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剑尊》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楔子 风雪漫天,若水城外。 剑客白衣胜雪,星目剑眉面无白须,迎着白雪晨风,衣袂飘飞,似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一般,身后倒提三尺青锋,剑气如芒。 漫天白雪到了剑客近前,似被无形屏障阻挡一般,靠近不得。 对面老者,粗布麻衣鹤发童颜,满头白霜披散脑后,微闭双目,佝偻着背负手而立,任凭白雪堆于全身,恍若未觉,若非腰间悬挂的一柄玄铁黑剑,便似普通田舍翁一般无二。 “久闻剑甲左元放于宜州会盟中,一人一剑,拦我西楚万马千军。白某不才,特来领教左剑甲的无双剑意。” 白衣剑客说道,手中剑缓缓放下,悬于身侧。 “楚国已灭,然天下之大,左某不出,无人可拦你分毫,何来寻死。” 麻衣老者缓缓摇头,随着话音落地,腰间玄铁黑剑上剑穗轻摇,鞘内发出阵阵轻吟。 “呵。” 白衣剑客轻蔑一笑,摇头道:“左剑甲好大的口气,白某此来便是为告知天下,哪怕是这若水城,白某也是无人可拦。” “执念而已。” 麻衣老者说罢,便不再言语。只余身侧玄铁黑剑微微颤动。 白衣剑客见状亦闭口不言,如星双眸紧盯对面老者,静握手中剑,蓄势待发。 满天的风雪,像是没了初时的阻碍般,落在剑客身上,顷刻间,将剑客所掩盖…… 慕然,麻衣老者睁开双眼,身后白霜无风自动,满身白雪无端而融,身侧玄铁黑剑缓缓出鞘一寸。 霎时间,天地震动,风雪骤停,只余,剑气无双。 ………… 晨光穿过云层,赶走了满天的风雪。 麻衣老者转过身,看向远处走来的老仆,身侧玄铁黑剑竟似未曾出鞘般,静静悬挂。 “主人……”老仆走到近前,躬身行礼后,向着麻衣老者身后看去。 白衣剑客如初来时一般,衣袂飘飞,手握青锋,浑身不见一丝伤痕,一动不动…… “剑入阁,人……”麻衣老者一边向着城内走去,一边对老仆吩咐道。 “厚葬。”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一章 四个肉包 “包子嘞……” “包子嘞……” “新鲜出笼的肉包子喽……” 随着街上摊贩们的叫卖吆喝声响起,沉睡的丰阳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丰阳城,虽是小城,却因沿海的关系,较为富饶,天下虽有纷争,但暂时还打不到这里来,所以,无战乱之忧的百姓们也都算是过得富足,以至于街边的小买卖人随处可见。 只是,自从那日起,丰阳城内便涌进了许多的难民。 因上面大人物的怀柔政策,城主大人未做过多驱赶,有些人在丰阳城里倒也算是安了家,落了户。但是更多的,却是些身无长物,毫无谋生之力的乞儿们。 “大叔,我要四个肉包子。” 一只黝黑的小手摊开,把手中沾满污渍的两个铜板递向贩卖包子的大叔,小手的主人,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也就半人多高,骨瘦如柴。 “等着。” 说罢,包子铺大叔习惯性地送笼屉中取了两个大白馒头,用油纸包好后,拿给小乞儿,看都没看一眼小乞儿手中的那两个铜板。 等了片刻,发现小乞儿却并未像往常一样欢喜地接过手中的馒头,包子铺大叔皱了下眉头,反应过来后,看向小乞儿,疑惑道:“肉包子?” “就你还要吃肉包子!我打不死你!” 随即,包子铺大叔勃然大怒,放下手中油纸包着的馒头,拎起身边的扫把作势欲打。 然而小乞儿却是毅然伸着手,递向包子铺大叔,盯着大叔愤怒的双眼,眼神坚定,口中坚决道:“四个肉包子!” “嗯?” 此时,包子铺大叔注意力才渐渐从“肉包子”转移到小乞儿那脏兮兮的小手中,皱眉问道:“钱哪来的?” 要知道,小乞儿自从第一次来包子铺“要”馒头起,便是从来没有过付账的时候,卖包子的大叔也从未收过分毫,以至于,看着小乞儿手中的铜板,一时间有些失神。 城中的小乞儿不少,很多人无力去干那些粗重的活计,也无一技之长,有些人便向城中的泼皮学了些“手艺”,靠此为生。只是眼前的小乞儿平日里过于老实,哪怕是饿得昏倒在路边,也不愿去做那些下作之事——这也是包子铺大叔愿意施舍小乞儿的原因之一。 “嘿嘿,前几天,我帮城东的李管家拎东西,赏的!” 小乞儿嘿嘿一笑,似是知道包子铺大叔心中所想一般,解释道:“不是偷的!” 城东的李家,听说老爷在国都太安城里做大官,只留下李家老太太在丰阳城中养老。老夫人慈悲心肠,见不得这些可怜人,所以李家偶有施善之举,倒也是常事。 听到小乞儿说铜板不是偷来的,包子铺大叔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任是如此,大叔还是皱着眉头说道:“才两个铜板,你就想买四个肉包子?给你两个就行了。” 说罢,便把手中扫把放下,将馒头放回笼屉中,又重新挑选了两个最大个的肉包子,快速用纸包好后,伸向小乞儿,至于小乞儿手中的铜板,始终未曾看上一眼。 “不,四个!” 小乞儿摇了摇头,依旧坚定道:“钱不够的话,我下午去挣钱还你。” “你……” 包子铺大叔听完,又要发怒,低头向刚放下的扫把看去。 边上正在招呼客人的包子铺大娘听闻动静,头都没回地挥手拍打了下大叔,喝道:“给他!这么多客人在这,快来帮忙。” 眼看自家婆娘发了脾气,包子铺大叔顿时没了言语,默默掀开笼屉,又从中挑出剩余的肉包子中最大的两个,用油纸仔细包好,连同之前的那两个肉包子一起,放在了小乞儿手中的铜板上。 肉包子不小,相对于小乞儿瘦弱的身躯来说,更显庞大。 小乞儿接过肉包子,一手捧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把两个铜板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便跑,边跑边喊道:“大叔,一个包子两个铜板,我还欠你六个铜板,我会还你的……” 包子铺大娘这才回过头,向大叔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正长身体的时候,下次就给他拿些肉包子吧。” “嗯。” 包子铺大叔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望向桌上放着的两个铜板,说道:“那这钱……” 包子铺大娘说道:“收着吧。” 听罢,大叔便伸手把桌上的铜板一一拾起,只是摸惯了铜板的人,却觉得今日这铜板,竟似有些厚重。 “唉,老板、老板娘真是心善。” 铺子边的有些老顾客看见眼前的一幕,叹息了一句:“这小乞儿自那日后,来到这丰阳城,便没少来铺子里讨要吃食吧。” 包子铺大娘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轻声说道:“都是可怜人……” “是啊,都是可怜人……” 送走了客人,包子铺大娘抬头看向小乞儿消失的方向,脑中浮现初见小乞儿时的场景: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站在包子铺边,瞪大双眼盯着笼屉里的馒头一声不吭,蠕动的颈部像是在吞咽口水,包子铺大叔拿着扫把对着小乞儿呼喝到:“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打死你!” 小乞儿也不知是实在饿得走不动路了,还是被包子的香味所吸引,丝毫移不开脚步,只是静静看着笼屉发呆。 边上正在招呼客人的包子铺大娘听闻动静,转身拦住了大叔,盯着小乞儿打量了几眼,一如今日这般挥手打了大叔一下,喝道:“给他拿几个馒头!这么多客人在呢,快来帮忙!” 从那之后,小乞儿偶尔会来到包子铺前,也不言语,只是盯着笼屉里的馒头发呆。包子铺大叔见状,便会从笼屉里挑出两个最大的馒头,用油纸包好,递给小乞儿,小乞儿接过馒头,道一声谢,转身便走。 也是从那之后,偶尔包子铺打开大门之时,便能看到门槛上放着些或是鲜鱼,或是野山鸡之类的东西。 ………… 小乞儿捧着怀中的四个大肉包子,一路狂奔,跑向他的家——城外的一座破庙。破庙虽破,倒也能挡些风雨,最让小乞儿高兴的,就是那破庙门口,有一口水井,里面井水甚是甘甜。 这些年,小乞儿便靠着这破庙,这水井,活了下来。 一路跑到庙门口,小乞儿慌慌张张地推开庙门——那一扇只剩了半张木板,满是疮痍的木门。 小乞儿走进庙里,眼睛看向庙里最暖和的角落——燃烧殆尽的篝火旁,一堆枯草铺就的“床”,“床”上躺着一人,那人须发灰白,满脸血迹,怀中紧紧抱着一柄用麻布包裹着的长剑,身上虽穿着长袍,却似被万剑划过一般,尽是伤痕,紧闭双目一动不动,不只是死是活。 小乞儿快步走向前,把手中肉包子放在一边,轻轻推了推那人,小声说道:“喂,喂……你还活着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肉包子哎!” “咳……咳咳……” 那人听到小乞儿的呼喊,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定了定神,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后,盯着看了小乞儿一眼,轻笑道:“看来,是你把我救了。暂时倒是死不了,我这条贱命还得留着把剑带回去,咳……咳……”说罢,又是捂住嘴一阵猛咳。 毕竟是那天下第一人的徒弟,自己虽自信能单挑胜之,却还是挡不住那众人连手,应是逃离之时,被剑气伤到了肺腑,想到此处,用手紧紧握了下怀中长剑,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看见那人没死,小乞儿松了口气,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对着那人笑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娘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说着说着,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许是想娘了。 那人看着神伤的小乞儿,问道:“你是西楚人?” “西楚国都没了,哪还有西楚人……” 小乞儿摇了摇头,又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肉包子,对着那人笑道:“给你,肉包子,我一路跑回来的,还是热的呢,你快吃!” 那人看着小乞儿手中的肉包子,咧了咧嘴,调笑道:“哪来的肉包子?你可买不起这么多肉包子吧?” 言语间,实在是不信这靠着破庙为生的小乞儿,能讨来这么多热腾腾的肉包子。 “包子铺大叔、大娘人很好,我有时候找不到吃的,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会去包子铺讨两个馒头吃。大叔每次都给我拿最大个的!” 小乞儿高兴的说了句,然后站起身,向着庙门口的水井走去,他也是知道,包子铺大叔每次拿给他的馒头,都是那笼屉中所剩的最大个的。 “你先吃着,我去打水。” 那人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又看了看走向水井的小乞儿的背影,喊了一句:“那你呢?” “我不饿……” 话音未落,庙内响起“咕”地一声,小乞儿加快了走向水井的脚步。 不到片刻,小乞儿端着一只满是缺口,却异常洁净的破碗,走进了庙内,把碗递向那人,说道:“喝吧,吃饱喝足,就能快点好了。” 那人接过碗,却放在一边,看了看小乞儿满身的污垢和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沉默了片刻。 “你怎么了?碗我每天都洗过的,井水我也每天都喝的,没事。” 说着,小乞儿有些不安地把双手背向了身后。 那人手握着肉包,对着小乞儿道:“我俩素未蒙面,为何对我这般好?这肉包子,你都还没吃过吧?” “才不是,我在路上吃了的。” 也许是不善说谎,小乞儿的脸色有些发红,好在满脸污垢,加之破庙光线不足,倒也看不清楚。 “呵呵呵。” 那人看着小乞儿,笑而不语。 小乞儿在那人的注视下,慢慢坐在地上,缓缓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怕你死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眼前了!” “唉……” 那人闻言,仿佛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伸出手揉了揉小乞儿蓬乱的头发,笑着说:“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多,我吃两个,你吃两个,可好?” “嗯。” 小乞儿点头。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章 此去千里 穿门而过的晨风在枯草堆上荡起阵阵涟漪,阳光从破庙的屋顶射下一道道光柱,照在两人的身上。 “我叫顾四海,你叫我顾大叔便好。”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那人向小乞儿问道:“你可有姓名?” “许召南。” 小乞儿如是说道。 “许召南,好名字,想来家里应该是读过书的。” 顾四海嘴里咀嚼了下,看向许召南,缓缓问道:“今年多大了,家中可还有亲人在?” 话音出口,顾四海愣了愣,想来自己是问了句废话,这天下初定,兵荒马乱的,能沦落为小乞儿之人,家里哪里还会有什么亲人,又有哪家的大人舍得让自己孩子弄成这般模样? 不出所料,许召南摇了摇头,说道:“今年刚满十岁,家里没人了。我出生时,家里就只有娘,那日之后,娘带着我,和大家一起逃难到这里,路上遇了劫匪,娘就没了……” “唉。” 看着眼前瘦弱的小乞儿,哪有十岁孩童的模样,分明就是个五六岁的稚童,顾四海叹息一声。 自那日起,天下便陷入了战乱之中,各地流寇反贼也趁机四起。孤儿寡母生于乱世本就艰难,也不知这当时才五岁的稚童是怎么离了娘,独自一人活到现在的,其中艰辛,怕是说来话长。 “那日”,发生在五年之前。 五年之前,天下三分。天下九州,东胜国、西楚国、北周国各占其三。那日,东胜国唯一的异姓王,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枪狂,关百胜,领百万铁骑西出东胜国,与北周百万雄兵会盟于宜州,对西楚国共击之。 彼时,西楚国皇叔,剑神白溪风,应同为五大宗师之一的刀痴赵斩之邀,前往西域万刀冢一分高下。东胜国以若水城许之,请剑甲左元放出手,前往荆州与宜州交界之地——云梦城,一人一剑,拦西楚国数十万援军于必经之地。 最终,两国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抗东关,西楚国边军兵将死伤无数,随后两国大军冲入宜州,致使西楚国门大开,此时,国力日衰的西楚国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被东胜与北周两国,分之。 战后,两国为平定天下而血洗西楚,一时间杀的是血流成河,时至今日,原西楚境内还有不少山贼流寇作乱。 远在西域万刀冢比武切磋的西楚皇叔白溪风,听闻惊变之后,为时已晚,更奈何与刀狂比武之时两败俱伤,已是回天无力。 半年之后,伤势未愈的白溪风,愤而前往若水城,于城外邀战左元放。此战经过,世人不详,只知剑神终被左元放斩于城外,尸骨葬于若水河畔,随身神剑“不寿”被束于剑阁之内。至此,天下震动,皆言左元放已升入仙人之境。 从此之后,天下五大宗师去其二,一升一亡。 想到此处,顾四海握了握被麻布紧裹住的长剑,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既然如此,与其你独身一人混迹于丰阳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如随我一同离去,山中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是不愁吃用……你可愿意?” 许召南愣了愣神,自出生以来,近半岁月都在这丰阳城内度过,却从未想过要离去,更不知离去之后,该何去何从,正不知如何作答间,又听顾四海自顾说道:“我家主人本是西楚人氏,奈何国君昏庸,又有奸佞作祟,我家主人纵使有万夫不当之能,也无回天之力,眼看护国无望,西楚国灭。我家主人,不愿做那游魂野鬼,一心为报国仇,不顾受伤之躯前去向那贼人索我万千楚人之债,却不敌贼人,死于贼手,尸骨被那贼人葬于城外,连带着主人的随身配剑也被贼人抢去……” 说罢,握着手中剑,向许召南示意道:“当年,那贼人与我家主人一战之后,便闭关不出,主人配剑若是与主人尸骨一般藏于那贼人身侧,我自知无力抢夺。但此前听江湖传闻,主人当年配剑被那贼人门下所持,行走于江湖之中。我便下山夺之,这一身的伤痕,就是夺剑之时,被那些人所伤。” 许召南听到此处,有些惊慌的起身说道:“那,那些人还会来追杀你吗?要不你快点走吧,这里也不安全的。” 顾四海摇摇头,镇定的说道:“走不动了……不过,那些人也有那些人的傲气,被我夺剑,本是技不如人,想来是不会追杀至此。我在此处修养三日,若他们不来,便不会来了。你要是怕被我牵连,我立刻离开便是。” 许召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对顾四海说道:“我不怕的。顾大叔,那你就在这里先歇着吧,我去外面山上找找吃的,马上快入冬了。再晚些时日,它们都躲起来了,就找不到了……对了,今早还答应了包子铺大叔的,一会去给他抓条鱼去……” 始终未提,是否愿随顾四海离去。 说罢,许召南起身向庙门外走去。顾四海望着眼前被阳光拉长的纤细身影,沉默着没有言语。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破庙,暖阳将熟睡中的顾四海唤醒,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活动了下双臂,暗自嘀咕道,看来他们倒是不会追来了,伤势虽未痊愈,赶路倒是并无大碍。 许是顾四海弄出的动静大了些,或是常年孤身一人而练就的警觉,许召南醒了过来,看着顾四海说道:“顾大叔,你要走了吗?” “嗯,我此次出门,本就是为了寻这主人遗物,现在神剑已经到手。加之养伤耽误了不少时日,是时候回去了。”顾四海说完,看着许召南,再次发出了邀请,道:“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虽不能保你此生荣华富贵,但也能送你一场造化,算是报了你救命之恩。” 许召南闻言,低下了头,沉默了良久后,抬起头对着顾四海摇了下头,语气坚定道:“我一个人可以活下来的,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五年了,等我再大些,有力气了,就可以去帮李家做活,我就能养活自己了!而且……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娘说,做人不能挟恩图报的……” 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说出了心中所想。 “呵呵。” 看着眼前有些倔强的小乞儿,顾四海明白了三日前,为何许召南会拒绝自己,笑着对他说道:“那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恭敬不如从命呢?” 许召南愣了愣神,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似在回忆娘亲曾经的教导,只是对于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而言,五年前的事情未免太过于年代久远,也不是事事都能记得清楚的。 “哈哈哈,我可没有说你挟恩图报。” 顾四海开怀大笑,伸手拍了拍许召南那瘦小的肩膀,对着迷茫的他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西楚人,都只是这世上的幽魂罢了。我看你这孩子秉性不错,打算带你回去见见我家少主,若得少主同意,便可留下你,教你读书识字也好,习文练武也罢。反正你都打算去给那个什么李家做活了,不如去我家做活吧。至少,在这世上,你可不算是孤苦一人了!” 许召南闻言,抿了抿嘴,用力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小拳头,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四海也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许召南,等着他的回答,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是个好苗子,有些胆气,只是太过心善了点,在这世道,心太善可不算什么好事。把他一人留在这丰阳城大为可惜,若他不愿跟我走,我就把他给绑回瑶山!” 过了许久,也许是顾四海说的跟他回去后可以“读书识字,习文练武”,又或是那句“至少,在这世上,你可不算是孤苦一人了!”打动了许召南,亦或是兼而有之。 许召南迎着顾四海期待的目光,对着顾四海重重地点了点头,复又仰着脸,问道:“顾大叔,跟你回去了,有肉包子吃吗?” “哈哈哈!” 顾四海得到了满意答复后,身上的剑伤仿佛也好转了几分,大笑三声。伸手揉了揉许召南蓬乱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小脸,豪迈地说道:“有!管饱!” 微风穿进破败的庙宇,拂动起许召南那被顾四海揉乱的头发,露出一个稚嫩而又坚毅的脸庞。 “想来你在此处也无甚牵挂,不如此刻就随我动身,丰阳城离瑶山可是有千里之遥,我们这老弱病残的,还是尽早赶路为好。” 顾四海看了看四面露风的破庙,想来这小乞儿也没什么家当好带,一路上,倒也落得轻松。抓起身边的长剑,就要拉着许召南返程。 许召南挣了挣被顾四海牵住的小手,抬头望着他,说道:“顾大叔,你刚才说瑶山和丰阳城远隔千里,以后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回来这里,走之前,我想去和包子铺大叔、大娘道个别……” “卖包子嘞……新鲜出笼的肉包子喽……” 丰阳城内,和平日里一样热闹非凡,街上熙熙攘攘,满是攒动的行人。包子铺前,前来买包子的客人,依旧是排起了长队,包子铺大叔、大娘忙得不可开交。 “大叔、大娘,我要走了。” 包子铺大叔,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习惯性地把手伸向笼屉里,挑出了两个最大的肉包子,正准备拿油纸包上。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身边如往常一样脏兮兮的小乞儿,问道:“走?你走哪去?” “我要和顾大叔一起去很远的地方,顾大叔说,他能教我读书识字。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叔、大娘,这些年,谢谢你们了。” 说罢,许召南向着包子铺大叔、大娘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这……” 一时间,包子铺大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包子铺大娘送走了摊前买包子的客人后,转过身来,接过大叔手中的包子,又从笼屉里取了七八个大肉包,仔细包好后,不由分说地塞进许召南的怀里。 “拿着,路上吃。” “大娘……我……” “拿着,路上吃!” “哎,谢谢大娘。还有大叔,我会想您的。” 许召南转过身,向着早已等在街口背剑而立的顾四海走去,满怀的肉包子被油纸紧紧包裹着,迎向初升的朝阳,灼灼生辉。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章 官道之上 交州江南郡,官道两侧长满了南方特有的长春树,一如树名般,哪怕是冬季,依旧长春不败,树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娇艳欲滴。 一大一小骑着匹神俊的乌骓马,驰行于官道上,被余晖了拉长了身影,大的身穿麻布长袍,须发灰白,背着个被麻布包裹着的长条状行囊,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揽着怀中的小人。小的一身蓝色长袄,头发高高挽起,用一根树枝插入发髻用作固定,粉嫩的小脸上,瞪大着双眼,好奇地四周张望着。 “顾大叔,这就到江南郡了吗,和丰阳城完全不一样,好美的景色啊。这个时候的丰阳城,树叶都该黄了,可没有花开的。” “世人都说风景美,最美是江南。此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这官道上的一大一小,正是前往瑶山的许召南与顾四海。两人从丰阳城出发之时,也不知道顾四海从哪里变出了这匹乌骓神俊,若非是它,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可赶不了这数百里归途。 “可惜,这原是我西楚国的大好河山,竟因昏君无能,奸佞作乱,以至于拱手让与贼人,可叹,可叹啊。驾!” 顾四海用力挥了下马鞭,坐下乌骓马提起速度,驰骋于官道之上。两侧怒放的长春花尽管是换了主人,却依旧争相怒放。 ………… 前方不远处,一队数十人的车马正在赶路,车队前方是一群身披重甲的骑士,手持长枪开道,两侧侍卫腰挂钢刀,一看便是百炼精钢所制,皆护着居中一辆硕大的马车驰行于官道之上。 “老爷,后面有一骑随行,一大一小,像是江湖中人。”车队中一头领摸样的侍卫,来到居中的马车旁,低声禀告道。 “无妨。大路朝天,这漫漫官道也不是为我一人而建,只管赶路便是,不必多生事端。” 马车内,传来一位中年男子威严的声音。 “是。” 侍卫得了吩咐,应声退下。 “小乞儿,你看前面。” 此时的许召南,经半月的足食饱饭调养,又梳洗过后换了这身新买的蓝色长袄,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瘦小,但早已没了当初小乞儿的模样,任谁看来,都要称道一声,好个俊俏的小公子。 可在顾四海看来,不管许召南怎么打扮,当初那个拿着肉包子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给自己吃的小乞儿形象,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来二去的,这小乞儿的称呼也就叫顺了嘴。而在许召南想来,自己本就是当了几年的小乞儿,已经听惯了这称呼,如今被顾四海这么叫着,倒有些亲切之感。 “看见了,他们是官兵吗?看上去好威武。” 许召南眼睛望着前方车队中骑士身上的铠甲,羡慕道。 “哈哈哈,不是看他们。” 顾四海笑了笑,继续说道:“顾大叔今天就教你行走江湖的第一课,眼光要放长远!” 坐在马前的许召南,不解地挠挠头,向远方官道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顾四海,说道:“我还是不懂。” “你往远处那片林子里看。” 许召南闻言,伸长脖子,瞪大了双眼,目光越过前面的车队,向远方的树林中看去。 “树林里好像有人!他们在干什么?” “埋伏呗,反正不是埋伏咱俩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俩骑慢点看热闹便是。” 眼前的一幕,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顾四海早已司空见惯。显而易见,在东胜国境内,能有如此多官兵随行保护,这么大阵仗的车队,居中那辆车内肯定是东胜国的达官显贵。 对于东胜国的大官们,顾四海向来是没有好感的,不出手斩杀已是克制,想让他出言预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杀!” “杀!” “杀!” 顾四海话音刚落,只见前方树林中传来阵阵喊杀之声,震耳欲聋。紧接着,从林中冲出数百壮汉,手持刀枪,向着那队车马冲杀而去。 “敌袭!” “护驾!” 随行护卫见此情形,大声喝道,同时向着马车围去,摆出阵势,防御敌袭。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车队护卫虽然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在袭击者的人海战术下,逐渐出现减员的情况。 居中那辆马车上,伸出一只光洁的手掌掀车帘,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模样。从马车内走出一人,手提长剑,身穿黑袍,黑袍后面用银线绣着狰狞的瑞兽图案,袖口上,同样用银线绣了三条银纹。 世人皆知东胜国尚玄黑,上至东胜皇帝,下至文武百官皆身穿黑袍,唯一不同之处,便是皇帝所穿黑袍上面,用金线绣满五爪金龙。而文武百官则是用的银线,在黑袍后发按照品级所绣各种瑞兽图案和袖口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绣着的银纹。 而此人,赫然便是东胜国三品大员打扮。 “来者何人!本官乃是陛下亲封江南郡守,替陛下掌管江南!尔等竟敢前来刺杀本官!可知今日所为,当诛尽九族!” 马车上的三品大员一声断喝,竟使得厮杀震天的战场有了片刻停顿。 “哈哈哈,江南郡守苏问荆,老子今天找的就是你!” 斜刺里冲出一彪形大汉,只见此人虬髯如戟,跨坐一匹枣红大马,粗布短衫被浑身筋肉撑的鼓胀,手持一柄丈余长枪,枪头寒光闪闪,挥动间隐有风雷之声,大汉张狂大笑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山里苦寒,老子打算拿你人头给弟兄们换几坛酒暖暖身子!” “若是只要银子,那便速速让开去路,本官赏你百两白银,足够你拿去买千坛好酒。” 话虽如此,苏问荆却一手持鞘,一手握柄,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大意。 “哈哈哈哈,苏大人乃堂堂江南郡守,项上人头就只值百两白银不成?” 大汉狂笑一声,手中长枪指向苏问荆,笑道:“不怕让你死个明白,咱兄弟们前几天接了笔买卖,有人要出千两黄金买你项上人头!” 说罢,双腿一踢马腹,端着长枪向着苏问荆,如蛟龙出海般冲杀了过去。 东胜国全民尚武,苏问荆虽是文官,却也曾习武至三品高手之列。反应速度也是相当之快,迅速拔剑,格挡开刺向面门的枪尖,动作一气呵成。 那大汉一击不成,擦身而过间,手中枪刃翻飞,便带走了两颗侍卫的项上人头。 晃了晃有些酸麻的手臂,没想到这大汉居然有如此功力,一击之下,震得他手臂酸麻,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要知道自己可是三品高手,却连那大汉一击都差点挡不住,更震惊于何人能请动如此高手刺杀自己,心想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苏问荆强压下心中震惊,慌乱中对侍卫头领喝道:“他的目标是我!快带队人马护着夫人小姐冲出去!我来阻他!”心中却不知自己究竟能阻这大汉多久,可事已至此,能逃一个算一个,万万不能让妻儿陪着自己葬送在此。 “大人!不可啊!” 侍卫头领已是浑身浴血,手中长枪连挥,又斩数名贼人于枪下,纵马奔至苏问荆身边,大声喊道:“大人先走,我来拦他!” “那人至少是二品高手!你们拦不住他!快走!带着夫人小姐走!”苏问荆急道。 “大人!这边闹得如此大动静,郡城内接到消息,必会马上来人支援,我等助大人阻敌!等待援军!” 侍卫头领不肯走,此时原本人手就少于敌军,若是再抽调走一队人马,那后果不堪设想。 苏问荆从那大汉刚刚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相,能拿出千金买自己项上人头的人可不多,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让侍卫头领护着自己夫人和女儿逃出去,为自己留下一丝血脉才是正途。 当下,摇了摇头,恨声说道:“不会有援军了!快走!” “末将领命!待末将把夫人小姐送出包围后,便回来接大人!” 那侍卫头领听苏问荆这般说,大概也想到了什么,只好领命。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一击不中,便调转马头又向苏问荆冲杀了过来,手中长枪改刺为劈,一招力劈华山每次挥动似有万斤之力,直攻的苏问荆疲于招架。 而那侍卫头领纵马奔至后方女眷所乘车辆时,发现车夫已死,马车内只传来阵阵幼女哭声和轻声的安慰之语,随即纵身一跃,跨坐在车夫尸首旁,向车内喊道:“夫人小姐莫慌,末将这就护送你们冲出去!” 侍卫头领四下一望,后队只剩十余名弟兄,当即大喝道:“后队人马,调转马头!随我一起护送夫人小姐冲出去!驾!”用力一甩缰绳,不管不顾地驾着马车向后方冲去。 林中冲出的劫匪们,大概是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斩杀苏问荆上,一时不察,居然被这侍卫头领带人护着马车,拼死向着后方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圈,向着官道上的许召南二人冲了过来。 ………… “顾大叔,前面死了好多人。” 眼前的场景,仿佛让许召南想起了娘离去的那天,也是这般遭遇劫匪,众人四散而逃。年幼的许召南被娘亲按在路旁的泥洞里,命令他用力捂着嘴不许出声后,向外逃去,试图引开强盗的追杀。 过了许久,趴在泥洞里的许召南听见外面没了动静,爬出来一看,满地都是鲜血残尸,娘亲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当中…… “顾大叔,你能救救他们吗?” 许召南望着顾四海,神情哀伤的说道。 虽然,初见顾四海时,他便被人刺的浑身是血差点死去。这一路行来也没见他出过一次手,但不知为何,许召南就是莫名的相信顾大叔有能力帮到眼前这些人。 对于许召南的请求,顾四海并未多作反应,只是微眯着双眼紧紧盯住那领着十余人驾车向自己二人方向冲来的侍卫头领。 握着马鞭的手,微微紧了紧。 “前面有劫匪行凶,你们快走,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侍卫头领看到眼前立于官道边的一骑两人,鬼使神差地大声高喝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前面发生的惨况,而慌乱之中的侍卫头领也没有来得及去细想,为何一般的百姓看到前方有山贼作乱,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可眼前这二人,却镇定地端坐在马背上,竟无丝毫惧意。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章 一眼万年 听闻侍卫头领所言,顾四海轻蔑一笑,仍端坐于马背上,一手扶着许召南,一手握着马鞭,不曾有丝毫惊慌表现。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杀!” “杀!” “杀!” 远处的一众劫匪,看见侍卫头领脱逃包围圈,立刻分出一队人马追杀而来。 要知道,胆敢官道上截杀朝廷命官,本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买卖,定是要斩尽杀绝以除后患,当然,后方那马背上坐着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大一小也在“后患”之列。 “驾!” “驾!” “驾!” 侍卫头领看见后方追兵杀来,用力狠抽马鞭,两匹本就成色上好的良马,在此时的侍卫头领眼里,简直如拉磨的懒驴一般慢慢吞吞,只恨不得两匹骏马能背生双翼,尽快将车内女眷送出险境。 擦身而过间,侍卫头领瞥见马背上那二人,仿佛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一般,对自己的善意提醒过耳不闻,却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在他看来,身后劫匪此番作为,必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再加上劫匪武艺如此高强,连苏大人都难以抵挡,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不知是否能顺利带着夫人小姐逃出生天,所以,哪怕经过自己的提醒反应过来,此二人也未必能逃得一死。 便不再去多加理会,只顾频挥马鞭,快速驾车而去。 “哈哈哈,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然被兄弟们给吓傻了,也不知道逃跑,正好!顺手杀了!” 追杀的劫匪转瞬即至,看着管道旁不知躲闪的二人,一个山野村夫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只需如蝼蚁般随手碾杀便是,随即狂笑着举枪刺去。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 顾四海叹息一声,对劫匪刺来的长枪看都没看上一眼,举起手中马鞭,信手一挥间,天地仿佛安静了一瞬,充耳的喊杀声似乎也不见了踪影,头顶长春树上,几片花瓣缓缓飘落…… 许召南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举枪冲来的数十名劫匪脸上狂笑的表情仿佛被瞬间定格了一般,随后,血柱冲天而起,带飞数十颗大好头颅,那断裂的颈部处,切面整齐划一,数十具无头尸身被座下马匹带着与二人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地尸首滚落在官道中央。 “你怕不怕?” 顾四海低头看向怀中的许召南,问道。 “不怕,他们都是坏人!” 许召南如是说道,可饶是如,望着眼前这沾满鲜血的头颅,有些还瞪大着眼睛狞笑地望着自己,端的是无比恐怖,瘦小的身躯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动。 “哈哈哈哈!” 顾四海感受到了许召南的颤抖,用力拍了拍许召南的肩膀,安慰道:“好!不怕就好!记住!这便是江湖,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的江湖!” 此处发生的一幕,让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动作。一个劫匪手中长枪刺进身前侍卫的胸腔中忘了拔出;一个侍卫挥刀砍掉了一颗劫匪的脑袋,正欲回身格挡身旁刺来长枪的手也顿了顿…… 虬髯大汉将苏问荆压制的毫无招架之力,数招比拼之下,已是将苏问荆震得口吐鲜血,正欲一鼓作气取掉他首级之时,也是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得忘了递出手中长枪,枪尖就悬停在苏问荆喉前一寸之处。 苏问荆因是背对后方,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那幕场景,闪身躲开致命的枪尖后,心有所感地向后方望了一眼。 “剑气外放!” “一品高手!” 天下之大,一品高手本就少见,有此修为者哪一个不是一派宗师级的人物,更别说这被血洗过的江南郡内,哪来的什么一品高手! 虬髯大汉见此情形只得暗叫晦气,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买卖,怎的就半路杀出了这么个煞星。瞥了眼躲在一旁暗自调息的苏问荆,虬髯大汉抬手叫停了一众劫匪,命令道:“先围起来,待我去会会他。” 众劫匪领命,将苏问荆一行围在中间,只留一条缝隙让出虬髯大汉。 苏问荆得了片刻喘息,招呼着四周剩余侍卫,收缩防御圈,抓紧这难得的机会调息修养。 虬髯大汉纵马奔至顾四海身前,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谁,为何伤我兄弟性命?” 那恭敬的神态,哪里还有方才那猖狂劫匪的模样。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对于前来的虬髯大汉,顾四海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轻蔑地笑道:“我本带着家中孩子赶路,尔等当街行凶,妄图害我俩性命,可惜这本事不如口气大,命丧于我手中,还问为何?” “下面的人不长眼睛,惊扰了阁下和令公子,还请阁下莫怪。在下立刻就命人让开一条通道,请阁下通过!” 虬髯大汉低声道,一口一个阁下,极尽所能地放低姿态,只求眼前这位煞星能高抬贵手,速速离去。 “晚了……” 虬髯大汉一惊,只见顾四海对他理也不理,自顾自地低头向许召南说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江湖,强者为尊的江湖!今日若是我不敌他,我俩皆要命丧于此。可惜我修为比他们都高上一分,那他就只能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好于我,你看看他,哪里还有之前那般嚣张模样……” 虬髯大汉闻听此言,心中已知不妙,猛拉手中缰绳,正欲调转马头逃跑。 可惜,顾四海的动作,比他更快! 顾四海举目看向眼前如惊弓之鸟的虬髯大汉,嗤笑一声,松开扶在许召南肩膀上的左手,并拢双指对着虬髯大汉轻轻一点,动作犹如信手挥赶身边烦人的苍蝇般轻松。 可在虬髯大汉眼中,那指向自己面门的双指却快若惊雷,指间剑气绽放! 骇人的剑气,直刺得虬髯大汉汗毛竖立,瞳孔剧张,匆忙间,只得拿起手中长枪横在身前,意图用这价值不菲的长枪挡住袭来的剑气,为自己争取片刻活命之机。 “徒劳……” 一朵长春花正好飘落在顾四海的指剑之前,慕然间,分成两瓣向下飘落而去——如同那摆好架势意图抵挡剑气的虬髯大汉眉心中裂开的那道缝隙,血柱从中喷涌而出,染得大汉身下马儿那本就艳红的马鬃更加触目惊心,马儿似是察觉到了主人生命的逝去,不安地用前蹄刨了刨地面,发出一阵唏律律的哀鸣。 随着眼里光芒的暗淡,虬髯大汉再无力气握住手中那重达几十斤的长枪,长枪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铛……” 不远处围成一圈的劫匪,听到闷响声,才如梦初醒般,惊声叫道:“大当家死了!大当家死了!快逃啊!” “快逃!” “快逃!” 一众劫匪钻入林中四散而逃,不多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尸首与鲜血,证明了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 看到危险解除的苏问荆,在一旁侍卫的搀扶下来到马前,躬下身子,对着顾四海拱手谢道:“多谢恩人仗义出手,救苏某这一行数十人的性命,苏某在此拜谢恩人的大恩大德。” “不必。” 顾四海依旧对东胜国官员没有丝毫好感,也不想以救命恩人自居,挥了挥手,傲然道:“他们想杀我,我自然会杀了他们。与你无关,你也不必谢我。” “救命之恩苏某不敢忘却,敢问恩人尊姓大名,苏某回去后定当在家中为恩人立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苏问荆本就是文官,骨子里自然有些文人的迂腐与固执,不肯起身,依然拱手追问。 此时,侍卫头领看到这边匪首已死,一众匪徒四散而逃,也是调转马车,向着苏问荆赶来。 马车停下后,一位身穿华服,眼眶红肿的锦衣美妇掀开了车帘,牵着个小女童一起跑下马车,死拽着苏问荆的黑袍,捂嘴痛哭,生怕从此便与夫君天人两隔。 那小女童生的粉妆玉砌,身着淡蓝色广袖群,肩上披着个毛茸茸的小披肩,头上插着一枝蝴蝶模样的玉簪,平添几分可爱。虽然年幼,但眉眼间已是初见端倪,想必长大之后定是位绝代佳人。 小女童此刻眼眶也是通红,可能是被美妇人交代过,抿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双手拉着娘亲衣角,张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马背上的两人。 正好此时许召南的目光望来,两人眼神对上,小女童对着许召南甜甜一笑,许召南立刻有些慌乱的把目光移开寸许,心中想到,这个小妹妹长的好生漂亮,以前一直以为城东李家的丫鬟——翠儿姐姐便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了,没想到这个小妹妹长的比她还要好看。 当然,为何会觉得翠儿姐姐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和平日里赏他的铜板总是比其他人赏赐的多些有几分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苏问荆看到妻女走进前来,拉着自家夫人的手,向女儿招呼道:“夫人,柔儿,快来谢过恩人,今日要不是这位恩人仗义出手,我等怕是都要命丧于此……” 转过头,对着顾四海道:“恩人,苏某添为江南郡守,此行正是前往江越城走马上任,不知恩人所去何处,可否同苏某一道,也好让苏某一路上聊表谢意……” 正说话间,便要拉着妻女再行谢过。 顾四海却是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烦闷,抬手制止住苏问荆继续说下去,轻喝一声:“此次一别,后会无期,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谁……驾……” 说完,双脚一踢马腹,一路绝尘而去。 苏夫人握着苏问荆的手,问道:“这人明明救了我们,还知道你是江南郡守,为何却对我们如此冷淡。” 苏问荆盯着远方已经快要看不清的身影,叹了口气,对夫人说道:“江南郡守又如何,西楚后人又怎么会把东胜官员放在眼里……” “啊?” 苏夫人惊讶的捂住了嘴,刚定下的心又有些慌了神,连忙问道:“夫君是说他们是西楚后人?那他们为何会救我们?不是应该……” 苏问荆摇了摇头,说道:“江湖中人甚少理会那些朝堂之事,虽然西楚被东胜灭国,但我观他言行举止,也不是滥杀之人。刚刚听他与那匪首说,他本是带家中孩子赶路,被那些不开眼的劫匪激怒,才愤而出手……看他赶路的方向,似是向那南安郡而去……这江南郡旁有如此修为的西楚后人作邻居,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五章 瑶山初见 瑶山,位于西楚国最南端——被东胜国吞并之后,也是东胜国最南端的南安郡。站在山脚下仰望,满山的长春树,把整座山映的火红,半山腰处一条瀑布飞流而下,撞进山下深潭之中,发出阵阵巨响。墨色的浓云缭绕山间,透过云雾看去,若隐若现的山巅之处像是被利刃削过般平整。 赶了月余的路,许召南二人终于是来到了瑶山脚下。 顾四海看着身旁用尽全力抬头看向山巅的许召南,笑道:“那山巅之处本不是这般平整,是被主人当年一剑削平的。” 许召南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一剑平山巅,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转而又心醉神迷地想到,自己此生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厉害,不,百分之一的厉害,该有多好。 “顾大叔,你说的主人到底是谁啊,居然这么厉害。”许召南敬仰道。 “哈哈哈!” 顾四海大笑一声,说道:“我家主人,便是那西楚皇叔,曾经五大宗师之一的剑神白溪风。当年西楚多地失守,主人知道大势已去,便带着少主和我们来到这里,一剑削平了山巅,让我们在这里安居。这瑶山险峰,千军万马上不来,大宗师也犯不着来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寻常人等我们自能应付,也算是为我们留了一条退路。唉……” 顾四海想起主人在世时的种种,化作一声叹息。 “西楚皇叔?!” “剑神白溪风?!” 许召南接连发出两声惊叹,不可置信道:“我以前在茶馆外面听说书先生讲过,西楚国的皇叔白溪风和剑甲左元放、东胜国的枪狂关百胜、北周国的儒圣司徒群还有西域万刀冢的刀痴赵斩,都是天下五大宗师。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 “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是啊,主人本应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可惜,当年主人和赵斩比武之时,拼得两败俱伤,伤势未愈之下愤而前往若水城寻那剑甲左元放,终是不敌他手……” 顾四海有些失神,想起主人当年的风采,那是何等的风姿卓越,神仙般的人物啊,怎么就落到如此下场,真是天意弄人。 “那……” 许召南想起一件事,发现自己的小脑袋有些不够用了,欲言又止道:“那日,我们遇到的那个东胜大官,顾大叔又为何会救他们……” 顾四海扶着脑门想了想,恍然道:“那日啊,那日不是你小子瞧见人家闺女生得俊俏,百般求我出手,我才救下他们的么?说起来,人应该算是你救得,可不是我。” 说罢,还对着许召南眨了眨眼睛。 许召南张大了嘴巴,脸色发红,原来当日自己看向那位官小姐时露出的窘态全都落在了顾四海的眼中。 “才不是!” 许召南急切说道:“那日明明是那群劫匪想对我们出手,顾大叔才取了他们性命,顾大叔……顾大叔对那个大官也是这么说的!再说了,我……我哪有顾大叔那么厉害,用手一指,那匪首就死了,人是顾大叔救的!还有,我……我没有……没看人家闺女……” 声音渐渐低下,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被逗弄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许召南,顾四海有些好转,笑着说道:“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看便是看了!我观那小妮子尚还年幼便生得如此水灵,长大了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是……你这般小小年纪,就想这些事情,有点早了吧。” 顾四海上下打量了下许召南,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声。 “顾大叔!” 许召南有些急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开心了。” 顾四海摆摆手,正色道:“你是想问,那人既然是东胜国官员,就应该是我们的仇人,我为何出手救他,却没杀了他,对也不对?” 许召南点了点头。 顾四海叹道:“唉,不错,西楚亡国,确实是东胜与北周连手所为,可也是因为两国早已看出西楚国运已尽,人心离散,才敢有此作为。我若是因此愤恨所有两国之人,这天下人何其多,我能杀的过来么?说到底,我只是个江湖人,主人当年说过,江湖事,江湖了,他便也是这么做的……” 顿了顿,顾四海盯着许召南的眼睛,告诫道:“不然的话,仗着自己有一身修为,便可肆意妄为的话,这皇帝岂不是天下最强之人才能当?” 许召南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似懂非懂。 顾四海也不管年幼的许召南是否真能领会,眼里露出追忆之色,接着道:“本来,有主人坐镇西楚,哪怕是皇帝再昏庸无能,也不至于有灭国之忧,可那皇帝听信谗言,看着主人修为高绝,怕被主人抢了皇位,便处处为难主人,才使得主人一怒之下离开西楚,带着我们四处云游,仗剑江湖。他也不好好动脑筋想想,主人虽贵为皇叔,却一是自称江湖中人,连王位封赏都没要,二是从不与当朝权贵有所来往,定然是志不在朝堂,又怎会稀罕他那个皇位。” 正说话间,山中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身上粗布麻衣还打了几个补丁,一副农家老妇扮相,手里提着一篮新采摘的野果子,向二人缓缓走来。 顾四海看到此人,连忙恭敬道:“孙婆婆,您怎么在这里?少主呢?” 孙婆婆不理,只是上下打量了下站在顾四海身旁的许召南,问道:“这是谁家孩子?你怎么把他带回山了?” 顾四海道:“此次出门,受了些许小伤,被这孩子所救,也算是缘分一场。细问之下,才知这孩子孤苦一人,乞讨为生,便把他带了回来,想让少主留下他,算是给他个安身之处。” 孙婆婆眼中精光一闪,虽然顾四海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小儿一眼看去便知从未习过武艺,明显的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救顾四海一命,可想而知,顾四海当时伤得有多重。 孙婆婆抬起手,对着顾四海道:“伸来。” 顾四海也是反应过来,自知失言,讪讪地说道:“些许小伤,早已不碍事了。” 尽管如此说,还是伸出左手,让孙婆婆搭脉查看。 查看过后,孙婆婆点了点头,道:“嗯,恢复的倒也不慢,独自一人跑去找剑甲的徒弟夺剑,被三人连手之下,还能活着回来,倒真算得上是些许小伤了。” 闻言,顾四海有些惊讶,道:“孙婆婆,你怎么……” 话未说完,被孙婆婆扬手打断道:“老身前几天听山下镇子里的人说的,有人抢了剑甲六弟子左宙的配剑,还在五弟子左宇和七弟子左洪两位一品高手的连手追击之下飘然而去,在我想来,能干出此事的应该只有你了……从小辈手里抢东西,把你能耐的。” 此时的顾四海老老实实听着孙婆婆的训斥,丝毫不敢反驳,哪里还有在管道上大杀四方的高手模样。 孙婆婆训斥了几句,抬眼看了看顾四海身后背的长条状行囊,轻叹一声,便放过顾四海不理,转头对着许召南和蔼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许召南老实答道:“十岁有余。” 孙婆婆沉吟了一下,道:“瘦弱了些,许是常年缺衣少食所致。” 说着,从蓝中拿出一个野果子递给许召南,笑道:“吃吧。之前家住何处?家里……” 后面的话孙婆婆没有再问出口,想来也是猜到了结果,有些不忍再刺激这孩子。 许召南接过孙婆婆递来果子,道了声谢,接着又把身世向孙婆婆讲了一遍。 “唉……”孙婆婆摸了摸许召南的头发,道:“都是苦命人。罢了,先随我上山吧。” 说完便转过身,率先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不便于走马,顾四海从马背上取了行囊提在手中,拍了拍马臀,放归山林之后,便领着许召南跟上。 走了半天的山路,一行三人来到山巅,放眼望去,浓云朵朵皆在脚下漂浮,使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不远处数块田亩铺在山巅,有的田间已经长出了许多蔬菜,几间茅屋点缀其中,好一处人间仙境。 一位白衣少女立于仙境之中,其肩窄如削,腰细如束,衣领处露出一抹白皙的凝脂,被一根白色丝带系于脑后的秀发更显乌黑,长眉微曲,红唇鲜润,一条淡蓝色束带悬于腰间,两侧广袖随风轻摇,仿佛落在凡尘的谪仙一般。 此刻白衣少女正静静立在那里,看着上山而来的三人。 三人走到进前,顾四海正要躬身行礼,白衣仙女抢先开口道:“顾叔回来了,不必多礼。” 顾四海依旧拱手行完礼数,才开口道:“老奴此次下山,让少主担心了。都是主人在天之灵保佑,老奴此行算是有惊无险,顺利把主人遗物带了回来。” 说罢,取下背后行囊,双手举着递给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伸出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行囊,轻轻解开,握住剑柄抽出里面被麻布缠裹着的“不寿”,眼眶有些发红。 神剑有灵,似是知道自己回到了主人手中,颤动间发出阵阵清吟。 白衣少女瞬间红了眼眶,紧盯着双手捧着的神剑,怔怔出神。 许久之后,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化作一声叹息。 “顾叔此行受苦了,先回屋歇着吧。” 白衣少女侧身别过脸去,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少主,老奴还有一事禀告,请少主定夺。” 白衣少女闻言,抬起素手在脸上抹了下,才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四海。 顾四海拉着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许召南,介绍道:“少主,这孩子名叫许召南,也是西楚后人。老奴此行得这孩子相助,细问之下,得知他家中已无亲人,老奴不忍见他孤苦一人在外流浪,所以带回山上,想请少主收留他。” 白衣少女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许召南,淡淡的打量了一眼,看得许召南有些紧张地在衣袖里攥紧了小拳头。 白衣少女轻声说道:“这荒山野岭,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便住下吧。” 一片雪花,缓缓飘落在瑶山之巅。 江南的冬天,来了。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六章 代父收徒 “哈哈,终于成了!” 许召南拍了拍手中灰尘,看着眼前这件新搭起的茅屋,开口笑道。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也许是自从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起,自己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了。 有家的感觉,真好。 瑶山上本就只有顾四海主仆三人居住,除了一间柴房之外,自然是没有多余的房屋供他居住,好在山巅空地还有不少,在顾四海的帮助下,为许召南搭建了一间新的茅屋。 自此,许召南就算是在这瑶山住下了。 经过这几日相处,许召南从顾四海处得知,那白衣少主正是剑神白溪风嫡女,名唤白初见,其母难产而死之后,白溪风就再也没有续弦,膝下也就仅此一女。 而那孙婆婆,乃是剑神乳母,又将少主一手抚养长大,修为虽然只入二品高手之列,却是府中辈分最高之人,本名叫什么已是无人知晓,只知姓孙,府里人都称一声孙婆婆。 这也就能理解,为何顾四海见了孙婆婆,任其呵斥,只敢小心应付,不敢出言反驳的原因。 当初剑神愤而出走,携女游历天下之时,便只带了这孙婆婆和顾四海同行,正因如此,替二人免了一场劫难。 “小乞儿,来。” 顾四海对着正一脸兴奋地欣赏着自己新居的许召南招了招手。 “顾大叔,多谢你了。” 许召南来到近前,对顾四海谢道。 顾四海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哪里的话,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随后,伸手揉了揉许召南的头发,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便算是在此住下了。但是有一件事,还需要少主同意才行。” 不止从何时起,顾四海没事便喜欢揉揉许召南那早已梳洗干净的头发,每次将其头发揉乱时,都能回想起当初在破庙时,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头发蓬乱的小乞儿。 “什么事啊?” 许召南抓了抓脑袋,疑惑地问道。 顾四海微笑道:“我想请少主收你为徒,传你武艺,不知道你肯是不肯?” “啊?” 许召南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让自己拜那仙女少主为师?自己何德何能啊?现在的自己刚刚有了安身之所在,并且万事都有顾大叔在一旁帮扶,已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又如何敢奢望更多。 许召南脑子浮现出刚上山时,少主那迎风而立,飘然欲仙的样子,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怎么敢有这种奢望。顾大叔,不是你教我武艺吗?” 顾四海笑了笑,道:“我那些粗末功夫,哪比的得上主人传承。” “可当时,我看顾大叔出手……”许召南连忙道。 许召南想来,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初在官道上发生的那一幕,顾大叔信手一挥间,数十个劫匪便瞬间身首异处,再并起双指,轻描淡写地一点,那个匪首的眉心间就出现了一个血洞,没了性命。 若是这般厉害的功夫都算是粗鄙功夫的话,那这世间的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是厉害功夫。 还未说完,被顾四海打断道:“好了好了,那都算不得什么,只要你勤学苦练,有朝一日,你也可以如此。若是能得少主垂怜,将你收于门下,你今后的成就可远远不止于此。” “我也可以像顾大叔这般厉害?” 许召南眼中顿时冒出星星,向往道,至于顾四海说的“远远不止于此”却未放在心上。 在许召南心中,顾大叔便是自己此生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了,若能有他这般厉害,自己便是早已知足了,至于顾大叔所说的剑神传承——许召南低头看了看脚下被一剑削平的山巅,摇了摇头,自己此生怕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如此成就吧。 “哈哈哈,自然是能。” 顾四海豪迈一笑道。 许召南又有些犹豫道:“我知道顾大叔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就怕少主不肯收我为徒……” 顾四海拍了拍许召南肩膀,安慰道:“所以我才要带你去求少主答应,少主性子是冷淡了点,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少主才是真正的心善之人。” 也不与许召南再多说什么,拉着他便向居中那间白初见所住的茅屋走去。 二人来到屋前,顾四海拱着手,扬声道:“少主,老仆有一事相求,请少主恩准。” 不多时,仍是一身白衣打扮的白初见推门而出,手中还握着一本未看完的古籍,轻声问道:“顾叔何事来找初见?”说罢,秋水般的眸子向一旁的许召南轻轻瞥了一眼,大概猜到顾四海来此是与这孩子有关。 不出所料,只听顾四海恭敬道:“少主,老奴之前答应了这孩子,要传他武艺,授他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可后来一想,老奴这粗末功夫,实在是拿不出手,所以想请少主将他收归门下,传授他些武艺。老奴在此,请少主恩准。” 白初见怔了怔神,明显有些吃惊,为难道:“顾叔,初见尚且年少,自己都学艺未精,又如何收他人为徒,那样岂不是误人子弟。况且……初见此生并未打算收徒。” 许召南看见白初见为难的样子,只当是嫌弃自己出身。早就猜到,就凭自己也想入剑神门下,定是过于高攀了。当下涨红了脸,拉了拉顾四海的衣袖,有些打退堂鼓了。 顾四海却不理会许召南的拉扯,正要拱手再劝。 “少主。” 孙婆婆听见这里动静,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对着白初见说道:“少主,经过老身这几日观察,这孩子倒也算是勤快,再加上顾四海之所以能带回‘不寿’,也是得他相助,说起来算是有恩于我等。” 孙婆婆看了一眼连连摆手不敢居功的许召南,笑了笑,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慈祥之色,接着道:“少主说自己尚且年少,不愿收徒,不如就替父收徒让他拜主人为师吧。这瑶山之巅只有我等四人在此苟活,他若是入了主人门下,也就算作是自己人了。” “替父收徒?” 闻听此言,其余三人都有些诧异。 顾四海眨了眨眼,仔细想想此办法倒也可行。 许召南张大了嘴巴,却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当剑神徒弟,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白初见思索片刻后拿了主意,对着孙婆婆点头道:“既然婆婆都这么说了,那就按婆婆的意思办吧。” 白初见的屋后,有一处坟茔,坟前石碑上写着七个烫金大字——“家父白溪风之墓”,因是三人思念所致,为逝去的剑神立的衣冠冢。 此时,许召南正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身后白初见主仆三人默默看着。 行完叩拜大礼后,许召南从白初见手中接过三支香,点燃之后,双手捧着插入坟前香炉之中,算是行完了拜师大礼的最后一步。 只听身后白初见轻声说道:“从此你便算是入我父亲门下了,我长你几岁,以后你我便姐弟相称吧。” 许召南站起身,拍了拍膝下沾染的灰尘,转过身来对着白初雪恭敬地道了一声“师姐”。 又扭头对站在一边的顾四海和孙婆婆拱手,一脸正色道:“顾大叔,孙婆婆,多谢你们今日成全,大恩大德许召南永世不忘。” 孙婆婆挥了挥手,对着许召南笑了笑,没说什么。 顾四海却是哈哈两声,笑着说道:“小乞儿,你现在入了主人门下,以后只管叫我一声老顾就好了,说来,我还要称呼你一声少主才是。” “不敢不敢。” 许召南连连摆手道:“顾大叔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顾大叔永远都是我的顾大叔!” “哈哈哈……” 顾四海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这身子骨太弱,还不便习武,我去山中找些野味先给你补补身子。”说罢,纵身向山下掠去。 孙婆婆此时却是上前一步,说道:“既然暂时不便习武,便跟我来吧,我先教你些小手段,以后防身之用。”说罢,对着白初见点了点头,便领着许召南向自己居住的茅屋走去。 白初见沉默着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盯着墓碑上的几个大字,陷入了追思之中。 “孩子,你可识字?” 孙婆婆微笑着说道。 五岁之前,许召南是识过些字的,只是后来陷入兵荒马乱之中,自己独自一人连温饱都无法顾及,哪还有那识字的的机会。 所以,许召南答道:“以前娘亲教过我一些,只是当时我还太小,学的不多,再后来……就没了……” 不光是没了识字的机会,便是连娘亲,也没了。 孙婆婆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这修炼的第一步,却是要先从识字开始了。从今天起,我每日教你读书识字,顺便教你一些我的手段。” 顾四海曾说过,孙婆婆虽然武功修为不高,但是精通用毒识毒解毒,一手毒术出神入化,哪怕是那传闻间毒术天下第一的万毒宗宗主,也未必能与孙婆婆分个高下。 白溪风虽被天下人尊为五大宗师之一,但是剑道一途何其无尽,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到达巅峰,更没时间去修习这其他手段。 可这人在江湖,难免会有些仇家,寻仇的方法有很多种,正面不敌剑神之威,那就只好用旁门左道下手,用毒,就是其中最方便,最不引人注意的一种。 孙婆婆这些年,一直久居府内,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无比慈祥的老婆婆居然是一代毒术大家。偶有图谋不轨之人意图下毒谋害白府中人,皆被孙婆婆一一破解,白府多年相安无事,其中便是有这孙婆婆莫大的功劳。 “多谢婆婆!” 许召南本性好学,听孙婆婆说要教自己识字,更是心中大喜。 此时的许召南满身沉浸在终于能够识字习武的喜悦之中,却未曾想到,眼前的老婆婆到底为何会被顾大叔称为一代毒术大家,和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噩梦究竟有多可怕。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七章 毒术大家 “婆婆,我不行了,快救救我,我觉得我要死了。” 一名麻衣少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角处流淌出白沫,抽搐的双手紧紧住腹部大声哀嚎道。 面前站了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笑容慈祥的看着他,也不言语。 旁边的两人听闻哀嚎声,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继续看书的看书,练剑的练剑,对眼前发生的一幕视而不见。 躺在地上的麻衣少年,正是两年前被顾四海带上瑶山之巅的许召南,而眼前站着的老婆婆便是说过要教其识字学毒的孙婆婆了。 春去秋来,匆匆两年间,正是长身体的许召南,渐渐有了些半大小子该有的模样,个子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变得宽阔了些许,那麻衣遮盖下的臂膀更是有了很多沟壑般的起伏。 这两年,许召南每天清晨醒来,就跟着顾四海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壮体,到了中午,顾四海总会变戏法般弄来各类山中野味给他补身子,所以,渐渐的许召南有了同龄人该有的体魄,甚至更有过之。 可是每当到了午后,孙婆婆先是用上一个多时辰来教许召南看毒经识字,识完字后,许召南的噩梦便开始了。 孙婆婆也不知是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类毒药,什么断肠草、马钱子之类的剧毒之物,轮番在许召南身上试了个遍。有时他正静静地翻看毒经,突然之间,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四肢抽搐,眼中看不见眼仁,就在他马上要毒发身亡、命丧黄泉之际,再用相克之物救回他一命。 美其名曰,让许召南品毒药之味,悟毒发之感,察下毒之机。 早先时候,问听动静的白初见和顾四海二人,还会紧张地跑来问询一二,久而久之,便对许召南不闻不问了。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每到晚间时分,白初见就会亲自下厨,给许召南专门煲上一锅用多种药材熬制的排骨汤,再温上一壶百花酿让他喝——这便是一天之中最令许召南期待的时刻了。 晚饭过后,就是许召南独自一人的自习时间了。白初见早已将白溪风所创心法《凝神决》传授于他,此心法乃是白溪风专为自己幼女所创,以作筑基之用的上等功法,将此心法传授于许召南,是想让他先一步步扩宽自身经脉,为日后真气流通打下坚实基础。 只因许召南身子骨实在太弱,若是直接就修行高深功法,怕是立刻就会经脉寸断而亡,所以,许召南只能每晚苦练这《凝神决》。 每当许召南修习这《凝神决》时,便觉得浑身经脉内,如同万马奔腾般,沿着经脉之路浩浩荡荡地在体内奔跑,循环。所到之处,经脉渐渐由窄变宽,扩宽经脉的疼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是,许召南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修习之后,孙婆婆又会在他睡觉之前,将他强行按在用各种药草浸泡着的浴桶内,说是为了排解白日里在体内残留的毒素。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间,两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好了好了,既然没中毒就快些起来,少给老身在那里装腔作势。” 孙婆婆手握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轻喝道:“把衣服弄脏了,还得麻烦少主给你洗,真是胡闹。” 躺在地上打滚的许召南闻言,知道自己假装中毒之事已被识破,嘻嘻一笑,一招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急忙对孙婆婆问道:“婆婆,你是怎么知道我没中毒的?” 孙婆婆微微一笑,又露出每次把许召南毒翻之后,看着许召南在地上满地打滚时才会露出的慈祥笑容,也是许召南这两年中最害怕的噩梦般的笑容。 孙婆婆并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着问道:“给老身说说看,你今日所种何毒,乃是几种毒药所混,又是何时中毒?” “殒命红,加上夺魂散……”许召南摸着下巴,来回走了两步后,笑嘻嘻道:“还得混入三滴五毒液,嗯……五毒液用的是,西域蛇毒、曼陀罗花、马钱子、乌头草和封喉木调配而成,对不对?” “嗯,不错,正是殒命红、夺魂散和五毒液。”孙婆婆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再说说,这毒下在何处,你是何时中毒,又是何时解毒。” 许召南得到孙婆婆的肯定,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这两年来,孙婆婆每天都用不同的手法下毒,加起来竟然施展了数百种下毒手法,可谓是千变万化,光是时刻防备就已经让许召南应接不暇,还要在中毒之后细细体会自己所中何毒,然后根据孙婆婆往日所传授的各种毒理,在被毒死之前自己找寻解药。 可往往都是解药还没找到,自己就已经是被毒的不能自理,差点一命呜呼。而随着许召南中过的各类毒药越来越多,身体逐渐对毒药产生了抗性,也慢慢熟悉了孙婆婆下毒的手法,所以,孙婆婆所用之毒也越来越可怖,各种混合毒药和压箱底的下毒手法都用上了,直把许召南毒得苦不堪言。 当然,成果也是斐然,区区两年的时间,许召南进步神速,已经是能够洞察孙婆婆的下毒之机,从而作出防范。 “殒命红有色、五毒液有味,但是加上夺魄散一中和,立刻就变成了无色无味的剧毒之物。婆婆应该是先于昨日把调配好的毒药抹在书页上,又存放一晚让纸张晾干,一来可使其不引人察觉,二来又让毒性不至于生效太快,待我今日翻看毒经,用手指触碰到书页之时,便会身中剧毒,只是不会立刻毒发,可惜……”许召南举起双手,将手指对着孙婆婆眼前晃了晃,得意道:“我今日起床之时,就将手指上涂满了蜜胶,阻挡和毒物的接触,自然不会中毒,就更不用解毒了。” 孙婆婆笑着点点头,赞许一声:“倒是有些小聪明。” 许召南嘿嘿一笑,又请教道:“这毒药经过一夜挥发,毒性有少许减弱,所以不至于立刻口吐鲜血,中毒之症明明就是先四肢抽搐,过后再口吐白沫加上腹痛难忍,婆婆怎么会察觉出来我没有中毒的?” 孙婆婆脸上还是挂着那般慈祥的笑容,伸出手指点了点许召南嘴角上的白沫,笑着道:“皂角沫,有味道。” 闻言,许召南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了这里。 孙婆婆转过身去,背对着许召南说道:“好,今日起,你便出师了。” 眼底里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想必是为了自己这身衣钵终于有了传人而感到高兴。 “真的吗?”许召南有些惊讶道。 心中却是想着,这噩梦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终于不用每日都活在提心吊胆中了吗? “不错,老身能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虽说你还未曾习武,但是单靠这一身毒术,天下之大,也是无人敢欺的。”孙婆婆傲然道,说话间手中拐杖用力在地上顿了顿。 毕竟是那传言中与万毒宗主都不相上下的的毒术大家,教出来的弟子,哪怕是不会武艺也可叱咤一方。 “婆婆……” 许召南犹豫了片刻,然后满脸堆笑地说道:“召南有一事想问。” “说吧。” “婆婆这一身毒术,顾大叔和师姐可会?”许召南笑嘻嘻地问道,心中确是恶趣味地想象二人练毒时,是否也像自己这样痛不欲生。 “不曾教过。” “那是为何?” 孙婆婆似是知道许召南心中所想,转过身来笑着点了点他的脑门,说道:“顾四海本就武艺高强,又有剑气护体,寻常毒物根本近不得身,况且他若是想杀人,直接出剑便是,可看不上老身这些旁门左道。” “那……师姐现在应该没有顾大叔那么厉害吧……为何……”许召南问道。 “少主她一心修炼剑道便好,反正有你在身旁时刻护着,她学不学都一样。”孙婆婆理所应当地说道。 “啊?”许召南张大了嘴,这原由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微风刮过,一旁端坐在石凳上静静看书的白初见,朱玉般的耳垂微微动了动,淡淡向这边瞥了一眼,轻柔的风带起耳畔几缕发丝,两颊有些发红。 孙婆婆微不可查地向着白初见所在的方向斜了一眼,说道:“好了,去把身上收拾干净,今日你自己把衣服给洗了,别总是让少主费心。” 这番话说得许召南顿时红了脸,平日里白初见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待许召南,确是真的好,不仅每日亲手替他煲汤,还把他每日换下来的脏衣服都一起拿去洗了。 起初,许召南自然是不好意思,但是每当对上白初见那双清澈的眸子,拒绝的话总是说不出口。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师姐对自己的好,只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报答师姐,这世界上若是有人敢对师姐不敬,自己必然第一个不会放过。 这一切,孙婆婆和顾四海自然是看在眼里,今日突然被孙婆婆点破,顿时把许召南闹了个大脸红,真真是比中了剧毒还要命。 “召南知道了……” 话音未落,许召南已是快步向山下跑去。 山间有座瀑布,瀑布下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许召南便时常会跑去潭中清洗,脱光衣物将自己置身于水潭之中,疲惫之感立即消除不少,也算是他偶尔的放松方式。 等到许召南走后,孙婆婆缓缓走到白初见近前,低头看了眼白初见正在看的书——《混元剑诀》,赫然便是五百年前,混元剑宗所创的功法,也许是当年白溪风的收藏,现在被白初见拿来细读品悟。 剑诀摊于膝上,左侧只翻了三页纸——这一上午的时间,白初见居然只看了三页纸张,不知是功法隐晦难懂,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孙婆婆见状,只是嘴角向上勾了勾,并没有说什么。 白初见看到孙婆婆走近,低头看了眼自己放于膝上的剑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动声色地把书轻轻合上,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向耳后,静静看着孙婆婆,微笑道:“婆婆,召南他这便算是出师了吗?” 孙婆婆正色道:“嗯,出师了。老身以后再也毒不倒他了,少主也可以放心了。” 白初见撇过头,像是看着许召南离去的方向,却把左侧微微发红的耳垂避过孙婆婆的视线,轻声感叹道:“真是学得好快,初见本以为还要再学上个三五年呢。” “真要是再学上个三五年的,老身……怕是要心疼坏喽。”孙婆婆低着头,用手轻轻抚摸着拐杖,不经意地说道。 白初见却是听出话外之音,嗔道:“婆婆……” “少主勿恼,老身可没说什么……呵呵……”孙婆婆笑呵呵地说道,说罢,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向茅屋走去。 “婆婆,召南是初见的师弟,初见自当是要照顾一二的……” 白初见站起身来,轻声解释了一句,也不知孙婆婆有没有听见。 “锵……” 顾四海结束了今早的修炼,还剑入鞘,向着山下走去,不知今日又会是哪只林中野物惨遭横祸。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八章 六合剑诀 一顿丰盛的全鹿宴,便是瑶山四人今日的晚餐了。 虽然在许召南看来,顾四海把那令他眼红无比的绝世剑法用在削鹿肉上,有些大煞风景,但白初见亲手烹饪的全鹿宴,实在是美味到让他停不下手中筷子。 为了庆祝许召南从孙婆婆那里学成出师,白初见今晚特许他多喝一壶百花酿,更是让他无比高兴。 “召南,饭后你来我房间一趟。” 吃罢晚饭,白初见轻轻放下碗筷,淡淡地对许召南说了一声,便回去屋了。 “啊?” 许召南有些发蒙,这两年来,顾四海的茅屋,他参观过,里面收藏了许许多的神兵利刃,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弄来的,听说每一柄都曾在江湖神兵榜上有过响当当的名号。 而孙婆婆的茅屋,他也参观过,可谓是印象深刻,里面尽是些蛇虫毒蚁和数不尽的剧毒草木,比顾四海的珍藏神兵更令他感到震撼——和恐惧。 但是,师姐的那间茅屋对他来说却是禁地,两年来,孙婆婆从不允许他踏入一步,在他想来,许是因为那是师姐闺房,他一男子自然是不好随意出入。 所以,突然听到师姐这么说,许召南的大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哎哟。” 许召南发出一声惨叫,用手捂住了脑门,惊呼道:“顾大叔,你干嘛打我。” 原来在许召南失神之际,被顾四海用筷子在头上狠狠打了一下,只听他说道:“你小子又在发什么愣,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没胡思乱想什么啊。” 许召南有些委屈。 顾四海却不理会,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小子?小小年纪就盯着人家小姑娘不放。我警告你,要是敢乱动什么歪心思,小心我骟了你!” “我的天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顾大叔,我当时真的没有看那个官小姐啊。” 许召南抱着头哀嚎道。 当年在官道上自己只是好奇地匆匆一瞥,时隔两年,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当初遇到的那些人长什么模样了,顾四海却总是没事就提这件事拿他开涮。 “咳……” 孙婆婆轻咳一声,放下碗筷,看着眼前胡闹的二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了,休要胡闹。” 制止了二人后,孙婆婆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一番许召南,微微点头道:“体魄算是勉强合格,这两年,让你每晚修炼《凝神决》,如今奇经八脉已通,又把老身这一身毒术给学了去,自然是到了修习主人剑诀的时候了。” 许召南闻言,也顾不上头顶的疼痛,激动地抓紧了孙婆婆的衣袖,惊喜地问道:“婆婆是说,我现在就可以修炼剑道了吗?师姐让我过去,是要传我剑诀吗?” 孙婆婆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在许召南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是啊是啊,快去吧。” 许召南兴奋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收拾碗碟,只匆忙地对二人行了一礼,就大步跑了出去。 望着许召南的背影,顾四海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对孙婆婆欲言又止道:“婆婆,你说……少主对这小子这般好……” “呵呵。” 孙婆婆还是一脸慈祥得笑着,说道:“少主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呢,在这世上,少主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亲人了,自然是对他百般好,如此姐弟情深,有何不妥?” “婆婆……” 顾四海站起身来,不安地来回走了两步,焦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那又如何?” 孙婆婆动手收拾着碗碟,继续道:“少主的事情,你我管不了,他只要对少主好,便好。” 顾四海心里却是想到,这瑶山之巅只此四人,少主如此风华绝代,这小子又是少年人心性,时间长了难免日久生情。哪怕这小子现在对少主千般好,可他二人如今都还年少,以后终归是要下山的。 等见多了世间繁华,若是这小子被迷了眼,有负少主所期,可该如何是好。 满心欢喜的许召南并不知道顾四海此刻的担忧,现在的他正恭恭敬敬地站在白初见茅屋前,叩门道:“师姐,我来了。” 只见茅屋木门缓缓从内打开,茅屋内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把门口处的白初见映得似有轻烟笼绕,不似凡尘中人。 白初见淡淡一笑道:“来了,进屋吧。” 说罢,转身进了屋,身后的许召南缓缓把门带上,转过身后,强压内心喜悦之情,恭敬问道:“师姐,婆婆说,师姐今日便要教我练剑,对吗?” “不错。” 白初见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以前婆婆不许你进我屋子,是因为怕你身子孱弱,强行修炼剑诀过犹不及。今日,婆婆说你已将她一身毒术学去,且奇经八脉已通,是时候该练剑了。” 闻言,许召南环顾四周,发现师姐的茅屋内摆放了许多书架,每个书架上面都整整齐齐的摞满了书籍,满屋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发问道:“师姐,这些都是什么书啊?” 白初见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屋子,说道:“全是剑诀。” “这么多?” 许召南惊讶道:“全都是师父所创吗?” 白初见摇摇头,道:“不是,这些都是历年来剑法高绝者所创剑诀,被父亲一一收藏罢了,这里的每一本流落世间皆会引起江湖纷争。” 许召南喃喃道:“这么厉害啊,师姐你每日看的都是这些书吗?” 白初见点点头,道:“不错。” 许召南疑惑道:“那这些剑诀比起师父所创,哪个更厉害啊?” “各有千秋。” 白初见没有替父亲夸耀,也不需要夸耀。 许召南接着问:“不是只学师父所创的剑诀就可达到宗师高手了么?那师姐你每日看这些书是为什么?” “那是父亲的剑道,不是我的。” 白初见摇了摇头,静静说道:“父亲要我集众家之所长,悟自己之剑道。” 许召南似有所悟,却还是不明白。 白初见嘴角微微上扬,耐心问道:“这些剑诀终归有迹可循,若是有人持剑向你攻来,根本无招可循,你怎么办?” 许召南想了想说道:“无招可循?只要有招式,就可想办法破招,但若是无招,那该怎么破啊。” “是啊。既然无招可循,那就无法破招。” 白初雪认真教道:“一个未曾习武之人,若是挥剑向你乱刺,哪怕你博览天下剑诀,也找不到此剑招,此时你无招可循,便无法破招,可你却能仗着修为轻易将他击败。可若是那人修为高于你,你又该如何?” 许召南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初雪接着说道:“父亲说过,天下剑道大多分为三个境界,其一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其二,手中有剑,心中有剑;其三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到了此时信手一挥便是剑招,却又无招可循,所谓无招胜有招就是如此。” 许召南想到了顾四海,开口说道:“师姐,顾大叔就是第三个境界,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对么?我当初看见顾大叔仅靠手中马鞭和手指就能放出剑气,杀人于无形。” 白初雪点点头,道:“不错,顾大叔到了第三境界,便入了一品高手之列。” “第三境界就已经是一品高手,那大宗师呢?师父当年到了什么境界?” 许召南疑惑不解道。 “三个境界只是大多天下人的剑道,而大宗师的剑道便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将自身剑道融入天地间,让天地为我所用,举手投足间便是剑气纵横。”白初雪解释道。 许召南眼中发出点点星光,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若能成为这般强者,此生无憾。 白初见看着陷入幻想中的许召南淡淡一笑,继续道:“这些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太过遥远,你只需先将父亲所创剑决多加修炼便是。” 许召南点点头,心中想道,是啊,自己连剑法都还没开始练,手中有剑的境界都还没达到呢,当下,向着书架走去,边走边问道:“那师父所创剑诀是哪本?” “不在这里。” “啊?”许召南一惊,停下了脚步,说道:“不在这里?是被弄丢了吗?” 白初见抬起素手,轻轻点了点太阳穴,说道:“在这里。” 许召南有些不知所措,道:“那,我怎么学呀?” 白初见微笑着轻声道:“我说,你听。” “好吧。” 看着师姐认真的表情,许召南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师姐了。” 随即,白初见檀口轻启,将剑诀精要缓缓背出,许召南端坐在一旁认真默记,遇到不懂之处,便开口询问,白初见一一解答。 油灯晃动,将二人的身影在窗上拉长,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皓月当空,满天星辰点缀于夜空之中,林中传来阵阵苍狼啸月之声。 许召南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感叹道:“天都已经黑了,时间竟然过得这般快。” 看着眼前的师弟,白初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日后记得勤加修练,若有不通之处,说与我听便是。” 许召南看着师姐稍显疲倦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己一时沉浸在剑诀的领悟之中,没想到居然打扰了师姐这么长时间,正渐渐褪去稚嫩的脸上被油灯映得发红。 许召南立刻站起身,对着白初见拱手道:“师姐,我先去替师姐烧水,师姐也早些洗漱歇息吧。” 白初见站起身,摇头说道:“不妨事,我自己来吧……” 话未说完,被许召南按住肩膀,扶着坐在椅子上,只听许召南说道:“今天害师姐劳累了一晚,这点区区小事,怎么还敢让师姐动手,师姐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不待师姐再说什么,立刻开门跑向屋外跑去,突然间,许召南停住脚步,转头问道:“师姐,这师傅所创的剑诀总该有个名字吧?叫什么?” “六合。” “《六合剑决》!好霸气的名字……哈哈哈……” 许召南大笑一声,便跑向厨房生火烧水去了。 白初见静静坐在椅上,嘴角上扬的幅度大了些许。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九章 林中兽斗 也许是因为山中杂事不多,又将根基打的较为牢固,每日也不用再学习毒术分心,只需一心修炼的缘故,许召南练起武来进步神速。 有了武艺,自然就要找机会施展,少年人好动,许召南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当他觉得自己功力小有所成之时,更是从顾四海手里接下了到山中打猎的活计。 顾四海也认为他的心地太过良善,可身为江湖中人哪能见不得血腥,人在江湖又哪有万全之事,若是日后与人比拼之时,见了血便心软,那可怎么能行,所以,听到许召南说要替他打猎之后,稍作思考也就答应了下来。 起初,许召南每日打猎时,顾四海还会暗中跟随,怕这小子见了血腥一时慌乱伤了自己,后来发现他的捕猎之法为何之后,无语地摇了摇头也就不再跟着了。 林中鹿鸣声响起,后面跟着传来阵阵破空之声,正是许召南在施展轻功追捕猎物。 说起来,许召南最喜欢的便是轻功,小时候偶尔能看见那些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大侠,穿着一身劲装身背长剑施展轻功的模样,纵身一跃间,已身在数丈之外,高来高去的身姿在年幼的他眼里,与神仙无疑。 后来从顾四海嘴里知道了,那些人算不得什么高手,更不用提神仙之流了,但许召南还是喜欢这份踏雪无痕、飞来飞去的洒脱之感。 所以,平日里发现猎物了,他也不当场格杀,只是跟在后面纵身追赶,全当是磨炼轻功了。 等到猎物跑累了,他就上去用剑鞘一下子把猎物打晕,扛回山上交给顾四海处理。 只是没想到此番作为却把暗中跟随的顾四海气得够呛,每次看到他带回来的猎物都是吹胡子瞪眼,弄的许召南一头雾水。 今日为了追赶这只野鹿,许召南已是跑了半个时辰有余,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而眼前的野鹿却依旧精力充沛。 正想着是不是要拔剑将其斩杀之时,思索间,突闻一声狼啸从林中传来。 “嗷……” 眼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狼从林中窜出,为何要说是大狼,只因一般的苍狼也就一尺多高,身长不过三尺,可眼前这只白狼却身高接近五尺,体长哪怕不算上尾巴也将近六尺,直立起来怕是比许召南还要高大,漂亮的白色毛发下隐约可见其壮硕的身躯。 白狼呼啸一声,出现在野鹿身前,血红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猎物,有力的前肢死死抓住地面作势欲扑。 野鹿被白狼盯着,吓得浑身抖动,一时间竟然忘了逃跑。 许召南看见眼前一幕大惊失色,噌地一声,抽出利剑横于胸前作防御之态。 利剑出鞘之声似乎唤醒了恐惧的野鹿,只见它猛地四腿一曲,就要奋力逃跑。 可惜,白狼的速度比之野鹿更是快若闪电,只见白影一闪,已是将野鹿扑倒在地,锋利的獠牙死死咬住它的脖颈,大量的鲜血从鹿颈喷涌而出。 渐渐地,野鹿躺在地上从四肢抽搐变得一动不动了,满地的鹿血染红了落叶。 察觉到嘴里的野鹿已经气绝身亡后,白狼慢慢地松开了嘴,抬起狼头用血红的狼眸向着许召南狼顾而去。 许召南盯着野鹿身下的大片血迹,眼角有些微微抽搐,但是大敌当前,也无暇他顾,只得横剑于胸,下盘稳扎,踩着沉稳的步伐向白狼挪动过去,眼神紧盯前方,防备白狼随时暴起。 看到眼前之人越走越近,白狼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之声,突然间,后肢蹬地,飞身扑向许召南,两只前爪狠狠拍向他手中之剑,锋利的獠牙瞄准颈部一口咬下。 许召南提起轻功向一边闪去,避过了白狼的猛扑,擦身而过之际,举起手中利剑狠狠刺向白狼肋下。 铛地一声,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响动,只见那锋利无比的剑尖从白狼毛发上一划而过,带起一阵火花,只在白狼胸口处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许召南握着剑柄的手被震得有些微微颤抖,心中忍不住地嘀咕,这柄从顾大叔茅屋内取出来的名为“藏锋”的利剑,听他鼓吹说曾经也是上过江湖神兵榜的名剑,此刻居然连狼皮都刺不穿,莫不是自己被顾大叔给骗了,这下真是被他给害惨了。 “糟了。” 许召南心中暗叫一声,眼前这白狼体格强健异常,动作更是快若闪电,也不知自己能否应付得了,若是搏斗间撕坏了衣裳,回去怕是又要被孙婆婆骂了。 也不知该夸他勇敢还是心大,面对如此异兽当前,心中却在担心这衣服若是破了,回去会被责骂。 不过,许召南心中虽是这般想着,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眼见白狼一击不中,回身继续扑来,许召南急忙施展轻功,一步跃上身后的树枝。 趁着白狼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居高临下,一剑向着白狼腰背刺去,记得自己曾听顾大叔说过,狼都是铜头铁骨豆腐腰,打狼就要打腰! 果然,一剑刺中后,白狼腰间有了一抹殷红之色,丝丝狼血从中渗了出来,片刻就将其雪白的毛发所染红,虽然只伤了一道小口子,但是既然能刺伤,许召南就有信心将其斩杀。 “嗷呜……” 白狼一声长啸,猩红狼眸中露出忌惮之色,怕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眼前之人所伤,死死盯着许召南手中的剑,却是多了几分警惕,没有再主动出击。 而白狼不动,许召南却动了,只见他长剑连刺,招招直攻白狼腰腹,数次错身而过间,白狼腹下已是鲜血淋漓。 许召南见状,用力握了握手中藏锋,振作精神欲将白狼一举斩杀于剑下。 突然间,山林震动,远处树林中群鸟四散,像是又有什么猛兽向这里跑了过来。 “吼……” 一阵虎啸过后,只见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缓缓走出山林,行进间发出阵阵呼啸之声如同雷鸣一般,端的是威风八面。 看到猛虎前来,白狼四肢微动,向后窜了少许,狼头在许召南和猛虎之前来回扫视,应是怕被猛虎从身后偷袭。 此刻,白狼、猛虎、许召南站位呈三足鼎立之势,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猛虎怕是被野鹿散发的血腥味引来的,光是一只白狼就够难对付的了,又来了一只猛虎,这下如何是好。” 许召南看着身前两只猛兽,心里暗暗思索办法。 “有了!” 许召南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身子一轻飞上身后树梢,对着两只猛兽喊了一声:“两位慢斗,在下先走一步。” 喊罢,也不管两只猛兽是否能听懂,转过身,踩着树枝就向着山顶掠去。 白狼见许召南跑了,腰上伤口隐隐作痛,正要迈动四肢追杀而去。 “吼……” 一声虎吼,猛虎拦在了白狼身前,死死盯着白狼不肯让步,仿佛在说,你的对手是我! 许召南瞧见身后动静,嘿嘿一笑,他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就逃了的,只是稍稍撤离战场,先让两只猛兽相争,等到它俩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去收拾残局。 看见刺伤自己的人越跑越远,身前却有猛虎拦路,白狼忍不住呲了呲牙,狼眸中寒光大盛,怒吼一声就扑了上去。 顷刻间,虎啸狼吼震动山林,吓得四周鸟兽闻声而逃。 “嘿嘿,成了。” 远处的许召南站在树枝上举目眺望,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静静等待着两兽鹬蚌相争,自己再渔翁得利。 猛虎虽然强壮,终究比不过白狼的天生异象,两兽以命相搏之下,被浑身浴血的白狼抓住空子一下咬住脖颈,任由猛虎如何拍击,死不松口,直到猛虎在白狼嘴下断了气才算罢休。 咬死猛虎之后,白狼也是精疲力竭,细看之下,狼腹居然被猛虎抓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带着半截断肠从中流出。 白狼咬住虎尸向后拖了拖,奈何虎尸过于巨大,拖行之间太过费力,便松了嘴,抬头向着许召南离去的方向警惕地看了一眼后,张嘴咬着野鹿的脖子向树林深处拖拽而去。 白狼走后不久,许召南便来到虎尸旁,危险解除放松下来的他看着满地鲜血和一旁被撕咬得惨不忍睹的虎尸,终于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大口的污秽之物从其嘴里喷出。 这一吐直把许召南腹中掏空,又干呕了几声才算罢休,他拍了拍胸口,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今日这尚且只是兽尸兽血,我便如此不堪,若是以后遇到敌人之时还是这样,怕是小命难保!” 当下,强压胃中翻涌,打起精神观察了下白狼离开的方向,草丛中沾染了一路的血迹,很好辨认。 许召南心中想道,这白狼抢了我的猎物,又身受重伤怕是命不久矣,我得跟上去看看,可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跑了。 也不去管地上虎尸,纵身一跃,寻着一路血迹就向白狼追去。 等到许召南离开之后,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和他一样也是身穿粗布麻衣手握长剑的扮相,只是须发灰白。 来人正是顾四海,本来他早已不跟着许召南入林打猎了,只是今日突闻林中传来虎啸狼吼之声,心中有些担心就跑来看看。 “那白狼倒是异种,可惜命不久矣,这猛虎嘛……”顾四海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低头打量着地上的虎尸,暗自嘀咕道:“虽然虎皮有些破损,可这玩意浑身都是好东西啊,这小子真是没眼力。” 