道:“这事……我也不怎么清楚。许是你同禅师在外游历五年,得了慧根?故而引那些鸾鸟臣服跟随。” “母亲,”九兮无语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作何拿这话糊弄我。” “行吧。”即墨溡面上正经了些,“听闻呢,许久许久以前,我们即墨一族的祖上,曾是神族中的一位神袛。后来因犯了天规律例被贬了凡界,方才有了我们即墨一族。故而我们族中后代虽是凡人,但灵识中也存了些许的神性。不过沧海桑田,也与凡人一般无二了。” “我今日传承于你的那把玄昰宝剑,就是当年这位神袛身殒后传下来的,据传此剑有灵,若是持剑之人偶得机缘,或许能有一番奇遇。” “不过这剑我用着不怎么趁手,一直放在殿内束之高阁。也就今日你新君继位,方才想起来擦干净了传承于你。” 九兮想起来那把剑,放于手中的重量确实颇沉,故而她回殿后也放了起来。不过听母上一说,她倒有一些兴趣了。 “我们即墨一族的祖先……和佛屠主倒有几分相像。”九兮想起禅师,佛屠主千屠,听箐桑说他也曾是上界神族的大能,后来反下九幽魔界,又在凡界创立佛屠一派。 “说不定,当年还曾认识……”九兮喃喃道,心里又觉好笑。母上也说是传闻而已,这经年许久,真相到底如何也是未知,她竟还当真了。 第七十三章 三年抱俩 即墨溡看书看得有些乏了,在坐席上半躺着,只一只手撑扶着身子,状似不经意道:“待祈安和天元合并之事尘埃落定后,你同祈安君主也该成婚了。” “这几日我会召司礼监的人来,商量一下大婚的具体事宜。虽然你已继位,然大婚之事,还是需要你娘我来操持啊。” “母亲……”九兮闻言耳朵尖上冒了些许的红晕,呐呐道。 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完全不似在殿上被启溟君主为难时还镇定自若的模样。 “将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母亲也便放心了。可以再去做些荒唐事,那群老家伙也管不着,不用再顾忌会不会有失君德了。” “母亲打算去往何处?……左相大人可知道?他可会同母亲一起?” 即墨溡朝她一笑,眼角微挑,俱是媚意。极其艳丽的姿容,这一笑连自己女儿都看得有些乱了神。 “他知道,不过陪不陪我就另当别论了。这么多年没将这冷心肠的焐热,我也觉得累了。既然已退了位,你娘我也尚是风华正茂之年,倒也可趁此机会给你找个便宜爹。” 起先曾听闻他人说起母亲年少时无视礼法不拘一格,只是她出生后即墨溡就已继位,在朝堂百官的口舌进谏劝说之下,尤其是有左相大人看着,终于也收起了那年少荒唐的德行,开始注意起君姿君容来。 故而她并未怎么见过他人口中那有些孟浪的天元皇女即墨溡。 却不想现如今母亲退位后,倒让她有幸亲眼目睹了一番。 那不正经的模样,才是被母上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本性吧。 不过不知若是左相大人知道了,又会是何种态度。 “孩儿知道了,无论母亲做什么,只要母亲开心,孩儿定会支持。” 顿了顿,又持着无比认真的神情补充道:“即使给孩儿找个后爹,孩儿也会当成亲爹对待的。” 即墨溡闻言倒有些不自在了,她这般的性子,还好未曾把女儿带坏。摸了摸鼻子,半响只嗯了一声。 “我听闻启溟君主……给你送来不少美少年进宫侍候,且还将琅乐留在了京都。” 九兮点点头:“我本不欲收进宫内,却也不想见那些无辜少年因此丧了命,故而就收了送到君千瞑那处去了。” “至于琅乐,不知他和启溟君主谋划了什么,此番要留在京都。” “我向来是看不透他的。” 即墨溡状似惋惜道:“可惜了。” “你娘我正愁着退位后无事可做,其实你大可将那些少年送来我宫里,正好助我解闷。” 九兮噎了下:“……那些少年,都是孩儿这般年纪……”母上大人你也下得去口? 即墨溡抬眼见女儿这般表情,撑着头乐了:“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你娘我再怎么被钟离那厮伤了心,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不过秀色可餐,放在跟前,养养眼也是好的。” 九兮暗里轻叹了口气,又道:“五年前因为七星阁,启溟闹出不小动静。先是大军压境骞国边界,连同望都疫病,皆是启溟手笔。如今天元同祈安合并,启溟君主怕是坐不住了。” “他身边又有琅乐协助,不知会搞出什么动作来。” 即墨溡收起了不正经,面上多了几许端正:“启溟这位君主,在位十多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搞出了不少事情。我同他见过几面,也看不透这人心思。不过这人野心甚大,恐怕这野心也会打到合并后的祈安和天元上来。” “你且多加留意,让太师那边的人盯紧些启溟的动静。” 对于箐桑和九兮暗地里安排在各国的据点和情报机构,即墨溡还是知道一些的,现在她退位后,也将自己手底余下的势力多少转给了九兮一些。 一位君主,手下要有足够多的底牌,才能护住自己的国家不被他国觊觎。 九兮自然也知道这些,点头应了。 待事情聊完,九兮自即墨溡寝宫出来,已是深夜了。 虽说傍午小憩了一会,九兮还是觉得有些疲累。故而回宫后不久便歇下了。 第二日上完朝后,就见祭月司司礼被即墨溡召去了宫内,才想起昨日即墨溡同她说要为她的大婚商定具体事宜,本以为她就随口说说,却不想这就开始安排上了。 可见母上如今果真是闲得过分。 反观她,每日因繁多政务和处理两国合并事宜之事忙碌,又瘦了几两肉。 九兮于是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送些折子到她母上殿内,让她代为批阅一番。 还在细想着,一位夙澜殿的侍女过来道:“陛下,君大人邀您去夙澜殿一趟,说做了些菜食请您尝尝。” 自君千瞑入住夙澜殿后,吩咐侍女们莫要再尊他为祈安君主,因还未曾大婚不宜称呼凤君,故而就且先叫着君大人。 九兮饶有兴趣,不知这人何时开始对下厨感兴趣了。 宫内御厨做的菜天天吃也腻味,倒是有好久不曾去过海晏楼。 只是一想起这海晏楼幕后的主子为谁,她又望而却步了。 九兮这般想着,又有些恼。她天元京都最大的酒楼,竟是一个启溟国之人的产业。要她颜面何存! 不知不觉想了一路,到了夙澜殿内才回过神来。 昨日里被收进宫的少年们有三两个身着礼监服在殿前打扫,另一些据侍女们说被派去后院干活去了。 “怎么一来就问别些男人的事?”君千瞑听闻动静从殿内出来,向她招手,“我做了些南国小菜,你来尝尝。” 九兮收了话,迈步向他面前走去。 “怎么想起来做吃食了?” 君千瞑貌不经心道:“闲得。” 他确实闲,都有些被她养在宫内金屋藏娇的感觉。 九兮撇嘴,无论母上还是他,原本做君主时整日忙绿,如今倒好,一个两个都退了位,将这些政务杂事全都扔给了她,自己倒是悠闲自在。 君千瞑看出她小脸上的闷闷不乐,头稍一侧慢慢靠近她:“若是看不惯我这般闲,早日许了我凤君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助你处理国事。而现如今我就算想有事做,在天元王宫内,也是有心无力,出师无名啊。” 九兮默默不言,君千瞑见她模样微挑了下眉,原本以为他提起婚事会让她面红耳赤不自在,却未想到是这般平静的神色。 君千瞑也没追问,待两人坐下,将面前的小菜一一介绍了。 他是第一次下厨,也确实是在殿内待着无聊了方想起来在云境天渊时青尧就好做些吃食来解闷,故而他也做来试试。 九兮看了看桌上几个小菜,卖相不错,就不知滋味如何。 九兮着箸加了一筷子面前的嫩笋,放进口里细细嚼着。 “如何?”君千瞑没动菜,眼神放在她因嚼着东西而微微鼓起的腮帮上。 九兮:“……” 一言难尽。 这笋被他做的半生半熟不说,还一半淡一半咸,想来不仅火候没掌握好,盐味也未调好。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做,便给他留些面子为好。 九兮道:“就这一口,我就知道你做饭水平如何了。” 君千瞑啧了一声,也捞起筷子夹了些青菜。 “……” “来人,将这些倒了,让御厨重上些菜。” 九兮闷笑,也未阻止,她和君千瞑从小因身份之便早已尝过各种山珍海味被养刁了胃口,这些还真咽不下。 哪怕知道是面前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君主亲自下厨做的。 然而这菜确实难以入口。 不过若是要她做她也未必能做的比他好吃,故而还没怎么笑他。 君千瞑看着面前小丫头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以及难以弯下去的嘴角,掩下心里方察觉到的一丝挫败,抬手捏上她的脸。 “有这般好笑?” 九兮脸突然被人捏住神情顿了顿才道:“没有,我在想事情。” 手上触感柔软温润,君千瞑不想放开,顺着她的话:“想什么?” 九兮拍开他的手:“待你正式做了凤君,可有什么事情想做?” “嗯?”君千瞑被她拍开了手微微惋惜,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九兮也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就是觉得,他原本是祈安的君主,掌管一国之权,祈安在他手上只五年国力便和启溟、天元不相上下,可见这人确实是帝王之才。 若只让他做一国凤君,辅佐她处理国事,岂不浪费了这人才能?她也觉得于心不安。 “我是说,你做凤君后,想不想要一些单独的权势?” 看了这人一眼,又觉得这样说于他俩的身份关系都有些不合适。于是一本不正经的补充:“你跟了我,孤当然要许你些好处。不然你将祈安给了我,我却不给你些什么,人家会说我小气。” 君千瞑低声笑起来,胸腔微颤,笑声低沉愉悦。眼尾处被洇了红,更显得眼角下那枚泪痣妖冶。 “若娃娃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多给我生几个小娃娃。” “争取三年抱俩,如何?” 九兮被这人不正经的话惹红了耳尖,嗔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了。 她问他要什么权势,他竟说三年抱俩? 真是……不正经! 君千瞑又愉悦地笑出声来,正好侍女们将御厨做好的菜上了来,见到君大人笑得如此开怀心下觉得诧异。 君大人单独在殿内时,面上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说不上冷淡,却不大会露出些笑意来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然在女君陛下面前,却好像是换了个样子。 看来这位大人,是真的喜欢他们女君陛下啊。不然想来也不会为了和陛下的婚事,就如此将君位让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暗生情愫 被他这么一打岔,九兮有话想问他也问不出口了,不过想来距他们大婚还久,有些事情也不必这般过早就决定。 大婚…… 九兮神情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竟就这般自然而然的开始考虑了,他们大婚后的事情。 自从十岁那年见到他,知道了这人是和她从小定有婚约的未来夫君,后来在青山寨频繁的接触,继而隔了五年,在选亲之礼上两人再次相遇,他在承渊台昭告所有人,他们幼时已定下婚约,她的未来凤君,只能是他。 “在想什么?”君千瞑给她夹了菜放在碗里,见她似在走神。 “没什么。”九兮摇了摇头,将碗里的菜吃了。 “君千瞑。”她继而叫了他一声。 自从君千瞑说让她叫他少暝,她也很少这般正经的叫过他名字。 “嗯。”君千瞑顿了顿,应了。 “天元王朝向来有一夫一妻制度,祈安没有吧。” “……嗯。”君千瞑看着她挑眉,“为何问这个?” “你作为祈安的君主,一国之主,有着无上权力,面相也生得好看,祈安的姑娘任你挑选,自是可以纳许多美人佳丽充入后宫,为何偏偏还要去履行那儿时的婚约?” “我以为我们可以心照不宣的,当这婚约不作数了。” 九兮敛眸,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也不曾昭告过天下,只有你、我、你师父、我母上四人知道,可以不作数的。” “说什么呢?”君千瞑道,“在娃娃心里,本君就是这般好色重欲,不讲信用之人?” “没有。”九兮轻轻摇了摇头,认真道,“就是想不明白。” “嗯。”君千瞑煞有其事,“不明白就算了。” “你只需要知道,我虽有许多选择,最后还是选择了娃娃。” “所以娃娃,也莫让本君伤心为好。” 你只需要知道,我虽有许多选择,最后还是选择了你。 九兮心里有些酸酸涨涨的,说不出什么情绪。 “好。”她答应了,看着他神色认真道,“我会对你很好的。” “嗯。”君千瞑笑了,眼里俱是浓浓笑意。 又转而想了什么,问她:“天元王朝,为何定下这一夫一妻制度?自天元往前千百年,新国兴起,旧朝亡灭,七国并立,也未有一国开此先例。” 连同那备受万人敬仰,拥有滔天权势的上界天君,也未曾想过什么一夫一妻。 若非如此,他母亲又何至落得个如此下场,神族又怎会被云枳搞得乌烟瘴气。 九兮思索了一会儿,方缓缓道:“唔,据说是自本朝第一任开国先祖,即墨月空定下的。” “当年即墨月空还是绥国将军,绥国君主荒淫无道,连年征税,即墨月空不满绥国暴.政,遂起兵勤王征讨王室。” “他家中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正室夫人,另有一房绥国君主赐婚的郡主妾室。讨伐王室前那位正室夫人就病了,他吩咐妾室若夫人有事须立刻写信告知。自他走后,那妾室确实传了几封家书于他,皆说府中一切安好,令他切勿挂心。然而待他灭了绥国王室,再回府,夫人却已去世多日了。” “他回府后大悲大怒责问妾室,那郡主在堂前哭诉夫人前几月尚且安好,结果就在他回府前几日突发急症去世了,她担心将军心急归府,误了大事,故而未写信告知。即墨月空心急悔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罚了妾室禁闭,待他黄袍加身后,也封了那妾室做了贵妃。” “他为已去世的夫人空置中宫多年,朝中有不少人惦记,其中包括那位郡主贵妃。后宫不少怀有子嗣的妃子,皆被她私自派人灌了落子汤。偶然一次事发暴露,即墨月空方知道,原来他原先那位正室夫人,当年孕有一子流产,也是因为被她暗中用了落子汤才留下了病根。并且更是因为她故意隐瞒夫人病重,才令夫人未待他归府便撒手人寰。” “即墨月空悔恨不已,自此遣散后宫,定下凡天元子民,皆需遵从一夫一妻的规矩,若夫妻不和可选择和离,男子不得三妻四妾,女子也无需遵守三从四德。凡属天元王朝的子民,无论男女,皆可平权。” “此法甚好。”君千瞑听闻,神色有些恍然淡淡道。 “只是待正室夫人撒手人寰方知悔恨,自是可悲。多年未曾察觉妾室狠毒之心,也是眼盲可恨。” “是啊。”虽说议论的是她天元王朝的开国太祖,九兮也颇为赞同的点头。若是当年太祖多留些心思,或许就能察觉妾室不轨之心,夫人也不会含恨而终了。 “这几年我同禅师在外云游,见了不少弱势女子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被人拿捏,当作男子的附属物。” “这天下太大,我能力有限,管不了这般多的人。但在我的地盘,就不会允许有这般事情发生。” 九兮语气神情里的认真和霸道,让君千瞑微微一愣。小丫头一直以来就有锄强扶弱之心,责任感很强,他早前便知道。在随他初入凡界那会儿就常常为那被老父逼着出来卖艺的少女打抱不平。 虽说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却无半点像他一般嫌恶麻烦,冷血无情。 可惜那会儿小丫头有心无力,最后只得他掏银子将麻烦的人打发了。后来她想必也知道了自己能力有限,不再管那些不平之事,他也少了麻烦。 如今看来,娃娃本性如此,那颗蠢蠢欲动的见不得天下不平之事的责任心,还是分毫未变。 “好。”君千瞑见她吃完了碗里的菜,又挑了些放她碗里,随声附和道,“你护着你地盘上的人,那我便护着你和你的地盘。” 九兮耳尖一红,才想起来这人也曾对她说过,若她允了他倾心以待,此生绝不相负的一诺,他便会护她君临天下,护她一世平安。 心里一时间跳得有些厉害,一向白净的小脸也添了抹薄薄的桃色。 两人用完了饭,九兮有些不想回殿内去面对那满满一桌子的奏折,就赖在夙澜殿里没急着走。 君千瞑像是看出了小丫头的心思,眼里染了些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只漫不经心随口道:“你若是在处理政务时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来找我。” “这几日正好我也闲得无聊。” 他不愿管闲事,然小丫头的闲事还是有心思管一管的。从前在上界助琰沧处理过政务,在凡界做了五年君主处理这些也是得心应手。 九兮闻言眼神一亮,立刻吩咐了侍女将那一桌子奏折搬了过来。 眼睛弯弯道:“都是麻烦事,麻烦少暝了。” 君千瞑:“……”他也就说说。 不过她既这般痛快利落的将这些天元王朝的政务都交给他处理了,显然也没把他当外人。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愉悦,也就没计较这奏折这般之多了。 好在九兮也没好意思将这些都交给他,毕竟君主之位是自己霸着,所以多数是她认认真真拿朱笔批阅了,偶尔有拿不定主意的,方才问问君千瞑的意见。 一旁侍候的侍女们不愿扰了这般温馨的场面,端来茶水奉在二人座上,便也悄悄退出去了。 九兮觉得在夙澜殿处理政务实在是好。 自从她继承了君位后,旁人面对她时对她愈发是态度恭敬,战战兢兢,她倒有些怀念起做皇女时的随心所欲来了。 不过在君千瞑这,她处理政务累了时还能同他插科打诨,虽说这人时不时会来几句言语撩拨,然她却也乐得自在,不必管这所谓君颜君体的束缚。 旁人见了她皆尊一声女君陛下,也只他还敢叫她一声小娃娃。 故而赤华殿一干侍女们发现,自家陛下是愈发爱往夙澜殿跑了,连第二日将要处理的什么政务也都一股脑早早地送去了夙澜殿。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腹诽她母上大人天天往清禹殿跑的时候。 于是宫内无端多了许多女君陛下同未来凤君感情如何如何融洽,两人如何般配的传言。 这传言传到了宫内,彼时在清禹殿随左相讨论女儿婚期的太上女君陛下大手一挥,在祭月司择出的几个良辰吉日中选了一个日子最近的用朱笔圈了,就这般随意的定了大婚日期。 而这传言传到了宫外,有人也坐不住了。 这日九兮在夙澜殿处理完一日政务后回来赤华殿,感觉身子乏累想早早歇了,不想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琅乐?”九兮见到在自己殿内堂然饮茶的人皱了皱眉头,又换了一声称呼,“启溟国师在孤殿内,可是有何要事商议?” 不待他回答又接着道:“不过夜色已深孤也有些累了,国师若有事不如明日再议如何?” 琅乐没在意她语气中的逐客令,冲她招了招手,“过来饮杯茶?” 那动作语气自然的全然像是在自己的寝宫。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赤华殿的主人呢。 不过自她记事起身为师父的琅乐便常常入宫来陪她,故而对赤华殿确实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这人能堂而皇之进来赤华殿没被玉儿他们拦截的原因。 “国师到孤殿内难道就是想同孤喝杯茶?既如此,茶也喝完了,国师大人,慢走不送。” 他们二人除去那日封君大典在朝上见过一面,最后一次私下里见面还是选亲之礼结果出来之前那个晚上,在代染的画舫上那次。 不过自选亲之礼择定凤君那日君千瞑在承渊台突然出现宣誓主权后,这人悄然无息的消失,就再也没出现过。她想来或许是回了启溟。 这般也好,师徒情分一断,她和他也再没有了纠缠,此后再见,便是陌路了。 第七十五章 九暝大婚 她是天元王朝的女君陛下,他是启溟的国师。 本就不该多有牵扯。 而这人似乎不是这般认为,不然怎会大晚上的还不避嫌往她赤华殿跑? 且还是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 “今晚月色正好,在下夜游赏月,不知不觉就来小酒儿这里了。小酒儿可是不欢迎?” 九兮:“……” 她可不觉得他夜游赏月能赏到禁卫森严的王宫里来。 不过奈何这人可是妖尊,有什么是他做不来的事。 九兮发现自己也是心大,仗着以前那点不被这人不放在心上的师徒情分,就敢这般无所顾忌的和他同处一室。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他,保不准明日就传出天元王朝新君陛下即墨九兮于昨夜意外驾崩的消息。 “启溟国师,还请自重。” “孤如今也是一国之尊,国师还是唤孤一声女君陛下为好。” 是吗。 女君陛下。 琅乐一手把玩着方才饮了茶的琉璃杯盏,一双本是极尽风流的眼眸轻敛,属于兽眸的重瞳一闪而过,快的让人误以为是幻觉。 “小酒儿。”他还是执拗地这般唤她,不顾她微怒的脸色,稍稍靠近了些看着她,“你可知符羌是什么人?” 九兮不知为何他会有此一问,符羌是什么人?启溟国的君主,也是如今他这个国师所侍奉的尊主。 “启溟尊主。” “嗯,对。他是启溟尊主。”琅乐低头重复着她的话喃喃,心里好像又想着别的东西,眼神有些飘忽,“他也不仅仅是启溟的君主。” 又看向九兮,勾唇道:“一如你不仅仅是即墨九兮,君千瞑不仅仅是祈安君主,而我也不仅仅是启溟国师一般。” “什么意思。”九兮皱眉问。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意味难明,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仅仅是启溟国师,也是妖界尊主。这她当然知道。符羌有什么旁的身份她未曾知晓,然而又同她和少暝有何关系?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我和君千瞑?” 九兮回想起来,琅乐和她结为师徒的缘由,也太过奇怪。除他以外,禅师似也提起过一句,他和她的原身有着亲缘的羁绊,故而来尘世助她避劫。 有了这个认知,无论是琅乐当初为何收她为徒,或是现在的纠缠不休,连同禅师的出手相助,就好解释多了。 “小酒儿……”他却避而不答,只低声轻语地唤着她。 该怎样说? 即使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即墨九兮,而是在上界云境天渊的小娃娃九曦,他也难言出口,他是曾经那只沦落到跟在她身边,做她宠物,做她玩伴,受她眷顾方才侥幸捡回一命的小狐狸。 “不认识。”他笑起来,好看的狐狸眼轻轻上挑,“我第一次见你,是你三岁的时候,早先不就同你说过吗?” 就这样便好。 不用多说,不必多言。 你只会记得,我是你曾经的师父,现如今,在你心里,我又被放在什么位置? “小酒儿,无论如何,希望你我不会为敌。” 他沉下眼眸,黑漆漆的瞳孔里满是浓重墨色,“无论在你心里,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是曾经的师父也好,追求者也好,不要把我当作敌人,更不要把我视为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我不允许。” 九兮心里一动,她确实……打算将他从此视为陌路,从前情缘牵扯,一刀两断。 “琅乐。”九兮撑着手,“不管你允不允许,你是启溟的国师,我是天元的女君,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们不可能有什么牵扯了。” “我知那启溟君主将你留在天元,或许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而我……快要大婚了,往前种种,皆不想再谈。也希望国师你,注意分寸。” “呵。”琅乐自嘲一笑,“小酒儿,我当真有些后悔了。自我遇见你的那时起,我就该把你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 “罢了,今夜来此,确实只为赏月。既坏了心情也就先回府了。待你同他大婚那日,我再一并将礼贺上。” “女君陛下。” 小酒儿。 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是不该存在的变数,若没有你,我当心无旁骛,或许很快得证大道。带我妖族,攻入上界,将那高高在上的天君陛下,一同拉入深渊至秽之地,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做万劫不复。 一如我那被他赶尽杀绝的亲族。 当年上冥之战,他羽翼未丰,妖族也正处动荡时期,故而他并未带领妖族参战。后来只听闻交战结果是神族一位少君作茧自缚,反被冥魔两界设圈套给拉下了马,他也只当是旁观看戏。 却不想经年流转,他却又遇上了这位少君。 还真是冥冥之中,既定的缘分。 …… 五月初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乃吉日,宜嫁娶。 正是太上女君陛下即墨溡大笔一挥,给女儿定下的大婚之日。 初五之日,天将破晓,几十里京都长安街红妆铺就,撒了一地的金箔红果。闲来无事的百姓早已围堵在街道两旁观礼,皆在心底盘算着,这女帝凤君结亲,场面究竟有多恢弘大气。 待吉时到,女君陛下同凤君的君辇将会自宫门而出,过京都大街往承渊台举行大婚之礼。 这是天元王朝王室结亲之礼传承下来的规矩,王室结亲,理应万民见证,君民同乐。 九兮在赤华殿梳妆打扮,等着君千瞑的君辇。 原本打算在大婚前就完成两国交接仪式,正式并祈安于天元。 然而九兮又多了些顾虑,便一直拖着,最后宣布,要君千瞑以祈安君主身份迎娶她,这大婚仪式就在天元举办,婚后再进行两国合并交接仪式,他方正式成为她的凤君。 几日前,祈安许多官员已携带家眷回归北方故国认祖归宗,流千斩也带了许多青山寨的兄弟们来为两人大婚贺礼。 赤华殿内,九兮身着赤红如火的嫁衣,那嫁衣上绣着百鸟朝凤,有暗金丝线缓缓流淌,从袖口至裙尾,拖沓于身后。 鸦羽似的墨发倾泻于身后,犹如九天玄女,明艳得不可方物。 玉儿等一干侍女给她盘了头发,将修长白嫩的脖颈露出,衬得一张小脸儿愈发娇俏可人。待打扮完后,殿内一片寂静无声,侍女们虽是从小伴着自家陛下长大的,如今也似是看呆了眼,震慑于女君陛下的绝丽面貌。 天下间纵然美人众多,也难找这般倾城绝色了。 既有身为君主的凌厉气势,又因今日大婚,带了些女儿家的可人娇俏。两者在这如玉般妙人身上交织得极为融洽,半点不显突兀。 这是……她们的女君陛下啊,从那么小小的一个白嫩可人的团子,长成如今气势夺人拥有红颜祸水资本的一国君主,今日终究也要嫁人了。 不知为何,就有些不明而来的感伤,浸润到了侍女们的心里。 “陛下,祈安君主的君辇到了,请陛下移步上辇。” 她神情一晃,被人盖上盖头,搀扶着出了殿门。 君千瞑也是一袭赤色君袍,坐在君辇旁的一匹枣红骏马上。 他身上一向多是玄衣,极少有如此艳丽的颜色。如今一袭赤色喜服穿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竟多了几分夺人心魄的张狂邪魅,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只一眼便觉心神惶然,气势逼人。 难得的是一向淡漠的眼里带了抹可见的柔色,看着向他走来的红衣少女,他下马到了君辇旁,向她伸出手来。 恍若是天底下最尊贵无比、至高无上的邪肆尊神,来迎娶他放在心尖上的绝色少女。 殿前众人看着这一幕,纷纷动容。 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光是看着就无比养眼,尤其是赤华殿众人,竟平白生出几分感动来。 “吉时已到,请起君辇——” 待扶着九兮上了辇,君千瞑翻身上了马,衣袍纷飞,却是无比利落。 晨曦破晓带着万丈红霞,投下无数光影散落凡间。 在这破晓之光照射下,紧闭的宫门倏而大开,一匹高大的枣红骏马伴着赤玉琉璃镶嵌的君辇迎着破晓红霞自宫门而出,后有殿前司身着银甲护送,祭月司礼监一路相随。 两国之尊君主大婚,自有无数百姓涌入街头观看。 且不说殿前司护送的那无价至宝聘礼嫁妆有多贵重难得,单是两位君主的绝艳容貌,便引得百姓们唏嘘感慨。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为何凤君竟这般好看!简直是惊为天人!”一位爽朗大方的姑娘盯着高大骏马上坐着的人,捧着心口赞叹道。 旁边的人倒未嫌弃她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还连连赞同:“也只有祈安君主这般面容之人,方配得上我们矜贵绝艳的女君陛下。” “你们看那聘礼箱子,可俱是千金难求的宝贝,祈安君主怕是把一整个国库的都搬来了吧。” “女君陛下的嫁妆也不遑多让啊,按太上女君陛下的性子,哪能让我们天元失了颜面。” 天元嫁娶向来会带着嫁妆聘礼一同出街示人,以朱箱装嫁妆,墨箱为聘礼。 虽说那朱箱墨箱里的无价至宝足够诱人,然就这般堂而皇之的摆出来也没有哪个盗贼敢不知好歹的抢两国君主大婚之礼,毕竟谁人都知这箱子明面上有武艺功夫百里挑一的殿前司看着,暗处更有名动天下的十二位鬼影烈骑护送。 “你们别比了,不管是嫁妆还是聘礼,以后祈安君主入了陛下后宫,那这不都是咱天元的嘛。” “也是哦……”两人一同住了口,随着众人踮着脚不住地往君辇里看。 女君陛下难得一见的绝色姿容,怎能不趁今日大着胆子多看两眼,也算是饱了眼福。 第七十六章 祭拜成礼 围观的百姓随君辇一路到了承渊台,几月前还在此处为仍是皇女的小殿下举行选亲之礼,今日就要在此见证已承君位成为女君的陛下和凤君的大婚之礼了。 钟鼓喧天,礼炮鸣响,白日烟火伴着如火红霞在天边炸开,君辇在台下停住,礼监们早早就在台上恭迎圣驾了。 君千瞑翻身下马,一双大手伸进帐帘,自辇中牵出一双白嫩小手。九兮被他握住了手心,慢慢下了君辇。 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空,方才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微微娇呼一声,柔软的身子就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两双如雪皓腕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娃娃,小心些。”他在她耳边柔声道,不出意外又见得她没被盖头遮挡住的耳尖微微泛红。 台下围观的百姓们艳羡地看着这一对绝色璧人,祈安君主对女君陛下如此疼爱,日后必定流传为一段佳话。 抱着她的人臂膀结实有力,揽着她腰的手让她觉得格外踏实。长长的嫁衣裙摆在台阶上拖沓着,青年抱着她,一步步缓缓地拾阶而上,在这一瞬,九兮自己仿佛听不到外界的杂音,只听得他和她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从未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然而此时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依赖,还有几分难宣于口的爱慕情意。 仿佛便从此刻开始明晓,此生此世,唯认定一人,与之相守。 他叫君千瞑。 揽着他脖子的手不仅紧了几分,又怕将他勒得难受缓缓松了松。君千瞑察觉到她的动作眼角染了些许笑意,脚步顿了顿又继续抬步到了台上,扶着她的腰将她平稳放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一拜,请祭天地!” “等一下。” 君千瞑悠悠打断,主持大婚的司礼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忙问:“祈安君主陛下,可是下官……” 台下百姓们也不知这位君主为何打断。 难不成是悔婚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又被死死的压了下去。 君千瞑摇头:“本君从不祭天。” 司礼一愣,祭拜天地乃是自古王室大婚的规矩,甚至连平民百姓成亲也会祭拜,祈安君主竟不愿拜天,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听闻当年骞国君主就是沉迷释道不思朝政,后来祈安君主立国,就定下了不祭天的规矩。” “按理来说我们天元也不怎么尊奉天神,应当也无妨。” 台下百姓纷纷攘攘道。 “可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今日又是两国君主大婚之礼,这规矩能轻易变吗?” 很快便有了答案。 “孤也不愿祭天。既如此,不如祭拜佛屠如何?五年前骞国疫病乃七星阁之祸,佛屠弟子侠肝义胆,出手铲除七星阁,免了天下人患此疫病的祸患,此功此德,理当受拜。” 九兮虽盖着盖头,也能知道现场的状况。她握着身旁之人的手往前一步,对在场众人道。 “佛屠功德,理应受拜!” “佛屠功德,理应受拜!” “佛屠功德,理应受拜!” 天元王朝的子民虽不曾受过疫病之苦,却也知骞国受难,七星阁下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天元。 兔死狐悲。 故而也赞叹于佛屠弟子们的出手除恶之义举,对九兮所下旨意纷纷响应。 “好!既然也赞同,那孤便下旨,凡此以后。天元王朝,无论丧喜,祭祀祖先,皆不拜天,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司礼大人,请继续吧。” 司礼向九兮和君千瞑施了一礼,方才又继续道:“一拜,请祭佛屠!” 二人面向南面山海寺院的方向,躬身拜祭。 面前凭空现出点点细碎光晕,在二人躬身所对之处,佛屠主长身而立,面向二人。 “那人是谁?!” “佛面修罗,眉心朱砂,是佛屠主千屠!” 凡界自是有流转佛屠主的传说,且去山海寺院供奉的香客也皆是见过佛屠主之容。故而千屠现身凡世,也仍有凡人能认出。 “是佛屠主,佛屠主千屠现身!” “恭迎佛屠主尊临凡世!” “吾今日来此,不过听闻贵国有桩喜事,与人有约,特来道贺,众位不必行礼。” 九兮闻声连忙扯下了盖头,看见面前那温和儒雅的禅师,定定看着,就勾唇笑了起来。 眼里似有水光潋滟。 她大婚行拜礼,母上父亲皆不会陪同,也是天元婚嫁习俗,象征儿女自大婚之日别离父母,自此独立之寓意。 她需独自一人,同台上身旁这此后伴她余生之人携手行拜礼,父母亲族在宫内候着,现在只她一人。 然而,禅师出现了。 她想起那日在穹溟岭,她和禅师最后的对话。 “禅师以后可还会回来看我?若有禅师心中惦念,九兮定难忘初心。” “如你所愿。” 禅师他,真的,来了。 与前些日子禅师在宫内出现去她殿内喝茶闲谈不同,那次她便觉得禅师心中有事,于是等到了君千瞑,二人要单独谈话,她便知道,禅师或许就是特意到她殿内等少瞑的。 然而今日,于她的意义又有不同。 禅师好似一位慈祥的长辈,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为她大婚道一声贺喜。 心里无端的,生出几分怅然和感动。 好像真的如同生身父亲来了一般,又和她此世的亲生父亲左相大人有所不同。 “禅师……” “小丫头,长大了。” 千屠深沉似墨的眸间带了抹柔色,伸手摸了摸她的柔发,给予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祝福。 虽然转世了,虽然此生是凡人。 虽然她唤作即墨九兮。 然也是他和雪玳的孩子,他们的小九曦。 孩儿,父亲代替母亲,给予你最真心的祝福——愿我儿此世康健顺遂,长乐无忧。 当年远古大阵初见,她方是个还未到他膝盖的小娃娃,遇此大难,转世另生,今时竟也到了结亲的年纪。 他将捏在手心的盖头拿起,慢慢为她盖上。 “丫头,继续吧,有我陪着你。” 说完他到了另一旁侧坐上坐下,静静观礼。 众人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九兮已蒙好盖头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千瞑向旁边站着的司礼看去,想来祭月司司礼虽主持了众场仪式,也未曾见过被祭拜的神明尊者忽然在受人祭拜之时凭空现身,他也受了些许惊吓。 然而接受到凤君大人的冷冽目光,他方想起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二拜——请祭尊亲!” 今日即墨溡和钟离千月虽未来此,然台上也设了高堂座位。君千瞑牵着九兮,却没有朝=向高堂的座位拜去,而是向着王宫方向,躬身行礼。 二人又心照不宣般的,默契地一同回身,向禅师所坐方向行了一礼。 禅师神情未变,眼里却划过一丝旁的东西。 “三拜——夫妻同拜!” 君千瞑放开九兮的手,二人相对,彼身行礼。 夫妻拜过,礼成。君千瞑心里默念着。 她是他真正的妻了。 这一世,在此刻起,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他的妻。 他的,娃娃。 “万民同证,大婚礼成——请女君、凤君同乘君辇,回宫奏请!” 身旁的礼监盛着裹了红布的玉如意上前,君千瞑将其拿起,修长手指握着玉如意,轻轻将面前站着的少女盖头挑起。 露出一张绝色面容。 他嘴角勾起,眼里也含着笑意,向她伸出手来。她缓缓坚定的握住。 “天元子民,恭贺二君,喜结连理。千秋万世,护我家国,山河无恙!” 见大婚礼成,在台下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行跪拜礼,恭送二君回宫。 “可想随我骑马一观这为你铺设的十里长街红妆盛景?” 九兮弯起眼睛,笑着点头。 眼里划过一丝兴致盎然,他俯身再次将她抱起,踏着台阶缓缓下去,抱着她走到君辇一旁的枣红骏马前,小心地将怀中少女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不顾在场围观的百姓和台上台下的祭月司、殿前司众人,也未曾看一眼二人本该一同乘坐回宫的君辇。青年扬鞭策马疾驰,带着身前少女扬长而去,鲜衣怒马,衣袖翻飞间,红色的嫁衣喜服在马上融为一体,俱是一抹赤色光华。 春暖花朝彩鸾对箅,风和月丽红杏添妆。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秋夜作春宵。槐荫连枝百年启瑞,荷开并蒂五世征祥。 万丈红霞皆已褪去,彼时天光大盛,十里长街,红妆盛景,骏马疾驰。 少年夫妇,浓情旖旎,蜜意缱绻。 待二人离去多时,被遗忘在承渊台的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回味着方才所见之景。 或许倾此一世,见此二君风采,定会白首难忘。 台上的祭月司同台下殿前司众位礼监侍卫们遥遥相望,一时无言。 跟着这般不顾礼仪的主子,只得认命地遣散了围观百姓,将仍摆在街上的墨箱朱箱里的嫁妆聘礼一一清点完毕,方才抬起空着的君辇,转身回宫。 第七十七章 心痛如割 回宫后便是喜宴,百官齐聚承乾殿,丝竹琴弦声声调起,貌美舞姬款款移步。众人吃酒闻乐看舞,好不自在。 太上女君陛下有言,女君同凤君大婚之日,应君臣同乐,他们自当无所拘束。 天元王朝王室,已许久不曾举行过喜宴了。 朝臣们眼睛虽放在身段窈窕舞姿轻盈的美姬身上,却也悄悄掩饰般地将目光投向上首所坐的太上女君和左相二人。 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且惊讶的是,左相大人竟一反常态,坐在上座,太上女君陛下的身旁。 虽说今日确实是他们二人之女的婚事,然众所周知,左相大人向来从未当众承认过女君陛下这个没有名分的女儿,更从未有过僭越礼制之事。 今日又是为何如此? 难道是……想开了? 众臣心里猜测着,不多时便听闻二君的君辇回了宫,连忙欲要起身恭迎女君、凤君归宫。 然而却听闻一路护送的殿前司来报,说新婚二人并未乘坐君辇,而是策马在璃阳街头赏景看花去了。 即墨溡侧撑着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还是左相颔首表示已经知晓,不必在意。 女儿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也略微知道那祈安君主的性子,二人能做出这种事来,实在不足为奇。 甚至放在年轻时的即墨溡身上,做的比这更狂放孟浪之事也不是没有。 又怎会不觉得稀疏平常。 只是…… 钟离微微敛眸,看向坐在殿内最侧首的那位白衣青年——启溟国师,琅乐。 那人只淡淡的喝着闷酒,面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钟离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琅乐自然也注意到了高座上天元左相钟离大人审视过来的目光。 他当年在天元做太师时,因钟离左相待人疏离冷淡,故而二人接触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只是即墨溡、左相、小酒儿和他四人同在赤羽殿之时。 见面次数不过寥寥,他却知道这位左相确实是位极具城府之人,自有他多年于朝堂之中沉浮的手段。 不然又怎会得到太上女君即墨溡的青眼? 只是此时他并不想管这位左相打量过来的目光究竟有何意味。 天元女君、凤君大婚,二君自京都承渊台举行祭礼,万民同证,文武百官连同他这个异国使臣,俱早早在承乾殿吃宴等候。 然他……或许确实有些自虐的倾向,明明知晓那承渊台上该是一幅怎样的画景,也还是分出一抹神识化体,隐去身形,在承渊台台下不远处,驻足凝视。 从君千瞑拉着她的手带她下辇,他看见那娇小身影裹着一袭如火嫁衣,目光便有些痴了。 看着他将她拦腰抱起,她并未抵触,像猫儿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面色柔和带着些许眷恋,眼里所见皆是他的身影。 他的胸口有些麻麻的钝痛。 台上的一对璧人要行祭拜之礼了,他仍在远处看着,脚下步伐未曾挪过半分,像有刀寸寸凌迟他的血肉,他听见她说,五年前骞国疫病乃七星阁之祸,佛屠弟子侠肝义胆,出手铲除七星阁,免了天下人患此疫病的祸患,此功此德,理当受拜。 呵,侠肝义胆,理当受拜。 是啊,佛屠一派的弟子,光明磊落,侠肝义胆。他们这种阴险歹毒,生活在阴沟里的小人怎能相比? 不过是作陪衬。 自五年前,七星阁同佛屠一派的仇便结下了。 她怎会不知,七星阁背后的操纵之人是他?可是即使她知道,她也能说出这般嫌恶之言。 将七星阁放在人人得而诛之的位置。 又将他置于何地? 她明明知道的,他对她的心意,他对她怀着怎样的感情,是怎样的……痴念。 佛屠弟子出手灭了七星阁,她亦拍手称快,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未曾在乎过他半分。 未曾在乎过,这也是他一手撑起的,他的心血。 更不会在意,他在操纵七星阁扰乱凡界的目的,究竟为何。 可是……她怎能就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此番话来! 原来他在她眼里,竟是这般狠恶心肠。 即使他真的,从未想过,让七星阁内众妖恶鬼,伤她天元子民一分一毫。 一时间,琅乐心里五味杂陈,已说不清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交织着,狂乱迭起,宛若掀起了一场凌烈风暴。 待心里的风暴渐渐平静下来,琅乐方又抬起头来看向台上。那端坐在侧坐之上的人抬眼看见了他,正好同他对上视线,便觉得一瞬间的威压铺天而至。 是佛屠主! 远古洪荒之时便诞生的神袛,一手创立九幽魔界的至尊传说。 五年前,这人独身闯进妖界万妖塔,救出被他匡来魔界神志不清的小酒儿,封他半身修为,在他的脸上烙下这难看至极的卍印。 而此刻他施加于他身上的威压,又怎会是他一丝神识化体能承受抵挡得住的? 便是他妖尊本身在此,恐怕也难以与之抗衡。 只不过他似是对他这妖尊为何出现在此地没有半分兴趣,那威压也只在一瞬间便消散而去,却也让他感觉到了他和他的差距。 妖界至尊和远古神袛佛屠主的差距。 只是不知……若以万妖塔为凭来作二者交手的筹码,他妖界和佛屠一派,又会是谁输谁赢呢? 再看去时,台上二人已行完礼欲要乘辇回宫。那位君主却言笑晏晏地伸出手来,请身着绯色嫁衣的小少女上马,舍了本应乘坐的君辇,带她策马飞奔而去。 只是……一对绝妙璧人啊,天造地设。 讽刺至极。 胸口绞痛的地方,已经疼到快要无法呼吸,也渐渐麻木到,失去了知觉。 回想起方才承渊台的一幕,他仍觉得愤懑难平。 小丫头太过没良心。 曾是那般天真懵懂似是白玉团子的小徒儿,变成现在随意伤人没有良心的小酒儿。 她已是别人的妻。 他该拿她怎么办? 别人的妻……也只是这一世吧。 待她神魂归位,仍是他最初认识的小酒儿,不通情事快活无忧的小九曦。 到那时,他再把她——夺回来。 * 君千瞑带九兮回宫时,宫中喜宴已散,侍女们传话说太上女君陛下饮酒过多回殿休息了,令他们回殿后自行搬到新建成的长霄殿,也自行解决今夜的—— 洞房花烛。 !!! 最后的几个字侍女并未当着她和少暝的面言出口来,是即墨溡怕她知羞贴心的放在所留的一张云帛纸内,随小纸条附赠的还有几页画着图画的书纸。 不知画的是什么,男女摆着各种动作的图纸。 然而细细体味到那洞房花烛几个字,九兮一时憋红了耳尖。 洞,房,花,烛。 她身为天元王朝唯一继承者皇女殿下,原本自是会有专门的教习侍女来教她这些床笫之事的。 然那时她还小,即墨溡虽为她定了婚约,却也觉得为时尚早,故而并未找人教她。 却不想,她被琅乐带到妖界,因缘巧合又随禅师在外云游五年。 回宫后又是选亲之礼,再而封君大典,接着就到了大婚。 她确实是忘了这茬。 今夜……又将怎么办呢? 不过这种事……少暝他是祈安君主,应当是……很有经验的吧。 君主什么的,后宫佳丽这般多,又怎会不知这事。 是她多心了。 应该也用不上这个。 这般想着,九兮将云帛纸中的图纸一一卷好收起来,只是脸上的绯色一如方才,红艳未褪。 二人各自回殿内收拾了,一同将所用物品搬到长霄殿内。 这长霄殿比九兮原先的赤华殿大了数倍不止,也更加雄丽大气。毕竟是即墨溡送给二人的新婚贺礼。 君千瞑在夙澜殿只住了区区数日,自是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然九兮却从小在在赤华殿长大,幸得侍女们动作利落,有条不紊,方将她需要带在身边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 长霄殿内侍候的侍女也是从赤华殿挑选的,以玉儿为首,会随九兮到长霄殿内继续侍奉二人。 不过九兮知君千瞑向来喜静,故而也未挑得多了,只留了玉儿和另外两位有些功夫又稳重的侍女,其余便让他们出宫成亲去了。 她原本也打算为玉儿她寻一门好亲事的,只是这姑娘不从,偏要留在自己身旁侍奉。九兮无法,只得将她先留下了,待日后细细琢磨,定会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 待将长霄殿内的东西归置好后,九兮方发觉这无甚东西可收拾的闲人早已在二人寝殿内的床上和衣而卧,就着宫灯盈盈微光细细读着一本书卷。 见她回了寝殿他方才从床上坐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冲她招了招手,唤她过去。 慵懒地像是刚睡醒的魅惑妖物。 九兮沉住心神,慢慢走过去。 彼时夜色沉沉,恍若罩了一层暗色薄纱,影影绰绰,只见得几颗星子,零零散散垂在远方天幕。 看着不知是谁放在床侧案几上摆着的两盏赤色喜烛,以及面前床上已占了半边榻悠闲自在半卧着看书的人,她方才想起午时在那云帛纸上的小纸条和几张图画。 唔,洞房花烛。 她心中一紧,望着近在眼前的青年,顿住了脚步。 “过来。”他见她顿住不走了,又招手唤她。 她方又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快要接近床侧时,被他一把拉住,向身侧靠近,倏而撞到了他的身上,被他满怀抱着。 “夫人,还未与为夫饮过合卺酒呢。” 第七十八章 色授魂与 他的呼吸近在耳旁,一呼一吸连同说话时吞吐的热气呼在了脸侧,顿时烧灼了大片的耳尖。 心口麻麻的,胸腔跳动地愈发快速起来。 他说完缓缓将她放平躺在床上,自己下了床寻来合卺酒和两个琉璃杯盏,一同放在案几上。在两杯盏中斟满了酒,君千瞑拿了其中一只杯盏在手心晃了晃,敛眸看着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懵懂迷离的少女,一口饮入口中。 被他放倒在床上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饮了酒,倾了身子,慢慢地靠近她。 他的衣袍贴在床侧,那张勾心惑人的脸却慢慢靠近,近到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缠,清晰可闻,他方眼里含笑,将唇堵了上去。 薄唇贴上她的唇齿,慢慢将口中之酒渡了进去。 温热的舌尖深入她的口内,混着满口清冽的酒香,他吻得有些忘情。 他的娃娃,长大了。 唇齿研磨间,他口中所含的酒尽数推入到她的口中,舌尖寸寸扫过她的口腔,引诱着少女将口中之酒尽数咽下。 他方才慢慢退开,眼神还放在她饱满殷红的唇上,依旧紧紧贴着她的身子,面容近在咫尺,鼻尖相触。他眼里翻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用鼻尖轻轻碰着她的,又唇角上移,吻了吻碰过的地方。 九兮觉得有些醉了。 她明明被禅师刻意训练酒力,云游回宫后已经千杯不醉了。 然而今夜,只此一杯合卺酒,她便有些朦胧的醉意。 少女神色呆呆地看着他压在她身上,看着他慢慢蹭着吻着她的鼻子,鼻尖有些痒痒的,连着勾起来的,还有心里的酥麻痒意。 “少暝……” 她一张小脸儿仿佛醉酒了般绯红,白嫩的耳尖也如烧着了火一般,眼波潋滟着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的包裹住,透不出一丝气来。 他吻过她的鼻尖,又见她的耳朵好玩,比一张小脸更红,却小小的薄薄的,似乎还能在耳侧见着她白嫩肌肤下隐藏的青色血管。 他用口含住她薄薄的耳垂,微微呼了口气。九兮便觉身上一麻,半蜷起身子,唇边挤出一声嘤咛,带着无法自抑的柔媚颤意。 “怎么了,小娃娃。” 他眼里闪过一抹兴色,继续在她耳上作乱,时而含.入口内,时而用齿细细磨啄她的耳骨。齿肉依偎间,他半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声音带着些难掩的沙哑。 “不想吗?娃娃……” “不,不是,还有……一杯合卺酒……” 没喝呢。 “小娃娃竟如此馋酒,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 他半笑着,眼里漆黑的瞳仁中酝酿出几分几近墨色的深邃,将贴在她颈间的头稍稍抬起,她便能见着他的眼角洇了一抹红。 “娃娃既想饮酒,”他看着她勾起唇,他的唇薄薄的,却很软,唇形也很好看,一笑起来连带着眼尾下的泪痣,显出无比风情。 他欲语还休般止了话,看着身下小丫头正定定地看着他,乖乖等着他的下半句话,他才侧身一翻,将二人的位置调换了,让她俯身趴在他身上。 懒懒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君千瞑自得地看着躺在自己身上不明所以的少女,勾人的眼眸挑了挑,方才把那下半句话说出口来:“不如娃娃喂我吧。” “方法为夫已教过了,看小娃娃学不学得会。” 唔。 九兮反应过来他所教的是怎样的喂酒方法,脑海里闪过方才两人唇齿相依的画面,轻呼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肩窝,死死不肯抬头。 怎么可以这样! 君千瞑被她这猛然一撞身体一僵,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坚硬的胸膛上覆着的是怎样的柔软,呼吸微微一滞,再开口时已是低哑的声音:“娃娃,喂我。” “不要。” 她仍不肯抬起头来。 他忍住身下不受控制所起的反应,低声诱哄着:“娃娃可想我来喂?可是方才,为夫已经将酒喂给小娃娃了,然我还未尝过这酒的味道呢。” “……你自己喝。”九兮不受他影响,低声嗫嚅道。 她怎样会干得出来。 “娃娃,你曾说过的,将来一日我若随你进宫,你宠我。” 他将枕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扶住她的脑袋, 将她慢慢拉响自己,身体紧紧贴住,“娃娃可是说话不算话?今日你我大婚,为夫不过想喝杯酒而已。” 九兮觉得自己的身体热地快要炸开,被他呼出的热气烧灼着的耳蜗嗡嗡作响,身体便像受了蛊惑般似的不受控制地下了床,将那盛满酒水的琉璃杯握在手里,慢慢饮下。 继而像他方才所做一般,脑内的神思乱得像团浆糊,少女缓缓低下身去,贴上那抹殷红的柔软,将口中之酒,悉数推搡到他的口内。 她颤颤巍巍着,耳旁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脸上火热,却轻轻阖上眼眸,小心的将舌探入他的口腔,生疏地学着他方才的动作。 紧贴着的身体因太过紧张而微微颤抖。 这有什么的。 他们拜过礼了,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妇。 从此以后,唯他会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度此余生。 她一定是醉了…… 君千瞑眼眸微敛,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生涩,她的紧张,她微微的颤抖。 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她何为调.情,一如在云境天渊时她所会的都是自己教的那般,心里竟莫名产生了些难以名状的自豪感。 待欣赏完了小娃娃生涩的动作,方才反客为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腿微曲紧紧夹着她的腿,将舌深入她的口内。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这次的吻带着强势的攫取,九兮觉得自己几乎被夺去了所有呼吸。 细碎的吻徐徐向下,他半阖着眸,一路吻过她的下巴,细颈,肩窝,唇齿触上锁骨,在那处留下一道红痕的印子。方才抬起头来,眼里眸光寸寸暗下,漆黑的瞳仁里夹杂着难掩的情欲。 “我要你,娃娃。” “给我……” “唔。”她被他的齿咬过的锁骨处痛意传来,小脸微微皱着,牙齿咬上饱满的嫣唇,留下一道雪白的印子。 君千瞑似是发现了她的动作,连同她咬着唇的贝齿,一同纳入口内。 手下缓缓移到衣带处,慢慢挑开身下少女的衣襟。 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君千瞑的目光缓缓下移,待眸内映出某处明艳眼熟的痕迹,方才动作稍停,只沉眸看着。 少女身上嫣红的肚兜裹着雪白肌肤,在被肚兜掩盖的娇躯处直到裸.露出的白嫩肩部,蜿蜒出一朵赤色娇媚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当年在云境天渊她被玄道鬼王绑去时,曾在蜃景幻境中大梦三生。 他带她入了冥界,向烛烨借了彼岸的曼珠沙华为她引魂,方才救回她的性命。 自那时,这朵曼珠沙华,便留在她的身上,跟着她转世轮回,不消,不散。 他身上亦有一株同样的曼珠沙华,却是冥主用来为他压制周身鬼气所用,那曼珠沙华因吸足了鬼气,早已褪去如血赤色,化成狰狞的暗花。 暗色的曼珠沙华紧紧束缚在他的腹部和胸腔,印在右侧心口处,不死,不休。 他只是微微一停的功夫,而后又继续动作,直到衣衫尽褪,赤色暗色两株曼珠沙华,彼此缠绕,相依相贴。 抵死缠绵,不留一丝缝隙。 红帘罗帐散下,遮住了一室的旖旎和香艳,只剩下青年沙哑着嗓音的低喘,和少女轻声迷离的娇呼。 ……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大盛,果然已错过了早朝的时辰。 不过也无甚介意,想必众臣也知趣,早早退下了。 九兮睁开眼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事。 心下稍安,微微呼出一口气来,方才转首看向身侧,青年还在睡着,从她的视角看过去,青年睡颜清隽安稳,就这样看着他,好似有种岁月静好般的感觉。 只是…… 她动了动疲惫不堪的身子,又是一阵酸麻痛意传来。 身上可见的地方红痕遍布,锁骨处甚至被咬的有些破皮,可见昨夜这人真是发了狠的折磨她。 仿佛一匹饿了许久的狼,寸寸吞食着她的血肉。 她在心里腹诽着,没有留意侧面卧身酣眠的人已挣开眼眸,眼里带着一抹兴味地看着她的动作。 “可要让为夫帮忙看看?” 他一醒来,就看见她有些费力笨拙地看着锦被下遮挡住的娇躯,忍不住出口道。 果然就见下一息少女连忙将被子猛扯,连同裸露在外的香肩一并遮住,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乖乖地看着他。 君千瞑低声闷笑,胸腔微颤。 真是个笨娃娃,可是忘了一件事。 他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可是忘了锦被之下的空隙,乃是连在一起的。 她蒙住了被子,他照样可以在同一张被子下,对她为所欲为。 只是照顾着小丫头的身体,他并未打算再做些什么,单纯想看她微嗔的表情而已。 果然,他侧过头去,就见着小丫头的耳尖,再一次慢慢染上了绯色。 真好玩。 少女像被惹怒的小豹子,收起了猫科动物的利爪,露出锋利的小犬牙,轻轻舔了舔,啊呜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尖尖的虎牙刺进他的肉里,牵出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意,却成功地挑起他眸底深掩的些许欲色。 晨曦的暖光照进寝殿,带来一室温馨。在这氤氲着朝日光晕的殿内,青年再次翻身,将把自己全身裹尽锦被的小少女压在身下,唇齿覆上另一侧稍微完好的锁骨。 需得要她知道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 殿外候着侍候二人洗漱的侍女们直到午后方才进了殿,才刚放下洗漱用的脸盆,就被凤君大人吩咐出了殿。 唔,她们方才听到了什么? ……凤君大人说,他要亲自侍候女君陛下洗漱。 侍女们羞红着脸听从吩咐出去了,君千瞑方将床上的少女裹了被子一同抱了下来,放在一旁坐席上,拿了沾过温水的棉帕,动作细缓认真地帮她擦了脸。 第七十九章 捕猎婚俗 按照天元王朝习俗,新婚夫妇第二日需前往凤鸣山共同猎回一只猎物回来。可以是各色鸾鸟,或是珍禽走兽,只若是新嫁娘喜欢,算是初为人夫的新郎官赠给自家新夫人的“辞闺礼”。 嫁做他人妇的女子辞别了闺中少女时期的天真懵懂,自新婚夜后,脱胎换骨作为一名真正的女人,和结发之人同甘共苦,执手一生。为人夫君的男子要向新嫁娘证明自己的实力,能为眼前人遮挡风雨,护她一世平安顺遂。 午后君千瞑和九兮去向即墨溡请安奉茶后,二人便同骑着昨日大婚时的那批枣红马,向凤鸣山捕猎去了。 因是大婚风俗,也算是新婚夫妻之间的情趣,九兮和君千瞑均未带侍从跟随,只二人一马,向凤鸣山驶去。 马上颠簸,九兮身上经昨夜加今日一整个晌午,不禁觉得浑身酸痛,小脸儿上无精打采的,靠着君千瞑昏昏欲睡。 因是新嫁娘的缘故,九兮今日仍穿了一身绯色云纹束身裙,君千瞑又换回了一袭玄色衣袍,一玄一绯两色交织,颇有江湖儿女一般的豪情肆意。 马背两侧放了打猎用的弓弩和箭矢,二人共骑一马迎着春光朗然的旭日徐徐远去。 君千瞑空出一只手来将少女因瞌睡而左右摇晃的小脑袋固定在胸前,心情颇好地放慢了速度,悠闲得溜着马赏着一路上的风景。 “娃娃,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猎物?为夫给你猎回来。”玄衣的青年看得出心情很好,许是昨夜里方吃饱餍足,今日倒和那无精打采的少女不同,有的是旺盛精力。 一只修长大手抚在少女的头上,眯着眼慵懒地揉了揉九兮柔软的长发。 “我要……” “嗯?”后面的声音太过小声,君千瞑未听得清楚,微微靠近了她又问了一遍。 “要什么?” “赤眸雪狮!”九兮想起此行的目的微微驱散了睡意,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抬头认真地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俊隽青年,重复道,“我就要赤眸雪狮。” 九兮对赤眸雪狮有种刻入骨子里的执念,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在她还是个雪白团子时,即墨溡就常常带着朝中未婚青年官员们去凤鸣山打猎,回回都是满载而归。 有一回她才同琅乐习会了轻功,练得小有所成,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了。听闻侍女说陛下打猎回来了,于是迈着小短腿儿去向母上大人求夸赞。 方跑进御景园,就对即墨溡方猎回来关在笼里的另一只带毛的雪白团子一见钟情了。然而当小雪团腼着一张精致小脸含蓄地向自己母上求取时,即墨溡歪头想了想,或许是在左相和自己亲闺女之间衡量片刻,还是纤手一挥,直接派人将带毛的雪白团子送去了钟离左相府。 小雪团看着自己方才一见钟情的毛雪球就这般被送出了宫,而自己母上还浑然不觉这是身为女儿的她第一次开口向她索取某样东西,且无半分犹豫地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胀情绪,一双毛茸茸的总是俏皮弯着的眼睛内渐渐泛起了水雾,小雪团憋着嘴巴闷闷不乐回了自己的赤华殿,面上总是阴雨连绵的,琅乐哄了几天也不见好。 后来又几年,九兮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事忘了。却在那日去左相府用完午膳正准备离去时,在府门前见得见一众侍卫抬了一个笼子来,里面关着一只皮毛雪亮的白狮。 就是她儿时一直念念不忘的毛雪球,不过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成年雪狮,是一只大毛雪球。 九兮方想起来后来琅乐同她说过,她看中的那只毛雪球是天元王朝独有的珍惜神兽,浑身上下皮毛洁白似雪,唯一双晶亮如琉璃的兽眸充斥着如血的赤色。 因故得名,赤眸雪狮。 后几日她悄悄听闻即墨溡手下的侍卫说起小毛球的下落,果然被母上送去了左相府。然左相大人怜它年幼太过弱小,在府中喂养了几日又让人将其送回了凤鸣山。 那时她原本想撺掇琅乐同她去凤鸣山再猎回一只,藏起来自己养着,却还未来得及和琅乐提出口,就被他坑去了外面,美其名曰在外历练,磨练心性。后来再回来时,也渐渐把这事忘了。 若不是那回在左相府门前见旧事重演,遇到了那只成年的赤眸雪狮,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初恋对象”。 不过此事在她心底终究是留了些许意难平和难以割舍的执念的,或许就是源于那人类的劣根性,即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故而想起天元王朝固有的婚俗要来凤鸣山捕猎,九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赤眸雪狮。 君千瞑被她认真且固执连觉都顾不上睡的表情逗弄起了好奇心思,将她头顶的额发揉的有些乱糟糟的炸毛后又给理了理,才不作弄她的头发,转而玩起她的手来。 一双小手白嫩纤细,略带骨感,没有印象中那般胖乎乎的样子,却还是依旧柔软无骨,十分好捏。 “为什么想要赤眸雪狮?” 他一边不甚在意的驾马疾驰,一只手把着缰绳,另一只手在她手上捏捏揉揉,附耳在她侧旁吐着热气悠悠问道。 九兮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是对儿时那事仍有些愤愤不平,故而记挂至此,此话说出口来实在过于丢人,即便是在她名正言顺的夫君面前。 “赤眸雪狮威武、霸气,将它猎回来才能彰显你祈安君主陛下的赫赫君威嘛。”九兮装作漫不经心般随口道,又拿仰头拿脑袋戳了戳君千瞑的胸膛。 “可以吗,少暝。” 君千瞑见她如此表情动作,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勾唇一笑,将握在手心把玩的小手抬高到唇边,印下一记轻吻。 “都依你。” 将她的手放下又继续握在手心里把玩,垂眸间瞥到了某处,玩味道:“耳朵尖又红了。” 九兮闻言又靠回他胸膛上,假寐不打算理他。 凤鸣山上树木高大茂盛,据传已有千年多的历史了,依旧风雨不动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不曾随岁月一同老去故去。 凤鸣山占地面积很大,地形崎岖幽深,故而山内孕养了许多飞禽走兽,品种杂多,数不胜数。 无论朝廷贵族或者平民百姓,偶有空闲时也经常会来凤鸣山狩猎。贵族官员们为了得个消遣乐趣,布衣百姓则是为了生计,改善生活。 不过今日凤鸣山却未见有人,许是无论官员百姓们皆知今日女君陛下会同凤君来此狩猎,不想打扰了二君的兴致,故而心照不宣地未来打扰。 