眼见两只猛兽一死一伤,都对许召南没了威胁,便也不去追赶,躬身抓起虎尸往肩膀上一抗,就反身回山去了。 却说许召南一路追寻,跑了好一会功夫后,突然停住了脚步,悄悄地躲在一颗粗大的树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前方。 草丛中,只见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狼静静趴伏在地上,身侧躺了一只野鹿的尸体,尸体上有两只一看就是刚出生不久的小白狼,正趴在上面大口撕扯鹿肉。 许召南看见两只小白狼,眼中发出一阵亮光,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这白狼天生异种,所生的狼崽子若是带回山上养着,长大后必然也是威猛无比。 正心情激荡间,一时不察踩到了脚下的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听闻动静,伏在地上的白狼猛然站起,不顾浑身鲜血,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露出獠牙,发出阵阵低吼。 知道行迹暴露,许召南也就没有再继续藏着,闪身走出树丛,手里握着藏锋,向白狼缓缓走去。 白狼看到许召南,自知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那双猩红狼眸中居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哀求之色,甚至还伴有水色闪过,似乎在祈求许召南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许召南眼见白狼露出的哀求之色,心中微微有些动容,连这般野兽都有舔犊之情,当下也不管白狼能不能听懂,开口说道:“你快不行了,你的两个孩子我会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养大的,你放心吧。” 白狼眨了眨眼睛,居然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慢慢趴下身子伏在地上,轻轻起伏的狼腹渐渐地没了动静。 一旁的两只小狼正欢快地撕咬着鹿肉,殊不知母亲已经在自己身边逝去。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章 异雪小白 许召南也不着急回去,一边等着两只小白狼慢慢吞食鹿肉,一边用藏锋在地上挖了个深坑,他不打算把死去的白狼带回去,准备挖个坑就地掩埋了,以免落入其他野兽的腹中,毕竟收养了人家的两个孩子,也算是做些应做之事。 等到深坑挖好,许召南准备搬运狼尸之时,两只小白狼像是突然发现身边有人一般,跳到他的面前,发出稚嫩的狼吼,有些像小狗的叫声。 “好了好了,快闪开,我要先把你们母亲的尸首给埋了,再带你们回山去。” 许召南对着两只小白狼解释一声,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随后用手向两边一扒拉,把它俩推到一旁,上前抱起狼尸就向深坑走去。 “呜……” 脚步一缓,却是两只小白狼一左一右咬住了他的两条裤腿,似乎想拖着他,不让带走母亲。 许召南无奈,也不管那细小的獠牙在裤腿上撕扯出的破洞,拖着它俩一起走到深坑边,把白狼尸体轻轻地放进深坑后,又用藏锋挖土将其掩埋。 整个过程中,两只小白狼死死咬住许召南的裤腿不曾松口。 做完了这些,许召南拍了拍手中灰尘,然后还剑入鞘将藏锋背于身后,一手抓着一只小白狼,也不顾两个小家伙在手中四肢乱蹬,提起轻功就向山顶跑去。 至于那只费尽力气才猎到的野鹿,自然是被许召南抛在脑后了。 “师姐!师姐!你快出来,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宁静的瑶山之巅响起许召南的呼喊声。 “小乞儿,瞎嚷嚷什么,少主正在看书……” 刚返回山巅的顾四海对着许召南一顿劈头盖脸道。 话还没说完,就看着许召南双手抓着的小白狼,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问道:“这是……那头异种白狼生的小崽子?” 闻言,许召南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道:“顾大叔,原来你跟踪我啊!” “咳咳。” 顾四海抬手握拳抵住嘴唇咳嗽了两声,才说道:“什么叫跟踪你,我是听那山林中虎啸狼吼之声不绝于耳,才下山打探打探。” 许召南将信将疑的瞥了一眼顾四海,心中也是知道他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全,便不与他多作纠缠,举起手中的小白狼,高兴道:“顾大叔,你看这两个小家伙,模样如此可爱,我给它们都带了回来,师姐看了肯定喜欢。” 顾四海听他说完,眨了眨眼睛,暗自嘀咕了两句。许召南也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一门心思只想把两只小白狼给师姐送去,哄师姐开心。 “怎么?什么事如此高兴?” 顾四海身后传来白初见那淡雅的声音。 只见白初见今日换了一身绿衫,满头青丝就这么随意披在脑后,手中经年不变地握着一本古籍。 许召南看见师姐前来,兴奋地绕过顾四海,又把手里的两只小家伙给递到白初见面前,笑容灿烂道:“师姐,这是我今日打猎遇见的,想着师姐肯定会喜欢,就带了回来送给师姐。” 此时那两只小白狼正在许召南手中不停挣扎着,狼吻中发出阵阵小狗般的叫声,煞是可爱。 白初见见状,伸手接过一只抱在怀里。 说来也怪,原本在许召南手中不停乱动的小白狼,一被她抱在怀中,马上安静下来,也不挣扎也不叫唤了。 许召南大感稀奇,疑惑道:“师姐,这两个小家伙一路上可没少爪我,怎么到了你手里就这么乖巧了。” 白初见淡淡一笑,一手捧着小白狼另一只手轻轻在其身上抚摸着,轻声道:“被你这般抓着,它们自然是要挣扎了,把另一只也给我吧。”说罢,将手中古籍递给许召南拿着,然后接过了另一只小白狼,果然,两只都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 许召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心中只想着快些给师姐带回来,没有注意这些。” 白初见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刚刚说被它俩咬了一路,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伤着没有。” 许召南嘻嘻一笑,伸出双手在白初见面前摆了摆,说道:“没事,我皮糙肉厚,这两个小家伙爪子还没长好,爪不破的。” 躺在白初见怀中的两只小白狼,也许是一路上挣扎的累了,不一会功夫两只小家伙已经沉沉睡去,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白初见看到许召南没被伤着,也就不管他了,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小家伙,问道:“这两只小白狼,是从何而来?” 当下,许召南便把自己如何追着野鹿练习轻功,又是如何遇到白狼猛虎的经过一一告知。 白初见听得眉头微皱,对着许召南上下打量了片刻,直到淡淡的眼神将他看得心中直发毛,这才说道:“那白狼竟长的如此巨大,想来应是天赋异禀,今日有些冒险了。” 许召南听她这么说,知道师姐是在担心自己,嬉笑着点头应是。 白初见继续道:“以后遇见这种事情先回来,野鹿而已,可以下次再猎。” 许召南继续点头。 白初见道:“有起名字吗?” “啊?” 许召南不解。 白初见瞥了眼许召南的傻样,解释道:“我是说这两只小白狼,既然决定收养了,自当起个名字才是。” “哦哦。” 许召南恍然,说道:“还没呢,等着师姐赐名。” 白初见向着一边的石凳走去,坐下后,将小白狼放于自己膝上,轻轻抚摸片刻,又伸手捧起一只递给许召南抱好,才说道:“我们一人养一只吧,这小白狼长大之后定然随其母亲般天赋异禀,又浑身雪白,我这只就叫异雪好了。” 说罢,抬头看向许召南问道:“你的呢?” “小白。” 许召南学着师姐一样,一手捧着小白狼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抚摸其身上的毛发,不假思索地说道:“浑身雪白不是应该叫小白么,师姐那只不叫小白,我这只叫好了。” 白初见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轻轻抚摸着膝上的异雪,半天不言语,待到许召南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好像惹师姐生气了的时候,才抱着异雪站起身来,向着茅屋走去。 “这两日,你不用练功了,把我屋里那些古籍都抄一遍吧。” “啊?”许召南顿时觉得脑袋发蒙,惨呼道:“师姐,你房里除了剑诀可全都是古籍啊。师姐,我错了,要不我再换个名字吧!” 白初见却是理也不理,自顾地向茅屋走去。 在边上一直冷眼旁观的顾四海,走上前来,曲起食指在许召南后脑勺用力一弹。 “哎哟。” 许召南惊呼一声,转过身来看着顾四海说道:“顾大叔,你打我干什么?” “孺子不可教也。” 说完,顾四海也不理他,转过身背着手迈开八字步,向厨房走去。 师姐说的话,许召南虽有怨言,终究还是不敢违背的。 不过抄写古籍也不用耽误修炼的时间,只当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习惯罢了,不过是把当初用来学习毒术的时间,改成了抄写古籍。 午饭过后的许召南正坐在石凳上,默默抄写着从师姐房中拿出来的古籍,脚边异雪和小白正在嬉戏打闹。 白初见缓缓走来,将手中刚沏的热茶放于桌上,轻声道:“小心烫。” 许召南这才发现是师姐来了,停下手中毛笔,抬头对着师姐嘻嘻一笑,道:“谢谢师姐了。” 白初见看着许召南明亮的眸子,有些失神,随即侧过身去看着远处的流云,说道:“召南,你可怪我?” 许召南一愣,道:“师姐何出此言啊,召南哪敢怪师姐呀?” 白初见道:“不敢……那就是怪了……” 许召南自知失言,用力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知道师姐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师姐。” 白初见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我记得你初上山时,听闻婆婆说要教你识字,你很是高兴。” 许召南回忆了片刻,脸上笑地更灿烂了,若说五岁之后自己的生命便陷入了黑暗之中的话,那自从上了瑶山,光亮便填满了自己的人生,师姐、顾大叔、孙婆婆都待自己如亲人一般好,顾大叔将自己带离黑暗,孙婆婆传授自己毕生绝学,师姐虽然表面上看着冷淡,但实际上却是最关心自己的。 许召南满脸笑容地说道:“其实,召南打小是爱学的,只是后来没了机会,直到被顾大叔带回山上后,听婆婆说要教我识字,我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后来,顾大叔跟我说,习武之人仅需识字便好,那些文章哪有手里的剑好用,渐渐地,也就淡了心思,只想着一心习武,将来……” 后面的话,许召南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改变他的并不是顾四海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师姐的仇人是那当今天下第一人,师姐虽然嘴上不说,可日后定然要去寻仇的,自己若是不抓紧每一分时间去修炼,如何能赶得上师姐,如何能护师姐周全。 白初见似是知道他未完的话中藏着什么,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很多事情都与你无关。” “不。” 许召南头一次反驳师姐说的话,激动道:“师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都是与我有关的。” 白初见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立在那里,目光远望。 许召南不知道师姐心中所想,却知道师姐所看的是何方,那是东北方向,那个人在的方向。 看到师姐沉默后,他也不再言语,只是起身站在白初见身后,一起看淡看云波翻涌。 片刻后,白初见开口道:“召南,你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许召南用食指敲打着额头,仔细想了想后,说道:“以前娘在的时候,每日里都想着读好书当大官,让娘过上好日子。后来,心里想的就只有怎么才能填饱肚子,若是可以吃上一口包子铺大叔他们家的肉包子,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现在……” 许召南转过身面对着一旁的白初见,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道:“我想当天下第一人!” 白初见闻言,扭过头看了看在身旁的师弟,不知不觉间已经快有自己高了,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如今布满了坚毅的神色,伸出手将许召南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捋顺,明知故问道:“为何?” “因为师姐想杀那天下第一人,我就要杀了他,当那天下第一人!”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一章 留信而去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流逝于那日月交替间,流逝于那云卷云舒里。 山中不知岁月,眨眼便过几个春秋。 瑶山脚下,一名少年正一手持剑一手握鞘,急速穿梭于树林之间,追赶着前方逃窜的猛虎,身后跟着两抹白色的身影,细看之下,居然是两只巨大无比的白狼。 “异雪、小白快到前方拦住,当心别抓烂了它的虎皮!” 少年目光紧盯前方,大喝一声。 身后两只白狼加快速度,不一会便追赶上了前方猛虎,竟然真如那少年所言,也不上前与之搏杀,只是静静地拦住去路,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嘶吼声。 猛虎瞧见前路被拦,猛地刹住脚步,迅速调转身形,张牙舞爪地向着那少年扑去,野兽的直觉告诉他,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眼前的两只白狼,而是身后追赶的少年! “来得好!” 少年眼见猛虎穷途末路之下向自己扑来,不惊反喜。 只见他挥出手中寒光闪烁的长剑,向着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剑刺出,速度快到猛虎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已成为剑下亡魂。 少年手臂抖动间,已是将猛虎的内脏搅得粉碎,鲜血混着碎肉从那依旧张着的虎口中流出。 “慢着,先别动嘴!” 少年伸手制止住了准备上前享受战利品的两只白狼,暗自嘀咕道:“嘿嘿,马上就要下雪了,这张虎皮得带回去,给师姐做个披肩御寒。” 难怪这少年出手之时,一剑刺入虎口,却不伤及虎皮,原来是为了留着完整的虎皮回去给自家师姐做披肩。 这林中少年,便是许召南。 从踏入瑶山那日算起,距今已有六载岁月,如今的许召南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加上常年习武的原因,更是身姿挺拔,英气勃发。 而身后跟着的两只白狼,自然就是当年他从山中捡回去的两只小狼——异雪和小白,如今几年过去,两只小狼早已长大成年,威猛更胜其母。 眼见今日收获已够,正把猛虎扛在肩上打算返程回山的许召南,突然看见异雪的耳朵动了动,那黑点般的鼻子微微耸动了下,向着一个方向看去,喉咙中发出嘶吼之声。 许召南伸长脖子仔细闻了闻,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分辨不出是背上虎尸的,还是远处传来的,当然,自己的鼻子肯定是没有异雪的好用。 当下,许召南扛着猛虎冲着两只白狼招呼一声跟上,向着异雪盯着的方向走去。 行进不远,拨开草丛,便看见有一人躺在草里不知是死是活。 许召南连忙放下虎尸,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此人年纪不大衣着华服,浑身只有胸口处有一刀伤,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向外在渗血,不过刀伤却不致命。而那人脸色发青,显然是中毒已深,定是那伤他之人刀上含毒,若不及时医治怕是命不久矣。 许召南伸出手指沾了点那人渗出的血迹,放在鼻下闻了闻。 还好只是最普通的鸩石粉而已,虽是剧毒,却不难解,正巧自己随身就带有解毒药物。 不过这人不知是何人,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自己一不小心救错了人,该如何是好。 犹豫间,许召南转念又想道,若是坏人,杀了便是,自己这些年野兽杀了不少,人,好像还没杀过。 当下,许召南也不管那许多,从怀中摸索片刻后,取出一包药粉先是往那人嘴里倒了一些,又在那人的伤口上洒了一点,然后撕下他伤口处的衣服将其包扎好后,便坐在一边虎尸上等着,异雪小白也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咳咳……” 解药果然见效,不到片刻,就听见那人发出一阵咳嗽声,醒了过来。 那人缓缓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虎尸身上的许召南,虚弱地笑了笑,道:“想必是这位少侠救了我吧,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霍某感激不尽。” “行了,你少说点话吧,别把刚包好的伤口给弄开了。”许召南摆了摆手,说道。 “霍某本是必死之人,若不是得少侠相救,想必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走出老远了吧,些许小伤也就算不了什么了。”那霍姓之人说罢还想再笑两声,却扯动了伤口,发出一阵猛咳。 恍惚间,许召南仿佛看见当年顾四海也是这般躺在自己面前,也是这般逞强。 想到这些,许召南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囊,递给那人,道:“先喝口水吧,我给你用了解药,毒一会就散去了,你胸口的刀伤倒是不碍事。” “嗯。”那人点点头,接过水囊,缓缓喝了几口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默默调息,等待体力恢复。 稍作休息之后,察觉到体力渐渐有所恢复,那人双手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面对着许召南,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见这少年虽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其风姿,身旁还有两只如此威风凛凛的白狼异兽跟随,定非凡人。 霍姓之人虚弱地抬起手臂,拱手谢道:“在下霍春雷,今日遭遇仇家追杀,有幸得少侠相救,敢问少侠尊姓大名,霍某日后定当厚报。” “我叫许召南。” 许召南现在的心思却不在通报姓名之上,见霍春雷恢复的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为何伤成这样,是何人所伤?”心里还想着,他若是好人我就放了他,他若是个恶人,我能救他便也能杀了他。 终究是涉世不深,许召南却没有想过,天底下有哪个真正的恶人会把“恶人”两字写在脸上四处宣扬的。 霍春雷不知他心中所想,苦笑着说道:“霍某是弈剑阁的人,我爹乃是弈剑阁的阁主霍人敌,前几日我带着家仆出游,遭遇贼人拦路截杀,一众家仆为了护我突出重围……大概都死伤殆尽了,我是一路逃到这里的……咳咳……” 本就是伤势未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牵动伤口之下又是发出一阵咳嗽,咳嗽完后,霍春雷继续道:“本以为我也要随他们去了,没想到命不该绝,被许少侠所救,咳咳……”又是一阵猛咳。 弈剑阁,倒是听顾大叔讲过,位于东胜境内的一处江湖势力,总部坐落于东边的子规郡。阁主霍人敌义薄云天,四处行侠仗义、博施济众,在江湖上倒是颇有侠名,想来弈剑阁的少阁主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弈剑阁我倒是听说过。” 许召南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为何有人拦路截杀你?你可知道是何人?” 霍春雷道:“来人皆以黑布蒙面,武功来路驳杂,看不出是何人。” “这样啊……” 许召南思索片刻,道:“那你们可有仇家?” “不曾有过。” 霍春雷的回答出乎许召南意料之外,人在江湖飘哪会没有仇家。 只听霍春雷继续说道:“家父一身行侠仗义,对我与大哥更是言传身教,我弈剑阁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有仇家。” 这倒是稀奇了,不过,许召南有一点好处,那便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了。 许召南道:“我只是帮你把毒给解了,可你重伤未愈还需调养,这荒山野岭也不是个好的修养之处,你家住何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霍春雷有些不好意思再让许召南相助,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许召南看出霍春雷的犹豫,开口道:“顾大叔说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救了你,再把你送回去也没什么。” 闻言,霍春雷只好感激道:“也不用送回弈剑阁那么麻烦,向北几十里处的有座靠山城,城内有我家的商号,许少侠只需将我送到那里去就可以了,到时候霍某自当答谢许少侠大恩。” 许召南摆了摆手,淡然道:“感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人在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有之时,我也不需要你报答。” 不过,说起靠山城,许召南有些犯了难,这座城他倒是知道在何处,偶尔跟着孙婆婆下山采买物资就是去那靠山城,只是距离此地有数十里路程,这霍春雷又有伤在身不能急赶。 这一来一回的怕是得耽搁一天时间,若是久出未归,让师姐等急了定会四处寻他,那样可就糟了。 还有这本来打算送给师姐的虎皮坎肩,也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了啊。 可要是让许召南现在回山禀告一声再去的话,山路崎岖也不好带上霍春雷一路颠簸,把他扔在此地的话,万一遇上野兽,有异雪和小白在还好打发,可若是仇人追来,怕是不够阻敌。 “有了。” 思索片刻的许召南脑中灵光一闪,对着霍春雷问道:“你身上带有笔么?” 霍春雷愣了愣,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还是在怀中摸索了一番,片刻后取出一只精致的兔毫毛笔,笑着说道:“这只青州兔毫,还是我去年生辰时,大哥送给我的礼物,被我随身带着,没想到这一路亡命奔波居然没有遗失。”说罢将手中毛笔递给了许召南。 接过毛笔之后,许召南也不多言,只见他蹲下身子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了一块布条,沾着地上的血迹写道“师姐,我今日在山中救了一个人,将他送回家后,明日便归,切勿挂怀!” 写完之后,将布条让异雪用嘴衔着,又把身下坐着的虎尸放在异雪宽广的背上,拍了拍它头顶的毛发,交代道:“好异雪,快将这布条还有老虎带回去给师姐,少留点口水,别把字迹弄糊了,还有,路上不许偷偷把猎物吃了。” 异雪嘴里衔着布条,背上扛着虎尸,用它的大脑袋蹭了蹭许召南的手心后,转身向着山林窜去。 霍春雷见到这一幕后,嘴里啧啧称奇道:“许兄弟养的这只白狼真是神俊,居然还能听懂人言。” “哈哈哈哈。” 听到有人夸赞异雪,许召南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笑道:“异雪天赋异禀,不光看着威猛,更聪明着呢。” 说罢,又蹲下身摸了摸一旁趴着的小白的脑袋,夸奖道:“小白也一样聪明。” 小白舒服地迷上了眼睛,趴在地上仍由许召南抚摸,身后粗大的尾巴左右晃荡着。 “好了,小白站起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许召南拍了拍小白的脑袋说道。 待小白从地上爬起后,许召南又扶着霍春雷让他骑在小白宽广的狼背上。 被陌生之人骑在身上,小白自然有些不适,有力的前爪蹭了蹭地面,嘴里獠牙探出,喉中发出呼呼地嘶吼声。 “小白乖,他行动不便,就让他在骑在你身上把他送回去吧。” 许召南继续抚摸着小白柔顺的毛发,安慰道。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二章 福兮祸兮 西楚乃是侠士盛行之地。 全因西楚出了个只爱江湖不愿封王的皇叔,一朝得道,成就宗师之境,后来西楚人便纷纷效仿。 渐渐地,西楚境内的江湖门派也远多于其他两国。 只可惜北周与东胜攻破西楚之后,血洗江湖,将西楚境内的武林人士除了大半,比如那盛极千年的剑庄…… 剑庄,取自天下名剑皆出吾庄之意,剑庄弟子遍布天下,有传闻说那曾经的五大宗师之中,两个剑道宗师未成名前,都曾讨教于剑庄主人。 毕竟是江湖门派,哪怕声名再显赫,弟子再出众,终究没能敌过东胜大军的铁蹄镇压。 值得庆幸的是,东胜皇帝还未残暴到灭绝人性的地步,只将西楚三州侠士给杀了个大半,待到已经无人可撼动他的皇权稳固之时,为西楚武林留下了一些香火。 靠山城,原本隶属西楚国的广南郡,与北边的江南郡毗邻,后来被东胜占据,改了名字,现在叫南安郡,不过区区一座城池的名字,想来东胜皇帝是没那个闲工夫去一处一处地改名了,也就照旧保留了下来。 因天高皇帝远的缘故,许多生存在靠山城的江湖门派侥幸得以存活,也有不少逃难至此的武林人士在这里扎下了根,渐渐把靠山城变成了鱼龙混杂的聚集地。 弈剑阁霍家,作为东胜国为数不多的豪门大派,自然是在此设有据点。 还有个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靠山城并没有宵禁这一说。 从前倒是有的,可是靠山城毕竟不是大城,羸弱的城防军又怎么管得住这些亡命徒,结果守城大人能力受到上层的质疑,被调离了靠山城。 新来的这位守城大人较之前任更为不堪,上任之初便直接取消了宵禁,好在也没闹出过祸事,倒是一直与这些江湖人士相处和平,上面的郡守大人见此情形也就默认了下了。 侠以武犯禁,便是如此。 傍晚的靠山城依旧热闹非凡,街面上人头攒动,随处可见的小摊贩也没有丝毫要收摊回家的迹象。 听说曾经有一位高人化身小摊贩在这靠山城中隐居,后来遇到几个吃白食的无赖,那高人本不愿与他们纠缠,奈何无赖就是无赖,不光吃白食,更是看着摊主年迈又独自一人,便想欺负摊主,从而讹上一笔。 故事的结果,而想而知。 所以,来往靠山城的虽说大多都是亡命徒,却对沿街摆摊的小贩客气有加,从不曾少过银钱,简直比对待那些城卫军还要规矩。 皓月初升的靠山城,迎来了一行奇怪的人,和兽。 一名麻衣少年昂首在前方带路,身后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狼相随,白狼身上趴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不时低声向麻衣少年交代着什么,似乎是在给他指路。 有些好事之徒本想上前搭讪,可还没等他们靠近,便看到那匹巨大的白狼眯着猩红的眸子狼顾而来,浑身雪白的毛发无风自动,立刻吓得不敢上前一步。 这奇怪的组合正是领着小白驮着霍春雷的许召南一行,因霍春雷有伤在身,不好急行赶路,几十里的路程居然走了足足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到靠山城。 “许老弟,前面走到街头,再向左拐,应该有个名叫北来的商号,就是我弈剑阁的产业了。”霍春雷低声对着许召南指路道。 “应该?” 许召南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确定。 “嘿嘿……” 霍春雷干笑一声,说道:“我也没来过这靠山城,只是大哥知道我这次游历是往南走,便将这家里在南边的一些据点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许召南点点头。 不多时,二人走到街道尽头,向左看去,路边果然有一家竖着大大的招牌,上书“北来”的商号。 许召南有些欣喜地说道:“霍大哥,果然是这里,我们到了。” 两人在路上时,已经互相通报了年岁,霍春雷年长许召南四岁,两人以兄弟相称。 霍春雷趴在小白背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到了这里应该就安全了,贼人再凶悍,也不敢在这靠山城内、弈剑阁的产业里下毒手。 北来商号的掌柜的看见门外站着的奇怪一行,赶忙迎上去,招呼道:“不知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贵客恕罪。不知两位贵客来此所为何事。” 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出,这浑身鲜血的霍春雷也是贵客的。 许召南开口介绍道:“这是你家公子霍春雷,路上遭遇歹徒袭击,被我给遇见了,你先把他领进去好生休养吧。” 掌柜的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上下打量了霍人敌几眼。 许召南二人本以为连霍春雷自己都没来过这靠山城,掌柜的应该是不认识他的,若想要掌柜的相信,定然少不了一番口舌。 却没想到,掌柜的曾经护送货物去过墨鹃城,远远地看见过霍春雷。掌柜的打量了几眼,慢慢将眼前浑身是血的这人与记忆中的霍公子重叠在了一起。 确认了身份,掌柜的连忙上前,欲将自家公子扶回店内。 小白见到有陌生人靠近,獠牙探出,死死盯着掌柜的,若是他再敢向前一步,怕是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哎哟!” 掌柜的吓得猛然往后退去,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许召南见状,摸着小白的狼头一阵安抚,才让小白平静下来,之后扶着霍春雷向店内走去,小白立即跟上。 掌柜的见到白狼安静下来,这才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急忙用手扶住霍春雷另一侧,对着店内高喊道:“里面的人都死了吗!快点出来,将少东家扶进屋躺着。” 店里的人听闻喊声,立刻跑出来几个伙计,众人七手八脚得扶着霍春内进了店内,将其放在里屋的床上躺下,掌柜的对伙计们交代要好生照料之后,告罪一声,急冲冲地跑出店外,请大夫去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霍春雷,许召南也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把霍大哥安全送回来了,等掌柜的将大夫请回来后,我就该告辞了。” 听闻许召南要走,霍春雷连忙从床上挣扎起身,抓住他的手说道:“许老弟莫慌,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你至少也要留下几日,让老哥一尽地主之谊啊。” 许召南犹豫道:“家中师姐还在等着我回去,我怕回去晚了,平白让师姐担忧。” 霍春雷劝道:“老弟送我回来之时,不是往家里留下书信了吗,应当并无大碍。这样,留下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多少让老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啊。” 看着霍春雷如此热情,激动之下,胸口缠着的布条都有些渗血的情形,许召南只好点头道:“好吧,那就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说罢,扶着霍春雷躺下,静静等着掌柜的将大夫寻来。 不多时,掌柜的匆匆领着大夫回来,又将霍春雷重新包扎、上药。 一番忙碌自是不提。 此刻夜色正浓,重新包扎完毕的霍春雷正坐在后院的石桌旁,与被伙计领去客房梳洗过后,换了一身全新锦衣的许召南相对而坐。 桌上摆满了可口小菜,桌边放了两坛上好的美酒,霍春雷举杯对着许召南谢道:“话不多说,许老弟日后若是有用得上老哥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刀山火海也是去得!”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许召南阻拦道:“霍大哥,你重伤未愈,还是不宜饮酒。” “今日我与老弟相见甚欢,大丈夫岂能无酒!哈哈哈哈!” 霍春雷洒脱一笑,继续道:“况且老弟也听见刚刚那大夫也说了,刀伤不深,以我的体质几日便好,不必介怀。” 医术毒术本就相通,许召南既然得了孙婆婆的衣钵传承,能毒人自然也能医人。自然可以看出霍春雷刀伤不重,伤他之人武功不算太高,并未修出刀气,不然霍春雷早就一命呜呼了。 导致霍春雷虚弱的原因,多半还是那刀上涂抹的毒药——被许召南随手化解之后,自然并无大碍。 想到此处,许召南也就任由他了,举起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行侠仗义本就是我辈江湖人士应该做的,举手之劳而已,霍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哎。” 霍春雷打断一声,佯怒道:“若是救命之恩都不放在心上,我霍春雷岂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额……霍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召南毕竟少与外人交流,还以为霍春雷真的生气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哈哈哈。” 霍春雷看出了他的窘态,豪迈一笑道:“老弟的意思我懂,话不多说,都在酒里,咱俩共饮此杯。” 说罢,二人又是对饮一杯。 许召南放下酒杯,问道:“霍大哥,那拦路截杀之人,你现在心中可有眉目?” 霍春雷也放下酒杯,夹起一筷小菜喂进嘴里,狠狠地咬了口,仿佛在将那截杀之人生吞,然后说道:“之前便跟老弟说过,我弈剑阁从不与人结怨,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何人要杀我。” 许召南环顾四周想了想,道:“若是因商号生意往来引起的仇怨呢?” “商号?生意往来?” 霍春雷本以为是江湖仇杀,倒还从未想过截杀可能是因商号而起,皱了皱眉头,思索道:“若说是因生意往来,我家这北来商号近些年倒是越做越大,虽说和气生财,但多少还是影响了些许他人财路。可是,银钱之事,何至于此。” 许召南起身给霍春雷杯中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霍大哥心怀宽广,自然是认为不止于此,可这世上总是有些小人的,他们心里可不会像霍大哥这般想。” “嗯……”霍春雷沉吟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举杯饮了一口酒,点头说道:“老弟言之有理,看来是我把这人心想的太简单了。爹曾为我许下婚约,回去之后,就要与明珠楼的二小姐叶飞红成婚,想必是此举招到了某些人的嫉恨,欲将我除之后快吧。” 明珠楼,乃是东胜国内数一数二的豪门,叶家大小姐叶飞花更是商业奇才,短短几年就将家族产业遍及整个东胜,东胜境内几乎每一座城池都有明珠楼的产业。 若是弈剑阁与明珠楼联姻,其商业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说到此处,霍春雷眼中寒光一闪,他此次外出,差点就命丧那些人手中,显然是动了真怒。 “回去之后,我会将此事禀告给爹知晓,让他查查有哪些人与我家商号有生意往来,又有哪些人会觉得我霍家拦了他们的财路。唉……”霍春雷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也怪我学艺不精,往日不听爹和大哥的话,不肯静心修炼,若是我武艺再高些,如爹和大哥那般厉害,想必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霍大哥也不必为此难过,从今往后你再抓紧时间修炼,倒也为时不晚啊。”许召南安慰道。 “哈哈哈。” 霍春雷笑道:“说的也是,若不是那些人想杀我,今日也不会有缘遇到老弟这样的少年英豪。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将至,这世间事本就如此。” “哈哈哈,霍大哥过奖了。” “哈哈哈……”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三章 清泪灼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霍春雷有些不胜酒力了,涨红着脸问道:“看上去,老弟应该要比我厉害多了,不知现在修为几何?” 许召南想了想,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高兴之事,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师姐说,我现在勉强算是三品境界。不过我从未与人真正交过手,也不知道修为究竟如何。” “那你就没和尊师姐交过手么?”霍春雷不解道。 许召南笑道:“说来惭愧,师姐哪怕不全力出手,我也是连一剑都挡不下来,算不得真正交手。” “什么?” 霍春雷有些震惊,问道:“你若真是三品境界,哪怕不是全力出手也挡不住的一剑,你师姐莫非是一品高手?!” “不知道。” 许召南摇了摇头,又自豪地说道:“师姐说她现在还算不得一品高手,但是一朝悟道,将直接跨入宗师之境!” 霍春雷更加震惊了,许召南年纪轻轻便是三品高手,其师姐更是一朝悟道直入宗师之境,要知道,不算那天下第一的剑甲,世界之大一共也就三位宗师,究竟是何人能教出如此弟子,三大宗师之一吗?可三大宗师里,没有一个是用剑的啊! 对于许召南说的话,霍春雷丝毫没有怀疑,并非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究其原因,他看得出许召南涉世不深,无甚心机,自然是不会撒谎骗他,而直觉也告诉他,许召南怕是并未说谎。 霍春雷道:“敢问尊师是何人,竟能教出你和尊师姐这般人物,我弈剑阁设立多年,天下名士也是知道不少,竟然不知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许召南闻听此言,突然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师父的名讳响彻天下,霍春雷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师父仙逝多年,师姐等人也是早已隐居,况且,在这东胜境内,师父的名讳如同禁忌一般,哪怕霍春雷为人再正直,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此时,自然是不便再说下去,只好道:“家师久居山中,霍大哥未曾听闻也属正常,只是家师有过交代,不愿让我等提及他的名讳,还请霍大哥勿怪。” 或许是许召南生平第一次说谎,说完之后,脸上有些发烫。好在,两人已经喝了不少酒,本就脸色发红,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霍春雷见他有师训如此,也不好再三追问,举杯歉道:“那倒是我唐突了,隐士高人自然是有隐士高人的脾气,老弟不便多说也是应当,该我向老弟赔不是才对。” 许召南连忙举起杯子与他向碰,道:“霍大哥哪里的话。” 霍春雷已经喝得双眼发红,有些酒气上头,含糊道:“老弟有师如此……定当……前途无量……日后必有一番……作为……”话未说完,便已经趴在了石桌上,人事不省。 许召南见他醉倒,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两粒醒酒丹药,喂给霍春雷一颗助他咽下后,自己也服了一颗。 此时四更已过,店里伙计们都已经休息了,许召南只好独自将霍春雷抗在肩上扶回房内,然后,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早已醒来的许召南正在房中盘膝修炼,将六合剑决运行了几个周天。 床边趴着的小白还在呼呼大睡。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只听门外霍春雷轻声问道:“老弟,醒了吗?” 许召南扬声回道:“是霍大哥?我已经醒了,霍大哥快请进吧,门没锁。” 或许是声音大了些,把睡得正香的小白给吵醒了,小白抬起头瞥了一眼推门而入的霍春雷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进门的霍春雷正好看见运功完毕的许召南翻身下床,摇了摇头,苦笑道:“难怪老弟如此年少便修为精深,这大清早的就在练功,我远不及也。” 许召南微微一笑道:“每日都是这般,早已习惯了。反正我还在等着霍大哥睡醒后道别一声,左右无事,便盘膝打坐一会。” 闻听此言,霍春雷有些不舍道:“这就要走了吗?” 许召南点点头,说道:“虽说留有书信,可也只是交代一日便回,该回去了。” “唉。” 霍春雷叹息道:“我与老弟一见如故,可惜我也该尽早赶回去将遇刺之事告诉父亲,让他早作防范,不然真想将老弟多留几日。” 许召南笑了笑,道:“以后日子还长,子规郡与南安郡也相隔不远,总有再见之日。” 霍春雷突然想起什么般,抬手拍了下脑门,说道:“老弟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昨日不是跟老弟说过,我回去之后要和那明珠楼的二小姐举行大婚仪式,老弟可一定要来捧场啊,到时候,老弟多呆几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许召南也没客气,说道:“一定。只是不知婚期在何时,我一定提前赶到,给霍大哥贺喜。” “明年的四月初八。”霍春雷又拉着许召南的手交代道:“老弟可别忘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许召南紧握着他的双手,点头笑道:“记下了,一定会去。” 霍春雷一路握着许召南的手,将他送出店外,本欲一直将他送出城,许召南却阻止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霍大哥还请留步,容我自行离去便可,待到明年四月初八,定然前去叨扰霍大哥。” 言罢,二人拱手道别。 许召南骑上小白,轻喝一声“小白,我们走”。 小白猛然提速,只见白影一闪,片刻间,已是消失在了霍春雷的视线之内。 霍春雷站在原地,看着许召南远去的身影,心下感叹道,这许老弟如此年少便功力精深,随行还有异兽相伴,定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为人还如此侠义,路见不平便出手相助,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 许召南骑着小白,一路风驰电掣,不像来时那般缓慢,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回了瑶山。 到了山顶,许召南见到静静立在山巅向下凝望的白初见,笑道:“师姐,我回来了。” 可白初见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转身走回了茅屋。 许召南见状有些奇怪,挠了挠头,师姐虽然一贯如此冷淡,但是直觉告诉自己,师姐今日的表现好像是生气了。 “哎哟。” 许召南捂着头发出一声痛呼,不用看就知道又被顾四海给打了,头也不会地问道:“顾大叔,你又打我干嘛?” 顾四海怒道:“好你个混小子!那日异雪独自回来,嘴里还叼着你的衣角,上面还满是鲜血,差点没把你师姐给吓死。” 许召南暗叫一声原来如此,转过身对着顾四海委屈道:“当时情急之下,只有笔没有纸墨,只好撕下衣角沾点鲜血,好留个书信让异雪带回来啊。我怕它口水太多,把血弄糊了,还专门交代过的。” 顾四海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就要再打。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别打了。” 孙婆婆不知是从哪走出来的,来到两人身旁,伸出手指戳了戳许召南的额头,责怪道:“你说说你,做的这叫什么事!你师姐担心的一夜都没睡,今天又在山巅望了你一早晨。” “啊?” 许召南大吃一惊,自己不是留了书信么,怎么还会如此?当下,压住心中的惊讶,对着孙婆婆问道:“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孙婆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去问少主吧。” 说罢,拉着顾四海走了。 许召南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也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一跺脚,硬着头皮向着师姐的茅屋走去。 来到茅屋前,许召南轻轻叩门道:“师姐,我可以进来么?” 方才明明亲眼看见师姐进屋,此刻却无人应答。 许召南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这次声音大了些,问道:“师姐,你在里面吗?” “走远点。” 终于,屋内传来白初见清冷的声音。 虽然是在呵斥自己,许召南却听得心安不少,嘻嘻笑道:“师姐,那我进来了呀。” 说罢,推门而入,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白初见露齿一笑。 “出去。” 白初见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 “嘿嘿。” 许召南嘿嘿一笑,自然是不会出去,只见他上前两步走到白初见面前,蹲下身子,仰头傻笑道:“师姐别生气呀,我不是留了书信么,都说了我在山中救了个人,将他送回家后,明日便回嘛。” “书信?” 白初见终于有了反应,眼光在一遍石桌上瞟了一眼,冷声道:“自己看。” 许召南顺着师姐的目光看向石桌,石桌擦得铮亮,上面只摆放了一个物件——他撕下来的那片衣角。 许召南继续蹲着也没起身,只是伸手一探,将那片衣角抓在手中,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衣角上鲜红的血迹写道,“师姐,我……回家……勿挂怀”,其他地方的血迹已经融成一团,分辨不清了。 许召南抬头看了看白初见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布条。 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师姐,我们今晚吃狼肉好不好。” 此刻,蹲在屋外空地上酣睡的异雪突然惊醒,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危险后,又趴在地上继续睡了。 白初见听他这么说,抿着嘴皱了皱眉头,仍旧一言不发。 不过,许召南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师姐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可怕了,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仰头笑道:“师姐,我家就在瑶山,除了瑶山我哪里还有家呀。我本来写的是,我今日在山中救了一人,将他送回家后,明日……” 话未说完,只见一滴清泪滴落在许召南的脸上,虽然冰凉,却如同滚烫的开水一般,滴在他的脸上,心上。 看到一向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白初见,突然落泪,许召南顿时慌了手脚,马上站起身,伸出手指在白初见脸上一阵乱擦,白初见也未伸手阻拦,只是摇头躲避。 可是,泪珠越擦越多,滚滚而落。 终于,白初见伸手抓住了许召南慌乱的双手,死死抓住,哽咽道:“我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啊,我怎么可能走啊。” 许召南焦急道。 “我以为……你走了……” 白初见恍若未觉,只是自顾地低声重复道。 许召南被白初见死死抓住双手,复又蹲下身来,仰着脸,注视着白初见通红的双眼,和滑落的泪滴,静静不语。 良久之后,白初见一只手松开紧紧抓住的许召南,抬手将自己脸上抹了抹,细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许召南轻声安慰道:“我不会走的,哪怕师姐赶我,也万万不会的。” 白初雪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收到书信后,就跟着异雪下了山,到了那处地方,只看见一地鲜血……我在山巅站了一夜……我打算等你三日,你若不回……此生,就当无你此人。” 许召南闻言,心底暗呼侥幸,若是真听了霍春雷的话,在靠山城逗留几日,后果可不堪设想。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四章 异雪告状 此刻,许召南看着白初见通红的双眼,只觉心碎欲裂。 自从上了瑶山,六年时间,自己都未曾独自离开过,没想到第一次独自外出,便惹得师姐如此难过,更没想到,向来外表坚强的师姐,内心竟然如此脆弱。 许召南抓起白初见的柔荑,对着自己脸上用力扇去,嘴里说道:“师姐,都是我的错,师姐你打我吧,别哭了。” 白初见自然是不肯打的,用力将手抽出,又轻轻抚上了许召南的脸,唇角向上翘了翘,那梨花带雨的样子,许召南只觉得哪怕是灿烂夜空,都比不上师姐这一笑倾城。 白初见在他脸上抚了抚,柔声道:“回来就好,起来吧,将事情说与我听听。” 许召南立刻站起身,坐在白初见身边的石凳上,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然后将她一只纤柔紧紧攥在手中,生怕她跑了般。 这次白初见没有躲闪,仍由他握着,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许召南慢慢将怎么猎虎,怎么遇到霍春雷,又是怎么留下书信让异雪先行带回,之后将霍春雷送回靠山城的经过,就连昨晚一共对饮了几杯酒都未做隐瞒,事无巨细地讲述出来。 白初见伸出另一只葱嫩玉手,在许召南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揉了揉,柔声道:“好,召南长大了,知道什么是行侠仗义了。” 许召南仍由师姐揉着头发,嘿嘿一笑,说道:“他还约了我,明年四月初八,去参加他的定亲仪式呢。” 白初见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就去吧,多交几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许召南提议道:“师姐,要不你和我一起下山去吧。” 白初见摇了摇头,淡笑道:“还不是时候。” 许召南看着师姐眼中的光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师姐还未破境,还未修成宗师修为,还未杀得了那剑甲左元放,自然还不是时候。 许召南叹息一声,哪怕是修成宗师修为又如何,传说那人当年与师父一战之后,已经突破了宗师境界,达到了仙人之境,就算师姐一朝悟道成就宗师,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许召南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白初见却放下揉着他头发的手,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嘴上,不容置疑道:“你早去早回便好。” 许召南眨眨眼,侧头避过她的食指,无奈道:“师姐,什么早去早回啊,我又不是现在就去,还早着呢。” 白初见也不言语,复又将柔荑攀上他的头顶,只是静静地笑着,静静地揉着他的头发。 猛然间,许召南想起一事,问道:“师姐,我昨日让异雪带回来的那只猛虎呢?本打算带回来给师姐做件披肩的,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划破了虎皮,不会被异雪那个不靠谱的给偷偷吃了吧?” 白初见微微一笑,调笑道:“带回来了,虎皮倒是完整,顾大叔昨天已经收了起来,还没处理呢……我本以为是你送的诀别之物呢。” 虽然白初见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许召南却不敢当做玩笑听,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见师姐轻轻摇了摇头,也就闭口不言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师姐的脸。 两人对坐相视良久后,许召南看见白初见眼底一闪而过的疲倦之色,才猛然想起,师姐昨晚在山巅站了一夜,今早又哭了一场,定然疲惫不堪,若是不好好休息,伤了元气,自己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当下,许召南站起身子又躬下身来,在白初见略带惊恐的眼神中,将手臂从白初见膝下穿过,将其橫抱在怀。 一时之间,白初见惊得竟然忘记了挣扎,由得许召南一步步将她抱向床边。 缓缓将白初见放在床上,许召南拉过一旁的被子,将其曼妙身姿轻轻盖住,掖好被角后,轻声道:“师姐,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睡醒了再说。” “嗯。” 白初见涨红了脸,真真是比那长春花还要娇艳,轻声嘱咐了一句:“别欺负异雪。” 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只是从那微微闪动的睫毛就可以看出,她并未这么快就入睡。 许召南站在床边看了片刻,转身走出茅屋,正好看见了趴在空地上打盹的异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将白初见刚刚的嘱咐丢在了脑后。 纵身而起,跨在异雪的身上,抓着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就是一顿猛揉。 被惊醒的异雪,还以为是敌袭,猛然睁开狼眸。 瞬间,毛发竖立,气势暴涨。 发现偷袭者居然是许召南后,眼神柔和下来,有些不解,疑惑地嚎叫一声,浑身毛发又塌在身上不再无风而动。 “不许叫!” 许召南用力捏着异雪的上颚,将其压住,把那声只发出一半的狼嚎给憋回了异雪的肚子里。 异雪被堵住了嘴,盯着许召南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许召南却不管那许多,骑在异雪身上将其死死按在地上,一只手捏着异雪的嘴,另一只手在其头上一阵蹂躏,直将异雪那一声漂亮的雪白毛发给弄得灰尘扑扑。 一匹神俊白狼,不到片刻就变成了灰狼。 小白在一旁看着,还以为许召南正和异雪打闹,兴奋地上蹿下跳,也想加入其中,奈何许召南却看也不看它一样。 正打算长啸一声引起注意的时候,许召南猛地回过头,眯着眼睛,满脸杀气地看了它一眼,小白顿时老实了下来,四肢着地低头趴着,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不远处站着的孙婆婆和顾四海二人,以他俩的功力,自然是听到了方才茅屋内发生的事情,两人小声嘀咕了片刻后,孙婆婆摇头叹息,顾四海眉头紧锁。 孙婆婆注意到这边闹腾,有些无语的走了过来,低声喝道:“又在闹什么啊,少主呢。” 许召南骑在异雪身上,回过头说道:“师姐睡了。都是异雪惹的祸,我非要收拾它一顿才好。” 孙婆婆举起手中拐杖,戳了戳许召南后心处,小声问道:“到底谁惹的祸,你心中没数吗?” “我……” 许召南有些哑口,不知该如何作答。 孙婆婆显然也没打算在他这里得到答案,继续道:“行了,别把少主吵醒了。” “哦。”许召南站起身,放过了异雪,嘴里小声解释道:“它俩都不敢叫的。” 异雪得了自由,立刻在地上一蹬窜到孙婆婆身后躲着,喉咙里也和小白一样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却是不敢大叫。 见到许召南并未追来,异雪抖了抖身上沾染的灰尘,一抖之下,满身灰尘瞬间从毛发上滑落,雪白依旧。 孙婆婆看见自己被灰尘包围,皱着眉头捂住嘴,摇了摇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走了。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许召南和两只委屈的白狼,大眼瞪小眼。 白初见许是真的累着了,一觉从烈阳当空睡到月明星稀,醒来后,走出房门的她第一眼便看见正在空地上练剑的许召南,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白天受了委屈的异雪见到主人终于醒了,灰溜溜地跑到白初见的身边,用头拱了拱主人的腿。 白初见俯下身子摸了摸异雪那光滑的毛发,盯着异雪的眼睛,微笑问道:“他白天欺负你了,是不是?” 异雪仿佛听懂了白初见说的话,上下晃动狼头,然后用头拱着白初见的手,叫唤了两声,仿佛是在向主人诉说自己白日里受到的委屈。 白初见一边摸着异雪的毛发,一般淡淡地说了声“过来”,也不知是对谁所说。 许召南当然知道师姐是在喊自己,其实,本该回房打坐练功的他却一直在空地上练剑,就是为了时刻注意着师姐房门的动静。 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推门而出的白初见,和跑过来告状的异雪,心虚的他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练着剑。 可现在师姐招唤,就不能再装下去了,收剑入鞘后,许召南像是突然发现白初见出了门一般,嬉笑一声,故作惊讶道:“师姐你醒了呀,睡得可好呀。” 白初见只是淡淡看着他。 “咳咳。” 许召南咳嗽两声壮了壮胆,才慢慢踱步向白初见走去,对着异雪挥了挥手,干笑道:“异雪好呀。” 等他来到近前,白初见才开口问道:“为何欺负异雪?” 腿边的异雪配合地嚎叫两声,又继续蹭着主人,对于许召南的问候理都不理,看得许召南心里直痒痒,暗暗想着,白天下手还是太轻了…… “没……” 许召南有些心虚,道:“没呢,没欺负它。” 白初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可异雪说你欺负它了。” 许召南结巴道:“它……它哪会……说话呀……” 看着咧开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异雪,眯着眼睛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为自己撑腰的主人,许召南暗骂一声,狗仗人势,不对,狼仗人势! 白初见佯怒道:“我不是交代过你么。” “我……我那是在和它玩呢,是不是?异雪。”许召南辩解道,对一旁的异雪笑了笑,可惜异雪仍旧不理会他。 白初见点点头,认真道:“你不听话了。” 许召南顿感头大,高呼道:“没有啊,真的是在和它玩……婆婆能作证!” 白初见目视前方,冷淡道:“把我惹气了,你就这么有心情玩闹么。” 其实白初见本想说的是“把我惹哭了”,可话到嘴边,终究觉得难以启齿,便改了个字眼。 “我……” 许召南傻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白初见看他露出的傻样,唇角微微一翘,迈开步子与他擦肩而过,向着前方皓月皎洁处走去,一阵微风飘过,扬起广袖裙角。 异雪见主人走了,左右扫视了一眼,似乎觉得离许召南太近了有点危险,迈开漂亮的狼爪,趾高气昂地跟在主人后也走了。 许召南盯着师姐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总觉得师姐好像变得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变得不太一样,自己却说不上来。 苦思良久之后,许召南终于得出结论——师姐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了。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五章 剑圣剑经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后,瑶山恢复了往日宁静的状态。 四人还是如往常一样,每日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也不全是——比如许召南练功的时间,比往常又多了一个时辰。 在白初见的监督下,和他自己的努力下,许召南的功力精进程度,足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自从那次许召南外出回来,告知了自己明年的四月初八还要再下山一次之后,白初见便将每日看书的地点换到了许召南练剑之处。 理所当然道,召南功力尚浅,若要独自外出,自然是要勤加修炼才好,可他性子太过跳脱,需得有人盯着。 对于师姐说的话,许召南自然是不敢反驳,师姐说自己性子跳脱,那就跳脱吧,他可不敢与师姐顶嘴。 在瑶山,顾四海偶尔会与许召南开开玩笑,孙婆婆更是随时都一副慈祥的模样,自己真正害怕的,唯有师姐。 正所谓旁观者清,睿智的老人自然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可对于有些事情,孙婆婆心底里其实是赞成的。 只有顾四海,每日练剑之余,唉声叹气的次数越发多了。 许召南当着师姐的面又使了一遍六合剑法,剑锋之上,隐约间青光闪现,似有剑气直欲冲剑而出,收功之后还剑入鞘,静立在原地细细感悟剑招之精妙。 暖阳照在其身上,隐有出尘之态。 “师姐,怎么样?”许召南得意道,想得师姐一句夸赞可不是易事。 白初见点点头,评价道:“剑法不错。” 果然,许召南听出来了,剑法不错的隐藏含义,自然就是功力不行。 “师姐啊!” 许召南捂着头,那点出尘之姿瞬间没了踪影,无奈地说道:“我今年才十六,修炼至今也才四年时间,若是如此轻易就赶上你了,那我不成怪物了。” 白初见淡淡道:“那人十六岁那年,就已是一品高手了。” 听见师姐拿自己和那人想比,一时间不知是该无语还是该自豪,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修行之路本就是以超越那人作为目标的,自然是要拿他做对比。 当下,许召南点点头,坚定道:“师姐,我明白了。” 正打算拔剑出鞘,继续修炼剑法的时候,只听白初见接着说道:“这六合剑决,天下间只有父亲才会。” 言下之意便是,若许召南出门在外使用此剑法,被有心之人看见,立刻会认出他与白溪风的关系,恐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许召南抓了抓脑袋,头疼地问道:“那我用四海剑诀呢?” 四海剑诀,正是顾四海的成名绝学,自然也是将之传授给了许召南。 白初见摇了摇头,说道:“四海剑诀,天下只有顾大叔才会,有心人自然知晓顾大叔跟随父亲多年。” 许召南有些犯了难,心下暗自嘀咕,六合剑决不能用,四海剑诀也不能用,可我如今只学会了这两套剑诀,若是都不能使用,日后与人对阵时岂不是要束手束脚? 白初见站起身,将手中捧着的古籍递给许召南,说道:“拿着。” 许召南接过后,低头一看,只见书籍封面上隶书写就两个大字——“剑经”,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师姐,这是?” “千年前,剑圣聂达所著。” 白初见淡淡道:“剑圣聂达乃是千年前的神仙人物,世上用剑之人何其多,但能被称之为剑圣的只此一位!” 曾经享誉天下的剑庄,就是这位剑圣所建立的。 传闻中,在剑圣晚年之时,将其毕生心血写于剑经之内留于世人,随后一剑破碎虚空,踏空而去,世间便再也没见过此人。 成了这世上有史料记载以来,第一位破碎虚空之人。 有人说,传言皆有夸大,那只是无知之人的妄加猜测,世上并没有仙界,又从哪来的破碎虚空,剑圣当年只是自觉大限将至,便找了一处无人之地静静死去罢了。 总之,传言中说什么的都有。 直到五百年后,剑庄又出了个号称混元剑宗的绝世强者——宗无涯,横扫天下难遇一合之敌,无敌之后的他留下一本《混元剑诀》,破空而去。 世人这才觉得,无论是剑圣聂达还是混元剑宗,应该都是顺应天下气运而生,五百年一出。 如今五百年又至,加之江湖传闻剑甲左元放与剑神白溪风当年一战,便是为了争夺天下气运,抢那飞升资格,战后剑甲获胜,集天下气运已经踏入仙人之境,随时可以剑碎虚空飞升仙境。 还有人说,无论是混元剑宗还是剑甲左元放都是曾经的剑圣转世,五百年一轮回,为世间带来无尽传说。 但无论是哪种传言,都更加证实了顺应天下气运五百年一出的说法。 只是,左元放久久不破碎虚空飞升而去,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世间羁绊留住了剑甲飞升的脚步。 有些传闻许召南并未听过,有些传闻却是他听过的,比如现在,他只知道千年前这世间出过一个名为聂达的剑圣,却不知道他留下的绝学名为《剑经》。 许召南有些迟疑地问道:“剑圣留下的绝学么?怎么会在师姐这里?” 白初见解释道:“江湖传言父亲未成名前,曾讨教于剑庄,是真的。” 见许召南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当年父亲向剑庄讨教的便是这本剑经,父亲将他熟记于心,后来悟出自己的道,六合剑成才得以成就宗师之境。” 许召南追问道:“那传闻中,左元放也曾讨教于剑庄,他也看过剑经?” 白初见点点头道:“不错。” 许召南兴奋地问道:“学了剑经就可成就宗师之境么?” 白初见摇摇头道:“不能。” “为何?” 许召南疑惑不解。 白初见解释道:“剑庄许多功力到了三品境界的弟子,都可学这本剑经,可这些年,却从未出过一个宗师之境。” 说罢顿了顿,当许召南急得正要追问时,白初见淡淡一笑,继续道:“每个人修炼这本剑经都会有不同的感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自然也就不是每个人都可修炼至宗师之境。” 许召南点了点头,手中紧握着剑经,有些理解,又有些迷茫。 白初见伸手理了理许召南因练剑而有些凌乱的衣服,边整理边说道:“剑圣当年留有遗训,后代弟子不得将这本剑经私藏,但凡求学之人皆可看之。所以这天地间,也不光只有剑庄之人才会剑经内的招数,练过剑经之人不在少数。你日后若要出手,便可用剑经中的武学对敌,方可不露破绽。” “嗯。” 许召南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可是师姐,距离四月初八就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再除掉赶路的时间,怕是来不及修炼这剑经啊。” 白初见整理好了许召南的衣服,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两眼,满意地笑了笑,才说道:“不难,剑经内从基础剑招到高深心法皆有,你看过便知。” “好。”许召南答应道。 余下的日子,许召南便开始修炼这剑经,只是,剑经内的基础剑招都还好说,许召南已经练剑数年,自然是手到擒来,可这剑诀心法,却一直不得其窍门,未有寸进。 今日清晨,练过剑后,许召南将心中疑惑讲给白初见。 白初见听罢之后,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思索着,自己当年修炼这剑经之时,虽算不上精进神速,可也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初窥门径。 而父亲当年更是只用了月余时间。 许召南虽然算不上什么武学奇才,可是毕竟悟性不低又肯努力用功,加上两年的筑基,奇经八脉早已打通,为何修炼起剑经,进度会如此缓慢。 可白初见也早就说过,每个人修炼剑经的过程都是不一样的,外人无法相助,思索良久之后,也只好归根于许召南与剑经无缘。 听闻师姐的理由,许召南顿时有些汗颜,恨不得一头跳下山崖摔死。 想当初自己修习顾大叔的四海剑诀和师父的六合剑诀之时,可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修行进度更是远超同龄人。 白初见看他沮丧,轻声安慰道:“你本就是初学,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你练这剑经,只是现在你要外出,不好随意使用父亲和顾大叔的剑法,才让你试着练练,既然你已将剑经中的剑招都牢记于心,那这心法不练也罢。” “那也只能如此了。” 话虽如此,还是难免心中沮丧,有些闷闷不乐。许召南本以为自己修为精进速度远超同龄,可以早日剑道大成,助师姐报仇,没想到今日却受到如此打击。 白初见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下叹息一声,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她张开双臂,上前一步,将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许召南拥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慰。 被师姐抱在怀里的许召南愣在原地,傻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咣当……” 远处传来一声脆响,正在练剑的顾四海,突然一招四海升平,刺出剑后,也许是累着了没握住剑,直接松了手。 剑,掉在了地上。 “咳咳……” 正在扫地的孙婆婆,也许是动作稍大了点,扬起的灰尘被她吸进了鼻子里,呛得直咳嗽。 白初见触电般的松开手,后退一步,撇过头看向远处云端之上,好像云上有仙人路过,久久凝视。 傻愣着的许召南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咧开嘴傻笑着,然后,做出了一个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只见他一步上前,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长臂探出将白初见紧紧抱在怀中,在其耳边大声喊道:“谢谢师姐!” 一旁,刚捡起剑的顾四海又把剑给弄掉了。 咳嗽不止的孙婆婆,咳嗽声也越发的大了。 还有。 白初见那小巧精致的耳垂,比天边的流云更红了。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六章 情深不寿 “吃完,来我屋里一趟。” 吃过午饭后,白初见如是说道,说罢便转身回屋去了。 许召南与顾四海和孙婆婆分别对视了一眼,从二人或狐疑或平静的眼神中,证实了师姐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 “哦,好。” 急忙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大声应了一句,也不知道师姐有没有听见。 许召南对着停下手中动作的孙婆婆恭敬道:“婆婆,师姐叫我,我先过去了,碗碟我一会再收拾。” 孙婆婆慈祥地笑了笑,点头道:“去吧,一会我来收拾便是。” “那就多谢婆婆了。” 说罢,又对顾四海点头示意,便起身出去了。 孙婆婆一边夹着菜,一边低头对着碗里的饭说道:“明日便要走了,许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吧。” “唉。” 顾四海自然知道孙婆婆是在与自己说话,叹了口气,说道:“婆婆和少主若是担心的话,还是四海跟着去一趟吧。” 孙婆婆自顾自地吃着饭,待到嘴里的饭慢慢咽下后,说了句:“是你自己担心吧。” “嘿嘿。” 顾四海虽说年近半百的人了,在孙婆婆面前也还是像个孩子一般,笑着道:“这小子如今修为虽然还凑合,但是此行甚远,他又没什么江湖经验,终归是有些让人担心的。” 孙婆婆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淡定自若地嗯了一声,问道:“若是被人看出你的身手怎么办。” 顾四海心中显然早有打算,答道:“无妨,我易容后暗中跟着他就行了,如性命攸关之事,我不会现身。” 孙婆婆点头道:“还是要少主同意才是。” 顾四海笑道:“想来少主会同意的。” 许召南走到白初见的茅屋外通报一声,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进入茅屋后,他的目光瞬间便被石桌上一柄剑所吸引。 此剑并无剑格,应是剑身与剑柄直接相接,这点倒有些少见,剑柄末端镶嵌着一块耀眼的蓝宝石作点缀。此时正静静地藏于剑鞘之内,剑鞘与剑柄皆是千炼精钢所制浑然一体,虽未看见剑身,但是光从剑柄便能看出,此剑绝非凡品。 白初见此刻正站在桌边低头看着此剑,眼中流露出追思之色,淡淡道:“拿起来试试。” “好。” 见得此剑,许召南早已是心痒难耐,听到师姐如此吩咐,应了一声,便走到桌前握剑在手,轻轻将剑抽出。 随着剑身缓缓出鞘,霎时间,屋内气温似乎降低了几分,只见此剑连身带柄长约四尺,通体幽蓝,发出淡淡寒光,如深潭之水般,清澈而凌冽。 “好剑!” 许召南赞叹一声,握着此剑舞了几个剑花。 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剑身幻化成道道寒光,屋内的气温更加降低了几分,许召南这才察觉到刚才的温度变化竟然不是错觉,令他对此剑更加爱不释手。 “喜欢便送给你。”白初见眼神盯着长剑,淡淡道。 许召南急忙停下手中动作,铛的一声还剑入鞘,将剑小心翼翼地放于桌上,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如此神剑必然是师姐心爱之物,我怎能据为己有。” 见他不肯收,白初见也不恼,只是伸手抚摸着剑鞘,眼神柔和道:“此剑名为‘情深’,是父亲当年送给娘的定情之物,与父亲所配神剑‘不寿’乃是一对,皆是请当世名匠欧冶子取用同一块天外陨铁所铸,这柄‘情深’更是加入了万年霜铁,说是无坚不摧也未尝不可。” 说起欧冶子,就不得不提到千年前的剑圣聂达,当初欧冶子还不曾闻名于世,一日,同样名声不显的好友聂达找到欧冶子,请他为自己打造一柄配剑。 欧冶子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用尽所有心血铸造出一把震古烁今的神剑——七星龙渊。 传说,剑成之日,天地间电光大作,可谓是风云变色四方雷动,此剑通体黝黑,剑身七处凹槽皆是以凶兽之精血汇聚而成,引日月之光辉而不外露,挥动间隐有雷鸣之音,似虎啸龙吟。 聂达剑道未成时,持此剑横扫天下豪杰难遇一合之敌,后剑道大成,方才弃剑不用,将之束于剑庄之内,传于后世。 欧冶子之名也因此剑而闻名天下,虽然远隔千年之久,当初的欧冶子早已驾鹤西归,但是铸剑手艺却是一代代传了下来,后代之中最为杰出之人,可传袭名号——欧冶子。 许召南恍然,初见此剑时便觉得样式有些像女式配剑,听师姐解释才知原来是师娘当年所持,当下更是不肯收,坚持道:“既然是师娘的遗物,我就更不能收下了。” 白初见不理他,继续说道:“你从顾大叔屋里拿的那柄‘藏锋’虽说也是利刃,可终究差些。此次下山,本想将父亲的‘不寿’给你带着,可是‘不寿’在江湖上名气太大,你带在身上多有不便。思来想去,娘当年甚少在江湖行走,这柄剑见过的人不多,你拿着正合适。” “师姐,我有‘藏锋’足以,这柄剑你还是收着吧。”许召南执意不收。 白初见皱了皱好看的秀眉,瞥了他一眼,道:“回来再还我。” 眼见师姐生气,许召南瞬间怂了几分,只好答谢道:“好吧,那就多谢师姐了。” “还有一事。”见他答应了,白初见点点头,继续吩咐道:“把小白也带上吧。” “好。” 许召南想了想,此去山高水远,小白的脚力可不比良驹慢上分毫,况且以它的武力值带上也算个助力,也就点头应下了。 时间的飞逝不以人愿而停留,孩子大了终要离家去外面闯荡。 第二日清晨,瑶山三人皆立于山巅之上为许召南送行。 此刻,许召南腰悬“藏锋”,身背“情深”,一身玄黑劲装,将长发绑于脑后,倒还真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模样。 身上背满行囊的小白也是知道将与众人分别,正在和留在瑶山的异雪耳鬓厮磨。 见此阵仗,许召南有些受宠若惊,抓了抓脑袋后,一一拱手道别:“师姐,婆婆,顾大叔,我走了啊。” 孙婆婆手扶拐杖,依旧是那般和蔼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顾四海冷哼一声,说道:“早去早回。” 最后,还是白初见走上前,又帮着许召南整理了下他身上本就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衫,淡淡道:“莫要让异雪与小白分别太久。” 也不知话中意思真的是在说两匹白狼,还是另有所指。 “知道了。” 许召南应声道:“参加完霍大哥的婚礼,我便立刻回来。” “倒也不用……”白初见犹豫片刻,道:“多看看世间繁华,也是好的。” “嘿嘿。” 许召南嬉笑一声:“在召南心中,世间再无比这瑶山更美之处。” 说罢,轻身一跃,跨坐在小白背上,轻喝道:“小白,我们走。” “嗷呜……” 一声长啸,小白迈动四肢急速狂奔,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待到许召南走远,顾四海也是躬身对白初见拱手道:“那老奴也随他去了。” 白初见点点头,嘱咐道:“别被小白闻见了。” 白狼的嗅觉之灵敏,众人皆是知晓,此前孙婆婆早已将配置好的丹药交于顾四海,让他戴在身上,掩盖气味遮蔽行踪。 “老奴明白。” 说罢,顾四海对着孙婆婆又是拱手道别,然后便提起轻功向着许召南离去的方向追去。 只留下孙婆婆立在原地陪着白初见。 林中早已没了踪影,二人却一直站在山巅静静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 却说许召南,骑着小白一路狂奔,路上遇城不入,只在林间窜梭,终于在天色将黑,城门关闭之前跑出南安郡,来到了江南郡的首府——江越城。 江越城作为江南首府,自然是交通要地城高池深,十数米的城墙高高耸立,左右一眼望不见边际,城门处往来行人也是不少,端的是热闹非凡。 城门守卫即便是见惯了江湖中人,与游侠打交道的经历也是不在少数,却还是被小白的神俊给惊艳到了。 小白虽然背着许召南奔波数百里,却丝毫不显疲态,浑身雪白的毛发在夕阳照耀下散发出炫目光彩,此刻正眯着狼眸四下打量,和同样从未来过繁华郡城的许召南一样对四周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城门守卫虽然对眼前的一人一狼啧啧称奇,但毕竟是郡城守卫,一对招子那都亮着呢。 他们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却碰不得,眼前之人虽然看着年轻,可那腰间配剑已是不凡,背后麻布包裹的长条状之物显然更是一把利剑,加之行走伴有异兽相随,想必不是江湖高手便是豪门子弟,自然是不敢怠慢。 当下,收了入城费用也就未作阻拦地放他入城了。 入得城内,整座陈池灯火通明,华灯初上的江越城人声鼎沸,街边有些铺子还未歇业,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不少身佩利剑的游侠往来匆匆,好一幅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行走间,许召南脑海中想起,几年前顾大叔带着自己前往瑶山之时,曾遇到的那个苏姓大官好像自称是什么江南郡守,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江南郡内当官。 想必贵人多忘事,那苏姓大官只怕早已忘记了顾大叔当年的救命之恩,原本就只是路过这江越城,暂住一晚而已,也不可能前去叨扰,自己的脸皮可没那么厚。 不过,就因为自己当初看了那大官的女儿一眼,可是被顾大叔给嘲笑了好多年。 “前面的少侠,快让开!我的马受惊了!” 许召南面带笑容回忆着过往,缓步在广阔大街上游荡之时,突然,听闻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抬头看去,只见一青衫女子骑着匹枣红大马正向自己急冲而来,口中还大声示警道。 “吼……” 许召南扎稳马步,正欲一掌将枣红大马逼停之时,身旁的小白却是一跃而出,挡在他的身前,毛发根根竖立,对着前方长啸一声。 声震江越城。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七章 命中注定 只见那匹枣红大马冲到许召南身前几尺距离时,突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险些将马背上的青衫女子掀翻在地。 长嘶过后,枣红大马放下前蹄站在青石板路上不停踱步,似乎有些不安。 青衫女子身后追来一骑,一女子跨坐马上,浑身火红打扮看上去甚是喜庆,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紧张地抓着枣红大马的缰绳,仰望上面坐着的青衫女子道:“小姐,你没伤到吧!” 青衫女子摇了摇头,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那火红打扮的女子又转头对着许召南喝道:“你眼睛瞎了吗,愣在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避让,不怕被撞死吗?” “红袖,不得无礼。” 青衫女子轻斥一声,翻身下马后对着许召南行了一礼,歉意道:“这位少侠,红儿今日不知为何受了惊吓,冲撞到了少侠,还请少侠勿怪。” 红儿自然就是那匹枣红大马的名字,此刻正在小白的狼顾之下不安地踱步着。 许召南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有心说破,却又看到红衣女子明知错在己方还对自已恶语相向,想必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了。 对待如此之人,又是萍水相逢,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当下拱了拱手,淡笑道:“无妨,只是姑娘当街纵马,容易伤到行人,日后还是小心为好。” “你这人……”红袖见状又要怒骂,却被青衫女子眼神制止。 青衫女子对着许召南客气道:“多谢少侠提点,小女子日后自当注意。” 许召南微微一笑,对着小白招呼一声,便与二人擦身而过,向着城中走去。 江越城虽说客栈众多,可往来行人更多。 许召南找了一家又一家之后,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名为聚朋的客栈住下。 要了一间上房,许召南放下行囊,奔波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他领着小白走出房间,来到楼下大厅中找了个可以欣赏门外街景的位置坐下。 “小二,十斤牛肉,两壶好酒!” 许召南对着一旁伺候着的小二高喝一声道。 “好嘞,十斤牛肉,两壶好酒,客官稍等。” 小二回应一声,向着后厨走去。 十斤牛肉,自然不是许召南一个人吃的,哪怕他身为习武之人再如何饥火烧肠,也是吃不下这么多的肉食。 大半的牛肉和另一壶酒是为小白准备的。 没错,小白跟了许召南之后,也是喜欢喝酒的,尤其是白初见亲手酿造的百花酿,喝起酒来,那酒量更比许召南还要大。 “客官,您要的酒肉来了,请慢用。” 不多时,小二将酒肉端了上来,许召南斟了一大碗酒,又端了一盘子牛肉,一齐放在地上,让小白自己吃去。 自己则是拿着筷子,一口肉一口酒,看着门外夜景,悠哉悠哉。 突然,门外出现两道窈窕倩影挡住了许召南的视线。 只见入城时在街上遇见的两女,一前一后站在客栈门口处向内打量。 小二似乎认识二人,正要上前招呼,却被那后面跟着的红袖挥手赶走。 青衫女子向着客栈内扫视一圈后,看到了坐在大厅中正吃喝的许召南,微微一笑,莲步轻移地向他缓缓走来。 青衫女子来到许召南桌旁,对着他笑道:“不知少侠可有客人。” 许召南低头看了看小白,和小白对视了一眼,想着小白应该不算人,摇头道:“就我一人。” 青衫女子问道:“那小女子可否与少侠同坐一桌?” 许召南愣了愣,心中回忆着相遇时的情形,想道不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吧,面无表情地说道:“厅中空位甚多。” 言下之意,便是你二人另外找地方呆着吧。 “你这人好不识趣!”红袖大怒,指着许召南便要发火。 今日小姐外出之时,不知怎地,红儿突然发了狂,之后被眼前这人的白狼拦住去路,还差点摔伤了小姐,红袖对他的感官自然是好不到哪去。 可是小姐回去后,却还是命令府里仆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居然要向他当面道歉。 小姐可是千金之躯! 这人差点伤了小姐,不找他算账已是便宜他了,哪还需要小姐当面道歉啊。 每每想到此处,红袖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在大快朵颐的小白动了动高耸的耳朵,将嘴里的牛肉咽下之后站起身来,猩红的狼眸紧盯红袖,只怕红袖稍有异动,便会暴起将其撕成碎片。 红袖被小白盯得浑身汗毛竖立,伸着手僵在原地,毕竟是个不曾习武的丫鬟,面对如此场景自然有些不知所措。 “红袖,不得无礼。” 青衫女子将红袖伸着的手按下,向后挥挥手,算是替红袖解了围。 “是。”红袖应声道,满脸委屈地站于青衫女子身后,再不敢乱动。 见状,小白也低下头,继续喝它的酒去了。 “红袖无礼,小女子替她陪个不是,还望少侠海涵。” 青衫女子对着许召南行了一礼,也不等他作出反应,便拉开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对于红袖的无礼,许召南自然不会和个丫鬟一般见识,笑笑作罢。 可是这青衫女子虽说面带倾城之色,此番却自作主张地坐在他对面,让他有些不喜。 但这客栈开门做生意,万没有他一人霸占一桌不许他人入座的道理,而且这主仆二人自从出现后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想及此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吃着牛肉喝着酒,静静等着青衫女子下一步的举动。 “小二,上两壶好酒,再加几个可口小菜。” 青衫女子对着从自己一进客栈就站在边上不曾离开的小二吩咐一声。 “得勒,小姐稍等。” 小二顿时点头哈腰道,没有喊客官,而是称呼小姐,显然是识得青衫女子身份。 青衫女子开口介绍道:“小女子名叫苏雨柔,今日无意中冲撞少侠,些许薄酒小菜只当做是聊表歉意。” “姓苏?” 许召南神情有些恍惚,想到当年那大官好像也是姓苏的,随后又摇头暗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郡守大人家的千金也不会只带一个丫鬟就出门吧。 “有何不可么?”苏雨柔对许召南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 许召南淡淡一笑,试探道:“听闻江南郡守也是姓苏,倒是与姑娘同姓。” 苏雨柔轻轻一笑,大方道:“正是家父。” 闻言,许召南有些哭笑,还真的是她,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生真是奇妙。 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常理之中——若非城中权贵之后,怎么能如此迅速的在自己刚找到住处就立刻寻来。 看着眼前一身青衫,鹄峙鸾停的苏雨柔,许召南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撇嘴抹泪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当下,只能感叹句女大十八变。 许召南不动声色地拱手道:“原来是郡守家的千金,是在下唐突了。” 苏雨柔看得出他话虽如此,却并未有丝毫恭敬地意思,只当是江湖中人的傲气所致。 江南郡有许多江湖中人,不少人本就是西楚后人,自然对东胜官员没什么好感的,当下也不以为意,微笑道:“少侠叫我名字便可,还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许召南。” 苏雨柔笑道:“原来是许少侠。” 许召南摆手道:“少侠不敢当,苏小姐叫我名字便好。” “小姐,您要的酒菜都齐了,请慢用,有事您在吩咐。” 端着酒菜的小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转瞬间,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小菜,小二恭敬地说完便退下了。 苏雨柔起身先给许召南杯中斟满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敬道:“许少侠,小女子不胜酒力,今日就以茶代酒向少侠赔罪了。” 许召南端起酒杯,将杯中一饮而尽,说道:“都说了苏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名字便好。” 苏雨柔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为何不叫我名字,却要叫我苏小姐?” “这……” 许召南哑口,萍水相逢便直呼其名,难免有些唐突佳人。 苏雨柔依旧笑着:“莫非是许少侠不愿原谅小女子了?” “小事而已,过去就过去了。”许召南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结巴道:“雨柔……姑娘。” 那憨傻的样子引得苏雨柔主仆二人皆是捂嘴笑了起来。 笑罢,苏雨柔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忍俊不禁道:“那我便叫你许召南了。” 许召南点头道:“自当如此。” 苏雨柔接着道:“我从未在江越城见过你,不知你是从何而来。是路过,还是定居于此。” 许召南答道:“路过,明日便走。” 苏雨柔有些惋惜道:“原来如此,来之前还想着,若是你久居江越城或是暂住几日的话,还打算邀请你回府中盘桓两日,一来是向你道歉,二来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一尽地主之谊。” 又是一尽地主之谊,许召南现在听到这句话,就感觉头疼,上次霍春雷对自己“一尽地主之谊”差点坏了大事,这次若是让苏雨柔“一尽地主之谊”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 许召南断然拒绝道:“确有要事在身,需得前往子规郡一趟,路途遥远,不敢耽搁。” 苏雨柔思索片刻后,问道:“你此时前往子规郡,莫不是参加弈剑阁二公子与那明珠楼二小姐的大婚典礼?” 许召南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苏雨柔神秘一笑,脸上浮现俏皮之色,道:“小女子虽然身为官宦之后,却因跟随师父习武的关系,对江湖中事倒有些兴趣。如此大事,自然是知晓一些的。” “哦?” 许召南更加惊讶了,没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苏雨柔居然也是习武之人,冲口而出道:“你还习过武?” 苏雨柔只当他是不信,笑着道:“前些年,家中出了些变故。后来,父亲便托朋友帮我寻了个师父,传我些武艺,好让我有些自保的手段,也可算作是强身健体吧。可惜习武多年,功力一直没什么长进,时常惹师父生气呢。” 变故么?大概就是那次的遇袭让郡守大人感受到了武力的重要性,才让自己女儿去拜师学艺的吧,许召南如是想到。 眼见许召南听闻苏雨柔说完之后,便一眨不眨得盯着自家小姐发呆,红袖不高兴了,可看了看一旁趴着狼吞虎咽的小白,又有些不敢发作,只好小声嘀咕道:“无礼登徒子。” 红袖的嘀咕声虽小,但以许召南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楚,虽说自己不是故意,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脸色发红,歉意道:“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些事情,走神了。” “借口。” 红袖又是小声嘀咕道,看着许召南脸上的红润,只当他是被自己说破心事,心虚所致。 苏雨柔却不以为意,大度道:“不知在想些什么,能说出来与我分享么?” 话虽如此,却暗藏玄机,明知道许召南说的想事情只是托词,却还要刨根问底,显然是对他的举动有些恼怒。 苏雨柔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虽然因为师父的原因,平时对江湖中人多少有些兴趣。今日马受惊下遇到了许召南,原本已经道过歉了,可回家之后却脑海中总是浮现他的样子,总觉得有些熟悉之感。 自己明明从未见过此人! 所以才吩咐府中仆人去寻找,想来一问究竟。 苏雨柔自然是对自己的美貌有所了解,先前街上见到许召南时,观他做派,还以为他会与旁人不同,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然也是个登徒子。 想必先前那副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也只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的一种手段罢了。 许召南此刻自然是不知道她内心的活动,不然的话,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可是听苏雨柔此问,没得顾大叔允许自己又不好将当初的事情说出来,挠了挠头,尴尬道:“些许小事,不提也罢。” 红袖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眼中不加掩饰的鄙夷。 苏雨柔毕竟是大家闺秀,哪怕心中不喜,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端庄一笑,道:“天色不早了,许少侠既然明日还要赶路,小女子就不多打扰了,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领着红袖转身离去。 “有缘再见。”许召南立刻起身相送。 见鬼的有缘再见。 许召南若是知道苏雨柔此刻的心中所想,定然要大呼冤枉。 此时的二人谁都不知,在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两个人的相遇,是缘分,也是劫数,逃不掉,也甩不脱。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八章 落魄老道 次日清晨,许召南推开窗户,窗外明亮的光线一下照了进来,春日里和煦的暖阳,传来丝丝暖意。 苏醒的江越城,也开始了它崭新的一天。 床边趴着的小白也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睁开了眸子,锃亮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光,看了看窗前的许召南,小白轻轻叫唤两声,似乎在发泄自己被吵醒的不满,然后将头埋入前肢,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 “嗷……” 突然,小白发出一声惨呼,只见许召南猛地转过身,骑在小白身上,用力摇晃着小白的大脑袋,嘴里还笑道:“好你个懒鬼小白,怎么这么能睡,快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与小白疯闹之时,不知怎的,许召南脑中忽然想起昨日的相遇,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发现告知苏雨柔,却没想到无意中惹恼了人家,一时间竟然忘了将此事告知。 想来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贸然前去郡守府告知,怕是有些唐突,况且自己今日便要启程赶路,经此一别,以后怕是未必会有再相见的机会了,但愿她能逢凶化吉。 下得楼来,大厅里已是热闹了起来,有不少食客已经坐在桌上吃着早饭。 巧的是,昨晚他坐过的那张空桌子还没有人坐,许召南领着小白向那处空位走去,行走间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如同昨晚一般,要了十斤酒肉两壶酒,而后又打包了些干粮以备路上食用。 正吃着,脑中莫名浮现出苏雨柔的样子,挥之不去,许召南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帮人帮到底吧。” 挥手招来店小二,本欲打算要来纸笔留下书信让小二代他送去,又想起之前让异雪代自己送信时惹出的麻烦,当下打消了念头。 既然做好了帮人帮到底的打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吧。 哪怕唐突又何妨,反正日后不会相见。 从小二处得知了郡守府便是城中央最气派的那幢建筑之后,许召南在柜台结了账,收拾好行李,便领着小白出了客栈。 一路上,许召南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繁华郡城应有的景象,街道两旁除了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吃食之外,还有不少江湖人被百姓们一圈圈围着卖艺表演,有的口吐烟火,有的胸口碎大石,还有的仅靠着喉咙便能将撑在地上的长枪给顶得如同弯月一般。 每一个精彩的瞬间,总能引发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来到郡守府前,许召南向站在左右的守卫客气道:“烦请二位向你家小姐通报一声,就说许召南求见,我和苏小姐昨日见过的。” “许召南?” 守卫疑惑道上下打量他两眼,这个名字自然是没听过的,自家小姐是何等身份,并且貌美如仙子一般,寻常登门求见的人多不胜数,若是随便来个人想见就见的话,那还了得? 不过,他说昨日和小姐见过的,守卫倒是听管家说起过,小姐昨晚吩咐府中仆人在城里寻过一人,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万一真是小姐的贵客,可不好怠慢。 当下,搭话的守卫向着另一边站着的守卫使了个眼色,才对着许召南拱手道:“少侠在此稍等,容我进去通报。” “有劳了。”许召南拱手道。 