山上有一大片幽深森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故而光线稀薄,影影绰绰。能听闻林中栖息地各色鸾鸟啼鸣,不过也只是普通的凡鸟。君千瞑作为少暝时继承了乐渺的火凤种魂,体内有羽族王脉血液,毕方、孔雀、重明、肥遗、胜遇,各色神鸟见之臣服。 火凤一出,百鸟朝凤,匍匐不鸣。 不过现在他一介凡身,倒是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九兮仰首看着林间立于树梢的各色鸾鸟,一扫之前的昏昏欲睡和疲惫不堪,倒颇有些兴致盎然。 “娃娃可曾听闻过上古有哪些神鸟?” 君千瞑见她养过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中鸟儿,出言问道。 他之前带她去清平山,可是将羽族的神鸟都一一给她介绍过。 “凤凰、金乌、毕方、重明、鬼车……”九兮慢慢说着,从前在一些奇闻杂谈中看过这些,不过日子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凤凰可不是一种神鸟。”君千瞑悠悠出口打断她,耐心解释道,“羽族有鸟皇,名曰凤凰,分两族,一曰火凤,一曰冰凰。” “不过冰凰一族已经灭绝了,故而羽族王脉只剩下了火凤一族。” “为何灭绝?” “冰凰体内拥有玄冰寒气,受不得一丝热量,也不得见到日光。一丝日光也会消融它们的皮肉羽毛,体质过于脆弱,故而冰凰一族常年居于深不见底的地下沟壑。” “据传千万年前发生过一起天灾,白日流火,七日不息。冰凰一族在那起天灾中,全族灭绝。” “太可惜了。”九兮惋惜道。 “若是还存在着,真想见一见,冰为骨雪为肉,一定是一种极美的鸟儿。” “是啊,极美。”君千瞑随口附和着。 “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鸟儿吗?”九兮被他引起了兴趣,抬头问他。 枣红马放缓了脚步,在林中悠然徐行。一丝日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树干,洒下一缕光晕,氤氲出一小片光影。 玄衣青年端坐于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把玩着怀中红衣少女的小手。 “有一种神鸟,自鸿蒙初开时自混沌中化形,名唤青鸟。娃娃可曾听说过?” 九兮摇头:“青鸟?未曾听说,名字挺普通的,和一般神鸟有何不同?” 君千瞑道:“青鸟和一般羽族自是不同,独离于羽族之外,居于混沌虚空,唯有天地灭世大劫时方会出世,其血统之古老,连同上界资历最深的神袛也未可及。” 九兮恍然,心里倒是对这不曾听闻过的青鸟生出一丝无由来的亲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眼见时候不早了,他们还需尽快寻得赤眸雪狮,尽快猎得回宫才好。 第八十章 赤眸雪狮 赤眸雪狮作为天元王朝特有的珍稀走兽,以皮毛如雪和一双赤眸闻名,之所以此兽为天元王朝独有,乃因唯有北国的温度方才恰好适合赤眸雪狮生存,南国温度过高,皮毛过于茂盛丰厚的雪狮无法散发热量。 故而赤眸雪狮往往喜欢栖居在严寒之地,凤鸣山山顶常年风雪不断,倒是有可能遇到独居的雪狮。 “少暝,我是不是有点难为你?” 山顶地势陡峭,风雪不断极容易迷路。二人就打算先在林里碰碰运气,即墨溡闲暇之时带着官员上山打猎,也最多只到山腰,未曾登过峰顶。那运气不好被捉来的一大一小两只雪狮,也不过出来捕食时在山腰间不幸和即墨溡一伙人碰上了。 然不知是不是这几年来凤鸣山捕猎的人多了,虽说即墨溡为了山林生态着想禁止大规模捕猎,且限制了官员百姓的捕猎次数,然山间栖息的飞禽走兽还是少了许多,估计是开了些灵智的为躲避人类骚扰,皆躲到偏僻寻之地去了。 “小没良心的。”君千瞑失笑,这点程度也算难为? 他家娃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不过这话似是在内涵他“不行”,这让他有些受打击。 当然就要,很行给她看。 “娃娃可愿随我到山顶?”说完打量了她一圈,“可惜穿的有点儿少,娃娃如此怕冷,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九兮摇头,想了想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套丹纹炽火裘氅,……是琅乐送她的生辰礼,好多年前了,不过这套炽火裘氅据说是拿重明之羽做成的,且可以随她的身量高矮而贴身变化。 儿时穿过一次便觉太过招摇放进储物空间了,许久竟也忘了这裘氅,只是此时拿来穿倒是再合适不过。 重明之羽本身就能产生热感,加上这裘氅厚实的程度,九兮穿上后如同一只小火球,在单调的林间显得极为炫目。 那在树梢盘恒的鸟儿见了重明羽啼叫地更为欢快,君千瞑低头看了一眼,赤色羽衣下包裹着小小的一团,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颅,觉得确实厚实了,才放心带她往山顶奔去。 小娃娃皮肤白嫩,面相更生得艳丽好看,是极为适合穿红色的。 不过他上次见她穿红色,还是在千族祭礼上,她穿着一身青尧送的玄阳火襦裙,乖乖跟在他身边参礼的模样。他知道小丫头的心思,火凤一族崇尚红色,故而她同他的族群一起参礼,也不想太过另类。 两人骑马往山顶而去,到了山腰再往上一点儿,地势就极为险峻陡峭了,迎面冷风猎猎,铺天的寒意像是一下又回到了严冬腊月,狂风肆虐扰得人睁不开眼,九兮将身上的裘氅裹得更严实了些,君千瞑见了,将她往怀里一带,给她挡了挡风。 在前面席卷而来的狂风和刺骨的寒意下,九兮缩在君千瞑为她遮挡风寒圈出的臂弯里,竟未曾感觉到冷意,唇角还有兴致扬出一抹笑意来。 耳边狂风呼呼作响,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温然和朗意。 她伸出小手拉了拉身后青年的衣襟,君千瞑察觉到了,以为她有话要说,迎风勒停了马,却见小少女身手敏捷地在马上调转了方向,面朝向他小脑袋缩在他怀里,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腰,身前的重明之羽紧紧贴在他的腰腹,烧灼了胸腔的一片暖意。 他起先并没有感觉到多冷,此刻却有些贪恋怀中少女的温度。 二人疾驰到山顶,那枣红马却是被狂风拉扯着寸步难行了。二人下了马找了个暂且避风的山洞。 山顶上白茫茫的一片,想要寻找赤眸雪狮确实有极大难度,九兮有些后悔自己跟自己置气较真,倒不如随意让少暝猎个猎物回去了。 只是以这人的心气脾性,估计怕也是不肯的。 此时更不可能再和他提放弃的心思,倒不如两人齐心合力,一同找出赤眸雪狮的蛛丝马迹。 心里打定主意,九兮从储物空间内掏出从小到大收罗的一众宝贝,从中挑出几件对现在情形有利的法器,看起来倒俱不像凡品。即墨溡对送她稀奇异宝倒也大方,钟离左相不要的任她挑选,所幸左相大人心胸阔达,自从知道这事后,也没同她一个小娃娃争过。 君千瞑在一旁撑着脸带了丝好奇地看着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件件法器珍宝,他是知道她有随身携带的储物空间的。 毕竟有一个作为妖尊的师父,有这储物空间、法器宝贝、包括身上这件重明羽做成的丹纹赤火裘氅,也没什么稀奇的。 君千瞑心里倒是也不会在意这些,毕竟他现在一介凡体,也无法承诺什么她想要的他都有。且她幼时有琅乐参与那些的时光,他未来得及陪伴,也没有立场要她随意将其在自己的记忆里抹去。 “娃娃可是有什么主意?” “赤眸雪狮在雪地里极易隐藏踪迹,然有两样东西却隐藏不了。” “赤眸和脚印。”君千瞑颇为给面的接话。 少女昳丽的小脸上弯起双眸,露出两颊旁淡淡的小梨涡。“少暝真聪明。” 君千瞑淡定受了这夸奖,捧场道:“娃娃也聪明。” 二人确实想到一起去了,他们出来的早,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不过这风雪太大,他们也不便久留,倒不如速战速决地好。 两人迎风出了山洞,九兮身上有炽火裘氅,感觉不到周围的寒意,君千瞑倒像是对这刺骨寒意生来免疫似的,也不见他有何异样。 九兮身上还带着司南和极目镜,一则用来辨别方向,一则用来极远视物,侦查赤眸雪狮的踪迹。 二人运气倒也不赖,走了一段距离就见前方出现几枚还未来得及被冰雪覆盖的爪印,九兮伸手捻起爪印上粘连的雪色毛发,向君千瞑笑了笑。 他们若是想猎赤眸雪狮,倒还不能射箭猎杀,伤了这珍兽九兮自己伤心不说,也没有了猎来驯养的价值。 不过君千瞑倒是有一秘法,少时跟着流千斩学的。 一路追踪着爪印来到一处峭壁,只见不远处一只巨大的赤眸雪狮眯着如琉璃般的赤色双眸,趴在岩石上慵懒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身旁还趴着一只小的雪狮,依偎在大雪狮身旁,倒像是一大团白色雪球,若不是一大一小两双赤色血眸,他们还未必能发现这只小毛球。 此时风雪略微小了些,那雪落在身上很快便化了,一大一小两只雪狮也像是适应习惯了这种恶劣天气,半点不受影响甚至有些享受这细雪融化在皮毛里的感觉。 九兮才想起她也曾听人说过,赤眸雪狮这种兽类极爱干净,想必这是在借雪水清洗自己身上的皮毛。 怪不得它们身上的毛发总是一如既往地如雪般纯净,不带一丝污垢。 九兮转过脸来看向君千瞑,挑了挑眉毛,意思是“该你出场了”。 本来这场狩猎便是夫君要向自己的新夫人展示实力和赠送“辞闺礼”的,况且之前也是他问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猎物,自当应该有所准备才是。 君千瞑看着少女眼中期待的神色,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子,让他一时感到有些好笑。 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君千瞑扫了一眼雪狮的动作,见它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怀里掏出一片方才在山腰林间随意摘取的细长叶子,含在唇边吹起几个音调来。 百鸟最擅音律,身为羽族族长的他又怎会不通弦乐。多年前流千斩待他出门打猎,曾教给他一首驯兽曲,曲调安然祥和,能让猛兽放松心神,慢慢睡去。待苏醒过来时也不会兽性大发惹出事端,只要时不时用这曲子安抚,很快再凶猛的野兽也能通晓一丝吹曲人的心境,获得几分灵性来。 后来他恢复了记忆,再吹这首曲子便更加炉火纯青得心应手,又略微做了些许修改,飞禽走兽皆能受此曲影响,这也是为何他能放心地只同九兮两人前来凤鸣山的原因。 再不济,他身怀鬼刹之气,还有两分法力加持,总不会出现什么旁的意外。 那一大一小两只雪狮听着轻缓的乐调果然阖上了眼眸,悠然酣眠睡去。九兮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心境渐趋平静,仿佛一切暴戾之气都能被这首曲子轻易化去。 吹曲的青年长身而立,面上清隽平淡,眸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唇边含着一片长叶吹奏,通身气质淡雅卓然,像是天地间只剩他一人,眼里便再也见不得旁物。 一曲吹完,雪狮彻底睡熟了。九兮也没有开口,四周登时一片寂静,只听得风吹过雪沙沙的声音。 君千瞑声音有些低哑问:“娃娃可想学习这首曲子?叫句好听的,为夫教你。” 九兮回过神来,倒也没在意他语气中的调侃,好似是这几日听他说这些不正经的话听多了,竟也有些习惯了。只略带些不好意思道:“我对音律不怎么擅长,怕是要浪费少暝的一番好意了。” 君千瞑勾唇一笑,语气别有深意:“没关系,我们日子还长,总有时间慢慢教你。” 九兮点头应了,又有些发愁怎么将这一大一小两只雪狮运回宫去。 君千瞑道:“这曲子可维持雪狮四个时辰的酣眠,足够让鬼影烈骑将他们运回去。” “你让鬼影烈骑的人跟着的?”九兮原以为鬼影烈骑在他手下应是做正经事多些,倒竟让他当作随身侍卫用了。 “在山下守着的,不然你我二人怎将这雪狮运回去?”君千瞑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随口道。 第八十一章 倾心以待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份,六月初九,经商议,决定在这一日举行祈元一统大典。 君千瞑已成了天元王朝名正言顺的凤君,虽还未有实权,然谁人见他祈安君主的身份不需敬上三分?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天元女君和凤君大婚以来恩爱甜蜜,即便祈安并入了天元,那凤君的权力恐怕也不会小。 只是也有人私底下嘲笑君千瞑身为一国君主,为了个女人就将自己君权拱手让人,还要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这些私底下的话没人有胆子放在明面上来说,当然即便有吃了狼心豹胆的人在这位凤君面前说了,人家也不甚在意。 “女君陛下。” “先生来了?请坐便是。” 两国合并的前一日,君千瞑早回了祈安做最后的部署和交接,下朝后九兮召箐桑到了长霄殿。 虽说现在祈安已经和天元完成了地方交接,每位地方官员的名册已呈报到天元,有些偏远落后的城邑天元独立划分出来免除徭役,因地制宜从新发展。而中有些繁华都市仍保留原来的发展模式,对此祈安王朝的百姓们皆心存感激,也渐渐理解了君千瞑的选择。 然而不管哪个国家,即便表面看起来再富足强盛安居乐业,也总会有些反动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 箐桑心下便有些明晓女君唤他前来的目的了。 他来时九兮正伏在案桌上津津有味地品读着一部史书,见他来了扬扬手屏退了侍女,殿内唯有她和箐桑二人。 坐了一会儿九兮仍一门心思俱在书上,箐桑看过去,眼前端坐在案几前静静读书的少女身着一身白袍,一头柔软乌发被墨蓝色发带高高束起,显得飒爽而干练。虽已继承了君位成了婚,面貌身形却仍好似少女模样,纵然打扮的老成了些,一举一动却仍好像他最初见到的那个明媚女娃。 箐桑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般算是心境淡泊之人在官场上沉浮久了,也觉得行为举止和心思谋算同以前有所不同。况且五年光阴过了,他周身气质也变了不是一点半点。 而陛下她……倒像是未曾怎么变过。 除了身形长高了些,脸张开了些,给他的感觉一如五年前,狡黠、明媚,好像也有什么变了,或许也是长大所带来的必然。 他正想得入神,伏在案上的少女未曾抬头,却出口道:“天下泱泱大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先生以为,三国何时会再次一统?” 这话问得有些犀利,若是放在别的君主所问之言,底下谋士大多扯几句历史依据也便糊弄过去了,涉及到权利政治谋算之事,俱是不好回答。何况君心难测,谋士所做之责便是引导其主成就功业,却不可太过直白抢了功。 然这么多年他也了解九兮的心思如何,索性直白道:“陛下可想一统南北天下?” 九兮便抬起头来,左右活动了下筋骨,道:“孤不喜欢受累,却也不怎么放心将我的子民交托他人。” “尤其像……符羌那样的人。” “明日过后祈安天元正式交接一统,天下便不会再有祈安国,只剩天元启溟对峙。按符羌的脾性,怕是不会没有那个一统天下的野心。” “若符羌在位,日后天元、启溟必有一战。到那时,陛下是愿平息战火退位让贤,还是愿两虎相争,胜者为王?” 此话问完殿内沉寂了片刻,稍后箐桑方听到九兮的回答。 “先生该是明白我的心思,当年既收了先生入我麾下,也合该为先生负责,尽心不浪费先生这一身才华智谋才是。” “既有陛下一言,臣便也放心了。”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亦有野心抱负,不然五年前不会予他考验收他入麾下,她也想着丰满羽翼变强,成就自己一番势力。也正是看中了少女这份决心,他方才想投效于她。 只是…… 他却也明白,权力愈大责任愈大,无上君权谁都想要,却也不是谁人皆可承担得起。 眼前少女若想成为一名贤明君主,要走的路还很长。 此番陛下随佛屠主外出云游五年,回来后的心思如何愈发难以捉摸,收敛了一身张扬肆意,像是经过打磨后圆润的玉器,通身光芒,经过沉淀过后已看破虚妄返璞归真了一般。 “先生可愿出任相位?” 当初她承位后未封他为右相而为太师,有人猜测箐桑大人虽才华横溢然而年轻气盛,怕是还需历练几年,也有人猜测是女君有意让他承左相之位,方才封了太师。 九兮确实有如此打算。 她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唯有箐桑。也唯有他的心计才华,方能顶替钟离左相出任相位。 箐桑自也知道九兮口中的相位乃是二君之下万人之上的主相之位,否则若是辅佐左相大人的右相,她也不必等到现在。 “陛下厚爱,臣自当殚诚毕虑。” 她想让他做,他便做。他是她的人,自五年前他通过考验后就是。 眼前这少女是他想尽心辅佐侍奉的君主。他愿报她赏识之心,也定不会辜负。 “听闻前几日太上女君陛下已秘密出宫四方云游……” “左相亦上书致仕陪同。” 箐桑将话止住,九兮接话解了他的疑惑。 她母上早些时候便有此打算,决定一切尘埃落定后云游散心。在位三十多年,她收起了年少轻狂,没了往日的自由逍遥,处处为君位所束缚,所限制,却也做到了日日勤于政事,还拥护她的子民们一个四海升平,自认问心无愧。 如今将君位交接给女儿,她也能好好过一段安生日子,真真正正作为即墨溡而活着了。 当然,原先她并未奢求半生待她冷淡疏离,廉洁奉公的左相大人能陪她同去。人随着年龄的增大,岁月几经轮回洗刷磨砺,原先那些年少时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的执念,如今倒被她深深锁在了心下一处缝隙,完好无损地将伤口缝好了,此时也云淡风轻了些。 得不到的,看开了,也就好了。 纵然未曾放下过,毕竟曾经是那般刻骨铭心的牵肠挂肚和难以割舍,现下倒学会了不再强求。 却不想在她临走时,那人竟一人一马随了上来,眸间带了些许隐隐的放松和柔意,对她说愿辞官伴先主。 从未有过先主,他所侍奉的君主,唯她一人。 至于他们的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自己想要相伴一生之人。那些人会护着她,同她共度风雨,倒无需他这个父亲为她看护整个王朝了。 虽因他曾经的心结和固执,未曾对女儿尽过几分做父亲的责任,然而他最想弥补的,还是眼前这个同他纠缠半生,再难放下的羁绊。 而作为他们的女儿,九兮自然欣慰于父母的重修旧好,爱恨痴缠纠缠半生,这也算是一个结果,一个好的结果。 “有一件事臣下本不该多问,然还是想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故而斗胆一问。” “先生何时也这般扭捏,你我之间不必管这些,先生请问便是。” “明日两国交接,凤君大人会正式卸任祈安君主之位,陛下可想好要许他些什么?” 九兮知道箐桑想要问什么,她许久前便想过,也问过少暝的意思。然而却被他插科打诨绕过去了,她那时觉得离大婚尚早,也未曾早做过打算。 此事放在她心里也确实有些犹豫纠结,而现在既然箐桑主动问出口,她倒也想听听这人的意见。 “我曾问过他要不要一些单独的权势,却也觉得此番作为有些小家子气。少暝他将祈安作为聘礼下聘娶我,我不想和这般作弄了他的心意。” 拿他许给她的权势再反赏给他,九兮觉得自己似乎有愧于他一片真心了。他诚心以待,她不想糟蹋。故而那回过后即便有机会也未曾再提起过凤君之权的事。 因即墨溡和钟离千月之事,天元王朝许久不曾有过凤君。凤君的权势如何,有什么职责,没有前例继任可参考,她也不想这般做。 “他曾说过,若我允他倾心以待,此生不负,他会护我君临天下,护我一世平安。” 少女垂眸低声喃喃:“此番赤诚情意,我怎能辜负?” 眼前的少女眸间带了些温和笑意,脸部棱角温柔,像是方才暂时卸下了君主的责任,向他诉说着同她倾心儒慕之人。 原本在她这个年纪,本该是无可顾忌的接受一场两情相悦的爱恋,和倾心之人一同感受一些平常琐碎的欣喜,保持她这个年纪的天真和烂漫,和自己的闺中好友话聊时不经意间谈起自己所爱的那个青年。 …… 本应该是这番模样。 然而现在,她要为这过于沉重的责任而小心翼翼,也在尽心以自己的方式小心护着自己所爱的青年。 想给他最好的,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拿不出手。 便只有回应,回应他直白浓烈的情意,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和她能许他他所想要的一切。 “如此臣便也知晓了。陛下一番心意,凤君大人那般玲珑心思,想必会感受得到的。” 箐桑自是聪明,他虽未曾涉情,却也不曾看轻过。身为佛屠弟子,首先要习得的不是佛经禅理,而是如何直面自己的嗔痴爱恨,直面后不是放下,是坦然接受。 佛屠主曾留此训诫,若要悟自己的大道,首先要认识和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好的和不好的一切,也需敬畏自己和他人所拥有的一切情感。唯有如此,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得到自己想要的,放弃其它可有可无和不足取,这也是一种道。 因此他向来珍视世间一切情意,也懂得眼前这位少女君主对那凤君大人的珍视和倾心相待的诚意。 第八十二章 封为将军 天元王朝和祈安合并一统之事,对两国来说还是极其重大的。纵然在女君陛下的选亲之礼上君千瞑已将此话言出口,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六月初九,两国正式合并交接的日子,还是受到了举国关注。 其中不乏愤愤不平的祈安乱党势力,然因君千瞑作为君主时手段强硬,基本上也都压下去了。 承乾殿上,文武百官肃穆威严,注目而视。殿上站着大部分天元官员,也有小部分的祈安官员。这些基本算是祈安朝堂的中坚力量。虽说君千瞑自动让出君位,然天元王朝亦不能亏待了他们。 今日君千瞑又恢复了他作为祈安君主的身份,身着一袭矜贵君袍华服,他极少着如此正式的君袍,九兮想了想,他见过她承接君位的模样,处理朝政的模样,而她似乎却未曾见过他君临天下、傲视四方的模样。 却不想,唯一一次见他如此正式的着君袍,竟会是在现在这般场合。 他即将交出君位,将属于他的君主权利,全权予她。 今日,他和她虽是夫妻,却也代表了两国的君主。他是天元王朝的凤君,也是祈安的君主。 九兮坐在殿首君位上,左侧是天元王朝的官员,右侧站了一小部分的祈安官员。君千瞑着君袍站在殿下,身后一人托着象征君主权势的传承玉珏。 而九兮身旁,亦有祭月司司礼托着一块传位玉珏和玄昰宝剑,这玉珏和宝剑是她继任女君之位时,即墨溡亲手交给她的。另一旁还有一人托着一块玄玉令。 一袭矜贵君袍的青年站在殿下,自有他作为君王一番气度。 “本君自此交出君位,愿让天元祈安一统,有劳女君陛下,护这天下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说罢站在他后方之人托着传承玉珏上前,交到了女君陛下手上。 九兮将代表祈安君主权势的传承玉珏拿起,轻轻放在天元王朝的传位玉珏上。两块玉珏碰触在一起时,竟逐渐交融合一,再幻化成一块玉珏形状时,发出一道耀眼光辉。 传承玉珏交融合一,两国自此合并。 “自此以后,天下再无祈安,唯有天元。”君千瞑率先施礼表明态度。 右侧跟着他的一些祈安官员也随他表态:“我等代表祈安子民,愿归附天元。” “自此以后,天下再无祈安,唯有天元。” “孤在此宣布,祈安天元正式一统,俱为天元子民,此后必将一视同仁,别无分待!”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愿与祈安子民友好相处,一视同仁,别无分待!” 九兮下旨宣布后,左侧天元王朝的官员也表明态度。 他们怎可能不会接纳祈安子民?且不说如今祈安君主成了他们天元凤君,何况他们皆能看得出来,女君陛下对凤君有多看重! 众臣还在心里揣度,就听闻下一刻九兮又有了动作。 只见端坐于高座之上的女君陛下朱唇轻启,轻声唤了一声殿下青年的名字。 “君千瞑。” 君千瞑上前一步,表面恭敬眼里却略带兴味的看着她,不知她又有什么主意。 “孤虽许你凤君之位,可还觉得有些不够。” “你曾说过,会护我君临天下,护我一世平安。此约可还算数?” 君千瞑收起眼里玩味,语气认真:“自然算数。” “好!”九兮满意的点点头,从高位上站起,一步步下了殿阶。 “今日孤在此宣布,封凤君君千瞑为景阳大将军,总管军权,护我天元君民无恙,你可愿意?” “自当,心甘情愿。” 凤眸轻佻,君千瞑笑着回应。 “好!” 九兮也随之一笑,站在他身前,由于身高差距不得不微微抬头仰视着他。 这便是她给他的回礼,许他他想要的一诺。 随后少女一扬手,身后殿上站着的两位侍礼急步下阶,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九兮回过身来,将那代表军权的玄玉令给他。 “我天元共有八十万雄师大军,另有殿前司、影卫暗卫、京都禁卫军精英数千名,皆可为将军调遣。” “还有这个。”九兮又转身拿起一物,殿上众人皆惊。 正是玄昰宝剑! 封君大典上,太上女君即墨溡亲自传承的,象征君主威严的玄昰宝剑! 众人皆知——见玄昰宝剑如见陛下亲临! “孤将此剑给予将军,愿将军护佑我天元长盛不败。” 君千瞑将玄玉令接了,又将玄昰宝剑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这玄昰宝剑他自是有所耳闻,乃是上界一位战神的随身法器,却不想最后竟流落在凡界天元了。 又颠了颠,难怪小丫头不要,这重量对她来说确实只能算个摆设。只是这剑的剑灵被封,他还不知道能不能破解,于他也用处不大。 不过也不能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多谢女君,在下定当不负使命。” 他如此道。 他同她是夫妻,不以君臣相称殿下只人也无异议,只是惊诧于女君陛下竟将军权全盘交出,虽说祈安自身军力不弱,然而终究比不过拥有百年基业身家厚实的天元,而今两国合并后兵力更为雄厚,陛下却就这般随意的交出了军权。 几位拥护女君君权,对即墨一族忠心耿耿的老臣对九兮此举心里颇有些微词。 又想起来这新封的景阳大将军,他们的凤君大人,也是这般眼睛不眨地就将多少人垂涎以得的君位拱手让人,他们二君对权势地位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殿下看着的众臣给予吐血。 难道多少人为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君权、军权,竟如此不值钱了吗? 合并的事如此尘埃落定了,从此天元和祈安一统,天下少了一位祈安君主,多了一位天元凤君、大将军。 继而九兮又下了几条令,改了一些官员变动,为祈安的旧部也一一授官,且也宣布了钟离左相致仕的消息,命令由太师箐桑出任左相一职。 众臣早就知道了这个必定的结果,故而对此也无甚异议。 …… 九兮在殿上的举动和旨意倒并非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所做的决定,而是昨日同箐桑的谈话中就已经决定的。 不过看君千瞑淡然接受了,她心里一阵轻快,好像也知晓了她的回应,明白了她的一片心意。 两国合并统一仪式完成,天元王朝也无其他大事了。九兮每日勤于政事,立志做一位明君,在为此努力着。 她虽继位不久,即墨溡和左相又不在身边辅政,然一些决策做的让许多老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当然其中也免不了左相箐桑和凤君君千瞑的作用。 箐桑助她处理地方政事,监察百官,而君千瞑则是在她于奏折政事上拿不定主意时给她提些意见作为参考。 虽说他已总管了军政不该再在朝政上插手,然九兮也无甚在意。她觉得有些愈发依赖君千瞑了,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便能放手去做她作为君主该做的事。 无甚后顾之忧,因为背后有他看顾。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个月,北国渐渐入秋,天微凉,有些许的寒意携在风中,驱散了盛夏的炎热。 而正因为入秋冷热交替的缘故,九兮一着不慎惹了风寒,且这风寒来势汹汹,招宫内太医瞧了几次也不见好。 这日九兮正在长霄殿处理政务,她病了几天落下不少政务尚未处理,故而她虽身子还未好,也只能秉着作为一位贤明君主的草池拖着病体批阅着这些官员上递的奏折。 君千瞑又因早前听闻天元和启溟的交界处湘水一带有些异动,怕是启溟的阴谋,故而带着鬼影烈骑和一队影卫前去查探了。 如今她自己一人在殿内吸着鼻子撸.着狐狸处理着政务,还觉得有些无聊不适应。 浑身因生着病有些发酸疲惫,她还想着,若是少暝在这的话,她许是就将这些推给他处理了。 唔……她真的愈发有些依赖君千瞑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正有些出神,一旁侍候的玉儿见自家主子如此模样,也知晓她应是想念凤君大人了,不曾想凤君才离开几日,陛下就如此魂不守舍,二人感情还真是好。 不过九兮也还未到如此地步,只是稍微有些不适应罢了。半刻后又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投心政务去了。 刚净心不到片刻,有位侍女进来说宫外有名医师求见,说是听闻女君陛下惹了风寒不见转好,特来自荐一试,解除陛下病体之忧。 九兮想了想,召他入了宫。 那医师被侍女带进来,竟是位女医师,外表看来婉约秀丽,温雅动人,让九兮觉得有些面善。 她因几日身体欠佳不见转好,箐桑见状便派人在京城为她寻医,这位医师来宫里,想必也是因箐桑之故知晓她染了风寒。 “民女拜见女君陛下,愿陛下福泽永厚、康健无忧。” “医师不用多礼。”九兮让她免礼,撑着头看着她,“医师来宫内,可是为了孤的风寒之症而来?” 那女医师道:“正是。民女自小随父亲在外云游学习医术,知女君陛下君体微恙,故而来此自荐一试,望能为陛下分忧。” “好。”九兮笑着点头,“孤见你面善,心里欢喜,愿让你一试。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叫宫羽,天元故里人氏。” 九兮见她礼节周到的回答,且长相着实对她胃口,心里愈发喜欢。 又进一步问:“医师芳龄几何?可曾许亲?” 宫羽双颊微红,似是没想到女君会如此问,还是回道:“民女今年十八,未曾许亲。” 十八在民间算是大姑娘了,然宫内侍女却比比皆是。天元民风开和,女子若不想依附男子,有自己的事业终生未嫁也没人会置喙什么。不过虽说如此,女子到了年龄,也该找个适意之人,相伴余生共度白首才好。 不过这位姑娘既是医师,如今还未许亲便也没什么。 第八十三章 宫羽来访 九兮如此想着,虽不知这位姑娘医术如何,但想必也不会弱。不如索性待她病好后就将这姑娘留在宫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殿前司的青年许亲,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宫羽微微垂眸,表现出一副普通姑娘的样子。然她又确实是药元谷的谷主宫羽。且还是以仙家身份化形隐了气息来找小九儿的。 那日她在赤滦殿内察觉到转世后的小九儿的气息,本欲打算看看身处凡世的小九儿最后觅得了怎样的良缘,可惜二人并未坚持到最后,便醉酒昏睡了。故而她并不知道九兮真正许下的良缘是谁。 而她此刻会现身在天元王宫来找小九儿,还是因为之前在药元谷时被天宫的人接去给天帝施诊。 当年九曦少暝二人得以在身入万鬼窟神魂聚散后还能轮回转世,也亏了天帝琰沧神性未泯觉得亏欠对二人所做的弥补。 然而一下修补两人的神魂何其艰难,纵是他身为天帝,也不能违抗天道逆天改命,最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耗尽一身修为,才堪堪将两人神魂聚拢,然而二人还需在凡界历练一番,待磨炼了心境,稳固神魂,方才可能真正神魂归位。 琰沧因耗尽修为不得已闭关修炼,天后云枳被废封位禁足思过,而两位少君继承人,一位神魂尽散,只剩下元羌这一位少君能当起大任掌管天帝之权。 纵使之前元羌因上冥大战受伤,阴谋败露,然现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众神不管情不情愿,也只得拥护他继位。若非如此,天宫无主,众神必乱。 但历代天帝继位,除了接受在甄选继位天帝前的试炼,还需亲身重入轮回缔结善果,但神族已等不起元羌入世百年了,只得先让他本身继任帝位,另引一丝神识下界,代本尊入凡世缔结善果了。 而前几日元羌却忽感元神不适,似乎是他留在凡界的那丝神识出了问题,可惜他也无法具体感应到什么,只好先暂时令药元谷谷主,也便是宫羽暂用药石压制。 因被突然叫去,宫羽也无甚准备,但她私心并不想给这位天帝陛下看病,当年若不是他母亲,还是天后的云枳将小九儿绑去坐忘台,小九儿和少暝神君也不会神魂俱散,青尧上神也不会一怒之下归隐避世,云境天渊不会解散弟子,而景离……景离他也不会四处云游倒现在仍不明下落。 故而当日给元羌稍用药石稳固神魂后,她回到药元谷,次日便宣布封谷闭关,然后一个人偷入了凡界,一是因为她能隐隐察觉到是天帝元羌分出的一丝神魂出现问题方才元神不稳,需时不时用药石稳固,但她却不想一直出手为他稳固元神。 至于第二个原因……不管她承不承认,她也是为了来凡界,一寻那个她在心中挂念许久,却要不起也放不下的人。 虽说凡界有九处凡世,景离不见得就在这处然她却在赤滦宫内见过小九儿在此处,便决定先来此处探望探望小九儿,毕竟自从小娃娃被……扔下坐忘台后,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小娃娃也算是她看着护着长大的,被人那番欺负了她这个做姐姐的非但不能替她报仇,还要被迫为那罪魁祸首的儿子治病,宫羽内心觉得有些愧疚。 只是不知……当初同她同入轮回的少暝神君被送到哪处尘世了,若能投生到小九儿身边,他虽转世失去了记忆,但因前世的因果在,想必也能护着小九儿些。 只是好像在天元未曾察觉到他的气息,或许是此世还未曾遇见小九儿,也或许是……根本不在此处凡世。 只不过听闻少君他随小九儿跳下坐忘台时已在试炼空间因心性不稳堕魔,也不知对轮回后的凡体有无甚影响。 然今次得以在凡世见到轮回后的小九儿还是那副在云境天渊般狡黠可爱的模样,她就觉得心中略有所慰,看来小娃娃在凡世也生活得很好,还突破了魂锁封印长大了,出落得如此娇俏可人艳丽姿色,她便觉得愈发欣喜。 故而心里有意想在王宫住下多陪陪小九儿几日,反正那人消失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且还消失得不见半点踪影,甚至……最后要决定离开云境天渊时也未曾来同她告个别! 她既然到了凡界,也不急得去寻他,还是多陪陪小九儿的好。 而九兮对宫羽也是一见如故,这位医师姑娘虽看起来比她大,骨子里透出一种知礼和温雅,比她见过的所有世家小姐们都要温婉可人,可是她最爱的大姐姐类型了! 两人便在心里心照不宣般的一拍而和,宫羽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宫内为九兮诊治。 * 另一边,君千瞑带着一队影卫去了天元和启溟的交界湘水,虽也带了鬼影烈骑出去,却半路将他们遣散了,他自有别事吩咐给鬼影烈骑去做了。 这一十二位鬼影烈骑是他在凡界的父亲洛北祈留给他的,人数虽少,却实力非凡。皆是上一代鬼骑谨遵洛家秘法自小训练出的族中出类拔萃的少年,据说当年是洛家先祖对这些家族有恩,才诞生了这代代鬼影烈骑誓死效忠洛家子嗣。 这些人他用着顺手,且这么多年也培养出些感情来,不像在神族时,他从未想过拉帮结派,纵而有自己的族系,也未曾与族中任何一人有所亲近,故而从未有过自己的势力。 只因他不想被至亲之人背叛,更不想看到自己在意之人因受自己牵连而死在自己面前。 然而在凡世作为君千瞑的身份,被这十二个人全心效忠侍奉,他倒觉得……还不错。 或许有一日待他神魂归位后,也为这些人寻一些飞升方法,缔结因果,便能让他们打破凡体禁锢,真正为他所用了。 君千瞑亲自带人来湘水查看状况,只因这次湘水边境的状况有些过于怪异,在收到消息之后箐桑曾找过他商议,当年知晓骞国疫病真相的天元之人,除太上女君陛下和左相外,唯有他、君千瞑和女君三人,箐桑本欲自己去湘水查看情况,可惜他如今身为一朝之相,确实有些走不开。 而君千瞑虽为凤君,也是女君陛下钦定将军,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得他乔装一番先去探明状况。 湘水是比天元王朝的国界南涯山还往南的地方,已经和启溟交接。他作为天元的凤君说是出门游山玩水来到湘水显然不太合适,但之前箐桑收到安插各地的情报处传来确切消息,湘水一带发生多起百姓无辜疯癫暴毙的情况,极像五年前骞国望都发生的疫病! 君千瞑也有些担心是七星阁的阴谋,当年佛屠主虽派佛屠弟子们铲除了七星阁,却并未赶尽杀绝,仍有不少恶鬼煞灵逃逸,况且这七星阁背后之主妖尊琅乐还正式投靠了启溟王室,若是他想作乱,也未必不会再次驱使恶鬼们为他做事。 而自从他踏上湘水一带的地界时,便觉得状况有些不对! 整个偌大的湘水地界仿佛一片净地,不见半个生灵,且他体内的十方恶鬼煞灵还隐隐有些兴奋的躁动,这让他愈发觉得此地有些诡异。 那跟着他来的一队影卫中有一位祖籍便是湘水人氏,他虽入宫中三年未回家,然印象中的湘水,却绝对不是这番模样! 往先此地乃是一座城,虽不甚繁华但因在启溟天元的交界贸易来往频繁倒也算是富足,百姓来往颇多,集市热闹,绝不像如今一般穷山恶水的模样! 只是三年前他父母离世后他在湘水也无亲人便没有再回来过,也不知湘水是如何变成现在这番模样的,竟一点消息未曾传出来! 还是说……三年未来,这城如今已迁别处? 君千瞑此前被流千斩放到江湖历练时也未曾到过湘水,他基本只在北国活动,未曾到过南国。故而也不知晓湘水何时变得如此模样。 不过眼下状况和箐桑安插的人所传消息有所出入,未摸清状况他也不能贸然行动,何况此番来此就是为了查探是否乃是启溟国从中作祟,也不想打草惊蛇,在离湘水很近的小城镇上暂时住下了。 然后便派人给箐桑传信,告知了这里的状况。 虽不一定会有事,然若有万一,还需天元那边早做准备。 然而到了晚上,便远远见得湘水那处有所不同了。 其他人感觉不到,君千瞑身上却身负鬼煞恶灵之力,能清楚地察觉到那原先作为湘水主城的地界的上空传来与他身上恶灵煞气同归同源的阴气,可见确实是七星阁的手笔。 想必亦是妖尊琅乐和启溟国君一手谋划。 思及此,君千瞑微微放出几丝恶灵煞气,凡体之身便有些承受不住,眸里的瞳仁愈发漆黑,衬得一张脸上皮肤呈现出一种更为苍白的颜色,那颗泪痣更显妖冶。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缠绕在胸腔到小腹上的暗色曼珠沙华极快地闪出一抹血红,稍纵即逝,又恢复成原先的暗色。 趁着夜色无人注意,他还需去那地界稍加打探一番才行。身俱恶鬼之力,如今他虽是凡体,但在那些失了灵智的恶灵魂体面前,估计也不过被看作个活死人罢了。 第八十四章 不怀好意 宫羽来宫内住了几日后,九兮的风寒就差不多好了。也因之前她心中过于烦闷,君千瞑又南下访查,才在心中积聚了郁气,风寒一直未好。 这几日宫羽为她用药石调解了身体,又陪她聊天解闷,九兮心情一朗,风寒自然也就好了。 诊治完后九兮本打算封宫羽为御医留在宫内陪她,但宫羽却拒绝了。医师姑娘说父亲弥留之际时曾有遗嘱,希望她能做一名侠肝义胆的游医,尽微薄之力解除天下百姓病痛,故而不敢接受女君陛下好意。 宫羽有此志向,九兮自然不好一意孤行强制让她留下。况且人家医师姑娘医术高明,也是为天下苦难百姓谋福,她自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还是有些不舍这温婉美人离去,希望她能多留几日。 九兮从小孜身一人,未有兄弟姐妹,唯一长久陪在她身旁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唯有侍女玉儿。然玉儿一心侍奉于她,不敢逾越了身份,有些话也是不能同她说的。 另外……就是代染了。她和代染的相处模式她一直很喜欢,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然她却是琅乐的属下,妖族的人,她和琅乐弄到此番境地,她们二人又怎会再倾心相交? 因而宫羽留在宫内几日,她是极欢喜的。虽并未查访她的身份,但九兮就是见她面善想与她亲近,故而其余的也无所谓了。因此想着能多留宫羽几日。 宫羽留在宫内的几日,九兮方发现这位医师姑娘不仅精通医术,还多才多艺,尤其是酿酒和制糕点。闲暇时候她用刚进贡的南阳青梨为她专门制作了拿手好酒离音醉,就埋在了御景园的一棵树下。 那新出锅的糕点也香甜好吃的让人想吞掉舌头,九兮就愈发舍不得让宫羽走了。玉儿偷偷告诉宫羽,自家陛下这几日因凤君大人离宫而心情郁郁不佳,希望医师姑娘能留下来多陪陪陛下。 宫羽本打算来看望完小九儿便四处云游去寻景离的消息,毕竟若是她久待一处不小心泄露踪迹或是用了法术,皆有可能被元羌的人察觉。但又不舍得从小看大的小九儿不高兴,故而也答应再多留段日子。 因九兮风寒之故,箐桑将大多数奏折就代她批阅了。九兮也乐得清闲,跟宫羽在长霄殿每日喝茶下棋吃糕点,好不自在。 宫羽未忘记那日玉儿还提过一句凤君,才想起来凡界的小九儿已是结了亲的,但总是娇俏可人的小丫头让她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云境天渊方五百岁的小娃娃,也一直忘了问小九儿在选亲之礼上究竟同哪位良人结了亲。 不知天下男子哪位有幸娶了小九儿。 于是私下里耐不住好奇偷偷问过玉儿,玉儿只以为医师姑娘好奇,毕竟那时两位主子的大婚可算得上是轰动天元了。 玉儿知道自家陛下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所以就将女君陛下和凤君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不过玉儿所说的俱是京城百姓人尽皆知的事,对宫羽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唔,君千瞑,祈安的君主,为了小九儿放弃君位入赘天元甘愿做凤君,看来对小九儿应是极好了。 有机会倒想见上一面,才放心将自己从小看着的孩子交付了啊。 宫羽入神想着,不过还好他们二人应也只有这一世的缘分,等小九儿在凡界历过一世养好了神魂,待归位后也就忘了这凡界种种情缘,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小娃娃了。 然而却因从玉儿口中听到的小九儿和她那位凤君的事失了神,不由得想起了她和景离。 她和景离……也不过是一世的缘分罢了,是天意弄人下的孽缘。她却始终放不下,景离也一度因为愧疚而疏远于她。 若是在从前她所经历的那凡尘一世,她能像小九儿这般认清自己的感情,像小九儿这般手握强权,景离也能同小九儿的凤君一般知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果决凌厉,或许他们二人也不会落得此番结局。 红尘俗世一场孽缘,牵绊了她往后余生经久不息的痴念。 有宫羽在的日子实在太过愉快,让九兮一度忘了她亲封的凤君、天元王朝的景阳将军,已经离宫几日未有消息了。 忽而想起此事,她才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湘水虽在天元和启溟的边界,但两三日也便到了。但少暝却几日未有消息,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九兮心里有些许不安,下了朝后留了箐桑在承乾殿。箐桑对此事也有些疑惑,他前些天接到了凤君传来的消息,说湘水主城如今变成一片死地,毫无生灵气息,准备多留几日观察,让他们在天元早做准备,许是又是七星阁和启溟的手笔。 然这封手信过后君千瞑那边便断了联系,他再尝试找人送手信也未曾送出,正准备这几日找九兮商议一下自己前去看看。 他毕竟还有佛屠功法护身,不惧一切恶灵。若是七星阁背后豢养的恶鬼有所动作,他也能抵抗一二。 九兮思索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我去吧。” 箐桑皱着眉有些不赞同,且不说九兮的身份,他又怎能让小丫头冒险。 但九兮却也有她自己的考量,并非一时冲动。 “先生勿急,孤作此打算并非心血来潮,莽撞行事。虽说朝中知七星阁势力真正面目的,除已云游的父亲母亲,唯你、我、凤君三人。” “凤君他去湘水失了消息,或许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我在这猜测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我们不清楚此事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敌在暗我在明,若是先生去也中了招没了消息,剩孤一人在天元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先生计谋远略,可在朝中把守,代孤处理朝政。若是孤有何不测,先生可去派人寻钟离左相和我母亲回来坐镇天元,或去山海寺找你佛屠一派寻求援助。还望先生答应。” 看箐桑还是紧皱眉头思索,九兮又道:“若真是七星阁的手笔,先生也知晓那七星阁的尊主琅乐是孤从前的师父,孤还有他曾教过的易容轻功暗器可保命,先生无需担心孤的安全。然若是先生前去,五年前佛屠铲除七星阁自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必定不会放过先生。到时先生有难,孤在天元便进退维谷了。” 箐桑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显然眼前的少女君主是早有了考量。 他早知道五年前陛下还是个小女娃时就心智成熟与一般少女不同,那时在青山寨也是将他送了出来自己留在寨子等待机会伺机逃跑。如今这次,还是要他看着她赴险,而自己却无所作为只能等待吗? 但他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尽管此时心里是多么的挣扎和无力。 最后只得嘱咐:“陛下,不知臣之前送您的那串碧血丹珠可还在?” 九兮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这是在去青山寨时箐桑临走前送她的,若她有危险只要捏碎一颗珠子他便能察觉到。 这血珠质地柔软,极易捏碎,一共有三十六颗丹珠。她此前为同箐桑联系,已经捏碎了三颗,还剩三十三颗。 “碧血丹珠乃当年臣的师父亲传于臣,跟在臣身边多年。望陛下去湘水后能每日捏碎一颗珠子让臣知晓陛下平安。若哪一日臣感应到珠子没碎,便知是陛下遇险,方可及时有所谋划。” 九兮想了想这办法也行,毕竟若是她遇到危险再捏碎珠子很可能会来不及或被有心之人收走,故而答应下来。 “孤会在一月之内回来。” 这珠子还剩三十三颗,只够一月。她也不能离宫太久,只得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也足够了。 然正在二人商议好之际,在殿门口把守的殿前司却收到一封飞鹰传信,上面的信封印笺一见便知是启溟国特有的标记! 殿前司侍卫连忙禀告给九兮,九兮接过信来,赤金熨烫的信纸上乃是一封邀请函。 启溟国君符羌邀请她这个天元女君前往启溟参加他的“元岁”寿礼。 “元岁”寿礼乃是启溟国的传统,是启溟国子民一生中最重要的寿诞,在三十一岁时举行,对启溟子民来说象征摒旧迎新的新生,具有重要意义。 尤其是启溟国君主的“元岁”寿礼,更是堪比国礼的存在。毕竟在君权至上的启溟,唯有一国君主安康强盛,启溟才会长盛不衰。 九兮看完将信递给了箐桑,箐桑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面色虽沉着却有些不解道:“启溟君主这时候给陛下发请柬,可是察觉到凤君的动作?” “若真是如此,那湘水主城一事,便极有可能是启溟的手笔了。”九兮揉了揉额首,冷笑一声,“既然他符羌敢拿了孤的人又有胆给孤发请柬,那孤便去一趟又如何?” 纵是龙潭虎穴,她即墨九兮也去闯一趟。天元王朝女君陛下的君威,岂容他人挑衅? “陛下,这或许便是符羌的阴谋,陛下若去,正中他人下怀,还请陛下三思。” 九兮背过身去,敛眸道:“先生此言孤又怎会不知?然现在凤君或许身陷囹圄,孤又怎能不前去一探?” “况且……”少女君主背过去的身子卓然挺立,傲骨不屈,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坚定道,“孤不前去看看,那在背后故弄玄虚之人,又怎肯轻易浮出水面呢。” “唯有孤去了,才能知晓他们打得是何种算盘不是?” 第八十五章 诡异主城 九兮的话令箐桑无法反驳,少女眼前的坚定让他只能选择相信她,而他,会在天元为她守住一切,等她归来! 况且,九兮有句话也没说错,若他们真的因惧怕幕后之人搞鬼而躲在天元不敢往前一步,那也将永远不能揭开幕后之人的阴谋。 唯有深入敌营,才能有堪破的机会。若有阻者,遇神杀神,遇鬼弑鬼! 第二日,九兮在朝上只说要亲自去启溟为启溟君主贺寿之事,另外凤君回了南国祭拜,她还要同凤君在南国留一阵,天元暂时交给左相代理政务。 众臣知晓南国原祈安的地界也同时是缙国故土,凤君大人的父母就埋葬此处。祈安虽已并入天元,但毕竟还在南国,离京都较远,无法顾及。所以听闻女君陛下要和凤君留在南国一段时日,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疑虑。 朝中之事交代好后,九兮带领暗卫和殿前司精英出发了,随队的还有她的贴身侍卫祁洛梵、宫羽,连同两位佛屠弟子。 祁洛梵有段时日没有跟在九兮身边了,虽说是她的贴身侍卫,然九兮如今身为女君,自是明里暗里皆有许多人保护,而他则抽空回了一趟故土,跟随师父提升实力去了。 当年在骞国败于君千瞑剑下,他作为天元王朝御下殿前司第一次因实力不足而颜面扫地,故而每段时日会请假离宫,去提升自己的实力。 少年志气不可磨,心性坚韧,到现在连九兮也不知道这人如今已提升到何等实力了,也幸好这次他能及时赶回,随他们去启溟也算多了一份保障。 而宫羽之所以也同九兮一起,一则是九兮离宫她也没有留在王宫的必要了,二则她若是离宫,此处凡世之大她也未曾想好要先行去往何处,索性就同九兮一路,到了启溟再另做他想。 九兮也知道此去或有危险,若是有人受伤,有宫羽在也能有所照应。他们随队的侍卫不少,多个姑娘也无甚所谓。 符羌给她的请柬请她参加他的“元岁”寿礼是在十日后,故而本不着急早早启程出发,但九兮心里还是有些惦念君千瞑,他虽实力不凡,然若真的是七星阁在背后搞鬼,那他们的对手便不是一般的凡人,而是身俱虚无之力的鬼煞。 正因为如此,箐桑自和九兮商定好后连忙寄信给山海寺遂明大师说明情况,希望大师能请出门下两位实力高强的同门出山相助,因这位天元的女君陛下同佛屠主相识的缘故,遂明很轻易地便答应了箐桑的要求,派门下修习杀生道的弟子前往王宫助女君陛下一臂之力。 这两位弟子便是随他们一同前往启溟的斩虚、无妄二位大师,这二位在山海寺虽辈分不高,但在众佛屠弟子中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原本箐桑也是修习杀生一道,且他天赋强、悟性高,小小年纪就以得证大道。然多年前参加的一场屠恶之战中受到恶灵反噬,佛心不稳,修为尽封,若放任下去恐难登大道,他师父便让他入了俗世自我修行。 箐桑许是存了放弃修行的心思,毕竟多年心血一朝被毁,任谁也难以接受。那场屠恶之战至今仍是他难以面对的梦魇,还需时间慢慢抚平他心内的创伤。 一行人皆骑着马连夜兼程很快到了湘水地界,此时九兮倒有些庆幸许久前随君千瞑在那次凤鸣山狩猎之后习得了马术,不然此行恐怕还要麻烦别人带她。 身为一国之主,简直有失颜面! 不过到了湘水地界看到了眼前之景她便没有心思想别的了,纵而早先君千瞑便已写信告知此地的境况,看到眼前的穷山恶水寸草不生的地界,九兮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偌大的地界一片空旷,浑然察觉不到一丝生灵的气息! 斩虚、无妄身为佛屠弟子,也觉得这方地界有所异常。但究竟为何产生如此感觉,他们也难以说清。七星阁的恶鬼还是有一定的实力,若不是直接面上,他们也无法堪破这虚无的鬼煞之力究竟又起到了何种作用。 但很显然这片已是死地的地界是无法让君千瞑凭空失去踪迹,他必是发现了什么,或许被这股幕后势力发现其动机不纯而将人拿去了,或许又是…… 九兮不敢再想,贝齿轻轻咬了一口腮肉,产生一丝丝痛感让她回过神来。她要相信少暝才是,凭少暝的实力和心智,就算落到幕后之人手里,也能同他们周旋到等他们来救他。 毕竟可是她亲封的凤君和大将军,又怎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打定主意在湘水主城的镇子留几日看看情况,反正距离符羌的“元岁”寿诞还有几日,这里也离启溟不远了,就先在这里探探虚实。 九兮同两位大师商议了一下,斩虚、无妄也颔首同意。毕竟之前遂明师叔已经交代过,此行他们一切以九兮陛下意见为主,必要时出手护住女君陛下,保她无性命之忧便好。 且自五年前他们出手制服了七星阁底层势力,明面上是将七星阁铲除了,然真正有修为的恶鬼却并未出现,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一次能不能引得他们现身。 九兮先行尝试再一次联络君千瞑或当初随他同行的一队影卫,却俱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们只好去了附近的小城镇找了个客栈住下,却正是几日前君千瞑一行人所住的客栈! 显然这处镇子还未被波及,但也弄得此处人心惶惶,白日里为了生计镇子里百姓们不得不出门做活,一切同常日无异,然一到晚上却是房门紧闭,街上武夷丝动静,仿佛一座空镇。 九兮趁机向店小二打听了一番主城状况,而店小二连同客栈里的老板、住在客栈的人却是众口一致的说,那座城被神明诅咒了! 因为在百姓心里,唯有神明才有那般力量,将一座原本热闹繁华的城池,在几日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座死城! 九兮自是不信,但也没多问什么,心里却暗暗盘算了一番,他们必须有所行动才是。 一连几日也未曾发现异常,只是九兮所居住的客栈一到傍晚便被封锁,显然客栈内的人也是人人自危,怕被牵连受到“神明”的诅咒。 九兮在前几日夜里还算老实地在客栈里,只是白日出去打探消息。毕竟她也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小心真遇到了幕后之人的爪牙,以她身边这些肉体凡胎不入眼的实力,实在无法与鬼煞抗衡。 她身边虽有二位佛屠大师陪着,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也不好贸然行动连累二位大师来救她。况且若是连她也落了网,箐桑在天元很快便会处于被动局面。到那时幕后之人若有心对抗天元,很快便能将天元王朝收入囊中! 但连等几天没有消息九兮也着实有些着急,于是只能和斩虚、无妄二位大师商量,他们必须有所行动才行了。 到了入夜,在夜色的掩映下,斩虚随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少女出了客栈,无妄则留在客栈看顾着剩下的人。 出了客栈来到镇子外面,他们也未曾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整座镇子安静的有些过分,仿佛此时唯有他们二人留在此处一般。 九兮低头思索一番,抬头却看见斩虚大师看着不远处湘水主城的方向脸色有些不对。 她不禁出口问道:“大师可是有何发现?” 斩虚迟疑片刻才道:“若是贫僧所料不错,那湘水地界的主城并未消失,而是被鬼气掩盖了。” “陛下看那片的天空,可是有什么异状?” 虽不知斩虚大师见到了什么,然九兮凝神去看,却是什么都未曾发现。 九兮摇头:“我不过肉体凡胎,看不出什么。还请大师明示。” “湘水主城那处上空隐隐笼罩着阴气,许就是这阴气遮住了主城,才让我们以为那城已经消失了。” “既如此,”九兮面色严肃道,“大师可愿随我前去一看?” 斩虚有些为难,他和无妄此行主要为护住这位女君陛下性命无忧,但若是去那处地界查看,很可能遇到恶鬼袭击,到时很难护住女君陛下。 “大师放心,我有护命法器在身,大师不必担心我安全。” 九兮敢如此说也是有些底气的,她储物戒指里还留有不少琅乐或即墨溡赠给她的宝贝法器,其中有一帖隐息符可以隐藏气息和踪迹,即便恶鬼也难以察觉她的生人气息。 见眼前的少女眼神坚定,斩虚也只好妥协,他也想去亲眼看看,这里究竟为何会引来阴气冲天,幕后之人如此行径又是作何打算。 身为佛屠弟子,必须除恶务尽才是,不惧任何邪祟,一身正气以身证道。 方才是他狭隘了,竟没有一个小少女有胆识! 斩虚带着九兮悄然往湘水主城方向走去,若是真有不测,他舍了修为也要护住女君陛下便是。 到了湘水主城地界,白日里还不觉有什么,现在如此贴近此地,连九兮也隐隐察觉到一丝阴气。 “看来这里便是从前湘水主城的城门了。”九兮看着眼前的地方,喃喃道。 “大师可愿随我过去看看?” 九兮问身后的斩虚,斩虚将随身法器拿出来,道:“贫僧听陛下吩咐。” 听闻此话九兮一笑,抬脚进去,却不知在她进入本是主城城门的一瞬,便进入到了另一个地方! 第八十六章 光怪陆离 甫一踏入主城地界,九兮便觉得浑身发寒,仿佛被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眼睛死死盯住,脚下再难挪动一步。 在她踏入的那一刻,身后紧跟着的斩虚大师抬眼见到面前隐匿了的界壁随着九兮进入时而荡出一圈波纹,随后悄然而逝。他脚下一顿,心知此处乃是一处结界,但女君陛下已经进去了,他也只好随之进去。 只是这一顿的功夫,他进去后就不见九兮的踪迹了。 在踏入进去的那一刻,两人就知道,他们或许已经进入了另一处地方,由于时间紧迫,他们今夜必须找到些许主城失踪的线索,才有可能寻到君千瞑的消息。 九兮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她回过头去看见斩虚并未跟来,想起她踏入此处时余光是见得大师随后跟上来的,但入了结界就不见大师踪影了,想必是这诡异的地方故意将两人分开了。 九兮站在原地轻呼了口气,现在只有她一人了,但既然已经进来,她必须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在这里耍些什么把戏! 心里忍着一丝不安缓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见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大片白雾,朦朦胧胧遮住了前面的路,像是故意让进到此处的人感到害怕和恐惧。 “一叶障目,眼识即心识,心中无所俱,灵海自清明。” 九兮低声喃喃,因她曾中过琅乐的幻术,向禅师请教如何抵抗幻术控制时,禅师对她说了这句话。 眼中所见皆虚妄,所感由心生,故而不妄想,心中不为所俱。 九兮如此想着,慢慢又缓步向前,一步步谨慎又坚定地往前方浓厚的雾中走去,她不能畏惧,少暝还在等她…… 随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四周的雾愈发浓重,像是渐渐有了质化,九兮没走一步,都能见得那白雾随她走过在空中泛起的波纹。 怎么办,她好像迷失方向了,该往哪走? 九兮看着四周化不开的白雾,眼里闪过迷茫,恐惧渐渐又笼罩了心房,她能听见自己一声声剧烈的心跳,彰显着她强烈的不安。 她该怎么办? 后悔吗?不自量力,自己执意要来这处地方,斩虚大师也失去了联系,她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是,若不趁今晚来看看,她便会错过这次机会,少暝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也不会知道那些人将这主城变成这幅模样究竟为了什么。 此时蹲在地上慢慢将头埋进怀里的少女,像是一个找不到出路的孩子,全然没有了作为天元王朝女君的风范。 天元王朝的……女君风范…… 对!她还是一国的君主,她的夫君等着她来救他,她怎能,先一步就被自己内心的恐惧打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九兮迷茫的眸中重回清明,她才察觉到这雾气似有迷惑人心的作用,若不是她先一步明白过来,有坚定的信念,或许就真的要迷失在这片浓雾里了…… 哼,不就是区区一片厚重白雾,又怎可能困得住她? 九兮心念一动,想起储物戒指里还有许多辟邪的东西,她还小的时候,母上大人就热衷给她搜罗护身法器,包括那些专门进贡的,母上见左相对这些无甚兴趣,便全交给九兮让她随身带着。九兮原本以为是母上怕她在外面惹事招惹仇家才将这些给了她,殊不知即墨溡是担心她命中的那场生死劫…… 九兮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瓶清心丹服下两颗,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又拿出司南来。她现在被白雾遮挡了视野,必须用司南来辨别方向。 天地遂开,东方启明…… 九兮低头看了看司南所指示的方向,低下头来闭了眼眸,片刻后眼眸挣开,黑白分明的眸中带了抹坚定,抬脚往东方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厚重的白雾里。 不知道在这片白茫茫的雾中走了多久,耳边忽然炸开一道响声,九兮一惊,那因疲惫不堪而有些模糊的脑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出来了! 九兮觉得自己现在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不似凡界的世界! 那惊醒她的响声是天边燃放的烟花,九兮抬头看去,这里的世界仍是夜晚,天空却是带着赤色霞光,霞光中布满闪闪烁烁星罗棋布的星子,九兮虽跟着千屠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壮丽美景,一时间也被这片绚丽的夜空迷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五彩斑斓的烟火在赤色霞光里炸开,色彩与色彩的交织形成一片斑驳的丽色,美好地简直不像是凡界。 不对,这本来就不是凡界该有的夜空! 九兮沉浸在美景中的心神猛然清醒过来,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见在赤色霞光的照耀下,原本该是漆黑的夜晚一片迤逦,她看见许多穿着轻薄华丽长裙的女子聚在一起兴奋地观赏着烟火,而她此时在一片繁华热闹的街上,周围聚是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行人,脸上洋溢着轻松快活的光彩,但她随后察觉到什么往一旁偏僻的小道上看去,那条小道挤在宽阔街道的角落里,被众人忽视着故而显得幽静异常,和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形成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冰冷幽森。 九兮觉得那处幽冷僻静的小道太过诡异特殊,正想着走近些看看,蓦然却顿住了脚步。只见那原本无人的小道从远处“走”在一队身着银装铠甲的士兵,九兮心里感到一丝怪异,凝神去看才发觉那队士兵怪异在什么地方。 他们身形快速,但脚却没有触地而是悬浮的!像是浮空飘在小道上由远及近而来! 九兮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往四周看去,想要看看周围的人什么反应,是否只是她一个人眼花了才见得此种情景,然周围的人却好像看不见似的毫无反应,九兮再看过去,那队士兵由小道向自己这个方向飘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街道上的人见他们飘来,自发让出一条道让他们通过。 他们显然是能看见这队诡异的士兵的!却好像见惯了这种场景,看到他们走来极其自然地让了路让他们通过,丝毫不显得意外。 九兮在街道的一旁,故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飘过去……待终于看清了那队士兵们的模样,她瞳孔一缩,心跳越发快速起来。 只见迎面而来的士兵们面色铁青,幽深的瞳仁里漆黑无光,整个面部极其僵硬,微微低垂着,身上还散发着一团死气。 九兮见他们就这般飘了过去,心下一急,正准备转身追过去,脚步一迈才发现有些不对…… 是她变矮了吗?怎么地面离自己这么低? 九兮低下头看向自己,腿变短了,手变小了!她心中一惊,四处寻找能视物的东西,正好看见不远处离烟火最近的地方有一条河流,急忙穿过人群往那处走去。 在漫天赤色霞光的照应下,九兮依稀见得泛着一道道光影的水面映出自己的模样,个子小小的,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身上穿着纯白的衣襦,黑如鸦羽的乌发中绑着一根墨蓝色的发带。 这……这不是她四五岁时的模样吗?! 九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水面上粉粉嫩嫩的肉嘟嘟的小女娃也瞪大了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的?这一定是在做梦! 九兮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一阵痛意传来,她才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然而看看眼前的光景,显然是结界让此处变成了这幅模样。 对,她不能慌张,她是来查探消息的,还要去寻找少暝! 如此想着,九兮很快镇定下来,小女娃就小女娃吧,等找到人出了结界,她应该很快便能变回去了。此处太过怪异,她还需小心谨慎些才行。 就这番功夫原本她想要去追的那队士兵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九兮只好沿着街道慢慢逛着,仔细打量着街上的每个人的神色,这些人脸上布满了神采,和那些士兵的神情完全不同,但此处究竟又是什么地方呢? 九兮边走便想,她身形小小的,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丝毫不起眼,此处的人也像是未曾注意到她似的,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 忽而见到不远处的地方似乎极为热闹,九兮想了想,将身上的储物戒指拿了出来,幸好这戒指也算是法器,她虽身形变小了戒指却还能用,连忙翻出一张人.皮面具来带上,又将墨蓝发带解下,将乌发束起,俨然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模样! 九兮抿了抿唇,躲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或许也藏在这处地界里,虽然她现在不知为何成了四五岁的小娃娃,却也不能大意。 又低头从戒指里拿出一把玉骨扇随意摇了摇,才假装从容地往那处热闹之地走去。 走近些九兮看到一大群人围在那处,清一色地都是男子,满脸兴奋地仰头望着对面的楼阁,九兮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上看去,原来是一位薄纱掩面的身姿妖娆的美人儿轻倚朱栏,往下看去。 九兮又走近些看向那女子,在楼台挂着的花灯照耀下,那女子线条柔和,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眼里透出些许的魅意,面上虽带了薄纱,仍能看出原本的面纱下绝丽的面容,引得街上路过的男子无一不驻足凝视。 不少男子欢呼雀跃,眼神直勾勾地向那朱栏上看去,眼神炙热,更有甚者还吹了两声口哨。 第八十七章 天雷阵阵 九兮抬头看着二楼上靠着朱栏掩面轻笑的女子,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女子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又怎会认识这结界中的人? 正想着,从女子身后走上来一位衣着鲜艳的妇女,看样子应是三四十岁了,但因保养的很好,看上去仍是身姿窈窕,风韵犹存。 只见她走到掩面女子的身边,看着街上驻足欢呼、蠢蠢欲动的男人们媚笑了一声,然后道:“今日是我们幻音阁千羽姑娘的诞辰,姑娘想趁此机会,寻一位知心人。” 说罢她故意停了停,充分地吊足了底下男人们的胃口,眼见他们都眼巴巴地等着,才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道:“这方手帕一针一线皆是我们千羽姑娘亲自绣的,若是谁有幸得了它,便能和我们姑娘……共赏花月,春风一度!” 底下的人闻言顿时神情激昂,像是蠢蠢欲动的猛兽,眼里闪着兴奋的色彩,不停地向楼上妇女吆喝着:“扔啊,快扔!” 那妇女将锦帕交给掩面姑娘,千羽狡黠一笑,手心轻握着锦帕缓缓伸到朱栏外,那赤色的锦帕握在女子纤细白嫩的手里,足以让迫不及待的男人们浮想联翩。 “千羽姑娘,快扔下来啊,在下已经迫不及待欲与姑娘畅聊人生了!” “是啊,快扔吧!” 见等待着的男子们如此心急,楼阁上握着锦帕的姑娘却从容淡定,另一只空闲的手在唇边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同时握着锦帕的手也渐渐松了。 霞光不散,洒下一片旖旎颜色,愈发显得这方地界如梦如幻,不似凡界。天边仍不断炸开着燃不尽的烟火,偶有凉风在头顶掠过。 又有一阵风轻轻吹过,带着那方锦帕在低空中轻轻飘摇,缓缓地离楼阁愈来愈远,那些等着的男人们匆忙伸手去抓,却被人群死死围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赤色锦帕继续乘风远去。 清凉的夜风吹去了九兮心底地燥意,她也不想掺和人家姑娘的择良礼,转头正欲离去,却不想那阵凉风还给她带来一样东西。 九兮只觉眼前一黑,头顶上便落下个清薄的物件悠悠盖在她的头上,半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心里一顿,不会……这么巧吧? 原本那群疯狂争抢的男人们见锦帕落下皆急急地去看到底是谁有幸拾得这方锦帕,却都没想到这锦帕竟会落在一位男娃娃头上,一个个的男人们看着不远处还没他们腰腹高的男童,隐隐抽了抽嘴角,目光里夹杂些一言难尽。 这是……玩他们吗?是赤果果的羞辱吧? 他们这群龙精虎猛的男人,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还未发育显然硬件不足的男娃娃和楼上绝色姑娘……共赏花月?春风一度?畅聊人生? 简直……暴殄天物啊!!! 在一双双嫉妒愤恨的眼神里,九兮从头上抓下这方锦帕,显然也知道如今这方锦帕落在她手里是个什么意思。 可她……咳咳……有心无力啊。 况且,九兮默默低下头,缩了缩自己泛红的小耳朵。 她还是“有夫之妇”呢。 打着来救人的旗号没救出自己的夫君,反而和人家这姑娘纠缠到一起去了算是怎么回事? 还有……谁家择婿用帕子这损玩意儿?不应该选个实心点儿的绣球、香囊什么的,这择良的姑娘还真是心大,也不怕这帕子被吹进湖里去。 如今这又怎么收场呢? 九兮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想着反正自己现下也只是个五六岁的男童,此次结果如此荒诞,应是算不得数的。 于是抬起头来换上一脸乖巧天真的笑意,如同不通世事最天真无邪的稚童,一溜烟跑到阁楼底下,歪着头冲楼上的掩面姑娘笑道:“漂亮姐姐,这帕子是你掉的吧,还给你呀!”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娘亲说过,捡了别人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原本嫉恨的男人们闻言立刻眉开眼笑道:“千羽姑娘,这一场既被这位男娃娃捡了去,便算不得数了吧?不如再来一次可好?” 就在他们心里认定千羽姑娘准会当这次结果是个玩笑再来一次,就见阁楼上的姑娘轻轻掀起了面纱,引得下方的男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心里像是被狠狠击中一般! 女子完全暴露的容颜绝对算得上是倾城国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勾人魅色,简直像是人间尤物般的存在! 九兮在楼下仍装作懵懂孩童打量着阁楼上的女子,眼里却闪过一丝惊艳,却感觉这位摘下面纱的女子更加熟悉了,只是不知为何…… 她脸都快笑僵了这位漂亮姐姐不给个回应吗喂! 很快漂亮姐姐终于给了回应,却是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千羽不才,在这里谢过各位公子们的赏识厚爱。然千羽既然决定以锦帕择命中良人,想必此番结果也是天意。千羽不敢违抗天意……” 说罢双眼定定地看着楼下呆呆举着锦帕的男娃娃,仿佛带着无比认真坚定地语气道:“此后这位小少年便是千羽命定良人了,小少年,可愿接受漂亮姐姐吗?” 九兮心里顿时落下无数道天雷,被一顿噼里啪啦雷得外焦里嫩。 她一定是幻听了是不是?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回过神来想着反驳却也不能暴露她原本的心性,一时之间竟卡了壳。 她居然不知该怎么回她!果然是漂亮姐姐威力太大吗……? 那千羽姑娘也没给她反驳回应的机会,冲身旁也被雷得不轻有些呆若木鸡的妇女道:“丽娘,还请麻烦派人将小少年请到我房中,千羽便先行回房准备了。” 说罢还转过头来冲三观碎掉的九兮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微笑。啪——又是直击心房的一箭,底下的男人们皆叹惋愤恨。 好好一个绝色美人儿,居然被这男娃娃给抢了去! 心有不甘啊欲壑难平啊天雷滚滚啊暴殄天物啊啊啊!!! 这男娃娃知道什么叫蚀骨销魂吗?能……行得起来吗?! 不管男人们如何愤愤难平,九兮依旧被幻音阁的人请了进去。不过她也正想打算先行探探这处地界的底细,于是忍了一开始的别扭郁闷,装成一幅能见到漂亮姐姐的欢呼雀跃样子,在一片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的嫉恨眼神中淡然自若地进去了。 进去幻音阁后,她立刻见到了站在那位千羽姑娘身边的被叫做丽娘的妇女,九兮知道,她应该算是这个地方的管事。 那丽娘此时已经收了震惊的神色,仿佛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那位大小姐的心思难猜,她还需小心翼翼地捧着才是。至于眼前的男娃娃……她心底的小人儿扶额——随主子高兴就好。 于是脸上挂了些许亲和的笑意,极为亲近地拉过九兮的手来,笑眯眯地夸了她几句,又夸了一番那位千羽姑娘,方才极为小心隐秘地交给她两样东西,便招手让人将她送去了千羽的闺房。 九兮跟着他们走的同时低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时方手中一抖,险些给扔了出去。 嗯……左手元阳丹,那啥用的…… 右手……闺情秘事,也是……那啥用的。 既然如此—— 九兮动作极轻的磨了磨虎牙,弯起一双眸眼,遮住眸底难掩的兴色。 那就来呗! 漂亮姐姐什么的,她最喜欢了,呢。 自从云游回宫继承君位后,九兮算是全心收敛了性子不再胡闹,加上听从禅师教导,心性着实淡泊了许多,若不是此刻又恢复成儿时小娃娃模样,她都快忘记从前自己是怎样“快意人生”的了。 而此回变回小娃娃模样,又将她深埋已久蠢蠢欲动的腹黑因子深深勾了出来。 ——既然漂亮姐姐有意,她又怎能无情呢? 想了想,又悄悄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瓶转魂丹来,迅速塞进口里。 这下,她便算是个彻底的“男娃娃”了,有转魂丹在,她能维持十二个时辰的男儿身,脸上的人.皮.面具也不用担心被人揭穿,就算是琅乐在此,也绝对认不出她来! 这丹还是当年从禅师那处得来的,有佛印加持。且除她和禅师之外,谁也不知她还有这东西。 于是便手里握着元阳丹和闺情秘事,脸上继续挂着纯真无害的笑意,脚步轻快地跟上了前面带路的人。 * 另一方斩虚已经回到了镇上的客栈,方才他跟着女君陛下进去,却不想忽然受到一阵狂风冲击,直接将他狠狠震了出来,他连番试了几次皆是如此,才确定了这处结界定是被下了限制。 为防止九兮也同他一样被震出来或有什么意外,他在结界外等了许久却毫无动静,只好先行回了客栈,准备找无妄师弟一同商议,是否要强行入界救人。 然而待他们一行人赶回结界处时,竟发现此处已无鬼气弥漫,连同界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全然像是他们白日里看到的景象,没有丝毫异常。 一行人表情都有些严肃,斩虚无妄二人尝试着寻找其他入界方法,祁洛梵冷着脸皱眉思考,身后跟着几位殿前司精英,宫羽站在一旁。 忽而,一直低头不语的医师姑娘出言道:“我此前同父亲到处云游,也听过不少玄虚奇事。现在此处地界如此反常,斩虚大师此前既亲眼见得女君陛下入了结界,而现在结界却消失了,是否是因时间限制?” “施主此言,可是说这地界……只会在固定时间开启?”斩虚闻言道。 宫羽点头道:“这也是宫羽斗胆猜测,还望二位大师勿怪。” 现下唯有斩虚、无妄二位佛屠弟子或许能有机会堪破结界,无妄听了宫羽的想法颇为赞同的点头,这种猜测倒很是符合现下的境况。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等到明夜再来了。 第八十八章 有何贵干 丽娘的人将九兮带到千羽的房间门口,向门内躬身施了一礼后便下去了。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主子不喜别人随意进她的房间,故而每回皆在门前听候吩咐。 九兮见他们下去了,只得自己转过身来轻轻敲了敲门,虽说他现在是个五六岁的男娃娃,但该有的涵养素质还是要有的。 “进来吧……”从房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嗓音,九兮推门而入。 房内正对着门的方向竖着一扇锦屏,九兮走过去,只见那素色的锦屏上一侧是祥云,隐隐见到一条威凛的龙盘踞在浮云之上,龙头以不可阻挡之姿冲向右侧,一双龙眼冰冷锐利,显露出无比的霸气。而另一侧,龙头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巍峨山峦,山头上站着众多走兽,黄头狮、飞雪豹、碧纹虎……它们皆昂首低吼,而在它们视线看过的方向,一只九尾魇生狐凌空而起,向九天之上冲去,同那龙头相对,形成对峙之姿。 九兮入神看着,就听屏风后面还是那道慵懒女声道:“小少年,愣着作甚?过来呀。” 九兮依言过去,见到方才楼阁上的千羽姑娘,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轻薄纱裙,一头乌发松松挽着,身形懒散地在一张桌上作着画,长睫垂下掩住眼里的光彩,面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浑身上下如同一只魅人的山妖。 千羽描完最后一笔放下朱毫,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才看向九兮,冲她招了招手道:“离那么远作甚,姐姐又不会吃了你,过来坐。” 九兮暗想,她还真不怕被她吃了,也能她啃得动才行。于是迈着小短腿儿神色认真的过去了,手里仍拿着元阳丹和那本闺情秘事。 来到千羽身旁坐下,九兮闻到她身上有股幽幽寒香,像是腊月凌寒而开的雪冷冰兰,这香有点儿禁欲的感觉,和她这人的气质一点儿也不像。 “来看看,姐姐这画作的如何呀?”千羽眼角一勾,冲九兮道。 九兮微微伸过头去看,画上画着一座九劫塔,塔身泛着幽冷的光,不少黑气自塔里飞出,在半空中化成幽蓝火焰。塔前站着一位神女,抬首望着湮灭的鬼火眼神悲悯,在少女的身后,一只黑色灵猫趴在地上,显然早已死去,半具身子变成了白骨。 这幅画一眼望去画得极美,用色大胆艳丽,精致绝伦。尤其是那漫天的幽蓝火焰,和身着华衣精致动人的神女,让人感觉仿佛置身梦境。然再仔细看去时,才察觉到画里透出的冰冷阴郁,绚丽的色彩下是阴森的白骨和森然妖塔,悲悯的神女和身后半身化作白骨的黑猫,让人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九兮心底生寒,面上现出一抹悲伤,小胖手放下右手握着的杂书,虚虚指了指画上的黑猫道:“那些从塔里飞出的东西变成了漂亮的火焰,为何它却是白骨?” 千羽闻言转头看着身旁这小男童的脸,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半响又从容的将已晾干的画收起来,起身放到一旁的书架上,才转过身走回来,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九兮身旁的桌上,看起来像把小少年圈在怀里。 九兮很难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给桌咚了,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面上故意作出像看着千羽看痴了一般,喃喃道:“姐姐,你真好看。” 千羽笑起来,眼底都是笑意,好似真的被她的话取悦了一般,又微微靠近了他些,距离慢慢拉近,九兮便见到那张妖娆妩媚的脸在她眼前慢慢放大,她低声唔了一声,小手捂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她。 只见那张脸快要贴上来了似的,九兮屏住呼吸,心跳有些加速,这美人儿不会玩真的吧?她如今这幅五六岁的男童模样,这姑娘也能下得了手? ……有点重口了吧! 正在心里紧急搜索该怎么办时,却见千羽放大的脸微微一偏,趁她不注意伸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书,看了一眼又撇到另一旁的小玉瓶,挑眉玩味道:“小少年,小小年纪不学好,带这些来找姐姐,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九.假装天真、无邪、纯良、懵懂.兮道:“这些都是一位大娘给我的。” “就是方才站在姐姐身边的那位大娘。” “那……小少年可知这些是什么?她又为何给你这个呀?” 九兮诚实地摇头:“不知。” “不知道呀。”千羽抬起身子,眼里带了一丝媚意看着她道,“没关系。” “姐姐教你呀……” 说完九兮便觉得身体一轻,竟被她一下揽起扔到了床上,梨木大床上铺着华贵柔软的被子,她也没觉得怎么痛,正有些晕着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身旁一沉,那美人儿也随躺下了,正在她身边,贴身躺着。 九兮有些郁闷,她这一介幼.童的清白之身,此刻不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心里夹杂些怪异和不安,总觉得好像在背叛少暝一样……她可是……成了亲的人了! 九兮不慌,一定要稳住!她在心里道。 正想着要不要想个脱身之策,总不能今日真交代在这里,若真被这女人给睡了,她一国之君的颜面往哪放? 想罢便打定主意,小手偷偷藏在身下,正准备偷偷翻翻储物戒指里有没有迷魂药时,便听门外一声巨响,忽而房间的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人。 那人因被屏风挡着看不分明,只模糊地见着来人身形挺拔颀长,像是身后有人追着一般冲进来就向屏风后面躲去,正好撞见千羽同她,一个魅惑妖娆的美人,和精致可爱的男童……身形暧昧的躺在床上。 那人显然没料到房内竟是这般情况,九兮只见他脸上盖了半块面具看不清什么模样,漆黑狭长的眸里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反应过来,动作利落的翻身上床,躺在了九兮身旁,手上握了一柄利刃隔着九兮指在千羽白嫩的颈间,眼神冰冷。 九兮已经不知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来了,她这也太倒霉了,先差点被一个女人强睡了,又遇到不明男子劫持威胁。 不过好在那男人将注意锁在千羽身上,显然还没把她这一小小的男童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这幅画面,她是被一个陌生男人圈在怀里的啊! 方才被女人桌咚,又平白被这男人无意轻薄,九兮只觉心里一股无名怒火,直冲灵台,险些发作。 察觉到靠着他的男娃娃身形有些僵硬,微微颤抖着身子,他没放在心上。而被他以利刃抵着脖颈的女人却轻轻一笑,丝毫不怕被危及到生命。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寒意,手下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划过千羽的颈部,透出些许的血丝。 千羽仍神色淡淡地和他对峙着,脸上无一丝恐慌。 下一息便听见门口传来几道急速的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了。九兮知道,估计是追着身后这男人来的。 接着就听门外有人恭敬道:“千羽姑娘,方才有个男人,从外面不知犯了何事负伤跑到阁内来了,我们见他往这个方向跑来了,姑娘可曾留意到什么动静?” 九兮屏住了呼吸,这男人离她这般近她若出声恐怕性命难保,况且她此时还是个幼稚懵懂的男童形象,遇到这种事估计已经被吓破了胆大气都不敢出,于是乖乖噤声不言,依旧假装恐惧害怕地微微抖着身子。 只是看对面美人儿一副不为所惧的模样,倒有些猜不准她究竟会不会出声呼救把人交出去。 九兮心里想着,就见对面这女人伸出手来挑起她的下巴,不顾颈上刺入稍许的利刃,勾唇一笑靠近了她在她唇边映下一吻。 九兮感受到嘴角的柔软心里一滞险些叫出声来,她她她!!!! 居然被一个女人吻了?!! 显然身后威胁两人的男人也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手下一顿稍稍移开了握着的利刃。 下一瞬千羽眸里闪过一丝暗色,手下摸到男娃娃的小腹,用力一捏。 “嗯啊,唔——” 九兮突然只觉腹上一痛,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声闷哼。 千羽紧接着低声轻呼,声音里夹杂些许的媚意。 “唔,快一些……” 她故意看着那劫持的男子娇声道,眼里带着挑衅,却是靠在九兮的耳旁说出口的。 九兮脸色一冷,自然知道这女人拿她做了什么。 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面的“激烈”,一个个想到那副画面脸上皆透出震惊和不可置信,主子她……真的,和那男娃娃…… 既然如此,他们又怎能打扰主子的好事?只得在外面说一声惊扰了姑娘,连忙慌张地走了。 听闻外面的人离开后,男人放开了挟持的利刃,眼里的惊异已经褪去,恢复成冷淡无波的样子。 正准备下床离开,就见对面千羽一只手抹去自己颈间的血珠,不甚在意道:“上了我的床,还想走吗?” 男人眼神一冷,正欲起身,却惊觉自己竟身子一软,浑身无力。九兮也觉得灵台有些昏昏涨涨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千羽戏谑一笑下了床,走到方才作画的桌上坐下,一只玉臂微微撑着脸看着床上一大一小躺着的两个男人,另一只手一挥解了两人身上的某道禁制,就见床上二人皆恢复了本来面目。 “云境天渊青尧座下弟子——少暝神君,还有……小娃娃,久仰大名,不知来我妖界幻音阁,有何贵干?” 第八十九章 银灵幻境 千羽撑着头低低笑了声,此时在她的视角内看来,矜贵俊美的青年半躺在白衣小少女的身边,少女墨蓝色的发带缠在青年的发上,真是……好不养眼。 唔,就当她是日行一善,助人为乐好了。 毕竟虽然同为妖族,她才不和她那个无良哥哥一样呢。 “娃娃。” 原本躺在身边的男童在一道白光下变回原身,纯白衣襦,墨蓝发带,微嘟嘟的双颊嵌着浅浅的梨涡,一副乖巧出天际的模样,可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娃娃? 只是不知为何她竟会在此地,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小女娃睫毛覆住眼睛,在那女人施法将他们变回原身前就失去了意识,他挣扎着身子准备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鼻尖闻到一股子烈香,他方知原来是中了药。 他还是大意了,不知不觉间中了这女人的软骨散,竟是一早就洒在这房间里的,被她身上的雪冷冰蓝的幽香遮住了气味,他才一时不察落到此番被动境地。 “神君不必这般看着我,你和她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地盘,我虽不至于拿你们二人怎么样,但也总要个交代不是?” 察觉到男人看过来眼神不善的目光,千羽故意挑衅一笑。 说起来,她们妖界和他神族,可是还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只是……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便是了。 然受这幻境影响,少暝此时却只有在云境天渊时的记忆,恍惚中记得接了师父指派的任务下界除个大妖,却不知道怎会身在这个地方,好像自他前几日恢复意识时就已经在此地了。 “你是妖界之人?”少暝半倚着床侧,忍着身体的不适,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倒显得有些虚弱的美感。 “嗯,倒忘了先自我介绍了。本尊是这银灵幻界的主人,名唤千羽,也是妖界的人哦。” 千羽漫不经心地抚手化出一桌的甜点,捏了块水晶酥放在口里,惬意地闭了眼睛。 唔,果然还是人界的糕点合她心意。 看来下次还要溜出去买些回来存着,这回一定要买多些! “我们怎么会来到你的幻界?” 少暝的身子依旧无力,靠在床侧久了有些微微的酸麻,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坚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 千羽正欲开口回答,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丽娘亲自过来了,也没进房间只在门口道:“千羽姑娘,有贵客来访,指名让您亲自接待呢。” 能指名让她亲自接待的,除了那人不作他想。千羽应了,道:“我这就过去。” 丽娘闻言退下了,也没问那被带进房间的男童如何了,浑然忘了似的。见外面没动静了,千羽站起身来,惋惜地看了看一桌的糕点,挥袖又变没了,才看向床上一昏一醒二人,思考着该如何处理他们。 她一出去肯定就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了呀,但也不能在房间设禁制,指不定这少君身上带了什么法器就给破了呢,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们。 正低头想着忽然瞥到桌上还放着一个小玉瓶和一本不可言说之书,她晶亮的眸子划过一丝狡黠,忽然就有了主意。 修长纤细的手握住那玉瓶,从瓶子里倒出几枚药丸来,放在鼻尖处闻了闻,抬眸看了一眼床上昏着的小女娃,思忖了几息又倒回两枚。 而后放下玉瓶,一手里放着几枚药丸,一手里拿起那本不可言说之书,抬步来到床前,不容分说的微微俯身,将药喂到小女娃的口中。 少暝在见到她的动作时眼神一冷,挣扎着起了身子欲要阻止,却被她喂完药后更加迅速敏捷的闪开了身。 千羽靠在一旁不远处悠悠看着他,这人眼神好像要杀了她一般,看来是真在乎这小女娃呢。 于是心情甚好地将怀里那本书扔给了他:“我要出去一趟,怕你们在我不在时逃出去丢我面子。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药虽猛却也不会危及性命,只是让她难受一些罢了。” 另外又丢了个暗示的眼神给他:“这药只有你和我能解,可懂我的意思?方法在这本书里,不会的话就看看。” “若实在下不了口就等着我回来,所以,在此之前,可要等我回来。” 言罢挑眉冲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房间。只听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偌大的房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 千羽离开房间后下了楼来到一处暗阁,打开机关后现出一段白色阶梯,她顺着阶梯走到尽头,白光后显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漫天纷飞的樱花飞舞着,簌簌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粉与翠的碰撞镶嵌,俨然成了一道极美的风景。 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背着她看不清楚面容,显然是在等她。 “哥哥。” 千羽嫣然一笑,迈着轻快的脚步小跑了过去,抱住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亲昵道:“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她的容貌魅惑妖娆,看起来像是个艳.色.美人儿,抱着人撒娇时多了几分纯真稚嫩小女孩的模样,她也只在他面前方如此罢了。 “小丫头,哥哥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男子转过身来,任由撒娇的少女抱着,和千羽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宠溺和无奈,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软发。 二人都是属于国色天香的类型,一个邪魅一个艳媚,而此时两人相拥一个撒娇一个宠溺,倒让人觉得有些温馨来。 琅乐任由怀里少女抱了一会儿自己放开,才笑了一声道:“方才在房内做乐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哥哥派人去传话,许久才过来。” 千羽想起在房间里的二人,才想起自家哥哥好像和那个小女娃是有些关系的,她还曾经看过他在没人时施法偷窥呢。 唔,哥哥真的好像个变.态,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方才临出门时对那个小女娃做了那种事……估计会大发雷霆的吧…… 虽然她知道哥哥是十分宠她的,但妹妹和救了他的小女娃相比,若是他见恩忘妹,到时让她情何以堪啊,万一丢到哪处荒凉偏僻的地界自生自灭…… 不要!绝对不能说! “来见哥哥当然要好好梳妆打扮了,哥哥你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怪不得现在也没给我找个嫂嫂过来!” 千羽故意娇嗔道,插科打诨将话糊弄了过去。 琅乐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在外人面前又是扮柔弱又是狠辣妖艳的,私下里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爱吃甜点又有些古灵精怪的小孩子心性罢了。 不得不说,还是同她有些像的…… 只是他这个妹妹,对外人看起来冷心毒辣也不过因为小时候被妖族丢弃在异界,吃了太多苦,故而表面竖起了一身的刺用来自保罢了。 没有安全感的小东西,他又怎会不偏爱这个妹妹?毕竟也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了,血脉相连的妹妹。 “小丫头少贫,不过如今你年纪还小,可别想着给我带个妹夫回来!你的夫君必须是我们妖界除我之外实力最强的人,可知道?” 不得不说琅乐还是个隐藏的妹控,这个世界上唯二能引起他花心思看顾着的,也只有妹妹和小酒儿了。 千羽闻言有些气鼓鼓的撇了撇嘴,她才不要找男人呢!自己一个人多逍遥自在?干嘛要多个人来管着自己? 她不想被别人管着,更不想别人被她管或者是不管她,若是那样的话还找男人干嘛?简直闲得。 “言归正传,”闹了一会儿玩笑琅乐恢复了正色道。“最近羽儿可有察觉到你这银灵幻境有没有不对的地方?或是闯进来什么不对劲的人?” 千羽一猜便知道自己哥哥是为了她房内那两个人来的,只是不是他又是怎么得来的消息。 小脸一皱,千羽哀怨的看着他:“果然就知道哥哥不是单纯来看我的。” 琅乐咳了一声:“看你是主要目的,问问只是个顺便。哥哥不也是关心我妹妹的安全才问的嘛。” 屁,她这银灵幻界设在别处时也没见他来关心她的安全,也不知道哥哥他打着什么算盘,几个月前忽然传信给她让她将自己的幻界搬来这处,让不少凡界的人进了幻境不说,还放进来不少邪气的鬼煞。 要知道她是有洁癖的!怎么能容忍那么污秽的东西在她的地盘转悠?她可是废了好大心思才忍住自己的手没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给扔出去。 权当帮他忙了,谁让是亲哥来着! “我一直在幻音阁守着,除了你故意放进来的凡人和鬼煞,没有别人。” “另外,哥哥你也知道我有洁癖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离开!” “唔,洁癖不好,是病得治。” “不然若是以后你夫君受不了你这洁癖跑了怎么办?看来哥哥还要努力抓些凡人和鬼煞来,帮你彻底治一治。” “哥哥……” 她倒不是真有什么洁癖,只是那时在妖界见了太多龌龊和污秽,很反感带有不轨之心的人进来她的地盘罢了,也更不喜别人进去她的房间。故而她自认回琅乐这个哥哥后,即便他已成了妖尊,她也坚决不回妖界,而是在自己机缘下得到的银灵幻界里,四处漂游。 不过,今日倒是有了两个例外。 难怪哥哥心里在意那小女娃,长得又纯又艳,表面一本正经,腹里还有坏水隐藏得极深,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另外一个,冷淡矜贵,就是不知道若是有一天为人癫狂,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唔,这两人还蛮有趣的,她都不想放他们离开了,不如留下来陪她玩好了。 第九十章 神魂合一 琅乐忽而想到了什么,勾人的眸里闪过一丝暗色:“若是你这幻界里进了不该来的人,羽儿可要记得告诉哥哥。” “哥哥为何如此说?” 琅乐勾唇邪笑道:“自是不希望有人坏了哥哥的好事罢了。” “若是有,羽儿可不要包庇他们,你应知道的,哥哥最不喜别人对哥哥说谎,嗯?” 千羽向后退了两步,稍稍与琅乐离了些距离,在琅乐不悦的神情下,双手抱胸小脸一撇,愤愤不平道:“哥哥,你明明知道,在我心里,哥哥是最重要的!” 她自然知道做什么样子让宠她的哥哥心里放心,在她心里,确实唯有哥哥同别人的区别,除哥哥以外,旁人如何同她何干?但是……她还是有一丢丢小小的私心,好不容易遇到那两个令她感兴趣的人,她怎会轻易地将他们交出去? 琅乐闻言果然神色一缓,对这个从小流落异界受苦的妹妹他用了十足的真心,自然不希望真心被错付,才不喜小丫头为别人说谎骗她。 几日前他埋伏在湘水的眼线禀报说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入了湘水附近的镇子,却悄无声息的失去了下落,昨日又听闻小酒儿也到了湘水,虽知道她此行是来启溟为符羌贺寿,湘水也是她来启溟的必经之处,但没有见到那位少君,他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筹谋已久的心血,万不可在此时出了差错。 狭长的狐狸眸微微一眯,眼底一片冰霜,几息过后又恢复了从容模样,将面前假装嗔怒的少女拉到身前:“好了,是哥哥错了,羽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哥哥在启溟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待哥哥事成之后,陪你踏遍六界看尽繁丽盛景如何?” “嗯!”少女笑起来,眼里魅色更浓,“听哥哥的。” 待琅乐走后,她方准备回去,看看那二人如何了。 * 另一边,少暝有些为难的拥着昏过去毫不防备的小女娃,感受着怀里不同寻常的温度,眼里闪过一抹心疼。 昏迷中的九兮只觉身子极度火热,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业火,额上现出一层薄汗,不安分地扭动身子,渐渐醒了过来,灵台却一片浆糊。 她好热,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降温?好热…… 九兮身体受幻境影响成了女娃娃模样,小身板很是脆弱,方才承受不住千羽的软骨散,就昏了过去。 如今元阳丹药性发作,她更是难熬,浑身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只得一个劲儿得往身旁有些冰凉的地方钻。 少暝种魂是火凤,身携九天淬火而生,为中和体内温度,他所穿的衣袍皆是由万年冰髓的冰丝制成,比她身上的冰魄蓝裳还要冷冽寒人。 眼见冰魄蓝裳都不能缓和她身上的热度,少暝沉着脸撕下一角衣袍,将她小小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怀中小娃娃方才舒适的喟叹一声。 但这元阳丹却不仅仅让她身子表面火热难忍,心里那股无名业火也越烧越旺,得不到发泄,不一会儿连万年冰髓也失了作用,毕竟是治标不治本。 九兮圆润的小脸上一片赤红绯色,眼里显现过一抹痛苦,此时被这丹药逼得她已失了神志,全然不知自己是谁,只是似乎还记得面前青年是谁,可是她的凤君啊……她不就是,为他而来的吗…… “少暝……我好难受……” 少暝闻言瞳仁一缩,他何时听过她如此唤他?平日里都是叫师兄,或是少暝师兄,而只是少暝二字,却让他心神有了片刻起伏,像是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一下子碎裂而开,打破了某道禁制。 肃着脸挥手间将小女娃换了一副模样,小女娃化成身姿窈窕的少女,面色神情不变,紧紧缩着身子,一头乌发铺洒在床上。 虽违心地将娃娃化成少女模样,但她却依旧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又不是禽兽,怎么下得了手! 然而在银临幻界失去一切凡界记忆唯记得从前之事的少暝此时不知,他早就将怀里少女吃抹干净了。此时他的心性仍停留在对亲缘失望而放逐自我的神族少君时候,没有试炼空间的记忆,亦不知他已为她一怒堕魔,六亲皆弃身边唯只剩她一人,随她坠入坐忘台神魂俱散,又转世凡界为恢复几成修为护着她以凡身承受恶鬼煞灵…… 此时他是最初的少暝,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娃娃。 “娃娃……你可会怪我?师兄,或许要犯错了……” 那个女人为何还不回来!小娃娃如此煎熬难忍,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难道真要他…… 他的额抵着少女的额首,一呼一吸间尽是缠绵。 他轻轻拍着少女的背部,低声温柔地安抚着她,手心里一股股精元赤光传进她的背部,眼底尽是宠溺和柔色:“娃娃,不要怕,睡吧……” 火凤一族生来身承烈火,若是同族之人相恋,双修时会因俱是丹阳血脉互斥而遭反噬体内筋骨爆裂,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暴毙。 然固然如此,火凤族诞生后千千万万年,还是有不少族人不顾禁忌共许山盟,即便毙命也在所不惜,酿成悲苦惨案无数。后来终于有一人在上古卷轴中无意得知,远古时期火凤神形未化之时,也有同族欢好之为,只要将一方的精元融到另一方体内,便可施为神魂双修,此法比形体双修结合更甚,若是愿意,也可神魂双修时施法拥有自己的血脉。 而少暝此时,用得正是此法。 他终究是难以违背自己心里的底线,且不说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小娃娃毕竟还小,虽说五百岁放在神族他人身上早已到了可许亲的年纪,但她因魂锁束缚神智和身形俱受影响,和五六岁大的孩童无异,现在虽施法将她身形催生,他仍过不了自己那关。 况且……她也只当他是师兄而已,一心眷恋依赖自己,若是知晓自己对她行了如此龌龊之事,此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待她以后解了魂锁长大以后,也会有自己倾慕之人,会同他人长相厮守共许山盟,虽然承认自己心有不忿,不愿将自己一心一意看顾长大的孩子如此便宜了别人,却仍旧要顾念她的想法的。 而此时的神魂双修,可唯有他一人承此业果,待她完好后他会消了她的记忆,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便可掩耳盗铃般当作一切皆没有发生过了…… 只要娃娃她不受此影响便好,他不会要她为难。他怎么舍得。 可是……此刻少女火热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因他术法催化长开的小脸儿上无害而依恋,他又有些渐渐沉沦…… 少暝在自己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又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二人身躯贴得更加紧密。 九兮只觉得自背后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流,那暖流温缱绻的在自己周身游走,安抚住体内的焦躁,所流之处,酥酥麻麻的,却十分舒适。 她全心全意享受着,毫不防备的小脸上儿染了明媚艳色,让少暝一时失了神。这幅样子是他随意化生,想来同她以后真正的模样应相差无几,却不知竟会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当九兮药性解除时,少暝一向冷淡无波的眼神中也染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情欲,又被他全力压了下去,抱着身旁被药性折磨劳累过度睡过去的少女,也阖上了眼眸。 不是没想过要带她离开,他几日前莫名来到此处幻界,便一直想办法离开此地,却一直未得其法。而这处幻境似乎是那个女人的地盘,她该是有法子让他们出去。 只是此处过于怪异,那女人虽是妖族,但此处境界却不只有妖界之人,还有本应身归冥府的恶鬼魂灵,连同一些失了灵智的凡人,甚至一些凡人还成了恶鬼魂灵的容器,成了行尸走肉的鬼兵! 他为了查探鬼兵的来源,才想法子混了进去,今日因为救一个险些掉进湖里的小女孩一时不慎泄露了气息被他们发现,才一路被追来此处,随意找了处房间躲了进来,却不知这小娃娃不好好在云境天渊待着又怎会跑来此处。看来回去后要好好说说师父和师兄师弟们了。 他此时虽闭目养神,却仍旧神识外放查探周围的情况,毕竟他们仍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待着。 而在他怀里的小娃娃却酣睡正浓,还正做着美梦。 梦里她是一副三四岁的小娃娃模样,比在这幻境中蓦然而变的小女娃还小上几分,身上穿着一袭绯红的齐腰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张小脸儿肉乎乎的,一如她小的时候一般像个年画娃娃,可她却知小时候她并没有这幅样子打扮过。 梦里她正将小小的身子掩藏在茂密的树冠底下,身下是一棵极位茂阔的老树,树冠庞大无比,枝干众多,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正在一根粗壮枝干上俯躺着,两只小腿儿一上一下轻轻踢着,双手托着小脸儿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不远处轻倚着另一侧枝干上的玄衣青年。 那青年的脸被她面前的枝桠挡着,看不清楚分明,梦里的她却十分乐活的看着,唇边还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老树依水而立,连绵无波的水中映着老树的倒影,天边是一片初生的红霞,在树间投下丝丝茜红的光影。 那光影打在青年的侧脸上,是那样直击人心惊心动魄的美,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轮廓,如同高不可攀的尊贵神袛。 梦里的她痴痴笑了起来,青年仍在不远处倚着树干看着别处,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偷窥着他容颜的小女娃娃。 第九十一章 交换条件 远天,云霞,弱水,椿树。 一湛蓝一殷红,一白茫一华翠。 娇俏可爱粉面艳裙的女娃,姿容绝世矜贵疏离的青年,梦里作为旁观者的九兮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禁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了这般美好的画面,时光好像在此刻定格,便是她梦里难以割舍的恒远。 许久后,青年仿佛坐够了般,衣袍翻飞间翻身下树,转身走了几步后蓦然停了,声音里夹杂了些调侃的笑意向背后道:“娃娃可还要在树上待着?师兄可要先走了。” 树上悠然自在的小女娃早在青年翻下树去那时就已经心急了,此刻被青年出声问话便知自己早就暴露了,也是,她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过师兄呢?故而也不扭捏,扶着椿树粗壮的枝干站起身来,冲着树下几步外背着她而立的青年喊道:“师兄,娃娃下不来啦,你可要借住我哦,不然我若摔着了,会赖在你枫居不走的,若是摔疼了还会哭,师兄最不喜看小孩了对吧。” 青年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她,一身绯红的小人儿在周围满是翠意的枝叶间更显得娇小俏丽,那笑语晏晏对他世使娇的模样,像个小小的太阳挂在翠色华盖上,让人一心一魂皆系在她身上,半点让人移不开眼。 “废话真多。” 他语气不怎么耐烦,却仍是走近了几步,在树下等着接她,眼里多了几分纵容和无奈。 小女娃也不会提前打个招呼,方才还在枝桠间扶着树,下一瞬就直接两条小腿儿往前一蹦跳了下来,绯色长裙迎风而飞,如同自半空掉落的不谙世事的精灵,被青年精壮有力的臂膀接住了,靠在他怀里笑得一脸花枝乱颤。 青年扫她一眼将她放下转身走了,脚步间虽仍是从容却因身材高大已跨出去好远,女娃娃被放下来后紧接着迈着小短腿儿在后面使劲儿跑着追。 当朝日完全冲破云霞,在天间洒下万道光束,那仍旧莹莹孑立的孤大茂盛的椿树,唯有一侧间仍旧平波无澜的弱水相陪作伴了。 精致白净的小脸上挂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少暝睁眸时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心里有暖流划过,他一只手枕在身后,侧着身子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眉眼间带了些许的柔意。 不多时,少暝低声叹了一息,犹豫间将手抚在少女的额首,白光微闪,九兮睡得更沉了。 药性发作时她的亲昵依偎,神魂胶合时的紧密缠绵,唯他一人记得就好。 房间内一室寂静,身侧的小少女传来依稀可闻的轻鼾,少暝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好像……这样也不错? 啊呸!屁得不错,她还是个小娃娃,你怎么下得去手! 少暝绝美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就听房外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收敛气息靠近。 空中微不可察地混合了些许的雪冷冰兰的幽幽寒香,少暝瞥了门外一眼,没出动静。 千羽回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哥哥那处耽误得时间有些多了,也不知那小丫头撑住了没。她想起来临走前塞了三颗药丸给她,若是撑不住烈火焚身烧死了…… 不行,好不容易找到这般好玩有趣的人儿,实在不行她就在这幻境寻一个貌美体正的妖族崽子许给她,早让她解了药性,也不算污了人小女孩清白。 早知道方才就不喂啦……千羽在房外屏息凝神听了半响毫无动静,心里生了丝悔意。小丫头不会已经熬不过烈火焚身归故九幽了吧?那里面那位神君看起来挺护崽的,万一要她偿命该如何……等他恢复了被软骨散麻痹了的身子,她可不是他的对手。 算了,打不过就跑呗!反正她有银灵幻境在手,心至何处立境何处,他要追杀她为小丫头报仇,她也无话可说,所以还是跑吧。 想到此千羽推门而入,才想起来这处明明是她的闺房,此界还是他的地盘,她方才居然怂了?简直奇耻大辱。 微微挺胸昂起首来,妖娆妩媚的脸上多了些故作的硬气,面上藏起方才不进门的小心思,入了锦屏后的她转眼间又成了那个蔫坏将一切诗作万物仿佛看透太多的装逼厌世脸,一步一步往床沿看去。 只见一大一小两具身子侧躺在她的白木梨花床上,总是一脸生人勿近的青年收敛了周身气息,淡然地搂着怀中的少女悠然睡去,那少女的脸微微靠进他的怀里,被他的胸膛挡住了脸,但身形却和她走时有所不同,分明是长大了一些。 若她走前是五六岁的娃娃模样,现在已是十二三虽的少女模样了。 “你做了什么?”她自然清楚按这位少君缜密的性子,总不会心大到在危险的敌人窝里酣睡正香,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即便想必此时因为软骨散,他应该已经体力透支了。 “你和她……”千羽看着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她担心的模样的少女,微微眯了眯眼眸,“少君还真能下得了口。” 少暝假寐的眸眼挣开,黑白分明的瞳里带了一丝寒意。“不是正如你意吗?” 随后语气幽森:“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本君确实下得了口,变态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他就这般承认了说了出口,千羽心底有些吃惊,这神族少君真人不露相啊,居然这么猛? 不过随后她又反应过来去看向床铺,若是真发生过什么床铺不可能如此整洁如新,雪白的羽绒上也未沾染过血迹,是她先入为主的误会了。 不过这人也是可恶,居然她说什么便由着她想,还引导着她继续说下去,着实令人气恼。 如今看来应是这少君为小丫头做了什么,小丫头方才一息抽长长大,身上也接触了元阳丹的烈性。 “说吧,怎么样才能让我们出去?” 见面前站着的女人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知她当是猜到了,却永远也不知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龌龊之及十恶不赦之事。 方才小憩片刻,他身子恢复了些力气,靠着床侧做了起来,长发铺泄,姿态从容,仿佛她才是被困在此处需要谈条件那人。 千羽忽而笑着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少女:“让她留在幻影阁五年,我可放你离开。” “本君耐心有限,不喜欢过多废话。”他语气中的轻狂自傲必是有他的底气,然现在落到如此境地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一番话, 从他手里抢人,想都别想! 况且他们方才行尽亲密之事,他对她愧疚都来不及,又怎会同意将她留在这幻界幻影阁而自己独善其身? “好吧,正经的。带我离开这幻境,给我一个可在凡界安身立命且不会被别人追踪发现的身份,我便可让你们离开。” “理由?” “这幻界是我偶遇因缘传承得来,几百年来随身伴我左右。我向往凡界已久,此次受一位重要之人所托,在此地布上结界,但自己却出不了幻境。” “一来我若一旦现身凡界,幻界内众妖易受不住红尘引诱尽数离开会引起凡界大乱,另一方面,若是没有在凡界有权势之人护着,我怕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儿。” “可惜我们离开此界后就回云境天渊,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千羽摇了摇头,并没有准备打算告知他如今云境天渊早已人去山空,不复当年光景了。 想必他应该也知道,但受了这幻境影响记忆重置了。看来也是个心思不怎么坚定的人,或者说,心里留有强烈的执念,让他渴望不惜一切代价变回从前,回到最初。 究竟是哪一种呢?千羽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你腰间挂着的是什么?天元王朝的君王的信物,象征着君王的无上权威!” “虽不知你如何得来,但有此物为证,你在天元绝对地位不低,给我随意安排个身份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暝这才注意到腰间挂着的微微有些重量的宝剑。 这东西象征天元君主权威?他怎么不记得他认识什么天元王朝的人? 难道…… 看来,唯有出去后才知晓,他在这幻界中究竟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可曾考虑清楚了?”见青年微微低首神游太虚般的摩挲着腰间所挂的佩剑,好似并没有听懂她方才所说的话一般。 正顺了口气想说第二遍时,少暝仿佛回过神来,“我可以答应,不过,也希望你不给我们添乱就好。” 千羽胸脯有些许被气得起伏,冷声道:“今夜十二点,花街春水桥见,我送你们出去。” “多谢。”少暝点头,蓄了些许力气站起来下了床,回过身来抱起床上依旧睡的正香毫无所察的少女,脚步轻缓地向门外走去。 “喂,你们要去哪?” “外面皆是鬼族妖族,你不担心气息泄露再被他们追杀一次?” 少暝回头看她一眼:“承蒙好意,不用了,今夜十二点我自会携她到春水台等候。” 说罢便抱着怀里少女头也不回的走了,千羽在桌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她总觉得那位少君有些许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异。况且,温香软玉在怀,她就不相信,他被欲念所控失了本心的时候,倒那时看他该如何自处! 仰首将新添的茶水一口引尽,她又想起来方才不久前哥哥那番话,恐怕这次又要让他失望了,可是……她亦有非去凡界不可的理由。 唤了侍女送来了干净被子,千羽换上床铺被褥,慢慢躺了上去,又觉得浑身不适,索性下了床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小睡了一会。 第九十二章 少暝心思 幻境中无日夜之分,不论白日黑夜,广阔无边的天幕晕染着赤色霞光,布满了闪闪烁烁星罗棋布的星子。 当天边的镰刀弯月渐趋饱满,最终变成一轮硕大圆月,带着九兮在一棵树上小憩的少暝低头捏了捏少女娇俏的小耳朵,此时她还靠在他怀里睡得正酣。 他勾唇一笑,在她耳旁道:“醒醒,娃娃。我们要出去了。” 九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灵台甫一清醒便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才想起来她和少暝都中了千羽的软骨散,她因身子太弱昏过去了。现下应是少暝带她逃出来了。 只是…… “少暝,你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吗?” 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九兮小小的身子完全被他包裹起来,此时只能仰着头看他。 她受幻境的影响身形变小了,他好似没多大变化。 然而她却没等来拥着她的人的回答,只等来落到额上的一记暴栗。 “没礼貌,叫师兄。” 居然直呼他的名字?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九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入幻境后脑袋受了影响吗?叫什么师兄,哪来的奇怪癖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几天在幻境中有发生什么事吗?我在京都没等来你的消息,只好进幻境来找你了。” 少暝闻言神情有些冷肃,在和千羽的对话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遗失了某一部分的记忆,他着实有些好奇,实话实说道:“我……忘了一些记忆。” 九兮有些吃惊,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也没有不认识她,只是言语中感觉有些怪异,竟是因为在幻境中失去了记忆? “那、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谁?” “当然记得,你是娃娃。” 九兮呼出一口气,还好他没把她给忘了。胸腔处多了些莫名的心悸。 若是有一天他真把她给忘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那你忘了什么呀,我一一说给你听。” “我们还有半刻就可以出去了,长话短说吧,娃娃只需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进到这个破地方?” “唔,是你自己不放心,担心这是妖族七星阁的阴谋,才带了些人来此查探的。” “对了,随你同来的鬼影烈骑和影卫呢?我来时没见到他们,也随你入了幻境吗?那我们要带他们一并出去。” 少暝摇摇头,什么妖族?什么鬼影烈骑?看来他遗忘的记忆比他所认为的还多啊。 “你还是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吧。” 九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记得她这个人,却不记得她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哪门子的失忆? 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天元王朝的女君即墨九兮,你原是祈安君主君千瞑,现在是我的夫君,天元王朝的凤君和景阳大将军。” 语毕后她见头顶的人面色寡淡,沉默不语,似乎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他……不会后悔了吧? 拿着小脑袋气呼呼地狠狠撞了下他的胸膛:“君千瞑,你若是因为失忆后悔了,孤可不会认账的!你我已经共结连理,还说过会护我君临四海,护我一世平安,你若是言而无信,孤不会饶过你的!” 她语气着实不好,甚至用上了孤来自称。 她都已经习惯适应他的好了,也习惯依赖他,心系于他,他若只因来了一趟幻境就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她定会要他好看!谁让最初,是他先来招惹她的。 少暝的确有些……接受无能。这是什么神展开?他这是失忆了还是被夺舍了?怎么会……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娃娃,他放在心尖尖上不露声色疼爱着的小女孩,怎么会,和自己……共结连理? 他之前还因与她神魂合一心怀愧疚鄙视自己,结果他之前早就对她下手了?他究竟是有多饥渴多禽兽不如? 眼见青年脸色有些不好地一只手搭在脸上遮住了眉眼,九兮心里有些戚戚然地拉了拉他的衣袍:“你出去后,会恢复记忆的吧?还有啊,你若是不记得了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你和我从小就被长辈定了亲事,我十岁那年你同我第一次见面就出言撩拨我,我十五岁时举行选亲之礼,原本已经要择定夫婿了,是你突然现身天元来宣誓主权,昭告天下你我的婚事的。” “我们已经举行了盛世大婚,你以江山为聘入赘我天元王朝,我承君位,你做我的凤君,祈元合并,天下皆知。” 少暝将手缓缓放下来,眼里还带着些许茫然和不知所措,然见到怀里小女孩带着一丝惶恐和恼怒的面容,便忽然由心地笑了。 罢了,反正神魂双修也修过了,他还有什么底线? 好像这样……也还不错? 他终于意识到,或许在外界,在他遗忘的那部分重要的记忆中,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了。 只是因为偶得这个幻境的机缘,他身为自己真正的意识方才苏醒,虽不知到底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好在她还在他身边守着。 小娃娃……是他的妻了…… 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怪异,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来阖了眼温柔地吻了吻她额顶的发丝,道:“娃娃别怕,师……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我的小娃娃,我都会要你。” 他上界神族少君,云境天渊上神青尧的弟子,怎会没有担当不敢承担责任? 九兮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天边的圆月已经饱满似玉盘,拥着她的青年起身抱着他下了树:“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先带你出去。” 说着便一路赶往花街春水桥,千羽已在那处久候多时了。 不知千羽用了什么方法,春水桥一片空寂,四周无人,或许也是不想让幻境之人发现。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千羽语气幽幽,目光来回打量了一番青年和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 “开始吧。” 少暝语气淡淡,面上无一丝表情,让千羽有些没趣,眼见时辰也到了,便着手开始施法。 远处的赤色霞光渐渐光芒大盛,幻化成极致夺目的白光。 浓重的夜色被她双手张开撕开一道口子,千羽身形一闪,一道白光从她体内飞出,落地变成了她的模样,而她本体却幻化成了一只额上带着金黄符号印记的黑猫,看着二人急忙道:“就是此时,随我出去!” 说着变成猫的身体两只后爪着地用力,蓄力一跃,跳进了那道被她撕开的口子,而少暝也抱着娃娃随后跃了进去。 只是区区几息,又或许是几刻,九兮只觉灵台有稍许的晕眩,被白光刺得闭上了眼睛,再睁眸,他们已在湘水主城一旁的空地上站着,她身旁是少暝,另一旁是一只晕过去的黑猫。 君千瞑扶着额首,脑海里被幻境影响失去的记忆已经回来,在幻境中身为少暝时的所见所想也一并没有忘记,便一时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九兮了。 他居然在……还是作为少暝,无半分关于堕魔和凡界的记忆时,就和她神魂合一了! 固然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现时他和她也也做了某些事亲密到那种地步,他已经无法掩饰对她的热切和占有欲,但心底的一丝微弱的良知却在强烈地谴责他。 人渣!败类! 他都能想到,若是自己和娃娃没生出此番多的变故,没有堕魔入世,没有彼此相依为命,或许在云境天渊,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把她吃掉! 想到此君千瞑再一次难堪地将右手搭在脸上遮住神色,九兮见状有些担心道:“少暝,你……你恢复记忆了吗?” 君千瞑手指微动,缓缓将手臂放下,语气淡淡道:“没有。” 他鬼使神差地否认,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果然见到恢复原本身形的小丫头小脸上很快现出一抹低落,眸里带些水光低下头去,他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跨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骗你的,小傻子。” “你的凤君君千瞑回来了,我的女君陛下。” 九兮被他的话撩的耳尖一红,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轻轻拥了上去:“欢迎回来,君千瞑。” 青年拥着怀里的柔软,发自内心地笑了。 君千瞑如何?少君少暝又如何?怀里的小娃娃才是实实在在的,他打心底里愿意守着的小娃娃。 