守卫入得府内,自然是不便进入后院女眷所在,正打算寻个丫鬟代为通报,忽然看见小姐领着丫鬟红袖在院中花丛处散步,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守卫立刻拱手高声道:“小姐,门外有位自称是许召南的少侠求见。” “是他?” “哼,登徒子!” 听闻守卫禀报,苏雨柔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红袖却是直接冷哼一声,骂了句登徒子。 苏雨柔回过头瞥了一眼红袖,似有些不喜,红袖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 苏雨柔这才对着守卫问道:“他可说有什么事情吗?” 守卫答道:“不曾。只说是昨晚和小姐见过的,让属下替他通报一声。”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苏雨柔轻声说道,并未说见还是不见。 “属下告退。”守卫抱拳谢过后,退了回去。 苏雨柔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对着红袖轻声说道:“走,我们出去见见,看他想干什么。” 红袖有些不甘地说道:“小姐啊,那人就是个登徒子,见他作甚。” 苏雨柔皱了皱眉头,低声呵斥:“不得无礼。” 红袖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 主仆二人来到门前,看到站在门外一副即将出门打扮的许召南,苏雨柔走下台阶,微笑道:“不知许少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许召南挑了挑眉,怎么又叫上少侠了,昨日不还说以姓名相称么,不过他这辈子遇到过的女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会懂那么多的女人心思,当下也不以为意。 不过既然人家客气,自己也不好乱套近乎,正色道:“马上就要走了,想着还是来和苏小姐告个别,顺便有句话昨日忘记说了。” “哦?”苏雨柔笑道:“愿闻其详。” 许召南继续说道:“我自小鼻子就比一般人要好用些。昨日从你那匹马的嘴里闻到了一些番薯的味道,要知道,若是吃了大量生番薯,会导致马匹中毒,使马受惊发狂,不知苏小姐是否知晓这件事。” 许召南自然不会说,因为自己从小跟着孙婆婆学习毒术,需要经常食药辨毒,才会变得嗅觉灵敏,且一眼就能看出那匹枣红大马不是受惊,而是中毒。 听他说完,苏雨柔皱了皱眉头,本以为他是有什么非分打算,出来之前,心中已是将他又看轻了几分,没想到他居然是来提醒自己这件事情,倒显得自己小人心思了。 难怪平日里无比温顺的红儿,昨天不知为何居然会突然发狂,差点伤人伤己。 苏雨柔脑中不停思索,表面上却是端庄一笑,谢道:“没想到许少侠还有如此神通,我回头就命人查清事情原委,多谢了。” 许召南拱手说道:“苏小姐客气了,既然事情说完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虽然对苏雨柔的前后态度转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想着经此一别,日后江湖路远,未必能再遇上,也就没有说那后会有期的客套话。 跨上小白,对着苏雨柔点了点头,便向城外奔去。 看着许召南离去的背影,苏雨柔也未多做挽留,毕竟还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轻轻一笑,扭过头对着身边的红袖问道:“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红袖点点头,答道:“都听见了,红袖马上就吩咐人去查。” 苏雨柔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府内。 又是一日的奔波,眼看夕阳渐渐向着地平面坠去,许召南找了条小溪边视野宽阔之处,停下了脚步。 在山林中跑了一白天未曾停歇的一人一狼,都已经饿了。 虽然出发前从客栈里带了不少的干粮,可是却只够许召南一个人吃——那些东西可不够给小白塞牙缝的。 许召南捡了些枯枝生了个火堆,又命小白去林中寻找食物,自己将所带的干粮架在火堆上加个热,准备等小白打猎回来,一起开动。 不多时,林中草木摇动,露出了小白高大的身影,嘴里还叼着一只已经断气了的野鹿。 许召南嘿嘿一笑,摸着小白的头,赞许道:“干得不错,看来今晚有鹿肉吃了。” 小白松开嘴将鹿肉放在许召南的面前,用脑袋顶着他的手蹭了蹭。 许召南提着野鹿走到小溪边,藏锋出鞘,在手中一阵翻飞,便将鹿皮剥的干干净净。 等到清洗干净野鹿上的血迹,许召南也不切块,直接找了根粗长的树枝穿插进野鹿的身体,将其整只架在火堆上慢慢烘烤。 金黄的鹿油滴在火堆里,发出呲呲的响声,诱人的香味老远都能闻见,小白趴在一旁早已馋的口水横流。 许召南见状,拿起手边的枯枝对着小白的大脑袋敲打了几下,没好气道:“看你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别着急,再等等才能吃。” “太乙那个天尊……已经可以吃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喊声。 许召南吓得汗毛耸立,慌忙站起身向四周望去,却没看到半个人的踪影,小白也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留着口水,没什么异常反应。 许召南用枯枝戳了戳小白的大脑袋,试探道:“刚刚,是你在说话?” 小白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眼神迷茫地看向许召南,不知他在说什么。 “唉,原来不是小白成精了,吓我一跳。”许召南拍了拍胸口,感叹一声。 瞬间,铛的一声抽出藏锋,持剑在手环顾四周,朗声喝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在本少侠面前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试试本少侠手中这柄剑锋不锋利!” “小子,你背上那把可是好东西,怎么弃之不用,却要拿这破铜烂铁跟贫道装腔作势?” 许召南耳边又传来一声嗤笑,虽然声音就在耳畔回荡,四下里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许召南皱紧眉头,心下想道,看来是遇上高手了,这传音入密的功夫,非内力精深者不能习得。而且此人来到近前,不光自己没有发现,居然连小白都瞒了过去。 此时,趴在地上的小白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耸了耸鼻尖,猛然站起身子,发出一声长啸,引得山林震荡。 “哟,太乙那个天尊……这匹白狼倒是神俊,小子,把这匹狼送给贫道,贫道送你一场造化如何?”随着话音落地,树林里走出一人。 只见此人一身破烂道袍,满头白发随意扎在头顶,一根像是随手捡的树枝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髻上,一手拿着没几根白须的浮尘,另一只手正捋着及胸白须,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小白。 “呜……” 小白瞪大狼眸紧盯来人,喉咙中发出阵阵嘶吼,只要来人再敢上在一步,便要将之扑杀。 许召南看着来人虽然一副落魄道士打扮,可他此刻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自己用心感知下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顿时知道自己这是遇上前辈高人了。 许召南知道,就算自己哪怕全力出手也不一定敌得过这落魄老道,不过,自己最大的本事可不是剑招! 既然此人未显露出敌意,许召南索性还剑入鞘,笑着拱手道:“前辈说笑了,小白自幼跟着我长大,怕是不会愿意被前辈带走。” 那落魄老道看他这副光棍模样,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你收了剑,我就不会出手了?贫道乃是出家人,可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也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 许召南依旧笑道:“前辈所言差矣,晚辈这是自知不是前辈对手。此刻收剑,全因晚辈不敢贸然出手,免得贻笑大方。” 说罢,还对着小白呼喝一声,让他老实趴着。 落魄老道也不以为意,向着火堆走来,意有所指道:“功夫不行,烤肉的手艺倒是不差。” 许召南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邀请道:“这只野鹿甚大,我与小白也吃不完,不如请前辈一同分食?” 落魄老道抚了抚胡须,笑道:“太乙那个天尊……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十九章 指间乾坤 许召南先是挥剑切下一整只鹿腿扔给小白,堵住了小白不停流淌的口水,然后又将另一只鹿腿切下,递给了落魄老道。 “前辈先尝尝味道如何。”许召南恭敬道。 落魄老道伸出黝黑的双手接过鹿腿,放在嘴里撕了一大块肉,没咬几下就狼吞入腹,大声赞道:“不错,好吃!” 许召南见他吃完,嘿嘿一笑:“前辈,就如此信任晚辈吗?难道不怕晚辈往肉里下毒?” “唔……” 落魄老道又撕了一口鹿肉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夺魄散,味道还不错。” 闻言,许召南顿时脸色一变,慢慢将手放在一旁的藏锋剑柄上。 “太乙那个天尊……要不我们打个赌……” 落魄老道终于把嘴里的鹿肉吃进肚里后,提议道:“就赌是你先把那柄破剑抽出来,还是贫道先将你的胳膊卸了。” 顿了顿,落魄老道又轻蔑一笑:“就凭你我现在的距离,贫道若是想对你有任何加害之意,左元放在此都拦不住……” “嘿嘿。” 一滴冷汗从许召南鬓角处滑落,干笑一声,恭敬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对前辈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可不敢有丝毫不敬。” “嗯……” 落魄老道点头,慢条斯理道:“好一个敬仰之情,你每次敬仰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打算毒死他的时候?” 许召南搓了搓手,继续干笑道:“前辈言重了……晚辈可不敢毒害前辈,只是觉得这鹿肉干吃未免有些乏味,所以……” 落魄老道淡淡瞥他一眼,接话道:“所以就往里加点佐料?” 说话间,落魄老道已经吃干净了鹿腿上面的肉,正伸着舌头慢慢舔着手上的油渍,许召南看着那双好似从出生起就没洗过的黝黑双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中诽腹道,就你还是出家人呢,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吃肉的出家人! “太乙那个天尊……味道不错,再给贫道切一块。” 落魄老道舔完了手上的油渍,又挥挥手,向许召南命令道。 许召南盯着他挥动的黑手,也不知上面沾着的口水有没有挥到自己衣服上,心中又是一阵嘀咕,你说你没吃饱就算了,吩咐一声我再给你切就是了,你既然还要吃的话,舔什么手啊,怪恶心的。 当然,除了心中默默发泄不满之外,许召南表面上自然是不敢不从的,抽出藏锋又切了一块鹿的前肢,满脸推笑地递给了落魄老道。 抽剑的时候,许召南用余光瞟了眼落魄老道,见他没有反应,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就此一剑刺去,但是反复思量后,觉得风险太大,还是作罢。 接过鹿肉,落魄老道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叹息道:“没了夺魄散,差点味道。” 许召南又是干笑两声,感觉自己脸都快要笑僵了,眼见落魄老道没有发怒的征兆,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前辈怎么知道之前的鹿腿里面有毒?既然知道有毒,前辈为什么还要吃?” 落魄老道斜了他一眼,鄙视道:“本来不知道,吃完就知道了,这点毒又弄不死贫道,大好鹿肉为何不吃。” 许召南挑了挑眉,有些无语,没想到这常人沾之即死的夺魄散,居然对他一点用都没有,还被他当成作料,配鹿肉吃。 落魄老道边吃边说道:“这世上又不是你一个人会用毒。” 许召南连忙问道:“难道前辈也是此道高手?” “放屁!呸!” 落魄老道吐出不小心咬进嘴里的一块骨头,喝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贫道不屑学之!” 许召南撇撇嘴,不信道:“那夺魄散为何对你没用?也没见你运功逼毒。” “唉……” 落魄老道似乎想起什么往事,放下手中的鹿肉,叹息道:“吃习惯了,就不怕了。” 许召南恍然,原来和自己一样都是吃多了才吃成百毒不侵的,想起自己当年练毒时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顿时肃然起敬道:“前辈真乃高人也。” “呸!狗屁的高人!”落魄老道又吐出一块骨头,对着许召南问道:“有酒没?” “有!有!有!” 许召南连答三声,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脑袋,歉声道:“您看晚辈这记性,有肉怎可无酒,前辈稍等,晚辈这就给您去拿。” 说罢,转过身在一旁的行李中翻找起酒囊。 “酒里面就不用加佐料了,难喝。” 落魄老道在后面淡淡地说了句。 许召南翻找的动作僵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笑道:“不会不会,晚辈哪敢啊。” 话音刚落,就从行李中翻出早上携带的两只酒囊,其中一只递给落魄老道,然后又取出一个海碗将其倒满后,放在小白身前,剩下的才是给自己留的。 落魄老道淡淡笑了笑,道:“你小子对这白狼倒是不错,难怪自信其他人抢不走。” 许召南也笑道:“小白从小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落魄老道高举酒囊,涓涓美酒灌入他大张的嘴里,像是无底洞般,一口饮尽二斤美酒方才停下,长长打了个酒嗝后,对着许召南感叹道:“肉不错,酒更美!小子,贫道之前便说过,要送你一场造化,你可愿意?” 许召南张了张嘴,本以为这落魄老道之前是在说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小心试探道:“可是小白从小跟着我,怕是不愿跟随前辈而去。” “哼!你那白狼,贫道可喂不熟。舍不得就说舍不得,一点也不爽快!” 落魄老道冷哼一声,傲然道:“贫道一生从未收徒,今日与你有缘,又吃你酒肉,打算传你衣钵,送你造化,你意下如何?” 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若是换身干净衣服,许召南怕是立马就信了。 可眼前这位的卖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许召南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腮帮子,无奈道:“区区酒肉不足挂齿,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可是晚辈早有师承,不敢另投他门。” “哦。” 落魄老道淡淡应了声,斜眼看着许召南说道:“你师父不是死了么,投入我门下,想必他也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许召南眼中精光一闪,寒声道:“前辈慎言,晚辈师尊尚在人世。” 一边说着,一边向小白方向缓缓挪步,身后背着的“情深”神剑被他内力激荡之下,发出阵阵剑吟声。 落魄老道却视若罔闻,嗤笑道:“白溪风都死十多年了,想来肉身都腐烂干净了,哪来的尚在人世。” “铛!” 情深出鞘,被许召南握于手中,灌注内力其中,发出阵阵幽光,一时间,压得篝火里的火焰都弱了几分。 许召南持剑在手,剑尖指着落魄老道,寒声道:“前辈到底是何人!” 小白看见主人拔剑,也是立刻停下嘴里动作,站起身来,毛发无风而动,一双狼眸死死盯着落魄老道。 “呵呵呵。” 落魄老道笑了笑,无所谓道:“你既然不愿当我徒弟,自然也就不必知晓我的名讳。不过,你这小小年纪的,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像是白溪风的徒弟。” 许召南持剑上前一步,喝道:“不许你辱及家师!” 小白也跟着上前一步,嘴里吼出一声长啸,震耳欲聋。 “先坐下。” 落魄老道轻描淡写地向下压了压手,许召南瞬间便觉得自身不受控制般坐倒在地,顿时心中大惊,偏头一看,小白也像被什么东西给压着,侧翻在地上动弹不得。 “承认了?”落魄老道好笑地问道。 许召南嘴硬道:“是又如何。” “唔……” 落魄老道摸着胡须陷入思索之中,嘀咕道:“还是有些不对,之前从未听说白溪风收过徒弟,可若不是他徒弟,情深怎么会在他手上。” 许召南听到他的嘀咕声,恍然大悟,原来是神剑露出了破绽,当下,颇为光棍地说道:“我确实没见过师父,是师姐代替师父收我为徒的。” “难怪,这下就说得通了。”落魄老道点点头,继续嘀咕道:“看来白丫头还活着,那顾四海为何……” 后面的嘀咕声,哪怕以许召南的耳力也听不清楚。 “罢了罢了。” 落魄老道拍了拍手,说道:“既然你不愿拜我为师,那就算了。但是贫道不能白白收了你的好处,给你卜上一卦,就当扯平。” 说完,也不等许召南反驳,落魄老道微闭双目神情傲然,伸出黝黑的左手,五指幻化成虚影。 只见落魄老道手中指诀连掐,指影晃动,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计较阴阳卦八方……” 正当许召南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落魄老道突然睁开了双眼,眸中精光四射,随后皱着眉头看向他,口中呢喃道:“大意失手伤人命,仇人来寻不得敌……无妄之灾,下下卦……” 许召南被他看得有些不寒而栗,虽然落魄老道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昨日在江越城中看到的那些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可是想起遇到他之后发生的种种神奇之处,却又不敢不小心对待。 正想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被落魄老道抢先道:“你要去墨鹃城?” 许召南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落魄老道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非去不可?” 许召南点点头,心中毕竟还是不相信落魄老道说的话,早已经计划好的行程,自然不会因他几句胡言乱语就被吓退,坚定道:“非去不可。” 落魄老道抚须想了想,问道:“若此行必有血光之灾,也还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许召南依旧是那个答案,只是加重了语气。 落魄老道看出他不相信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喝道:“你这小子,好不识趣,贫道这指间乾坤的本事,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倾尽家产来求贫道替他算上一卦,你却不领情!” 许召南被他说破心思,挑了挑眉,干笑道:“领情,领情。” “哼!” 落魄老道闭上了眼睛,叹息道:“罢了罢了,生死有命,贫道也不拦你,只需谨记一点,遇上祸事就往西南方向跑,若是你腿脚够快,或可躲过一劫,切记,切记。” 许召南思索着,子规郡在东胜国东北部,往西南方向跑,那不就是瑶山方向?要是真被这老道说中了,有敌人追杀的话,是要自己把敌人引回瑶山请顾大叔出手阻敌?可是,若敌人太强,引回瑶山的话,不是害了师姐她们吗? 落魄老道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算知,自然不知许召南心中所想,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晚辈记下了。” “唔。” 落魄老道沉吟一声,有意无意地说道:“你这柄神剑本与白溪风所持‘不寿’乃是一对,剑成之日,贫道便在一旁观摩,自然是认得,其他人怕是未曾有缘得见。所以,你遇到强敌之时,尽管用它御敌,不用怕被他人识破,或许……可增加一成生机。” 许召南听他这么说,也算是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迟疑道:“前辈与我师尊师娘是旧识么?” “哈哈哈哈。” 落魄老道长笑一声,扬声道:“太乙那个天尊,狗屁的旧识……多说无益,贫道酒足饭包,也还清了人情……贫道还有要事,去也……” 说完,就当着许召南的面拔地而起,飞入树林中,隐没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章 墨鹃弈剑 子规郡,墨鹃城。 今日的墨鹃城,虽是年关已过,热闹的气氛却如同还在过年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似有大喜的事情要发生。 只因,几日之后的四月初八,便是弈剑阁二公子和明珠楼二小姐的婚事,作为墨鹃城内首屈一指的江湖豪门,弈剑阁向来以行侠仗义为己任。 往年遇上个天灾人祸的,都会有弈剑阁出面,施善城中百姓,可谓是比郡守大人还要像个一郡之首,可以说城内每一户人家都曾受到过弈剑阁的恩惠,不,不光是墨鹃城,就连整个子规郡都是如此! 所以,此时的墨鹃城内,不光是城中原住百姓,更有许多提前从外地赶来庆贺的平民百姓、江湖游侠。 弈剑阁见此情形,已经将城内最豪华的五家酒楼给包下了,本打算多给些银钱的弈剑阁却遭到了拒绝,所有酒楼幕后的东家,都对弈剑阁的银子分文不取,并言道,弈剑阁的客人,自然就是墨鹃城的贵客,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区区几家酒楼只管拿去用便是,银钱什么的自是不必再提,东家也绝不可能会收。 对于这些事情,郡守大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既不让自己操心,又不花自己一分银钱,还能使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弈剑阁不反,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城中的江湖游侠多了不少,郡守大人怕人多了难免有些磕碰,便一再叮嘱城卫军加强戒备巡逻,尽量不要与这些江湖人士发生大的冲突。 好在,弈剑阁身为地主,也将门下弟子洒遍全城,帮着城卫军维护治安,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毕竟都是来贺喜的,哪怕偶有摩擦,只要边上有人说句“大家都是来贺喜的,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二公子喜宴之后再说啊。”诸如此类的话,双方便颇给面子地放下手中跃跃欲试的兵器,相视一笑泯恩仇。 所以,看到城内为弈剑阁二公子庆贺的百姓、游侠越来越多,把整个墨鹃城都装点的热闹红火,郡守大人不光下令解除了这几日的宵禁,还吩咐府内把早已增加过几次的厚礼又加重了几分。 全城都在等待着吉日的到来。 而喜事的主人公之一,弈剑阁二公子霍春雷,此刻又在干什么? 城门外往来的行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城门处,一袭红袍,头戴紫金冠,胡须也都收拾干净的霍家二公子,已经在城门外站了两日。 往来宾客有些看到霍春雷竟然亲自出城迎接,都有些受宠若惊,一阵寒暄之后,霍春雷吩咐身后随从将客人引进城内安顿好之后,依旧站在城门外,向西南方向眺望。 久而久之,宾客们渐渐回过味来,原来霍二公子一直在门外站着,是为了等待某位贵客的到来。 宾客们不禁私下嘀咕,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大的面子,让霍二公子在城门外站了整整两日——只为迎接这位贵客。 忽然,城外众人都看到,霍二公子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长笑一声之后,向着前方迎去。 视线的尽头,一骑绝尘而来。 赶了几日路程的许召南,骑着小白一路飞奔,终于是在四月初三这天,赶到了墨鹃城。 望着地平线上,渐渐清晰的城郭、城墙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还有那有序排着队等待入城的宾客们,和门口处正向着自己迎来的霍春雷,许召南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些许感动之色。 小白奔跑到城外不远处时,猛地刹住脚步,有力的四肢将地上的泥土都掀起了不少,许召南借着惯性一跃而起,又向着前方飞纵了一段距离,稳稳地停在了霍春雷的面前。 “许老弟!” “霍大哥!” 两人抱了个满怀。 城门处不少看到这一幕的宾客都低下头与身边之人窃窃私语,纷纷打听着眼前这位骑着白狼,一声玄黑劲装的少年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劳驾霍二公子在门外等了他两日之久。 四下打听之后,宾客们皆是无奈摇头,盖因无人知晓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得在心中默默留下了记号——对于此人,日后只可交好,不可交恶。 “许老弟,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几日可是让老哥等得好苦啊!” 抱过之后,霍春雷松开了许召南,握紧拳头狠狠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引得一旁跟来的小白呲了呲牙。 “哈哈哈哈,还有你,小白老弟,欢迎欢迎!” 霍春雷又看向小白,笑呵呵地招呼一声。 奈何小白在外人面前,可是孤傲异常,眯着眼睛瞅了瞅他,又耸动了下鼻翼闻了闻,才想起这人就是当初趴在自己背上把自己一身雪白亮丽的毛发给染红的那人,打了个喷嚏,便把头偏过一边,不理他。 “哈哈哈。” 霍春雷在小白那里吃了瘪,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继续对着许召南笑道:“许老弟,快快随我入城,我早已命人备好酒菜,就等老弟前来,咱俩今晚不醉不归!” 看着霍春雷热情的样子,许召南心底一暖,随即也是哈哈一笑,豪情万丈道:“好!今晚就和霍大哥不醉不归!” 说罢,两人把臂同行,一起向城内走去。 “二公子,这就是您等了两日的贵客吗?一看就知道少年英杰,气质不凡啊!” “哈哈哈,王庄主客气,这位是我许兄弟,你别看他年纪虽轻,功夫可了不得,日后江湖相见,可要拂照一二啊!” “哎哟,许少侠,幸会幸会。” “不敢不敢。” “二公子,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少侠,英气逼人,一表人才啊!” “哈哈哈,孙帮主也在啊!这位是我许兄弟,过命的交请,日后还请孙帮主拂照一二啊!” “啧啧啧,许少侠,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前来搭话,不是这个帮的帮主,就是那个庄的庄主,都冲着霍春雷询问,这位少侠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于前来搭话者,霍春雷先是豪迈一笑,然后拍着胸脯向人家介绍道,这可是他过命的兄弟! 并对许召南大加称赞,最后又请大家日后见了都拂照一二云云。 至于其他信息,霍春雷并未多说什么,实在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许召南到底是何许人也,师从何人。只知道他年纪虽轻,却功力不浅,定然是师出名门,但具体是何门何派,许召南不愿多说,他也就没多嘴去问。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自己只需知道他有一副侠义心肠,救过自己的命!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为人四海的霍春雷认定他为一生的兄弟! 对于许召南的身份,尽管霍春雷没有明说,但是能劳驾霍二公子亲自在城外守了两日的人,必然是交情匪浅。哪怕只是看在弈剑阁的面子上,大家也必定对许召南笑脸相迎,况且霍春雷言语间含糊其辞,更是为大家心里留下了揣摩的空间,使许召南在众人心中添上一层神秘感。 这点,倒是让大大咧咧的霍春雷未曾想到。 从霍春雷和众人的对话中,许召南也是渐渐得知,霍大哥竟然城门外站了两日之久,只为迎接自己的到来。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底里却大为感动。 二人入得城来,一路上不停应付着各方来客,直把霍春雷说的口干舌燥,把许召南笑的脸都有些僵硬之时,才看到一幢恢弘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洞开的朱红色大门上橫五竖五钉着二十五颗硕大的铜钉,两侧高大的围墙之上铺满了喜庆的红绸,门前层层叠叠硕大青石铺就而成的台阶上也铺着鲜红的地毯,门口处两尊一模一样的石狮子静静蹲在雕满云纹的石头底座之上,坚硬的爪子下面按着一颗圆滚滚的碧玉石球,正张大着嘴巴露出尖牙,怒视前方。 门口处,左右两排一身大红紧衣腰挎弯刀的弟子,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地站着,守卫着身后那高大匾额上烫金写就的三个大字——弈剑阁! 见到霍春雷引客前来,两侧弟子齐齐躬身行礼,口中高喊:“恭迎二公子回府!” 哪怕是之前在江越城郡守府外,也没见过如此阵仗,许召南震惊地张大了嘴,直到听见到门外弟子的高喊声,才愣愣地回过神,感慨道:“霍大哥,这就是弈剑阁?真是好气派!” “往日里也不是如此,这不是几日后我便要和明珠楼的叶飞红成亲了嘛,为了讨个喜庆,张扬了些。”霍春雷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洒然一笑道:“许兄弟,阁内酒菜早已备好,快快请进。” 说罢,领着许召南进入了阁内。 入眼处,是一排茂密的花丛,因正值春暖花开的关系,很多许召南从未见过应季之花争相斗艳,花丛中间,一条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直通內院,四周粗大的紫楠立柱支撑着长长的走廊,不少仆人在走廊上往来穿行。 走了许久之后,二人来到专门为许召南准备的会客厅内,屋里宽阔的大理石桌上早已摆满了酒菜,有些还冒着阵阵热气,想来是有眼力见的仆人们见到二公子归来后,才将放在锅里加着热的饭菜提前端上,早一分太烫,晚一分又凉。 “来来来,许老弟,快快入座。” 霍春雷拉着许召南的手不松,一脸热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痛饮一番。 许召南被一路上所见的奢华晃得有些精神恍惚,被他拖拽间已是按在了红木雕纹的圆凳上就位。 许召南晃了晃脑袋,微微回神,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无语道:“霍大哥,就我们两人,你准备这么多吃食,太浪费了啊。” “哪里的话。” 霍春雷洒然一笑,对着一旁趴着的小白努努嘴,挤眉弄眼道:“怎么会就我们两人,这不还有小白老弟呢,当日可不止你一个人救我,小白兄弟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哈哈哈,倒是差点把小白给忘了。”许召南笑了笑,又无奈地摇头道:“霍大哥你又来了,小弟当日只是举手之劳,何以让霍大哥如此记怀啊。”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霍春雷知道他性格,侠义心肠又不愿居功,当下自是不再多提,起身将杯中酒斟满,举杯道:“好,不提就不提,都在酒里,喝!” “喝!” 酒过三巡,许召南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霍大哥,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说的事情,你回来以后查了吗?” 霍春雷独自倒了一杯酒,饮下之后,重重把被子放在桌上,摇头叹息道:“唉,我回来之后便将此行遭遇尽数讲给了爹和大哥知晓,也将你我的猜测说了出来。可是无凭无据,又确定不了贼人具体是何方势力,难……” 许召南皱眉道:“那就将此事暂且搁下了么?总该有点头绪才是吧?”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一章 江湖豪门 “怒蛟帮!” 霍春雷恨声说道:“我回来之后向爹禀报过。爹说,弈剑阁的商号虽然遍布东胜境内,但是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子规郡一带,所以,若是有人因商号之事对我下手的话,只能是子规郡内的势力,而子规郡内有能力有胆子敢对我弈剑阁下手的,除了明珠楼,便只有怒蛟帮了!” 弈剑阁主霍人敌与明珠楼主叶青苍乃是多年挚友,明珠楼又即将和弈剑阁结为姻亲,更何况这门婚事还是明珠楼率先提出,此时应该不会对自家姑爷下此毒手——若是想要对付弈剑阁,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搭进去一个二小姐。 况且,明珠楼的产业遍布整个东胜国,实在没必要为了这小小的子规郡内收益,就结下如此仇家。 相较怒蛟帮的行事风格,一比之下,明珠楼的嫌疑更是大大减少。 许召南问道:“怒蛟帮是何方神圣?” 霍春雷又饮了一杯酒后,答道:“怒蛟帮,也是子规郡内的一大江湖势力,总部位于墨鹃城以南的淮南城,你来的路上应该是经过的。从其名字就能听出,帮内都是水性不错的汉子,主要是靠着淮水流域混饭吃,可能是在我家商号组建了船队经商之后,认为我弈剑阁有意要抢他们的饭碗。而且,我和叶飞红成亲后,弈剑阁和明珠楼就是一家人了,他们也许是怕今后在子规郡没了立足之地,所以才对我下手——想拆散这桩婚事。” 许召南挑了挑眉,只因自己江湖阅历太浅,这一路行来,除了昨日进了趟江越城,其余时间都是在林中奔跑,逢城不入,怕的就是万一在城中遇到麻烦事耽误了吉日。 此时确是真不知道淮南城在何处。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他继续发问,只见他举起杯子,和霍春雷碰了下后一饮而尽,接着问道:“那怒蛟帮实力如何?居然敢对霍大哥你下手,当真不怕弈剑阁的报复么?” “哈,好酒,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霍春雷长出一口酒气,感叹了一句,将空空如也的杯子捏在手里反复把玩着,眼神渐渐失去聚焦,回忆道:“怒蛟帮帮主云傲,和我爹一样,都是一品高手,不然也不可能一手打下如此家业,他还有个二儿子名叫云镇江,年纪轻轻已是三品高手,早就能替其父独当一面了。若光是这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弈剑阁倒也不怕他们,只是,唉……” 霍春雷说罢又发出一声叹息,叹息过后,举着筷子夹了块嫩滑诱人的鱼腹放入许召南的碗中,说道:“来,许老弟,尝尝这道清蒸淮鱼,这种淮鱼鲜嫩可口,可是只有在淮河流域才能见到,而且,出水片刻即死,外地之人哪怕是耗费万金也难得一尝啊!”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淮河流域富饶的河水养活了途径的所有州郡,这淮鱼,便是淮河流域最有名气的产物,此鱼最大只能长到半尺来长,也不像其他的河鱼一样浑身是刺,只有一根主刺贯穿着全身,肉质及其鲜嫩肥美,最为金贵的地方就是这鱼捞出淮河片刻即死,无法人为饲养。 所谓物以稀为贵,淮鱼也因此名气远扬,总有文人雅客不远千里前来,就是为了一尝其滋味。 许召南将鱼腹夹入口中,细品之下,发现果然如霍春雷所言,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不由得称赞道:“果真是人间美味!” 霍春雷见他吃得高兴,满意地笑道:“哈哈哈,既然如此,许老弟可要在这墨鹃城里多留几日,只要是你开口,不管天上飞的还是河里游的,老哥都能给你弄来!” 许召南连连摆手,直呼不用为了他如此大费周章。 霍春雷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后,握着杯子,继续说起了刚才的话题:“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怒蛟帮敢对我们出手的理由。只不过,谁让那云傲生了个好儿子呢。” 许召南问道:“刚刚霍大哥只提了那云傲的二子云镇江,乃是三品高手,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子嗣?” 霍春雷点点头,豪情万丈地说道:“不错,云傲一生有两个二子,一个就是我刚刚提及的云镇江,虽然年少有为,但是在我弈剑阁面前,不足为虑!” 顿了顿,又接着道:“能给他云傲撑腰的自然不是这云镇江,而是他大儿子云镇海!” “云镇海?” “不错。”霍春雷眯着醉眼,眼里闪过凌厉之色,恨声道:“云镇海是他的本名,拜师之后,他师父又重新赐给了个新名字——左玄!” “左玄?” 许召南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得不停在脑海中搜索那对江湖之事有限的记忆。 不过,霍春雷没让他等太久,就说出了答案:“你不在江湖中行走,提起左玄,怕是不太清楚,可要是提起他师父,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个名字,渐渐在许召南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慕然间,许召南眼底里露出寒光,杀气四溢地寒声道:“左元放!” 好在,已经醉了七分的霍春雷,并未发觉身边之人的异样,晃动了下脑袋,继续道:“不错,剑甲左元放,天下第一人!云镇海就是他的三弟子左玄!左玄其人本就位列十大高手之一,更有天下第一的左剑甲在其背后,所以,怒蛟帮行事向来肆无忌惮,只有他们有理由,又敢对我弈剑阁之人出手!” 许召南曾听顾四海提起过,左元放不愧为一代宗师,座下七位弟子皆是一品高手,其中两人更是位列十大高手之中,一时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想到这些,许召南猛然间清醒过来,听到左元放的名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太过激烈,若是被人发现自己表露出对左元放的敌意,难免使人生疑。 幸好没有被霍春雷发现,不然怕是免不了编出一番谎话来解释,强压下心中敌意,淡淡道:“十大高手如何,天下第一人又如何,霍大哥切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道是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不错!” 此时的霍春雷已经喝得是满面通红,从那涣散的瞳孔可看出他已醉了八分,又听许召南如此说道,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慨着自己此生能遇如此兄弟,夫复何求! 霍春雷顿生万丈豪情,站起身来搂着许召南的肩膀,大笑道:“老弟说得对!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啊!” “什么莫欺少年穷?”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只见一男子温文尔雅地从外面慢慢走来,脸上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手中折扇轻摇,如同一位翩翩公子。 “大哥!” 霍春雷看见此人,高兴地大喊一声,来者竟然是霍春雷的大哥,弈剑阁主霍人敌的长子——霍春风。 挂着一脸笑容的霍春风走进厅内,看着已显露出醉态的二弟,无奈地摇头道:“你说说你,怎么又喝成了这般模样。” 霍春雷却是不理,上前一步拉着大哥的手介绍道:“大哥,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许老弟,今日终于等到许老弟前来,我高兴,就陪着许老弟多喝了几杯,不碍事……许老弟,这位就是我大哥。” 霍春风从入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旁坐着的许召南,虽然是在不停地打量他,却让许召南生不出丝毫的反感之意,那一脸笑容的模样果然是人如其名,让人如沐春风。 真不知这明明是亲兄弟的二人,给人的感觉为何差别如此之大,一个豪迈豁达声若雷霆,一个风度翩翩如春风拂面。 许召南也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见过霍大哥。” “许兄弟不必多礼。” 霍春风一手扶着自家二弟,一手把住许召南的胳膊,笑道:“二弟自从回来之后,可是在家中日夜念叨,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是把你给盼来了,你瞧瞧,把他给高兴的。” “唔……不对不对,你叫我霍大哥……又叫我哥霍大哥……岂不是有两个霍大哥……哈哈……两个霍大哥”霍春雷此刻已经是酒意上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但是思考问题却是一针见血。 “哈哈哈,那以后便叫你霍二哥好了。” 看着趴在大哥怀里,浑身冒着酒气的霍春雷,许召南无奈地笑道。 “不错,那你以后就当霍二哥好了。”霍春风也是笑着说了句,看向二弟的目光中,满是宠溺。 “霍二哥……唔……好……我以后就是霍二哥……嗝……”霍春雷痴痴地笑着,打了个酒嗝,顿时酒味喷了两人一身酒气。 许召南与霍春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先把他扶回房吧。” 随即,又是相视一笑。 要知道,霍春雷本就是身高体壮,此时喝醉了,更是如同一摊烂泥,让人无从下手。 许召南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霍春雷弄回房内,直到把他放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看着霍春风正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许召南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了二弟,霍春风又对着仆人细心吩咐了几句,才转过身来,对着许召南微微一笑道:“二弟生来好酒,每每遇到朋友,总是要多喝些的,可是这酒量……让兄弟见笑了。”说罢,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召南连连摆手道:“霍大哥说的哪里话,我早已知道霍……二哥乃性情中人,我俩正是因此才一见如故。也怪我没有拦住,让他多喝了几杯。” 霍春雷看了躺在穿上不停哼哼的二弟,无奈道:“我自己的弟弟,我心里清楚,酒瘾上来了,怕是爹都拦不住。” 二人一番寒暄之后,霍春雷言道二弟大婚在即,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便多陪,挥手招来仆人将许召南引向早已准备好的客房后,告罪一声,便走了。 回到客房中,房间内雕梁画栋,哪怕只是客房,也是极尽奢华。 许召南回想着今日的种种所见所闻,不禁感叹一声,这就是江湖豪门过的日子啊。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二章 画舫彩蝶 书房内,袅袅青烟从紫金香炉中冒出。 中年男子端坐在案边,手里捧着书卷,正细细品读。 烛光晃动间,一人推门而入,恭敬道:“爹,我来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伸出手指了指房中的雕花木凳,示意他先坐下。 进来那人见状,轻手轻脚的走到木凳边,一掀长袍坐在凳上,静静等着中年男子发话。 从那一脸和煦的表情便可看出,来人正是霍春风,而能让他如此恭敬对待的,那中年男子显而易见,便是弈剑阁的主人——霍人敌。 不像坊间传闻那般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样貌上倒与霍春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些,像个沉稳的老学究。 可见,人言可畏,传闻多半有失偏颇。 霍人敌将最后一页书看完,抬头笑道:“风儿来了。” “是。” 霍春风立即起身,恭敬道。 霍人敌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说道:“坐,父子之间说说话,不用这些虚礼。” “是。” 霍春风笑了笑,缓缓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等待着父亲发话。 见此情形,霍人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啊,就是太守礼数……雷儿又太过顽劣,你俩真应该互相学学。” “爹教训的是,风儿日后自当向二弟多学学。” 霍春风依旧是那般正襟危坐。 “罢了。” 霍人敌无奈地挥挥手,不想再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大儿子自幼就是这般守礼,虽然生在江湖,却没有丝毫的江湖气息,倒像是个文雅书生一般,好在,这修为不曾落下;二儿子从小倒是粗犷豪迈,又为人四海喜好结交朋友,但是这性子太过懒散,整日里游山玩水走亲访友的,丝毫不愿吃苦练功——修为至今都还不入流,让他甚是头疼。 想到二儿子的修为,霍人敌不禁想到一事,眼神有些阴沉,沉声问道:“事情查的如何?” 父亲虽未明说,但是霍春风确是知晓他所问何事,答道:“根据二弟所说和靠山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分析,出手之人应该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劫匪,只是为首之人修为稍高些,但也只比二弟高上一线,大概有三品修为……不像是怒蛟帮所为。” 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想来父亲也能猜得到,以怒蛟帮的实力,若要截杀霍春雷,不该只拍出这些人手,倒是有些像是偶遇劫匪的迹象。 霍人敌微微颔首,又问道:“会不会是故意为之?若只是寻常劫匪,为何在雷儿亮出身份之后,还敢赶尽杀绝,而且为首之人刀上喂毒,显然是存了必杀之心。” “这点也是蹊跷之处。” 霍春雷点点头,思索道:“二弟在双方动手之前已经事先亮出身份,若只是寻常劫匪的话,怕是不敢与我弈剑阁为敌,也就不存在杀人灭口这一说。可那些人还是悍然出手,不光杀了所有跟随二弟的仆人,还对二弟一路追杀……要不是遇到许兄弟,怕是……” “那个少年的身份,可已查明?” 提起许召南,霍人敌眼里闪过一丝亮色,二子遭遇截杀,事情发生的蹊跷,遇到许召南出手相救的经过更是蹊跷,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一般凑巧,可这世上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霍人敌甚至想过,这一切莫非只是一场戏,一场为了让许召南接近霍春雷、接近弈剑阁而演的戏。可若单单只是为了接近弈剑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他又想得到什么? 霍春风自然是不知父亲心中所想,答道:“未曾查明。此人不知从何而来、师从何方,倒像是突然从瑶山上冒出来的人。年纪虽轻却修为不低,还伴有异兽随行,想来不会在江湖上一点名声都没有。” “也许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徒弟,出山历练……” 顿了顿,霍人敌似乎想起什么般,迟疑道:“你刚刚说,瑶山?” 霍春风答道:“正是,二弟一路逃到瑶山脚下,才遇到此人相救。” 因为自身所处的位置,霍人敌多少知道些江湖中人不知道的事情。瑶山,正是当年白溪风剑道大成之处,而且许召南此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不得不让人往那处想。 “隐世高人,瑶山……” 霍人敌暗自琢磨了片刻,突然想起大儿子还在自己房中,吩咐道:“此人既然与雷儿交好,你先稍加留意便可,不要得罪了人家……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怒蛟帮上。” “是,风儿知道。” “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那……父亲早些休息,风儿先行告退。” 看到大儿子恭敬地替自己带上房门离去,霍人敌手握着书卷,轻轻在腿上拍打着。 “瑶山……” 良久之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 “砰砰砰。” 