从前是他带大的,现在也是搁他心里系着的。 不管以前是什么心思,现在他对她已生了不轨之心,也不管待她神魂归位恢复前世记忆后会如何看他,反正他已决意再不放开她的手。 大不了,神魂归位重新来过后,他便丢了脸皮再追她一次便是。 反正他早已神魂堕魔,魔皆是肆意率直,嗜欲如命,他便沉沦放纵,又如何? 心里打定主意,两人已抱了好一会儿了,才想起身边有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猫,九兮放开他,蹲下去看那只昏倒的黑猫,发觉好似有些眼熟。 她顺着黑猫背上的毛顺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在千羽的画上见过。那只黑猫也是像它这般躺着,下半身却已化成了白骨。 九兮心间一凉,才发觉那只黑猫和这只不同,它比画上的黑猫额间多了一枚金黄印记。 她将昏过去的黑猫小心翼翼的抱起,目光看向君千瞑眼里有丝疑问。 君千瞑将在幻境里他和千羽的交易说了,后道:“她应是撕开结界后灵力不足所以化为原形了,待她养好力气化回人形后问问她的意见再决定给她安排什么身份吧。” 九兮点点头,不远处,一伙人在黑夜中由远及近而来,走近后见到他们,眼里皆露出欣喜。 第九十三章 元岁寿礼 “主子!” 几人走近,身形渐渐现出来,正是跟随九兮的那些人。祁洛梵带着暗卫和殿前司精英迅速来到九兮面前单膝跪下:“属下护主不力,甘愿受罚!” 此次去银灵幻境她本就没打算带这些人去,冒险的事她自己去救够了。这些人也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他们的父母将他们送进王宫,她也要尽可能护住他们归家时完好无缺。 “这是孤自己的决定,不怪你们,你们起来吧。” 祁洛梵一干人还是未曾起身,他们心里知道女君陛下自做皇女殿下时就如何善待他们,然他们既已选择跟随她,就定当会以命相护,誓死相随。 “若有下次,属下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还望主子成全!” 九兮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他们扶起来,却也没有出言答应。 下一次,或许她还会有很多下次,但却不希望他们跟随她看不到下次。 宫羽也上前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她,小九儿真是不管在云境天渊还是在凡界都一样不让人省心! 不过见她无恙,她便也放心了。此时顾着君民之别不能同她亲昵,端端正正向她施了一礼。九兮才想起来她医师的身份,将她拉过来指着君千瞑道:“他之前在结界里受幻境影响失了部分记忆,现下虽已恢复,还请医师帮忙诊治一番,看是否会对神识有何影响?” 方才一心注意力都放在小九儿身上,未曾注意到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顺着九兮所指方向,宫羽看过去,对上君千瞑邪魅入妖的脸,神色微微现出些讶然。 “这位是……” 也顾不得君民之礼,她就这般唐突地问出口来,九兮也没在意,介绍道:“医师来宫内前他便已经南下了,不过我同你提起过。他是君千瞑,我天元王朝的凤君和景阳大将军。” 九兮虽不知宫羽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从何而来,仍是淡定地介绍道。 反正他俩的事从选亲之礼那天就已经昭告天下了。 “嗯,我是她夫君。”君千瞑心情颇好地紧跟了一句。 他自然也认出了宫羽,但二人皆心照不宣地未言出口,只装作不认识。然宫羽不言是因她以为少暝同小九儿一般,已经失去在上界神族的记忆,未曾想过他会得此机缘恢复记忆和修为。 而君千瞑不言则是因为如今,上界神族如何,神族之人如何,已经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了。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护好小娃娃,确保她不会再遭遇一次,在上界神族所承受的屈辱,和责难。 宫羽虽然已经猜到两人现今该是什么关系,闻言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少暝少君她接触不多,但因着景离和小九儿的关系,对云境天渊青尧上神和其他三位弟子还是较为熟识的。只是没想到,转世后少君他竟和小九儿阴差阳错走在一起了,也不知待二人神魂归位后又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一切。 是否……又会像她和景离一般? 但转而又想想,当日少暝少君平白堕魔,后又随小九儿跳了坐忘台,这份情意,小九儿也该是有所报答的,也许他们会同她和景离有着不同的结果,另有一番命数。 毕竟,一人无情,一人寡情。 君子如玉者无情,茕茕孑立者寡情。 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秉着这份心态,宫羽很快调整了心态,接受了两人的关系。 “民女宫羽,见过凤君。” 两人打过照面后,宫羽回过神来,连忙作礼。 这里总归是凡界,不能乱了礼数。何况这人不管是神族少君还是凡界凤君,总有他一番上位者的矜贵气度。长身而立,天命不凡。 君千瞑只道自己无碍,九兮却是不怎么放心,直言要让医师诊断看看。君千瞑才看出小丫头是为方才他骗她的事故意找茬,他才闷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 待君千瞑随宫羽到一旁检查,九兮看着那玄衣青年带些疏离地将手腕伸出来放到医师面前,说了句:“有劳。” 宫羽轻轻颔首,搭了他的脉细细检查起来。 此时斩虚、无妄两位禅师方过来,惭愧道:“是贫僧无能,没有护住陛下安全,陛下在幻境中可有遭遇什么危险?” 九兮摇了摇头,道:“这次是孤心急救出凤君莽撞了,鲁莽之处,还请二位法师多加担待。” “陛下言重了。” 他们二位也自是知道这位女君陛下小小年纪就有幸侍奉在佛屠主身边一段时日,且陛下和凤君大婚之礼时,佛屠主亲自现身承渊台为二人证礼。得此殊荣,九兮在山海寺上下弟子们心中,早已是无比敬重的存在了。 他们在幻境中耽搁了不少时间,出幻境后才知外界已经过了许久,距离符羌书信中所言的“元岁”寿礼,唯剩两天时间。 所幸到了湘水,离启溟也就不远了。一行人虽慢慢悠悠的,也在两天之内赶到了启溟京都黎川。 五年过去,黎川还是那副样子,不过城内的炽翎花和优昙婆罗花愈发多了,几乎随处可见,九兮见了,心下觉得有些怪异。 那优昙婆罗与炽翎花彼此缠绕互生,一幽一烈,明明是水火不容的颜色,却是极为洽和地融为一体。 也有几处优昙是单生的,便见得那高大的枝干上叶子的纹路更加清晰,也更添了些许的神秘诡异。 来的路上九兮问过君千瞑那些随他同行的影卫和鬼灵烈骑,他说在他入幻界前已经布置好,一面派人和箐桑联系,一面另派了些人先去了启溟,一方面监视启溟的行动,另一方面若他没有从幻境中出来,他派去的那些人也能为娃娃多一分安全保障。 尽管他此前不知符羌手书请九兮前往启溟参加他的“元岁”之礼,他确是知道小丫头的性子,不亲自来查探一番,是怎么也不会罢休的。 还好现在,是他随着她一起来了。 后半句话未曾说出口,他们一到启溟,就有王室卫兵领他们去了使馆,安置妥当。影卫来启溟的那伙人也同君千瞑取得了联系,但担心在使馆受人监视,君千瞑又为他们另安排了别的任务。 在使馆修整了半天,第二日,九兮选了贺礼,带着一行人到了启溟的王宫。 启溟的人生来面白瞳黑,仔细看来也有与众不同的美感,看久了竟也习惯了些。满殿的人皆是皮肤皆白,面孔和唇的颜色极淡,唯有一双眼睛,如灌墨般黑得惊人。殿上除他们天元王朝的人以外,唯有二人与众不同,便是国师琅乐和君主符羌。 琅乐九兮知道,他是妖族嘛,自然和这些启溟人不同,倒有些像天元的人,故而在天元生活了那般久,她还真以为他就如此安分地做了天元的太师了。 至于符羌…… 或许是他祖上染了旁的血统,才让他生来不似启溟之人,然而样貌差异却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如今启溟最尊贵的两个人,皆是那般与众不同的容貌。 “孤代天元贺祝符羌君主元岁之礼,在此祝君主陛下福泽醇厚,康泰永安。” 紧跟着殿前司的人奉上贺礼,倒没同她封君大典上他的行径一般,所赠的都是举世国宝,价值连城! 但她没有效仿是一回事,提不提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君主陛下可还满意孤的赠礼?比起封君大典君主陛下所赠美人国宝,总归是寒碜了些。不过南国阴潮,孤总不忍心将天元的美人儿送来启溟,若是水土不服生了病,不禁孤会心疼,想必君主陛下也是不忍如此。” 符羌自然听到她话里的讽刺,依然八方不动道:“寡人在此谢过女君陛下好意。” 琅乐坐在符羌的侧首,微微靠下一些的位置,闻言开口道:“女君陛下此番来贺礼,带了如此多的随从,可是怕在我启溟受了委屈?” 说着又瞥了一眼斩虚和无妄,他心里对这些摧毁了他一手撑起的七星阁的佛屠弟子们,可是膈应得很呐。 “还带着二位……大师?这难道是天元王朝新兴的贺礼仪式,需带着和尚来庆贺吾主的元岁之礼?不知二位大师有何箴言所赐?吾等俗人,定会恭耳聆听圣僧教诲。” 这话说得总归阴阳怪气了些,九兮心里一阵火气,正要出言反驳,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痛楚,她才知道原来是她失态了。 天元的人在殿内左侧的位置坐着,君千瞑坐在她身旁,后面站着宫羽和祁洛梵,旁侧是斩虚、无妄二位大师,暗卫和殿前司皆在殿外等候。 君千瞑和九兮紧挨着,在案几下百无聊赖把玩着她的嫩白小手。他知道,这种小场面她能应付得来,况且虽不想承认,但发责那人,估计也只是为了想引起小娃娃的注意罢了。 好好做她师父不好吗?如今形同陌路,还要用这种隐晦卑微之法子引起她的注意,有损妖界尊主颜面。 君千瞑在心底嘲了一声,就静默地听着九兮的回答。 “国师误会了。孤带着法师和随从,只是听闻天元和启溟的交接处湘水地界发生异状,才特地请了山海寺的二位禅师相随同行。孤虽不在意什么,但也要对全朝上下百姓们有所交代,故而小心一些,国师以为不可?” 她方才一时没忍住怒火,还是因为心底夹杂些许的失望了。 琅乐他……是真的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原来,他也是会出言讽刺人的。比起以前无伤大雅的玩笑,这话听来如此刺耳。 第九十四章 天命占卜 她如此直言不讳,倒让咄咄相逼之人没了下文。 九兮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之所以带人来,就是听闻湘水地界有人搞鬼,而且这搞鬼之人,似乎还就是你们启溟! 她身为天元女君深入敌营,带这些人都还算是少的。 琅乐一双狭长水眸微微眯了眯,他们既已知道湘水主城的事,如此胸有成竹,怕是千羽那个小丫头在背后还真把他这个哥哥卖了。 待他回妖界后,定会有她好看。 眼见国师不出声了,符羌语气里满是笑意地出来圆场。他毕竟是今日的寿星,天元这些来贺寿的人,也给了他几分薄面,没再不依不饶。 启溟国君主的“元岁”之礼自是不凡,相当于国礼的存在。 君主需在元岁礼上请愿、受冠、赐血、占卜命相。 “按照天元的习俗,诞辰礼上,应是不宜见血的。” 九兮一边观礼,一边偷偷和一旁的君千瞑咬耳朵。 她见殿阶上符羌到了赐血那一环节,面色平静地接过那把冷刃,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结实强壮的小臂上一划,无丝毫手软,红色的血顺着蜿蜒而出的伤口越流越多,几乎染满了整个手臂,而符羌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还不过瘾似的,使劲攥了攥拳头。 大片血液像是化成红绸裹住他半边小臂,让九兮看了都替他觉得疼。 君千瞑听了她的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如今既是归属了天元的人,自当入乡随俗才是,娃娃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此刻周身矜贵的青年也不在意上面的人如何。这启溟的糕点还不错,他只一心一手把玩着少女柔软无骨的小手,一手捏了块精致可口的糕点,忙着投喂了贪嘴的小丫头了。 见血从那伤口处大滴大滴地流出来,在一旁等候着的侍从连忙捧了一杯琉璃盏来,将那流出的血一滴没浪费地用琉璃盏接了,待猩红血液不再从伤口处往外流了,侍从递过一张纯白棉帕,符羌接过来,毫不在意地擦了擦伤口,将血污去了,表情与方才无异,只是小臂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侍从将棉帕和琉璃盏皆端了下去,赐血过后,将由启溟国的国师,为君主陛下进行一场占卜,占卜君主王命如何,占卜启溟国运如何。 世上真正会占卜之术的人少之又少,窥天命可不是个好活计,稍不留意就会遭天谴,折损受命。 故而启溟国男子过元岁之礼时,这占卜命数的一项实际就是派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说几句吉利话为子孙赐下福佑了。 今日既是君主陛下的元岁寿礼,谁又敢在殿上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纵然要占卜君王命数启溟国运,也只是由国师配合做做样子,说几句陛下福泽永厚、国泰昌运的话罢了。 然而在场众人却是没有一人知晓,连符羌这位君主陛下也未可知,琅乐身为妖族唯一一位上古祖神王室遗脉九尾魇生狐,除了一项极为拿手的惑心术,还可通晓阴阳,洞悉天命! 但这属于烙印在在九尾魇生狐族血脉神识里的天赋技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用一次虽不会折损寿元,却极易损耗修为。 一袭白袍加身的男人,穿着似乎是那般守礼又克制,却怎么样也藏不住印刻在骨子里的惑乱风流。 琅乐在九兮的印象中从来都不是个正经传道授业解惑的师父,相反倒是陪她作尽坏事,没人比得上他一肚子坏水。 她目送着琅乐微微施礼登了殿台,端端正正朝着虚空拜了三拜,这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堂堂妖界尊主,举兵攻下离恨天都来不及,又怎会诚意祭拜诚心臣服? 不过底下这些愚民们拥护天神,以天神为信仰。他也只好陪尽心尽职演好国师这个角色,承天授命,方能收服民心。 他取了方才符羌的一滴血,挥袖间凭空变出一块珠盘命玉。引血入玉,那猩红血丝沿着玉盘的纹路脉络延绵。 直到那猩红血液流满了整个玉盘,猩红与青白融为一体,只留下表面细细的血丝,相互缠绕,连绵不绝。 琅乐将他的一丝本命灵气注入,瞬间,青白玉盘红光大盛,有一丝血气自琅乐狭长眸间一闪而过,处在满面的红光中,琅乐纯白的衣袍无风自动,双眼间像是充满了洞悉一切世事的悠远沧桑。 九兮对这些奇闻异事一向有些好奇,此刻嘴里嚼着糕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殿阶上作法的琅乐,正瞧得入神,忽觉得虎口处微微一痛,竟是君千瞑用力捏紧了她的虎口。 君千瞑见她视线移回来,方才像是没事人一般随意安抚着揉揉了被他捏疼的地方,嘴角挂了一丝意味莫名的笑意。 “少暝,你掐我。” “没有。” “作何掐我?” “吃糕点。” 嘴里面被一块酥皮软糯的糕点塞住了,九兮一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一边使劲儿嚼着嘴巴里的糕点,一边拿着一双睁得圆滚滚的眼瞪着他。 这男人,也忒小气了。不知道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否? 见九兮没多久视线又被吸引过去,君千瞑轻嗤一声,微微靠近了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雕虫小技,对这种窥探命数之事,娃娃几分信服?” 九兮动作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她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况且,她若是信那所谓命数,便也就算是同她命中那一生死劫、一桃花劫妥协,她怎会愿意?所谓天命皆为人事所扰,她对此能避则避,不然恐怕他们天元王朝王宫内早就被那些云游散仙们占去大半宫殿了。 君千瞑见状也不再计较,专心投喂糕点。 那红光渐渐收敛,琅乐又一挥袖,在那青白珠盘上现出几道划痕般的图腾,许多枚黑白两色棋子在珠盘上眼花缭乱的上下跳动,响起一阵清脆乐声,待一切重归寂静,只剩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哗—一声湮灭成了粉末,那白色的粉末同青白珠盘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分明,而那黑色粉末却在珠盘上留下一道显眼痕迹! 琅乐看清那珠盘的纹路心神微乱,很快又稳住了,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占卜。 殿上的人皆不自觉的屏了呼吸,九兮便知道,是占卜的结果出来了。 “启溟君主符羌,恭迎圣训。” 琅乐一直微闭着的眸眼睁开,符羌已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等待琅乐道出占卜的结果。 这种时候,就算占卜出不好的也该说好的,毕竟事关君王国运,若是一个说不好惹来君怒,十颗头颅也不够保命的。 琅乐很显然选择了前者,他临开口前看了看九兮的方向,瞥见她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很快被一旁的君千瞑给挡住,琅乐收回视线,此时殿下的人除了左侧天元王朝前来贺礼之人皆躬身施礼。 “恭迎圣训!” 问天占卜,神怜授训。得此圣言,恭听谨记。 在万众跪拜臣服下,琅乐缓缓念出他所占卜的结果。 “万民黄泉路,红颜祭枯骨。” “铁骑踏四方,江山……” “君一统!” 原本听到前一句,众人还有些震惊国师竟如此大逆不道,然而后一句却着实说到了符羌的心坎上,也不顾殿上还有天元王朝女君一干人等的存在,抚掌大笑着说了一声“好!” 与此同时九兮却是歘—一声站了起来,冷冷地和琅乐对峙着。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琅乐掩下眼底因占卜结果而现出的风起云涌,眉眼柔和地道:“字面意思,本座不过是上达天听、承接天意罢了。女君陛下有何见教?” “呵,还请国师详示,是哪位尊神告诉国师,孤天元女君即墨九兮还在,就让你家启溟君主江山一统!” 琅乐但笑不语,朝上的人被天元女君陛下突然发难的神情镇住,竟一个人也不敢出声。 明明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女,她面上带着怒气公然和国师呛声的模样,却尽显君王霸气,唯我独尊! “陛下说得有理,我方本是为启溟君主贺寿而来,贵国就是这般的待客之道?” “在主人面前公然要抢夺人家的领土,恐怕不太好吧。” 君千瞑也站起来,长身立于九兮身侧,以一种卓然之姿护住霸气侧漏的少女,尽显守护之态。 “女君、凤君误会,国师所言的江山,不过是我南国的半壁江山罢了。还请二位陛下不要挂在心上。” 符羌的眼里含着春风笑意,话也说得极为顺心,只是那表皮之下埋藏的祸心是如何想得,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是吗?孤可不是那般认为。国师可否亲自解释一番此次占卜结果,是何意思?” 九兮自然没有被这一番好话糊弄过去,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姿态。符羌仍挂着笑的脸上便现出些许崩裂:“女君陛下,可不要咄咄逼人才好,这圣训既是如此,怎可让吾等凡身妄加揣度?” 好一个江山一统!好一个妄加揣度! 少女君主闻言双唇微泯,不怒自威的小脸上闪过一抹肃杀。 人家都如此彰显勃勃野心,光明正大地就和你说要抢你家地盘了,他们再不有所行动,是当他们天元无人? “既如此,孤是否可以认为,国师这番话,是代表启溟君主陛下——要和我天元王朝开战了!” 第九十五章 风云际会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之中,大殿陷入一片冷凝寂静。 片刻后,高高在上坐在殿首王座上的符羌莞尔一笑,打破了眼下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 “女君陛下说笑了,女君不远千里来启溟为寡人贺寿,寡人岂会如此不知感恩?方才占卜结果,不过是国师的玩笑之言,女君何必当真?” 九兮向琅乐看过去,那人却只自己把玩着杯盏,既不看她,也不开口。 “孤倒觉得,国师说的,是真心话。” 明媚狡黠的少女君主微微歪着头,看着琅乐道。 直到符羌也看过来,琅乐方才抚了抚袖子起身,向符羌作了一礼,又假模假样地向九兮致意。然后才道:“今日乃君王陛下元岁寿礼,本尊奉命占卜圣运,本就窥探天意折损寿数,若是所得结果作假,本尊又何须如此作弄自己?” “女君陛下也无须挂心,这天命一说本就不准,不过图个痛快,至于结果如何,还需尽为人事,本尊说得可对?” 九兮侧身而立,右手被君千瞑牵着,左手背在身后死死攥了攥拳,又微微松开,面色就已恢复如初。 她不能在这乱了分寸,毕竟还在启溟王朝的老窝里,若是在这里一不小心受制于人,天元王朝便只能是刀俎下的鱼肉了。 “国师巧言令色,孤甚是佩服。” 尤其是那一口能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三寸不烂之舌。 “今日孤便将话撂在这里,天下诸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孤知晓此理。但孤无心在他人地盘上指教,却也不许他人……觊觎孤的地盘一分一毫!” 这话也算表明了她的态度,如今她在启溟地盘上人少式微,不能硬扛,却也不能允许他人辱了天元威名! 她母上连同几十位先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怎能容许在她这里拱手让人了? “女君陛下此言,本尊定会——牢记于心。”琅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将眼神落在她与君千瞑相携而牵的手上,淡淡地别开了视线。 有此一闹,九兮也无心吃这宫殿里的点心了,坐下后一手撑着头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不少人偷偷掩饰地打量着这位方才霸气侧漏的少女君主,皆不知她是哪来的勇气,敢只带了几十人的情形下,就敢跟他们君上、国师叫板。 但那淡定从容、威慑霸气地神态样子,让人觉得仿佛她就是有那般底气撑着,无畏又无惧,张狂而肆意。 占卜完命相,到了这元岁寿礼的最后一项,同命酒。 小小一杯青玉盏,透明的杯身上雕着繁丽的青色花纹,杯盏里盛满了猩红的酒液,只闻着便觉酒香扑鼻,浓厚醇烈。 同命酒,同命亦同心,生死不相背! 那酒被盛在青玉盏里,由侍女们端着一杯杯送至殿上众人面前。九兮低首扫了一眼,却没有拿起。 若是她没有闻错的话,这酒水里还有一股似无似有的血腥味,又是符羌赐的,着实不喜。 符羌居于高座,手里也端着一杯一样的青玉盏,向殿下众人道:“寡人在此,谢过在座诸位来参加寡人寿礼,此杯敬谢诸位!” “臣等祝君主陛下,福泽永厚,万寿无疆!” 说罢皆一仰头,豪气干云地饮了手中之酒。 君千瞑喝完杯里的酒,垂眸见小丫头不怎么喜欢,也是,这等污秽之物怎能进了她口?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空酒盏与她那满的杯盏换过来,又是微微轻仰,喉咙一动,将酒尽数饮了。 九兮眼睁睁见着他如此,在他换杯盏时便想阻止,动作却没快过他,反而又被他捉住了手,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这酒里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他一连饮了两杯,不会有事吧…… 九兮看着他,有些担忧。 有人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数收于眼底,在一片恭贺之声中淡笑道:“凤君同女君陛下真是夫妻同心,令人艳羡。” “让国师看笑话了,君上不喜饮酒,国师应也知晓。这杯酒,便由本君代劳了。” 君千瞑接了话还口道。 “是吗。”琅乐就着手里的杯盏,又拿过一旁的果酒来,斟满一杯,“女君陛下年岁尚小,确实不怎么适合过早饮酒。有劳凤君了。” 那“尚小”和“过早”二字,被他咬得极重,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阴阳怪气。 少暝在心里闷声想了一句,他家的小娃娃年岁如何关他何事! “不牢国师挂心。国师只需记得,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再娇嫩好看,如今也已有主,无需他人惦记。” 再年岁尚小也已及笄,已嫁做他人妇,再也不是乖巧地伴他身边的小徒儿了。 他与她的前缘,尽断;师徒情分,尽毁。 琅乐冷哼一声,转过视线,不再看他们了。 在转过视线的那刹那,无人知晓处,眸光却是幽暗下来。 小酒儿…… 他早在数年前便已用占卜之能为她测算过命数,命中注定一桃花劫劫,一生死劫。一劫诛心,一劫抵命。 纵然他知此二劫过后,她迎来的必是新生,却也无法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否则……五年前,他又何须将她抹了记忆,带回妖界藏着。不过是仗着,她所应劫之人,不是他罢了。 如今她入世重归,也不知这劫数将会如何,又会应在谁的身上。 见琅乐转移了视线,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君千瞑也收回了目光,不欲与他多作计较。不过是当初能吃着时放在眼前不吃,看在吃不着了看在眼里眼馋罢了。 他收回视线,便见小丫头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担忧。他安抚地摸了摸九兮的发顶,柔软顺滑一如既往地好摸。 那酒液里有什么东西,他怎会不知道。不过凭他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子,饮上一杯倒还有些好处呢。 多一杯也无妨。 只要别让这些腌臜东西入了小娃娃的眼,平白失了食欲。 待宴席结束后,天元王朝随侍而来的一干人等皆被安排了下榻歇息,君千瞑和九兮则被请入了议事殿,商议两国接下来的邦交发展。 宫羽、斩虚、无妄三人皆回了住处,只祁洛梵带了些许的殿前司随侍在议事殿前等候。 古往今来,促进两国友谊邦交,无非就是开市来往贸易,互派双方贵族子弟游学,亦或是议亲通婚。 此前在到达启溟前,九兮在路上也和君千瞑商议过此事。不过二人俱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事谈好了互利互惠,谈崩了也无损天元利益。 “启溟君主有何良策?” 殿内唯有符羌、琅乐、九兮、君千瞑四人,围在一张小圆桌上毫无形象地坐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商议着两国邦交要事。 “可以进行贸易通市,天元、启溟各据南北二国,许多东西都是珍稀独一份,且两国风土人情也是不同,开市在促进经贸的同时也能加强文化交流。” “开市可以,互利互惠。你们这瓜子不错,甜而不齁,不过比起我们天元的五香瓜子,味道还差些。” “下次尝尝你们天元的口味。” “孤同意开市,不过孤觉得,启溟国内有一样东西,君主陛下还是莫要往我天元送了。” “何物?” “优昙婆罗!和炽翎花。” 开玩笑,若是让你们借此将这两种妖花送来天元,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天元成了望都第二? 琅乐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记起当初身为王良之时同她所谈的贸易之事,五年过去了,她还记忆尤深啊。 “好,一言为定!” 符羌很爽快地答应了。 双方又继续商谈利润问题、关税问题、连同管辖治理问题也一并解决后,最后老谋深算的符羌对上一毛不拔的九兮,各自都没讨了多少便宜,也只得规规矩矩地签了协定。 接着是互派贵族子弟游学—— “我天元进行义务教育、精英教育、治策教育等,全民皆须接受义务教育,有心向学者继续精英教育,最后择优而选,人品、学识、智慧、武道,缺一不可,优胜者选入治策教育,各展才能,为国效力。” 这些也是近来方兴起的,她同禅师云游异界九世,也算见多识广,认识到各国皆忽视教育,登位后便和箐桑一起,商议决定了这一套治国教育政策。现下无论天元还是并入后的祈元,因新君上位万民归心,欣欣向荣之际,正好推行此项计划。 符羌闻言颔首颇为赞同,“启溟在这一方面,确实不比天元。不过我们启溟一向重武轻文,信奉弱肉强食法则,以优胜劣汰选拔强者,故而凭丛林法则留下来的,皆是心性坚韧,刚强果敢的好男儿。” “寡人倒甚是期待这一次两国教育的深入交流。” 九兮也点点头,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名单,他们天元子弟优秀是优秀,一个个的端得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谦谦君子,不过在狠劲上却是差些刚勇烈性,送来启溟磨练磨练也不错。 不如就送选亲之礼上那批青年才俊好了,尤其在第二场武试中败下阵来的那些人,定要让他们好好历练一番。 见君千瞑也颇为赞同的点头,二人视线对上,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批人身上。那些人如今身在京都璃阳,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欲要争取的皇女殿下,此时已联合了正牌夫君,盘算着如何将他们卖了。 “接下来——” 便是议亲通婚了。 “咳……我们天元王朝即墨王室一族向来是一脉单传,只我母上一辈有个皇姐,却液是未留血脉后代就役了。” 第九十六章 乱世将起 “故而偌大的天元王朝王室一族,便也唯有孤一人乃是王室血脉。” 她将这话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来,也不在意被有心之人听了会不会打她的主意,毕竟,如若她此时“意外”驾崩于启溟,天元王朝,无一人可承她君位! 不过九兮并不怎么在乎,琅乐在她身边七年,她所有的,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有哪样不知呢? “我启溟王族到了寡人这代亦是单传。” 可不是单传吗? 启溟一国谁人不知,当今君上继位前,血洗王室族亲八十余,连他亲生兄长五位,也一并不曾放过。 当年之事,江湖中人谈起亦是闻之色变,现下启溟百姓在符羌的统治下,君权之威相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样啊。” 四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商谈国事如话家常。九兮闲闲地嗑着瓜子,将口中瓜子皮吐出,又就着君千瞑的手吃了他方才剥好的瓜子仁。 “那……此项就……” 将口中的瓜子仁咽下,作废二字还未来得及言出口,就被符羌打断。 “王室族亲中无适合人选,别的人也未尝不可。”说着,目光中别有深意地看了九兮和君千瞑二人一眼。 “君主陛下有何良策?” “我启溟国天才俊秀,以国师琅乐为首,女君可愿意将之纳入宫中?” 符羌半点弯弯绕绕都没有,直言不讳道。 此话一落,殿内半晌没了动静。符羌也不着急,琅乐这个将被许婚的当事人像是旁观者一般在一旁看着热闹不开口,而九兮和君千瞑仿佛没有听见此话一般,一个忙着嗑瓜子,一个忙着剥瓜子。 “让堂堂启溟国国师,娶一个天元侍女,岂不是委屈了贵国国师?” 九兮半响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且还故意歪曲了符羌话里让琅乐进宫的意思。毕竟宫中除她和君千瞑以外,只剩下殿前司侍卫和一众侍女们,不娶侍女,难道娶殿前司侍郎? “女君陛下应该懂寡人的意思,寡人是说,希望以国师举世之才,配女君陛下倾城之貌,共结两国秦晋之好。” 符羌嘴角挂了丝笑意,看得九兮心里一阵无名怒火。 这人打着将琅乐送给她的主意很久了吧! 封君大典后将琅乐留在天元开始,恐怕就是有这个意思了。 不过她却有些不明白,符羌怎可能白送一个国师给她?之前在封君大典,那贺礼便是清一色的俊秀少年,现在又要强塞一个人给她,故意要离间她和少暝的感情? 除此之外,九兮想不出符羌还能打什么算盘。 “君主陛下说笑了。陛下有所不知,我天元王朝上至君臣,下至百姓,都需遵循开国元祖陛下所定下的,一夫一妻制。” 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如今孤同凤君感情甚笃,琴瑟和鸣,有他一人足矣。” 故而您那国师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贵国竟有如此礼制?看来是寡人孤陋寡闻了。”符羌只得作罢不提。 但照九兮看来,天元王朝有此祖制也有几百年了,符羌作为一国之主,怎可能不知,不过是故意试探罢了。 不过,为了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她也不介意多添一把火,再给他爆点料。下次塞谁过来她都能应付,别是琅乐这个妖孽就行了。 九兮相信,琅乐一定未曾向他这位君上提过此事。 “君主陛下或许还另有一事不明,孤年少时曾有幸得贵国国师教导,拜他为师七年,如今虽无师徒情分尽断,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主陛下此后若不歇了这心思,可是要陷孤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了。” 果然就见符羌眼里闪过一丝惊疑,转过脸来对着悠闲品茶的琅乐似笑非笑道:“国师未曾同寡人提起,险些让寡人失罪于女君啊。” 琅乐仍悠闲淡然道:“此事本座并未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人家不在乎是不是她师父。 既对她怀了别样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去点醒一个想将他推给她的人。 虽然知晓符羌此意不过是对他有所忌惮,想将他支去天元,顺便离间小酒儿和君千瞑的感情,但也正合他意不是吗。 不过小酒儿如此果断拒绝,倒真令他有些伤心呢。 最后关于二国结亲通婚一事,也只好如此作罢,不了了之。 为符羌庆寿也庆过了,天元王朝还有许多杂事需要九兮处理。早在他们到达启溟的第二日,就收到了箐桑的消息。他一直在天元等着她回去,不过因为感应到她没有捏碎那碧血丹珠,箐桑那边就知晓她应是没事,故而只一心为她守好天元,未有旁的动作。 商议好两国邦交之事,九兮也正式向符羌提了辞行,符羌倒也没有多作挽留,九兮有些摸不透符羌这次专门传手书于她让她来参加寿礼的打算,难道只是因为这个寿礼比较重要,她来他才会有面子? 回到驿站简单收拾了下,第二日一早,天元王朝一众人便准备启程回国了。返程前,宫羽将一直帮忙照顾的黑猫还给九兮,准备在启溟多待一段时日,九兮也知宫羽一早就有此打算,只说让她云游再次回到天元时,记得回王宫看她,宫羽答应了。 那黑猫正是千羽,被身为医师的宫羽好生照顾了几日,又恢复了生机活力,不过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便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猫儿,躲到了九兮的袖口里。 三日后,一行人回了天元王朝,宫内有箐桑坐镇,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九兮本欲在宫内设宴款待斩虚、无妄二位法师,他们一路护送也是辛苦,但两人仍有些内疚在湘水主城未曾护好女君陛下,加上山海寺遂明大师忽传信来令二人尽快回寺,二人也不便久留,将九兮送回宫后就匆匆回了山海寺。 回宫三日,九兮朝上议事时却并没有和朝中众臣宣布和启溟建立邦交,开市通贸、互派贵族子弟留学等要事,反而令箐桑派重兵把守边关重镇,并让情报局的探子们日夜监视启溟动静,随时传递消息。 “陛下此去启溟,可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散朝后,箐桑不请自来到了长霄殿,除九兮外,君千瞑也在,二人正忙里偷闲研究甜点。 箐桑见这几日女君陛下对待军事方面尤为上心,以为她此去启溟和启溟君主关系闹僵,两国必不可少会发动一场战争,但见此时二人在长霄殿内还悠闲自在地研究糕点,又觉得或许是他多心了。 九兮正和君千瞑讨论这冰皮团子里要加芝麻馅还是果心馅,见箐桑问,就一心二用道:“也没什么事,就和符羌说了些邦交之事,还和他签了关贸互市和互派贵族子弟游学的协定。” 箐桑想着这几天她可是提都没提此事,思忖道:“那陛下为何未曾提起,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倒没有,不过孤觉得,或许没怎么有必要同他们说。” 箐桑有些不解,他虽擅长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却也无从得知他们二人在启溟到底遇到了什么,还有……湘水一事。 故而又转眼看向君千瞑:“和凤君在湘水失去消息有关?” 九兮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道:“或许很快就要打仗了,箐桑。” 她没有叫他左相,而是直呼其名。一边捏着团子,垂眸轻声道:“我们也许将要面对的,是一支强大的非人之师,孤也不知,天元的将士能否与之抗衡,也不知那样的军队,启溟到底弄出来多少。” 九兮所言的非人之师,自是她和君千瞑在千羽的银灵幻境中所见到的鬼兵。且按照千羽的说法,琅乐只将小部分还未适应好躯壳的鬼兵扔进了银灵幻境,究竟他培养出多少这样的怪物,却是不得而知。 “陛下,若真是如此,您现下——这是随意过头了吧。” 九兮手里还裹着面粉,回头来严肃地拍了拍箐桑的肩膀,在他整洁的衣袍上留下一个白色手印,一脸意味深长道:“当然要及时行乐呀,左相。” 箐桑皱眉思索,未把九兮的话听进去:“启溟那边,可是有什么要攻打天元的信号?” 这次却是君千瞑开口回答了他:“符羌元岁寿礼上,国师琅乐为其占卜,得圣训为:‘万民黄泉路,红颜祭枯骨。铁骑踏四方,江山君一统!’” 箐桑沉吟:“铁骑踏四方,江山君一统……好大的野心!” “野心是不小,不过这天下究竟谁来一统,还是个未知数。” 君千瞑的嗓音凉凉淡淡,却让箐桑感觉心里一寒,他打眼看过去,矜贵疏离的凤君此时侧身站在九兮女君身旁,手里也拿着一个黑芝麻馅的团子在捏,葱白如玉的手指上沾了些许的面粉,说这话时看起来随意,却平白生出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厉色。 “凤君言之有理,臣会安排好陛下所吩咐之事,随时查看启溟动向。” “我们也不能太过被动,须随时准备着。” “不主动出击挑起两国战争,却也不能陷入被动之地。” 听到九兮的话,箐桑心里也有了些打算。然而心里却不由得生了几分哀色,又要开战了。 太平盛世将灭,纷争乱世将起,铁骑踏四方,不知又会延续多少年。黄尘枯骨,马革裹尸,凡世坠入无间炼狱,百姓民不聊生,又是多少年! 第九十七章 山雨欲来 平波无澜的三个月,过得太过安逸平静。 平静到天元和启溟顺利互通了商市,流连于启溟天元的贸易旅客多不胜数,派在各处的情报局也不曾有何动静。 为此九兮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出错。 北国的十月,寒凉的秋风带来一片萧瑟,喧喧嚷嚷的街道上,一声扬蹄嘶鸣,拐角处迎面横冲直撞而来一匹枣红骏马,马上之人覆鬼面,身着雕枭玄梓袍,一路踏蹄扬尘,在喧哗的街道上引起一阵骚乱。 那跟着娘亲出来买糖画吃的小孩儿,被骏马上男子覆脸的鬼面吓丢了魂儿,哇哇大哭,在他们眼中看来,这简直像是从地狱出来的恶鬼! 那人骑着骏马一路飞奔,直冲王宫而去。守门的卫兵正欲查验,那鬼面人示出一面玄昰令牌,卫兵见后,立马心急狂跳忙不失迭地开了门,一连十二道朱色巨门,尽数打开。 当启溟的鬼兵毫无征兆地踏上原属于祈安国的领土,一步步攻占蚕食了言城、许各、传洺……许多毫不知情的百姓乍然听闻南国消息,尚还以为是无中生有的流言。 毕竟,他们三个月前才和启溟签订了互贸互市的友好邦交协定不是吗。 然而宫内承乾殿,女君召了朝臣议事,忽被门外一声通传打断,那鬼面人殿外下马,直冲冲本着殿前而去,无人敢阻,无人敢拦! “陛下,凤君!” “启溟拨兵三十万鬼兵,进犯南疆,已灭三城!” “求陛下即刻发兵支援!” 勉力说完,还仍保持着半膝跪地姿势,直挺挺晕了过去,那玄梓袍的雕枭处滴落下大滴大滴的血液,掩藏在浓墨重黑里,晕染了一片暗色。 他已是强弩之末,此番屏着一口气前来,不过为了将这消息传递出来罢了! 那三十万鬼兵,如自九幽而来的地狱之师!就像行尸走肉的杀人机器,杀伐果断,见人杀人,毫无人性。所掠之处,皆无活口,赶尽杀绝! 鬼兵席卷,无路可逃,人间化作炼狱,欲与尘世同亡! “退朝!” 自那来报信的鬼面人死了,殿内一片哄乱,听闻此事后朝臣们人心惶惶,连忙讨论着应对之策,九兮被扰得烦不胜烦,好像有千万具恶鬼冤魂在她耳边嘶吼哀嚎。 一声怒斥,女君扬袍散朝,独召了左相箐桑,于偏殿议事。 箐桑随她进了偏殿,见到一抹白袍身影正端端正正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俯首翻看着什么。 见九兮进来,抬了眼瞧她,就看她一副怒气面容,笑道:“好大的火气。” 九兮此时也平静了心思,方才所作模样,半是烦闷,另一半,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南国情报局还剩多少人?”九兮转身问箐桑。 “被灭的三城俱已没了消息,黎川还剩三人,安插在启溟的……完好无损。” “是吗。”九兮低眉沉吟,她和箐桑亲自笼络身怀奇.淫巧技的江湖奇人,丹珠妙手,全送进了情报局,成为她监听天下的耳朵,南北两国每城一局七人,竟无声无息地损失了那么多! 安插在启溟的完好无损,又怎么可能?不过是为了混淆她的视听罢了。 “少暝。” 九兮轻叹一声,看向桌前认真翻看地白袍凤君,他平日里玄袍不离身,不知为何今日会着白色,她垂眸看着他道,“南国是你的故土,你可要回去?” 君千瞑拿起一旁朱笔,在所翻看之处点了一下,然后整齐合上了,将之放回原来的地方,不辨神情道:“如今南国半部亦是天元疆土,我既受封将军,为陛下护守故土,不过分内之事。” “好。”九兮点点头,半身靠着桌子阖了眼道,“何时启程?” “明日。” “有孤予你的玄玉令,天元兵马任你调配!我……等你回来。” “嗯。” 君千瞑给了她一个顺心的笑,抬头摸了摸她的柔发以示安抚。 “不用怕,有我在呢。” 箐桑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九兮被这一咳带回了神,方才竟沉浸在他刻意的柔情里了,哪有半点君上之威啊。 “左相,从今日起,终止贸易互市,严防军备,另外召回所有情报局的人,在京都集合,择精英五十名,孤另有他用。” 箐桑点头应了,想起今日山海寺遂明大师传来的手书道:“今日遂明大师给臣传过一封手书,说南国启溟一处鬼煞祸乱,派了半个寺院的弟子前去绞杀,怕是和此事也有关系。” “知道了,还要劳烦左相,请遂明大师有任何情况随时告知,我们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遵命。” 箐桑离去后,九兮有些烦闷地按了按眉心,君千瞑见状,隔着桌子长臂一伸,拉着她的身子将她在桌上翻转了个身子,拉到了自己怀里,小小一团抱着。 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九兮在他靠过来时就闭了眼睛,两团羽扇似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了两下,又睁开。 君千瞑就又顺着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睛。 “有我在,不用担心,嗯?” “不担心,孤新迎的凤君,盖世无双,孤亲封的将军,神勇无敌,有什么可担心的。” “娃娃,乖乖等我回来。”他展颜一笑,又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甜香的气息。 他是她的凤君,也是她的将军,说好了,这一世,定会护她君临天下,护她一世平安。 所以,又怎能任凭那些鼠辈,进犯她的领土? 第二日,君千瞑只点兵十万,披了玄衣盔甲,在承渊台起驾。女君解了红妆,着了一身赤金战袍,亲登高台击鼓相送,京都百姓夹道目送大军出了朱雀大门,山呼必胜。 远远地见了那道矜贵身影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九兮仍靠着朱栏,向城门处眺望着,半晌没有回神。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见秋雨将至,这场战争,终于还是来了。 只是,天元将士虽勇猛无比,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又怎能抵抗那被恶灵附体无知无觉的鬼兵? “箐桑,去你那坐坐可好。” 良久后,百姓们都散了,九兮看向一旁静静陪着她的人,笑着问道。 她如此问,身为臣子他又怎可能会拒绝。 “陛下亲临,荣幸之至。” 九兮一下笑出来:“左相官场沉浮五年,也会说巧话讨孤欢心了。” 他一身傲骨,手段凌厉,一入官场就是她护着的人,不必看他人眼色。凭着自己的才华心计留在她身边,走到左相这个位置,又怎会和那些只会巧言令色的庸臣一般无二。 不过是见了她心情不好,故而逗她一笑。 佛子入世,生了颗慈悲心罢了。 南国原祈安领土的百姓们,因启溟大军压境,人人自危。 五年前,骞国国君昏庸无能,江山颓败,也是启溟压境,摄政王世子率军奇袭救了他们,后来他蓝袍加身,给了他们五年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如今祈安并入天元,启溟擅自撕毁邦交协定,卷土重来,甚至派了这无坚不摧的地狱之师,原君主陛下君千瞑远在千里之外,又有何人能来救救他们? 启溟王宫内,两人正坐在漆黑的大殿中,对坐饮酒。 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围满了浓黑锦帐,遮住了原本应该照进来的满殿日光。 几只丈高的长明烛被精致繁丽的烛台托着,虽比不得炎阳之光亮盛,却也差不得几分,照样照得见这黑帐掩盖下的奢侈堂皇! “还是这般比较舒服。” 坐在一端着了君袍的人,斜着身子靠在软榻之上,半眯着眼睛,却掩盖不了那原本该是水墨的瞳仁,此刻竟成了一对靛青鬼眼! 皮肤呈现病态的白色,双眼间凝了厚重的靛青,现在的符羌,哪还有三个月前九兮所见到的在“元岁”寿礼上的半点样子? “陛下是优昙婆罗花和炽翎花使用过量了,才受不住这日光。”另一旁的琅乐,修长细腻的指尖捏了杯盏,饮了口酒道。 “无碍,寡人喜欢这黑暗,也喜欢着幅鬼身内无与伦比的力量!” “陛下喜欢便好。”琅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平淡地说了这么句话,眼见一侧窗棂边的黑帐处动了动,殿内无旁人时候,琅乐亲自起身,将黑帐拨开,是一只小小的碧色玲珑鸟。 那鸟儿歪着头看了看他,从喉里吐出半张小纸条。 琅乐打开看了,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天元那边,派了君千瞑南下。” “天元那个小女君,除了君千瞑还能依仗谁?” 这结果他们早已料到,不过话虽如此,听到琅乐耳里,总归不怎么舒服。 还能依仗谁? 她如今身边已无他的半分位置了,况且这场战争,也算是他一手促成的。 只是不知,这位失了法力的少君,碰上他的鬼兵,又会有几分胜算?他倒很是期待呐。 “唔——。” 心情甚是愉悦的符羌方咽了口酒,忽觉胸腔内一阵翻涌,脸色一变,便吐出半口血酒来,随后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蚀骨之痛。 青筋寸寸爆起,脸上胀满了黑气,一身的皮肤却是愈发的白了,白的诡异,将近有些透明! 琅乐快步过去,双指平直,往他几处穴位点了一点,防止他爆体而亡。 这是因符羌压不住体内的鬼煞之气的缘故,只是不久前方食了优昙炽翎,这么快就压不住了吗? 第九十八章 铁马冰河 偌大的空间因被浓黑锦帐尽数掩住显得无比幽深,烛火跳动下,覆盖在符羌半侧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因痛苦而惨白狰狞的脸上,大滴的冷汗直流而下,半侧着身子虚着眼看着琅乐凭空幻化出一尺寸大的黑色玉匣,匣身雕刻繁杂的花纹,花纹缠绕处,赫然映出一只鬼眼。 琅乐不紧不慢地打开盒子,一小株优昙婆罗花静静躺在匣中金色锦帕里。 脸上凝了片刻,他才骤而一笑,却不知是无奈还是幸灾乐祸:“陛下,只剩一株优昙,没有炽翎花了。” “给……我!”那两个字像是生生被他用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被全身蚀骨之痛折磨的符羌,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 说罢不等琅乐将匣子递给他,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去抢来,全无君王风范忙不失迭地塞进口中,才渐渐平静了呼吸,缓了过来。 琅乐见状皱眉道:“陛下,优昙婆罗本该同炽翎一起服下,才有凝神镇魂、压制鬼煞的作用,如今没有炽翎相佐,您贸然服下,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国师,你可知寡人乃何人?” 琅乐眉眼一挑,静默不答,符羌也不恼,见他不言将话说了下去,“寡人乃是上界天帝一缕神魂转世化身,还怕承不起这区区恶灵反噬?” 琅乐敛了眸光,仍没回话,掩在袖中的一双手却暗暗捏紧,手背鼓起青筋。 原来……符羌,你竟就是上界神族的另一位少君,元羌。 他以前在云境天渊跟在小酒儿身边倒是见过元羌,假模假样的谦谦君子,在他眼里还不如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来得真实自在。不过他这缕神识入世前许是为了掩盖身份,被元羌改了样貌,竟是半点不像了,此番若不是他自己因服了优昙婆罗变了心性说出口来,他还尚且不知自己控制的这个帝王傀儡,就是那位神族少君元羌。 此前他还一直有些纳闷,神族怎会一声不吭地就让元羌那小子上了位,原来所谓暂承帝位是假,暗度陈仓让他一缕神魂代他下界缔结善缘才是真! 却不想这缕神魂因遇到他琅乐,服了优昙婆罗而脱离了原身掌控,堕落成为了现在这躯十恶鬼煞的载体。 或许也正是因为优昙婆罗的机缘,令符羌恢复了原身的些许记忆,不过终究只是他原身的一缕神魂罢了,成不了多大气候。 就是不知被这缕污染了恶灵煞气的神魂反噬,那高居九天的原身现下如何了。 琅乐有些幸灾乐祸的想。 “陛下乃真正的帝君入世,自有神光护体,无惧一切恶灵鬼煞!”平淡的语气里,唯有他一人知晓这里面多了几分敷衍。 说罢,符羌自己一人闭了眼去承受消化爆裂的鬼煞之气,琅乐仍悠悠续了一杯酒,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了一缕天君入世的神魂,来日他率妖族恶煞攻上离恨天,可会多几许的筹码? 不过鬼兵尚且不够多,还需发动战争,让触目所及之处,凡界化鬼蜮才行啊。 * 南国原祈安地界,以他雁岭为界,从闵城到洛京,皆划入了天元王朝。重回故土,君千瞑领着十万兵马,却不是以祈安君主的身份,而是以天元景阳大将军,为护她的国土而来! 璃阳此时虽已秋风萧瑟,寒凉入骨,南国却尚还算是温暖。娃娃她此生生来嗜暖恶寒,洛京那处她为他保留下来的王宫,又被他令人去改建成了一座行宫,入冬前也该就改建完了,他本打算今年冬日,就让娃娃随他来洛京住的。 大军一路行至他雁岭,到了言城、许各、传洺……几座被鬼兵踏过的城池,皆冷清森然,毫无人气,满城尽是破败,入眼处尽是沧桑。 君千瞑纵然留有上一世的记忆,见过太多战争硝烟,白骨尽埋,此时踏过这不见一人、不闻一声的地界,心里也有些肃然。 十万大军随他前行,见了此处地界的光影,也知晓他们即将面对的,该是怎样强大的存在,然听闻启溟派了三十万鬼兵,他们区区十万兵力,面对这不死不灭的鬼神之力,又如何能以一打三啊。 此时他们心里不禁都有些埋怨这位新封的将军,放着好好的凤君不做,只领十万军马,分明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想他们天元王朝举国兵力,上下共有八十万大军,虽有二十万驻扎北疆,二十万驻守南界,却仍还剩下三十万大军尚可调动!女君将玄玉令给了他,许八十万雄师大军任他调遣,若都派来,或许尚且还能与那不灭不死的鬼兵拼死一战,而现在……当真是要客死他乡,马革裹尸了! 待他们抄小道先行进了洛京,启溟鬼兵已经攻到了奉行,还剩两城直逼洛京。 且他们每攻下一城,城内百姓皆被吸干精气,身死魂灭,有些死后魂火不息的,或者肉身不死的,不是被鬼煞吞了魂火,就是被恶灵占了肉身,以至鬼兵所行之处,果真是人间化炼狱! 此刻,行走在黄土路上的将士,若是抬头一看,日光幽深,还能看见得这遮蔽在上空的浓郁鬼气,一如覆盖了整个湘水主城的鬼气一般无二。 进了洛京,安抚百姓,整顿装备,不出两日,十万鬼兵攻下奉行、新宁,在洛京之前,唯剩枬玉一城。 枬玉与新宁之间,有一条湘水的支流,名唤媚河。 媚河一如南国河川,翠绿幽深,如一整块翠色琥珀,影影绰绰,不见河底。 河边长满了南国特有的一种普遍的小野花,名为怜蕊,小小的天蓝色花瓣,开在碧水泛波的河边,悠闲自在地随风而动。 开战前,君千瞑将十万大军聚集一处,令副将在王宫地窖内寻来百坛好酒,令十万大军一人一杯喝了,那酒甘冽厚重,酒劲十足,辛辣中带着一丝回甘,砸嘴回味时似还带着些许的铁锈味儿,却不愧为乃当年祈安君主亲藏的好酒! 启溟三十万鬼兵尽数在河对面铺开,皆如同君千瞑和即墨九兮在银灵幻境中见到的那般样子,身着银装铠甲,面色铁青,幽深的瞳仁里漆黑无光,身上还散发着一团死气,四肢有些僵硬地骑在裹了铁甲的马上,沉默无声地驻足原地,等候着将领发出进攻的信号。 带着这三十万大军的,是启溟的主帅,名唤铁幽玄,同这些行尸走肉般的鬼兵不同,他虽全身遍布青筋肌肉,却仍神志完好,此刻站在媚河对面,与君千瞑冷冷对峙着,身上的鬼气浓郁,显然他也是被鬼煞附体之人。 那铁幽玄也没和他们废话,面色沉着冷漠,只在嘴里狠狠挤出一个字。 “杀——!” “无惧无畏,护我国土!” 媚河阵前,启溟鬼兵与君千瞑带来的十万大军首次交手。两军兵力踏水而来,马蹄四溅。天元这边的将士们虽肉体凡胎,对上三十万鬼兵,却也能拼死抵抗,以血肉之躯,生生护住身后枬玉主城! 君千瞑一马当先,带着十万大军冲锋在前,手里持着的乃是即墨九兮封他为将军时亲手交予他的玄昰剑。 五年前他带鬼影烈骑和洛北祈部下余存的十万幽冥军,将当时的骞国,一步步攻城略池,蚕食殆尽! 那时他靠着师父流千斩赠予他的斩魂剑,将骞国变成祈安;如今靠着她交予的玄昰剑,为她护好寸寸江山。 十万大军见凤君将军勇猛无惧,心中也点燃了沸腾热血,即使面对强敌如厮,他们天运王朝将士,也能以一当十! 心中热血不灭,信念不熄,冲锋在前的天元将士们却惊奇发现,他们普通的刀刃虽杀不死这些充满恶煞之气的鬼兵,他们竟也拿自己无可奈何! 双方俱是有些僵持不下,天元子民见状愈打愈勇,竟果真能够以一敌三!虽不知这一身浑力从何然而,被鬼兵刀斩砍了肉身竟也不觉得疼痛,或许是佛屠主在上护佑,他们更应英勇无惧! 将士们这边僵持不下,君千瞑和铁幽玄这边也打得水火难分,铁幽玄身俱鬼煞之力,一身蛮力,肉身不伤。 君千瞑亦承了十方恶鬼之煞气,但与启溟鬼兵不同的是,他方应是符羌或琅乐设计,将启溟子民包括湘水主城那些百姓,一并献祭给了鬼煞,让他们吞食了生魂,接了无主的肉身。而君千瞑却是五年前与七星阁阁内最不服从琅乐掌控的十方恶鬼做了交易,签了长命契约。 他供给神魂承十方恶鬼煞气,而他们也要反哺煞气于他,保他肉身不死不灭,更是助他恢复了两成的九天淬火! 那九天淬火经恶鬼煞气腐蚀,已经变成了幽深晦暗的玄阳冥焰,此时就在君千瞑的手中明灭不定,铁幽玄见和他们僵持许久不定,不知为何他们天元军队竟也能肉身无视金刚玄铁,知晓此事有异,不能同他们死耗到底,便发令撤了兵,那三十万鬼兵转眼间消失不见,仿佛未曾来过一般。 天元将士们见他们竟凭肉体凡胎打退了这些鬼兵,一个个的神情激奋,以为是靠了佛屠主的护佑,受了杀生佛佛力加持,才能一个个超神入化,打退鬼兵。 却不知,哪来的什么佛屠主护佑,他们不过是靠了君千瞑的一杯血罢了。 战前君千瞑让副将搬来埋藏在王宫地窖里的百坛酒,分酒前早就每坛令人加了点东西,就是他承了恶鬼煞气的鲜血。 若非如此,天元将士区区肉体凡胎,怎可能与鬼兵相持不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遭受鬼煞之气反噬,神魂不稳,才没有一击击杀铁幽玄! 只是不知,他这一身的鬼煞之血,还能撑得几天。 第九十九章 优昙婆罗 君千瞑携十万天元将士在枬玉媚河阵前击退启溟鬼兵,守住身后二城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天元王宫。 夜色寒凉,头顶一轮下弦月挂在天边遥遥而荡,晕开一盏盏云层,今夜云重,明日许是又见一场秋雨。 御景园内,各种珍奇异木交相盘亘,形成一道异景,有些树上挂满了累累硕果,在满是灯火颜色的夜间看来,莫名多了几分喜意。园子的深处是即墨溡自各处搜罗来的艳丽娇花,在众多秀木的圈怀之下,纵然冷风过境,也不妨碍它们开得热闹。 纵然这娇花风情万种,现下坐在园中的人却无心宠幸观赏。九兮怀里抱着红狐,眼敛微闭,吹着园中的夜风,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双白嫩的小手,不停地抚摸着那红狐脊背上的皮毛。 这狐自从有了玩伴后,倒是许久不曾理过她了,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它心心念念的那只年幼雪狮,还是她同少暝讨来的“辞闺礼”呢。 少暝…… 派去南国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景阳大将军率十万将士骁勇善战,守住了枬玉洛京,虽不知他凭着区区几天想到了什么抵抗之法,想必也只是暂时的。若他到了强弩之末,再也受不住了……该如何? 但是,她又如何阻止他南下抗敌?那里从前世他的封土,有他的子民,现在亦也是天元的子民,本应该是她来守护的。 “陛下,凤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玉儿在旁边掌灯候着,见她如此,不由得出声道了那么一句。她自小跟着陛下长大,看不得她脸上带着郁色。 她家陛下,自还是小殿下时就要风得风,一路顺遂,向来张狂,五年云游归来,沉了性子,却也依旧是那个真性情的皇女殿下。承接君位后,君临天下,治国有方,贤明开化,终究却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啊。 如今夫君以身赴险,为她护住国土,她又怎会不忧心惦念? 不远处站着祁洛梵,靠在一棵树上,抱着剑冷着脸,看似不经心,却是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喵呜——” 不知在何处传来一声猫叫,电光石火间,听到动静的祁洛梵就要立时抽剑,飞身上了树刺过去,却没见着是个什么东西,一道黑影划过,堪堪避开剑锋,跳到了九兮面前的石桌上,现出身形来,是一只黑猫。 九兮在黑猫跃上石桌上的一瞬间睁开双眸,正好对上黑猫一双幽蓝瞳仁,额上生着金黄符号印记,不是千羽又是谁? 只不过三个月前将她带回天元后,她便自己隐去身份四处去玩了,不知现下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被九兮抱在怀里的红狐,也在九兮睁眸时察觉到了黑猫的气息,原本正欲龇牙咧嘴伸出爪子恐吓一番,让她明白眼前这只已经被它认主了,趁早滚蛋打别人主意去吧。 然而就在它堪堪伸出爪子想要挠那黑猫时,被黑猫凌冽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属于王者君威的碾压,缩在九兮怀里一动不敢动了。 黑猫却觉得还是不满意,又赏了它一个犀利的眼神,那红狐就乖得跟个兔子似的,在九兮怀里拱了拱,一跃跳了下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玉儿见状有些着急,那可是她家陛下最喜爱的灵宠啊,怎么被这只来路不明的野猫给吓跑了呢,眼里带着急色道:“陛下。” “你去看着些,将它带回长霄殿吧,孤这有七七陪着。” 玉儿便急急地追去了。 见走了一个,黑猫幽蓝的瞳仁又映出另一个人影,点了点下巴示意,那个怎么办? 九兮摇了摇头道:“无碍,孤将那小丫头支走,不过怕吓到了她,这个是胆大的,不怕。” 黑猫亮漆漆的双眸瞅了眼那倚靠在树旁的冷脸青年,方才他出剑如风,险些刺到了她,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 这丫头的身边,果真是藏龙卧虎啊。不过若是对上真正的牛鬼蛇神,就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了。 黑猫身上白光一闪,落到地面登时化成了柔媚女子,眼角裹着些许妖艳,额间那印记化小,倒像是花钿般生在女子额上,美丽妖艳,却又磊落大方,便是妖界尊主琅乐的胞妹,千羽了。 “小丫头,可想姐姐了没?”千羽化了人形,仗着她站着九兮坐着,比她高过一个头,笑意盈盈地用食指点了九兮小巧的下巴,眉眼带笑地赤裸裸调戏。 九兮原本一只手靠在桌上撑着侧脸打量着在凡界扮相的她,却蓦然让千羽生生抬着下巴调戏了去,眼里戏谑一闪而过,不过瞬间,就拽着抬高她下颏上那只作乱的小臂,微微用了个巧劲儿,就见美人咚得一声坐了个满怀,眼里眸光带水,十分娇俏可人,一双白臂尚且毫不知觉的揽着她的脖子。哪还有半分的绝色妖姬的样子。 “千羽姐姐,这里可是孤的地盘,想做什么——可要想想清楚了。” 九兮对怀里的美人儿极为明媚狡黠地笑了笑,眼睛弯弯,梨涡浅浅,虎牙外漏轻咬了下唇瓣又松开,就那般笑意盈盈地看着千羽。 此时一个绝艳明媚,一个魅色惑人,明媚的那个坐着,惑人的那个被人搂着,怎么看怎么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倾城绝色美人图,不过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纵然冷然如祁洛梵,看见这一幕也觉得有些脸红别扭,陛下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了,方才还一脸忧伤撸毛寄托相思情呢,现在就和一只不知哪来的黑猫幻化的妖女搂搂抱抱! 他虽惊讶那黑猫竟会变成女子,但他离宫所拜的那位师父却也并非常人,见自家主子似乎和那女子认识,她也没有害人之心,便收了周身气息,抱着剑靠回树上,却仔仔细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好,听你的。”千羽歪着头冲她娇媚一笑,她当然不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三个月,为了躲避她那位神经兮兮的哥哥,尽力收敛妖族气息,也不敢使用法力,就扮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元女子,混迹在人群里,好好看看她惦念已久的人间烟火。 故而此时到了王宫,她没了在银灵幻境的神通,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屈居美人怀了。 咳。 “言归正传。”千羽终于正经起来。 却被九兮一把推了下去。 “你先下去。” 猛地被人推开,千羽身形一晃,在一旁石凳上坐下,敛眸娇娇媚媚地给了她一个嗔意:“君上,可是嫌弃奴家了~” 九兮道:“是孤肾不好,难消美人恩。千羽姐姐,来此有何贵干呀。” 千羽也不再和她插科打诨了,摆了摆手道:“听了个消息,觉得在你们天元恐怕没多少安生日子了,启溟那处是我哥的地盘,我又不能不自投罗网,想看看你这还有什么办法,若没有,我便趁早回我幻境待着,省得倒时被我哥捉回妖界,关进万妖塔。” 一想到万妖塔的阴森幽冷,邪祟肆虐,她一个可怜弱小又无辜的小喵咪就打了个寒噤。 以她哥现在的心性,若发现自己逃离了银灵幻境,倒真有可能将她关进那个鬼地方去! “哦?”九兮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还能是什么消息,两国开战,生灵涂炭。启溟那边闹这么大,恐怕你们天元的人都知道了吧。”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姐姐指教。启溟那三十万鬼军,究竟从何而来?” 这三十万鬼军似是凭空而现一般,若非他们早在银灵幻境见过,此时便对着鬼军毫无头绪。 但只是一个银灵幻界,似乎不能充当这个媒介。 他们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些人,似是在进来之前便已失了灵智,虽不知琅乐为何将这些人关进自家妹妹的幻境中,但鬼军为何诞生,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有一种花名叫优昙婆罗花,小君上可知道?” 她戏谑叫她小君上,九兮也不恼。眼前这位看起来虽小,但毕竟也是琅乐的妹妹,身为妖族,几百岁容颜不老也不稀奇,说不定她和琅乐本容都已经白发苍苍年过古稀了呢。 故而她就当没听见一般接口道:“听你哥说过,优昙婆罗花,夜间盛开,晨曦即萎,花开时绝佳艳丽,奇香袭人,又有致幻效应,配合启溟国独有的炽翎花服用,可以麻痹心神,让人在瞬间欲生欲死,如登极乐!” 后面这些琅乐不曾告诉过她,不过后来九兮自己也寻了些古籍,了解了这优昙婆罗花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罢了。” “你可知优昙婆罗花自何处而来?” 九兮想了想:“传闻乃冥界十殿阎罗之首,冥界之主转轮王出世时,浮黎门开,万鬼俯首,此花冥冥有感,应召而生。” “不是哦。” 千羽弯起嘴角,绝丽一笑,眼里却带着些许凄然。 “这些啊,可都是凭妖界生灵白骨而化。” “小君上可还记得,我在房中所做的那副画?” 九兮当时多看了几眼,自然对那画印象深刻。 千羽所作那画上,画着一座九劫塔,塔身泛着幽冷的光,不少黑气自塔里飞出,在半空中化成幽蓝火焰。塔前站着一位神女,抬首望着湮灭的鬼火眼神悲悯,在少女的身后,一只黑色灵猫趴在地上,显然早已死去,半具身子变成了白骨。 想起那画里透出的冰冷阴郁,九兮此时还觉得背后生寒,双眉微微蹙起道:“和那画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章 九劫业障 闻言,千羽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却仍出口,娓娓道来。 “兄长曾经带你入过妖界,有些事我自也不必隐瞒。这世间茫茫诸空大地,除凡界九世,另有上界神族,九幽魔族,冥府鬼族,妖界妖族,五界之外,更有亿万虚空地界,却不是五界之人能到达得了的。” “只论这五界,自天地初分创世以后,先来的唯有神族,之后才依次有了人族、鬼族、魔族、妖族。我妖族在诸神眼中,不过是一群侥幸通了灵智的畜生,多次出手打压。哼,像是拿妖族这些所谓的孽障们,来衬托他们高高在上无比尊贵似的。” “妖族被逼无奈,多次迁居,最后只得跟鬼族借了些许地界,窝窝囊囊地苟且偷生。不过这种情况,却在上古大妖,也就是我妖族祖神王脉九尾魇生狐诞世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九尾魇生狐,生来便可预知福祸,一手出神入化的惑心术,连自视清高寡淡无欲的神袛也难以避免。祖神凭一己之力,带领妖族攻上离恨天,逼得那天帝丢了面子派使者来我妖族求和,愿割让地盘,予我妖族庇佑。” “妖族生来也需受天纲法纪约束,所作所为早已被记录在那上古卷轴之中。妖族神族开战,本就祸及苍生,为天不容,天族退却一步,纵而强大如祖神,也不得再咄咄相逼。故而也就答应了神族求和条件,令我妖族扩大地界,开枝散叶,也能早日修得神通,得证大道!” “自妖神之战后,妖族安定下来,祖神便封锁了五识五感,专心入道修炼,最后得证大道,登游虚空,只留了一脉九尾魇生狐立为妖族王脉,得以守护妖界诸神不侵。然祖神虽有预知之能,却也没有算到,他登游万年后,后来上位的琰沧天帝,竟威逼利诱了一众妖族反水,联手残杀了九尾魇生一族,自此以后,王脉陨落,妖界也开始了万年动.乱。” 凉风悠悠,夜间万籁俱静,远处灯火明灭,御景园内,一位魅惑横生的女子,悠悠然地陈述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另一旁坐着明媚绝艳的少女,侧首像是赏月却细细听着,不远处的青年抱剑靠在树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又像是什么都听进去了。 “我猜,那背叛了自己祖神一脉的妖族,最后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千羽讲完一段,九兮也隐隐猜到了后面的结局。 “是啊,自以为攀附上了虚伪自傲的神族,能得到什么好的下场?九尾一灭,没了威胁,这些残渣败类,在那些自诩清高的神族眼里,也就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一脚踹开还怕脏了鞋子。” “呵,不过他们认清了神族的冷血无情不通情理,倒也没有怨天尤人,迅速又搭上了鬼族,跟冥府那些个犯了九劫大罪,生生世世不得轮回的诛邪恶鬼做了交易,以己身一半血肉一半生魂为媒,炼化己身,走火入魔,最终,虽又一次击退神族,却也落得个万劫不复。” “后来,兄长归来觉醒九尾血脉,以铁血手段治理妖族,定下十宗罪罚,亲自将那些和鬼族交易走火入魔的妖魔,关进了万妖塔,妖族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些……和优昙婆罗花有何关系?”九兮赏完月色转过头来,如话家常般问千羽道。 “优昙婆罗花,地狱之花,与那冥府彼岸的曼珠沙华,倒是得以相得映彰。”千羽勾起一抹祸乱芳华的笑意,未达眼底,“优昙婆罗花,就是那塔中的妖魔,肉身受天火焚噬,开在白骨上的花。” 言罢她抬眸微微看了九兮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意。小丫头如今没了仙身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听了这些离奇诡异之言,不禁没有感到诧异难解,还能冷静的找到其中关键! 九兮没注意到千羽的注视,听闻此言蓦然不动了,周身觉得阵阵寒凉,却不是因为外在的冷风,而是发自心底的冷意。 开在白骨上的花……先背弃祖神、遭诸神丢弃、同恶鬼结盟,最后仍死在妖族的地界,困守一方九劫塔,受天火焚身之苦,最后只剩下一副森然白骨。 那开在白骨上的花,究竟有多少怨恨,也就有所知晓了。 “听你所言,琅乐他,算是九尾魇生狐的最后一脉?” 千羽沉默点头:“原本九尾血脉稀少,应该同本族结合,可惜父亲当年一见母亲误终身,堂堂九尾魇生狐王族血脉,和区区野猫结合,生下我和兄长,便遇到了九尾之祸,父亲母亲双双身殒,唯我和兄长活了下来。” “兄长算是妖族最后的王室血脉了,那些叛变的妖族倒也没赶尽杀绝,留着我们算是多了一道和神族谈判的筹码,不过百般侮辱,屡屡践踏,兄长虽继承了父亲完整的九尾血脉,彼时却尚未觉醒,却也一心护我,但我只是一只低贱野猫罢了,没多久,兄长没有护得住我,在神族反悔撕毁盟约派军血洗妖界那日,我被那些欺辱的妖族折磨而死,被他们丢到了不毛之地。” 讲起往日遭遇,九兮都不觉替她心酸心疼,千羽却平波无澜的,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九兮出声时,嗓音一哑,听了这般久的故事,喉咙中有些微微噎住了。 “我运气好呀,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一只低贱野猫,我继承了她的血统,自然也法力灵脉俱是低弱。却不想,倒是父亲白捡了个便宜,母亲真身乃是只存在于百妖谱中记载,不曾现世的大妖,天命灵猫。” “天命灵猫,死后具有重生之力,另外还有一些旁人不知的传承,这个以后再说。” 九兮点点头,怪不得她额上那金黄印记便像是生而不凡的样子,起初她说生母只是区区野猫之时她便有所怀疑,看来果真如此。 对于千羽话中有所隐瞒,她也并不介意。原本千羽连这些都大可不必同她言尽,但她却全都说了,足以可见她的诚意。 不过她既将话说到如此地步,想来所求之事,必也不会小。 千羽将话说完,微微垂眸平复了下心境,纵然她竭力克制,可是一想到曾经在妖族所受折辱,便是万般不想再回去了。 那银灵幻境,是她血脉觉醒后所得的传承,死而复活后她偷偷回去过妖族想探望哥哥,可是妖族开始了一场大的动.乱,琅乐也不见了踪影。她苦寻不得,只好回了银灵幻境,整整睡了百年,又出世去寻找母亲。 是的,纵使兄长可能遭遇不测,她还有母亲。她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母亲应该也有,既如此,母亲便肯定还活着!许是带着父亲,隐姓埋名地远离了凡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故而,一日日一年年,她在凡界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只为了寻找生死不明的父亲母亲。后来琅乐接管了妖族,她得知消息,才重新与他取得了联系。 只是,此去经年,兄长不是原来的兄长,她也不是原来那个她,一切都变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 “如此说来,那些万妖塔中的妖,害了你们一家,你们九尾魇生狐一脉,琅乐他本该极其厌恶痛恨他们。却为何还要用那些妖身白骨所化之花……” 九兮原本还尚存疑虑,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之时,忽而灵光一闪,自己也了悟了。 她原本想问,琅乐自己受到那些不妖不鬼的妖魔迫害,为何还要将无辜凡界人族变成此般模样。但和千屠云游的那几年,也曾看过诸世百态,此刻跳出原本的困顿囹圄,也之他此般为何了。 他是为了报复! 那些优昙婆罗花,正是因为九劫塔中的妖魔和神族许下盟誓,又和鬼族交易,走火入魔遭天火焚噬后,于白骨上所开出的恶念毒花! 而琅乐,正是想要利用这些妖死后所化白骨之花,欲要效仿那些万劫不复的妖族,与恶鬼结盟,共同攻上离恨天,向神族复仇! 而那些无辜凡人,便成了他仇恨驱使下的一枚枚棋子,在优昙婆罗花的效用下,成了鬼煞的寄体,如傀儡般任听差遣供他达成所愿。 若真如此,无论是她还是少暝,还是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又该如何阻止这一场不可避免的祸事? 九兮心底喟然一叹,既然不可避免,想必少暝他虽率军击退启溟鬼兵,也只是一时之幸罢了,琅乐必定不会放弃他的雄心策略,到时他无法应对,又该怎么办? 眉间蹙着,九兮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千羽:“你既已同我挑明你哥的事,可是以为我会有什么应对之策?” 千羽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远处一株娇花,万物萧瑟之际唯它一抹艳色独敛风采。 “没什么应对之策,兄长他执念太深,谁都无法阻止。只是望小君上到时能够稍稍抵挡,为天下百姓争得一丝生机。我……并不想兄长他杀生业障太多,最后同那些妖族一般,也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九兮有些自嘲一笑:“虽说他原先是我师父,和他生活六七载,我却从未了解过他。他也并不顾及我们的师徒情分,你让我稍稍阻止,我虽有心,可终究也是高看了自己。” 第一百零一章 凭心证道 “小君上不要妄自菲薄,你在他心中的位置,远比你想象的来得重要。不过……若让兄长这一役取胜,那么到时,无论是启溟还是天元,都将面临一场浩劫。我想,小君上心中,应该有所决定。” 千羽妩媚一笑,白嫩的指尖划过一缕青丝,绕于耳后,轻声道。 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园中不远处树下的一滩落叶随风飘舞,天边的云渐渐散开,显得那轮弯月更加皎洁无暇。九兮声音有些空灵,又是那般坚定,夹杂在风中,飘入耳际。 “无论站在什么立场,还是多谢你今日前来告诉我这些。天元王朝的百姓们都是我的子民,我既为君,当承责任。” 少女脸上明月如华,千羽垂眸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了。她很明白,眼前这个少女所说的话,所谓的君王责任,该是让女孩怎样去承担。因为当年父亲和母亲,亦是如此。 君王,是权利,亦是责任。 百姓们信奉他们的君王,君王便是他们的天! “你说得对。小君上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便是,千羽这边,也会有所安排,为小君上铺路。” “在此谢过。”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尽在不言中。 * 黎川王宫内,一片寂静,整个宫殿听不见一丝声响。玄色帷帐随风而动,透出一丝猩红的月光。适才发觉,整个幽冷如水的夜色,也是静悄悄的。 地宫身处,一人着赤龙服,披散着头发,像是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巨大痛楚。 一团黑雾时晃时去,不停地在男人身旁飞着,盘旋在男人身边,不多时,黑雾散去,男人面上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额角的一层冷汗,顺着侧脸,滑到脖颈。 男人睁开双眼,眸中黑白两色分明,幽深的瞳仁更显暗色,倏而一笑,敛眸掩住了眼底掀起的一场波涛汹涌。 凭空一道幽光闪过,对面一人好看修长的手里握着一块整齐干净的锦帕,男人接过擦了擦侧脸的薄汗,随手一握,将锦帕捻作了灰烬,消失在男人手中。 “陛下,枬玉那处传来消息,君千瞑率十万大军,阻止了我军攻城。” “是嘛,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能阻止国师一手炼成的鬼兵。” 符羌现出一抹冷笑,他这个所谓的弟弟,倒还真是厉害。凭一介凡身肉.体,就能阻止他三十万鬼军。 “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牙白的袍子,在夜色中尤为显眼,琅乐却身处暗处,不谋不发。像是仅仅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两虎相争的好戏。 “让铁幽玄继续攻城,看他能撑到几时!” “国师的另一支大军,准备得如何了?” “倾全国之力,定不负陛下期待。” 白衣青年如月如华,眉眼惊艳,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刺骨寒意,却又再下一瞬间,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好!”符羌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赤龙服袖袍一扬,负手而立,“这支大军由寡人亲帅,自南涯山北上,直攻璃阳!” “寡人倒要看看,君千瞑他还能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无数分身,究竟能顾上洛京还是璃阳!哼哈哈哈哈哈哈!” “是,陛下。” 地宫内烛火幽幽,整个王宫像是一座空殿,却不知在地宫深处,又在计划着何种筹谋。 琅乐看着背对着他的君主,嘴角挂起一抹讽意。 不过符羌既然想利用铁幽玄牵制君千瞑,自己攻打天元,他又怎能不袖手旁观,坐等看一场好戏呢? 只是—— 眸底的光寸寸熄灭,小酒儿…… 本尊等着你神魂归位,到那时,便把你带回妖界,藏起来,只是我的。 * 第二日,九兮没有上朝,朝堂政事再一次扔给了箐桑,有他这个左相在,九兮这个女君,做的倒是比即墨溡轻松自在不少。 忽然想到这个,纵马疾驰的少女莞尔一笑,不知母亲和父亲云游到何处了,也不知给她寄封信来,果然是有了夫君陪着,女儿不算什么。 不过,但愿待他们回来时,她还能受得住这一片江山吧。 眸底的悲戚一闪而过,少女娇声扬斥,马鞭飞扬,枣红骏马嘶鸣一声,更加急速地往南涯山方向驶去。 九兮一路策马疾驰,两天后终到南涯山,又向西南方向驶进,最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碧宁山,山海寺院。 入秋的碧宁山,仍是被大片的银杏树覆盖,金黄一片,像是漫山遍野披了一层金色霞光。 九兮却无意欣赏眼前这幅美景,匆匆迈步登山。已经两天过去,不知少暝那处如何了。 和上次前来有所不同,九兮看着山海寺院高挂庙宇的寺匾,匾下朱红大门紧闭,门前不见一人。 有些不对劲。 九兮看着眼前景象,想起来那日斩虚、无妄二位大师送她回宫后,匆匆告别,好像是收到遂明大师书信,令二人尽快回去,莫不是寺院里出了什么事? 少女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庙门,许久不曾得到回应,也不见庙内有人。 故而又绕到了侧面,翻过那院外高高的一堵红墙,正好落入寺内的放生池的一旁。 钟鼓楼、九层佛塔仍旧巍峨耸立,威严而庄重。九兮一路走一路看,偌大的寺院,毫无一丝生人气息。 难道是出了意外? 不对,若是有意外,箐桑身为佛屠弟子,虽已入世,却也不可能没听见一丝风声。 她此次前来山海寺院,也是提前和箐桑商议好了的。如今大劫将至,凭天元王朝的普通将士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鬼军踏城,唯有请出佛屠弟子,才有可能与之一战。 九兮一边想着,一边轻车熟路寻到佛塔后面的禅房,当年她和少暝就是在这里,拜会遂明大师求得疫病之法的。 若是此次不能阻止琅乐的计策,不能阻止启溟的鬼兵,整个天元王朝,将会沦落成下一个骞国望都! 忍住心中的慌乱急切,九兮打开禅房外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九兮眸里最后一丝的希望扑灭,果然,也不见人影。 佛屠弟子们,都到哪去了? 不是说过,山海寺佛屠弟子,立身于世,求以心证世间正道,见邪祟以除之,凭心渡苍生吗? 如今苍生有难,他们为何不见人影? “呵呵呵,施主可是在寻贫僧?” 当初遂明所坐的蒲团上,凭空现出一道虚影,在巨大的千屠佛相下,虚虚实实,好像是最后的意思烛光,随时可能灭掉。 那虚影体态丰腴圆润,面上神情庄严肃穆,面向佛屠主金身,虔诚祈祷。 正是她苦心寻找的遂明大师! 九兮迈着大步连忙走进去,靠在遂明身旁,恭敬道:“大师,晚辈又有一事,来请教大师。” 遂明闭目养神,出口道:“施主可曾记得,五年前贫僧有所一问?” “若有一日世间皆行鬼道,施主当如何?” 此时眼前的遂明和五年前的身影融合,以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将九兮带回了五年前的那日,也回到了她那时的心境。 当年遂明大师曾告知于她,望都之疫病,正是七星阁驱使鬼祟附体凡身。以启溟独产之花炽翎作为凭引,使鬼灵附体蚕食凡体之魂,若七日附身鬼灵不驱,则凡体七魂尽灭,永不入轮回。且这附体恶鬼怕是不会只在望都行事,若转移到骞国整个境内,七星阁鬼道猖獗,天下必将有大麻烦。 如今果然鬼道猖獗,天下之祸因由而生。 又该怎样去化解呢? “晚辈记得,当时晚辈曾觉有心无力,大师曾言,让晚辈只管平心去做,佛屠弟子会镇鬼除祟,助我等一臂之力。” 说罢言辞恳切道:“如今晚辈前来拜访,正是希望佛屠弟子能出手,助天下化解这场鬼道祸劫!” 九兮说完,禅房内一片静默,九兮有些急切,然遂明却微微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世间有此劫祸,佛屠弟子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施主来晚了啊……妖界万妖塔大妖横空出世,佛屠弟子已尽数前去拦截。而贫僧……贫僧已寿数将近,徒留一缕残影,为施主答疑解惑。” “万妖塔……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遂明大师,求告知晚辈一条明路,天下浩劫将出,我等俱责无旁贷!” “施主只要记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一切皆已注定,躲不过,只能承受。施主身为众生一员,无论何种奇遇,终归凡身,也终将会回到原来。” 遂明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完,那虚虚实实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消失在一片虚无。 禅房内蒲团仍在,却只剩下九兮一人,仿佛遂明从未出现过。 九兮缓缓跪在蒲团上,面向佛屠金身,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禅师……我该怎么办?禅师……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若无法阻止这场浩劫,天下将沦为炼狱。众生万劫不复,到底要谁才能拯救他们?” “当年禅师带我入世修行,原以为得见众生皆苦,便可抽出己身,得以抽丝剥茧斩破虚妄表象,看到事情本身,却不想,我原一直身处红尘,从未离开。” “当时平心有感,天道无情,唯强者至尊,可惜九兮枉负心胸,到如今也未曾到达强者之界,又如何如禅师所言般潇洒?” 当年穹溟岭顶峰,禅师佛屠主曾有此一言告诫九兮:“若有一日你君临四海,行道于穷途仍如今日之阔达明胸,所见所感从一而终,便是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心里默念着佛屠主留下的话,九兮端正身姿,向面前的佛屠金身,恭敬扣了三拜,随后走出禅房,翻出寺院红墙,下了山,驾马疾驰而去。 整座山海寺院,凭空化作一片虚无。从此碧宁山,再无山海寺。 第一百零二章 此心不灭 三日后,黎川,王宫内。 校场上,冷风猎猎。高台之上,一人玄甲黑袍后襟随风沙沙作响。天空中无数墨云翻滚,映衬着场上一片黑压压的大军,陈列整齐,玄甲处闪着冷光,场上凝聚着一片难以散开的肃杀之气。 黑袍之人身侧,另一人着白袍而立,态度恭敬道:“陛下,三十万黄泉军,全部就位!” “好,有劳国师。” 符羌目光凌冽地看着高台之下这支满身戾气的大军,他们可是他此役最强的杀人武器。 三十万黄泉军,无血无肉,夺命绝杀,誓死不违。 台下的每一个黄泉军,皆是冷面冷目的模样,脸上是一片化不开的青色,眼里不带一丝神采,只看一眼,便让人从心底觉得毛骨悚然。 “此去,祝陛下得偿所愿。” 琅乐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台下的黄泉军,这可是由他亲自挑选,服用优昙婆罗,所制成的最满意的一支鬼军。 甚至不惜,搭上了黎川全城,百姓性命。 不过,这也是他们的君主,默许的,不是吗。 “哈哈哈,国师,寡人将启溟暂时交托于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好!待寡人得胜归来,便履行同国师之约!” “谢过陛下。”琅乐矜首颔礼,侧过身让符羌下了台,目送他跨上一匹高大健壮的军马,带领三十万地狱军,缓缓出宫。 眼见着长长的军队陆陆续续离开,原本气势恢宏的校场顿时变得有些空当。 琅乐独自站在高台之上,抬首看去,黑云密布,甲光向日。 “终于,要变天了……” 绝美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笑容中夹杂着一丝看不懂的意味。 待场上该走的人俱都离去了,琅乐一挥手,其他留在这里的侍礼卫兵,皆散出一阵黑烟,黑烟过后,再看场上上的人,俱已变了一番模样。 黑耳赤眸,皆为妖族! * 媚河水仍旧无波无澜随心流淌,仿佛万万年后,天地变色,它仍能守着这片土地,孜孜不倦,涓涓东流。 昨日,原骞国大宰相,后骞国灭后,君千瞑仍命他为祈安大宰相的赵景年,携二十万魑魅军前来助阵,一并回来的,还有一十二位鬼影烈骑。 这二十万魑魅军乃是当年摄政王洛北祈留给他小儿子最后的底牌,唯必要时才出,君千瞑虽知晓有这支军队,却从未用过。 而在五年前他短短几月攻下骞国,拿下君位,靠的便是这支不惧生死,勇猛无畏的魑魅军! 在助君千瞑夺下君位后,这支魑魅军便自发隐匿而去。当年洛北祈留下这支军队,本意只想护住他这唯一的儿子。他希望死后他儿君千瞑能够活得潇洒肆意,不被仇恨所累,不为争权而殒,故留下遗训,嘱咐赵景年务必替他守好军符,替他行使调动之权。 赵家衷心侍主,从无二心,赵景年自是对得起摄政王的信任,一心一意,所谋所筹,俱是为了他一心侍奉的少主。 然今日却又有不同——三十万启溟鬼兵压境,所过之处如同黄泉鬼蜮,无声无息的潜伏,毫不留情的抹杀。 如今家国有难,生而为人,铁血男儿,一腔热血,铮铮傲骨,怎可坐视敌军压境而无动于衷!故所有魑魅军自发聚齐,愿为少主,为家国,拼死一战! 当铁幽玄率领启溟三十万鬼军重临媚河对岸,君千瞑率十万天元将士,以及二十万魑魅军,气势上犹如雷霆万钧,形成两厢匹敌的对峙之势。 看着媚河对面陈列的启溟鬼军,仍是那般生冷可怖,他们是鬼煞的寄体,不畏兵器,不死不伤。 然连日供血已让他大伤元气,隐隐能感觉到体内十方恶鬼煞汹涌而动,像是随时能突破他的压制,将他吞骨食肉,取而代之! 隐藏在衣襟之下的曼珠沙华,开得分外妖娆,那黑色像是能浸出来一般,鲜活而妖艳。 那头顶的黑云自启溟到了枬玉,昭示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今日,仍旧以一杯薄酒,祝我军大胜而归!” “大胜而归!大胜而归!大胜而归!” 君千瞑骑在烈马上,玄霜铁甲,猩红披风,手持一杯盏,昂首将杯中之酒,尽数饮尽。 饮完后,杯盏落地,响起一声清冽之音,溅起所留三两滴酒水。 快要结束了…… 今日,终将会是最后一役。 娃娃,等我。 跟随于他的三十万将士,也尽数效仿,将手中之酒尽数饮下,浑身又像几日前一般,充满力气,像是无穷无尽,不灭不息。 亢奋的神情浮在每一位饮下酒水的天元将士的脸上,唯有修罗鬼煞般的将军君千瞑,脸上一片肃然寒霜。 “杀——!” 一声令下,铁骑奔袭,刀光剑影,无数杀机。 刀剑铮铮作响,无论是冷面无情启溟鬼兵,亦或是铿锵热血的天元将士,这一战对他们来说,生死不论,只为报国! 两军交锋,正是酣畅淋漓之际。玄衣的鬼军,和铁甲的魑魅,殊死斗争,交相黏合,誓死不休。 然而此次战役持续很久,却未分出个胜负。两军俱没有停战的念头,天元将士这边,却渐渐显露出了疲态。 君千瞑愈发感到有些无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鬼气了。 天上的墨云大肆翻滚,在下方卷起一阵猛烈狂风,尽数施加在了战场之上。 在狂风席卷下,两军将士仍打得难舍难分,分毫不让,启溟的鬼兵紧紧包围着天元将士,天元将士也在如蛆附骨般的紧紧黏附着启溟鬼军。 唯战地的中心露出一小块空白,身为将领的君千瞑和铁玄幽,正打得猛烈。 君千瞑一脚踩着马背,飞身而上,自半空中同铁玄幽错身而过,随后侧首猛然一击,又借他之力,飞回到了马上,铁玄幽僵硬泛青的脸上现出一抹愤怒,迎来他更为猛烈的反击。 这一击,力尽了。 猩红的披风随风高高扬起,玄衣的青年在这战火纷飞的狂乱中,仍显得淡然从容,冷傲矜贵。 只是脸上那一抹难以掩饰的苍白,彰显了他此时已经身竭力尽,已在强弩之末了。 修长的手五指张开,用力握住了玄昰剑。 剑的厚重让他想起了那日,对她所承诺之言。 “娃娃,我定会护你,君临天下,一世平安。此诺,以身许之,定不敢违抗。” 额角的发丝扬起,君千瞑眼角洇了红色,眼下的泪痣更显邪肆,衬得整张脸如寒冰焰火,犹如地狱而来的修罗鬼刹。 可他却在低声轻喃间,眼里露出一抹罕见笑意,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娃娃,眼里有光明灭,却也是转瞬即逝。 很快,眼底的光寸寸熄灭,君千瞑一张脸暗沉的有些恐怖。战场上卷起的冷风呜咽,像是在奏着一首死亡之歌。 “本君以宿主之名,愿献魂舍,与十方尊煞交易。” 低低呢喃出这几个字,便是,恶魔降临于世,大杀四方,回不了头了…… * 风云际会,江山不定,到处都是硝烟,杀机四伏,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启溟君主符羌亲率大军登临南涯山的消息,已传入了天元王朝璃阳王宫。 承乾殿内,气息,在一瞬间冷凝禁锢,像是在一瞬间制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洛京那处,凤君未曾传来消息,仍两军对垒,战况不明。 而现今,符羌竟亲率黄泉军压阵南涯山,一场无可避免的战役,终于要来了。 关乎生死存亡,关乎两国大计,关乎天下众生。 九兮坐在君位上,听着传来的消息,异常冷静。 高高在上的少女君主,面上不带一丝惊慌失措,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又怎样不令人信服。 “誓死一战——成败不论,生死不论,孤,亲自迎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什么犹豫的做了决定,即墨九兮身为一国君主,守护家国子民,她向来责无旁贷。 当女君身为朝堂的主心骨做了决定,御下臣子便只能山呼万岁。心里却不可谓不急。 凤君亲率十万大军去迎战启溟鬼军,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女君虽能力出众,果敢霸气,却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又如何能令众将士信服? “孤知道,爱卿们对这一战心间忐忑。但只若孤还在天元一日,便许我天元军旗不倒,长盛不衰!” “天元军旗不倒,长盛不衰!” 台下站在一侧的箐桑抬起头来,仰看着君位上高座着的少女。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她总是那般从容自信,少了初见时的肆意明媚,却更加霸气侧漏,倒是真有些像她那位亲许的凤君了。 “陛下,臣愿随陛下出征,随附左右!” 往前迈出一步,箐桑看着闻声看过来的少女,眉眼间俱是温和笑意,语气中却是无比的执着和坚定。 这是他的选择,从跟着她的那天开始,她便是他的选择,是此生唯一侍奉的君主。 这一次,他不想被留下,不想替她看护着偌大王朝,不想让她无后顾之忧,一去……不复返。 九兮在他眼里看出了他的意思,随之一笑,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允。” “多谢陛下。” ——愿让箐桑相陪,纵使赴死,无怨无悔。 他是他的臣子,亦是佛屠弟子。 身为佛屠弟子,有尊主以身训道:凡立身于世,求以心证世间正道,见邪祟以除之,有心则渡化世人,无心则同入浮黎。 他今日虽无心,仍愿与苍生同入浮黎。 第一百零三章 身陷囹圄 两日后,南涯山。 天元女君即墨九兮率五十万天元将士,倾举朝之力,迎战符羌三十万黄泉鬼军。 少女君主一袭赤红软甲,身后系同色披风,高坐马上,神情是难得的肃穆庄重,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陛下切勿太过忧心,生死由命,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九兮看了一眼旁边清隽之人,两人并马而行,九兮道:“左相倒是看得开,孤不惧生死,不过不想要这天下陪葬罢了。” 大军一路南下,浩浩荡荡,马蹄带起落叶纷飞,无风依托,又飘飘而落,尽数落到地面,最后湮归尘土。 “陛下仁心爱民,便如这托叶之风,风在,则叶起。”九兮无意听这恭维之词,她知道,箐桑说这话,不过安慰她罢了。 抬头看着不远处纷飞的落叶,一路风尘,也快要到边关了。思绪飘到另一个地方,眼前就出现了旁人的影子。 一身玄衣冷傲矜贵,站于一处自有君王之威。 九兮幽幽一叹,轻声道:“不知君千瞑在洛京如何了。” 箐桑闻言想了一想,这凤君好似确实几日不曾来消息了,他所派去的暗使皆在半路被启溟鬼兵截杀,目前也不知洛京战事如何。 “凤君神勇无双,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臣相信他自会很快结束洛京战事,前来支援陛下。” 九兮依旧眉心皱起:“他再厉害也不过肉体凡胎,这一战,孤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两人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他们都知道,这一战若是胜了,天下一统,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如若败了,便是青山白骨,再不见这人间繁华。 可惜,他们也都知道,虽拿命去搏,却依旧胜数无多。 战场上,风云变幻,临开战前,符羌在阵前看着对面端坐于马上的少女,哂然一笑。 他有了一些身为上界神族少君元羌的记忆,此时忆起往事前尘,便愈发觉得同他那位弟弟,以及眼前这小女娃长成的少女,颇有缘分。 不过他终将只是元羌的一缕神魂,没有继承元羌的心性,也无元羌样貌性格,冷冷抬手,将手中之物示给即墨九兮一看,便见得对面的少女君主瞪大了眼眸,那慌乱紧张又震惊的颜色,令他极为心悦。 原本对峙三十万鬼军尚且波澜不惊,此时看到他手中之物便乱了心神,当真是对那人一往情深。 符羌仍举着手里东西,脸上因某种原因显得无比苍白,莫名多了几分诡异,朗声道:“女君陛下,可认得此物?” 说罢又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看:“据将此物交到寡人手上的人禀报,此物乃是贵国凤君的随身之物,寡人认不分明,还请女君陛下帮寡人一辨。” 九兮死死盯着符羌手中所持的玄昰剑,那是她亲手交给他的,她怎会不认得! 一抹杀气,自九兮瞳中渐渐浮现。 “把他——还给我!”一字一顿,满腔怒火和不可置信让她无法保持冷静。 他怎么可能,会死! 可是,若不是出了事,他随身不离的杀人护身兵器,怎么可能到了旁人手上。 君千瞑,你是真的出事了吗? 说好了,要护我一生一世呢?如今区区鬼兵,便让你食言了?是吗? 眼角不经意间染了一层朦胧薄雾,少女贝齿轻启,又重重吐出一句,重复道:“把他——还给我!” 符羌冷嗤一声,将手里的剑随意交给了旁边的随骑,那随骑接了剑一抖手,险些没有接住,显然是忽略了这把兵刃的重量。虽不小心失了态,但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生死不知的鬼兵而已。 “女君陛下,剑,寡人便是还你了,至于人,还请恕寡人无能为力了!” 此时符羌心中无比畅快,已经隐隐感觉到大事将成。这剑还是来南涯山的路上,琅乐派人送来的。只说三十万大军,同天元王朝凤君君千瞑,在媚河旁同归于尽了。 他虽诧异且恼怒,区区一个凡胎,竟就让他折损三十万辛苦炼制的鬼军,然显而易见的是,君千瞑一死,天元王朝只剩下这个不足为惧的少女君主,也就无甚可担忧的了。 纵使她的母亲即墨溡,连同前任左相钟离千月在此,他也能凭着三十万黄泉军,送他们尽归黄泉! 毕竟这黄泉军可是由国师亲炼,可比去迎战君千瞑的鬼军能战多了。 九兮怔怔看着那剑被人送到跟前,却连拿都有些不敢拿起。 箐桑看着身形有些颤抖的少女,眼里带了丝不忍,一把拿过那鬼兵手中之剑,又一柄剑影划过,那鬼兵便尸首分离了。 他修炼佛屠功法,对付这区区鬼兵,自然不在话下。收起方才出鞘的长剑,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持着玄昰剑,敛眸向九兮道:“陛下,凤君铮铮傲骨,定不愿这随身之剑落在他人手中。他若真走了,也必会想尽办法,留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收下此剑。” 少女浑身冷意杀气四现,此时只定定地凝视着那把剑,良久,才动作生疏有些颤抖地接过,随后高高昂起,在心里恨恨道: “君千瞑,你若没死,那很好,我等你回来。你若死了……,那你等着我,待此役一过,我定会去寻你讨个说法。” “君千瞑,说好护我一世平安,你失信了。” 随后朗然扬声,声入天际,传入每一个天元将士的耳中:“天元将士听令,今启溟鬼军,践我朝国土,杀我朝凤君,搅天下风云诡谲,祸乱人间苍生,若此祸不除,他日必成劫难,若有心报国者,随我除尽邪祟,还我山河清明!” 天元将士雄风振振,巨面军旗随风猎猎作响,一声令下,两军兵逢交战,以无可阻挡之姿,耳旁尽是斧钺交响。 天元将士只是普通兵力,如何能与这不死不伤的黄泉军抗衡?眼见着身后擅勇而出的将士,带着坚毅之心往前奔去,下一息,便被黄泉军一招砍了头颅。 无数将士尚未碰到敌军的铠甲,便被一招夺去了性命。大批士兵将士蜂拥前行和黄泉军对上,便如秋风落叶,缓缓倒下。 殷红的血液尚未流出脖颈,便被一刀封侯。 此时即墨九兮像是杀红了眼,她手里拿着那柄沉重至极的玄昰剑,此时似是被仇恨支配了身子,不费吹灰之力便一剑一个,将面前的敌军,尽数斩杀于马下。 她没有多想自己为何毫不费力就承起了这把剑,只当是他,冥冥之中在帮助她。 他一定还在她身边留着,他怎么舍得离去? 然而,纵使她一人杀得再多,也无法阻止无数黄泉军一拥而上,毫不手软的收割着天元将士的生命。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着,是不是当时,他也同她一样,面临着这种境地?那他能不能教教她,教教她此时,她又该怎么办? 战场上唯有她和箐桑能够伤到杀死那黄泉军,其他天元将士皆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迫承受黄泉鬼军毫无人性的反杀。 即墨九兮如一只离弦之箭,从刺向黄泉军时,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此时眼里只有杀戮,像是体内的恶魔因子被人唤醒,一旦除了牢笼,再也关不回去。 “陛下小心!” 即墨九兮一心杀敌向前推进,身后却涌来无数鬼军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她死死困在里面。 二人对上三十万黄泉鬼军,根本不用劳烦符羌出手,只是车轮战术,便足以令他们力竭而死。 箐桑看着她杀红了眼的模样,又见场上胜负已成定局。 便知此次,注定是回不去了。 他洒脱一笑,也不管身前之人如何莽撞向前,不管身旁敌军无数,只一心护住了少女的后背,随她杀个痛快。 即墨九兮,我箐桑既奉你为主,说过定会令你无后顾之忧,便必定说到做到。 符羌本在一旁兴致盎然看着这场好戏,也不管那些黄泉军在即墨九兮和箐桑手中死伤多少,但看见两人身陷囹圄,犹如作困兽之斗,便觉格外舒心满意。 但他却不介意再给他们致命一击,看着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人,一心护住的人,一个个倒在他们的眼前,那种感觉,才更是令人愉悦! 故而他终于亲自上了场,将九兮身前之人一一斩杀,随后迎面对上她的玄昰剑,铮——地一声,震麻了虎口。 九兮像是没觉得疼痛似的,一招一式俱是带了杀意。她从前的功夫是琅乐教的,没派上多大用场,而她此时杀人的功夫,却俱是随心演化,招招狠辣,只为取人性命。 南涯山上,尸横遍地,浓烈的血腥味夹杂在风中,不知挑起了谁的愤恨。 “小君主,当日国师的占卜,可还记得?这天下,势必为我一统,小君主还不认命?” “你心心念念在意着的凤君,那人已经死了,你已无人可依靠。你手下之人,拜你所赐,全死在了我黄泉鬼军之下,死后不归冥府,不入轮回,你可还算满意?” “小君主,从前你跟着他,灭我七星阁,夺我储君之位,此仇虽不全算我的,却也仍有我一份,今日我也算报了仇了,你又作何感想?” 即墨九兮脸色紧绷,对面符羌有些癫狂一般说话的话她一字一句都没有用听进去,只觉灵台渐渐恍惚,一招一式全然没有了章法,只凭借那仅有的微弱的反应,自发应对。 一招不慎,小臂上被符羌划了一道,继而左胸又被刺了一剑,恰好穿过那皮肤上紧紧缠绕着的赤红的地狱之花,殷红鲜血自花绽开处缓缓流下,整朵染了血的曼珠沙华,便更显炽烈妖艳。 “犯我国土,斩我将士,杀无赦——!”即墨九兮猛力一击,击退了符羌一步,浑身散发出难以接近的煞气气场。手中的玄昰剑因饮足了鲜血,剑身微微呈现出猩红之色,一如九兮被侵染了的眼角,犹作疯魔之态。 第一百零四章 吞邪噬魂 一连被击退了数步,胸腔处传来的同意提醒符羌,方才他竟被眼前这个向来不放在心上的小女君给重创,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一丝腥甜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显然是受了内伤。 符羌狂涓的脸上晃过一抹讶然,随后用指腹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眼角缓缓绽出凶狠的笑意。 本来还打算陪她玩玩,现在他改了主意,少暝他一人上路怕是寂寞,难得他也算得上是他兄长的一部分,不如就发发善心,早些送这个小女君去陪他好了。 目光凛冽,符羌享受着周围战场上肆意屠杀产生的快.感,脸上愈发布满青灰暗色。 不知何时,南涯山这方开辟了杀戮战场的天地,充满了无数汹涌的鬼气,大团扭曲的黑雾中现出朦胧虚渺的鬼脸,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像是因为看见这场铺天盖地的杀戮,而显得格外兴奋。 “箐桑,你可有何办法?” 即墨九兮反击了符羌一招,冷眼看着周围肆意而出的鬼气,神志反而镇定下来,和箐桑互相配合除掉了周围一圈的鬼军,微微喘息着趁合击时的空档问。 箐桑一个闪身避开刺来的一剑,长剑在手心中过了一个回旋,便像长了眼睛一般往身后刺去,抽出时带出一流血柱,又回身,将身旁之人抹了脖子,回到九兮身旁。 “陛下恕罪,若有办法,箐桑又怎会坐视我天元将士成为黄泉军剑下亡魂?今日不如就杀个痛快。” 即墨九兮眼神一寒,沉声继续投入到杀敌之中,眼中所见之景,唯有一片灰白的杀戮和猩红的血液交织,所构成的修罗地狱。 但符羌却不想再同他们拖延下去了,身上的鬼气愈发浓重,和战场上三十万黄泉军形成隐隐的共鸣牵制之势, “来不及了。箐桑,你可知晓,即墨一族乃天命血脉,生来不凡?”九兮微眯双目,定了定神看清楚符羌身上诡异的气息的波动,他身上的黑气已几乎快要实体化,若是再等,恐怕真的就要全军交代在这了。 如此想着,她眼角一瞥,嗜红的眸子给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平添几分魅色,少女冲着向她看过来的箐桑微微一笑,竟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色彩。 “据闻,即墨一族的始祖,本为一方神袛,因修炼禁术而被责入凡界,纵使为人一世,却也以杀止杀平定四方,铸成我天元王朝百年基业。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一番我即墨一族所谓阴邪禁术!” 即墨九兮说完此话,不等箐桑有何反应,纵身跃上一旁的高地,俯视看着底下因她抽身而不断被单方面屠杀的天元将士。 少女单手持剑站在高地之上,绝艳的小脸微微仰起,眼里似是结了冰霜,傲然而立,如风雪之中独存天地间的雪冷寒松。 凌冽的剑气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冲天而来,符羌飞身来到即墨九兮所站的那片高地,冷冷笑道:“怎么,女君陛下这是要放弃你的子民,选择冷眼旁观?若是如此,寡人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命,让你看看,这天下是如何为我一统!” 即墨九兮却不为所动,在他出言时便用玄昰剑,猛然在小臂上的伤口上一划,原本已经混着衣物结痂的伤口重新涌出大量鲜血,伤处传来的痛意让她暂时不用顾虑其他。 指尖沾了小臂上流出的鲜血,白嫩之处覆了一抹鲜红,九兮看了一眼,将剑身横于身前,用着指尖之血,开始在剑身上涂涂画画,一串诡异的画符自即墨九兮的指尖而出,俱呈于剑身之上。 符羌见她如此,脸上阴沉如墨,全身鬼气运行一番,长剑随身而出,向即墨九兮刺去。 “陛下小心!” 九兮一走,被鬼军团团困住的箐桑在清除围困后找了一圈九兮的神身影,正好见到符羌刺向九兮的一幕,且女君还未有抵挡的打算,便只好自己飞身而上,想要帮九兮挡下这一剑。 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不及符羌的闪电之速。 眼见符羌长剑剑尾即将刺入九兮的胸腔,正是对着她心脏处而来,而就在他即将刺到的一瞬,九兮指尖的最后一笔画符正好完成,那剑尾还未穿过肌肤,便见自剑中汹涌而出一道流光,将符羌连同不远处的箐桑全数震开。 “箐桑……先生曾言,佛屠弟子,杀身证道,今日,九兮也要证我之道,但请先生,屠恶奉陪!” 箐桑心中一动,眼前的景象和多年前他所参与的一场屠恶之战相重合。那次也像今次这般,有恶鬼从地狱逃向人间,附着凡身,以撕断婴儿身躯为乐,以人心为食。 善者渡恶,度灵咒尚未念完,便有数千生灵身破魂散。 佛屠持刀屠恶,身上沾染无数鲜血,入眼的也皆是血,一如现在眼前之景,他重身入地狱,成鬼刹修罗。 除尽恶,遂成佛。 心中的戾气尽出而散,长长久久堵塞于心间的结被生生撕裂,佛屠功法尽数回于全身。当年他因弑杀除恶引来心魔,身陷囹圄不得出,多年佛屠功法修行被封于身,现下重面此景,心结化解,这一次,即便无法阻止,他也愿随众生同坠地狱,以身饲魔! 无数闪着金光的黑字梵印从箐桑身上流出,如一条玄金长鞭,往空中鬼气弥漫之地而去,将那大团的鬼气悉数困住,尽数绞杀! 九兮见此微微一笑,箐桑佛屠功法恢复,便能抵挡一阵鬼气侵蚀,她也好全心完成符阵。 双眸微微阖上,剑身血红的符印同她血脉相连,涌出大量红光,开始吸食万人血肉精气。 战场上尸横遍野,俱是天元子民,她双眸紧闭,不愿见此情景,却也不得已而为。 以剑为器,以血脉为引,炼化万人血肉,成上古凶阵吞邪。 吞邪阵,就是她即墨一族的始祖,这柄玄昰剑的真正主人,所封印在剑中传于后人血脉的禁术。 炼此阵者,心中必无一丝邪念,以剑为炉,以万人血肉为祭,吞杀世间一切邪祟,还天地一片清明。 然而自凶阵演成,万人献祭仍可借凶阵重入轮回,持剑铸阵之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也就是当年封君大典之上即墨溡将这柄剑传承于她,后来却让她收起,未曾告诉她剑中禁术的原因。 只是那日她从碧宁山山海寺回到天元璃阳,一路上都在想着千屠禅师所言,心中也渐渐有所明悟。 “若有一日你君临四海,行道于穷途仍如今日之阔达明胸,所见所感从一而终,便是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王道问鼎,无愧于心! 所以,她回了璃阳,转而去了凤鸣山之后皇陵,进了那位即墨始祖陵墓,找到了这关于剑中凶阵的咒术。 只是,当时她不愿以万民血肉为祭,所幸玄昰剑早先便给了少暝,却不曾想到,果然便如遂明大师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所以,少暝身殒,玄昰归来。 所以,万人受戮,凶阵已成。 所谓定数,便也是她命中生死劫、桃花劫,在所难逃。 桃花劫,深爱之人身殒战场,天人两隔。 生死劫,便是由她这持剑之人以身铸阵,阵成,万劫不复。 九兮睁开双眸,一滴泪缓缓流下,快速没入耳际。战场上剩余的天元将士被紧紧困在一处,原本二十万大军,现下唯剩几万。 他们已被这注定的败局磨灭了心志,丧失了斗志,见得自己一心一意侍奉为主的女君,竟倒戈相向,帮着那启溟鬼军吞噬天元子民的血肉,一时之间恨意如滔天怒火,难以消除,又化成强烈的斗志,将杀意全数施加在眼前的鬼军身上。 君主负我,我便自救。 苍天不怜,我便不再信天! 不过好在还有左相,箐桑一边施展佛屠功法以一敌百,一边尽数护着天元将士,却也注意到了九兮的动作,眼见着死去将士的尸身俱被女君所持之剑吸食,剑身泛着诡异的红光,女君也有些神情不对。 箐桑眉心深深皱起,满脸尽是肃意。然而见到即墨九兮睁眼阵成,高地之上以她为中心现出三片巨大幡旗,眼里瞳孔猛然睁大,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自他心中缓缓生出。 三幡分别为聚魂幡、引魂幡、招魂幡,发出红黄玄三色幽光,呈现三角对立之势,以即墨九兮为阵眼,中间凝出一道巨大的吞邪阵。 “陛下不可——” 箐桑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急急从喉间吐出几个字,却被一声更为洪亮凄烈的女声打断。 “即墨九兮!你上面还有父亲母上,何曾用得着你来出头!……兮儿,母亲父亲回来了,你快些停手!” 一声气急败坏,正是听了消息急忙从异世赶回的即墨溡和钟离千月回来了。 即墨九兮闻声看向来人,见是许久不见的父母,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意。 真好,最后的时候,还能见一眼你们。 可惜……她眼里划过一丝悲伤。 已经来不及了啊。 万民已祭,凶阵已成。 来不及了。 “阵成——吞邪——!” 一声清丽女声响起,随后三幡悉数而动,吞邪阵运转,阵中三幡大亮。穹宇之上,黑云蔽日,翻滚不息,招来寸寸犀利闪电,自天间劈开,留下一道道蓝色孤影。 从阵中而出的一道强劲旋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四周推开,所过之处,鬼气尽消,耳边只听鬼煞声声不甘消失的嘶吼。 符羌身上的鬼气也尽数被吞邪阵吸去,同所有启溟黄泉军一般,失了。 当所有鬼煞之气被吞邪阵驱散,天地重回清明,一抹遮天蔽日的白光极为刺眼,在阵中一闪而过。 战场上剩余的天元将士被白光迷了眼,再睁开时,三幡尽散,吞邪阵和阵中的女君陛下,一同化为了虚无,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吞邪阵所在之处,唯有一把孤剑留存,玄昰剑。 “兮儿——!” “陛下——!” 众人反应过来,呼唤着阵中消失不见的少女君主,声声撕心裂肺。 远处,一抹玄影渐渐接近,见不分明。 第一百零五章 在劫难逃 即墨溡同钟离千月收到消息便匆匆赶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当下便觉心中悲痛欲绝,尤以即墨溡最甚。 钟离千月虽一向淡泊寡情,今日直面亲女以身献祭吞邪凶阵,面上也流露出悲容,心中所承受之痛不比即墨溡少上半分。 天元将士将即墨九兮献祭的那一处高地围起来,皆自觉单膝屈下,面目怆然,眼里含满了懊悔和愧疚。 他们原本看见女君陛下以手中玄昰剑画符,吸食为国战死将士们的血肉,便以为她和邪魔为伍,一同抛弃了他们。 却不想,她只是为了解救天元,解救活着的人,甚至不惜,自尽于此,身殒魂散…… 想到方才即墨九兮所做种种,傲骨铮铮的天元将士脸上也俱是动容,对着女君陛下唯一留下的玄昰剑,深深低下了头。 有将士看见不远处的太上女君陛下和前左相大人,默默无言地让开了一条道路,看着即墨溡和钟离千月,一步一步走过来,步伐极为沉重。 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令即墨溡心痛! 兮儿,是她和钟离千月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一心只顾得天元王朝的基业,还有年少时所欠下的风流情债,从小到大,也未曾怎么照顾这个孩子。 小时候,兮儿生来活泼,身为天元王朝唯一的皇女,带着身边小侍卫整天想着怎么出宫,极是调皮,颇有几分她年少时的样子。她那时顾及禅师所言的生死劫,从小对她严格,不许她出宫,整日让她同她师父,习经书文典,练轻功武术。 后来,她跟着琅乐出宫游历,回来后更有些肆意张扬,无拘无束。没几年琅乐离宫,她便整日带着祁洛梵在璃阳四处闲逛,一如京都世家的纨绔子弟,女扮男装,向来没什么皇女样子。 之后在清平乐坊遇到了箐桑,二人一同前往骞国,兮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主意,想要变强,想要充实丰满羽翼,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乐观其成。兮儿不似京都一般的大小姐,她身上还有承继天元王朝君主之位的责任。 不想她去骞国的路上,因缘巧合被绑去了流千月的寨子,骞国形势难明,正处动荡祸乱,被留在青山寨对她来说也好,起码不用担心她的安危。顾及她的面子,流千月也定会护她周全,故而她下令让前去寻兮儿的人在寨子外等候,万勿进寨打扰。 随后望都爆发疫病,她和流千月那位养子君千瞑,一同去了启溟黎川,便是她劫数的开始。 被琅乐带走,又被禅师救回,跟着禅师四处云游,活生生让她失去了五年同兮儿相处的时光。五年后兮儿回来,她已经长大了,心性也没有了往前的肆意张扬,收敛了不少,愈发有几分她父亲的模样。 也不知是否是他们即墨一族的女儿注定就要受桃花之乱,选亲之礼上,本是她师父的那人也来参礼,她自是不愿让女儿托付此人,所以请了箐桑入宫,为他开了个后门。 她即墨溡纵然不拘礼法百无禁忌,却也更希望女儿能有一真心相爱之人,能护她一世安乐,长命无忧。所幸那个孩子出现了,在选亲之礼上亲自宣誓主权,更以祈安江山为聘,入赘天元,甘为凤君。她对那个孩子是满意的,二人南下归来后,便将君位传给了兮儿,并择定佳期,为他们举行了盛世大婚。本以为祈安天元两国合并,兮儿身边有君千瞑和箐桑二人看顾,她也终于可以卸下一身重担,无后顾之忧去做些自己想做之事了,却不想再回来,竟就是眼前这般景象! 女婿先被启溟鬼军杀害于洛京战场,兮儿又于今日魂散南涯山! 兮儿她以身献祭凶阵吞邪,连同尸身都未曾留下…… 让她即墨溡,如何能忍? “来人!传孤旨意,将在场所有启溟之人,悉数……斩尽杀绝!” “阿溡!”钟离千月知道即墨溡现下因亡女之痛心智大乱,他虽也怀了无比痛楚,却也不能不顾及其他,只好出言阻止。 “这些启溟士兵,也是受鬼气侵蚀所害,他们只是符羌为实现自己的野心所利用的工具罢了。我想兮儿她,也断不愿见今日她的母上因她而手上沾满鲜血。” 他心中滴血,为自己此时所言心痛,却不得不一字一句说出口。 “上古凶阵吞邪,乃是极其凶恶之阵,兮儿原本可以将在场三十万鬼军尽数吸入阵中为牺牲的天元将士报仇,可是她没有这般做,也是因为,她不想罪及无辜。阿溡,是兮儿她……饶过了他们。” 三十万启溟大军,若是尽数葬身于此,启溟和天元便是真的结了夙世仇怨。那兮儿今日所做一切,所换来的战争平息,便算是付诸东流了。来日战火不断,两国仍旧拼死相争,你死我活,天下百姓仍要遭受战乱之苦,将士们以身殉国战死沙场,断也不是兮儿想要见到的画面。 钟离千月心中之痛不比即墨溡少半分,即墨九兮乃是他世间唯一的亲缘血脉。从前他固守礼法,对这个小女儿冷淡,也是因为顾及即墨溡的原因,内心却是极为渴望女儿的亲近,所以后来,对即墨九兮的选亲之礼,自是亲力亲为,毫无半分敷衍不耐。 今日女儿被启溟鬼军逼得如此地步,他又怎会不想不顾这所谓大局杀了在场所有启溟人为女儿报仇?可是他终究还留有几分理智,知道女儿最想要看见的是什么…… “无辜?他启溟之人摊上符羌这个君主,被迫受鬼气侵蚀算是无辜,那我天元牺牲几万将士,我天元女君献祭于此,难道就不清白无辜吗!” 钟离千月缄默无言,看着眼前这个风度仪态全无,眼框里布满血丝的即墨溡,眼里闪过一丝悲痛,良久,他默默将即墨溡拉到怀内,强劲地不许她挣离,让她可以靠在他怀里,为女儿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 即墨溡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顾所谓太上女君仪态,撕心裂肺地在钟离千月的怀里痛哭,因失去女儿无比的痛意,在场的天元将士俱感同身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太上女君陛下作为母亲,为失去女儿的悲痛所哭,他们也因失去了一位贤明大义君主,失去了无数同袍将士兄弟,默默流下眼泪。 钟离千月不再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女儿唯一留下的那把剑,抱着怀中痛哭不已的即墨溡,内心也沉浸在无以复加的悲伤之中。 他改变主意了,若是即墨溡哭过后仍选择将启溟人斩尽杀绝,他不会再出言阻止。天下大义算什么?天下大义……再也还不回他一个鲜活肆意的女儿! 他心中闪过一丝邪意,若是杀了在场三十万启溟人惹来他国子民百姓之仇怨,大不了,便屠了他国,全部赶尽杀绝便好…… 钟离左相一手轻抚怀中之人,一手负于身后暗自成拳,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因听到即墨溡的哭声而产生的滔天怒火。 箐桑眼睁睁地看着即墨九兮,这个自己曾暗自发誓定会全心侍奉的君主自杀献祭,却无力阻止,此时显得无比失魂落魄,似是并不相信,当年那个同他开玩笑,夜间寻他喝酒,同他共商天下大计的少女君主,就这么没了。 他将她视为君主,却也算得上是位知己,唯她懂得他心中所想,唯她助他实现心中抱负,他说过会助她治理天下,一同迎来天下盛景,四海升平,今日,她却不打一声招呼,就这般走了。 箐桑双眼定定地望着那把她留下来的玄昰剑,就是这把剑,吸食了她的血气,助她成阵,也将她带走了……正沉浸在难以言状的痛苦思绪里,忽然却察觉到自远处一人,周身带着铺天盖地的煞气,正往这边而来。 “是谁!”箐桑释放出佛屠功法,一道遍布金光黑气的佛言枷锁凭空而出,向来人击打而去,那人却像毫不在意一般,继续带着难以匹敌的威压煞气,来到视线之内,箐桑见到来人,脸上一滞,瞳孔瞬间放大。 “君千瞑!” 来人一头黑丝凌乱披于身后,一张人神共愤的绝美脸上,妖娆艳绝的赤色曼珠沙华布满侧脸,更添了几分邪魅。 即墨溡和钟离千月听见箐桑之言,也蓦然看向来人,不是印象之中的样子,却仍是君千瞑无误。 “你……还活着?”即墨溡有些难以置信,三十万鬼军,他只带了十万兵力,兮儿以献祭自身才得以保全了剩下几十万天元将士的性命,而他怎么会……竟还变得如此模样? 明明,从洛京得到的消息,同符羌所言一致,君千瞑同所携十万大军,尽数丧身媚河战场! 而到达此处的君千瞑,却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话一般,好看的凤眸里平波无澜,周身的煞气却让人无法承受。 “她呢?” “她是不是死了?” 在场之人听见这声冷若寒冰的声音,无一人敢应答。 即墨溡别过头去,不忍再看,钟离千月,箐桑,也没有出声。 他们怎么告诉一个死而复生之人,说他原本一心护住的少女,今日已身殒魂散,羽化归尘,天下间世世生生,再难寻她一缕影子? 她离开得彻彻底底,让他们怎么开口说出这般残忍之言? “呵~”一声轻笑,自君千瞑喉中吐出,他脸上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侧脸上所映的血红色曼珠沙华,极致妖娆,让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鬼面修罗,带着无尽的杀意。 忽而,天地间突然鬼气弥漫,比之前那三十万黄泉军还要厚重浓烈的鬼气自君千瞑一人身上散发出来,在场之人虽觉君千瞑整个人状态不对,却不想他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要干什么?”即墨溡厉声出口。 “干什么?为我的娃娃,报仇啊。”随着他的话落,那布满天地的鬼气,汹涌狂澜,悉数向地下躺着的启溟人涌去。所过之处,启溟鬼军均化作了齑粉,随风消散,再无一丝痕迹。 第一百零六章 造化弄人 “你!”即墨溡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片刻前发生的一切,眼前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是那般可怕,所释放出来的煞气和威压,让人极为胆战心惊。 他竟只凭一人之力,就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化作了齑粉…… 即墨溡知道,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兮儿的凤君君千瞑了。 钟离千月往前一步,站在即墨溡身前,一字一句道:“谢过凤君,为兮儿报了仇。只是如今你这幅样子,虽不知缘何,怕也不是兮儿所愿意见到的。” “她不愿见到……可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在这世间消失,她再也看不见了,本君变成这样,又如何!” 君千瞑已然失控,早在几天前的洛京战场,他献舍十方鬼煞,又夺舍而回,就应经和十方鬼煞合为一体,不再是原来的君千瞑了。 此时的他,已经被满身的煞气和即墨九兮的身殒彻底堕失了原本心性,此时的他,不再是君千瞑,亦不是上界神族少君少暝,而是一个身承鬼煞之气,又受心魔控制了的鬼煞修罗。 “罢了。”君千瞑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绝艳,令人动容,让人看了却是无比的心痛。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忽视了经过的所有人,即墨溡,钟离千月,和离她最近的箐桑。 最后一步,他在箐桑身后半尺处站定,箐桑转过身来,往那处靠了靠,身上的佛言枷锁凝成一道金光玄鞭,以防守的姿态对着君千瞑。 君千瞑双目微凛,面上笑意不减半分,任谁看来,都不会因那笑意减去半分忌惮,反而正因为他的笑,而由心底莫名产生一股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是我的,她的东西也是我的,何况,她早就将这把剑给了我,阁下不知道吗?” 最后一句语气顿然加重,似乎若是箐桑敢说一个不字,或者在场有任何一人胆敢阻拦,他便能立刻血洗疆场。 即墨溡心中不忿,美眸含泪,当即铺开气势,道:“兮儿乃天元王朝一国之君,她虽……身殒,却是为了守护天元子民而亡!孤不允许,让她唯一一件遗留之物,落在别人手上!她的遗物,也该回归故土,受子民瞻仰祭拜。” 即墨溡忍着心下的痛意,却仍气势不减半分。 她何曾不知道,眼前这个显然已经疯魔的青年对兮儿的情意,又如何不知,比起享受天元子民的祭拜,她更愿跟随在这人的身边? 可是……她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唯一的物件…… 她如何能舍得?如何能忍心? 若是连兮儿她最后的遗物都未曾守住,往后余生,又令她如何能承受,再无一物,可以借此缅怀女儿的音容笑貌,寄托她亲女逝去的悲痛? “你,不同意?”君千瞑已毫无原本的心志品性,此时被怒意、悲痛和疯魔的念头支配的他,身上的煞气又浓了一层,回身往前一步,毫不顾忌一旁蓄势待发的箐桑,和十足戒备的钟离千月,眼神冷冷地看着即墨溡。 “好了,阿溡。”钟离千月用尽此生唯一的柔意,安慰着即墨溡,唯他自己知道,他是忍了多大力气才忍住语气中的颤抖,才舍得说出这句话来。 “你,带她走吧,好好对待,她最后遗留之物。妄自珍……重。” 说罢快速上前挡在了即墨溡身前,朝箐桑递了个眼色,箐桑最后朝那处看了一眼,饱含他对她的一切情愫——不舍,怀念,和敬重。 他此生,唯独奉她一人为主,他日,也必不会再投效他人麾下。 启溟大伤,天下已定,他也该回到正途,重新悟道了。 没有了箐桑和即墨溡的阻挡,君千瞑很快移步到即墨九兮身殒魂散之处,小心地捧起那把剑,修长手指慢慢抚上剑身,那里有九兮以血凝成的符印。 “娃娃,师兄带你,回家。”君千瞑柔声道,下一瞬,敛了满身煞气,带着玄昰剑消失在原处。 即墨溡克制住满心的悲痛怒意不去看他,她自是知晓,凭他现下之功,若真想抢夺,在场所有人俱不是他的对手,无人能够阻拦。 毕竟,他可是能挥手间,就将三十万黄泉军徒手化作齑粉的人啊…… 无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此可怕的模样,拥有如此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 即墨九兮最后遗留之物被君千瞑带走,御下几十万将士还需回朝疗伤,钟离千月顾着即墨溡此刻仍未平复的心情,只得吩咐了箐桑暂先带领将士们安顿下去,一日后班师回朝。 他则陪着即墨溡,在那凶阵所成之处,为他们的兮儿立下一座衣冠冢,权以此当作凭吊,寄托哀思了。 夜半时分,那座新坟前燃起一小堆火焰,即墨溡半坐在地上,身上盖着钟离千月的外袍,手里拿着一小壶清酿,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角处微红,仍能看到不久前哭过的痕迹。 “钟离……是我贪心了。” “你原本便注定不会与我有何交集,是我强求得来的缘分。可是……正因我的贪心,才得来如此报应……是吗?” “父亲母亲早年为国忙碌,殚精竭虑双双宾天,皇姐在和亲路上遭难,唯独剩我一人,自此亲缘寡疏。” “唯一诞下的血脉,和你所生的孩子,也……”即墨溡不忍再说,又饮了一大口烈酒,刺得喉咙火辣辣一股疼痛,转头看向那座新冢,纤白素手紧紧握住了瓶身,指尖极尽用力,微微泛青。 