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正在盘膝练功的许召南,随后将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才收功停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经是皓月当头,想来也只有一个人会在此时找自己。 “哪位?” 许召南扬声问道。 “许老弟,睡下了吗?” 不出所料,门外传来霍春雷豪放的声音,应是刚刚酒醒就跑来找自己了。 “还没呢,刚刚还在打坐练功。” 许召南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房门。 打开房门,看见明显梳洗过,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有些微湿的霍春雷有些不好意思地正站在门外,连忙说道:“霍二哥深夜找我,有事吗?” 霍春雷摸了摸湿润的头发,感慨道:“上次一大早就看到许老弟修炼,现在又是大晚上的还在修炼,如此勤奋,实在是让老哥汗颜。” “早已习惯了,若是哪天停下来不练,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许召南笑了笑,心里想到师姐说过的话,那人十六岁时就已入一品,自己若是不勤加苦练,何时才能追上他。 当然,如此原由,自然是不便多说。 “许老弟刚刚叫我什么?霍二哥?” 霍春雷一怔,不明所以地问道。 想到原因,许召南顿时笑意难掩,想来霍春雷还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吧,咧着嘴解释道:“霍二哥喝醉之后,霍大哥来了……” 当下,将霍春雷喝醉之后,遇到霍春风赶来的事情一一告知。 听完,霍春雷顿时觉得有些汗颜,没想到自己喝醉之后竟有如此丑态,还被许老弟和大哥都看见了。 装作不以为意地一挥手,说道:“二哥就二哥吧,这都是小事。之前我就说过,等老弟来了这墨鹃城后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此时来找老弟,就是为了带你一览淮河夜色。” 许召南却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霍二哥的好意,老弟我先心领了,只是,你这刚刚酒醒……” 霍春雷毫不在意地说道:“无妨,少喝些就是了。” 说完,暧昧地向许召南挤了挤眼睛,不过却没被他没注意到。 得,果然又要喝酒。 许召南转身进屋,摸了摸沉睡的小白,见它睡得深沉,也就没有吵醒,只是将从不离身的神剑情深随手背在身后,又将藏锋挂在腰间,独身一人跟着霍春雷走了出去。 霍春雷看他身上挂着两柄利剑,一副要打架的样子,笑道:“许老弟,你随身带这么多兵刃干什么,有我在,这墨鹃城内可没有你出手的机会。” 许召南依然是那句“习惯了”。 霍春雷见状,笑着摇摇头,也就不去管他。 白日里热闹的大街,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宁静,些许持刀配剑的游侠还在街上游荡,不过也是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吵到他人。 二人沿着大街一路走到淮河边。 出现在眼前的,是许召南从未见过的景色,碧波荡漾的河水上,墨色山水间点缀着各种花红柳绿的画舫,画舫上张灯结彩,朱红色的船柱雕梁画栋,不时有些身着轻薄罗衣的女子行走其间,引得画舫中吟诗作对的才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霍二哥……这是?” 许召南不知霍春雷竟然会带他来这种地方,顿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哈哈哈。” 霍春雷知道他定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长笑一声,拍了拍许召南的肩膀,自豪道:“许老弟啊,我子规郡可不是只有淮鱼,这画舫夜色才更是一绝,快走快走,让老哥带你去见识见识我‘淮河美景’!” 说罢,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胳膊,向着最大的一间,名为彩蝶的画舫走去。 看到二人走进前来,彩蝶舫内迎出一年轻妇人,身穿五彩罗衫,手里握着香气扑鼻的丝帕,胸前一片雪白随着走动间带起阵阵涟漪。 “哟!” 这妇人正一步一摇地走到二人身前,冲着霍春雷挥挥手,娇声笑道:“这不是霍二公子嘛!快请快请!” 霍春雷身为弈剑阁的二公子,为人又豪爽,在这种场合想来也是位挥金如土的主,自然使得画舫中人喜爱非常。 “哈哈哈!” 霍春雷又发出他那招牌式的豪迈笑声,对着许召南介绍道:“这位是彩蝶舫的鸨母——香蝶,当年可是咱们这淮河流域出了名的美人儿!” 然后向着许召南介绍道:“这位是我许兄弟,今日把你舫中头牌姑娘都喊出来,陪我兄弟喝酒!” “二公子,看您说的,香蝶以前是美人儿,现在人老珠黄就入不得您眼了,是也不是?”香蝶不依道。 说罢,挥动着手中香气袭人的丝帕,轻轻在霍春雷的胸口拍打了一下,格格笑了起来。 霍春雷顺势将香蝶搂在怀中,笑道:“怪我怪我!香蝶姐姐如今仍是美人,风采更胜当年啊。” 香蝶在霍春雷怀中一扭身,不动声色地脱离了他的魔爪,扭动着腰身在前方一边带路,一边冲舫内喊道:“姑娘们,来贵客了!” 霍春雷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许召南,快步跟上。 走进舫内,整体朱红色的大厅,被黄漆刷过圆柱,都被无处不在的耀眼灯火照耀着,显得富丽堂皇。 画舫最里端,轻纱遮挡处,似有仙子抚琴,传来阵阵悦耳琴音。 霍春雷也没另要包房,只是领着许召南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对着香蝶挥手道:“还是老样子,快去快回。” “老远看到二公子您来,就已经吩咐下去了,可不敢让二公子久等。” 香蝶也不离开,顺势坐在霍春雷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 不一会,一群打扮得五彩缤纷的燕瘦环肥跑了过来。 许召南打量了一眼,就立刻将头低了下来,也没仔细看清楚每个人的样貌,只觉得她们衣服都穿的太少。 莫非都是功力深厚之人?竟然不怕着凉!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三章 争风吃醋 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霍春雷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香蝶姐姐是怕我霍某人出不起银钱吗?” 香蝶闻言一惊,靠着霍春雷的身子又紧了几分,娇声问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啊?” “我让你把舫中头牌都喊出来陪我兄弟喝酒,怎么就这些庸脂俗粉,香颜呢,香颜在哪?” 霍春雷仍是黑着脸,不见一丝笑意。 “嗨,我还道是哪里惹了二公子生气,原来是为了香颜那丫头啊。” 不知是何处惹了这位爷不高兴的香蝶,悄悄松了一口气,伸出纤手轻轻抚在霍春雷的腿上,呵呵笑道:“真是不巧,香颜那丫头今日身子不适,我给放了一天假,现在不在舫上呢。” “哦?” 霍春雷却是不信,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淡淡道:“究竟是不在舫上,还是在别的客人房里啊?” “瞧您说的,二公子可是我们彩蝶舫最大的贵客,香蝶欺瞒谁也不敢欺瞒您老人家啊。” 香蝶哀声说道,那委屈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我见犹怜。 许召南见状,插了一句嘴:“霍二哥,算了吧,本就是你我兄弟喝酒,你喊这么多人陪着干什么,管他香颜红颜的,不在就不在吧。” 闻言,霍春雷楞了一下,拉着许召南低声问道:“兄弟,你不会还是个雏吧?” 顿时把许召南闹了个大脸红。 看着羞愤的恨不得一头跳进淮河里的许召南,霍春雷顿觉心情大好,开怀大笑道:“算了算了,既然我许老弟开口了,就饶了你这次,忙你的去吧。” 说罢,随手指了两个美人陪在许召南左右,自己又拉了个满脸娇羞的美人坐在身边。 香蝶见总算是哄住了这位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张着水汪汪的媚眼,笑着对许召南点了点头。 许召南脸上的红色还未消掉,被香蝶看得又红上了几分。 等到香蝶走后,许召南正襟危坐地喝了杯酒压压惊,所谓酒壮怂人胆,一杯辛辣下肚,顿时好受不少。 稍微平复的许召南低声问道:“霍二哥,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来这种地方,就不怕明珠楼的人知道吗?” 霍春雷撇撇嘴,洒然道:“男子汉大丈夫,逢场作戏而且,他们计较个什么。” “可是……” 许召南还想再劝一劝,实在是坐在这两位美人中间,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况且两位美人还时不时得对自己动手动脚,真是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霍春雷指挥者身边的美人将两杯酒都斟满,与许召南对饮了一杯后,满不在乎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明珠楼肯定是知道的,既然愿意将叶飞红嫁给我,自然有他们的打算,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就毁了婚约。”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许召南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一来不好对个女子说什么重话,二来又不想抹了霍春雷的面子,只得不停地将一旁美人紧搂着自己的香臂推开,手忙脚乱间问道:“就算明珠楼没意见,你就不怕嫂夫人日后知道了……” 霍春雷看着他的窘态,顿觉大有意思,憋笑道:“怕什么,她来了又如何,我连叶飞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岂会怕她?” “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许召南有些不明所以,弈剑阁和明珠楼都的总部都设在这墨鹃城内,本以为两家是世交,才有的这桩婚事。 没想到这早已订好了亲事的两人,不日就将大婚,霍春雷却说她连未过门的妻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是两大江湖势力的结合,若是面都没见过,未免也有些太草率了吧。 霍春雷知道他心思单纯,不懂这些事情,也不想多加解释,只是举杯道:“喝酒。” 许召南举起一旁美人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另一边的美人正夹着一块青叶就要往自己嘴里喂,连忙伸手阻拦,口中直呼不用。 “哈哈哈哈。”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霍春雷开怀大笑。 可是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 许召南抬头看去,只见霍春雷将正准备喂向嘴边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然后脸色阴沉地看向自己后方。 扭过头,顺着霍春雷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只见二楼走廊上,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搂着个满面羞红的绝色女子,正调笑着从包房中走出。 这女子生的花颜月貌,软若无骨地靠在那华服男子怀中,满面春风的模样煞是醉人,许召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师姐的模样,两相比较之下,觉得还是师姐更为漂亮。 “上面那个就是香颜。香蝶这个贱人果然是在骗我。” 霍春雷咬牙切齿地喝骂声,将许召南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不禁让他暗骂自己,岂能将如此风尘女子拿来和冰清玉洁的师姐作比较,还好没人知道,真是罪过。 不远处接待着客人的香蝶本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看见了楼上的动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匆匆忙忙地走向霍春雷这桌,边走边将自己本就捂得不太严实的罗裙又拉低了几分,试图用自己窈窕的身段挡住他的目光,走到进前,媚眼如丝地娇笑道:“二公子何故发如此大的脾气,可是我舫中美人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呀?” 霍春雷却不为所动,阴沉着脸问道:“那是何人?” 虽然没有具体所指,但是他知道香蝶定然明白自己说的是谁。 香蝶顿时有苦难言,轻声讨好道:“二公子,我彩蝶舫本来就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今日更是不知二公子要来。楼上那位公子点明了让香颜作陪,我们也不好阻拦啊。” “哼。” 霍春雷冷哼一声,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香颜本就是风尘中人,做的就是这般买卖,自己又没为她赎身,自然不可能让她一直等着只伺候自己一人。 可是心中就是如同被人抢了自己心爱之物一般,咽不下这口恶气。 香蝶也不是头一回与霍春雷打交道了,知道这位爷身后的弈剑阁,说是这墨鹃城真正的城主都不为过,平日里被他父亲和大哥捧在手心里,成长至今,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哪里吃过亏。 所以霍春雷虽然年少多金,是彩蝶舫的头等大主顾,可这脾气也如同他拿出手的银钱一样大,稍有不顺其心意的地方,便是大发雷霆。 好在弈剑阁的家教不错,没有让他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但是,大闹一番总是免不了的。 “砰!” 果然,事情如她所料,只见霍春雷拍座而起,将面前装满美酒的玉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冲着楼上大喝一声:“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东西,给爷滚下来!” 楼上那位华服男子正搂着怀中美人,欣赏这淮河夜景,不知怎地就突然祸从天降。 华服男子面带疑惑地看着怒火冲天的霍春雷,指了指自己,似乎在问是在和自己说话?随即又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显然楼下这莽汉发火的对象就是自己。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可华服男子终究也不是个怕事之人,翘起嘴角嗤笑道:“哪来的醉汉,喝多了就敢在爷面前发酒疯?” 霍春雷本就是个顺毛摸的脾气,若是华服男子说两句好听的道个歉,也许他就能消消气,顺势骂上两句也就作罢。 可没曾想这人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并且还是当着新结交的许兄弟面让自己下不来台,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纵身跃上桌面,脚尖用力一踩,便如离弦之箭般,向着楼上华服男子飞去。 飞在空中,霍春雷运起全身功力,冲着前方挥出一拳,全然没顾及到眼前这人能否接下自己这全力一击。 那华服男子见他攻来,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掌,内力迸发间,就将霍春雷从半空之中轰了下去,掉在楼下的木桌上,将桌子砸的四分五裂。 “啊!” 眼见这里发生了打斗,吟诗喝酒的文人们怕被殃及池鱼,顿时同怀里楼着的美人们,一起四散而逃。 不一会,整个画舫中,就只剩下了发生争执的三人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香蝶。 还有,那躲在华服男子怀中瑟瑟发抖的香颜。 画舫最里端的琴声还在继续,依旧婉转,悠扬。 “霍大哥!” 许召南见状,再也坐不住了,纵身跃向霍春雷身边,从一堆碎木中将他扶起。 伸手探向他脉门,发现只这一击竟然就将他打致内伤。 再抬头看向楼上的华服男子,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紧紧搂着怀里忐忑不安的美人,嘴角挂着一丝嘲弄,像是在笑话霍春雷的不自量力。 “这人好强的内力。” 许召南心中暗自想到,这下怕是踢到了铁板上,可事情本就是因霍春雷带自己出门喝酒而起,虽然对这种为了风尘女子争风吃醋的事情有些无奈,可现在霍春雷被人打伤了,自己又怎能在一旁当缩头乌龟。 况且,依照霍春雷的性子,这个时候想和解怕是不太现实。 许召南眯着眼睛打量华服男子之时,华服男子也在打量着他。 对视片刻,华服男子率先开口道:“怎么,一个发酒疯还不够,另一个也想来讨打?” 虽然从许召南刚刚的身手可以看出他功力不弱,但是和自己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的,当下,更是稳如泰山,浑然不将这二人当回事。 许召南低头看了看霍春雷的前襟,那里被鲜血染红一片,皱着眉头沉声道:“阁下出手未免也太重了点。” 华服男子嗤笑道:“是他自不量力地挑衅我,莫非还要我给他按摩不成?” 许召南点点头,不再言语。 默默将霍春雷搀扶到一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颗补气丹药喂进他的嘴里,低声道:“霍二哥先行调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 然后,手扶藏锋直立起身子,盯着二楼方向静默不语。 华服男子被他盯着,忽然觉得浑身汗毛竖立,明明看得出来对方二人修为皆是不如自己,不知为何竟有种身处野外被狼群盯上的错觉。 微微摇头,似乎对自己的感觉有些好笑,以自己的身份修为,同辈之中就算不是无人能及,可也不是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能比得上的,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想起父亲曾经对自己的教导——不要轻视每一个敌人。 华服男子还是稍稍认真了起来,将身边美人往边上一推,双手背在身后,静等许召南出招。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四章 枪客关商 微凉的河风顺着窗枢飘了进来,扬起舫外一片青绿色的落叶,落叶随着微风缓缓地在舫内打着旋。 当落叶飘落于两人视线正中之时。 许召南率先出手! 只见他腾空而起,手中藏锋瞬间出鞘,被内力灌注的利剑发出嗡嗡之声,剑指华服男子。 剑尖上的寒芒在华服男子眼中逐渐放大。 华服男子飞起一脚,将身前栏杆踢得粉碎,伸手一探间,握住一截栏杆向着许召南劈去。 使的,正是习枪之人都练过的一招,力劈华山! 两人在半空中相遇,利剑与断木在空中相击。 “锵……” 栏杆虽然是红木所制,颇为结实,可藏锋毕竟非同凡品,此时,却在华服男子的内力灌注之下,居然与藏锋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足以见得华服男子的内力深厚,还在许召南之上! “好锋利的剑!” 华服男子落在地上,把手中栏杆一扔,称赞道。 藏锋毕竟是藏锋,华服男子毕竟也没到达一品高手之境,红木栏杆还是被许召南所持藏锋砍出了半刃长的口子,眼看着下一次相击就会断裂。 许召南神情凝重,从此人先前对霍春雷的出手中,就已经看出了他的功力必定深厚,所以才决定先发制人。 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只用随手捡的一根破栏杆,就能拦住自己手持藏锋的全力一击。 “不错不错,你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华服男子见猎心喜,对着许召南低喝一声,纵身而起,在一旁的圆桌上脚尖一点,借力飞上二楼包间之中。 许召南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习武之人向来都是器不离身,这华服男子功力高深,不可能被自己一击惊走,肯定是觉得赤手空拳打的不过瘾,反身回去取兵刃了。 许召南也不是个乘人之危的人,见他回去拿兵器,未做阻拦,只是持剑立在原地屏气凝神。 不多时,华服男子猛然冲出包间,在破碎的栏杆处一跃而下,站定在许召南对面。 只见他手中倒提着一杆银白色的丈八长枪,枪身长约一丈,似用镔铁点钢打造,异常厚重,枪头用乌金所铸,在四周烛火照耀下,泛着闪闪寒光。 华服男子将手中银枪往地上重重一顿,砸得地板崩裂,开口介绍道:“此枪乃我十八岁那年,修为晋升二品之时,父亲所赠,枪名白蛟,跟随我两年之久,从不离身,与人对战数十场,未尝一败,来!我们再来比划!” 许召南心中虽然早就猜测此人怕是入了二品,此时得到华服男子亲口证实,还是忍不住地心中大惊。 两年前十八岁,也就是说这华服男子如今刚满二十,二十岁的二品高手实在是世间少有。 不,他刚刚说是十八岁那年晋升的二品高手! 若真是如此,两年时间已经足够他稳固境界,并非尚在三品的许召南所能比拟。 可事已至此,唯有用剑说话! “看枪!” 华服男子断喝一声,率先出手,将手中长枪舞成圆圈,向着许召南旋削过去,带起一片破空之声。 许召南心知自己功力不如对方,刚刚只是借了兵器之力稍站上风,此刻也不硬接,一招《剑经》所载的“截剑式”被他轻巧地用了出来。 此招虽然是破敌剑招之用,可天下功法,一法通便通百法。“截剑式”本就是以巧劲破敌的招数,被他用来抵挡华服男子的刚猛枪势正是相得益彰。 华服男子一枪扫来,却被许召南用巧劲将枪尖带向了身后,空着的左手并掌挥出,直击华服男子面门。 掌风掀起了华服男子耳旁的几缕发丝。 华服男子偏头躲过,也不回枪,只是提膝抬腿,冲着许召南的下盘猛然一踢! 许召南立刻抬腿挡住攻势,两人对了一招后,擦身而过。 稳住身形的许召南轻轻晃了晃有些发抖的小腿,看这华服男子的枪势应是走的刚猛路线,自己本就打算以巧破力,不与他拼蛮力,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一击之下,震得许召南小腿发麻,那些轻巧的身法怕是不好再用了。 却不知华服男子此时也是有苦难言,本以为眼前这人功力不如自己,还想仗着身法来取胜,将计就计地骗他前来与自己硬拼一招后才发现,这人身体强壮之程度竟然丝毫不亚于自己! 要知道自己可是堂堂二品高手!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孙婆婆那两年间每晚不间断的药浴,虽然说是在为许召南排解白日里的毒素残留,可也悄悄改变着他的体质,不光使得他百毒不侵,更是强壮异于常人,不然也不可能仅凭借着一本《凝神决》就在短短的两年内打通了奇经八脉。 这些,此刻的许召南自然是不知情的。 “再来!” 华服男子面色一怒,咬了咬牙,狂吼一声,举枪直劈。 许召南腿上的酸麻之感还未消减,自知难以闪避,一抖手,藏锋向着华服男子胸前刺去,赫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华服男子自持身份尊贵,当然不愿与他换命,回身持枪一挡。 当的一声,枪剑相交,华服男子竟被逼得后退一步,怒喝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许召南淡淡道:“搏命的剑法。” 华服男子大怒,正要举枪再攻之时,画舫内,琴声骤停。 “两位公子,何事不可坐下来慢慢商量,非要大动干戈,将我这彩蝶舫打得四处破损,叫奴家今后如何再做生意。”婉转动听的叹息声,取代了画舫最里端的琴音。 两人将目光移向声音传来处,只见层层纱幔前站着一位紫衣少女,面覆轻纱,眉若春山含黛,眸似秋水含情,一双妙目隔空望着二人。 虽然相隔甚远,可许召南依然能够感受到她眼中的柔媚之色,犹如春风无痕抚过他的心间。 拼命按下将之与师姐对比的念头,许召南淡淡一笑,等着紫衣少女接下来的话。 华服男子像是认得这女子一般,撇撇嘴,静静看着紫衣少女走进前来。 “二位公子,可否给奴家个薄面?” 紫衣少女莲步轻移间,已是来到二人近前,说话时檀口吐出的气息将轻纱掀起,露出削尖的下巴,光滑无暇。 许召南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紫衣少女道:“奴家姓孔,方孔圆钱的孔,这彩蝶舫便是奴家家中产业。” “原来是孔姑娘,在下失礼了。” 许召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彩蝶舫的东家。 华服男子眼见孔姑娘出面,心道这架怕是打不起来了,傲然道:“废话少说,舫中损坏,我赔你便是。” 许召南连忙道:“不用,此间事情本就是因我二人而起,自然应该是我们来赔。” 坐在一旁调息的霍春雷也是接话道:“算了算了,你点点损失多少,都记在我账上。” 华服男子也不争抢,只是看向许召南,满是有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有机会,我们再比划。” 许召南答道:“在下许召南,言字许,国风召南的召南,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 华服男子差点冲口而出,不知为何却又住口不语,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在下关商,关关雎鸠的关,士农工商的商。” 闻言,孔姑娘面上轻纱摇动,似乎动了动红唇,不过被面纱遮挡,也未引起场间众人的注意。 许召南拱手道:“原来是关兄,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日后有缘再见。” 关商点点头,说了句后会有期,便提身而起,从洞开的大门中一跃而出,消失在夜空里。 远处躲着的香蝶,见事情平息,立刻跑了过来,将霍春雷从地上扶起。 这位可是彩蝶舫的财神爷,虽然今日得罪了,可还是要将功补过啊,该讨好的还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霍春雷四下看看自己一时激愤而引起的这一切,有些悔不当初,好在许召南安然无恙,不然自己以后可没脸见他了。 孔姑娘看了看霍春雷,对着香蝶吩咐道:“将霍公子送回府歇着吧。” “是。” 香蝶应声道,扶着霍春雷就向外走去。 许召南没有跟着离去,站在原地抓了抓脑袋,迟疑道:“那赔偿,孔姑娘说个数吧。” 孔姑娘捂着嘴,格格笑道:“刚刚奴家说笑的呢,还望许公子勿怪,赔偿之说,公子切勿再提。” “那怎么行!” 不得不说,许召南有些时候格外的执著。 “那……” 孔姑娘拖长了语调,那娇媚的声音直把许召南听的有些脸色发红,才道:“就一两银子吧。” “一两银子?” 许召南难以置信,两人一番争斗,虽未过上几招,可也拆了四五张桌子,打坏了一大片栏杆,还将地板戳了几个窟窿,按照这彩蝶舫装饰的奢华程度来看,百两银子怕是都不够赔的。 “对啊。” 孔姑娘点点头,眯着秋水般的眸子,娇声道:“就是一两银子,许公子可是嫌贵了?” 许召南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有些少了。” “呵呵呵。” 孔姑娘如同黄鹂鸣啼般格格笑道:“这世上哪有许公子这般讨价还价之人。” 闻言,许召南又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自己好像真的不太擅长和女子打交道,上次在江越城中就不知为何惹恼了苏雨柔,这次可不敢再胡言乱语,免得唐突了佳人。 看着许召南露出的憨态,孔姑娘也不再打趣他,捂着嘴忍住笑,轻声道:“奴家虽是女子,可说出的话也是算数的呢。说是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多一分都不会要的。” 既然人家老板娘都这么说了,许召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下,伸手在怀中摸索起来。 摸索间,许召南渐渐瞪大了眼睛,怀中各类毒药倒是不少,可就是独独没有银两在身,此时才突然想到,霍春雷急匆匆地喊自己出门,匆忙之间只带了两把配剑,银两却放在行囊里未曾携带。 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赔偿,现在却连一个铜钱都拿不出来,顿时把许召南尴尬得脸色涨红。 孔姑娘自然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想到自己走南闯北这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不禁调笑道:“公子慢慢找,奴家不急的。” “唉……” 许召南叹了口气,打算破罐子破摔地说出实情。 忽然,犹如春风拂柳般,孔姑娘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挡在他嘴前,抢先道:“许公子今日若是囊中羞涩,不妨日后再说,反正奴家这几日都会呆在城内,等公子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将银两送来便是。” 原来早就被人家看出来了,自己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摸索半天,再加上两人靠的这么近,许召南甚至能闻到孔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香粉味道,不禁脸色通红,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尴尬的,还是害羞的。 许召南向后退了一步,离孔姑娘稍远了些,拱手谢道:“多谢孔姑娘体谅,在下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银两,等我回府中取了银两,立刻就给姑娘送来。” 随着距离的拉远,许召南悄悄松了一口气,就这一瞬间的功夫,自己背后居然汗湿了一片,只觉得与这女子对话竟然比和关商过招还要费力。 孔姑娘见他畏自己如狼虎,也不恼怒,只是更觉此人有趣,挺胸上前一步,那胸前的伟岸差点就撞进许召南的怀里,吓得他又往退后了一步。 孔姑娘娇笑道:“许公子来我这彩蝶舫本就是为了寻欢作乐,为何如此惧怕奴家?莫非……是嫌弃奴家姿色平平,比不上其他姐妹?” 孔姑娘此刻虽然轻纱覆面,但是仅凭那露在外面的眉眼,和方才昙花一现的下巴就可看出,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所谓姿色平平,自然是句玩笑话。 许召南本打算摆手,可见二人之间的距离,若是自己抬手,难免碰到孔姑娘身上,只得边后退边摇头道:“霍二哥只说拉我出来喝酒,我也不知道会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孔姑娘又上前一步,佯怒道:“许公子觉得我彩蝶舫是哪种地方?” 许召南顿时头冒冷汗,暗骂自己这张臭嘴,真是口无遮拦,当着人家老板娘的面说这话,岂不是在指着和尚骂贼秃吗? 砰地一声。 许召南撞在身后的桌子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孔姑娘姑娘勿怪,是我说错话了,我马上就回去将欠你的银子送来。” 说罢,施展轻功绕过孔姑娘,向门外逃去,速度居然比方才和关商对敌之时还要快上几分。 孔姑娘也不追,只是站在原地娇声喊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打样了!你要是马上就送来,我们还要不要休息了呀?” “那就明日一早!” 许召南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就向着已经走远的霍春雷二人跑去。 “呵呵呵……这个呆子,有点意思。” 孔姑娘站在原地笑弯了腰。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五章 不见芳踪 逃也似的离开了彩蝶舫,许召南迅速追上前方没走多远的霍春雷二人。 “香蝶姐姐,我送霍二哥回去吧,还是不劳烦你了。” 许召南对着香蝶客气道。 香蝶看了看还有些虚弱的霍春雷,不太放心,毕竟这位爷的身份,自己可是知道的,今日得罪了他,怕是彩蝶舫今后的生意有些不好做了。 殊不知,霍春雷根本没想那么多,在风月场合为了美人争风吃醋之事本就平常,今日踢到了铁板,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没理由怪罪人家店家。 将胳膊从香蝶怀中抽出,霍春雷摆摆手道:“算了,你回去吧,许兄弟陪着我就好了。” 听他如此说,香蝶也只好作罢,冲着二人福了福身子,告辞离去。 香蝶走后,霍春雷挥拳锤了锤许召南坚实的胸膛,道:“以前只知道许兄弟年纪轻轻就武功高强,却一直无缘得见你的身手,今日一见,竟然能与二品高手打得平分秋色,厉害!厉害!” 许召南有些汗颜,解释道:“霍二哥过誉了,我开始出手时,那位关兄只用一截破栏杆就能将我拦下,足以显示功力非我能及,后来他持枪在手,我就更不敢与他硬拼了。” 还有句话,许召南没有说出口,自己若是祭出身后背着的情深,怕是那关商的白蛟也难挡神剑之威,只不过,终究还是要仗着兵刃之利,胜之不武罢了。 “哈哈哈哈,兄弟昨日还在劝我,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霍春雷豪迈一笑,自己这位许兄弟哪里都好,年纪轻轻的就入了三品高手之列,今日还能与二品高手硬拼几招而不落下风,这般年纪就有如此修为本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可就是这性子有些太过谦逊了,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 许召南道:“霍二哥教训的是。” “哎!” 霍春雷摆摆手道:“可不是教训你,我若是有你这般修为,那定然是狂到没边了,也不知道会惹出多少祸事来,还是要多向你学习啊,哈哈哈哈……” 许召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陪着笑了笑。 霍春雷盯着他上下打量了片刻,一脸暧昧道:“许兄弟刚刚留在彩蝶舫内,和那女东家说了些什么?” 许召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孔姑娘那风情万种的窈窕身姿,有些红意上脸,含糊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她彩蝶舫的具体赔偿事项。” “那都是些许小事,明日我让府中仆人将钱给她们送来就是……” 顿了顿,霍春雷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盯着许召南挑眉道:“就这些事情说了这么久?” “呃……” 许召南有些尴尬地说道:“孔姑娘本说只要一两银子,可我出来的匆忙,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带,只好跟她说明日再把钱送来。” “一两银子?” 霍春雷脸上调侃之色更浓,戏谑道:“那孔姑娘莫非是看上你了吧,也难怪,兄弟如此年少有为,哪个姑娘看了会不喜欢?”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逼得失了分寸,许召南顿时羞得脸色通红,支吾道:“我与孔姑娘初次见面,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般,也许是看在霍二哥平时出手大方,今日又在她们那里受了伤,心中担忧才这般所为吧。” 霍春雷想了想,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从刚刚香蝶的惶恐模样就可见一斑,只是这彩蝶舫自己也是经常过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孔姑娘,仓促之间却也能看出这彩蝶舫的幕后东家并非常人,一见倾心这种事情怕是发生的概率不大。 不过,霍春雷本就是有意调侃,见到许召南不堪其羞的样子有些好笑罢了,也不往心里去,随口说道:“既然她说了一两银子,那就一两银子吧,明日我让仆人给她们送去就是。” “霍二哥。” 许召南有些迟疑道:“我与那孔姑娘约好了明日送去……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完,许召南也觉得此话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可事实本就是如此,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明明身无分文,却要打肿脸充胖子吧。 自己种下的苦果,还是得自己吃。 “哈哈哈哈……” 霍春雷长笑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笑声里,无尽的暧昧。 抬手搂住许召南的肩膀,两人迎着月色向弈剑阁方向走去。 话分两头。 却说香蝶告别许召南二人,回了彩蝶舫后,看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孔姑娘,福身行了一礼道:“少主,他们已经回去了。” “嗯。” 孔姑娘神态中不见方才的娇媚之色,竟让人觉得有些威严之感,这种感觉,必然是久居高位之人才可慢慢养成的,只见她低声说道:“明日我就要向南而行,可不能被那贼老道抢了先。” 香蝶道:“香蝶知道,少主放心前去,一路上该通知打点的,香蝶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孔姑娘点了点头,似想起什么般,轻笑道:“那个呆子明日还要送一两银子过来,到时候你打发了便是。” “什么呆子?” 香蝶不解问道,自然是不知自己扶着霍春雷离去后发生的事情,有些一头雾水。 孔姑娘轻笑着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说了,引得香蝶发出阵阵娇笑,道:“那还真是个呆子,没想到霍家二公子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物,我还以为都是些酒色之徒呢。” 孔姑娘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彩蝶舫内传出阵阵悦耳的欢笑声,应得四周画舫中人侧目远望,却什么也瞧不见。 ………… 第二天清晨,盘膝打坐的许召南按照六合剑诀记载的修行功法,将内力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收了功,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光昨日消耗的内力补了回来,就连酸麻的小腿也是恢复如初。 起身下了床,将还在熟睡中的小白惹醒,嬉戏一番之后,推门而出,这次自然是记得往怀里塞够了银两的。 顺着记忆,向霍春雷居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往来的仆人们大多也都知道这位贵客,乃是昨日自家二公子亲自把臂邀进府里的,躬身行礼后,也未作阻拦。 来到霍春雷的院外,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阵阵练功时发出的呼喝之声。 许召南笑道:“霍二哥已经开始练功了啊,真是起得好早。” 他却没有说,自己早就已经起来,将内力运行了几个周天才出门的事情。 霍春雷见他前来,立刻停下了手中动作,汗颜道:“还是被许兄弟给刺激的啊,昨日回来之后,觉得我以前真是太过懒散,希望现在加紧练功还来得及。” 许召南鼓励道:“霍二哥的资质本就不错,现在抓紧练功的话,必然能早日步入三品高手之列。”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就不用安慰我了。” 霍春雷拿起放在一旁的汗巾,擦了擦脸上不住流淌的汗水,问道:“许兄弟这是要出门?” 许召南知道他肯定是忘了昨日所说的赔偿事宜,提醒道:“不是说好了要赔偿彩蝶舫一两银子吗,我准备现在就送去。” 闻言,霍春雷恍然大悟道:“对对对,佳人有约,许兄弟还是快些赶去的好,免得佳人离去,错过了兄弟的大好姻缘。” 许召南无语道:“霍二哥莫要笑我了。” 霍春雷笑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吧,我就不去打搅你的好事了。可需要马匹?我让府里仆人给你准备。” “不用了,也没多远的距离,我走过去就行了。” 出了弈剑阁,许召南一路上不曾停歇,来到淮河边上。 晨间的淮河风光比之夜里别有一番风味,少了些喧闹,多了些宁静。 两岸的垂柳随着微风飘扬,河里碧波荡漾,夜间花红柳绿的画舫此刻都静静停在岸边,关门歇业。 许召南举目寻找了片刻,终于看到昨日去过的彩蝶舫,来到舫边,只见大门紧闭,上前轻轻叩门道:“请问,有人在吗?” “来了来了,谁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舫内传来了香蝶那迷迷糊糊的声音,没好气的语气可以听出,这位香蝶姐姐的起床气有点大。 舫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香蝶那张睡眼惺忪的俏脸,惊讶道:“原来是许公子啊,你瞧我这张嘴,还请许公子勿怪。” 说着,不好意思地用手轻轻地在嘴上拍了拍。 许召南自然是不会把她刚才的话往心里去,问道:“想来是我来的太早了,请问,孔姑娘可已睡醒?” “哦,许公子是来找孔姑娘的呀。” 香蝶明白过来,心中有些好笑,不过毕竟是久混欢场之人,昨日又从自家少主嘴里听说了这位许公子脸皮有些薄,神态之中自然是不会表现出来,免得惹人尴尬,娇笑道:“我家小姐今日一早就走了,不过,倒是给许公子留了封书信,请公子随我来。” “已经走了?不是说好会逗留几日,让我今日给她送来的吗?” 闻言,许召南有片刻失神,想来人家并没有把这一两银子放在心上,只是脑中浮现那道倩影,心下难免有些许失望,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本打算直接将银子交给香蝶算了,想到孔姑娘还给自己留了书信,思量间还是想着先看过为好。 只是见这舫内就香蝶一人在,许召南看着她那尚未穿戴整齐的罗裙,也不好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犹豫道:“还是劳烦香蝶姐姐帮我将书信取出,我就站在这里等候便是。” 香蝶已是知道了许召南的为人,只是没想到竟然迂腐到了这般地步,自己一个女人都没说什么,难道他还怕吃亏了,亏他昨日还来这彩蝶舫寻欢作乐,心中难免有些鄙视,但是想到少主的吩咐也就没多说什么,微笑道:“那许公子稍等片刻,香蝶这就将书信给公子取来。” “多谢了。” 不多时,香蝶就从舫内走出,手中拿着一只信封递给了许召南。 许召南接过信封,只见上面空空如也。 在香蝶的示意下,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书信,只见信上用句娟秀的字体写着几行小字,想来是出自孔姑娘的手笔。 “许公子,奴家本欲在此地逗留几日,与公子互述衷肠。奈何家中要事缠身,不得不尽早离去。 至于那一两银子,只好等来日再向公子寻回。 还望许公子海涵。” 落款处只有一个孔字,并没有名讳。 许召南看完了信,思索片刻后,对着香蝶说道:“既然孔姑娘已经离去,那在下把银子交给香蝶姐姐也是一样,还请香蝶姐姐收下吧。” 说着,就伸手入怀,准备将银子取出,交给香蝶。 香蝶连忙伸手拦住他,纤纤素手握着许召南的小臂,微凉的触感却让他感觉像是烙铁一般的滚烫,小臂顿时有些僵硬,举目看着香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手中传来的紧绷之感,香蝶自然能够感觉到,没想到这位许公子还真是如此害羞,弯曲的眉黛里露出笑意,娇笑道:“我家小姐有言,下次相遇之时再向公子取回。所以,公子的银子,香蝶可是万万不敢收下的。” “可是……”许召南有些犹豫。 香蝶解释道:“我家小姐留信之时,香蝶正在一旁研磨。” “原来如此。” 许召南明白过来,原来香蝶早已知道信中内容,本来还想着此次一别,日后江湖路远,再见已不知是何夕,况且,一两银子而已,他不想欠别人什么。 本想着今日就把银子交给香蝶,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可她执意不收,许召南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香蝶见他愣在原地,似是被春日的朝阳给照得有些炎热,动手将身上本就松散的罗裙向下拉了拉,娇笑道:“既然书信已经交给公子,香蝶还打算回屋再睡一会,公子若是不想走的话,不如同去?” 许召南看着香蝶露出的削瘦锁骨和雪白的肩膀,顿时觉得头大,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 香蝶格格笑道:“那,许公子可还有吩咐?”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没了没了。” 对于香蝶这种豪放的性子,许召南只觉难以招架,除了立刻逃离此地,心中不作他想,哪还有功夫管那银子的事情。 香蝶笑道:“公子还站在这里作甚?莫非……” “这就走,这就走!” 许召南如梦初醒般告罪一声,便立刻提起轻功,向着远处大街跑去。 “呵呵呵,少主说的没错,果真是个呆子。”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六章 婚前惊变 此后几日,许召南呆在弈剑阁的日子归于平静,和城中的喧闹不同,虽然只有一门之隔,仿佛像是两个天地。 弈剑阁内的所有人,包括弟子和仆人,每个人都如同往常一样,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情。 一切都井然有序。 唯一有所改变的,倒是霍春雷。 自从那日,从彩蝶舫回来之后,霍春雷再没有出过阁门一步,除了偶尔找许召南喝顿酒之外,就是整日里将自己关在院内,闭门苦修。 也许是受了刺激,也许是迷途知返,总之,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算是件坏事。 身为弈剑阁的主人,霍人敌自然是耳目众多的,那天的事情发生不久,他就从阁内弟子的禀报中知晓了来龙去脉,知道自己的二子居然在眼看着就要成亲之际,跑去外面花天酒地,甚至为了个娼妓与人争风吃醋,还被人给打伤了,顿时勃然大怒。 第二日一早,就跑去霍春雷的院中,原本打算大发雷霆将霍春雷训斥一顿的他,看见了在院内勤加修炼的霍春雷,顿时傻了眼,停在嘴边的愤懑之语也说不出来了。 起初,还以为是霍春雷知道自己犯了错,为了逃避责罚,估计做戏给自己看。 后来暗中观察才发现,好像除了偶尔去找他那救命恩人喝顿酒,并且再也不会喝到伶仃大醉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霍人敌心中感到大为惊奇。 为了不打击霍春雷的练武积极性,霍人敌也不敢上前逼问太多,只好将疑惑藏在心底,只将一切都归根于婚期将近,二子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为人夫了,而变得勤奋稳重了些。 终究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将二子打伤的年轻男子,霍人敌自然没有追究,且不说那人如此年纪就有这般举世少有的修为,身后背景更是耐人寻味,单说事情的起因,就让身为一方巨擘的霍人敌有些拉不下脸去追究。 所幸,自家二子也没有受到多重的伤,还变得更加用功了,也算是祸兮福所倚吧。 只是,这墨鹃城内近日里鱼龙混杂,今天冒出个二品的年轻男子,难免明日不会冒出个一品的中年男子。 婚期还有两日就要到了,可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霍人敌吩咐门中弟子,又加强了各处守卫。 而那位被霍阁主心心念念的霍春雷,此刻正坐在许召南的房内,与他讨教武学。 对此,许召南自是欣然接受,为了能早日达到自己修炼之路的目标,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他练起武来的勤奋程度,可都被霍春雷看在眼里,实乃平生仅见,将他视为武痴也毫不为过。 殊不知自己在别人心中已经成为武痴的许召南,对于霍春雷的请教都是有问必答。 说来也怪,从弈剑阁之名就可得知,阁中弟子都是练剑的,可这位霍二公子却偏偏不是习剑之人,而是练刀。 虽然霍春雷是练刀的,可许召南毕竟在修为上比他高出不少,有些道理也是相通的。 对于许召南的悉心指点,霍春雷也是感激万分。 霍春雷本性也不是这般惫懒,之所以功力没有进步,也和没有名师指点有些关系,霍人敌平日里多半时间都在闭关苦练以求突破,只有偶尔出关的时候才对他指点些许。 而弈剑阁的事情大多都交给霍春风在操持,将他忙得团团转,更是让霍春雷没机会,也不好意思去请教。 渐渐地,霍春雷也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 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许召南这位少年英杰,又与自己如此投缘,更愿意花时间指点自己,霍春雷顿时大为高兴,将他视为平生知己。 身为霍春雷的大哥,霍春风见到二弟如此勤奋好学起来,也是打心底里高兴,每次忙完之后,也是时常端着些水果过来看望二人,凭借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性格,一来二去的也和许召南混熟了。 弈剑阁外,一个青帽小厮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有识得此人的守卫认出他是明珠楼的仆人,见他神色匆匆,本想打趣一二。 只见青帽小厮跑得满头大汗,急道:“快,带我去见霍阁主,大事不好了!” 守卫追问何事,他也不说,只说是十万火急之事,一定要见到霍阁主,等他发落。 守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立刻禀告霍人敌,随后将青帽小厮带到正厅里。 就这一会的功夫,青帽小厮已经是急地脸色发白,见到霍人敌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惨呼道:“霍阁主,大事不好了,大小姐让我来禀告一声,我家小姐不见了!” 霍人敌闻言双目瞪圆,霍然起身,喝道:“站起身来,好好说话,什么小姐不见了!” 青帽小厮反应过来自己口中的语病,急忙解释道:“自然是我家二小姐叶飞红不见了。” 霍人敌皱了皱眉头,暗自思索道,临近大婚,人不见了?莫非是要悔婚?这明珠楼搞的什么名堂? 青帽小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记得将大小姐的交代全部告知:“二小姐她昨日回房后就没了动静,今日家中老仆前去敲门,却半晌没人回应,大小姐这才察觉事情有些不对,闯进屋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侧面窗户大开着,大小姐说二小姐可能是被人掳走了。小人来的时候,大小姐正命余管家领着人四处搜寻!” “被人掳走?”霍人敌这才发觉,事情可能不是像自己想的那般。 在厅中来回踱步,思索了片刻的霍人敌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名字,怒蛟帮! 眼中寒光一闪,心下想道,希望不是他们干的,不然,休怪老夫下手狠辣。 当下,霍人敌稳定了心神,沉声道:“事情我已知晓,你先回去告诉飞花,飞红就算还没过门,可我已经认了他这个儿媳,自然会尽力去找,但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霍人敌口中的飞花,正是明珠楼大小姐叶飞红,也是楼主叶青苍的长女。 叶青苍也如同霍人敌一般,将楼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叶飞红去打理,而自己却是当个甩手掌柜——不是闭关修炼,就是四处云游,好不逍遥快活。 此时的叶青苍正在城外一处无人知晓之地闭关,并不在墨鹃城内,只等明日,大婚前一天才会回来。 不然的话,有叶青苍坐镇的明珠楼,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能在一品高手眼皮子底下,将一个大活人毫无声息地带走。 总不至于是三大宗师吧? 弈剑阁与明珠楼的联姻,本来是件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若是叶飞红大婚前夕失踪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两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青帽小厮点点头道:“小人知道了,立刻就回去禀告我家大小姐。” 霍人敌接着道:“慢着,告诉飞花,重点查查怒蛟帮的地方!” “小人明白。” “去吧。” 青帽小厮走后,霍人敌对左右吩咐道:“去,将两位公子都叫来。” 不多时,在外面办事的霍春风赶了回来,在许召南房中讨教的霍春雷也赶了过来,顺便还带上了许召南。 来的路上,三人已经知晓了霍人敌找他们所为何事,虽然这位叶家二小姐,霍春雷一面都没见过,可这名义上毕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在有人将自己妻子给掳走,生死不知。 若是贼人对那叶飞红起了歹心的话,想到此处,霍春雷顿时目眦欲裂! 许召南站在一旁有些尴尬,这是弈剑阁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在里面参合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拗不过霍春雷的再三邀请,还是一同来了。 看到许召南也跟着进来,霍人敌瞥了一眼厅中站着的二子,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道:“想来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雷儿,你立刻带着阁中弟子全城搜查,不要四处声张,就说昨日阁内失窃,现在要缉拿盗贼!风儿,你去一趟郡守府,将事情和郡守说一声,让他下令封锁所有城门,希望人还没出城,只要没有出城,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霍春风领命,迅速出门,向着郡守府跑去。 “爹,那我也去了。” 霍春雷也是领命,拉着许召南就准备往外走。 霍人敌在后面低沉着声音,说了句:“重点查看怒蛟帮的地方。” 霍春雷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狠狠地点了点头,怒声道:“我知道了!” 将出阁门之时,许召南拉出怒火冲天的霍春雷,说道:“我去把小白带上,他鼻子灵,或许能帮得上忙。” 霍春雷此刻已是被怒火填满了胸腔,听他这么说,点点头道:“好,我先召集弟子,在门外等你!” 许召南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安,安慰道:“凡事别往最坏处想,也许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霍春雷依然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许召南知道此事多说无益,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给找到,立刻跑回了房间,将两柄剑都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拍了拍趴在地上打盹的小白,喊道:“懒狼,快醒醒,用上你的地方到了!” 小白睁开惺忪睡眼,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似乎有些不满被吵醒。 事态紧急,许召南也没了心情和小白嬉闹,抓着它雪白的颈部就向外跑去。 奔跑中,小白渐渐清醒了一些,感觉到主人急切的心情,也就老实地没再撒娇。 到了大门外,霍春雷已经点齐人马,看到许召南来到,立刻大喝一声:“我们走!” “慢着!” 许召南上前一步,询问道:“霍二哥,不知你现在目标何处?” 霍春雷咬牙切齿道:“自然是将怒蛟帮的据点翻个底朝天。” 许召南摇摇头,劝道:“就算是怒蛟帮做的,也不会蠢到将人放在自己的地方藏着,况且,怒蛟帮在墨鹃城内的据点不止一处,你这般大肆寻找,打草惊蛇不说,无疑是大海捞针啊!” 许召南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般浇在霍春雷的头上,使他满腔怒火稍微克制了一些,沉声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许召南指了指身旁的小白,说道:“小白的嗅觉异常灵敏,我们可以先去明珠楼,到叶小姐失踪的地方,让小白顺着气味追踪,时间过得不久,希望还来得及。” 霍春雷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总比自己大海捞针来的好,点头道:“好,就依你说言,我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明珠楼走去,路上行人有的认出了霍春雷的身份,本想上前寒暄两句,可是看到他剑眉倒竖的样子,不禁心中忐忑,急忙止住了脚步。 “听说了吗?弈剑阁昨日遭贼,被偷了不少价值连城的东西。” “对对对,我听说就连专门为大婚准备的彩礼都丢了不少。” “是吗?弈剑阁守卫如此森严,什么人能在这时候跑去偷窃,那人武功得有多高啊?” “定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明珠楼的余管家今日一早就在带人四处搜查,许是在帮弈剑阁寻找失物。” ………… 不知从何时起,墨鹃城内传出一股谣言,说是昨日夜间弈剑阁遭遇盗贼洗劫,虽然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东西,但是散播传言者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有人看见霍春雷带着大批人马急冲冲的出了门,心下也是信了几分。 弈剑阁如此兴师动众,自然是瞒不过全城的眼睛,索性便将遇贼之事有意散播开来,也算是掩人耳目。 一群人来到明珠楼的门前,霍春雷也不经守卫禀报,直接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 幸好门外守卫一大早得了吩咐,若是弈剑阁之人前来,无需禀报,直接带往正厅便是,大小姐此时正在厅中等着。 所以,门外守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到霍春雷前来,只是让弈剑阁的一众弟子现在楼外先行等候,直接领着霍春雷就去了正厅,当然,随行的还有许召南和小白。 霍春雷入得厅来,顾不上寒暄,直接开口道:“叶飞花,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七章 风过留痕 明珠楼用来会客的正厅中,站着一名女子,身着红色长裙,上面点缀着朵朵花瓣,把那成熟的身段承托得更为诱人。一头乌黑秀发,在头顶上盘了个云鬓,竟是一副妇人打扮。 此女子便是明珠楼大小姐——叶飞花。 早年间,到了婚嫁年龄时,叶青苍也曾将长女许了人家,夫家是隔壁邻郡一位姓丁的富庶人家,可叶飞花嫁过去当日,夫婿就意外身亡,没过多久,丁家生意也是连连受挫,丁老夫人认为这一切全因叶飞花而起,将其视作不祥之人给送回了明珠楼。 打那以后,叶飞花也绝了再嫁的念头,一心替父亲打点着明珠楼的大小事宜。 本来叶飞花这种已是嫁过人家的妇人,应该随夫姓称其为丁夫人,再叫叶小姐多少有些不妥,可这种事情毕竟不太光彩,知道的人言语间也是有意回避,久而久之,人们叫惯了叶小姐,也就没人再叫她丁夫人了。 说来也怪,叶青苍为了闭关修炼,也为了给长女找些事情做,好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将楼中大小事宜全都交到叶飞花手中,自己隐居幕后当了甩手掌柜。 谁曾想,明珠楼的生意交到叶飞花手里之后,做得是一年比一年大,时至今日,已将产业遍布全国,算是东胜境内数得上的豪门。 也不知当年那丁家人知道以后,该作何感想。 虽然霍春雷和叶飞红没有见过面,但是与叶飞花却是旧相识,言语间也少了客套。 叶飞花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有心思去责怪他的无礼,只是皱着眉头,满脸愁容道:“昨日,是我将小妹送回房的,当时还一切如常,可今早却听伺候她的嬷嬷说房中没人,我才察觉出了事,赶去查看的时候,房内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父亲不在楼中,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派人通知了霍阁主。” 有些事情,叶飞花并没有说出口,小妹对这桩婚事其实是有些意见的,昨日还在楼中与自己闹了一场。 只因这叶飞红自幼就拜了师父,被师父带往东海修炼,一直养在身边。直至去年,叶青苍觉得小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将其许给了自己至交好友霍人敌的二子。 叶飞红被父亲想了办法诓回墨鹃城后,就一直被关在楼内不许外出,更是命长女叶飞花严加看管。 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飞红自幼也是个懂事听话的性子,被关了几天,闹了几天后,也就默认了这桩婚事,可偏巧就在这时候,不知听到哪个爱嚼舌根的仆人嘀咕,说自己的未婚夫婿居然在临近大婚之时,跑去风月场合饮酒作乐,还为了个娼妓与人大打出手。 这可了得? 一下子就将叶飞红给气的够呛,马上找到大姐理论,想退了这桩婚事。 叶飞花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也是火冒三丈,但是,这世道本就是如此,男子在外逢场作戏,不光无人会谴责,还能被称赞为风流人物,而女子在家里虽不说必须三从四德,但也要恪守妇道。 哪怕是江湖儿女,也难逃此理。 况且,这本就是父亲与霍阁主亲自定下的婚事,叶飞花可没权利去和人家退婚,眼看着婚期将近,叶飞花也只好对着怒火中烧的小妹一阵好言相劝,在叶飞红砸烂了楼中第二十三个名贵花瓶后,好不容易给哄回了房间。 哪想到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 此刻的叶飞花一边希望不是小妹自己逃婚了,另一边又怕小妹真是被恶人掳走,受了欺负,其中的纠结,不足为外人道哉。 霍春雷不知她此刻的心中纠结,只以为往常精明能干的叶飞花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没了主意,焦急道:“快带我们去她闺房看看,兴许能找到点线索。” “这……” 叶飞花闻言有些犹豫,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闺房,哪怕是有婚约在身,也不能就顺便放霍春雷闯入,况且他身后还跟着个外人。 “还什么这啊那的!快走啊!” 霍春雷急得一把抓住叶飞花的广袖,就要往门外走。 “放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叶飞花见自己袖子被他抓住,差点把衣服都给扯破,气得柳眉倒竖,大喝一声。 许召南站在一边,知道自己若是不上前解释一二,怕是人还没有找到,这边就要先打起来,伸手拦住霍春雷,又对着叶飞花行了一礼,道:“叶小姐,还请带我们先去二小姐的闺房查看一番,在下会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也许能帮到一二。” 叶飞花见到这人有些面生,好像从未见过般,而且这人随行跟着如此巨大的白狼,自己若是见过,定然不会忘记,所以,迟疑地问道:“你是……” 还是霍春雷反应了过来,松开扯住叶飞红衣袖的手,指着许召南,解释道:“这位是我许兄弟,他说能帮忙寻人,我就拉着他一同过来了。” “原来如此。” 叶飞花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 许召南道:“叶小姐,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不必拘泥那些小节,为今之计还是先找到人才好,时间久了怕是就来不及了。” “那好,你们随我来。” 叶飞花听他说的有些道理,果断做出决定,领着许召南二人向小妹的闺房走去。 “等等。” 来到房门前,许召南伸手拦住二人,冲着叶飞花问道:“叶小姐,今日二小姐的闺房一共有几人来过?房中可有人经常打扫?” “今日……” 叶飞花想了想,说道:“就只有我和平日里伺候小妹的刘嬷嬷进去过,房中打扫也是刘嬷嬷做的,一天一次,不过今日小妹失踪,楼中的人都慌了心神,还未打扫她的房间。” “那就最好不过了。” 许召南像是松了口气般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像是有些发现。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对二人道:“还请两位在门口稍等。” 说完,将瓶盖打开,一股白烟顺着瓶口缓缓飘出。 许召南站在门外,将白烟轻轻吹向房内,只见这瓷瓶虽小,但是里面的白烟仿佛无穷无尽般,不一会,就布满了整间屋子。 霍春雷看得惊奇,连忙问道:“这是何物?” 许召南卖关子道:“此物我叫它风过留痕,至于具体用处,等会便知。” 说完,许召南用盖子将瓷瓶拧住,看了看屋内的情况,只见方才充斥着满屋的白烟,都已化为了粉尘,附在房中各处,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 许召南这才说道:“好了,我先进去,你们在门外等候片刻,不要踩乱了地面。” 霍春雷二人震惊于他的手段,没有出言反驳,只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召南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在房内转了一圈,观察片刻后,对屋外的两人喊道:“可以进来了。” 两人学着他的样子,也是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只见许召南站在里屋摸着下巴低头沉思,叶飞花低声问道:“许少侠,怎么样了?” “你们看。” 许召南指着地面上凸显出来,大小不一的几串脚印说道:“这地上一共有四个人的脚印,叶小姐刚刚说,今日房中就只有你和那位伺候二小姐的刘嬷嬷进来过,那这些脚印想来一个是那位刘嬷嬷进来时留下的,一个是叶小姐今日进屋寻人时留下的,另一个是二小姐自己的,那这最后一个,是谁的?” 叶飞花满脸惊奇地指着地上一串布满整间屋子的脚印,伸出绣鞋在上面比对片刻,点头道:“对,这一串脚印是我今早进来时留下的。” 顿了顿,又指着另一串只到了里屋门口就返回的脚印,说道:“这一串脚印应该是刘嬷嬷留下的。” 皱了皱眉头,看着剩下的两串脚印说道:“这一串小一点的脚印应该是小妹的,那……这最后一串较大的脚印,应该是个男人留下的,究竟是谁……” 听到那掳走自己未过门妻子的人,居然是个男人,霍春雷心中虽然已有准备,但是此番经过证实,还是他难以接受,急地原地打转,一时之间乱了分寸。 叶飞花毕竟是个女子,还是心细一些,不去管那六神无主的霍春雷,自顾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后,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呼道:“这人竟然是从正面进来的!” 霍春雷听得一惊,连忙跑到门口处辨认,果然,这最后一串脚印是从门口处起始,也就是说,这人并非翻窗而入,更有可能,是叶飞红认识的人,被她打开房门领进了屋内。 这下霍春雷更是百感交集,口不择言道:“她居然和那贼人是认识的,那个奸夫是谁!” “住口!” 叶飞花一声怒喝:“不许你污蔑我小妹清白!” “污蔑?” 霍春雷冷哼一声,嗤笑道:“这人都领进房中来了,显然是和那人一起逃婚了,不是奸夫是什么!” “你!” 在外人面前一向沉稳大气的叶飞花,不禁气得捏紧拳头,就要忍不住对霍春雷大打出手之际,只听许召南站在窗口说道:“霍二哥,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你来看。” 叶飞花听他所言像是发现了什么,丢下霍春雷不理,快步跑到了窗口处,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许召南点点头,指着地下的脚印说道:“来人应该是和二小姐认识的,但是这窗口处离开的脚印却只有一个人的!” 叶飞花皱着好看的柳眉,思索道:“这里没有小妹的脚印,这么说来,小妹还是被人给掳走的?而不是自己翻窗走的?” “不错。” 许召南分析道:“从此人的脚印可看出,他未在房中多走动,进屋之后,目的很明确地将二小姐迷晕,便带人离开了。我刚推开门之时,闻到房中残留着淡淡的酒香味,应该是‘浮生梦’的味道。” 叶飞花惊道:“浮生梦?” 身为明珠楼的主事人,自然是对三教九流之人都要有所结交,也曾听说过“浮生梦”的恶名。 之所以说是“恶名”,只因这种东西乃是一种极其不宜被人察觉的迷药,此物挥发之时伴有淡淡的酒香,被人带在身上就像是酗酒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但是闻到的人若不是事先服下解药,不出片刻便会昏睡不醒,醒来之后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般,因此得名“浮生梦”。 这种东西,虽然因为配方的原因较为难制,但还是被有些下三滥的采花大盗寻得之后带在身上,以备偷香窃玉之用。 若来人是用“浮生梦”将小妹弄晕,那岂不是说……叶飞花觉得事情好像正朝着最不妙的方向发展,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许召南猜到她心中所想,安慰道:“来人定然与二小姐认识,想来以二小姐的为人,若是来的是个采花之人,定然会大打出手,可这房中并无打斗痕迹。叶小姐还请安心,也许来人只是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浮生梦’,为的只是将叶小姐顺利带走,不一定会发生别的事情。” 叶飞花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期盼了。” 这时,已经冷静了不少的霍春雷听到二人交谈,走了过来,问道:“许兄弟,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许召南见事已至此,有些话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对着叶飞花说道:“叶小姐,还请拿些二小姐的贴身之物过来,让小白闻闻,兴许能借着它的嗅觉,找到些踪迹。” 叶飞花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出现意外的几率,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当着二人的面从房中一阵翻找,拿出了几件叶飞红的贴身衣物递给许召南,问道:“这些够么?” 许召南望着那五颜六色的小衣,却没接过,尴尬道:“叶小姐拿着就好,拿给小白闻闻气味就行了。” 叶飞花闻言,脸上也是浮现一抹羞红,虽说是权宜之计,但毕竟是小妹的贴身衣物,让一个男子拿在手中确实有些不妥,便依他所言,直接握着衣物递到小白的鼻子边。 许召南蹲下身子,抚摸着小白身上的毛发,冲着小白毛茸茸的狼耳低声道:“小白乖,你快闻闻这上面的气味,帮我把这个人找出来。” 小白对着叶飞花手中衣物耸动几下鼻翼,闻了片刻,又低着头在房中嗅了一圈,便呜的一声,窜上一旁的窗台,向外面跃了出去。 “快跟上!” 许召南大喝一声,跟着从窗台上跃出,霍春雷二人紧随其后。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八章 失手杀人 三人跟在小白身后一路追踪,来到城中一处偏僻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小白对着院子里嚎叫两声,示意人就在里面。 许召南见状,率先翻上院墙,立足未稳之际,忽然听到身下传来低吼之声,定睛望去,只见一只体积比小白只小上少许的黑犬正在墙下,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许召南看到它的时候,那黑犬已是后肢发力猛然向上一跃,前肢在院墙上借力一蹬,张开血盆巨口向他咬去。 许召南心下一惊,脚步在院墙上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忽然,一只手拉在他腰间,用力一扯将他拉回原位。 原来,叶飞花听见院中传来的低吼之声,就知不妙,连忙跃上院墙,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果断出手助许召南逃脱犬口。 那黑犬眼见扑了个空,刚一落地,便立刻纵身再咬。 可许召南此时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让它如愿,迅速抽出腰间藏锋,剑光一闪,那黑犬便身首异处。 “好险,多谢叶小姐了。” 许召南对着叶飞花笑了笑,感谢道。 叶飞花摆摆手道:“无妨。” 随后又上下打量了许召南几眼,称赞道:“没想到许少侠年纪轻轻居然剑术如此了得。” “叶小姐过奖了。” 许召南心知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立刻对着墙外的霍春雷招招手,示意他赶紧上来。 霍春雷毕竟修为有限,不像他二人轻功卓越,只能一脚踏墙,借力跳上院墙。 等他上来之后,小白向后退了几步,一阵助跑后猛地扑上院墙,只是小白毕竟没有修为,这力气掌握的不太精准,一下子竟然没刹住脚步,飞入了院子里。 好在,院内不少低矮的花丛将它接住,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倒也没有受伤。 爬起来后,小白抖抖身子,甩掉了身上的杂草,然后抬头在空中嗅了嗅,似乎有所发现。 三人接连跃下院墙,弯着腰跟在小白身后一路潜行,说来也怪,可能是院子主人认为那条黑犬足以看家护院,这偌大的院子,三人一路走来居然没有遇到一个看见护院的。 终于来到一口水井边,小白停下了脚步,对着水井低吼了两声,示意气味就到这里消失了。 许召南看着小白的样子,对二人说道道:“小白说……气味好像从这里消失了。” 其实不用他说,叶飞花二人也从小白的神态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心中忍不住地不安。 眼前这口水井不知道有多深,若是气味从这里消失了,那不就表明人进了水井里?莫非小妹被淹死了? 想到这里,叶飞花瞬间红了眼眶,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相信。 霍春雷虽然对叶飞红没什么感觉,可一想到自己未婚妻子竟然被人扔进了水井里不知死活,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低喝一声:“我下去看看!” 许召南二人来不及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跳入井里,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几滴飞溅出来的井水滴落在许召南的脸上,还来不及擦拭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快来人啊!有贼!”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持刀挟棒的家丁护院,不一会功夫,就将两人团团围住。 “糟了!” 许召南看向叶飞花说道:“定是霍二哥入水的声音太大,把这院里的护卫给惊动了,现在怎么办?” 叶飞花红着眼眶,泪水还在眼里打转,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狠声道:“还能怎么办?都杀了!” 铛的一声,抽出腰间配剑,就打算冲入人群将这些害死小妹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许召南见她被怒火冲昏了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先别冲动,问清楚情况再杀也不迟。” 叶飞花瞪着眼睛看来,怒声道:“还有什么好问的!” 许召南道:“这些人明显都只是些没有武功的仆人,掳走二小姐的肯定不是他们,还是先问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叶飞花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也不说话。 许召南见状,冲着人群拱手问道:“我等不是贼人,只因家中失窃,一路追查线索来到此处,敢问这院子的主人是何人?” 围着的人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越众而出,冷笑道:“家中失窃?你家中失窃就追查到我家院子里了?莫非想说是我家偷的?好一个贼喊捉贼!” 许召南也知道这话说的难以让人信服,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敢问你家主人何在,可否上前答话?” 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跑那管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许召南暗叫不好,定是刚刚斩杀的那只黑犬被他们发现了,这下可真是有口难辩了。 果然,那管家指着许召南二人怒喝道:“还说你们不是贼人!不请自入,还敢杀了我家主人的爱犬!来人啊,给我上!” “上!” “抓住他们!” 四周围着的家丁立刻举着手中武器,就要将许召南二人就地正法。 许召南怕正在气头上的叶飞花一时冲动弄出了人命,到时候闹得不好收场,低喝一声:“切莫冲动,我来应付!” 说罢,向身侧挥挥手,安抚住呲牙怒吼的小白,便冲着那群家丁迎了上去。 毕竟是些普通人,许召南手中藏锋也不出鞘,只是举着剑鞘格挡击来的刀棒。 施展身法,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之中,每次出手,都只是用剑鞘击打这群人的穴位,使其暂时性的丧失行动能力就够了。 不到片刻功夫,地上躺倒一片,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许召南对唯一站着的管家无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真的不是贼人……我们是弈剑阁的人。” 他也是没了办法,只好将弈剑阁的名头抬出来,希望对方能配合他们找人。 可不曾想到,许召南话音刚落,前方院子里传来一声长笑,一个不屑的声音说道:“弈剑阁又如何?弈剑阁就能在我院子里肆意妄为了吗?!”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此人身姿挺拔,面无白须,若是手中再拿上一把折扇,倒不失为一个俊俏的公子,不过,此人脸上那一副桀骜的表情却将整体气质破坏的干干净净。 “云镇江!果然是你!” 叶飞花看到此人,一声大喝道出此人身份。 原来来者竟是怒蛟帮的二公子云镇江! 难怪敢不给弈剑阁的面子,这么说来,这间院子居然是怒蛟帮的据点! 果然如之前猜测般,叶飞红真的是被掳到了怒蛟帮的地方,这下,许召南也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了。 “哟!” 云镇江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丁夫人啊!怎么?丁夫人克死了丈夫,莫非是耐不住寂寞,看上了我院中的哪个仆人?” 墨鹃城内,大多人都知道叶飞花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碍于情面没有说破,都还以叶小姐称呼着,此刻被云镇江拿此说事,又如此胡言秽语,叫叶飞花如何能忍! 不过,有人比叶飞花出手更快! “云镇江,拿命来!” 众人只听井里传来一声怒吼,水花四溅中,一道人影冲了出来,举刀向着云镇江劈去。 云镇江未曾防备井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心下吃了一惊,仓促间只得拔剑格挡,竟然被逼的连连后退。 井里突然冒出来的人,自然是下去寻人的霍春雷,在井里游了一圈没有半点收获的他,刚浮出水面打算换口气再继续下去寻找之时,忽然听到云镇江的声音,顿时怒从心中起,奋力跃出水井对着他连劈数刀。 毕竟云镇江已经是三品高手,以霍春雷的功夫不是他的对手,短时间还可仗着悍勇之气和云镇江的疏忽大意偶占上风,可几招下来,就被云镇江在身上划了数道剑痕。 许召南眼见霍春雷不敌,自然不能让他吃亏,运起轻功,猛然跃向霍春雷身后,抓出他的衣领向后一扯,替他躲过云镇江刺来的当胸一剑。 这剑明显是奔着心口而去,若被刺中,重则命丧当场,轻则修养半年。 “好狠辣!” 许召南低喝一声,藏锋出鞘,闪着寒光一剑递出,与云镇江的剑纠缠在一起。 随着许召南手腕的抖动,云镇江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剑抽回,只得与他的剑黏在一起。 许召南此招,正是《剑经》所载的“陷剑式”! 此剑招,善用于和自己修为相当之人对敌,与敌人交击之时,只需将少量内力附于剑尖之上,将手中剑与敌人的兵刃紧紧缠绕在一起,犹如陷阱一般使其挣脱不得,直至内力耗尽将剑脱手,应该算是《剑经》当中最为温和的一招,只解剑,不伤人。 可对于大多数剑客来说,剑即为命! 若让剑客丢弃手中剑,无异于比杀了他还难,因此,此招也可算得上是最残忍的一招。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剑客都如此的爱剑如命,比如眼前的云镇江就不是如此。 当云镇江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脱,都无法将剑抽出,反而内力消耗越来越大之时,便直接将手一松,弃剑而逃。 既然云镇江松了手,许召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停下手中动作收招不动,当的一声,云镇江的配剑没了内力吸附,立刻掉在地上。 向后退了几步的云镇江,眯眼看向掉落的爱剑,嘴角翘起一抹狞笑,寒声道:“怎么?你们弈剑阁以为傍上了明珠楼作靠山,就想与我怒蛟帮一战不成?有种的今日杀了我,来日我爹必定踏平你弈剑阁!” “呸!” 霍春雷一口浓痰吐在云镇江身前,怒喝道:“明明是你怒蛟帮挑衅在先,真当我不敢杀你不成?!” 就在他要举刀再劈,直接将云镇江斩于刀下之时,叶飞花上前一步拦下了暴怒的霍春雷,喝道:“住手!小妹现在还不知下落!” 转头对着云镇江又道:“云镇江!你将我小妹藏哪了,快把人交出来!” “笑话!你小妹不见了,居然跑我这里要人?我屋里倒是还有几个昨晚宠幸的玩物,不知其中哪个是你小妹?” 云镇江明知自己不是这几人的对手,嘴上却不落下风,讥讽道。 “你!” “无耻!” 叶飞花气的涨红了脸,霍春雷按捺不住冲动,举刀欲劈。 “小心!” 许召南一声大喝。 只见云镇江趁着二人心神震荡之际,猛地挥手洒出数道铁镖,向三人扔去,许召南瞬间挥出剑鞘,在三人身前连当数下,一阵乒乓之声过后,几道寒光闪闪的铁镖被他击落在地,看着锋利镖身上面的紫黑之色,显然是喂了剧毒。 这下,霍春雷再也忍不住,趁着许召南格挡暗器的空档,一刀砍去。 噗嗤一声,鲜血染红了霍春雷全身。 云镇江双手捂着劈入自己胸腔中的钢刀,满眼的不敢置信,没想到霍春雷居然真的敢杀自己!自己可是怒蛟帮的少帮主!自己的父亲可是一品高手!自己的大哥可是十大高手! 可是,这世上纵然有万般药物,却独独没有后悔药可吃。 云镇江缓缓地瘫倒在地,震惊之色定格在脸上,死不瞑目!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二十九章 两个巴掌 “啪!” 叶飞花反手给了霍春雷一巴掌,怒喝道:“你怎么把他给杀了!小妹的下落还没找到,这下如何是好!” “少爷死了!” “快跑啊!” “快去禀报帮主,为少爷报仇啊!” 躺了一地的家丁顿时忘了疼痛,在管家的带领下相继爬起身,向着院外逃去,生怕跑得慢了也被霍春雷斩于刀下。 霍春雷倒没有嗜杀成性,只是提着血淋淋的钢刀,怔在原地,就算是叶飞花的巴掌也没有将他打醒,一时激愤之下怒而出刀,没想到竟然将云镇江给杀了,看着满身鲜血的自己和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云镇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飞花看霍春雷这个样子,气得恨不得刺他两剑。 许召南见事已至此,只好安慰道:“叶小姐,刚刚这人不是说,房中……” 话未说完,叶飞花猛然转头,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他。 后面的话,许召南不敢继续再说下去了,还以为叶飞花要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时刻准备着纵身躲闪。 叶飞花猛然转过身扔下许召南二人不管,快步向着云镇江刚刚出来的那间房子跑去。 许召南怕她出现意外,抬腿就追,一边跑着一遍回头喊道:“霍二哥,快跟上!” 愣在原地的霍春雷,这才有了反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云镇江尸体,在他身上呸了一口,然后向着二人追去。 三人来到云镇江刚刚出来的房间门口,叶飞花二话不说便上前一脚将房门踢得散架,当先冲了进去。 许召南二人鱼贯而入,只见房内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衣衫,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服饰,从门口一路铺到内屋。 叶飞花见此情形,气的手直发抖,深吸了一口气稍作镇定后,率先迈步向内屋走去。 许召南二人紧随其后,越往里走,地上的衣衫就越少,也越贴身。 直到三人进入里屋,装饰奢华的房间内,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摆在正中,绣着五彩图案的锦被下露出几节光滑如玉的藕臂,显示着下面不止一个女子。 叶飞花走上前去,一把将锦被掀得飞起,露出下面横陈的几具玉体。 “啊!” “什么人!” 许召南在她向床边走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了,尴尬地转过头去,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 霍春雷却不管那么多,迎着尖叫声,向床边走去,来到叶飞花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连忙问:“是哪个?” 叶飞花虽然是个女子,却也被眼前的一幕羞得脸红,看到身旁面不改色的霍春雷,不禁瞪了他一眼:“没在这里!” “不在?” 霍春雷惊疑不定道:“那厮刚刚不是说……” “那种人说的话你也信?!” 叶飞花怒视着他,大吼一声。 明明是她自己先信了,还带头冲了进来,现在怎么还反咬一口,霍春雷本想和她争辩两句,又想到刚刚就是因为自己一时没忍住怒火,失手杀了云镇江,才将线索亲手斩断,讪讪地后退一步,不与她争辩。 碰巧,叶飞花也刚好懒得理他,对着床上那群拼命扯着被子掩盖身体的女子吼了一声:“再吵我就杀了你们!” 那群女子被她气势所慑,不敢大声哭泣,只得缩在一起低声抽泣着。 叶飞花转身走到许召南身边,皱眉道:“许少侠,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召南低头看了看小白,摇头道:“小白只能追到这里了,可是线索在井口断了,我相信小白,若不是掳走二小姐的那人在井口出抹除了他俩的气味,就是这井里暗藏玄机。” “你是说井里可能另有通道?” 叶飞花心想,这倒是有些可能,不少大户人家都会在自家井里做些文章,以备不时之需,这院子既然是怒蛟帮的据点,以云镇江无恶不作的性格,为自己留条退路,想来是应有之事。 想到云镇江,叶飞花又叹了口气,不管小妹是不是被他掳走的,现在人已经死了,哪怕是被霍春雷所杀,可自己也在场间难逃干系,想必逃跑的家丁们定然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云傲。 淮南城离墨鹃城并不远,一日就可来回。 以云傲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会举全帮之力为儿子报仇,到时候,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两派弟子也不知道会因此死上多少人。 许召南看着她脸上变幻的表情,猜到了几分,叹息道:“叶小姐,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当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你先回去将事情告知霍阁主,你们两派早做准备,我和霍二哥下井去看看,兴许能发现点什么。” 叶飞花也知道,最晚明日,云傲必然带人来寻仇,父亲又还没回来,自己要是不早点回去准备,难免到时候被杀个措手不及,不能为了寻找小妹一人的下落,而害得两派死伤惨重。 “也只好如此了。” 叶飞花点点头,向着床边的霍春雷怒哼一声,接着对许召南说道:“那我先回去做准备,小妹的事情就有劳许少侠了。” 向着许召南拱手道了声谢,也不理霍春雷是何反应,直接扭头就走。 霍春雷见她走了,踱步到许召南身边尴尬道:“许兄弟今日又救我一命……都怪我太过鲁莽,连累了兄弟……” “哎!” 许召南打断道:“霍二哥若真当我是兄弟的话,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叶小姐已经回去做准备了,我们二人还是先下井查看一番,希望能找到点二小姐的踪迹。” 霍春雷感动地点了点头,感谢的话没再说出口。 二人回到井水边时,云镇江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还有藏在暗中的家丁看到许召南三人走后,偷偷地把自家少主的尸体给运走了。 反正人已经死了,许召南二人也就随他去了,当下只留小白在井边看守,便相继跳入井中。 入得井内,冰凉的井水瞬间向二人袭来,使许召南的头脑立刻清醒了几分,一边往井底游去,一边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透着些诡异,但一时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仔细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捋了捋,从叶家仆人禀报说叶飞红失踪,到三人一路追来,与云镇江发生矛盾,直至将其杀死,这一切总像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 看云镇江刚才的神色不像作伪,若是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飞红真的不是他掳走的呢? 若真的是掳走叶飞红的人安排了这一切,霍春雷失手杀了云镇江是不是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若是那人连这也算到了,到时候三派相争,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许召南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摇了摇头,只希望事情不像自己想象那样。 二人在井底搜寻了片刻,突然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二人对视一眼,纷纷向着光亮处游去。 哗啦一声,许召南率先冒出头来,入眼处是一条暗道。 又是一阵水花四溅,霍春雷也游了上来,看着眼前的暗道,惊喜道:“许兄弟猜得没错,果然另有玄机!” 二人跃出水面,先后用内力蒸干了衣服,然后向着暗道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二人傻了眼,只见前方暗道四通八达,竟然不止一条出路。 霍春雷率先问道:“许兄弟,要不我们把小白带下来,让他帮忙闻闻?” 许召南耸动鼻翼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摇了摇头,道:“小白水性不好,游不到这里来,况且,这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二小姐经过井水一泡,气味也就不好查找了。” 霍春雷急切道:“那可如何是好?” 许召南道:“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我们先回去搬些救兵,多带些人来,将每个通道都查找一番,但愿能有所收获。” 霍春雷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等二人回到弈剑阁时,门外正围了不少人对着弈剑阁指指点点,不时还低声交谈几句。 阁内,城中所有的弟子全都赶了回来,已经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霍人敌正在对阁中弟子作着战前动员,看到霍春雷回来,顿时停下,颌下三缕长髯无风自动。 一众弈剑阁弟子顺着霍人敌的目光,纷纷扭头看向霍春雷,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霍春雷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父亲身前,开口道:“爹,我们找到线索了,只是人手不够,还需要……” “啪!” 霍人敌一巴掌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怒吼道:“你还知道叫我爹!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霍春雷捂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霍人敌继续吼道:“平日里任由你如何胡闹,我从未责罚过你,都怪我太过纵容,才让你今日惹出如此大祸!” 霍春雷猛然抬头道:“爹!是那云镇江掳了叶飞红!他还欺辱孩儿!” “啪!” 霍人敌反手又是一巴掌,瞪着眼睛如同一只吃人的老虎,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逆子,咬紧牙关,从牙缝中一字一句道:“证!据!呢!” 霍春雷支吾道:“我们跟着许兄弟的小白一路追过去,追进了云镇江的院子……还没找到证据就……”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你就敢杀人?!”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章 云傲来袭 霍人敌扬起手,还想再扇。 “父亲,二弟也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责怪二弟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备战吧。” 一旁的霍春风出来打圆场,扯过被扇蒙了的霍春雷,让他到自己身后站着。 “逆子!” 霍人敌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怒喝道:“就因为他的一时冲动,惹出如此祸事!明日云傲定会带人前来寻仇,到时还不知有多少阁中弟兄因他而死!” 霍春风上前扶着霍人敌,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前胸帮顺着气,关心道:“父亲,大战在即,切莫气坏了身子。” 然后转过头,冲着霍春雷问道:“你刚说追到了云镇江的院子,然后呢,可有发现什么?” 霍春雷看了眼怒目而视的霍人敌,畏畏缩缩道:“我们在他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口水井,我和许兄弟下了井,发现里面果然有暗道,但是那暗道四通八达,我们两个人手不够,才想着……才想着……” “当真?!” 霍春风眼中精光一闪,皱眉道。 “当然是真的!” 霍春雷点头道。 顺过了气的霍人敌抬起手示意霍春风停下,无奈道:“也罢,毕竟是我弈剑阁未过门的媳妇,既然找到了线索,你就带些阁中弟子去找找吧,若是能顺利找到人,想必云傲那老贼也没脸说什么。” “是!” 霍春雷闻言大喜,当下点了十几个阁内弟子,拉着许召南向那处破院跑去。 霍春风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神情中有些不安:“父亲,若那暗道真是怒蛟帮所建,二弟贸然前去,怕是会中埋伏……” 霍人敌看了霍春风一眼,神色莫名道:“不会有什么埋伏的……就算还有怒蛟帮余孽,凭那位许少侠的身手,应该是不难应付,我们还是着手准备怎么应付那云傲老贼吧。” 霍春风见父亲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坚持。 话分两头,霍春雷带着人马来到那间偏僻院子,因为这次人手带的充足,所以一声令下,命人先将整间院子全部搜查一遍。 不过,早已人去楼空的院子,除了翻找出些不值钱的玩意之外,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众人在院内那口水井处会合后,霍春雷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听完一众弟子的禀告,倒也算不上有多失望,留下两名弟子在井边守着,便带头跳入了井里。 顺着之前的方向一直游到了暗道处,霍春雷命令众弟子二人一组,各选一条暗道前去查看,若是有所发现就立刻回来禀报。 吩咐完后,便拉着许召南向最后一条暗道走了进去。 一路小心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方有亮光传来,整条暗道豁然开朗,霍春雷一马当先向着亮处跑去。 “当心!” 许召南怕有埋伏,在身后喊了一声,赶忙追上。 二人迎着亮光走到暗道尽头,才发现原来身处一口枯井之中,二人相继施展轻功跃出枯井。 所到之处,竟然是一座荒废的小院,院内遍布的落叶显示着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二人在小院内查看了一番后毫无收获,霍春雷有些气馁道:“看来不是这里。” 