这句话凝噎在喉中,未曾说完,钟离千月默默陪着她,不予一言,也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 夜间的寒流传来,掀起一股冷风,吹散了遮天的云雾,露出一轮圆月。今日,原来已经十五了。 月光洒下一片银辉,一直延伸到远处,钟离千月顺着月色看过去,想好好记下,女儿永世留魂之地。 从远处,渐渐走来一道人影,白袍随风而动,几步作一步,转瞬间已到九兮坟前。 “……琅乐!” 钟离千月全身戒备起来,挡在即墨溡身前,也护住了即墨九兮的新坟,不让他靠近半分。 如果说白日里对君千瞑的戒备只是忌惮于他令人心惊的煞气,那么对眼前之人的戒备,便是因为对启溟之国,对他所炼鬼军的愤怒和恨意。 琅乐此时无暇顾及与他们动手,双眸里闪过一抹幽光,二人如同受了蛊惑,俱是神情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九尾魇生狐,天生惑心术,催人心魂失,变人如傀儡。 “即墨九兮!小酒儿……你真是好样的……好样的,这一世,不愧是本尊教出来的好徒儿!” 琅乐看着那方新冢,心中怒气难忍,悔恨与自责交加。 她怎能如此对他!她如此所作所为,便是将他逼入万劫不复之地,此后余生,日日痛苦悔恨,再难有弥补之时! 他本意不过是想,借人界之力,同鬼煞联合,攻打上界神族,为九尾一脉复仇罢了。 而借启溟符羌之手攻打天元,一是为了充足军备人力,另一则,也是为助她神魂早日归位,这样,他就能在少瞑之前将她带走,将她带回妖界,将她藏起来,从此以后,便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做? 以身献祭上古凶阵吞邪,不但阻止了他精心筹备的计划,还使他生生世世,再难见她,此后日日夜夜,皆活在亲手置她身殒魂散的万般悔恨之中! “小酒儿,你这般做,可曾在乎过本尊的感受?你若不想,你对本尊说一声好听的,像从前一般撒撒娇,本尊,又怎会不依你?” “可是,纵然你沦落到如此地步,身陷囹圄,万重围困,也从未想过找过本尊,向本尊求助,是吗?” “你唯一所留之物,被他带走了……本尊又来晚了一步,又和你生生错过了。小酒儿……你让本尊情何以堪?” 他本可以早些来到南涯山,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切。 可惜啊,命数如此,劫难如此,他终究还是败在了,所谓天道之下。 此前他依靠着万妖塔的天火焚噬,从和鬼煞交易的鬼妖身上提取出优昙婆罗之毒,用在凡界凡人身上,让他们得以与鬼煞结契,变成鬼煞的宿主,成为行尸走肉般的杀人武器,为他所用。 然而,也是因为万妖塔之祸,生生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此前所精心谋划的一盘好棋,变成一盘散沙,甚至因此,永远失去了他的小酒儿。 几日前,在符羌启程来南涯山后,箐桑也欲尾随于后,待天元兵败,小酒儿若是不幸身亡,他便能早一步前去云境天渊将她带回妖界。若她还活着,他便能趁机令她假死,此后抹除她的记忆,也便只能留在他的身边了。这一次,谁都无法从他身边将她带走!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妖界万妖塔竟会在此时出事,封印之力削弱,万妖倾巢而出,塔内天火流窜,若不是有佛屠中那几个惹人嫌的撑着,此时妖界定会大乱,人界也将引来一场滔天大劫。 他只能放下一切,先行赶回妖界处理此事,不然一切谋划,将尽数付诸东流! 再回妖界之时,他不忘去了一趟洛京亲自查看战况,君千瞑所带的天元将士和魑魅军,连同铁幽玄三十万启溟鬼军,尽数不见踪迹,战场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唯在一众尸骸中寻到那把玄昰剑,为了令她死心,也为……护她一命。 有这把上古神袛留下的神器在手,鬼煞皆难近其身,他还有什么课担忧的呢? 却不想,尽是造化弄人,是他自己,一手将小酒儿……置于死地! 第一百零七章 身世回溯 浓重的黑天夜色,如打翻了满空的墨,神秘而深邃。远处一道金色惊雷划破天际,撕裂开一道金色缝隙,与浓墨的夜空形成一道迤逦之景,不知晃乱了谁的心神。 在金雷熄灭之处,渐渐走出一道人影,纤细妖娆,挺拔从容。 “哥哥,万妖塔之事尚未完全解决,还需你回去处理。” 来人正是千羽,她方从妖界回来,听闻琅乐来了此地,便急匆匆的赶来。 她的视线穿过面前的琅乐,看到了他身后的那方新坟,顿时心脏一滞,慢了半拍,有一种难言的情绪自心底涌出。 她……竟然死了吗? 自那夜和即墨九兮分别后,她独自前往妖界,进去了万妖塔。 这一切的祸源,源于兄长内心的仇恨,还有自万妖塔而生的优昙婆罗。 兄长他既要凡界天下大乱,将所有凡人变成他复仇的利器,她唯一想到的阻止之法,恐怕也唯有拿万妖阁下手了。 事情如她预料那般发展,万妖阁封印被破,群妖倾巢而出,在妖界掀起一场大乱,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佛屠子弟竟也会得知消息赶来。 原本她一早想好,若是在群妖失控踏足人界前兄长未曾赶回,她也能凭一己之力,先行将他们带到她的银灵结界内去,纵而会耗费她半身精气,凭结界之力,也足以阻止这一场祸事。 琅乐确实如她预计那般回来,虽无气急败坏,但也有些骇得吓人。不过只要兄长回来了,想必九兮小君上那处,也能再拖上一阵。 却不想兄长一怒之下,联合佛屠派子弟,将闯出万妖塔的大妖尽数解决了,忽而好似察觉到出了差错,急急忙忙地赶回人界。 她担心兄长还未放弃他的计划,只好偷偷尾随而来。却不曾想兄长竟如此信任那个凡人,将辛辛苦苦炼制而成的三十万黄泉军尽数交到了符羌手上。 虽然最终,兄长确实没有完成他的计划,人界得救了,可是,那个明艳的小少女,却以彻底的身灭魂散为代价,再也回不来了…… 虽救了天下人,她却永远寂灭,不入轮回。若是如此,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究竟又有何意义? 她有些不知道,她如此行事,究竟是帮了天下人,还是害了她。 “羽儿。”琅乐的脸上有些失魂落魄,一双眸眼里满满地是迷茫和困惑,是千羽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的兄长,自登临妖界至尊之位,从来都是意气风发,泰然自若的模样,何时如此失意,好似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至宝。 “哥哥是不是做错了?哥哥不该这样,是吗?若非如此,她便不会,就此消失了。” 千羽看着琅乐如此模样,心下抽痛,面上凄然,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琅乐,终于,少女轻抬藕臂,缓缓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哥哥,我在呢。” 千羽知道,凭琅乐的心计,怎么可能不清楚,妖界万妖塔之祸是她所为?他曾经对她说过,他不喜被人对他说谎,却对她所做之事毫不计较,将所有事揽到他一人身上。 兄长本不愿如此的,他纵使执拗了些,固执了些,也不过是因为对上界神族,恨到骨子里的仇怨。 那些仇怨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失去族人,失去至亲,兄妹二人自小备受欺辱,这些债,他一定会,尽数向神族之人讨回!不死,便不休! 琅乐轻抬手抚了抚千羽柔软的长发,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那个鲜活灵动的少女身殒的地方,也不管在场还有即墨溡、钟离千月二人被他施展惑心术尚且心智迷失,拥着千羽在原地消失了。 待琅乐和千羽的身影彻底在原处消失,天地间一片既然。隐藏在暗处的两人慢慢走出来。 月光洒落,二人面容如此谪仙,一人面容清隽淡雅如画,一人眉眼勾人如似艳妖。 正是早几年就脱离了上界神族的青尧,同他的挚友,南盤蓝山桃花神华夭。 “你竟还拉我在一旁躲着,太有失你上神的颜面了吧。”华夭睨他一眼,不满地抱怨着。 “若不是因为他,九娃也不会又一次身殒魂散,要我说,合你我二人之力,还怕不能将那狐妖打得神魂俱散为九娃报仇?” 青尧转过身去,看向即墨九兮献祭成阵的地方,微微叹息道:“九娃因缘巧合得到神剑玄昰的传承,知晓了吞邪凶阵的禁术符,有此一祸,怕是由她血脉中所安排既定的命数。你应知她原身为何,坐忘台炎阳毒火熔断了她体内魂锁,令她得以洗发精髓恢复青鸟血脉。青鸟乃远古鸿冥之期所衍化的神兽,注定要历经几世几劫方得修为圆满。若非如此,她母亲也不会在虚空化界修炼到此时也未曾现身见她一面了。” “按你此话来说,九娃体内青鸟血脉已然苏醒,所以即使身殒魂散也并没有彻底消失?” 青尧回过身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忘了她生父为谁?魔尊千屠,九娃继承了他体内最为纯正的混沌元气。混沌元气,以无化生,诸天境界皆由此而生,还怕恢复不了一个九娃?” “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凭千屠那性子,眼见亲生女儿再一次身殒魂散,还能无动于衷陪着媳妇待在虚空化界?不过那处混沌元气最为充沛纯净,倒更有助于九娃重新化形,一切就看千屠和青鸟的本事了。” 华夭摸了摸下巴,思忖道:“青鸟,万灵之宗,我小时候也曾听闻一个偶然落到南盤蓝山的精卫鸟说起过,不过以她的辈分,魔尊千屠也在她之下吧,竟不想最后他们二人倒成就了一番姻缘,九娃竟还是他俩的孩子!” 虽早已知晓了真相,但他显然还有些接受无能。 不过对于九娃,华夭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当年若非青尧顾着他那休止劫离开了云境天渊,也不会让云枳那个狠女人趁虚而入,小暝儿也不会因此成魔。 对于他们二人,他始终怀有一份歉意,因他心里知道,青尧他虽嘴上不说,但这样一个极护短的人,自家徒儿被人如此对待,他又怎会心中不气呢。 华夭一直说了许久,感慨了许久,方才想起他们的来意。对着面前被之前那狐妖下了惑心术的二人,华夭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愈发觉得这从未见过的二人有些面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何时同凡人有过牵扯。 “那这二人是谁?还能请你青尧上神为此亲自跑一趟。” 青尧回忆起往事,眼神有些悠远:“他们二人,和你还曾有过一段渊源。” 华夭眼眸微勾,挑起一抹笑意,仙气外泄,本是桃花粉面男儿身,不过一缕冷风过境的空隙,便成了妖娆妩媚的娇颜女儿形。 身段有些娇软地靠在了青尧身上,微微朝他耳旁吐了口气,姿态暧昧道:“哦?奴家竟记不起来了。” 青尧温香软玉在怀依旧坐怀不乱,不动如山,只将手微微撑起她的身子,同自己隔了一段安全距离,才将往事缓缓道出:“这位太上女君陛下,这一世做了九娃的母亲。她本是上界神族百花仙,名唤幽怜。同天后乐渺娘娘乃是闺中密友。” “当年乐渺娘娘因天帝纳侧妃一事郁郁寡欢,天帝便将百花仙召来上界,借此开解乐渺娘娘。乐渺娘娘自行兵解羽化后,百花仙因为挚友所遇不忿,曾当众行刺天帝,天帝大怒,罚她以雷霆之劫,被独涧君出言救下,独涧君乃是天帝兄长,天帝也无从再行怪罪。幽怜便被安排在他身边做了一个侍女。二人因此产生了情愫。” “后来天帝为巩固自身势力,排除异己,独涧君虽洁身自好,清净淡泊,但也正因如此,当年老天君最看好的继承人并不是如今的天帝琰沧,而是独涧,天帝心生忌惮,又因云枳在旁蛊惑,终于向独涧出手,将他流放到了一处荒山,至于幽怜,天帝当年对乐渺娘娘生了几丝愧疚之心,便看在乐渺的份上,将她记忆消除后,留在了身边侍奉。” “此后天帝频频去找幽怜,云枳嫉妒之心疯长,又因幽怜和乐渺之故,便趁着天帝闭关不在之时,借机将幽怜除掉,幽怜重伤之下逃到了妖界,被当时妖界的一位王族斩月救下,在妖界修养了半年,又遇上九尾之祸,妖界大乱,斩月带她逃出妖界,四处躲避妖族和神族的联合追杀,正巧逃到独涧被流放的那座荒山。纵有独涧有意包庇,最后神族还是找到了他们,最后三人俱死在了神族血刃之下。” 青尧将即墨溡的身份故事说了,华夭略一思索,另一位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那……想必这位便是斩月了吧。九娃这一世和妖族关系扯得有点儿深啊,生父是妖族九尾魇生狐,师父也是九尾魇生狐,还是妖界尊主。有了这层关系,那以后待她魂归来兮,岂不是能在妖族横着走了?” 青尧凉凉地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九娃她唯有我这么一个师父,那琅乐妖尊早对她生乐不轨之心,教导她不过几年,还好意思称作是九娃的师父?将我这个正主师父置于何地?” 继而又无奈认命地为她解释:“这位钟离千月,九娃这一世的生父,便是天帝琰沧的长兄,独涧。” 第一百零八章 神魂归位 华夭闻言一愣,细细在心中捋了捋,才终于回过味来,一双桃花眼弯弯笑道:“照你的说法,独涧是琰沧的兄长,幽怜又是乐渺娘娘的挚友,按辈分来讲,少暝他岂不是还要叫二人一声伯父和姨娘?结果这一转世,双双变成他岳父岳母了,也太乱来了。” 青尧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少暝他在冥界已经恢复了记忆,却不知为何未曾认出他们二人来,或许是和体内煞气有关。” 华夭皱眉道:“是煞气影响了他的记忆?” 青尧背过身去,负手仰望着天边的凉月,声音有些空切悠远:“我也不知,现在只希望那些煞气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他现在依旧是以君千瞑的身份活着,这还好,他虽是凡人之身,显然早已习惯和体内煞气同处了。” “此次若不是因为对抗妖尊琅乐炼制出的鬼军,他体内的煞气不会如此暴动,现在我只希望他勿失掉这幅凡身神魂归位,以他现在这幅样子,若是神魂归位,承神位身俱神脉,却另有了魔性和十方恶鬼的戾气,三者相冲,轻则心智迷失、癫狂疯魔,重则心脉尽裂、爆体而亡。” “可有破解之法?” 青尧轻轻摇了摇头,又想起之前同他所说之言,回过身来对华夭道:“我方才说过他二人同你也有一番渊源,他们的身份你也已经知晓了,可曾想起来些什么?” 时间过去的确太遥远了,况且华夭作为一只桃树精,自生来基本就未曾离开过南盤蓝山,唯一的好友也不过是青尧一人,倒真有些想不起同他们二人何曾有过渊源了。 青尧见她有些纠结,细长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桃花仙的女貌当真当得起祸国妖姬之名,定定地看了她半响方才悠悠道出:“当年斩月携幽怜四处躲避追杀之时,曾逃往过南盤蓝山,彼时幽怜重伤虚弱,斩月便砍来两根桃花枝……”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见华夭像是想起来什么顿时炸起,咬牙切齿道:“原来那时我桃树原身少了的两根树枝,竟是让他给我砍了去,拿我的枝干当柴火少?此仇不报,难消心中之恨!” 青尧安慰道:“一切俱是因果轮回罢了。许久之前你还是一棵小桃树苗,在南盤蓝山历经许久都未曾化形,因为那处土地干涸贫瘠,不利于你的原身生长,此事你可还记得?” 华夭一双美眸看过去,睨他一眼:“我的事你记得这般清楚?” 她自己对于这久远之事,都渐渐记忆模糊了,只留下了一团影子在灵台深处,提醒她往事种种,一切皆是无常造化,顺时而生,应也要学会既往而不咎。 青尧眼眸间放缓,便带了些许的柔意:“彼时若非是独涧君经过,见你可怜,便发了善心赏了你几滴琼浆玉露……” “或许我现在仍是一棵无人问津的桃花树,也或许,熬不过没有水分的滋养,早就在尘世间湮灭了。”华夭接了话,倏而释然一笑,“故而我的树枝被斩月砍去生火照顾幽怜,幽怜又算是独涧的心上人,辗转之下,我也算是还了独涧的人情。上神可是这个意思?” 她话到末尾,便陡然不正经了起来。她鲜少叫他上神,或是自称奴家,但若是这般叫了,多半还是调戏或是打趣他罢了。 此时如此,怕是有些恼他,知晓她过往,洞悉她的一切。 那种在他人面前毫无秘密可言的感觉,若不是此人乃是青尧,华夭必定会让此人此后难存于世。 “这两位,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既然来了,妖尊琅乐搞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可是还要我们为他善后?” 青尧身形一顿,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推算一番,眉头紧拧:“坏了。” “如何?”华夭鲜少见他如此紧张,语气急促地问道。 “元羌分了一缕神魂下界为他缔结善缘,好为他以后正式继任天君做准备。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可他那丝神魂与他原身息息相关,却被少暝给灭了,元羌感知到此事,势必会派人下界截杀少暝,将那缕被他吞食的神魂收回才肯罢休。” “走!” 华夭最后看了一眼仍被惑心术控制的即墨溡和钟离千月道:“那他们二人怎么办?” 青尧为他们解了惑心术,在他们即将恢复正常的刹那间带着华夭离开了南涯山。 * 君千瞑带着玄昰剑离开后,浑身煞气在体内流转,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这具凡身,只好拼着最后一丝神志,向启溟黎川方向奔去。 他亦知晓方才在南涯山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想必妖界、魔界、上界已经得到了消息。尤其是在吸食启溟君主符羌的肉身之时,在他体内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与元羌的气息极为相近,恐怕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必会引来元羌的深究。 他正如此想着,浑身充满戒备,下一息便见眼前之地尽数裂开,自上空中打下道道惊雷。 君千瞑连忙运起一道结界挡住天雷攻击,便见自头顶上处空中有二人飞扑而下,如似惊鸿,身形快速。 君千瞑移身躲开,那二人也在离他不远处落地。 二人皆是一袭缥缈白衣,脸色僵硬,面无表情,君千瞑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确实没有二人的印象,怕是元羌上位后新培植的势力。 嘴角微微勾起,君千瞑又蹬地闪身避开两人合理一击,兄长他,竟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啊。 他若是不早日回去,又怎能对得起他今日如此一番热情招待? 将体内的煞气运转到了极致,猛然发力,二人躲避不及,俱是喷了一口鲜血。然而这一击却是用了全力,凡胎肉体承受肆乱的煞气如此之久,本也就算是君千瞑心智强悍罢了。 此时力气用尽,君千瞑的肉身再也支撑不住,几近瘫软地倒在地上,眼前一片迷茫间,身前凭空现出一人,嘴角带着微微冷笑,将冰冷的长剑毫不迟疑地刺入他的胸腔,再抽出时,从他体内带出一串血花。 三人上前确认了君千瞑气息已无,任务达成,他们便回去复命了。 青尧同华夭施法赶到这个地方,君千瞑的气息凭空断了。 眼见此处没有君千瞑的身影,又见青尧停住不动了,华夭催促道:“此处不见少暝,为何不继续走了?” 他们一路找来,皆是靠着青尧的推演之法,一面追踪着君千瞑的气息。青尧凝神仔细推演了多次,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结果,惋惜道:“我们来晚了,少暝他此时恐怕……已经神魂归位了。” “可此处不见他的凡身,你如何确定?” 华夭有些不相信,青尧说最坏的结果便是少暝神魂归位,到那时所要面临的后果,他有些不敢想象。 一个集神、魔、鬼三息于一体的人,究竟该是个怎样的怪物,诸天境界尚未有此先例,但若是应了青尧所说的结果,怕真的便是万劫不复了。 “或许是凡身已经被杀害他的人毁灭,或许是被人救走……” “无论如何,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我们先去看看。若是少暝他神魂归位,想必也只能在那处了。” 青尧急急忙忙说完,便拉着华夭赶去了。这一天下来,华夭随着青尧从南盤蓝山悄悄赶回了一趟云境天渊,又到了下界的南涯山,一路至此,还要再去一趟冥府,他以桃树枝干化成的腿都快跑断了。 轮转问路,鬼府冥关,少暝神魂归位唯一有可能在的地方,除此不做他想。 青尧当初为了少暝九曦二人,也曾一人闯过冥界,在鬼族的地盘上整整待了两日。他虽与十殿阎罗楚江王阗闵有过交情,毕竟也是私交,此时也只能靠他和华夭再闯一次鬼府冥关了。 * 青尧认为神魂归位后少暝必会回到冥界,他所料不错。当时君千瞑体内煞气混乱不堪,确实是想借七星阁去往冥府,谁知半路遇到截杀,他凡界肉身已死,冥界之主十殿阎王轮转王烛烨于第一时间感知,急忙将他神魂归位后的少暝接引到了冥界。 鬼府冥关的一座地下宫殿,以万年寒冰冰髓铸就而成,身处殿内,还能看见整座宫殿由里到外皆冒着阵阵冰白色的寒气。冰天雪地之下,却有一簇簇鲜花不惧严寒,鲜艳欲滴,有些含苞吐蕊,有些已经绚丽多姿。 冰天雪地的温度,不知是谁用了何种方法,才能让这些本该生活在温室的娇贵花朵,在如此严寒的环境中仍能含苞待放。 宫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白色玉床,上面躺着一位玄衣青年,身形挺拔,面容俊美,一骨一肤像是细细雕琢而成,无一处不乏完美。 只是这俊美的青年此时却是双眸紧闭,眼角下一颗泪痣滴落,给整张脸平添了几许勾人心魂的妖冶魅惑。 仿佛误入凡世的高贵神袛,又似身处九幽的绝世魔神。 床边还站着一男一女,相拥而立。高大的男人怀抱着娇小的女人,显得无比和谐,男子轻声安慰着怀里的女子,语气中尽是满满的柔情和宠溺。 “阿烛,暝儿他可会有事?若是一直这般睡下去,可如何是好?” 被叫做阿烛的自是冥界之主十殿阎罗转轮王烛烨,而他怀中的女人,多年前也曾躺在这白玉寒冰床之上,正是少暝的生母,上界神族前任天后——乐渺。 第一百零九章 前尘尽忘 烛烨一边安慰她,一边看着躺在白玉床上的青年,他如今神魂归位,体内属于十方恶鬼的戾气并没有随他凡身的消亡而消失,反而已紧紧同他的神魂纠缠在了一起,不死不休。 若非他早在他恢复神识前让他进入假死状态,现在他势必已经因承受不住三股气息的碰撞排斥而癫狂神志甚至爆体而亡了。 “那他可会一直这般睡下去?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乐渺脸上布满愁容,少暝是她唯一的骨血,她亦欠他良多。如今她作为娘亲,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生不生、死不死地躺在面前,心里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烛烨沉着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他自己撑过这段时间了,我会尝试着用些外力辅助他。你方才醒来没多久,还是多休息一些吧。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乐渺如今能够清醒地站在这里,还是多亏了烛烨不辞辛苦地将她复活。 从那时她在承欢殿前自尽被他带回冥府,他为了保她肉身不灭,便为她特地在冥界铸造了这样一个以万年冰髓打造的地宫。 乐渺在此地烫了五百多年,烛烨方才收集够她每一丝散落的神魂,凝聚成一个完整的魂体,上一次少暝自七星阁误闯冥界,他走后在曼珠沙华花间出现的一抹素影,便是方才魂体合一的乐渺,可惜那一次她未来得及见他一面,再见面,他便是这般模样了。 少暝这边在鬼府冥关冰宫玉床上躺着,生死不明,性命攸关。 离恨天之上,神族亦无从寻找的地方,隐藏了无数以亿万计的虚空境界。在其中一处隐蔽的、混沌元气充沛的虚空内,一位姿容清雅温婉的女子,正静静在打坐恢复修为。 那女子面若桃花,五官清晰灵动,气质却温婉娴静,身着一袭红色宫装纱裙,裙摆托在地上,此时一动不动地专心打坐,便见得一种静若处子之美。 九重天姿容绝妙身段窈窕的出尘仙子,在这女子面前,亦比不得一二分。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丰神俊朗,眉目凌冽,面上带着几分无意流露出的邪性。银白发垂到地面,额前一枚朱砂衬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有些妖异,但眼底却是一派清明朗意。 他面前不远处的半空中,一小缕的云雾环绕着一个身形还未长成的小小婴儿,那婴儿整个剔透干净,肤色如雪,将自己整个团成一个团子,手臂紧紧抱着并拢的双膝,在云雾中睡得正酣。 她如今还是个小婴儿形态,自然每日嗜睡,千屠也不着急,他曾错过爱妻和孩儿几百年的团聚时光,如今爱妻和孩儿俱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一向凌厉的眉眼盛满了柔意,这一次,他会陪在爱妻身边,伴着面前初生的小家伙儿一同成长,再不会错过。 雪玳调息完毕,感觉体内的修为又恢复了一些。阻止一场灭世大劫,她几乎失去了全身的修为,后来凭着最后几分力气将还未出世的女儿安顿好,才来到这处虚空境界调息恢复修为,几百年前还一度陷入昏睡,幸好现在修为恢复了大半,她只需每日打坐调息几时便可。 当千屠寻到她时,她方才恢复了一二成的修为,每日大半时间还是化回原身沉睡,千屠在此陪着她为她护法,加上他体内极纯的混沌元气正好有助于她的疗伤恢复,故自他来后,她的修为便恢复地极快了。 千屠原身在虚空境界中陪着爱妻,但心下也放不下女儿。雪玳也对生下后便分隔两地一面未见的女儿充满愧疚,十分想念,千屠便分出一缕善识神魂陪在她的身边,护她平平安安长大。 九曦在战场上献祭凶阵,魄散魂飞,原本千屠怕她救不回来了。但那缕善识神魂却保持着十足的理智,为他带回一根红绳,在那里面,还保存着九曦的一缕魂魄。 正是少暝从冥界带回的那缕魂魄,后来少暝将她附着在一根红绳上,为她带于手腕,然还未曾过完百年,时日太短,那缕魂魄仍未曾融合到原身去,原身死后,唯独留下了这根红绳,她便也只能依靠这根红绳苟延残喘、存活于世了。 千屠的善识神魂赶到南涯山时,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战场上留下的痕迹已经全部消弭,他却还能察觉到此地之前所承载的汹涌煞气,以及凶阵吞邪留下的最后的气息。 他作为魔尊千屠的一缕神魂,自是对一些不足为道的禁术了如指掌。拼尽最后一丝法力重启凶阵,方才从阵中寻到这无依无靠四处飘落的红绳,在这跟红绳中察觉到那个小丫头的气息,他便知道,他成功了。 有了这一缕魂魄,以他原身之力,便能用混沌元气,为小丫头重塑一个肉身。 事不宜迟,他将红绳揣到怀里,寻了几天几夜方才到达这处虚空境界,同原身合二为一,将怀里红绳拿出,千屠便用混沌元气,为她重塑了肉身。 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又乖又圆的婴儿。 肉身虽已重塑,也只是凭借她强大的青鸟血脉已然觉醒,和她体内继承了自己同根同源纯正的混沌元气。然而她所拥有的一切,记忆、法力,便随着这具肉身的重塑,俱化为了虚无。 眼前的婴儿,懵懂,无知,她会随着时间而长大,却不再是那个已随着凶阵献祭、在坐忘台被毒火侵蚀,两次魄散魂飞的九曦了。 她的一切都是新生的,一切都将会重新来过,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从一个婴儿开始,慢慢长大。 她依旧是九曦,却也不是。 “夫君,崽崽可还好吗?” 一声柔柔的嗓音,是调息完毕的雪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千屠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半空中那团被云雾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她身负青鸟血脉,是鸿蒙初开时唯一随着混沌元气演化的生灵,她在众神未生之时便已存在,在这虚空境界中修行,成为诸天化境的守护神兽。 眼前这个小婴儿,是她五百多年前产下的那枚蛋内孵化出来的,虽不知没有母体的传承庇佑,她是怎样破壳孵生,可她确实天地间,唯一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具有同一原身种魂的血脉至亲。 他们是天地间唯二的青鸟,是这个世间最为原始而古老的存在。 不过她虽辈分大活得长,可是自生来便在虚空境界中修行,鲜少接触到外面。待她修行得差不多时,外面已经繁衍出诸多生灵物种,在上界神族的庇佑下,繁衍生息,欣欣向荣。 她便化作一介凡女,在凡界游玩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在大战的战场上救下千屠,以身相许,她终究有了他人相伴,方才知晓独自一人在虚空化境中修行之孤独苦闷。 “崽崽?”千屠眼角一跳,转身看向爱妻,重复了一遍她为小女儿取的称呼。 雪玳歪着头打量了小雪团子片刻,回神看向千屠:“凡界那些人称自家孩子都是狗蛋儿、二丫什么的,我们青鸟以蛋孵生,自然同他们不一样,不叫崽崽,叫蛋蛋?” 千屠气定神闲道:“小丫头之前的名字叫做九曦,是她从前的师父云境天渊青尧上神起的,因她于九九之日,重阳晨间曦光正出时破壳而生,故得九曦之名。你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另取一个。” 女儿虽前尘尽散,依旧是他们两个唯一的血肉。 从前那五百年的时光,他们作为父母,未尽一日父母之责,未有一日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女儿肉身重塑,一切归于原点,便算得上是重来一世,他们必会将所有一切,一一弥补。 从今以后,至亲同在,骨血相融,再不分离。 雪玳凝思想了半晌,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便自觉自己没什么起名天赋,只得道:“既是崽崽从前师父给起的名字,便就叫这个吧。崽崽虽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可依旧要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会永远跟随着她。她还是原来那个她,就依旧用原先那个名字吧。” 千屠懂她的意思,女儿虽前尘尽忘,可不管再怎么变,骨子里仍旧还是最初的那个小丫头,现在所有的一切,将来依旧会殊途同归。 “何况人家师父帮我们照顾崽崽五百年之久,我们来不及谢过,便暂且以这个,让崽崽记住这份情谊吧。” 或许日后不会再见,或许日后见面女儿也再也记不得他们,待他们如陌路。既然他们曾陪伴过女儿,也该在女儿身上,留一些他们原本给她的东西。 莫失莫忘,方才不忘本心。 至于女儿以后该走何路,与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机缘,便要看他们之间的缘分了。 “阿雪。” 千屠叫了雪玳一声,雪玳自然而然应着,“嗯?” “我一直没问,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雪玳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却也尽心想了想。 亿万年前的事情,确实也记不清楚了。 “好像是我初到凡界时,得偶然遇到的一位公子赐名。取自‘流霞潋滟照炎天,雪藕调冰佐玳筵’。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千屠讳莫如深,听到她的名字由一男子起名也并无多大反应,虽心里确夹杂一丝不爽。但想想若是另一种情况,现下也便忍了。 所谓另一种情况,便是她自己为自己取名。 狗蛋儿,二丫…… 便依旧是雪玳吧。 第一百一十章 往生咒术 “说起来,”雪玳款款绕着被裹在半空中朦胧云雾里的小婴儿走了一圈,思忖道,“崽崽这次依靠混沌元气重生,似乎生来就是如今这幅模样。” “按理来说,她若是完完整整的重生,应会自蛋身中重新孵化而出,可眼下她并未如此,省略了破壳这一步骤,可是有何原因?” 一双美眸里带着些许的疑惑,看向千屠。 千屠罕见地遇到了知识盲区,无奈道:“你们青鸟的事,有些为难为夫了。” 雪玳撇撇嘴,眼里带着温和的爱怜看了小九曦一会儿,又不得不继续修炼了。 她离境界圆满还差些修为,需尽快补上才行。 她还等着尽早恢复后可以带着闺女去凡界逛街买买买呢。 雪玳修炼入定后,千屠为她护法,一边隔段时候给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度些混沌元气。 好助她早些长大。 千屠幽幽一叹,心里甚是满足。 当年他被琰沧诓骗进远古大阵镇压邪魔,一过便是千百年。那时他不知爱妻已有身孕,不知她挺身救世,不知女儿被安置在东海海底,以至错过了无数光阴。 还好现今他将一切都已找回,爱妻在,女儿也在,他足够来得及补偿,也足够有时间,慢慢和上界神族讨回这笔账。 * 离恨天上界神族凝华殿内,元羌方才调息完毕,旁侧立着一位长身如玉、出尘不染的男子。 “天君可还好些?” “无碍,不过一缕神识污染罢了,将杂质剔了就好。” 元羌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番衣袖答道。 “那便好。”男子温和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元羌像是想起来些什么,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看向他:“对了,本君这缕元神回归时,还带来些你家师弟和师妹的事,想不想听听看?” 被他所问之人面上仍是一片温和的笑意,并无半丝破绽。只是听见那句师弟师妹时,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注意留了个很深的指痕。 “景离既已选择跟了天君,那从前过往的一切,便和景离再无关系了。” 站在元羌身旁的,正是云境天渊青尧上神座下二弟子,景离。 亦是宫羽在下界苦寻不得见的那个人。 此时他正静静站在凝华殿内,面对元羌的刻意试探丝毫不为所动,他跟着元羌有些时日了,元羌虽把他留在身边,却始终对他不太放心。 毕竟可是青尧上神的弟子,云境天渊的人呐。 哦,对了。还是他那个弟弟的师兄。 景离知晓元羌之所以将他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他虽心知肚明,然表明功夫,确是做的滴水不漏,连元羌也无法挑出他的不好。 元羌听闻景离的话略微一挑眉,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他一句话便能撇清的。 “你师弟,也是本君的弟弟,少暝少君。他在凡界沾染了一身鬼煞戾气,又同时身俱神脉、魔性,你说待他度完凡界一世,神魂归位后,戾气、神脉、魔性三合为一,他还能活多长时间?” 说罢又作了一副惋惜的样子:“可惜父君拼尽一身修为,方才将他与那小丫头的神魂补齐,若因此番下界又一次神魂俱散,可要浪费了父君的一番心血啊。” 景离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接话,好似元羌口中所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元羌仍不作罢,继续道:“说起那个小丫头,当年也是本君的母妃对不起她,不过母妃被罚紧闭,父君又为她重新拼凑了神魂,神族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听闻她此番在凡界,同少暝在一处,却为了对付妖尊弄出来的几十万鬼军,将自己献祭给吞邪凶阵了,也算是她命数不好,偏偏又与那禁术,和那把殒剑扯上了关系。” 元羌嗤笑一声,将这些话说完后,便转身出了凝华殿,留景离一人在殿内,静静站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拧着,呼吸渐渐急促了些。 …… 转眼间,十多日已经过去。凡界即墨溡和钟离千月回了天元王朝璃阳王宫内,当即便宣布了攻下启溟、踏平黎川的旨意。 三十万大军整军待发,为了献祭自身的九兮君主,亦为了为国身死的一万多名将士! 在他们即将出发征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王宫,带着二十万黄泉军,自愿请随。 即墨溡接见了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同她有一段过往渊源的流千斩,亦是君千瞑的师父兼养父。 君千瞑在洛京一役后煞气入体,彻底湮灭了心智。他早知有如此结果,便早有打算,在开战前书信一封,令鬼影烈骑紧急送往了青山寨流千斩手上,他才能在此时带着完好无损的黄泉军出现在天元王朝璃阳王宫。 流拾玥将君千瞑安排的一切告知了即墨溡,惹来她心中一阵唏嘘。又不禁想起来她的女儿即墨九兮在战场上以身献祭,以及君千瞑最后丧失神智疯魔的样子。 不过近来即墨溡不知是何原因,常常感到心神恍惚不定,似乎钟离千月也隐隐有此迹象,却不知为何如此,只当是因痛失爱女一时之间难以承受如此打击所致,却不知二人如此,皆是因为此前中了琅乐的惑心术。 流拾玥也看出她身体不适,面前这个女人,同他和钟离千月纠缠了半辈子,如今时过境迁,她还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对他,便只当是个过客。 当真是无情呐。 不管是对流拾玥,还是对斩月。 她不管是作为即墨溡,还是作为幽怜,爱得都是一个人,从未变过,不管他今生究竟是钟离千月,抑或应该叫他——独涧神君。 浮黎九幽万事当空,一切皆在流转,一切都不曾改变。 * 凡界的动静也只困于这一方天地,该走的人已经走了,不该走的人也不曾留下。 不管凡界的动静闹得有多大,或是战场上平白又死了多少人,一入冥界,万事成空。 近些天冥界的往生魂多了许多,均也是因为启溟和天元爆发了一场大规模战争的缘故。 如今启溟群龙无首,一国之君身殒战场,而国师又不知所踪。启溟内部为夺权便已发生内乱,而天元趁势攻打,可以预见,再过不久之后,天元便能吞并了启溟,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一统了。 而这些事,重生后变成小婴儿在虚空境界整日昏睡的九曦并不知晓,在冥界地下冰宫内,静静躺在寒冰白玉床上的少暝,亦也不知。 十多天过去,他体内三股气息的争斗依旧不休不止,甚至还大有一股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气势。 因体内三股气息不断冲撞肆虐,少暝一直未有要醒来的迹象,甚至神魂逐渐衰弱,生命力渐渐透支的现象。 乐渺守在一旁,看着烛烨缓缓将少暝的里衣掀开,只见精壮的小腹上,本该呈暗黑色的曼珠沙华,此时却呈现出极其诡异的猩红,受着少暝骨血的滋养,鲜活灵动,像是下一息便要活过来一般。 这株猩红的曼珠沙华同烛烨一开始种在少暝体内时有所不同。 新种下的种子未曾接触到少暝体内的戾气时,如忘川大片开得风华而又迤逦的曼珠沙华长得一样,而当它履行使命吸收了部分戾气后,便渐渐染上了暗黑色,再也不复从前光彩。 现下虽不知为何变回了红色,却同之前的鲜红有所不同。 九曦身上亦有一株,乃是当年少暝借忘川为她引魂时留下来的,直到她转世成为即墨九兮,那株曼珠沙华依旧开在她的肩处,鲜红如火,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烛烨表情有些凝重,继续又掀开他里衣的下侧。 从心口处往下,那株曼珠沙华紧紧缠绕着的地方,蜿蜒出一小块鬼影,与猩红的曼珠沙华呈现抗争之态,细细看去,却又有一丝微妙的和谐。 “如何?”乐渺见他神情凝重,眉间带蹙问道。 “不太好。”烛烨微微摇了摇头,和她实话实说了。 乐渺闻言敛了下眸子,静静冥思了片刻。片刻后睁开双眸,看着烛烨道:“你可知诸天境界内,许久前,曾流传过一种往生咒术?” 往生咒,也称极恶之咒,被施咒者全身血液逆流,骨骼筋脉寸寸断裂,永生永世不得再修血脉同源之术。 万年前这则咒术曾在诸天境界内流传过一段时间,许多神袛大能受此毒害,此生不得再入神谱,不得再修习神族法术,体内神族血脉皆行逆转,坠落为十恶不赦之魇魔。 然而现在,它却是唯一能救下少暝的保命符。 施展此咒,将意味着少暝同神族的一切俱被割舍,与那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君之位,再无交集。 烛烨应天受命承冥主之位多年,自也听说过往生咒术,这等极恶之咒早在万年前便已被神族之人联合摧毁,不再于世间重现。 而乐渺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当初研究出这往生咒术的人,正是他们凤族的一位长老。 故而那咒术虽说已经在神族的全面打压下再无痕迹,却不知,凤族族中,却仍是藏了这咒术最后的遗本。 龙族与凤族几代联姻,可龙族世代作为上界神族的掌权者,凤族与其依附,怎能不多留些筹码?而他们也算是对凤族太过放心,以至于现在除凤族直属血脉外,无人再知往生咒术的下落。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颜相伴 “往生咒一旦施下,便不会再有逆转之机。况且对于他来说,剔除神骨,他便永生永世与神族无缘,再不是高高在上的上界神族少君了。”乐渺忧心道。 这也是为何少暝方被烛烨救回来昏迷不醒时,她没有立刻说出此法的原因。 虽能救他性命,却也让他彻底的万劫不复,再无回转。 “若是你拿不定主意,便进去他的神识中问问他吧。”烛烨安抚道。 乐渺点点头,有他在,自会让她感到安心。 烛烨令人去拿来了安魂香点上,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符印,便将乐渺送入了少暝的神识中。 自少暝长大,乐渺虽已复活,却还未曾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闭上眼睛,在玉床的另一侧躺下来,心里有些许的紧张。不知少暝他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灵台一阵恍惚,乐渺再睁开眼时,见到了一片枫林。 那片枫林目测应有十里,枫叶通身殷红,随风漾下几片叶子,便像是飞下一小撮流火。 乐渺在枫林外驻足了片刻,慢慢走了进去。枫林的尽头,掩着一座朴素简陋的小木屋。 这里便是少暝神识中的世界,沉睡中的他应该就在此地了。 但乐渺却看不透这是什么地方。 她当年还做天后时曾随琰沧去过云境天渊青尧上神处,曾在那里见过一片枫林。可是却不是眼前这幅景象,想必也不是云境天渊了。 更不可能是上界神族的地方。 压下心底的疑惑,乐渺走上前去,在木屋门前轻敲三下,等了片刻,里面却毫无动静。 她也没有直接推门进去,想了想,又绕到了木屋屋后。 甫一过去,不远处的画面映入眼帘。乐渺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带着欣慰地看着,竟有些不愿过去打扰。 那一小片空地上,被栽满了红得有些妖冶的葶苧花,和外面的枫林不是一个色调,却是同样艳丽得令人触目惊心。 或许是因伴随着淬火而生,火凤一族极其偏好红色。 不管是方前看到的枫树,亦或是此时的葶苧花,乐渺见后亦觉得心情愉悦,想必在她暝儿的内心深处,还是将这些生来便有的喜好,刻在了骨子里。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葶苧花间,一个精灵般的女娃身着一袭白裳,鸦羽似的乌黑及腰长发中间,绑着和腰封同色的墨蓝发带,显得既精神,又带着无比的活泼与灵动。 那女娃坐在一个秋千架上,两只小手握着两根点缀着妖冶葶苧的花绳,小小一团乖乖坐着荡啊荡,一边对着她对面抚琴的青年笑得一脸开心,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还有脸颊旁浅浅的小梨涡。 乐渺一见便知那个低头抚琴的青年是她儿子本人没错,可是眼前的小女娃……她倒是从未见过。 难不成竟是暝儿的孩子? 顿时心里泛滥地一塌糊涂,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要做奶奶了吗? 抚琴的青年慢慢停了,和一旁荡秋千的小女娃说了句什么,女娃便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张着两条细细白嫩的手臂,青年顺势半弯腰俯身,将女娃抱了起来,向乐渺的方向走过来。 乐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从未敢想过。 她当年在承欢殿自尽,便未曾想过有一日能看见暝儿长大,更遑论看着他娶妻生子。 可是看着眼前这无比温馨的一幕,她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烛烨的帮助下得以重生复活,还能看见眼前的光景。 少暝抱着怀里的女娃走过来,他在乐渺甫一进入他的神识,便察觉到了异样。 白玉床上他的肉身仍在昏迷,但他的神识内,却仍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包括母亲和冥主的谈话。 “母亲。”少暝抱着女娃走到她身前,向她恭敬叫道。 眼前的青年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身上穿着一件玄袍,更衬得身材极好。一张脸和她有七八分相像,带着些妖冶的绝美,剑眉星目,一双眸子勾魂摄魄,左边眸眼下的眼尾处,赫然滴着一枚小型泪痣。 “暝儿,你长大了。”乐渺有些触动,有些感慨,不经意间,心上便泛起一股酸意,连带着眼眶内也有些湿湿热热的。 她忙揩了一下眼角,笑着去看他怀中的女娃。 “这个可是我的小孙女?长得真是又漂亮又可爱,和你一样好看。” 乐渺性子洒脱,在承欢殿那几年虽郁郁寡欢,重活一世,又恢复了原本的性子,生生没见得自家儿子面上的几分尴尬,伸手便准备抱抱自己这个初次谋面的小孙女。 “母亲,她……是我师妹,九曦。” “啊,师妹啊……”乐渺神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不舍地看着少暝怀中粉粉嫩嫩冲她笑得一脸乖巧的女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怪异。 这里可是暝儿的神识内啊,若是仅有他这个小师妹在这里陪着他,那这个小女娃对他的重要性可就因此而知了。 少暝眼见母亲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还隐隐有些纠结,便将九曦放下来,小女娃一落地,便旋身变成了一个绝丽少女。 身上仍旧是那身冰魄蓝裳,身形却长大了,五官张开,愈发见得一张小脸明艳动人。 同俊朗挺拔的少暝站在一处,宛若一对十分般配的璧人。 乐渺一脸地一言难尽,语重心长道:“暝儿,母亲不知你竟有如此……咳咳,这小娃娃母亲见了也甚是欢喜,可是你也需耐心等她长大,切不可操之过急,即便她可以如同现在这般化作及笄少女,但本质上仍是个娃娃,你可莫要掩耳盗铃,犯下过错啊。” 少暝无奈道:“母亲,娃娃她如今不过是在我的神识中是这般模样罢了,在凡世时,她早已经……” 身殒魂散。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垂眸去看向站在他身旁亭亭玉立言笑晏晏的少女,才敛住了一身的煞气和眼底的寒意。 乐渺悠悠叹了口气,少暝摸了摸九曦的软发,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柔意:“娃娃乖,先自己去玩吧。” 九曦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欢快地变回女娃娃的样子跑到远处去了,衣裙纷飞如同一只轻快自在的蝴蝶。 少暝目送她跑远,才回过头来对乐渺道:“母亲入孩儿神识中来,可是有要事要同孩儿说?” 乐渺点点头,将来意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包括往生咒术需要承受的痛苦,以及他所要面临和接受的一切。 “孩儿知道了,母亲尽管施咒便是,孩儿还想要留一命,为她复仇。” 复仇两个字从少暝口中说出时,乐渺便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煞气自他周身而来。 “还请母亲将孩儿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剑拿到孩儿身前,那是她留给孩儿的,孩儿有她陪着,便觉一切痛苦都可以忍受了。” 乐渺闻言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看向眼前这个自己的儿子,他所经历的事,烛烨大部分已经告诉过她,她知道她的暝儿已经回不到原来做少君的时候了,现在的他,除了生来便有的神族血脉,还有曾经堕魔留下的魔性,以及与十方恶鬼结契而来的浑身戾气。 只是在他的神识中,神脉压制住了魔性和戾气,他还保留着原来的清醒。 她原以为他现在或许什么都不在乎了,却想不到,在他心中,竟将那个女娃娃看得如此重要。 不过,有一放在心底之人对他来说也好,那个女娃娃,便是他努力活在世间的理由。 不管是为了替她复仇,还是等她重生归来,皆能让他在世上还有所挂念,有所牵绊。 “你既已经决定,母亲便回去为你准备了。暝儿切记,往生咒术一旦施展,便是为你剔除神骨元髓,洗去神族血脉,整个过程乃常人无法承受之痛苦,你必须要保留一丝清醒,否则待神骨剔除,魔性和戾气没了神脉阻挡,必会在你体内合二为一,你将会彻彻底底地化身成魔,甚至可能有损你的心智。” 少暝将话听了进去,看着乐渺一派的紧张严肃,反而出言安慰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不会有事。” 他自然不会有事,无论是否保持那一丝清醒,他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少暝了。 乐渺最后看了他一眼,青年仍气定神闲,半点没有因即将承受的痛苦所影响,待她离开后,便转身去寻那躲在葶苧花后偷听的小少女了。 “师兄,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九曦见他过来,也没有再隐藏的打算,自己从花间站了起来。对于少暝知道她躲在这里,仿佛一点也没有感到诧异。 毕竟少暝师兄曾经说过,不管她躲到哪里,他都一定会一眼便找到她。 少暝捏了捏九曦微鼓的小脸,心道若是凡界的大婚还作数,你现在应叫她婆婆了。 只是她终究不是活生生的娃娃,只是存留在他神识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代替娃娃陪着他的一个影子,是她,又不是她。 “罢了。”他终究在心底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便等着往生咒施下,剔除神骨元髓后醒来,再去做那些真正该他去做的事吧。 ——娃娃,等着我。 ——师兄定不会留你一人受苦,师兄很快,便会去找你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同入归途 三百年后,虚空境界。 雪玳正凝息打坐,周身环绕着一股混沌元气,一旁的千屠正为她护法。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过了今日,她的修为便能全部恢复了。 二人皆在闭目凝息,境界内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环绕着雪玳的混沌元气渐渐收回千屠体内,巨大绚丽的青鸟种魂自雪玳身后缓缓现出一道虚影,那道虚影中,青鸟引吭嘶鸣一声,又渐渐化为了虚无,隐匿到了雪玳的影子里。 “恭喜母亲。”从不远处走来一位面容明媚绝丽的少女,一袭白裙,款款而来,素雅与艳丽在她身上显得无比和谐,如出水芙蓉,又似娇俏玫瑰。 “九儿,过来。”雪玳温柔地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女,柔声道,“几年不见,我的九儿越发好看了。” 来人正是长大后的九曦,同上一世一样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九曦走过去,看着一旁的父亲微微颔首,又转首看向母亲,眼眸里带着些许的漠然,却因是在父亲母亲身边,有些刻意地收敛。 雪玳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家女儿,她的九儿面相上继承了她和千屠所有优点,长得精致又绝艳,愈看便愈是欢喜。 “听闻你爹爹说,你从前是鲜活灵动的,开心又肆意,什么烦恼都不放在心上,母亲倒是见不到了。” 说罢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千屠同她说了许多九儿前世的事,她也在脑海中勾勒刻画出九儿前世的影子,又乖又俏的少女,活得鲜活而又肆意,这才该是她雪玳的女儿啊。 现在这幅性子,不爱说话,更不爱笑,虽说衬得冰冷疏离的气质衬得她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母亲,现在这样,孩儿也很好。” 自她前些年长大后,便想要离开虚空境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离开之前,千屠便将过往之事全部同她说了,这也是他和雪玳商量过后的结果。 孩子的事,必须要让她自己决定,包括她的从前,现在和将来,他们不打算瞒着她。 故而千屠早已将她在云境天渊以及凡界之事,事无巨细地一一说给了九曦。 可是他也知道,他在凡界带回九曦的魂魄并不完整,以致她重生后,变成了如今这幅性子。 “过往之事对孩儿来说,已经是过去了。孩儿并不打算去找回从前的一切,物是人非,孩儿如今,回不到从前了。” 雪玳轻轻将她拥到怀里:“无论怎样的你都是母亲最好的孩儿,九儿想怎么做便就怎么做,这一回你若累了,背后还有父亲母亲等你回来。” “知道了,母亲。”九曦被雪玳拥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流露出些许的笑意,却也还是未达眼底。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找或不找,却也是无所谓了。 “九儿既已回来,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现下雪玳的修为已经恢复,他们便也没有留在虚空境界的必要了。毕竟,外面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去做。 * 冥府忘川,清水缓缓流动,流水中偶然得见几缕亡魂。曼珠沙华怒绽彼岸,放眼望去,满目一片赤红。 玄袍的青年持剑静静站在花间,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渺站在不远处,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自从三百年前,少暝挺过往生咒术剔除神骨元髓之痛,体内再无神族血脉,为防止心智被魔性戾气所控,便闭关百年,彻彻底底掌控住了十方恶鬼的煞气,并为他所用压制住了体内魔性。 现在的他,半鬼半魔,心智如妖。 由神堕落而成的魔,比之纯粹的魔,更能掌控体内的魔性,却又在有些时候,无法自控。 出关后又是百年,在烛烨的支持下,他渐渐将冥府势力全部归拢在手,十殿全部掌控,四方鬼帝虽未出面,却也默许了他对冥界的掌权。 当青年抬眸时,曼珠沙华似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那微微意思的波动,花蕊微微绽开,又徐徐收紧。 “师兄,心情不好吗?” 从他所持的那把剑中,缓缓化出一道人影,渐渐凝成实体,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在他渡往生咒时,生死一线之际,剑中九曦的残魂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念波动,才打破了吞邪封印,现身出现在他身边,助他平息了煞气。 原以为醒来后,神识中所见的她便彻底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了,然而命运却兜兜转转,又将她送回了他的身边。 如此,已足矣。 “娃娃,你曾说过,若师兄堕魔,入地狱冥火,你会随师兄同坠炼狱,可还记得?” 少暝低眸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当年的话一语成谶,他终究还是走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记得。我说过的话,自不会忘。所以师兄,娃娃不会离开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便不会离开。” 少暝低低笑了,似乎很是愉悦。不远处乐渺目睹了他缓缓绽出的笑意,竟微怔了片刻。 唯有在这个小女娃身边,他所绽出的笑意,才是发自内心的吧。 同少暝在上界和凡界作为君千瞑时不同,彻底堕魔的他现在时不时会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和从前的冷淡疏离不同,现在的他虽也懒散,却更加自由。 只是平常所流露出的笑意,却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开心罢了。 “娃娃要不要随师兄去凡界玩玩?你可想回天元王朝看看?” 三百年光阴已过,即便回去,也见不到熟悉的人了。 九曦垂头看着脚尖想了片刻,才绽出脸颊两边的梨涡:“想念凡界的美景和美食了,不知海晏楼还在不在,师兄带我去看看可好?” 两人达成一致,少暝便弯腰将小女娃抱起,几步走出了彼岸。 “母亲。”少暝心情颇好,向乐渺颔首示意时也察觉到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 “去吧,冥界这边,母亲会同烛烨说一声。” 乐渺毫不犹豫支持儿子,将自己爱人卖了。 “谢过母亲。” 九曦也冲乐渺笑了一下,眸眼弯弯,让人见了便心生怜爱。 冥界和妖界之间的通道,在少暝掌权时已经彻底关闭了。听闻妖尊琅乐这几年了离开了妖界四处云游,自万妖塔一乱平息后,妖界倒是再没闹出什么动静。 不过他们要去凡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亡魂转世投胎的轮回台便是一条通往凡界的路。 今日的亡魂还有许多未曾转世,但少暝也懒得等,将怀中的小女孩施法送回剑内,便身形一闪化成一道白光,眨眼间便绕过排在最前的亡魂,率先进了轮回台。 在那处司值的判官早已见怪不怪,谁让人家以强服人,早在百年前便用实力夺得这冥主之位?四方鬼帝都没出面阻挡,自是默认了他的身份,他们这种小卒,又怎敢触怒尊威? 故而对着自家冥主这般百无禁忌的行事作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当作没看见便好。 * 这厢少暝到了凡界时,千屠一家正好也到了魔界。 千屠作为魔界尊主,九幽魔界最初的创造者,在魔界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多年前那场魔界巨变,所谓魔君的弟弟率兵叛变,也不过是魔界和冥界事先约好的一场做戏罢了。 有鬼蜮七使和魔斗玄兵,魔界的统治权相对稳固,一直把守在魔君夜岚和其弟魔主亡心二人手上。 不过,既然魔界老祖宗驾临魔界,即便政权再稳固,魔君和魔主,也须得甘心让权。 毕竟若没有魔尊千屠创造九幽魔界,他们现在还不一定搁哪呢。 按照千屠的辈分,当得起魔界子子孙孙任何一人喊一声老祖宗。 千屠向来不怎么在意这个,他离开魔界已久,但却仍有魔尊之名,时刻眷顾着魔界,从无强敌来犯。他的威严在魔界子民中乃是绝对不可侵犯的存在。 魔君立刻为他们安排了顶好的宫殿,又恭恭敬敬地听从千屠接下来的吩咐。 魔界向来以强立威,这也是当年千屠一干神袛定下的规矩。 而之所以千屠此时带着雪玳和九曦来此,便是因为还有几日,便是魔界千年一轮回的永夜日。 在这一日,魔界将进行一场弑杀比拼,胜者则是新一任魔君! 上一世九曦在上界神族被毒妇所害,便是因为自身无权无势毫无实力,若非上神青尧相护,怕是任何一个上界神族之人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故而沦落如此下场,最后那毒妇也不过是被罚了个紧闭,除云境天渊之人外,再无人关心那女娃娃的生死。 而在凡界之时,她虽大权在手,却没有所能凭靠的势力,最后面对强敌来犯,才只能落得个以身献祭,身殒魂散的下场。 而这一次,他便是要将整个魔界,交到女儿手上,要她以后权势在手,又能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横行妖魔人神鬼五界。 重来一世,九曦因魂魄不全的原因,对七情六欲感触不深,故而一心专注修法,加上有混沌元气和青鸟血脉相辅,其修为已入大乘,魔界怕是难逢敌手了。 “父亲当真要孩儿去参加永夜日弑杀比拼?孩儿对掌管魔界……无甚兴趣。” 魔界虽说原本是她爹的,但九兮本人确实对魔界没什么想法,对掌控魔界并无多大兴趣,相反还嫌麻烦。 然千屠却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九儿若是凭实力打败众魔接管魔界,魔界一切由你掌控。可在空行山开辟一处场地,供你随意玩乐。” 九曦眸中划过一丝神采,转而归于沉寂,只道:“孩儿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蕊玉昼 魔界比之于人界,少了些许生气,但却更得九曦的喜欢。 凡界市集街市熙熙攘攘甚是热闹,而现在的她七情寡淡,倒是很难感同身受,从中体味到什么乐趣了。 她随父亲母亲来到魔界后,住在九泉之首的酆泉城主城的一座宫殿内,据说这里曾经便是父亲做为魔尊时的住处,此后他虽隐入凡界,历代魔君仍怀着尊崇敬意之心,为他维持着此处光景千年不变,以供后世子民瞻仰。 九曦在酆泉城内随心逛了逛,街上遍布几乎看不到多少魔族子民,他们大多分布在其他八泉地界。只因冥河乃是酆泉的一条支流,而冥河中冰魄具有致幻效应,一些修行不高的魔族难以靠近,故酆泉城也连带着极为冷清。 但冥河冰魄属于极阴之物,除了有致幻效应,还可助魔族提升修为,一些修为高深的大魔不受冰魄影响,魔君有意拉拢,便将他们大多安置在了酆泉城。 九曦跃上城墙往外极目远眺,看见了围绕在主城周围的五座行宫。她曾听闻酆泉城除魔君外另住着五位魔界的避世长老,想必便是在那五座行宫内了。 能得到魔君的赏识恩赐住在酆泉,想来定然不会是什么善茬,她也没打算前去招惹,便决定去冥河看看。 父亲让她在三日后的永夜日夺下魔界大权,她还需尽快提高自己的修为。而在冥河附近修炼,便是最快的提高修为之法。 至于父亲为何一定要让她拿下魔族大权,她没有深究其因,但也猜到了大概,他或许只是希望为她培养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罢了。 况且这一任的魔君性情中庸,没什么野心,魔界这些年愈发式微,也需换一任新主,改一改魔族的风气了。 她此前虽不是魔界子民,但她却身承魔尊千屠的血脉,故而要参与永夜日的夺位之争,也无人会出来说什么,反而还暗中有几股势力在借机向她靠拢,以此向她背后的魔尊千屠投诚。 待她在心中将魔界如今的形势整合了一番后,也已经到了目的地冥河了。 大片的夜蕊玉昼盛开在河的两岸,除冥河岸边外,这种花似乎在魔界的每个角落皆随处可见。 九曦走过去,在一朵夜蕊前停下,用手拨了拨它莹白的花瓣。 夜蕊玉昼,是当年随父亲一同堕下九幽的一位叔父从上界归云谷带回来的。归云谷内皆是应天地灵气催生而成的奇花异草,夜蕊玉昼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化婴天尊被封为药王,天君将此地赏赐给了她,便被改为了药元谷。 夜蕊是夜蕊花,花身莹白娇小,花开一时辰,花落一时辰。玉昼是一种寄生在夜蕊花中的羽蝶,通身黑色,蝶翼上印刻着绚蓝色的纹路,形体极小。玉昼和夜蕊相伴相生,夜蕊花开,供玉昼栖息,夜蕊花落,玉昼扇动蝶翼挥落夜蕊花粉,又有新生的夜蕊含苞待放。 魔界无日夜之分,一千年中有五百年乃是极昼,五百年是极夜。在极昼过后,极夜第一次到来的那天,便成为永夜日,也象征着君权的替换更迭。 而在极昼和极夜日里,便以夜蕊玉昼花开花落借以计时。 九曦轻柔地戳了戳夜蕊花,便见有黑身蓝纹的玉昼小蝶自花内伸缩了一下蝶翼。她侧着脸看了一会儿,很快抬步离去。 河两岸分别有专门为魔族子民修炼而建的冰筑,共有七座,呈玲珑塔状,塔身以白玉琉璃而建。在魔界地位低修为弱的,一般在底层塔内修炼,而地位高修为强的,可以到塔顶修炼。 她也只是听父亲说过冥河冰魄的好处,随意选了一座玲珑塔,在塔外出示了令牌,那守塔侍卫仅仅一瞥,便连忙低下头去行了一礼,之后恭敬地请九曦进去了。 她这枚令牌是魔君亲自给的,果然好用。 那守塔侍卫一路领着她到了顶层塔,走了一圈,却是没有多余的修炼室了。 塔顶的空间本就狭小,近日更因永夜日将至,许多人为参加夺位之争皆在此地日夜修行,以期在那日夺得魔君之位,一揽大权。 那守塔的侍卫有些为难,毕竟能来塔顶修炼的本身就是实力强劲又有地位的强者,他又哪来的本事令他们让出修炼室来?可是……眼前的少女手持魔君之令而来,显然更不好惹,他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在塔顶修行和塔底修行,有什么区别?” 九曦问道。 那守塔侍卫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好像确实面生,乃是第一次来,但碍于她周身冷淡的威压,有些磕磕巴巴道:“这里每座玲珑塔,皆是万年前魔尊命人修建。塔顶处有一块问心石,里面被注满了魔尊的混沌元气,在问心石下修炼,修为一日可增千里。加上塔顶提供的冥河冰魄皆为精炼萃取过的,无一丝杂质,故而最有助于修炼,而塔底……却没有这般条件。” “知道了,给我提供最好的冰魄,我去塔底便是。另外,我需要足够的安静。” 其余的话没有多说,九曦见那侍卫似乎有些愣住,便皱了皱眉道:“做不到?” 侍卫连忙回神,道:“可以,贵客请随我来。” 恭敬地又将她带了下去,他做守塔侍卫也有五六百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贵客纡尊降贵愿意到塔底修炼的,难道她年纪尚小,故而不知混沌元气的好处? 若是因为这个,那没有事先严明混沌元气的作用和好处,让贵客错失良机,便是他的过失了。 故而他一面领路一面转首看向少女,轻声问道:“贵客可知,塔底的混沌元气极为稀薄,对修炼几乎毫无作用,贵客还可去往其他几座塔内看看,应是还有顶内空余的。” “知道,不用。” 少女实在过于冷淡,守塔侍卫便不敢再多言,只得领她去了塔底最大的修炼室内,清空了周围几个修炼室的杂客,又将她所要的冰魄多加了五成送来,才道:“贵客可还满意?” 九曦已经入定修炼了,闻言未曾睁眼,只轻点了点头,那侍卫方才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匆忙退下了。 守塔侍卫没走几步,恰好见到许久不曾在玲珑塔内出现的塔主, 当年魔君上位后,选取了魔族实力最强的七位大魔,组成了他麾下的得力猛将,鬼蜮七使。 而鬼蜮七使也不负所托,多年来为魔族立功多次,魔君不仅将除酆泉和黄泉之外的其他七泉的管辖交给他们,甚至将冥河旁的七座玲珑塔赠与他们掌管。 而这座玲珑冰塔的塔主,正是鬼蜮七使之一的夜尘。 只是塔主他每回出现,身边都会跟着另一座塔的塔主归寻大人。那位大人手下明明有自己掌管的玲珑塔,却总爱随着夜尘大人来到这处。 今日倒是只夜尘大人一个人回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或许是那位大人有事吧, 若非如此,按归寻大人和夜尘大人几乎每日相伴的情景来看,在魔族几乎已经传遍二人皆有断袖之癖的谣言了。 但在正主面前,底下的人八卦之心再强,也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来。 他们这位塔主,看似公子如月随和有礼,但本身实力却不容小觑,修为在鬼蜮七使中位列第三,故而也是排行第三。 守塔侍卫连忙走上前,向夜尘施礼:“拜见塔主!” 夜尘方从凡界回来,本欲回去他所管辖的寒泉城,便听闻魔尊千屠携其夫人以及小少主回来魔界,就住在魔君的酆泉城,那座用来被魔界子民瞻仰敬畏的宫殿内。 他倒是有了些许的兴趣,他们这一辈,皆是听着魔尊千屠的传说长大的,对魔尊本人心中也不乏敬畏。 过几日便是永夜日,魔族中实力雄厚的强者将在那日掀起一场夺位之争,魔尊此时携夫人与小少主归来,想必便是想让那位小少主参加这场夺位之争了。 他本着闲暇且好奇的心思,拒了归寻邀他饮酒的邀约,独自来了冥河玲珑塔。 便是想看看,是否有缘能在此处见到那位所谓的小少主。 尊主避世千年,但他的地位和威严在魔界之中仍然无可撼动。若是他想要将魔界交给自己孩儿,不过便是交代一句的事罢了。而若是让他参与永夜夺位之争,以自身实力压倒众人夺得大权,那便能彻彻底底地——笼络人心。 只是……倒不曾听闻尊主他老人家何时添了个小少主,若是近几年添的,年岁不大,倒不知他该如何在永夜日取胜。 “我不在的时候,塔里可有什么异常?” 侍卫想了想,道:“回塔主,无甚异常。” 不过却想起来,方才那位贵客持着君上的令牌,他虽按照贵客的要求做了,但将她安排在塔底,也不知是否怠慢了。故而又老老实实的将此事说与了夜尘。 “君上的令牌?可确认无误?” “属下仔细看过,确实是君上的令牌无误。” 那象征君王之威的银月金钩,以及令牌的材质,一看便知真假。 “知道了,你去取些血灵果来,待那位贵客修炼完后送进去。” 守塔侍卫心里有些讶异塔主的阔绰,那血灵果乃是君上所赠,重金难求,食之可强化血脉灵力,将使用者自身的种魂属性提高到百分之二百,故而鬼蜮七使的每位大人,凭立功而得,最多的也不过七枚而已。 夜尘大人虽有五枚,俱放在了塔内,今日是第一次以此物赠人。 但塔主既然如此吩咐,他只有遵命便是。 夜尘见守塔侍卫去取血灵果了,自己则推门进了那位贵客隔壁的空房内。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月上柳梢 夜蕊花开了又开,落了又落,玉昼小蝶翩翩飞来,又翩翩飞去。夜蕊归尘,玉昼永在。 当冥河岸边的夜蕊开落了三次,一日已经过了。在极昼期时,魔族子民无需睡眠休息,一日过去若是身体劳累,只打坐调息可进入假眠状态。 九曦不喜欢在密闭的修炼室打坐太久,五个多时辰过后,感觉修为术法又精进了不少,左右扭动了下脖颈,便准备离开了。 在她推开修炼室的门时,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一般,隔壁的修炼室门也恰好随之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儒雅青年。 那青年抬眸看向她时,她似乎在那平波无澜的眸间捕捉到了一丝诧异。 “你……” “你认识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夜尘听力极好,尤其在这狭小静谧的空间内,当隔壁传来一声细微动静,他听到两声骨骼轻响,便知隔壁那位贵客已经修炼完毕,准备要离开了。 随手拿起之前吩咐守塔侍卫准备的血灵果,小小一枚红丹被放在精致小巧的银匣中,里面又裹了一方锦帕。他啪嗒一声盖上了银匣,那枚红丹便隐在了匣子里。 然而当他装作不不知情的“碰巧”拉开门,看见从隔壁一同拉开门走出来的纤细人影,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动作顿了片刻。 竟是个小丫头? 况且这小丫头……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完,脸上挂着一片清淡笑意,向一同走出的九曦颔首示意,随后有礼道:“以前未曾见过姑娘。” “嗯。” 九曦点点头,随之准备转身离开,也没有再准备与他多搭话的意思。 夜尘看着她转身的动作,想起她方才那句“你认识我?” 便像是慢了半拍地补充道:“不过,你同我友人的一位故人很像。” 他的友人自然说的是归寻,少暝也算一个。而他俩的故人,便是多年前在凡界的一个客栈相识的那个小女娃了。 但她是少暝少君的师妹,鲜活而又生动,一张小脸儿总是笑嘻嘻的,笑起来便会露出那尖尖的小虎牙和两颊上浅浅的梨涡,似乎生来便从没有过烦恼,十分讨人喜欢。 故而纵使归寻那般散漫像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样子,对于那个小女娃也算是放在心上护着的了。 九曦转身离开的动作停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夜尘看过去,她的眼眸干净明亮,十分漂亮,但那眼里盛满的淡漠,却是令他十分陌生的。 她回过头来,却并没准备继续夜尘所说的关于故人的话题,显然她对他口中的那个——与她相似的故人无甚兴趣。 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开口:“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好酒吗?” 夜尘回看着她,淡笑沉吟:“魔族人嗜好饮酒,好酒自然是有的。姑娘可是第一次来魔界?怪不得有些眼生。” “你方才还觉我像你友人的故人,不该眼熟?” “塔主大人既知晓我的身份,又何必明知故问?” 话被挑明了说开,夜尘脸色依旧云淡风轻,好似方才明知故问的人并不是他一样,然眼前的少女既这般说了,便也直接道:“魔君座下鬼蜮七使之一夜尘,见过少主。” 九曦一挑眉,对少主这个称呼不予置否。她爹算得上是魔界的宗祖一般的存在,又是魔界尊主,故而她被称为少主,也理所应当。 纵而现下魔君掌权,但魔君之位尚可轮换更迭,而魔尊千屠在魔族子民心中的地位和信仰,却是无论如何都替换不了的。 夜尘极为儒雅有礼地行了一个见礼,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银匣紧了紧,复而又收到了袖子里,然后回答了她方才的话。 “少主若是想饮酒,可以去幽泉城。幽泉城的果酒以四时果酿造,滋味绝妙,入口微涩,回味稍甘,细细尝来又夹杂些许的辛辣。” “以百味参酿造的药酒,清淡爽口,饮一口飘飘然,欲罢不能休。还有以青丝谷酿造的米酒,酒劲猛烈,酣畅淋漓。少主可喜欢?” 夜尘将幽泉城的酒一一细细介绍,还仔细形容了一番个中滋味,算是十分用心了。 “幽泉城……”九曦将这三个字在喉间滚过一圈儿,“此地擅长酿酒?” “幽泉地处魔界西域,在极昼期物产极为丰富,故而酒水也品种多样。” 九曦扫了他一眼:“城主是谁?” “鬼蜮七使之一,归寻。” “带路。” 她直接不客气的吩咐,夜尘倒像是毫不意外一般,淡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这位少主往幽泉城方向走去。 甚至心里蓦然升起一丝难言的愉悦,不知归寻他见了这位少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当然,早在他将幽泉城中之酒一一说来之时,便知这位如此淡漠对外界周遭事物都不怎么关心的少主既然开口问了,便是一定不会错过了。 二人出了玲珑塔,往魔界西域走去。一路上,夜尘也将所路过的魔族地界,尽职尽责地向九曦一一作了介绍。 到了幽泉城,连一声招呼都不用打,城外的守卫见到是夜尘大人来了,便恭敬地行了个礼让他们进去,连他身后跟着的九曦也不敢多看几眼。 比之酆泉城,幽泉城内显得更有人间烟火气那般感觉。住在此地的魔族子民皆头戴方巾,身上着了锦服,在城中林立的杂铺间来来往往,互通有无。 “幽泉的城主性子随意,为人豪爽,故而城内聚集魔族最多,大多都是散养。” 九曦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将幽泉城城中之态尽收眼底。 她既准备顺从父亲心意,在永夜日参加夺位之争夺得魔界大权,也需尽快摸清魔界形势。 眼前这位夜尘温和有礼,看起来是个无害的如玉公子,然心里究竟是真的打算向她这位所谓的少主靠拢,还是怀着其他心思接近,就很难说了。 尤其还有她与他那位友人的故人面容相似的这一层关系。 “之前你曾说,我与你一位友人的故人很像,那位友人,可是幽泉城主?” 夜尘仍答的不慌不忙,似乎毫不在意被这位少主猜中任何事情,任何事情被暴露出来在他面前都无足轻重一般道:“正是幽泉城城主归寻。” “少主可愿与他一见?” 九曦扫他一眼:“你所说的好酒,都在他那处?” 夜尘淡定点头笑道:“自然……不会,但少主心里不也想着尽快了解魔界现在的形势吗?鬼蜮七使作为为历任魔君直属和直接调遣的存在,少主还是很有必要先同他们见上一面。” 九曦摇摇头:“今日累了,只想喝酒。你若实在想他,将我带到一处有好酒卖的地方,便可自行前去找他。” 夜尘:“如此,倒是夜尘多言了。少主请随我来。” 他果然不再多言,心里差不多摸清了这位少主的性子。这位少主,看似疏离淡漠对周遭一切事不关己,却是有着一颗玲珑心之人呐。 夜尘带着九曦去的是他和归寻最常去的那家酒馆,地居偏僻,十分寂静,想必也能随了少主的习惯。 夜尘时一位细心能照顾他人感受的人,在他面前,一些细微之事都能令他见微知著,从中抽丝剥茧,还原出事情原本的面目。 包括什么样的人有着何许的性格,随着什么习惯,他都能在细节之处观察出来,继而不动声色地便能引出旁人的好感,放低他人的戒心。 然若是你因为他的表相如此而忽视了他的实力…… 他绝对会让你清楚地切身体会一下何为悔不当初。 九曦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故而在心里从未小看于他,反而将他放在了一个留有些许戒心的位置,当然,除父亲母亲外,现在的她对谁似乎都不可能生出一丝一毫亲近之感来。 毕竟七情皆失,算是真正的心无波澜。 * 魔界此时仍是极昼,而凡界却早已月上柳梢,灯火嫣然了。 少暝一只手里牵着娃娃,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兔子灯,在凡界的一处长街上,带着些许难得的悠闲,月下漫步。 冥界多年的岁月太过清冷,他许久没看过这般凡界景色了。 那时身在凡界,他倒不曾有机会同她一起这赏着灯火逛着闹市,也不过是因为那时时日太短,而想做和要做的事皆为太多。 “师兄,这个糖葫芦好甜啊,你要尝一口吗?” 被他牵着小手的小娃娃手里捏着一根只剩下最后三颗的糖葫芦,向他一脸乖巧的笑着。 少暝微微弯了弯挺拔的脊背,偏头便含着一颗糖葫芦咬了下来,几口嚼了咽下,附和道:“嗯,很甜。” 小娃娃立刻眉开眼笑:“那师兄,要不要再来一串呢?” “糖吃多了会牙疼,娃娃想要试试?” 九曦回想起牙疼时候的销魂滋味,唔了一声,掩饰道:“我是想给师父带一串嘛……” 话方一说完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在云境天渊了,也许久未曾见过师父了。 “师兄,我有些想师父了,他老人家现在也不知在何处。”九曦又啊呜一口咬掉了一颗糖葫芦,口齿不清道,“主要是,没人同我抢吃的,都没什么满足感了。” 少暝牵着她的手晃了晃:“师父自会来寻我们,娃娃只管放心便是。” 待何时他做的事情闹得大了,师父即使不愿出面,也要出来替他这个弟子——收拾残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偶遇归寻 三言两语之间,小娃娃已经将手中签子上仅余的两颗糖葫芦塞进了嘴巴里,一旁的腮帮子鼓鼓的,嚼了几下咽了,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回味着嘴巴里还留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唔,糖葫芦真好吃,能吃一辈子。 少暝垂下眸来看着她,感觉师父不在小家伙挺开心的,没人同她抢吃的了,半点不见她口中所言的想念之意。 这话若是让小家伙听见,必定会气鼓鼓的反驳,她只是化想念为食欲而已!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叫做北珩大陆的地界,虽然和几百年前的天元王朝同是凡界,却是处在不同的凡世之中。 凡界九处凡世,这里是凡界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大陆。 不过,街上的人除了衣着打扮和举止行为与天元王朝有些差异,其余也没什么不同。 街上坊市林立,长街十里,灯火通明,小贩挤在在来往的行人当中吆喝,垂下来的墨色天幕上,挂着一轮缺了半边口的圆月。 在这种热闹熙攘的地界上,小娃娃就显得格外欢喜活跃,扯着自家师兄的袖子,防止被人群挤散了,眼神不断飘着,寻落着各种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 走着走着,夜间一阵凉风吹来,不远处一座酒楼里传来一股浓郁香气,勾起了不知是谁肚里的馋虫。 少暝的袖子被轻轻扯了又扯,他低下头去看,就见方才到他腰部的小女娃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仰头冲他笑得一脸乖巧。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拿着的零嘴,觉得确实有些喂不饱她,于是领着她往前面不远处她所指的地方走了进去。 一楼大堂里,用饭的客人很多,三教九流的都有。 因所处的这方地界繁华热闹,来往的行人车马很多,能来酒楼里吃饭的,大多是途径的商人旅客,故而看着都是衣着光鲜,红光满面。 少暝带着九曦走进来,矜贵俊美的青年牵着一个漂亮乖巧的女娃娃走进来,霎时吸引了一众目光。自古以来,不管身在何处,好看的人都会被多看上两眼,秀色可餐,看两眼也很下饭。 一大一小的两人,被那些用饭的人看在眼里,自动归为了父女那类。有些家中有女儿或者自己就是未婚待嫁的,纷纷惋惜这位青年如此好看,竟如此想不开的英年早婚,孩子都是这般大了,又生得这般伶俐漂亮,也不知是哪位女子如此有幸,得来这样好看的夫君和闺女。 那被他们意淫出来女子当然并不存在,而少暝和娃娃也不知他们被人误认为了父女。有些不好的目光落到娃娃身上,那目光中夹杂着渴望和贪婪,一看就是心中怀着龌龊的心思,看上了这漂亮的女娃娃。 有些商人仗着手里有钱有某些不可明说的嗜好,看着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了解的。一边在心里暗自唾弃,然而又生了些许的羡嫉心思,谁让人家有钱呢。 这年头,什么是用钱买不来的。 就算皇权压顶,看在钱的份上,也会对富可敌国的商贾大亨一些面子。 九曦对那些看过来的,不管哪种目光都一律忽视了,跟着少暝往楼上走,很快出来招呼客人的小二,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上了三楼,少暝正要牵着娃娃往一处僻静的窗棂边坐下,方才路过一处拐角,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少暝,小九儿,这边!” 少暝和娃娃顺着那道熟悉地声音看过去,正好看到倚在墙角吊儿郎当一本不正经的一个老熟人。 归寻。 旁边坐着一位穿着华丽,同他的气质如出一辙的男人。 归寻原本身在魔界,因为传说中那位魔尊大佬携家带口回来,以及没几日就是魔界千年轮一次权位更迭的永夜日,他作为魔君座下直属调遣的鬼蜮七使之一,又是幽泉城城主,这几日忙得自然是不着边。 好不容易事儿都做的差不多了,又听闻那名义上大他一岁的兄长,咳,友人,夜尘回来了,便发了个飞书请他来幽泉城喝几杯小酒解乏过瘾。 可惜……某位友人拒绝了他的邀请,据说还去了他八百年都懒得管的冥河玲珑塔的方向。 百无聊赖之中,恰好又遇到同样嗜酒的魔主亡心殿下。 也就是当今大权在握的魔君夜岚的亲弟弟,手下掌管魔斗玄兵的那位魔主。 他今日也是难得闲暇,带了几个手下打算找些乐子。归寻一见,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二人立马一拍即合,便丢下了原地待命的手下在无人注意之时溜来了凡界,在这座酒馆方才喝完一轮,便见到了路过拐角的两位熟人。 见到少暝和娃娃,归寻是极为高兴的。尤其还是在这九处凡世中的随便一家酒馆中偶然遇见。 鬼知道他已经多久没见到过这两位了。 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 当时他在魔界听闻少暝和小九儿在上界跳下坐忘台,作为少暝好几千年来唯一的好友,他自是知晓,上界那处所谓的坐忘台究竟有多么可怕。少暝少时被处罚关过的万鬼窟与之比起,简直不值一提。 他身在魔界,当此事隐晦地在魔界传开时,少暝早已成魔,追随小九儿跃下坐忘台,在无尽的毒火和魔魇中魂飞魄散了。 而他得知的消息很少,也不过是事后被人提起来,说云境天渊的人都走了,上界神族少了一位少君而已。 将两者联系起来,他很快便知道,那位少了的神族少君,不会是元羌,而是他的好友少暝。 他立刻动身去了云境天渊,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同上神青尧也不见了踪迹。他四处打听一番,才知云境天渊一众人皆因此事离开了上界,不再愿为神族卖力。上神青尧遣散了弟子,自己隐居去了。 后来不知为何,琰沧退居帝位闭关,神族大权由元羌掌管,他在凡界大醉了几日,被夜尘捡回魔界,此后闭居幽泉城,再也没出过魔界。 直到百年前,少暝出关后曾来过一次魔界找他,他才在少暝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但那时少暝他方才出关,冥界还有要事待他回去处理,只是将一把剑交给他让他代为保管,一年后又拿了回去。 他同少暝的上次见面,也只有那一次了。 而小九儿…… 娃娃见了他显然很是兴奋,他俩上次上面还是在魔界,因冥魔两界联合起来设局给神族那位下套,她随着几位师兄前去解救当时据说被抓了的魔君魔主和鬼蜮七使。 当时年少不知事,真是信了他们的邪。 还好后来少暝师兄聪明,一语道破他们的联手骗局。 不过……五哥哥对她还是很好的,多年未见,今日在凡界偶遇,她心里也着实欢喜。 “五哥哥,好久不见。” 娃娃拉着少暝在他身旁坐下,少暝另一边坐着亡心。 少暝没怎么说话,叫来小二又添了几道娃娃爱吃的菜,他和归寻算是好友,和旁边的魔主亡心不怎么熟络,也就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 点头致意后,便没怎么多过交流了。 不过亡心是洒脱心大的性子,并不介意少暝的冷淡,自顾自地喝着旁边的酒,一杯接一杯。 魔界近几日事情太多,他已经多日不曾如此痛饮了。 况且不久后永夜日就要到了,以他那位王兄的心性,不怎么在意连任之事,甚至还有意让位,他这位魔主估计连带着也做不久了。 待新的魔君上任,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来这凡界偷饮一杯好酒。 “小九儿,五哥哥真的好久没见你了,要不要过来让五哥哥抱抱?” 他又是一本不正经的调侃。 像极了许久之前,那段还在云境天渊的时光,一切都没有经历,一切都没有变过。 不过归寻话一说完,她的碗里便多了许多一旁师兄夹得满满的菜,少暝也没看她,只低声说了一句:“快吃。” 归寻:“……” 随后挑起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意。 在凡界经历了一世,现在这位该称呼冥主的,对他们小九儿的占有欲……不降反增啊。 “小九儿,你同五哥哥讲一下你后来发生的事吧,还有在凡界经历了些什么,五哥哥都想只道。那家伙嘴巴紧得很,也没说过一句你们后来发生的事,只道你们从凡界经历了一世然后神魂归位了,其他全靠五哥哥自行想象。” 归寻说道那家伙时,也只用眼神向娃娃示意了一眼少暝的方向。娃娃见状偷笑了一声,被少暝扫了一眼,乖乖低头扒了两口菜,才看向归寻。 她方吃完两口菜,正准备和归寻说上几句,不过她的记忆还是有些许的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进行神识风暴的时候,忽觉得头脑一重,浑身有些失力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三百年来,她时常能体会得到,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因为真身出来的时间太久,她需要回剑中休息了而已。 见娃娃正吃着饭有些神情恹恹,便知她是力气不足真身开始虚弱了。“困了吗?”他低声问道。 “嗯!”娃娃点了点头,装模作样打了个带着眼泪的哈欠,“师兄抱。” 少暝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手中注入一道白光在她头上抚过。 娃娃的身形在一瞬间变成了少女模样,犹如惊鸿一瞥般的美艳,然而只是一瞬间,整个人便在归寻和亡心面前消失了。 然而娃娃从女娃变成少女,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因为她背对着归寻,亡心又被少暝挡住了视线,故而他们只见得娃娃身形长大了些,俱没看见她长大后的模样。 “这是……”归寻还没能接受眼前这一幕,惊异地看向少暝。 不知为何,他话一说完,只觉得向他回看过来的少暝,气质发生了些许变化,娃娃在时还算得上像个人,现在…… 他被那种带了些淡漠和嘲讽的眼神,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永夜将至 归寻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皱眉看着他。娃娃忽然在他面前变了身形,然后似乎有些许的虚弱,少暝做了什么,娃娃便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 况且,他原本就想问了,当年他和娃娃,跳了坐忘台必会魂飞魄散,他们又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四百年了,他再见到娃娃,她依旧没有长大。这是为什么? 还有,娃娃一消失,眼前的少暝就好像被触发了某种开关一般,他虽表情未变,但归寻就是在他身上察觉出不同来。 仿佛坐在那里的,仍是少暝的壳子,内里却是换了个人一般。 这一点,也不过是因他作为曾经的少暝的好友,方才有此察觉,极为敏锐的发现了些异样。 “你这般看着我,下饭?” 少暝声音里有些冷,眼皮没抬一下却知道归寻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低头又饮了一杯酒。 “小九儿怎么了,怎么会变成方才那副样子?” 归寻像是回过神来,也没注意少暝的毒舌,张口就问。 少暝道:“没什么,她现在只是作为剑灵而存在,不能在外界现身太久,现在只是回剑中修养去了。” 归寻一愣:“什么叫,作为剑灵而存在……?” 眼见两人谈论的事自己都插不上话,况且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也属于他们的私事,他总归是个外人,在这听着有些不合适,亡心趁着少暝还未开口回答,起身告了辞:“二位在此叙旧,本君便不多扰了。魔界事务繁忙,归寻大人,本君先走一步了。” “魔主一路慢走。” 归寻送走了亡心,又紧盯着少暝,势必要从他这里寻得一个答案。 两百年前他出关后的那次见面,太过匆忙,他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只是那时候就有察觉,少暝他同以前……不一样了。 “很简单,”少暝此时眼底的淡漠褪去,恢复成一种懒散的样子,眼尾洇了点红,显得整个人有些邪气。 “小家伙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她,”他语气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整个人显出些不易察觉的颓丧。 “我也不算是了。” “你们跳下坐忘台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上次我没来得及问你,这次,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也该同我说一说吧。” “也没什么,因神识不稳,在凡世走了一场罢了。” 他将在凡世在天元王朝经历的事寥寥数语一笔带过,最后漫不经心似的补充了一句。 “在云境天渊,我没有保护好她,到了凡界,我依旧没护住她。” 他语气很轻,几近呢喃,最后一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心里疼得厉害,血气翻涌间,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归寻在他说完后就陷入了沉默,没了平时不正经玩笑的样子,他本想安慰少暝两句,抬眼间见他眸中不知何时染上几分晦暗的血色。 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拿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气氛陷入了一片沉寂。 归寻饮了酒后心绪稍微冷静下来,将空了的酒盏放在手里把玩着,心里将他所说的又捋了一遍道:“所以,你接管冥界,是打算复仇?” 少暝说完那些事后看上去便觉得有些慵懒,似乎极困倦一般,闻言也只是掀了掀眼皮,道:“冥界,不足以抗衡神族。” 所以,他还需要耐着性子多等一会儿。 不过,也不会再等很久了…… “听说……”少暝语气有些慢悠悠的,似乎在考虑着某些事。 归寻抬起眼来等着他的下文。 “你们魔界的永夜日快到了。” 归寻象征性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反应过来少暝这一句话里包含的意思,手上把玩着的杯子蓦然停了。 “你想干什么?” 少暝:“唔,想去看看。” 归寻:“只是看看?” 骗鬼呢? 少暝挑眉问他:“不让去?” 纵使知晓他或许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但若是非要逼问一个说出来的理由,他也没办法拒绝。 “你想来,便来。” “多谢。” 正题一说完,他又恢复成了困倦的状态,整个人显得慵懒,归寻打量着他,手里的杯盏再次转了起来。 “你方才说,你和娃娃都不算是完整的了,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他他所言的不完整,绝对不是形体上的不完整,而是包含着别的方面。 少暝闭着眸似笑非笑道:“你以前,也这么啰嗦吗?” 归寻毫不在意他的语气,反讥回去:“你以前,也没这么不省心。” 以前的少暝,不过只是会光明正大耍他几两银子,给自己买壶酒,或是给小九儿买些吃的罢了。 少暝只是笑笑,仍旧闭目养神,没打算回答他的话。 归寻也一时无言,手里转着杯子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 * 魔界的酒肆和凡界没什么不同,尤其还是幽泉城内的酒肆。 幽泉城城主归寻喜酒,喜凡界的烟火气。这在魔界算是众所周知的事了。 故而幽泉城中的美酒最多,这当然也毫无异议。 只是美酒虽好,来酒肆内饮酒的人却是不多。 九曦不怎么在意,跟着夜尘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等着上酒上菜。 夜尘倒扫了一眼酒肆中的景况,笑道:“没几个客人,果然是永夜日要到了,都忙于提升修为去了。” 永夜日当然也不只是一场权力之间的角逐。在那一日里,魔族子民皆可随意挑战,他们喜欢用实力证明自己,也用着最畅快淋漓的方式迎接着极夜降临的时刻。 魔族的人,奔放,肆意,潇洒,好战。 当然,夜尘算是个例外。 毕竟哪个世界的人都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论哪个世界也有好人与坏人。 正如无论白天如何漫长,黑夜也总会降临一样。 善于恶的较量,虽不知何起,却永不会将尽。 在九曦的眼里,魔界好的一面,因为魔族性格大多直爽,不怎么难懂而已。 她无法理解凡界身处世俗中的那些人们所谓的七情六欲,喜为何来,悲为何来,舍不得为何,放不下为何。 故而她喜欢寂静,喜欢独自一人。 酒肆中老板很快上酒上菜,是个粗狂豪爽的魔族,见到夜尘笑着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夜尘大人,怎么不见城主大人一起过来?”然后看向一旁的九曦,便好像懂了几分似的,玩笑道,“原来是有美人相伴。” 魔界的女子有一种野性美,飒爽,劲酷,桀骜难驯。 蓦然见到如此绝色的冷艳美人,那老板便多看了几眼,但人毕竟是夜尘大人带来的,故而目光中也只是包含着纯粹的欣赏罢了。 唔,美人如此好看,想必夜尘大人也是动了心的,看来传言中他同城主大人之间……算是子虚乌有了。 夜尘并不知晓酒肆老板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无意之举带着少主来此饮酒从而一举打破了他同友人那传得满城皆知而不可言明的谣言。 此时的他,心中只是思忖着如何想办法令归寻同她见上一面,也好认证他心中那个有些荒诞的想法。 不过离永夜日也没几天了,想必在那日,两人总会有见面的机会,他倒并非要急于一时。 想到这,他起身为九曦斟满了酒,做了个请的姿势,如明月霁风,一举一动尽显君子仪态。 九曦点头谢过,却没有说些什么,拿起夜尘斟满的酒小口抿了一嘴,便觉得口齿间溢满酒的清香,酒水从喉头流下肚,带着一番酣畅淋漓。 味道合她心意,再仰头时,杯盏中的酒就一口喝了,然后又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的味道虽甘冽可口,后劲却是猛烈,少主可勿要贪杯啊。” 他的杯盏也已经空了,却不忘笑着提醒九曦一句。 “无碍。” 九曦漫不经心回道,须臾之间,又一杯清酒下肚。 她生来便以虚空境界中父亲千屠所酿的美酒解渴,早已习惯酒的猛烈。 唯有饮酒的时候,她才能体会到几分世人所言的个中滋味,才能让她知道,她是真正的活在世上。 和夜尘一杯一杯喝着,九曦不怎么开口说话,她一个人独自惯了,千屠和雪玳知晓原因,也迁就着她,而旁人,她几乎是不怎么理的。 夜尘也不在意,好像只是一个称职的陪客而已,也是一句话不言,静静地饮酒,用菜。 酒肆内本就人少,这处无人说话,便更显得寂静。 不过这寂静在一人踏入门槛时被打破了。 来人衣着华丽,气质有些不怎么正经的痞气,边进来边向老板道:“老板,老规矩。” 显然是老顾客了,轻车熟路。 来人目光瞥向九曦这处,面上便是一愣。 夜尘起身打了个招呼:“魔主殿下,今日竟有空闲来此饮酒?” 这几日魔界管理层有多忙,他虽今日方从外界回来,根据以往的经验,也是知晓的。 故而此时见到亡心出现在此,虽无意外,出于礼貌和他自身修养,也算是例行问候了一句。 “在凡界没喝过瘾,今日难得忙里偷闲,自然要再回魔界续上一杯。” 亡心自是方从凡界溜回来,归寻同那位矜贵俊美的青年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插不上话也着实尴尬,还不如自己回魔界找个酒肆再饮个痛快。 谁知竟如此巧的又遇上了夜尘。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九曦,眼神亮了亮。 哟,出了奇了,夜尘竟还背着归寻私会了个美人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念错过 即便没人招呼,亡心依旧秉着一颗燃烧着难以按压的八卦之火,无比自来熟的走到了夜尘那桌,在桌子一旁坐下。 人已经坐下了,却还不忘笑着又客气地向夜尘问了一句:“一人饮酒实在有些乏味,夜尘大人不介意吧?” 他虽说是魔主,而夜尘是他兄长的直属手下,然他见了夜尘还是归寻,也都称呼对方一声大人。不过是因为——在魔界,永夜日千年一轮回,魔君历代变更,然而无论谁手握大权,鬼蜮七使的地位依然稳固如初,从未变过。 过几日他兄长的魔君之位也差不多做到头了,人家仍然是下一任魔君的直属手下,鬼蜮七使之一,掌管一城的城主,而那时他就不知道在哪凉快了。 说到底亡心现下还是对夜尘带来的这个美人儿感兴趣,又冷又艳还不是那种假装的矫揉做作,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淡漠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又进行过压制过后的,只是看一眼就能激发出雄性的征服欲来。 九曦无视了他探究带些惊艳的目光,像是在这个空间内将自己独立割裂开来,周遭只剩下她自己,在一杯一杯的饮酒,也不知究竟是想留下些什么味道。 只是,当那后劲猛烈的酒水划过咽喉,在腹中蜿蜒出一道痕迹时,就有一阵灼热之感,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似乎会抓到一些东西,纵然总是一晃而逝,在她的心中留下一抹残影。 亡心倒也没多露骨或是直勾勾的盯着九曦的脸看,他平时跟着归寻混却是有些不正经了些,但一些原则性的东西,他还能秉持着身为高阶魔族的理智,不会让自己看上去太过出格。 包括归寻,以及原先的少暝,对他们来说,身上背负着束缚着的东西太多,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副面具,以一副外在的表象,掩饰着真实的自己。 “这位美人儿看起来有些眼熟啊,不介绍一下吗?” 见夜尘没有要介绍他身边这位美人儿的打算,亡心不得不主动提醒道。 在他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张绝艳的面容,似乎才刚刚在哪见过,可惜记忆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 方才……在哪见过呢? 凡界酒馆,和归寻一起饮酒,在哪里见过的? 他无论怎样都无法联想到小娃娃身上,毕竟他所见到的小娃娃,活泼而又灵动,精致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笑起来时就会露出镶嵌在双颊边的小梨涡,还有那尖尖的小虎牙。 若不是她身边还有个煞神在,那可爱的小模样,他早就想上手逗一逗,捏一捏了。 而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这位冷艳淡漠同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娃重合的。 故而这种眼熟的感觉也只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印痕,很快又悄然而逝了。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这位美人儿的身份。 夜尘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痕迹不怎么明显,倒没有被眼前这位粗神经的魔主大人察觉。 但他也不知这位愿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份事先挑明,毕竟……谁都知道魔尊带回来的这位少主,之所以回到魔界的目的,其中之一便是为了掌权。 而现任的魔界掌权者,是这位粗神经魔主大人的兄长。 这就有些意味难明的尴尬了。 而最为尴尬的是,他只凭借魔君所赠的令牌,猜测出这位少主的身份,至于其他的,比如姓名,却是一概不知…… 这种尴尬演绎在夜尘这里,就是从未有过的沉默。 一旁亡心还在等着他的回答,而他却不知怎样开口。 “九灵。” 一个等着答,一个不知道怎么说,故而谁都没有开口。一片沉默中,还是正主出声打破了沉寂。 九曦一开口,夜尘便知道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让亡心有些怀疑,说个名字而已,用得着这般费劲? 而九曦之所以换了个名说,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他,只是懒得麻烦罢了。 毕竟,按夜尘之前的话来说,他那位好友,似乎还与原来的自己认识。 她不想招来意图试探她过去的人,无论从前同她关系怎样,她现在一概不愿搭理。 故而无论是在凡界,亦或是在魔界,她都打算用这个名了。 同过去的一切割裂,过往再与她无关,现下的她,一切归零,可以是九曦,但更愿意只是九灵。 夜尘也将这个名字在神识中滚了两圈。 难道……确实不是她吗? 若是如此,那要不要见一见归寻,便就没多大意义了。 酒肆里的老板又上了一次菜和好酒,皆是亡心所好。他倒也不怎么纠结美人儿的身份了,看起来似乎同夜尘也不怎么熟络。不过,若是不怎么熟络,倒也不会能请得夜尘来此作陪饮酒,那这背后的原因,就有些耐心寻味了…… 不过,见这位美人儿一脸不好相处的样子,他也收住了继续搭话八卦的心思。心里又默默想着,夜尘对这么绝色的一个大美人儿都如此不为所动,该不会真的如传言所言……有断袖之癖? 那他是不是要,离远一些? 毕竟,他也是直得不能再直了啊…… 三人默默饮了会儿酒,亡心觉得这冷得有些冻人的气氛竟如此熟悉。嗯,他方才从上一个这般气氛的地方逃回来,又进了这一个冷冻窟。 好好的非要看什么美人儿呢,还不如自己一个人饮酒来得痛快! 亡心独自腹诽了片刻,便见两人喝完了准备要离去了。 准确来说,美人儿喝完了,夜尘只是作陪的一个。 “今日多谢,我还有事,先走了。” “……告辞。” 美人儿潇洒离去,不带一丝留恋,背影凌厉又果决。夜尘也没多少说话,怕让亡心看出端倪不好解释,便轻颔首后目送了九曦离去。 美人儿一走,那股冷冰冰的气氛才终于散去,亡心喘了一口气,这冷劲儿,这酷劲儿,同在凡界遇到的那位相比,不遑多让啊。 若是哪日让他俩碰到一起,加起来绝对胜过冰天雪地带来的冷感。 “话说回来,你在这同美人饮酒,还拒绝了归寻兄的邀约,做兄弟的,重色轻友不地道呀。” 亡心前一息还在心里吐槽莫非夜尘是断袖,现下又说他重色轻友。 若是被夜尘知晓了他的心思,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夜尘道:“恰好遇上罢了,也算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若是这般解释,亡心便能理解了。久别重逢嘛,许久未见,一时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聊,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他倒是主动提起来,对夜尘也不避讳:“可是为了永夜日而来?” 这几日从外界返回魔界的族人很多,大多都是为了永夜日而来,也算是早些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一来方便青年一辈的佼佼者们切磋,以实力决胜负,拼地位,而来也方便他们拜见新君。 夜尘明白即便他现在不说,几日后少主上台时他也依旧会知晓,便点头默认了。 “现在的美人儿,心气都挺高。”亡心口里嘟囔了一句,便也没有多问了。 * 九曦从幽泉城出来,倒也没有再去别的城内逛了,一路沿途返回了酆泉城。只是在路过冥河的时候,在莹白娇小的夜蕊花间,又到了玉昼小蝶倾巢而出的时候。花蕊吐开,映着蓝纹的小蝶舞动着如黑夜一般幽深颜色的两翼,徐徐飞至半空。 不远处迎着夜蕊盛开一莹白一绚黑的交相辉映,渐渐走来两道人影。 二人皆是外表俊秀的青年,一人吊儿郎当犹如离家出走的贵族少爷,一人矜贵冷傲,走在花间时劲瘦挺拔的身影,便能让人一时失神。 那道人影似乎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极其突兀的向她这边的方向看来。 毫无预兆,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二人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视线像是倏然对上。 在那一息,她似乎觉得胸腔内的震动似乎慢了一瞬,又或者,只是她一时出现的幻觉。 没敢多做停留,她反应过来便匆忙抽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怎么了?” 走在身后的归寻见少暝停住,挥开一只直直扑上他的鼻翼的玉昼小蝶,发现前面快他半步的这位忽然间停住不走了。 归寻见他盯着某个方向看,也顺着一起看过去,因靠着冥河的缘故,河边除了夜蕊花能顽强生存在此地外,其他生物是一概不怎么适应这寒冰之气的。 故而不远处也是一片荒芜,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景象。 “没什么。”少暝淡淡收回视线,只是一瞬间的心绪波动罢了。 倒是……并没有看见什么。 归寻只当他是魔怔了,毕竟这位从在凡界时情绪就有些不太稳定,后来虽然得知是体内十方恶鬼的戾气被他炼化后成了体内一部分故而有些影响了心性的缘故,他却始终不怎么放心。 没有小九儿在身边压制,现在的他确实有些难以控制自己心性的迹象。 若非他是从前便认识了他,见到他这幅忽变的性子,还以为他是修炼不成,走火入魔了。 待魔界永夜日一过,计划反攻上界为小九儿复仇以前,他还需带着这位去找一找压制戾气的办法才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心我心 时隔多年,少暝又一次,算是隐瞒身份潜入了魔界,归寻倒是不用再替他担心身份暴露了。 除了一身的凌厉鬼气,面前这个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堕魔。这般一想,归寻觉得,若是把他彻底留在魔界,似乎也不错。 不过也要看眼前的人愿意不愿意。 穿过冥河,绕过七道玲珑冰塔,又走了几里路,就到了归寻的老巢,幽泉城。 少暝在城门前驻足,想起记忆中也曾到过一座魔域,唔,记起来了,那时他和娃娃负责的,是酆泉城。 记忆思及到此,眼里就勾出些许的人味来,归寻留意到他又在恍神,暗自摇了摇头,只当是小九儿两次在他面前身殒魂散给他的打击太大,或许也是堕魔之后的后遗症吧。 两人到了幽泉城就算是到了归寻的地盘了,魔君给予鬼蜮七使七城的管辖权时,也同时给了他们足够的权限,相当于在魔界这片地域画了个地盘任他们称王。 若非有狼子野心刻意挑拨的造反之事发生,在他们的地盘上发生任何动静,魔君皆是放任不管的,也体现了历任魔君对鬼蜮七使足够的信任。 只因最初魔界衍生时,魔尊千屠携七位堕魔神君自上界反下九幽,创立魔界。魔尊千屠统御座下时,那些神君同他出生入死,他便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权限和威信。后来历代的鬼蜮七使,皆是这七位堕魔神君的亲传弟子,即便最后他们应劫羽化,鬼蜮七使的地位仍旧不可动摇。 这是千屠给予他们的承诺,他们受神律约束,一生无爱无子,羽化后唯一继承了他们信念的,便是新一任的鬼蜮七使。 归寻的师父也已经羽化多年了,在他被那位魔老认定为亲传弟子时,幽泉城的管辖权就被移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远处就到了主城,归寻住在此地,带着少暝回了他的魔宫。说来归寻也是奇葩,偌大的魔宫内,没有一个侍女侍奉,能留在魔宫的俱为男子,也难怪被人传言他和夜尘有断袖之癖了。 不过归寻之所以不在宫内安排侍女,倒不是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主要因为喜欢清静嫌麻烦。 给这位客随而来的冥主安排好了宫殿,归寻有些赖着不走的意思,留在他宫内没打算回去。 少暝也没有说什么,只当他不存在,倒也没有一点人家才是主人的觉悟。当然,归寻在他这也不把自己当主人。 少暝不喜有外人在,主要是带着娃娃不怎么方便,故而归寻将下人都撤了,宫殿内唯有他们二人。 估计不多时就另有传言从幽泉城内传出:归寻大人同夜尘大人一刀两断,因归寻大人另有所属,爱上另一位俊秀青年,夜尘大人无辜被弃。类似此等。 极昼之日中,魔界是没有黑夜的,无论多久,曜日卓阳似乎都久久悬挂天边,像是要让这片长久的光能浸透魔界浓重的阴霾黑暗似的。 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这片阴霾黑暗被光亮驱逐。 魔界的人不怎么喜欢极昼,也不怎么喜欢光亮。在光束照耀着的地方,一切肮脏污秽都被那纯粹的光覆盖了下去,人们只得见了那光,却无视掉光下所覆盖的一切。 而黑夜有所不同,黑夜交织了那些肮脏污秽,同他们融为了一体,不分你我,故而黑夜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在他们眼里,才是最为真实的。 永夜日,自极昼化为极夜的第一日,光和夜的轮回之日,永夜降临,一切秘密没有了光的掩盖,将重新浮于水面。 “永夜日那天,你打算怎么做?” 归寻懒散地靠在殿内铺设的猩红火狐毯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少暝挑挑拣拣,撤下殿内他看不顺眼的摆设。 唔,险些忘了,这位还是上界少君时,眼光就一向有些挑剔。 不然上界神族中神女千姿百媚,他却独独惦记上了自家一手带大的小师妹。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自然看在眼里,唯有她才入他心。 少暝一边将一个百花紫金炉撤下,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是说过吗,只是看看。” “你不打算亲自上?遮了一身煞气,你现在就是个纯粹的魔,也不用怕身份暴露。到时魔界冥界一统,上界五极战神也不足为患。” “魔冥两界一统,那若是元羌也打了这个算盘,和妖界联合了呢。” 他目光又扫了一圈,殿内扰人的馨香已经撤下,倒没有别的东西可撤了,于是回到桌前坐下,自为自斟了一杯茶。 这茶水有些过于苦了,他只饮了一口便放下,想着茶叶该另换了。 归寻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这位挚友自从羽化归来,心思更难猜,令人捉摸不透。 他说他只是来看看魔界永夜日的夺权之争,这谁能相信?堂堂冥界的主人,放着一众恶鬼亡魂不理,来魔界纯粹作壁上观? 不过他终究也没继续多问,微微倾手间,一袋茶叶凌空飞过去,正好落到桌上,少暝手边。 “知道你喝不惯,另给你找的。”他拿下巴指了指,“君山银叶。” 另外又想起了什么道:“小九儿什么时候再出来,倒时我再来找你,带你们在魔界好好玩玩。” 只单独面对他,他都有些不想来了。 少暝目光凝在那包茶叶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微微有些颤动。 “不用了,待永夜之日那天,我会去找你。” 归寻扬眉道:“怎么,想把小九儿藏起来,不给看了?” “嗯。” “嗯?” 少暝直接了当承认让归寻险些气笑,这人什么时候小气倒这地步?连看都不给看一眼了。但想想这两天魔界确实有些乱,小九儿现在还只是作为剑灵存在,确实不能频繁现身。 他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与某人计较。 归寻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如此便罢了,不过我幽泉城中商铺内有一种独有的香果糖心,想来小九儿应是爱吃的。等我回去让人出去购些送到你这处来,也算是作为她五哥哥的一点心意。” 少暝这才点头应允:“有劳。” 待归寻走后,他才静静站起身来,走到寝殿内的卧榻旁,缓缓躺下,黑眸渐渐闭上。 满身的鬼气泄露出来,自他的手臂上,一条狰狞的黑线蜿蜒而上。不知何时,玄昰剑从他神识中显现,落在他身旁,剑身渐渐泛起一道银光,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床前旋身出现。 “师兄……”娃娃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自他体内不断涌现出来的鬼气,有些焦急。 自他强行用王往生咒术剔除了神脉彻底堕魔,属于后来由魔性衍生出的那面渐渐压制住了他原本的心性,开始占据他身体的控制权。虽说那个他也是少暝师兄的一面,但他的身体却受不住两种意识的相互撕扯、纠缠。 娃娃作为玄昰剑的剑灵,同少暝签订了灵契,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只好自己化身为玄昰剑,将那些自他体内飞出的鬼气,尽数吞于剑中。 这柄剑的剑身上有她的血迹印刻的咒术,封印着上古吞邪凶阵,吞噬这些鬼气不在话下。 但她却不能长久地运用此法为他压制鬼气,日后他必要做出选择,是决定彻底由魔性占据身体,亦或是彻底驱逐体内的魔性,修炼鬼身鬼道。 “娃娃。” 少暝睁眼时神识中两种意识的撕扯已经结束,不过他的神魂却又虚弱了些。 “过来。”他一只手搭在头上,渐渐恢复了意识,出声唤她。 娃娃慢慢走过去,仰头看着他,面上挂着担心。 印象中师兄鲜少有虚弱的时候,可这几次,自她作为剑灵从玄昰剑中化形而出,便常常能见到他这幅样子。 “师兄,永夜日之后,我们先回冥界,闭关修养一段时日好不好?我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他指尖凝出些法力来,在她眉心一点,一束白光自她眉心处散开,转眼间,女娃又化作了少女的模样。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到床上,也没再回答她的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怀里拥着她,在卧榻上沉沉睡去了。 * 酆泉城内,五座行宫围绕着正中间的一座主城,主城中有三座宫殿,一座为魔君寝宫,一座为议事大殿,另一座,便是象征着魔尊千屠无上权威的至尊殿。 殿内只剩九曦一人,在她自幽泉城同夜尘饮酒回来后,父亲母亲便皆已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封留书交代说他们二人已经前往了凡界,父亲在凡界还有尚未处理完的事,让她安心留在魔界,为接管魔界做些准备。 她看过后留书便无火自焚了,情感的缺失让她心中并没有产生别的情绪,像是一个天生冷心冷肺的人,却不知她的全心全意,皆在另一边,倾赋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也没再用饭食,进了自己的寝殿内便又开始打坐修炼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性不定,眼前不时浮现出在冥河地界看到的那道身影,恍惚中又好像觉得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心里疼痛得厉害。 那个人的怀抱有些熟悉,萦绕在鼻尖的幽香令人无比心安。可是……那又为何会让她感到熟悉? 她蓦然睁开眼眸,再也修炼不下去了。 待魔界的事情一定,便再回凡界一趟吧。 父亲同她提起过的,天元王朝。也许在那里,她能找到答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永夜之争 千年一轮回,极昼终,垂弦月,永夜降临。 当靛青色的夜幕从东方起始,渐渐笼罩住整个九幽,属于魔界的永夜日,贯穿了五百年的极昼,终于于这一刻降临,也意味着夺位之争的号角吹响,硝烟尽起,四方皆动。 九幽魔界,九城九泉。千万年前,上界神袛千屠带领七位神君堕魔,到达深入地底的幽空境界,自此魔族出世,与上界神族分庭抗礼。 自魔尊千屠以后,魔界与上界因信念不和,爆发数次战争。二者你来我往,无定胜负。后,魔尊千屠凡界入世,创佛屠,魔界群龙无首,在永夜之日,掀起一场夺位之争,强者上位,君临九幽。 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九城中选拔九个名额,参与永夜日的夺位之争。 九人一轮,分十轮,择胜者挑战魔君,魔君胜,千年连任,挑战者胜,则为魔界新君。 偌大而空旷的酆泉城外十里地,距离冥河不远,却又没有出城。那一块的空地被围起来,成了魔界永夜日夺位之争的决胜场。因为这里,也是极夜最后覆盖的地方。 当黑夜将天地间最后一抹白皙吞噬,也象征着这场夺位之争即将开始。 篝火燃起,到场的每位魔族手里高举着一个火把,点点妖艳的火光在黑夜里跳跃,随着围观魔族的呐喊,将气氛点燃到了极致。 硝烟弥漫,属于王者的角逐比拼,一触即发! 乌木寒松筑起的高台上,第一轮九人已摆好阵势。另一方不远处设了观战梯台,最上首是为魔尊所留的主位,其下依次是魔君、鬼蜮七使、以及五位长老的席位。 最后才是兴致使然前来观战的魔族子民。 最上方为魔尊千屠所留的主位上空着,魔君仍坐在次阶梯台的高座上。这是魔族上下子民对千屠魔尊的敬仰,代表了他们无上崇高的信念。 夜岚魔君到场时,鬼蜮七使基本已经入座等候。谁人都知这位魔君有个拖延症的毛病,不到最后一刻是无法到场的。故而夜岚在位的一千年来,在场的各位魔族几乎已经默认,魔君到场时,便算得上的活动开始的最后一息,待他入座,夺位之争也便开始了。 今日后,属于他的统治也许就此结束。夜岚却看不出情绪有何不对,仍不耐烦的踢了踢坐在他下首的那位七使之一,视线扫过后问他:“你们一共七个,怎么少了一个?这是哪位大人,竟比本君还慢?” 在场的鬼蜮七使确实少了一个,因第五张座位上空着,人不知何处去了。 坐在第三位的夜尘向夜岚行礼道:“禀魔君,归寻他有位友人来访,对我们魔界的永夜日也极感兴趣,他便陪了友人旁观,估计是坐在下方某个位置。” “既如此,便开始吧。” 夜岚收回目光,一只手转动着手上戴着的一枚血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驻守在旁的魔斗玄兵闻言开始击鼓,场上鼓声轰鸣而起,如阵阵惊雷,昭示着夺位之争的开始。 当鼓槌击落在鼓面,敲响了某个鼓点时,乌木寒松筑起的高台,九人身着黑衣带着面具,随着鼓点的渐渐密集,脚下随风,身姿已动。 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九曦占了酆泉城的九个名额之一,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场,待她那一场打完,也就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少女一袭劲装黑衣站在台下等候,半块面具掩了脸上那副淡漠神情,仿佛她只是魔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手上正拿着把寒刃静静擦着,无视了周遭一切的悸动,眼里只剩那把被她细细擦着的兵器。 好似许久以前,她也曾用过一把不怎么趁手的剑。 至于那把剑后来如何了,她没有怎么关心,毕竟,在她仅有的记忆触觉里,那把剑剑身沉重,确实不怎么适合她,便就无关紧要了。 少女的左后方一处隐蔽的隐匿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归寻翘着二郎腿,手里抓了把瓜子在磕,一边看两眼台上的比拼。 能被选拔进九个名额里的,皆是九城内年经一代魔族精英中的佼佼者,故而每个都不是善茬,这一场夺位之争,注定要掀起永夜降临前的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虽按规定同一般穿着,黑衣覆体,铁面遮颜,但各城子弟皆配备了象征自己所隶属之城的徽章,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他们幽泉城此次上台的那位,身材高大精瘦,年纪虽不大,但胜在沉稳,每一个招式出手前都经过细细的推算,故而一时之间,稳占上风。 上几次他们幽泉城的人,都被寒泉、酆泉、苦泉的人,这一次他倒要看看,他挑中的人,还会不会被人击落下台。 王位之路注定不是那般好走,所有上台之人事先皆已签好了死契,生死不论。伴随着血液而生长的死神之花开遍了成王之路,在梯台上的围观群众方为一人精彩的一击喝彩的功夫,那人已被身后的一位捅了惯杀。 横着被抬下台的是苦泉的人,形势陡变间,九人之台,已剩三人,分别是寒泉、酆泉、幽泉的三位。 其他六位之中,有四位在争斗时跌落下台,两位被对手击杀。 电光石火间,寒泉、幽泉的二人先行联手击落了酆泉城的人,最后二人之间争夺胜负。 “你猜,这回是我幽泉的人胜,还是夜尘他寒泉的人赢?” 归寻吐了口中的瓜子皮,吊儿郎当的看着台上生死较量着的两人。 少暝连眼皮都没抬,声音里带了一股子慵懒和倦惫。 “最后一刻还未到,你说谁胜?” 归寻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耐和倦惫,瓜子也不磕了,台上较量也不看了,转头来看少暝,似是在围观打量什么新奇物件,眼中尽是兴致盎然。 “冥主大人昨夜里这是……劳累过度?声音竟如此惫懒。” 少暝眉眼不动,一只手撑住侧脸,眼敛微垂,仿佛氏周遭一切如无物,他就是来这闭目养神来了一般。 归寻见状,只好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懒洋洋地磕起了瓜子皮来。 台上的拼杀还在继续,随着决出一场场的胜者,最后一轮九人之争随之而来。 他们这组的优胜者结束了这场拼杀,还有最后的决战在等着他们。 虽然如此,但每一位上台的佼佼者,皆拼尽了全力,为了那最后的荣光,为了那所追逐的君位。 最后一场,酆泉城出战者,少主九灵。 有继承魔尊千屠混沌元气加持,她年纪虽小,修行却极快,同魔族这些年轻一代相比,她自是能够游刃有余。 坐在上位的魔君夜岚似是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趣,靠在君位上无意识的抬了两下手指,像是把台上身着黑衣劲装少女的一招一式看在了眼里。 这便是魔尊千屠亲自教导出来的少主啊。 果然非同一般。以她的实力,看起来能承担得起这把君位交椅。 最后一场拼杀,围观的众人兴致更加高昂,不住地为台上的人叫好助威。 魔族人受着幽空境界瘴气的影响,生性凶狠弑杀,带着骨子里的疯狂和叛逆,他们是天道的违逆者,注定为天罡所不容,故而在弑杀和争斗间,也格外的凶猛,一招一式之间俱是带了凌厉的杀意。 归寻被台上那黑衣姑娘的招式吸引住了目光,她不是场上最狠的,身影却飘忽不定,似是在其他八位之间打得游刃有余,不怎么着急结束这一场拼杀。 “这姑娘厉害啊,像是在台上耍着他们玩一样。啧,不过竟是酆泉的,以前好像没见过她啊。” 归寻不指望旁边那位能搭话,故而自己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故而并未看见旁边那人已挣开黑眸,暗色的瞳仁里,那位少女利落凌厉,正好将最后一人击落下台。 很快,体内的煞气更加不稳,他将呼吸放缓,又阖上了灌满浓墨的黑眸。 随着九曦像是玩够了一般,将台上最后一人挑落下台,这场九人一轮的拼杀,也终于择出了每轮的胜者。 接下来,便是这优胜的九人,择出他们这一轮的胜负了。 归寻拿眼扫了高台之上的魔君一眼,道:“看实力,这小姑娘还是挺有获胜的把握的,若是她这一场赢了,对上魔君,可是要连战三场。也不知她那小身板受不受得住。” “啧,运气也是忒不好,基本上排到第九轮获胜的,顶多能走到第二轮,看来今年,夜岚魔君的运气还不错,有连任的机会。” 魔界之中等级森严,恐怕也只有脾性如此的归寻,才能毫不忌惮地说出此话,不怕被人抓到把柄。 当然,如若不是他性如此,也不可能会同原本是神族少君的少暝交上朋友。 “说不准。” 旁边之人幽幽冒出三个字,反倒吓了正在旁观琢磨的归寻。他又一次转头来看那人,见他仍旧双眸闭着,怀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位吗?” 很好,旁边之人又不说话了。 互动也要靠机会。 第二场,小姑娘打得稳重了些,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的认真对待了这场拼杀。 但见她除了一柄普通的刀刃外,浑身似乎有一股怪异的气流波动,其余也未见什么特别。 魔族和神族原本乃是一脉相承,故而他们也依靠种魂修炼。但他们常年身处九幽,种魂修炼并不快速。 这位小姑娘倒现在也没放出种魂,无法得知她是凭何修炼,也是怪事一桩。 第一百二十章 君临魔界 台上拼杀的正为激烈,这一场上台的九人,皆是在前一轮九次比拼时凭自己的实力打败其余八人厮杀出围,实力并不容小觑。 手上寒刃闪过一道冷光,九曦侧首躲过一人的袭击,灵活的身形像一只姿态轻盈的鸟雀,在八人的种魂之间肆意穿梭。 她身形极快,凭借着一股虚无的气流环绕在周身,旁人伤她不得,她却能察觉到每一位来袭者的下一步攻击。 梯形台上坐着观看的魔族,目光皆放在了场上那个唯一没显露种魂的少女。包括唯有永夜日权位更迭时方才到场一观的五位魔族长老。 九曦所运用的混沌元气无色无形,如一团虚空之气,她虽令混沌元气游走周身,随意便可造物,一把一把刀刃兵器换着来用,旁人不得感知,但那五位长老却是例外。 这五人在魔界的资历最长,连历代魔君也要让他们三分。除非魔尊千屠亲临,否则他们可以不用给任何人颜面,这也是因魔族强者为王、优胜劣汰的默认法则。 他们曾经跟随过魔尊千屠参加大战,对尊主混沌元气的乾元坤化造物之能,比一般小辈们要有见识得多。故而当五人神识之中有一人恰好扫见台上的九曦凭空化出一把极风匕首,惊讶之余神识外放,果然感觉到了那股并不强烈的气流环绕在她周身,除了魔尊千屠亲自传承的混沌元气,他想不到谁还拥有此等造物之能。 那位感知到的长老神情有些异样,其他四位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外放神识,场上修为低的魔族不堪其扰,以为被台上的拼杀波及,纷纷离席而去。五人之一的大长老略微回首对上魔君夜岚的目光,后者坐在高位上,无声吐出二字,大长老微微颔首,正襟危坐认真看起台上的厮杀来。 高座上的夜岚口型微张,说的正是“少主”二字。 然而当五位长老准备仔细观看一下这位少主的修为路数时,环绕在少女周身的混沌元气蓦然收回体内,同时,台上站着的,也只剩下她一人。 “???” 竟如此快速?不愧是魔尊千屠一手带出来的少主! 魔族现有的小辈们无法理解现存老一辈的长老们对于魔尊主上的狂热崇拜感,对他们来说,魔尊千屠是他们毕生的信念和信仰,是带他们斩破虚妄的无上尊袛。 第二轮胜负决出,获胜者仍是那位淡漠无波的少女。 归寻轻叹了口气,左右活动了一下周身筋骨。此时少暝好像终于养好了精神,面上恢复了一些精气神,长长的眼睫仍是微微半垂着,遮住了眼底幽深的瞳色。 神识内不知为何玄昰剑的气息波动得厉害,他也不能冒险在此地放出作为玄昰剑灵的娃娃。只好挪用了一些煞气,将玄昰剑对外界的感应暂时封闭。 “快结束了?” 归寻转过头来看他,才发现这位终于醒了。如若不然,他还真当这位冥主大人只是为了来此睡个好觉。 当然,若是能对他那被掏空的身体有好处,他倒不介意天天陪他来此地睡觉。 “最后一轮了,那小姑娘杀敌挺猛的,也不知这最后一场,能不能坚持下去,否则也就是功亏一篑了。夜岚连任的机会很大,早知如此,昨日应该留亡心好好喝一杯才是……” 没等他念叨完,少暝有些不耐地用手揉了揉额角,闷声道出五个字来:“莫欺少年穷。” 归寻没理他,冲向他看过来的夜尘打了个手势,碰了碰少暝道:“夜尘有事寻我,你在这里别动,我稍后回来找你。” 少暝撑着头又快要睡过去了,方才动用那一丝煞气,体内的煞气压制不住魔性,衣袍覆盖住的地方,禁锢在胸腔上那一株曼珠沙华,时而赤红如血,时而浓黑如墨。 他在喉咙里闷出一声示意知道了,归寻离开座位,鬼蜮七使所坐的那一排中,夜尘也离了席位。 ……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短,待最后一场拼杀过后,意味着永夜君主的诞生。究竟是两场连胜的淡漠少女,亦或是本就是魔君的夜岚,谁也无从得知。 待君主择定,属于魔族的盛大晚宴也会到来。这一日是永夜日,也是属于魔族的狂欢。任何人都能随意向别人下战书挑战,若是胜了,那被挑战者的一切地位、权势,皆可由胜者继承。这是对他们实力的一场考验,也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放纵。 显然,最后的狂欢即将到来。对于大多数魔族子民来说,哪位继任君位对他们来讲无关紧要,他们只需俯首称王即可,但挑战的激情和欲望,却能最大的点燃他们的胜欲。 归寻和夜尘回场就座时,最后一场的君权厮杀也正巧开始。梯形台的高位上,主位和次位接连空着,本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人不在魔界,另一人已经到了乌木高台,和胜了两场的黑衣少女双双对峙着。 台上只剩他们二人,比起九人的拼杀,两人的台上显得有些空旷,肃杀之气却不减半分。 “本君虽不会恃强凌弱,但也不会顾念敌人是个小姑娘。” 夜岚将手中的长鞭挽了几道绕在手腕上,幽紫色的鞭身衬得他一双手更加修长素白。和少女一袭深黑的劲装不同,夜岚的君袍更显繁琐华丽,为他斯文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妖冶。 少女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厮杀的开始。他在旁边已经围观了她两场比赛,而她却并不怎么熟悉他的修为路数。 不过倒也无所谓,既然她想要这个君位,那这个君位,就必须是她的。这是她生来唯一从始至终信仰的准则。 场上魔斗玄兵的鼓声渐渐密集,属于二人的厮杀正式开始。 …… 夜岚并不想给她一点机会,虽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一步一杀却也步步紧逼。他手上的长鞭,能斩断天下一切刀刃剑器,无论是何材质,受它一鞭即断。这是他当年偶然间寻到的断魂鞭,带着无限的杀戮气息,遇神斩神,遇魔降魔! 纵使小姑娘的混沌元气造化万物,然而她所幻化出来的兵刃实体,皆能让他一鞭化为灰烬。 九曦所运用的混沌元气无色无形,如一团虚空之气,她虽令混沌元气游走周身,随意便可造物,一把一把刀刃兵器换着来用,旁人不得感知,抵挡着他凶猛进攻,一边思索着应对之策。若是实体的兵器无法对抗,她便用混沌元气造化一柄无形之剑。 “你猜,这一场是夜岚胜,还是那小丫头赢?” 归寻吐了口中的瓜子皮,吊儿郎当的看着台上生死较量着的两人。 少暝连眼皮都没抬,声音里带了一股子慵懒和倦惫。 “最后一刻还未到,你说谁胜?” 归寻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耐和倦惫,瓜子也不磕了,台上较量也不看了,转头来看少暝,似是在围观打量什么新奇物件,眼中尽是兴致盎然。 “冥主大人昨夜里这是……劳累过度?声音竟如此惫懒。” 少暝眉眼不动,一只手撑住侧脸,眼敛微垂,仿佛氏周遭一切如无物,他就是来这闭目养神来了一般。 归寻见状,只好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懒洋洋地磕起了瓜子皮来。 台上的拼杀还在继续,随着决出一场场的胜者,最后一轮九人之争随之而来。 他们这组的优胜者结束了这场拼杀,还有最后的决战在等着他们。 虽然如此,但每一位上台的佼佼者,皆拼尽了全力,为了那最后的荣光,为了那所追逐的君位。 最后一场,酆泉城出战者,少主九灵。 有继承魔尊千屠混沌元气加持,她年纪虽小,修行却极快,同魔族这些年轻一代相比,她自是能够游刃有余。 坐在上位的魔君夜岚似是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趣,靠在君位上无意识的抬了两下手指,像是把台上身着黑衣劲装少女的一招一式看在了眼里。 这便是魔尊千屠亲自教导出来的少主啊。 果然非同一般。以她的实力,看起来能承担得起这把君位交椅。 最后一场拼杀,围观的众人兴致更加高昂,不住地为台上的人叫好助威。 魔族人受着幽空境界瘴气的影响,生性凶狠弑杀,带着骨子里的疯狂和叛逆,他们是天道的违逆者,注定为天罡所不容,故而在弑杀和争斗间,也格外的凶猛,一招一式之间俱是带了凌厉的杀意。 归寻被台上那黑衣姑娘的招式吸引住了目光,她不是场上最狠的,身影却飘忽不定,似是在其他八位之间打得游刃有余,不怎么着急结束这一场拼杀。 “这姑娘厉害啊,像是在台上耍着他们玩一样。啧,不过竟是酆泉的,以前好像没见过她啊。” 归寻不指望旁边那位能搭话,故而自己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故而并未看见旁边那人已挣开黑眸,暗色的瞳仁里,那位少女利落凌厉,正好将最后一人击落下台。 很快,体内的煞气更加不稳,他将呼吸放缓,又阖上了灌满浓墨的黑眸。 随着九曦像是玩够了一般,将台上最后一人挑落下台,这场九人一轮的拼杀,也终于择出了每轮的胜者。 接下来,便是这优胜的九人,择出他们这一轮的胜负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剑之主 “小心了,少主。” 生死关头,他还有心情向她愉悦笑道,像是全然并不在意那把以混沌元气凝结而成向他飞来的短刃。 梯形台围观的人虽未听清魔君说的什么,却忽然注意到少女身后倏而出现的半截长鞭。 而当他们的视线又转回夜岚手中的长鞭,却发现那断魂鞭仍完整无损,看不出一点分裂开来的痕迹。 是子母断魂鞭! 在对手毫无察觉之际,它便能凭着契主的意愿,准确找到那人的命门! 眼见断魂鞭即将击中少女的后心,那把短刃也只差几寸便刺入夜岚的胸腔。在场的魔族已经不知该先为哪位担心,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原本并不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却在台上两人的比斗中,演绎成了一场同归于尽的戏码。 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道剑影,凌空斩断了少女身后的半截断魂鞭。 当断魂鞭被拦腰斩断的那瞬间,在场诸位皆心里一惊。他们有的人,也曾于上一次永夜日时参加过夺位之争,在这把鞭子上吃过亏。 而这截断魂鞭,就在这些人的眼皮下,被一把不明来路的剑,生生劈断。 断魂鞭,鞭断人魂,万物不侵,却在今日,被一把剑断城两截,也是个笑话。 九曦手上掷出的那把短剑,也在距离夜岚胸腔几寸之处,化作虚无。 那把剑斩断断魂鞭后,乖巧的飞到少女身前,顺势被她握在了手中,熟稔灵巧的像是她的贴身兵器。 九曦仿佛是下意识间,身体快过思考,伸手接住了这柄长剑。然而她却并不知晓这剑为何会助她。 那时她也察觉到后心处蓄势的短鞭,却已经来不及反应,若非这把长剑相助,她和夜岚,只能同归于尽。 九曦扫了一眼剑身横陈的血符,冥冥之中恍然产生一种熟悉之感,正有些愣神的功夫,夜岚出声唤回她的神思。 “既然断魂都断了,这场算我输,恭喜少主,夺得君位。” 夜岚自愿认输,这个结果在场的人却是没有想到的。夜岚虽无心权势,但他却有自己的傲骨和实力。千年前的永夜日,他的君位也是他三轮之下击败十六位候选人和前代魔君打出来的,强者为王,实至名归。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夜岚魔君虽只是断了断魂鞭所分离出的半截鞭身,但也难免他手中那把断魂本体不会被这剑再次斩断。况且他虽还未释放种魂,但同他对打的小姑娘也同样未曾释放。 况且这小姑娘仅凭手中凡器便能同魔君周旋良久,而神剑一出,更是直接断了夜岚魔君的断魂。 夜岚魔君认输,在场众人也无法说出一句反对之言。 “这柄剑,不是我的。” 九曦抬头看向他道。 少女眼神淡漠澄净,执长剑站在台上,有一种别样的气度风流。 夜岚注视着她面容的视线移到她手中所执之剑上。 “这剑如此有灵性,怕是此剑之主有心助你,少主不妨问一问在场之人。” 两人拼杀争夺君位,原本是不能由得第三人干涉。现在九曦已经承认此剑并非是她的,夜岚也极有风度的没有收回他认输的决定。 而在场作为夜岚魔君的拥护者,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小姑娘,既然你说此剑并非你的,那就是在场有第三人助你,这可不符合我们魔界强者为王规矩,你可愿自愿退出?”有人出言道。 九曦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声音冷冷的传入每一位在场者道:“此剑主人为谁,还请现身一见。” 她一开口,众人便熄了声音,也在好奇这神剑之主为谁。此剑既如此厉害,为何那剑主不亲自参与夺位之争,也好自己君临九幽魔界。 在场之人俱无动静,没有刀光剑影的交响之音,也没有种魂释放的咆哮嘶鸣,更无在场众人热烈的讨论。 在一派静默无声中,梯形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飞身出来一道飘逸人影,由远及近,缓缓落到台上,正站在少女身旁。 那飞身出来的人侧身正面对着少女,梯形台上的人见不清他的眉眼面容,正对着他的九曦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尾洇了一点殷红的眸子,正带些笑意的看着她的眼睛。他站在她的身旁,离得很近,她便也能看见他殷红眼尾之下,那一滴精致妖冶的泪痣。 他能算上她此生见过的最俊美好看的男子。 然而,纵然她如此肯定了他外在的皮相,开口时眼里也只有化不开的淡漠,她看了看手中的剑,问道:“这是你的?” 他含笑点头:“代为保管。”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尾音含了些慵懒的调调,让人听在耳里,莫名听出几分撩拨意味。 但人家只是说了普通平淡的四个字而已。 九曦将手中的剑在手中饶了半圈,剑身正指着自己,剑柄递给他。“多谢,还你。” 那人挑眉看她,没有要接过来的打算。 围观之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出言道:“你帮了她,便是替她舞弊,违反了魔界规矩,可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静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仍是带了几分懒意。 “我只是代为保管,这剑,原本就是你的。见主人有难,便不再听我指令,自己飞来救你。” 九曦垂眸看着那剑,微微皱眉:“我的?” “你替我保管?” 最后一句她抬起头来看他,问:“那你是谁?” “我是你夫君,娃娃。” 一波三折出人意料又爆炸性的对话让在场之人又一次静默,他们魔族之人生性豪爽肆意,追求配偶也轰轰烈烈敢于直抒胸臆,自然也欣赏那人直言不讳。 只是……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好好一个永夜日夺位之争,怎地变成了一个认亲现场? 那人说台上让魔君亲言认输了的小姑娘是他媳妇,可人家姑娘如此冷淡,明显是不认识他呀。 若是如此,只凭他一面之词便强人所难,也不是他们能看得过去的。 九曦道:“我不认识你。” “只是你忘了。”他对着她轻声道,眼底的笑意,从始至终,未曾淡过。 “罢了,这个过后再谈。”她并不愿在这里谈论这些,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 “你说这原本是我的剑,可有证据?” 她此言一出,围观的人也在等着,他有何证据证明这剑本是她的,若真的是自愿护主,那便也就不存在违反规矩一说,他们也自会名正言顺拥小姑娘上位。 “自然。”他上前一步,原本就已靠近的距离更加贴近,他黑如浓墨的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还要借姑娘的手一用,在剑身符印之上,留下一抹血迹。” 有人怀疑道:“不会是让她现场契约认主吧?” 这怎么听,都是契约认主的步骤。 “尔等静观其变便好。”他难得回应了一句,声音低沉间却夹杂了一丝冷意。 说罢便看向她,眼里有几分询问的意思。 九曦极为干脆利落的伸出手指,在剑刃上随手一抹,拉出一道红痕,就着划破的手指,将血按照他的说法,涂抹在剑身符咒处。 血渐渐没入符咒,同血色的符咒像是融为了一体。 待血尽数被剑身处的血色符咒吞噬而尽,整把长剑红光大盛,现出一个三尺女娃。 那女娃娃长得甚是精致可爱,身上穿着一袭白裙,及腰墨发间绑着一根墨蓝发带,同裙上腰封一色,衬得小女娃更加出尘绝世。白嫩微嘟的脸颊,虎牙尖尖,梨涡浅浅,那娇俏可爱的小模样,看得一众魔族子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小女娃歪头看着少女,冲她弯起眼睛。 “我长大后果然无论哪种性子都很好看。” 小女娃语出惊人,语气里不乏自恋。 一只骨感分明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靠在自己身上,揉了揉她的柔发。 那只手指尖凝出些法力来,在她眉心一点,一束白光自女娃的眉心处散开,转眼间,女娃又化作了少女的模样。 纤长身影,眉眼如黛,姿色艳绝。竟是同那神情淡漠的少女一模一样。 二人只是衣着神情不同,一人着黑色劲装,一人穿白色长裙。一人淡漠如霜,一人言笑晏晏。 “我确实是你啦,不过不是完整的形态,所以平时只能作为剑灵待在剑里,偶尔才能恢复原身。” 女娃仍旧被那人揽在怀里,同九曦一样的面容,让她内心除平静外第一次泛起波澜,体会到一丝别扭。 两人面容虽一致,却并不能排除有易容的嫌疑。场上的人议论纷纷,惊动了神识入定的五位长老。 归寻终于也坐不住了,飞身上了台,同夜岚点头致意后,转身向周围的魔族道:“有我归寻作证,她们确为一人。若你们仍旧不信,可以烦请长老出面验证,毕竟也是攸关魔君之位。” 事关魔族未来之主,长老确实有责任出面一探。五位长老其中一位离开席位,也飞身上台,在两位面容一致的少女面前站定。 “可否劳请两位小友各自伸出一只手来?” 出面的这位长老性情豁达,极好说话,在魔族之中有很高的威信。 九曦和娃娃各自伸出一只手来。 九曦虽将手伸给长老,视线却落在娃娃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少暝稍微侧了下头,绕过娃娃看了她一眼。 长老探测过二人的腕处,不过几息之间便已放开,笑道:“她们二人确实都魂魄不全,神识契合,形为一体。不过这位黑衣的姑娘形神俱在,已经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活于世,虽说少了该有的七情六欲,寡情淡漠,然若是让二人合为一体,却尚未能有可行之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字碎星 “长老的意思是?”这回出声的乃是少暝,事关娃娃,他还需问个明白。 那长老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一瞬间变得古怪,随后又恢复了正常。悠悠道:“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各自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人被另行塑造了形体,作为常人而活,而另一人成为了剑灵,魂魄为此剑中凶阵所缚,故而二人虽本为一体,却无法将他们恢复成原本的一体形态。” 九曦难得一愣,下意识向身旁另一个“自己”看去,无法……恢复吗?那她岂不是会永远作为一个剑灵而活? 娃娃像是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转首向她抚慰一笑。 她唇线勾起了那么一下,又很快变得平直。 出来给他们二人作证的是五位长老之中排行第二的白枚长老,另外四位分别是大长老黎术、三长老空玄,四长老连川和五长老百录。 他们是魔界除魔尊、魔君之外,最具有话语权的人,甚至在魔界子民心中的威望还要高于魔君。 毕竟,魔君之位千年一轮,而五位长老却是支撑魔界恒久不变的根骨和象征。 “好了,既然白玫长老已经核实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确为一人,此种情况虽在魔族千百年中绝无仅有,但这也是这位姑娘自己实力的证明。我魔族创世千万年,自来奉强者为王,夜岚魔君甘心服输,那我等便奉她为主!” 大长老黎术站出来,紫玉权杖敲了一下地面,在场的低等魔族感受到一股强力的威压。他所说的话,魔尊不在时,便是魔族全体子民首要遵从的指令。 黎术长老的话随着那股威压传到了魔族的每个角落,九城未在现场的人也听到了这道千里传音,纷纷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转身面向酆泉城的方向,双手背向交叉举过头顶,又复而移回身前,交叠覆在胸腔的位置,庄重而虔诚。 酆泉城外十里地,在此处进行的夺位之争已经落幕,最后的人成为魔界永夜日到来后的新主,黎术长老的话方一落下,象征魔族之主权威和地位的碎星戒子从夜岚手上脱下,自行落到了九曦手上,沿着白皙修长的食指,款款落下。 低等魔族早就被黎术的威压镇住神识,硬抗着身子单膝跪下,双手交叠覆在胸腔的位置,表示了他们绝对的臣服。 继而,高阶魔族也纷纷如此动作,表明了他们对于新主的态度。 最后,代表了魔君直系下属势力的鬼蜮七使——衙泉城城主修契、寒泉城城主夜尘、阴泉城城主洛洺、幽泉城城主归寻、下泉城城主久舞、苦泉城城主听禹、溟泉城城主仇樰,连同前任魔君酆泉城城主夜岚,前任魔主黄泉城城主亡心,一起来到了九曦身前,俯身行礼,奉她为主。 夜岚上前一步,牵起她戴了碎星戒子的那只手,半握在掌间,缓缓拉过到了唇间,印上一记轻吻。 一道泛着紫芒的小小十字印记烙刻在了她的手背上,处在食指前,十字的尾端指向着碎星戒子。 归寻在那一刻瞬间单手后背,拉住了某人的衣袍,低声道:“这是规矩!你别乱来!” 背后那人轻嗤一声,险些发作,又被归寻的话制住。 九曦虚握了一下五指,不太适应那温软的唇贴在自己手背。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也到了她的极限。 然后,她被人抬起了那只手,示向所有魔族,冷白的碎星戒子,隐隐泛着紫芒的黑色十字,分别象征着魔界的极昼和永夜,代表着九幽魔族的统治权。 九曦抬眼看过去,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所有低等魔族皆已单膝跪下,俯首称臣。高阶魔族、九城城主、鬼蜮七使也一并恭敬作礼,五位长老站在一旁,面相庄重的见证着这一幕。 “吾名九灵,自此千年,君临九幽。” 她缓缓道出自己名字,宣布了对九幽魔族的统治。 从今以后千年,她将作为魔族的主君,主宰九城九泉。 她没有说九曦这个名字,仅仅代表她想与过去,前世,不属于她却真实发生或存在过的记忆割舍,她是九灵,自始至终,淡漠如初,不识七情、不辨六欲。 只是九灵。 故而,她一直忽视着面前离她不远处站着的矜贵青年,他一直把视线和目光放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夹杂了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有痴迷,有怀念,还有……一丝愧疚和哀伤。 她装作没有看见,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掌心中还握着那把长剑,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又变回了几岁女娃的样子,很快又坚持不住,形体有些异样的恍惚,在碎星戒子戴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就凭空消失回到长剑里去了。 剩下她一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好像产生了一丝熟悉感,像有羽毛轻抚心头,感受到一股陌生而热烈的情愫,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这种感觉太过激烈,却是不属于现在的她。 * 虽迎合了千屠的意念,她确实如他所愿做了魔族君主,除了开发了空行山做了魔族的练兵场整天忙于修炼外,同她以往也无甚差别。 魔族的事务不多,九城还另设有九位城主,魔族大权虽掌握在她手里,却实在有些清闲。她也没准备从前任魔君夜岚和魔主亡心手中收回酆泉城和黄泉城,每日在酆泉城魔尊宫殿内待着,旁人也基本都知晓了她的身份。 原来他们新奉的君主,竟是始祖魔尊的血脉,他们理应侍奉的少主! 顿时,他们对这位九灵少主、九灵魔君的尊崇和信服,大大超过了以往的几任魔君不知多少倍,毕竟魔尊千屠的传说,自始至终,都是魔界不可磨灭的信仰。 九灵魔君清闲的日子里确实过于清闲,但不包括她会偶然遇见自永夜日那天后便长久住在幽泉城中的某人。 某位,据说是冥主的家伙。 某位,即便住在百里之外的幽泉城,却也能不时地同她在酆泉城内偶遇的家伙。 她在空行山好好的修个炼,一转身,一个大的牵着一个小的,正言笑晏晏的看着她。 大的不是她的夫君,小的也不是她的孩子。 在旁人看来,却诡异的像极了一家三口。 不过这也只是魔族子民八卦时再心里想想的,除了夜尘大人和归寻大人之间的八卦,他们最近又热衷于九灵魔君同冥府鬼尊的八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日方长 “又是巧遇?” 她原本不准备搭理,迎面向着他背后走过去,侧身时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孩子的眼睛,诡异地停住步子,诡异地开口问了一句。 “不。”他一本正经道,眼里的戏谑却流露出一些来,眸光里倒映着她冷面的影子,微勾了下唇角。 “专门来找你的。” “哦。”她侧身背着他,目光落到点点猩红的葶苧花上,道,“何事?” “唔,她要来的。”他让开身子,把身后拽着他后袍衣襟的小娃儿露出来给她看,顺便无奈且刻意地补充了一句。 “前几日所谓的偶遇,也是此缘故。” 九曦转过头来,刻意忽视了那人看过来的促狭的目光,看向他背后的小孩,同她儿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你要找我?” 小孩点点头,那怂怂的样子倒是和她一点儿不像。 她皱了皱眉,眼里似是带了些许的疑惑,问她:“你有些怕我?” “没有。”小孩儿诚实地摇摇头,她只是看着这么冷的自己,有些许的不习惯,以及,怪异。 她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语气放缓了些,又重复道:“你找我何事?” 小孩放开拉着他师兄的衣袍,仰头巴巴地看着她,认真道:“你寻我,有何事?” 小孩似乎没想好怎么说,又回眼看了下她家师兄,他师兄勾着嘴角向她挑了下眉,她又重新对着她的眼眸,道:“我可以跟着你吗?” 这下轮到九曦对她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提的是这件事。 “为什么?”她敛下眸子,遮住眼底的神色,面上仍是一片漠然,让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小孩眨巴了下眼睛,呐呐道:“我们两个,本就是一体的……待在一起,会好一些……” 另一句话她噎在了喉里,没有说出口。 待在你身边,我的灵体会存在地久一些,不至于过早的被玄昰剑同化,自此消失。 这些话,她未曾对师兄说,也不会对另一个她说。 若是……另一个她也能对师兄好就好了,若是如此,那她也不会再担心,她走了,就没人陪他了。 她把话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决定。 她们二人虽为一体,结果却并不相同。她的残魂被吞邪阵收进剑中,做了剑灵,而她却是另一缕魂受混沌元气之故重生后的她。 她也摸不清,这一个自己的心思。 良久的沉默后,她终是点了点头。 “那你就跟着我吧。” 九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了,鬼使神差的,心下就觉得她在自己身边,应是理所当然,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牵引,让她弥补心上的缺失。 淡淡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刻意被人忽略已久的青年插话道:“既然如此,这个,就交给你了。” 他特地的,略微强硬地拉过她带着碎星戒子,印着紫色十字的那只手,将玄昰剑放在她的手上,放完剑仍抓着她的手不放,一字一句道:“我曾说过,这柄剑,我是代为保管,如今,物归原主。” 自此以后,玄昰还你,人也归你。 她被托在他手心里的手有些不适,暗暗用力想抽出来,他的手却像是一个禁锢,任她挣扎也并没挣开半分。直到身旁的娃娃看不下去自家师兄的流氓行径,况且这流氓行径的对象还是另一个自己。 唔,非礼勿视。 “师兄,豆腐好吃吗?” 自己的豆腐,嗯,真香,真好吃。 娃娃的声音打断了少暝的思绪,他回神的功夫,被她挣脱开了手,白嫩的腕子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痕,可见他握着时是多么用力。 手心的温度蓦然消失,他轻捻了下指尖,似乎并不想它过早的流逝。 “娃娃,那师兄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小娃娃又有些不舍,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口,几次三番后,还是问了出来:“师兄,我不在你身边,你体内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少暝打断,他半低下身子,勾人的眸子对上她泛着水波的清澈双眼,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缓声道:“无碍,小娃娃照顾好自己就好了,若是没有吃的了,尽管来找师兄。” 片刻又状似委屈地补充了一句:“小娃娃离开地如此毅然决然,也没提前和师兄商量一下,还真是伤了师兄的心啊,没良心的小家伙。” 娃娃心里一噎,看了眼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乱。 师兄他,在和另一个自己,争宠吃醋,对象还是她? 连她都有些混乱了,师兄倒是对她还是对那个自己,都是从一而终的暧昧态度。 不过区别就是,对那个漠然的自己,师兄暧昧挑.逗地毫无压力,信手拈来,而对于她……他更多的好像是心疼,但也只是宠溺,毕竟据她所知,师兄无论如何魔化,丧心病狂,也不会对还是小娃娃的她下手的。 师兄没那么变.态。 这般想想,一切就理所当然了起来。 九曦没眼看他们二人之间的腻歪,尤其是某些人的眼底流露出来的东西,让她有些心悸,有些乱了心神。 在某些人装作出来的依依不舍又强忍不舍送离爱妹的样子下,九曦还是带着娃娃走了。一只手里拿着那柄剑,另一只手牵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她迈步节奏的小娃娃,在某人目送下大步离开了空行山。 少暝见状微微笑了笑,眼神落到一旁她曾把视线移到此处的葶苧花,猩红的颜色,像极了曼珠沙华。果然,唯有这种颜色,才适合深不见底的魔界和冥府。 我们……都沉沦了,娃娃。 没良心的小家伙。 他自己在心中又说了一遍,抬手覆上了眼睛,手腕遮住的地方,他眼底闪过一道猩红,一如这艳丽的葶苧花。 他再也不会压制不住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的沦落了。 从前少暝少君的影子,完完全全的消失了,有关他的一切,地位,权势,亲缘,和心性。 已经,都不存在了。 唯一还拥有的,只剩下他的记忆,因为里面还有些美好,是他和她的。割舍不掉,也难以放下,最终成了心尖上的桎梏,锁着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方,留给了她。 当他放下手时,一大一小两道影子早已不见了踪迹。他笑了笑,转身往幽泉城的方向走去,唇线始终微微上扬着,带着些许的妖冶和慵懒,又不乏还有些心底的愉悦。 娃娃,我们——来日方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色缱绻 魔界的极夜之日,整个魔界的上方被靛紫色的天空笼罩,各城燃起星火流光,夜蕊纯白的花心化为黑色,嫩白的玉昼小蝶闪着点点的荧光,自夜蕊花中翩翩飞起。 此时,夜蕊玉昼应永夜之变,昼夜倒息,一日一夜,轮回不绝。 酆泉城内,漫天的星火流光,飘于靛紫色的华夜,极为漂亮。 九曦仍住在原先的至尊殿,前任魔君夜岚已经搬离了王宫,他仍是酆泉城的城主,住在主城内的一座行宫中,每日代魔君九灵处理酆泉城的事务。 今日娃娃兴致颇高,自从跟着九曦后,她每日都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拉着九曦去到处实践,九曦无意扰了她的兴致,遂都陪同去了,尽管这些在遇到娃娃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做出这些事来。 今夜朗夜无风,娃娃见了这漫天的星光流火心间欢喜。她在云境天渊时,从未看过如此繁丽美景。 在凡界作女君时有没有见过…… 她是记不清了。 做剑灵的时间越久,她便会渐渐忘了自己曾经历过那些,曾做过那些事,到最后,也会渐渐忘了自己是谁,彻底被玄昰神剑的意识同化,真正成为此剑之灵…… 唯有在九曦,这个原本的自己面前,她才能克制这种同化的发生,才能更加清醒的意识到,她到底是谁。 她是娃娃,就九曦,是云境天渊青尧上神的小弟子,是四位师兄的小师妹。 “在想什么?”突然传来的一道淡漠声音,扰乱了娃娃的思绪。她回过了头来,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平静而淡然,却也因此,更显得风华绝代。 她的视线随着娃娃的动作落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上,微微挑眉道:“来找我饮酒?” 彼时她正在翻看一本魔界异灵录,书中记载了一则双魂合一之法,她略有些兴趣,故而看得深了些,翻看完本页的最后一行字正准备翻过去看另一页时,余光扫到了前来寻她的粉嫩女娃,小小的手里费力握着两个大酒壶。 “啊……嗯!” 娃娃扬了扬手里的酒,弯着眼睛问她:“要喝吗?” “好。”她酒量不错,愿意陪小家伙喝一杯。 只是…… 凡界的小孩子如她这般大,都不会喝酒的吧? 于是皱眉怀疑了一句:“你能饮酒?” 娃娃撇撇嘴无奈道:“魔君大人,我们本为一人,只是我受剑灵身份的束缚,魂魄不全,才只能以重生前娃娃的身份现身,我也能变成你这幅模样的,不过太过耗费我的灵力了,所以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九曦仍是皱着眉头的样子,然而纵使好似有些懊恼面上也只是漠然,那种名为懊恼的情绪,在她这里,还没来得及滋长,就已经沉寂了,如同一颗水珠,落入深不见底的沉渊。 “好。”她终于还是点点头,伸手向她:“给我吧。” 娃娃双手往后一挪,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却是不给。 “嗯?”九曦略歪了歪头看她。 娃娃觉得似乎被自己这张脸变现出来的无意识反差萌电到。 “你不会想要在这殿内喝吧?太没有情趣了!” “要是……咳,不是,难道我们不应该出去宫殿,找一处露天观景的好地方,一边欣赏靛夜流火,一边畅快饮酒嘛?这才叫做酣畅淋漓,不负盛景不负卿呀。” 要是师兄的话,必会找一处风景绝妙之地,好好享受一杯离音醉。 她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又很快隐去,抬起头来满是期待的看着九曦,泛着水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柔声道:“好不好呀?” 小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便像是在撒娇。讲起话来又一套一套的,纵使九曦心底无澜,也有些抵挡招架不住,故而只能拉了她的手,飞身出了至尊殿,离开了王宫,找了一处空旷的郊野,陪她饮酒赏夜。 同一片夜空下的幽泉城内,亦有人百无聊赖,无所适从,找了处僻静的檐角,屈膝仰躺,饮酒赏夜。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扰乱了一方寂静。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知少暝在此饮酒,是为哪般?解闷,或是去愁?” “不过观你现在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相思。” 来的正是幽泉城城主,鬼蜮七使排行第五的归寻。 也唯有他,敢如此打趣调侃冥府鬼尊少暝大人了。 “哦,何以见得?”他随口答了一句,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此酒入喉辛辣,火辣辣的刺感灼烧着喉头,带给人无限的刺激和快慰。 “猜的。”归寻恶劣地笑了笑,在他身边找了个地儿坐下,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去,促狭道,“此处望过去,星火甚微,不如别处繁丽。不过这个方向……好像是酆泉城吧。” 他终于垂眸理了他一下,幽幽道:“与你无关。” 归寻撇了撇嘴角,点点头,行,好的,与我无关。 不过就此作罢向来不是他归寻的作风。 需要迎难而上啊。 魔界之刃性情果决刚烈,爱恨分明,若是爱了,便是死不放手,永世纠缠,故而对少暝,他还是很有同理心。于是大手一揽不怕死地搭上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你死鸭子不说哥们也懂的样子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长夜漫漫,少暝兄独自一人,是否格外想念佳人啊?” “如此夜色醉人,盛景难却,若是温香软玉在怀,岂不更加美哉。” “少暝兄可是如此想的?” 少暝将一旁搭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来,也不理他,任由他自说自话。 归寻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弹舌轻嗤了一声。不过他愈加这般不理他的模样,就愈发让他认定了某人这是心虚。 “来,今日虽无美人,但有兄弟相陪,痛快饮酒,一醉方休,可好?” 他举起手中酒壶,伸向到少暝身前,抬眼示意道。 少暝没有言语,却是将手中之酒同他碰了一下,仰首又饮了一口。 在归寻也抬首饮酒没有瞥见的时候,脸上现过一抹黯然。 他确实是因为娃娃不在身边,有些失魂了。 自他三百年前受过往生咒术彻底堕魔统治鬼府冥关直到现在,小娃娃一直跟在他身边,未曾离开过这般长的时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思忽起 以前在云境天渊,或是在凡界,他们离开的时间远超于今,也不见这般不舍,心中如此烦躁。 好似……他变成了一根靠她为生的寄生藤,紧紧缠住她这唯一的供给养分,将她嵌入他的骨血,融入他的血脉,想要将她绑在身边,不想让她离开半步,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却不知他对娃娃生出的这份执念,是心魔衍生,亦或是本性使然。 然而有一件事,归寻却始终想不明白。 “按理来说,如今依你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状况,小九儿应是不放心离开你身边的,怎会忽然提出要去她原身那边待着?” 虽说她另一个原身如今正是他的顶头上司魔族老大,但她却长着一张和他从小看着的小九儿一样的面容,虽说性子不一样了,却终究是同一个人。 故而私下里,他从未将她当成过君上。 他们是朋友,亦可以是兄妹,她一句话,他便愿意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关系。 “只是……想不到你竟还同意了。” 归寻嘴角带着笑意,两眼视线放在酒壶上,定定地看着,仿佛在透过酒壶看着旁的东西。 神思像是远忽,又像是从未离去。 少暝闻言敛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是啊,他还是亲手将人带过去的。 不过,他主要还是想看看小娃娃她到底耍什么把戏。 亦或是,瞒了他什么秘密。 “你今晚,话格外多。” 清冷的声音如同空谷音响,似渺似幽,不见归处。归寻抬眼看他,瞥到了他眼角处洇着的一抹红。 蓦然挑眉一笑:“是我话多,还是句句说到了少暝君的心坎儿上?” 他正随口打趣着,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靛紫色的夜幕间有几道光痕划过,如同流星,绚丽张扬,转瞬即逝,像是在夜空中撕开了几道口子,又很快愈合了。 那几道光痕一闪而过,很快便没了影子,远处的夜幕仍晕着靛紫色的极光,闪耀非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啧,”归寻不爽的弹了下舌,仰头饮了口酒道,“这几日有胆来我们魔界的杂碎是愈来愈多了,还真当我们魔界是客栈,想来救来想走就走?” 少暝也抬眸看去,悠悠道:“动静不小,看来他是不打算低调了。” 归寻转眼看向少暝,以前他称呼那人向来是道一声兄长或是元羌君,现在却是连名字也不愿再提了。 不过,他所认识的少暝兄,从前也是这般敢爱敢恨潇洒肆意的性子,经历了这诸多变故,反而多了些什么东西,变得更加纯碎,也有些偏执。 他的偏执或许自己都未曾发现,这份偏执表现在对小九儿的占有欲上,也表现在对世间一切除了他为数不多所在意的人或事之外,对其他一切的淡漠上。 “想来也不只是上界的人,方才闪过一抹异色,倒像是妖族。” 归寻漫不经心道,似乎对异界之人闯入魔界这事业不怎么在意。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魔君顶着嘛。 实在不行,小九儿顶不住,也还有她师兄和她亲爹,尤其她亲爹,还是魔界的祖宗,这几个小喽啰,还不值得放在心上。 心里正打着这一番算盘,就见对面这人不打一声招呼站起身来,慢悠悠整理了一下衣袍,转瞬消失在了前方的一片夜色。 “你去何处啊?” 归寻冲着他消失的地方喊道,然而却没有得到回音。 不过也不用他回。 在魔界,除了他幽泉城这里,少暝还能去何处,不用去猜想第二个地方。 自是酆泉城。 怕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了。 不过他有何可担心的呢,小九儿已经不是云境天渊那个需时时着他庇佑的小娃娃了。 她如今可是魔界君主啊。 …… 一片宽阔的荒郊地,入眼多是奇花异草,配合着抬眼便能见得的大片极光夜幕,伴酒入喉,酣畅淋漓。 小娃娃两只小胖手抱着一个半大酒壶,双手捧着往小嘴巴里送了一大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露出憨甜的笑意来。透亮清澈的眼眸里像是含了水光,倒映了漫天的靛紫颜色, 倒是与这无边盛景,相映成趣。 小娃娃的身旁,另躺了一位纤细少女,着了一袭合身的君袍,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因饮了酒的缘故少了几分冷意,薄眸阖上,趁着有几分醉意,席地躺着,似是小睡了过去。 少暝在不远处现身出现,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光景。 找了个隐蔽又舒适的地方靠着,隐匿了身形,目光幽幽地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交叠抱在胸前,神识中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云境天渊的小女娃,弱水河畔的大椿树,凡界的客栈和居星阁,山海寺院和千族祭礼,华清山的远古大阵,坐忘台的失心一跃,还有天元王朝的封君大典、成亲大婚、凤鸣山捕猎、银灵幻境中的神魂合一,以及南涯山的吞邪凶阵…… 最后,记忆回溯了往昔,回到了现下此时。 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幕下显得极为清晰。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空旷的郊野,两道身影躺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三道身影。 他是一早便发觉了的,不过见凭这人的本事,还不足以伤害到娃娃,便没有率先出手罢了。 在那道人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出现在二人身前的时候,闭目养息的九曦已经睁开了双眸,眼底带着寒意,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人影。 娃娃也从半醉中恢复了清醒,揉了揉眼睛随着九曦的视线看去。 她在九曦的身边便是一直以剑灵灵体现身的状态,只因她发觉,每每由灵体疲累回到剑中沉睡修养时,再次恢复意识现身出现,她便会多遗忘了部分记忆。 故而在九曦身边,她仗着本体的气息反哺,便许久未曾回到玄昰剑中去了。故而灵体有些透支了的乏累,她却依旧强撑着,不愿回到剑中沉沉睡去,醒来发现,自己又被玄昰同化了一部分。 不远处的人影,她看着着实有些眼熟,却是记不清在何处见过了。 九曦已经站起身来,手中悄然运起混沌元气,不过她倒似乎并未从眼前这人身上察觉到一丝杀气。 亦或是隐藏太深。 不远处那人自阴影中走出,露出身形来,是个女子,脸上带了半块金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面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自筹谋 那女子走到两人身前,将斗篷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魅色惑人的面容,眉眼轻佻带着丝丝入骨的媚意,额间印着一道鎏金符号胎记,像是花钿一般点缀俏容。 娃娃迈着小腿儿走到九曦身旁,打量了对面女子的面容一眼,目光落到她额间鎏金的花钿上,悄声道:“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可是,究竟在哪看过,她却已是记不清了。只是神识中仿佛还残留着一抹印象中发生过的画面,依稀记得昔年在一个夜间的小园子里,怀里曾半抱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那女子额间,似乎也有这般一样的鎏金符号。 “小君上,一别经年,久疏问候,可别来无恙?” 那女子将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倾国绝色的面容,朱唇微挑,向二人展露了一抹笑意。 九曦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号人的印象,自然也没有什么一别经年之感,小娃娃神识里虽有模糊画面闪过,但具体的个中细节,也早已忘却。 两人都谨慎地没有出言。 远处隐匿了身形的少暝微微眯眼,那人背对着他,让他辨不清来者为谁,便悄然放出一侏儒小鬼,偷摸着近了前,他透过小鬼的眼看到了那人清楚的面容。 额间一记鎏金符,不是千羽又是谁。 少暝索性闭上了眼,双手背后倚在身后的矮树上,阖着眸半躺着听着不远处的谈话声。 心下也在冥想着千羽这位妖族公主冒险前来魔界的目的。 魔界和冥府毗邻,和妖界算是隔了不远的地界,两界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娃娃继任魔君之位也不过几日,对外宣称的还是九灵魔君尊号,也不知这位公主是从哪知晓娃娃便是九灵魔君的。 是太过了解有心谋算,还是不知其事偶然之故? 千羽这话是冲着九曦说的,显然,她虽知晓如今的魔界之君乃是九曦,却也不知她现下的状况。 一人分两身,过往成虚妄。 九曦道:“你来魔界,是特地来寻本君?” 她的语气不似往般插科打诨般的熟络,冰冷的仿佛像是在冰窟里冻过,千羽有些晃神,随后心下又想到,她已经神魂归位了,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性子。 只是……千羽抬眼看着她冷如严霜的面容,往日里的鲜活灵动寻不到半分痕迹。 “小女来寻魔君,确有一事相求。” 九曦收了混沌元气,敛了周身外放的气息,道:“说。” 千羽道:“恳请魔君阁下,随我去妖界,劝我王兄切勿出兵,攻打上界。” 她庄重地对着九曦施了个妖族之礼,继而抬眸看着九曦的眸子里含了些许的紧张。 处在极夜期中的魔界像是被一张弥天暗网笼罩着,靛紫色的夜空内,唯有湛虹色的极光铺设在夜空的大半个天际,晕染着绚丽颜色,映在九曦的眸光里。 “他要攻打上界,为何让本君去劝?” 九曦背过身去,道:“本君才上位不久,同你妖界也无甚交情,阁下请回吧。” 妖界尊主琅乐,她在凡界修行时倒偶尔闻言,传言那凡界的七星阁便是他建立的,后来南涯山一战,七星阁便随着阁主妖尊琅乐,杳无音讯了。 千羽有些着急,走上前几步,急切间目光正巧对上一双琉璃净眸,看到那张脸时她有些愣怔片刻,蓦然又抬头去看魔君九灵的脸。 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就是一个长开了,一个尚未张开的差别。 眼前这张脸多几分圆润,少一些冷意,便是旁边这个小娃娃的样子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昔日认识的小君上,神魂归位后不仅性情大变,且还没了在凡界时候的记忆? 难道是因为……献祭吞邪凶阵一事? “魔君既不念昔日情分,也请仔细想想,王兄联合冥府鬼族一些势力,进攻上界,无论结果如何,魔界、冥界、妖界、上界之间的互相制衡局面将被攻破,到那时若硝烟尽起,诸界大乱,造化之功尽毁,说是灭世之劫也不为过,还请魔君三思。” 琅乐带兵攻打上界的计划,一早便有了筹谋。 南涯山九曦以身献祭吞邪凶阵后,少暝神智丧失受魔性鬼身控制,将在场启溟鬼军尽数化为齑粉,包括元羌的一缕神识化身而成的符羌。 君主符羌驾崩,国师琅乐失踪,启溟群龙无首,很快被天元王朝吞并,琅乐放弃了启溟,心灰意懒之下回了妖界,整日颓靡放纵。 不知何时,许是因冥府鬼族换了冥主之故,亦或又因他某日无意间在凡界的花楼遇到一位少女,长相身形都与他的小酒儿极其相似,却用陌生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 连同昔日妖族受上界反叛追杀的旧恨,复仇之火滔滔燃起,便在琅乐心底埋下了今日进攻上界的种子。 千羽原本在凡界一处地界修炼,还是银灵幻境的群妖异动让她感应到或许是妖界发生了大事,她急忙回去妖界,正好遇上了鬼族十殿阎罗的几位来寻琅乐议事,她偷偷跟上去,听到了他们的全部筹谋。 当年少暝虽在十殿阎罗之首、又是冥主的烛烨支持下,用了百年时间收服冥府万鬼,然十殿阎罗一些激进派向来反骨,故而明面上虽一副归顺之派,暗地里又悄悄同妖界筹划。 待助妖尊琅乐攻打上界事成,便是冥府鬼族易主之日! 千羽心知兄长是因天元王朝那位小君上身殒魂散之故,迁怒到了上界神族之主符羌头上。 原本他同符羌那一缕神识幻化而成的启溟君主元羌,也就只是利用的关系。 后来得知他竟是上界新承大统的天帝符羌,彼时的旧恨加上南涯山的新仇,他又怎会不有所行动。 只是…… 兄长他还是过于莽撞了。 千羽听完他们的整个计划,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入魔界,寻找那位传言中同天元王朝的小君上即墨九兮有八分相像的九灵魔君了。 然而,在她偷潜入魔界见到九曦的那一刹那,她见到了那副面容,便知这位魔界的君主,定是神魂归位后的即墨九兮无疑!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战前夕 九曦侧首挑了下眉,细微的表情落入千羽的眼里,仿佛又忆起那年在御景园里,少女的一颦一笑,依旧如初。 “见过魔君。”千羽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去,微微施礼。 眼前这个人,终究不再只是人界的女君,而是九幽之界的魔君。 “进去谈。” 九曦道,率先走了进去,千羽随后跟了上去,其余侍女们皆守在殿外,规规整整,静穆严肃。 “公主此次前来,是要本君为你妖界,做何事?” 千羽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九曦主动提起昨日未说完之事。 劝服妖界至尊放弃复仇,且不说她与这位妖尊无半分情分,不过他之死活,妖界之死活,又与她有半分关系? 然千羽却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在明知九曦现下身份时,仍要拜托她去劝一劝兄长。 只是因为,她仍觉得,在兄长心里,眼前这位少女仍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是他千疮百孔心里的唯一明亮。 “千羽恳请魔君相助!” “我帮你。” 少女果断的话令千羽一愣,瞳孔中微划过一抹诧异。 接着便听她又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你留下。” 我帮你,代价是,你留下。 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九幽,陪她一起,万劫不复。 “可愿意?” 少女眼眸微眯,眸子里满是漫不经心。仿佛她的答案,行之与否,于她来说,无关紧要。 或许,她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一个有眼缘的同龄人留在身边,陪她消遣。 千羽眸眼一缓,勾出一抹笑意来,款款道:“愿陪君上。” * 优昙婆罗,白骨生花,幽幽死地,难绝气息。 男人一袭白袍,侧身仰躺在一张极尽奢华的毡毯上,冷眼看着底下四人。 正是冥府鬼界秦广王、宋帝王、都市王、平等王四位阎罗。 秦广王性情火爆,早已按捺不住性子,粗狂话语张口就来:“琅乐妖尊!我等听闻你要出兵攻打上界,好心前来相助,你可别不知好歹!” 纵使他声如洪钟,琅乐也并不打算理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伙。打着助阵的口号,然肚子里什么心思,又怎会让人看不出来? 不过是看不惯家里一把手的位置让一黄毛小子坐了,且这人从前还是他们敌对的老对头的儿子,心有不甘,便跑来他这撒气罢了。 借他出兵的名头来为自己加持,若是胜了,那得来的好处他们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占去,若是败了,他们全身而退,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 况且,他们自然也有底气。若是仅凭这妖尊手底下几个人,尚不足以能够和上界五极战神相抗。虽说五极战神之首的青尧上神已经归隐不理政事,其他几位战神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 他们相信,琅乐不会以妖族阖族的性命来和上界抗衡,那么,他自然需要盟友的帮助。 谁知一来,那威风还未摆出来,便被吃了一回闭门羹。 好不容易见着了人,又是吃了一回瘪。 怎能不让他们生气! 这厢琅乐心里也并不乐意见着他们,忍着性子想要将他们扔出去的冲动,才能不动如山地坐在这里同他们进行这毫无意义的谈判对峙。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骚动,立刻有妖兵进宫禀报,魔界尊主圣驾亲临,已在宫门外等候。 琅乐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灵识中查探了一番,确实没有同这位听闻是新上任的魔界之主有任何瓜葛,不知他此时上门,究竟有何用意。 是来阻止他攻打上界?亦或是同眼前这些人出于同一目的,一般无二? “不见。” 他今日着实乏了,殿前站着的四人他也懒得应对了,这几日他令阖族修整,准备三日后攻入上界,可不是想要这些杂碎来扰他清净的。 见妖尊神情中的不耐烦已经如此明显,底下人很有眼力见地将四位阎罗鬼王客气的请走了,这和谈谈不下去,他们也不愿再继续留在这里受气,纷纷一脸怒容地拂袖离去。 你等不识好歹,我们另寻出路便是! 不过到那时,是敌是友,可就难说了。 余下的人都屏退后,殿上只剩琅乐一人了。 他正准备抱着毛茸茸的九条大尾巴沉入梦境,就有卫兵不得不来报,魔界之主抓了千羽长公主,要求与琅乐妖尊一见。 那来禀报的卫兵把话转达完毕后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妖尊一怒将他一起削了。不过所幸纵使妖尊动了真怒,仍在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有请!” 九曦被千羽带着进来妖界,自然没有什么妖界长公主被魔界之主抓了一说。这也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 千羽请九曦来,不过想借着她哥和这位小君上以前的情分,说不定她的话,她哥便能听进去了。 却不知,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小君上在她哥心中的分量。 * 那张魂牵梦绕的小脸儿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时,琅乐一时间竟忘了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在与她相见。却不知,他又错过了百年时光,终究又是别人先找到了她,守护了她。 再见时,陌路依旧陌路,一如往初,而他,只是过客。 “小酒儿……” 出现在眼前的少女一脸冷艳淡然,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不像那般鲜活灵动的小女娃。 但那玲珑剔透的模样,却又像极了她。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听闻你要出兵攻打上界?” 琅乐眼神一黯,果然啊,你也是为了这事而来,只是为了这事。 而不是为他。 嘲笑了一声自己的自作多情,他终于又清醒了些,摆出一副张狂肆傲的模样来,向她道:“怎么,魔君也想要来分一杯羹?” “可以。” 她答应地太过果断,让他一时愣神。 她刚刚说……可以? “我原以为,你是来阻止我出兵的。”他凄笑一声,眼里看不透什么情绪。 刻意往外散发的气息内敛,他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七情六欲,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这不是他的小酒儿该有的模样。 “你……” 他好想问,问她在南涯山献祭之后,问她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问她是否还记得他…… 可他又不敢问,怕问了而她忘了,又怕她没忘恨他…… 那倒不如,就这样吧。 “魔界,要和妖界联手,进攻上界?” 九曦颔首,她早已有进攻上界的打算,不过谁也不知罢了。 她虽忘了,骨子里却仍有一种执念,像是属于她的,又像是属于小娃娃的,亦或是属于那个人的。 她不想违抗,只得遵从内心所想。 只靠妖界一族攻打上界确实有些吃力,然再加上魔族,那鹿死谁手便不一定了。 这样势均力敌的挑战,才更加有趣和好玩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完结篇章 最初我遇见她,便晚了那人一步。到如今,我又晚了他一步寻到她。命运兜兜转转,错过了,那个人便不是我了。 ——妖尊琅乐 待她走了,琅乐才放肆地笑起来,方才,好像险些便绷不住了。 控制不住体内狂暴的妖性,想要将她绑在身边,这才是妖类最原始兽欲的体现。 一种骨子里的执着和疯狂。 不远处的漆木柱后,千羽最后向那里望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跟上了前面方才走过去的少女身影。 待他们从妖界消失了踪迹后,躲在暗处的一位银发少年才探出头来,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悠远和怀念。 主人…… 终于找到你。 只是,我把南斋,弄丢了。无颜见你。 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银月揉了揉一头白毛,气息有些烦乱,很快又平息了下去,眼里闪过一抹坚定,倏而化作一白色小狗,向二人失去踪迹的方向跟了上去。 这小狗正是当年九曦在云境天渊时,那年生辰,鬼蜮七使之一的归寻送她的生辰礼,雪狼崽子银月。 自主人九曦同她师兄少暝双双坠下坐忘台,南斋和银月一直躲在云境天渊,后来云境天渊一众弟子离开,青尧上神也归隐不知所踪。 南斋想起它曾守护过的上古卷轴,觉得那上面应有记载使人起死回生之法,希望为小九儿寻得一线生机。他和南斋便潜进了天宫凝华殿,凝华殿是元羌的住处,在那他们寻得一处暗门,进入了当年被元羌藏起来的真正的居星阁的入口,回了南斋被困之地,找到了上古卷轴。 只是他们二人还未来得及打开,便见那上古卷轴忽然冒出一道极其耀眼的红光,将人整个地包裹在里面,引起了外面的人的警觉,他们暴露了踪迹,很快被元羌手下抓获。 南斋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带他九死一生逃了出来,然而那时他已经过度的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待他再次醒来时,已经不见了南斋的影子。自那时到如今三百多年,他从此失去了南斋的消息。 他尚未修炼上乘,只得偷偷依附了妖族,躲过天兵的追杀,一边等候着他的主人,一边打听南斋的消息。 好在,三百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主人。 他曾在心里坚定地相信过,他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相信和南斋,也是一般,他们总会重逢,在未来的一日。 * 九曦和千羽出了妖界未走出几里,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一见到那不速之客是谁,千羽立刻非常识相地隐去了气息,独自一人先行回魔界去了。 九曦站在原地,只是抬了眸看着他,没有动作。 少暝今日着了一袭猩红长袍,显得更加张扬妖冶,勾人心魄。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被九曦藏于神识内的玄昰剑凭空出现,从剑内飞出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来,此处的寂静才被打破。 “魔君姐姐,娃娃都睡了好久了,你也不记得叫醒娃娃。”小女娃嘟囔着,好半天才看见另一旁气场极强、不容忽视的青年。 这一觉睡的,她好像又忘了许多东西,许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是什么呢? 不过…… 眼前这位哥哥,可真是好看。 小女娃眼神直勾勾放在青年身上,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眼里是极为明显的惊艳和欣赏,毫无往日里半分依赖和娇气。 在那一刻少暝气息有些许不稳,从喉口仿佛即将有什么腥甜的味道即将喷涌出来,又被他死死压制住了,身形只是踉跄地晃了一下,开口时,他却只是吊儿郎当道:“小娃娃,可是觉得哥哥好看?” 他话语温柔,眼里盛着一些看不透的东西,脸上挂着笑意,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妖孽,极易令人迷失心智。 不知为何,他笑得那般好看,小女娃却总觉得,眼前这位好看哥哥,似乎是不怎么高兴的。 眼前的情景映在九曦漂亮的眼眸里,心不由来刺痛了一下。似乎像是对他心里的痛,感同身受了一般。 “你……可还好?” 这话不知为何就这般问了出来,九曦有片刻的讶异,回过神来,只见青年眉眼灼灼,眸里夹了些炽热地看着她,像是将所有露骨的、煽情的、不可言说的话语,全部用眼神表达了出来。 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一场风暴掀起,再难平息。 他已经忍耐不住了,克制不住了。在他听闻她来妖界见琅乐的那一刻,在他在此见到她的那一刻。 她是他的娃娃,是他的妻,是他的一生一世,是他此生的情之所及。 是他再难见到别处的光。 他缓缓走过来,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似乎还能隐隐听到天上的乌云翻滚中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鬼声。 “娃娃,我不想再等了。”他道,低哑好听的嗓音从耳边响起,九曦眼里闪过片刻的茫然。 小娃娃早已在不知何时回了玄昰剑内,她现身一次精力消耗太大了,况且,这一次,她觉得终于有些油尽灯枯之感了。 或许,真的是时间不多了。 * 少暝将面前的少女一把扛起,猩红的大氅裹紧了她,直接将她掳去了鬼府冥关,冥王殿内。 “你去找琅乐,可是要同他一起攻上界?为何不找我?” 少暝将她放在榻上,自己在榻边坐着,垂眸道。 “寻你,你会帮我?” “会。” 九曦敛了神色,道:“若本君没有记错,鬼尊同现任的那位天帝,好像还是骨肉相连的兄弟?” “不记得了。”他无所谓道,只看着她,“要和我一起吗?” “好。” 她随心应了,第一次嘴角放缓了些,扯出来些许的弧度。 神识中有什么东西变得愈发模糊,心里却又有什么东西愈发坚定。 红衣缱绻,青年眉目如画。金凤赤眸,皆是情意,两厢心知,灯火烛灭。 一室旖旎。 * 上古卷轴有记载:昔年元三十六年,天帝元羌、冥府十殿阎罗之四,领百万军据东海岸,与魔、妖、鬼三界爆发大战,鬼尊死,天帝败,玄昰吞天灭地,青鸟现身救世。(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