许召南安慰道:“暗道如此众多,兴许其他人会有所收获,我们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霍春雷兴意阑珊地点点头。 二人顺着原路返回,回到了暗道入口处,有些弟子已经回来了。 霍春雷连忙上前询问,可得到的结果却并不理想,有些暗道是条死路,有些暗道和他二人搜寻的一样,走到尽头之后也只是一座荒废的小院子。 等到所有弟子全都返回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这下线索彻底断了,霍春雷愣愣地看着黑漆漆的暗道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召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线索中断,我们还是先应付眼前事吧。” 所谓眼前事,自然就是明日的云傲来犯,怒蛟帮弟子不少,虽说有明珠楼连手倒也不惧他,但是刀剑无眼,死伤在所难免。 霍春雷转头望着许召南,内疚道:“许兄弟,此事本就与你无关,现在城门还未关闭,你先走吧!” “霍二哥这叫什么话!” 许召南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云镇江死的时候我也在场,要说惹祸,应该算我一份,如今我又岂能丢下你独自而逃!” “唉!” 霍春雷叹了口气,感动地锤了锤许召南胸口,苦笑道:“我知道兄弟心意,可这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我已经想过了,明日若是找不到云镇江掳人的证据,我就把自己交给云傲,要杀要剐随他的便,万万不能连累了这一众兄弟。” “二公子不可!” “就是!二公子若是落入云傲之手,哪里会有活路!” “二公子!小小怒蛟帮,我们与他拼了就是,万万不能让二公子落入云傲之手!” “我弈剑阁从来没有贪生怕死的弟子!” 边上一众弈剑阁弟子听到霍春雷说的话,都激动了起来,连连出声阻止。 霍春雷抱拳环顾四周,朗声道:“各位兄弟的好意,春雷心领了,各位大多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弟,我不能让你们因我遭受这无妄之灾。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一时冲动惹下的祸事,我自己来承担!还请各位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我刚才说的话让爹知道,多谢各位了!” 说罢,一躬到底。 众人回到弈剑阁时已经是月上柳梢,霍春雷独自去了霍人敌房中将查询结果向他禀报,禀报的结果不得而知,只是霍春雷进去后不久,弈剑阁就派出了大量弟子,依照从暗道里发现的那几处院落为中心,四处搜寻。 霍春雷走后,许召南也是领着小白回了房,打算抓紧时间修炼,将精气神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迎接明日的敌袭。 此刻,许召南心中忽然想到之前在林中遇到的落魄老道,当时那老道替自己算了一卦,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大意失手伤人命,仇人来寻敌不得。 联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许召南喃喃自语道:“这‘大意失手伤人命’也许就是说的云镇江之死,居然真的被他算中了。那这‘仇人来寻敌不得’又是何意,老道士说的血光之灾,难道要应在云傲的头上么?” 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许召南,头一次有些动摇,只可惜那落魄老道没有把话说完就走了,虽然临走之前让自己遇到危险就向西南方向逃跑,可眼下这件事情多少与自己有关,连霍春雷都愿意站出来以命抵命,叫他如何能够逃之夭夭。 况且,云镇江之死,云傲定会告诉给左玄知晓,若水城离子规郡并不远,面对十大高手的追杀,他又怎能将仇人引回瑶山。 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许召南,在这几年里头一次中断了修炼,望着窗外的明月,恍惚间,一道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了月光中。 “师姐,也不知道明日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胡思乱想了一通的许召南,躺在床上,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无论如何先养精蓄锐,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 墨鹃城毕竟是郡城,来往之人何其多,郡守大人也不可能一直封闭着城门,能看在弈剑阁和明珠楼的面子上将城门封闭半日已是给足了面子。 次日清晨,便恢复了正常通行。 在城门外有序入城的行人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数百匹骏马驮着身上的骑士,在领头一位手持长刀的黑衣老者带领下扬尘而来。 “云傲?” “怒蛟帮也是来为霍二公子庆贺的?” “我看不像,怒蛟帮本就与弈剑阁关系不好,又是这般来势汹汹,怕不是来庆贺的。” 城门外的行人有的认出了黑衣老者的身份,顿时四下嘀咕起来。 “吁!” 云傲带着怒蛟帮弟子到了城门外,一拉缰绳,停住了身下的骏马,抬手一挥,身后众弟子纷纷停住,沉默不语间杀气四溢。 顿时引得城门外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这云傲看上去怒容满面,怕是来者不善啊。” “你还没听说啊?昨日云镇江好像被霍二公子给杀了!这厮怕是来寻仇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下墨鹃城可够热闹了!” 城门守卫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还以为是敌袭,握枪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等了片刻,见这群人没有动手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话道:“尔等是何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面对这杀气腾腾的数百人,心中还是少了些底气。 云傲大喝一声:“我乃怒蛟帮云傲!此次前来,自然是专程为霍二公子庆贺,怎么?他们都能入城,我等入不得?” 听到这群人也是为霍二公子庆贺而来,城门守卫不禁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为庆贺而来,自然能入城,放行!” 说罢,大手一挥,命令一众守卫让开了入城的道路。 待云傲等人入城后,守城小兵低声对着长官问道:“大人,这些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怕是……” 那城门守卫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又没瞎,自然看得出来,只是江湖中人的事情,与你我何干?”顿了顿有些酸麻的大腿,四下看去,觉得应该没人发现自己刚才的丑态,接着道:“你,速速将此事禀告给郡守大人知晓。”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一章 杀机暗伏 那小兵没想到就因为自己多了句嘴,便接了这么一趟苦差事,要知道,守城可是肥差,虽不敢把入城费用中饱私囊,可是遇到富商入城,总是免不了打点一二,现在要自己回去禀报郡守大人,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知要少多少收入,在他心里这自然算是“苦差事”。 可是长官有命,下面的人哪敢不从,只得暗叫一声晦气,领命去了。 却说那云傲领着人,入城之后直奔弈剑阁,一路上惊得是鸡飞狗跳,但那些被惊扰到的商户见他们人多势众,又是江湖中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寄希望于弈剑阁能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在墨鹃城内的居民心中,弈剑阁,便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却不曾得知,今日这群煞星正是冲着弈剑阁而去。 弈剑阁门前大街上,早已收到消息的霍人敌命人驱散了两侧居住的百姓们,正领着阁中弟子站在空旷的青石路上严阵以待。 静候云傲到来。 许召南身为云镇江死亡事件的当事人之一,自然也在其中,只是这种混战,小白的作用不大,未免受伤,将它留在了房中。 忽然,霍人敌眼中精光一闪,喝道:“来了!” 众人视线所及之处,扬起一阵灰尘,灰尘中云傲一马当先,远远地看见霍人敌,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 也不等霍人敌上前说话,云傲在马背上一蹬,飞身而起,挥出霸气绝伦的一刀,怒喝道:“霍老贼!还我儿命来!” 霍人敌知道此事无法善了,心中早已有了准备,眼见云傲出手,大喝一声:“来得好!” 随后举起手中利剑在身前一划,迎着刀光挥出一道剑气! 云傲被剑气所挡,整个人悬停在半空中,虽然突袭一击未能得手,但也并不恼火,一个空翻,落在地上。 可惜了那匹星夜兼程驼了他一路的骏马,来不及停住前冲之势,被霍人敌的剑气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洒在二人面前,内脏流了一地。 云傲落地后,怒喝一声:“霍老贼!还不将你那小畜生交出来,替我江儿偿命!” “偿命!” “偿命!” 云傲身后一众怒蛟帮弟子跟着怒喝,声势震天。 霍人敌嗤笑一声:“云老狗!你那孽子平日里无恶不作,今朝被人收了性命,只能怪你自己教子无方,怎么还咬到我儿子头上来了!” 那怕明知云镇江就是自己儿子亲手所杀,要强了一辈子的霍人敌也不可能在人前低头。 云傲怒极反笑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贼,如此颠倒是非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霍人敌伸手抚了抚颌下三缕长髯,淡淡道:“哦?你说我儿杀了你那孽子,可有证据?” 云傲怒道:“我家中十数名生还的仆人都可作证!” “笑话!” 霍人敌斜了一眼身后,扬声道:“我弈剑阁数百弟子也可证明你那孽子之死与我儿无关!” “啊!气煞我也,霍老贼你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 云傲长啸一声,知道自己与霍人敌这种人打口水仗多半是输,想要他痛痛快快地把人交出来,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带着众多弟子一起前来。 霍人敌见到云傲被自己气着,心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他知道云傲的修为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真正交起手来,胜负难料,所以才用言语相激,试图乱他心境。 不料云傲长啸之后,不屑地一笑,对着霍人敌嘲讽道:“霍老贼!想乱我心境?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既然你决定不要脸面了,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似有火花迸裂。 “轰隆!” 天空中一声巨响,本就阴沉的天气忽然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空破了一个窟窿般,砸在青石路面上,劈啪作响。 两人身后一众弟子,只觉得胸前一阵气机凝滞,有一部分天气的原因,更多的是被前方两位一品高手身上所散发的气势影响,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虽然两派弟子一共多达上千人,但是他们都知道,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情走向的,只有眼前二人! 两位一品高手的对决,可不多见,站在人群中的许召南,暗暗出了一口浊气,试图驱散胸中的结郁。 虽然气若蚊鸣,可在霍人敌二人听来却如同雷鸣。 仿佛同时收到信号一般。 慕然间,云傲劈出了霸绝的一刀,漫天雨滴附刀气之上,形成一把巨大的水刃向着霍人敌斩去。 霍人敌扬手一挥,无形剑气激射而出,身前的青石板路顺着剑气,一路翻飞。 终于,刀气与剑气相撞,轰的一声,仿佛天空中又响了一个炸雷,雨幕瞬间被刀气、剑气所撕裂,产生了片刻的停顿。 不多时,暴雨继续倾盆而下,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霍人敌迎着雨幕欺身而上,手中长剑一挥,竟然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招平刺,一品高手自然是到了化繁为简的境界,信手一挥间便是绝世剑招。 如此平常的一刺,在云傲眼中却是剑芒大作,直刺的双眼生疼,不过他也并非常人,冷哼一声,挥刀上挑。 刀锋与剑芒一阵摩擦,带出了一大串火花。 一时间,两人战得难分难解。 “杀!” 霍春风见他两人战的激烈,顿时按捺不住心中杀意,大喝一声,带头向前杀去,许召南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杀!” 怒蛟帮弟子见状,也是冲杀而来。 只是交战的众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最中间的霍人敌二人,毕竟是一品高手之间的对决,境界不够之人若是卷入其中,哪还有命活。 “杀!” 突然,怒蛟帮后方也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赫然便是叶飞花领着明珠楼的一众弟子加入战局。 局势从一开始就变得一边倒了起来,弈剑阁与明珠楼连手,人数上有怒江帮的两倍之多,又是本土作战,占尽了地利人和。 “卑鄙!” 战场正中的云傲见状,怒喝一声,冲着霍人敌挥刀猛砍,一时间竟然占了些许上风。 霍人敌一边招架一边冷哼道:“我弈剑阁本就与明珠楼同气连枝,今日你带人来犯,我等自然是同仇敌忾。云老狗,你先是半路截杀我儿,后又唆使孽子掳走飞红,不就是想坏我两家好事,你做梦!” 说罢,瞅着空子反手一剑,削向云傲。 云傲侧身一闪,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便血洗了你们两派,用你们的人头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虽然形式占尽下风,云傲却不为所动,与霍人敌紧紧纠缠在一起。 激战的人群中,谁都没有发现,一名眼神阴翳的怒蛟帮弟子,无论与何人交战,无论敌人境界高低,都能与之拼得相当。 忽然,这名眼神阴翳的怒蛟帮弟子一剑挥向身前的弈剑阁弟子,将之斩成两段,手腕一动间,只见寒光一闪,直射背对自己的霍人敌。 霍人敌顿时心有所感,一剑荡开云傲,转身将寒光格开,眼神一扫,竟然是一枚精钢所制的梅花镖,方才击在剑上居然将他震得手臂一麻。 一品高手! 又一位一品高手! 霍人敌顿时心中大骇,不料就在他格挡暗器的瞬间,云傲欺身而上,一刀劈向背对自己的霍人敌,冲忙之间,霍人敌只得侧身闪过。 毕竟是一品高手志在必得的一击,哪是那么好躲的。 噗! 鲜血四溅! 带着一条胳膊飞上了天空! “爹!” “阁主!” 正在与敌交战的霍春雷兄弟二人和弈剑阁一众弟子,都发出一阵惊呼,犹如杜鹃啼血。 只见霍人敌反手握刀,冲着断裂的臂膀处手指连点,虽然暂时止住了鲜血,可是被斩断的那条胳膊,却是再也无法续上了。 看着身前冷笑连连的云傲,霍人敌寒声道:“竟然还有一位一品高手藏在暗处,云老狗,好手段!” “哈哈哈哈!” 云傲狂笑一声,森然道:“霍老贼,老夫知道你与那明珠楼同穿一条裤子,又怎么可能独自前来,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伸手指着一旁的阴翳男子笑道:“这位便是老夫相交多年的好友,周丹寒!”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两方人马进入了短暂的对峙。 许召南不知斩了多少人,浑身浴血,此刻停下,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霍春雷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断臂的霍人敌,急得双眼通红。 万幸的是,霍人敌被斩断的只是左臂,惯用的右臂还能挥得动剑,虽然实力难免大打折扣。 霍人敌眯眼盯着那偷袭自己的周丹寒,寒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大恶人,真是久仰久仰啊!” 周丹寒,东胜国出了名的恶人,在东胜境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因此人一身修为早已步入一品之列,更是擅使暗器,让人防不胜防,所以大多数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在江湖上也就得了个称号——无恶不作周胆寒。 周丹寒桀桀一笑,冷声道:“久闻霍阁主武功盖世,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放屁!” 霍春雷气得怒喝一声,就欲与那害爹断了一条手臂的狗贼拼了。 “雷儿!” 霍人敌仅剩的那只手拦在霍春雷身前,让他莫要冲动,对着眼前两个儿子传音道:“为父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呆会为父拼死将他们缠住,你们兄弟二人,带着弟兄们先跑,能跑掉一个是一个!”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二章 琴声何来 “爹!” 霍春雷哆嗦着嘴唇,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听话!” 霍人敌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霍春风,眼中闪过莫名的神情,接着传音道:“照顾好你弟弟!不要让爹白死!” 霍春风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失神地跪在地上。 许召南见此情形,隐秘地将手伸向后背,摸了摸背后的情深,思量着,方才三位一品高手出手的场面,也不知仗着神剑之利,能否挡下一击。 他心中知晓,若是霍人敌死在这里,其他人或许能逃得一命,他与霍春雷、叶飞花这三个云傲眼中的“杀人凶手”,怕是难逃一死。 “啪啪啪!” 云傲面带讥笑,拍着手嘲讽道:“好一副父子情深的场面啊,感动的我都要哭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身后,周丹寒和一众怒蛟帮弟子跟着哈哈大笑。 霍人敌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强撑着身子,抬剑指向云傲,怒喝道:“云老狗!去年我雷儿外出游历之时,遭遇贼人截杀,可是你做的?” “不错!只可惜底下人办事不利,让这小贼逃了一命,若是早知道江儿会被这小贼所害,那日我就该亲自出手,结果了他!” 云傲冷哼一声,得意道:“你跟叶青苍那个老贼打的什么注意,我会不知道?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也不怕告诉你,不光是霍春雷这个小贼,你们两派这两年死在外面的人,都是老子派人做的!” “你!” 霍人敌顿时怒火攻心,想到那些遇害的弟子,简直比自己断了一臂还要心痛,噗地喷出一口黑血,引得身后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吐完鲜血的霍人敌,似乎证实了心中的某些猜想,不再去看那云傲的小人嘴脸,用力推了推跪在地上的霍春风,喝道:“风儿!” 霍春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哽咽道:“爹……” “你不用说了,爹都明白!” 霍春风看着霍人敌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睛,这才突然发现,有些事情,父亲或许并不向表面上那么一无所知,心中顿时更不是滋味。 暴雨下得更大了,像是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霍人敌荡起内力,雨幕落在他头顶上时,像是被一柄无形利剑切割般,分流而去。 “来吧,今日老夫就算是死,黄泉路上也要拉个作伴的的!” 霍人敌高喝一声,手中长剑伸出三尺剑芒,平白增长一倍有余。 “哼!” 云傲冷哼一声,面作不屑,心底却是小心戒备着,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个一品高手,眼下大局已定,这霍老贼必是死路一条,万万不可让他拼死换上一个,那就亏大发了。 周丹寒随手从地上摄起一把长剑,提在手中,嗤笑道:“怎么遗言交代完了?” “那就去死吧!” 周丹寒率先出手,剑气刺破了雨幕,直指霍人敌! 许召南抬手握住情深剑柄,蓄势待发。 虽然知道以自己的修为,难及这三人之万一,但还是准备在关键时刻,用情深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拼,不一定能活;不拼,必死! 不远处,一座早已人去楼空的客栈内,头戴斗笠的麻衣剑客抚了抚手中利剑,眼里精光闪烁,时刻准备着跃窗而出。 “铮……” 一缕琴声响起。 伴着琴声到来的,是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撞在周丹寒的剑尖之上,将他手中利剑撞得节节断裂,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铮……” 又是一缕琴声。 琴声不算响亮,可落在场间众人的耳中,却如同炸雷轰鸣,震得人气血翻腾。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运功抵挡琴声侵袭。 “是谁!” 周丹寒扔了手中剑柄,四顾道。 虽是随手捡的剑,可被一品修为的周丹寒灌注内力之后,足以媲美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刃,此刻竟然被人仅凭音波就将其击碎,可见弹琴之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许是云傲的修为高上一筹,在周丹寒四顾之时,找到了弹琴之人,凝神望去,瞳孔不由得一缩。 场间有些眼尖之人发现了云傲的异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屋顶上,盘腿坐着一名白衣男子,膝上平放一张龙行古琴,想来方才的音波正是出自此琴。虽然相去甚远,无法隔着雨幕看清白衣男子的容貌,可那雍容的举止,淡泊的气质,使人见之难忘。 白衣男子身侧站着两名女子,一人同样身穿白衣,腰间悬挂配剑,负手立在一旁,满头青丝就那般随意的披着,随风而动。 另一女子身穿青衫,体态修长,许召南见了,竟有些熟悉之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 场间有人忽然发现,那铺天盖地的暴雨竟然没有一滴落在三人所在的屋顶,像是有人在他们头顶撑了一把巨伞,挡住了整片天空。 “浅饮金波数百钟,醉时仗剑指虚空……” 白衣男子轻声吟道,自顾地拨弄了下琴弦,又发出铮的一声,场中弈剑阁与明珠楼的弟子听见琴声,莫名觉得,刚刚一番激战所损耗的体力竟然恢复了不少。 “琴心三叠!” 云傲顿时确认了白衣男子的身份,咬牙切齿道:“天涯岛主,杨!莫!邪!” “怎么会是他?他来干什么!” 周丹寒闻言大惊,想到那人的身份和刚才出手时的威力——仅凭古琴发出的音波便将自己灌注内力的长剑震得粉碎,一向令人胆寒的周丹寒,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那些被自己宰杀之人临死前的感受——胆寒。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欢喜,本打算拼命的霍人敌一方,不由得喜上心头,死里逃生的滋味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湿透的衣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脚根戏蹑交乾斗,长啸一声天地红!” 杨莫邪自然不理会云傲二人的心情,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吟道,随着吟唱的声音渐渐高涨,当最后一个“红”字冲口而出之际,除了云傲二人之外,所有的怒蛟帮弟子仿佛被一柄大锤砸在心头之上,皆是一口鲜血喷出,仿佛是在回应杨莫邪的那句“天地红”! “杨岛主!” 云傲灌注内力的一声大喝,声如狮吼,震得暴雨稍歇,同时也化解了身后弟子心中的翻涌。 杨莫邪一笑置之,双手停在古琴之上,抚平了微颤的琴弦,感慨了一句:“可惜啊可惜,要是此刻饮壶美酒,才叫尽兴。” 一旁的白衣女子轻嗤一声,斥道:“你每次都是如此。” 杨莫邪抖了抖眉,不与她争辩。 青衫女子见状,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娇躯晃动。 白衣女子伸手扶住青衫女子的肩头,低喝道:“柔儿,我们走!” 说罢,带着青衫女子腾空而起,仿佛随风飘扬的柳絮般,缓缓落在场间。 漫天暴雨随着白衣女子的移动,裂开一道口子,仍是没有一滴落在她俩身上。 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白衣女子虽然体态婀娜,但那眼角处多少留下些岁月的痕迹。 或是驻颜有术,又或是修为高绝,虽是一副年轻女子的模样,可真实年岁怕是要大上不少。 而那白衣女子扶着的青衫女子,却是实打实的年少,闭月羞花的样貌,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将无数单身汉子看得痴了。 许召南震惊地发现,这青衫女子自己居然认得,正是那江南郡守之女——苏雨柔! 也不知她和这白衣男女是什么关系,为何来到此处,虽然看上去似友非敌,但自己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还是不要贸然上去打招呼的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未必苏雨柔也会这么想,只见她回头望着人群中的许召南,点头一笑,娇俏的模样如同三月桃花般明媚。 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白衣女子的眼睛,挑眉道:“柔儿,你认得他?” 苏雨柔见被白衣女子发觉,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答道:“之前在江越城见过一面,柔儿与师父提过的。” “哦,原来是他。” 白衣女子点点头,淡淡地扫了一眼许召南,突然瞳孔一缩,眼神在他背后停顿片刻。 “杨夫人!” 云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寒声道:“若只是与尊夫路过此处,大可就此离去。怒蛟帮在此办事,还望杨夫人不要阻拦!” “哦?” 天空中飘来一道不屑的声音,却见杨莫邪飘然而落,低头看着怀中古琴,淡淡道:“我夫妇二人若是不走,你待如何?” 云傲心下一惊,果然是来者不善! 明知自己就算加上周丹寒,也不是这夫妇二人中任意一人的对手,但还是舍不得眼下这除去心头大患的良机,寒声道:“杨岛主,莫非弈剑阁与天涯海角有旧?” “不曾。” 杨莫邪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云傲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杨岛主为何要为难我等?” 白衣女子杨夫人答道:“飞红是我徒儿。” 说罢,眼中寒光一闪。 云傲听她如此说来,就知不妙,急忙挥刀挡在身前。 当! “噗!” 一声巨响,挥刀格挡的云傲节节后退,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了数道深印和裂痕,停住身形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赫然是被杨夫人随手一击,打致内伤。 云傲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寒声道:“杨夫人好手段!” 杨夫人摆了摆手腕,刚刚那惊人一击,她竟然连兵刃都不曾动过,只是随手放出的剑气,威力便恐怖如斯。 杨莫邪终于拿正眼瞧向云傲,阅尽沧桑的眸子中只有淡漠,平静道:“将飞红交出来,再自废修为,可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 云傲怒极反笑,大喝道:“杨莫邪!真当我怕你不成!” “哦?” 杨莫邪用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道:“不怕?”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三章 当如吾儿 “你!” 云傲还欲争辩,身旁的周丹寒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再说下去,实在是怕他惹怒了杨莫邪,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要知道周丹寒与他哪有什么交请,无非是看在丰厚酬金的面子上,助他锦上添花罢了。 眼下惹来了两尊大神,想要他雪中送炭?周丹寒可不讲什么道义!当下,对着杨莫邪二人讨好道:“杨岛主,此事与我无关,周某就不再参合了,就此告辞!” “慢!” 杨莫邪拨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周丹寒本已转过身子,正欲仓皇而逃,却被琴声吓得不敢妄动,一滴冷汗,他从额头渗出,缓缓转过脖子,僵笑道:“杨岛主还有何吩咐?” 杨莫邪戏谑道:“我有让你走吗?” 周丹寒方才认清现实,原来自己也成了杨莫邪夫妇二人的目标,强压下心中恐惧,寒声道:“莫非杨岛主想将我也留下?你夫妻二人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吧!” “狂妄?” 独臂的霍人敌挺身而出,怒喝道:“方才究竟是谁狂妄!” 说罢,转身对着杨莫邪夫妇二人行了一礼,感谢道:“多谢两位仗义出手。” 杨夫人微笑道:“霍阁主客气了。来迟了些,还望霍阁主勿怪。” 霍人敌知道,若不是看在叶飞红的面子上,仅凭自己可没有让眼前二人客气的资本,连称不敢。 苏雨柔也来到了许召南身前,对着他又是一笑,直笑得他莫名其妙,之前分别时还对自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怎的几天不见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女人果真是善变。 此时的云傲眼见这些人一副和睦融融的景象,自己身边唯一的盟友却想着弃他而去,气的眼皮子直跳,但是,想过眼前这一关,毕竟还是要依靠周丹寒,现在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随即暗中传言道:“周兄莫慌,你我二人连手拖上片刻,我儿马上就会赶来,到时候,谁胜谁负还难说!” 周丹寒心中一喜,传言道:“左玄?!” 云傲微微点头,低声道:“正是!” 周丹寒不知道,云傲却知道,哪怕是左玄赶来,三对三的情况下,己方也未必能有胜算。 可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左玄师从剑甲,天下皆知,天下剑客何其之多,古往今来号称剑神剑圣之人,更是多不胜数,能得剑甲之名,甲于天下剑客之人,仅此一位。 周丹寒想当然的以为,身为剑甲弟子,同是十大高手的左玄定能以一敌二,当下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之举,想表现一番,好改善自己在云傲心中的印象,高声道:“杨岛主……” 杨莫邪却懒得听他多说,淡漠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受死。” “铮!” 杨莫邪陶醉于琴声中,五指连弹,于古琴之上幻化出无数指影,天地间,琴声大作。 “一曲肝肠断……” 本就经过一场激战的青石路面,再也无法承受压力,顿时被音波砸得满目疮痍,裂成无数道沟壑,沟壑行进的方向,直指云傲二人! 杨莫邪竟要以一敌二! 杨夫人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姿态,丝毫不觉奇怪。 云傲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怒喝一声,骤然挥刀,刀气席卷着漫天暴雨,向着沟壑迎面撞去。 周丹寒毕竟修为不如云傲,不敢力敌沟壑,纵身跃上高空,忽然间,向着周丹寒狂奔而去的沟壑中,炸出一条土龙,冲着他昂首而去。 周丹寒人在空中,退无可退,无奈地一掌前挥,另一掌抵在前掌手背上,用尽全身功力迎向土龙。 许召南激动地看着眼前一幕,这杨莫邪也不知是何许人也,竟然如此了得,想必是十大高手之一,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到达这般境界。 神剑有灵,情深似感应到主人激荡的心情,发出阵阵蝉鸣。 刀气,终究是挡住了沟壑的袭击,看着停在眼前寸许的的沟壑,云傲体内一阵血气翻涌,转念又觉不妙,这杨莫邪的修为可不止如此! “不好!” 云傲抬头望向天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冲向周丹寒的土龙轰然撞在他双掌之上。 “砰!” 天空一声巨响,土龙消散,炸成漫天尘埃,竟将暴雨阻拦了片刻。 随后,暴雨混着尘土,形成的泥浆砸落在众人头上。 随着泥浆一起掉落的,还有那没了双掌的周丹寒,摔倒在地之后喷出一口鲜血,惨嚎道:“啊!我的手!” 同为一品高手,周丹寒竟连杨莫邪一招都没有挡住! 见到周丹寒的惨状,云傲瞳孔剧烈收缩,疾呼道:“周兄!” 此时的周丹寒,双掌已经不见了踪影,小臂上的断裂处皮肉翻飞,白骨森森,躺在地上咳了两口鲜血,便浑身抽搐,眼见是不活了。 云傲胆蹲下身子,战心惊地扶住周丹寒查看,见他瞳孔涣散,怕是命不久矣,猛然抬头,咬牙切齿道:“杨莫邪,真是好手段!” 杨莫邪扯了扯嘴角,嘲弄道:“过奖。” 云傲缓缓起身,手中长刀直指杨莫邪,怒喝一声:“再来!” “不自量力。” 杨莫邪手指动了动,就要再弹。 “且慢!” 叶飞花冲出人群,来到杨莫邪身前行了一礼,道:“杨岛主,小妹还在他们手上!” 此时的叶飞花,一身黑袍,行走间,竟在路面积水中荡起阵阵红波,细看之下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黑袍,分明是浑身鲜血,也不知是敌还是己。 杨莫邪眼珠微动,不置可否。 叶飞花指着云傲,喝道:“云老狗,快将我小妹交出来,否则今日必要你血溅当场。” “放屁!” 云傲一口血沫呸在地上,森然道:“莫说老子没干过这事。就算真是老子干的,就那小娘皮,老子早就把她扔给帮里弟兄快活了,还会留她一命?” 叶飞花气的浑身发抖,竟说不出话来。 霍春风走到叶飞花身旁,支支吾吾道:“叶小姐,或许飞红真不是他掳走的,还是让杨岛主杀了他吧。” 叶飞花一时急火攻心,倒是没看出他的异样。 杨夫人瞥了眼霍春风,又向着某处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师父!” 一声娇呼打断了战场上片刻的宁静,一袭红杉,从不远处跑来,扑进杨夫人怀中。 见到此人,霍春风脸上瞬间失去了颜色。 杨夫人拍着红杉的后背,轻声道:“跑哪去了,让为师好找。” 红杉奔出之处,缓步走来一中年男人,爽朗一笑,解释道:“红儿被贼人掳了去,费了我不少功夫才将她找回。” 随后,对着霍人敌神色莫名地拱手道:“霍兄,晚来一步,还请见谅。” 霍人敌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这中年男人,赫然便是明珠楼主叶青苍! 可想而知,那袭红杉,便是那前几日被掳走的,叶飞红。 叶飞红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转头望向霍春风,娇喝道:“霍大哥!见到我,你可心安?” 扑通一声。 霍春风猛然跪在父亲面前,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哀声道:“爹!全部都是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霍人敌伸出仅剩的独臂,拍了拍大儿子的头,淡淡道:“知错就好。” 霍春雷眼前的场景震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也不是傻子,大哥这一跪,便是将所有事情的真相跪了出来,原来自己苦苦寻找的贼人,竟然是自己大哥!这是为何啊! “哦?” 叶青苍冷冷瞥了一眼霍春风,质问道:“原来霍兄早就知道了?” 霍人敌汗颜道:“先前只是怀疑,方才确认。” “哼!” 叶青苍冷哼一声,喝道:“霍春风,你为何掳走红儿,从实招来!” 霍春风已是满脸泪水,哭喊道:“叶楼主,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嫉妒爹将这门亲事指给二弟,我怕二弟当上明月楼姑爷之后,爹会将弈剑阁也一起给了他。我从小就奋发图强,立志要将弈剑阁带向武林巅峰,可二弟向来游手好闲,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我不服!” 霍春雷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撞在许召南的身上,许召南扶着他的肩膀,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 叶青苍淡淡道:“所以你就想毁了这门亲事,杀了红儿,然后嫁祸给怒蛟帮?” “不!” 霍春风急声道:“我没想过!我没想过要杀她,我只想着将她软禁起来,对!先软禁起来,等到婚期过后,过后……” “过后再杀?” 叶青苍怒喝一声。 “不!不是!我没想过杀她!” “但你一旦放她自由,你的罪行便会公之于众!”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霍春风依旧矢口否认。 霍人敌不忍心看着儿子这般模样,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喝问道:“那间院子是怎么回事?” 霍春风喃喃道:“那间院子是我暗中卖给云镇江的,暗道也是我早就挖好的,我只是想嫁祸给他,没想到二弟会杀了他……” “哈哈哈哈!” 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云傲捧腹大笑,笑得东倒西歪,伸手连点,狂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儿死得冤枉!我儿死的冤枉啊!哈哈哈哈……不光是他,你们都是凶手!全部都是!” 状若疯魔般狂笑不止,渐渐地,笑出了眼泪。 谁都没有注意到,本该气绝身亡的周丹寒,嘴唇微微动了动。 一道寒光。 直指杨莫邪! “小心!” “风儿!” “大哥!” 却是那周丹寒临死前的报复,乘着所有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将口中暗藏的毒针吐向杨莫邪。 霍春风因为面对着周丹寒的原因,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动,脑中来不及细想,用力推开杨莫邪挡了这一针。 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羞愧之下想要以死谢罪。 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只有脸泛黑气,倒在地上的霍春风自己知道。 杨夫人见夫君遇险,眼中闪过寒光,利剑飞入手中。 惊天动地的一剑,耀眼剑芒将人刺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视力有所恢复之时,再看那周丹寒原先躺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地血污。 霍春雷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浑身发黑的霍春风,看着他眉心那渗血的小洞,伤心欲绝。 霍春雷转身扯着许召南的衣袍,泪如雨下道:“你不是会解毒吗!快救我大哥!快救他啊!” 许召南握住他的手,叹息道:“毒针洞穿头颅,致命的不是毒……” 霍人敌死死握着儿子的手掌,似要拽着他,不许他离开,既不许离开他身边,也不许离开这人世间。 “爹,二弟,对不……” 话未说完,脖子一歪,倒在了霍人敌的怀里。 霍人敌哭得老泪纵横,心底尘封的记忆一页页翻起。 “霍兄,我不行了!小儿就交给你了!” 二十年前,自己还未成名之时,那个陪着自己一路仗剑江湖,一路快意恩仇的男人,那个替自己挡了一剑的男人,也像如今这般倒在自己怀中,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幼子比自己的孩儿稍小些,霍人敌给他取名霍春雷,立誓道,故友之子,当如吾儿!若有亏待,天诛地灭!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四章 高山流水 霍人敌跪坐在地上,抱着渐渐失去体温的的儿子,哀如心死。 霍春雷失神地坐在另一边,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这一切,都因霍春风而起。 是他掳了自己未婚妻,是他害自己错手杀了云镇江,是他害的父亲断了一臂。 可霍春雷不恨他,一点也不恨他。 他只知道,那个虽然只长他几个月,却从小就对他疼爱有加的兄长,那个屡屡在他犯错时将他拉在身后的兄长,那个一向与人和善对任何人都和蔼有加的兄长,那个以为能为他遮风挡雨一辈子的兄长。 没了。 “唉。” 杨莫邪没了弹琴的兴致,对霍人敌叹息一声:“节哀。” 霍人敌如雕塑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刻,却有人找死。 “哈哈哈哈!” 云傲狂笑一声,道:“霍老贼!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天意啊!哈哈哈哈……” “聒噪!” 杨夫人眼中寒光一闪,手中掐了个剑诀,只见地上的一滴水珠被气机牵引,升腾起来。 一滴,两滴,无数滴。 忽然间,最初的那滴水珠开始移动,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数的水珠紧跟其后,凝成一条磅礴青蛟,怒吼而去。 云傲见状,怒喝一声,霸绝刀气于手中长刀之上绽放。 正当云傲准备拼死一战之时。 身后,漫天大雨突然顿了一瞬,一道无穷剑意裹挟着雨幕,串联成巨大雨龙卷,斩向青蛟。 青蛟与雨龙卷相击,哗地一声巨响,炸成漫天大雨,不过,雨点不是落下,而是逆行而上,如同天道逆反,阴阳倒转般,冲天而去。 杨夫人猜到来人是谁,皱了皱眉,神色微凝。 只见云傲身边忽然出现一名男子,虽是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其风姿,男子嘴角带着讥诮,朗声道:“杨夫人,许久不见,剑意精进不少啊。” “左玄……” 杨夫人神色正了正,她知道云傲乃是左玄生父,看在若水城的面子上,刚刚出手之时留了几分力,不然,云傲怕是难免和那周丹寒一样的下场——灰飞烟灭。 见到大儿子终于赶了过来,云傲大喜过望,心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左玄将手搭上父亲脉搏,发现他除了些许内伤外,并无大碍,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幸好来的及时。 环顾了一番四周的惨烈场景,对着杨莫邪朗声道:“杨岛主,还请给我个薄面,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莫邪云淡风轻地点头道:“可以。” “不可!” 有了主心骨的云傲却不干了,站在左玄身后猖狂道:“儿啊!杀你弟弟的凶手就在此处,你要替你弟弟报仇啊,杀了他们!” 左玄皱眉,顺着云傲的手指,向许召南、霍春雷、叶飞花一一看去,眼中闪过阴翳之色。 三人被他看得如同置身于万丈寒潭之中,身上直冒凉气。 左玄道:“杨岛主,将这三人交与我处置,可好?” 闻言,叶青苍大惊失色,怒喝道:“你敢!” 哪怕同为一品高手,左玄却对他看也不看,眼中只有杨莫邪夫妇二人。 身为十大高手的傲气,可见一斑。 叶青苍见左玄不理自己,气得直哆嗦,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虽和左玄同为一品高手,境界相同,功力却相去甚远。 叶青苍之于左玄,就像是周丹寒之于杨夫人,丝毫没有可比性。 无奈之下,叶青苍只得扭头看了一眼杨莫邪,期待他的答复。 杨莫邪果然没有让叶青苍失望,摇了摇头,淡淡道:“你的面子,不够。” “若是加上我手中这把千山呢?”左玄寒声道。 左玄手中,剑已出鞘,剑身灰白,宽厚异常,犹如千山万仞般,所见之人顿生沉重、压抑之感。 杨莫邪轻笑一声:“七星龙渊才够。” 七星龙渊,千年前闻名天下的神剑,曾是剑圣聂达的配剑,现在的主人,名叫左元放! “呵呵,杨岛主好大的口气。” 左玄嗤笑一声,自知双方已经谈崩,气势攀升间,凛冽剑意充斥周身。 此刻,唯有用剑说话。 杨莫邪知他心意,一身白衣无风自动,脚下站立之处,积水荡起层层波纹,不一会儿,白雾升腾,将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丈余之地蒸发干净。 杨莫邪一撩下摆,盘腿端坐在雾中,古琴置与膝上,任凭四周大雨瓢泼,我自巍然不动。 左玄往古琴上扫了眼,轻笑道:“宝剑赠英雄,古琴配名士。这锦瑟跟你,倒也般配。” 原来这张古琴名叫锦瑟,琴上布满星辰万象,星空中五条金龙腾云驾雾,琴首处五颗栩栩如生的龙头昂然回首,五龙似在张嘴咆哮,口中喷出五道彩柱,是为琴弦,分金木水火土五色,细观之下,古朴沧桑之感扑面而来。 杨莫邪闭眼不理,双手抚在琴弦之上,如同汉白玉般修长的十指,让人觉得天生就该用来抚琴。 左玄抿着嘴唇,不再言语,浑身剑意不断攀升。 场间虽有千人之众,而左玄眼里,唯有杨莫邪一人! “剑起风云!” 当剑意攀升至巅峰之时,左玄低喝一声,手中扬起一招剑式! 天空中,本被赶去他处的雨滴,仿佛被左玄手中千山剑吸引,盘旋着,滚滚而落。 犹如天空中响彻的炸雷,剑鸣声竟遮挡住了磅礴暴雨的怒吼。 一剑,携着漫天风雨,犹如海上龙卷。 风旋之处,剑指杨莫邪。 杨莫邪对着冲击而来的龙卷视而不见,依旧是那副仍他雨打风吹,我自巍然不动的姿态。 待龙卷抵达身前不足一丈之处时,杨莫邪十指在琴弦上猛然一挥。 “铮!” 一道巨大的音波,轰然而出,向着龙卷撞去。 随后,杨莫邪十指连弹,口中轻喝一句:“一曲离魄散!” 不同于左玄的剑气狂暴,杨莫邪的琴音悠扬,如同珠落玉盘,又如呢喃细语,让人心旷神怡。 听闻琴音者,眼中皆是浮现出秀水青山的景象,寥寥白鹤徘徊于云雾缭绕之中,使人沉醉其中不愿醒。 谁能想到,这般唯美的音符,竟是催魂夺魄的杀伐之音! 阵阵音波撞击在龙卷之上,使双方都不得寸进。 这二人竟然斗了个平分秋色! 天地中,只剩下琴声,雨声,剑鸣声。 杨夫人见夫君竟然和左玄打了个平分秋色,不禁将手扶上了剑柄。 正欲出手相助之时,杨莫邪似背后长了眼睛般,微微摇头。 杨夫人见状,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明白夫君的意思。 哪怕左玄修为再高,在杨莫邪夫妇二人眼里,他毕竟是晚辈。 杨莫邪此番出手,已是有以大欺小之嫌,若是夫妇二人一起出手,难免叫天下人耻笑。 杨夫人只是个女子,她倒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更不怕斩了这左玄,引那剑甲为徒出头。 只是夫君有意,杨夫人便不再坚持,那抚在剑柄上的手,却未放下。 不知何时,杨莫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所有人这才发现,不止是音波消散于无形,就连那磅礴龙卷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是大雨瓢泼,顷刻间便已放晴,一道绚烂的彩虹挂在天边。 左玄抖手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朗声道:“杨岛主琴艺不减当年,也罢,左玄这就带着家父离开。”说罢,又对着许召南三人轻轻点头道:“山水有相逢,后会自有期。” 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人心寒。 伸手扶上云傲的肩头,不待他再开口,便飞身而起,消失在鳞次栉比的飞檐之中。 怒蛟帮众弟子见帮主都走了,顿时没了主心骨,纷纷夺路而逃,其余两派弟子虽有心阻拦,可是见两派之主都没有发话,也就随他们去了。 杨莫邪吐出一口浊气,向着夫人淡笑道:“这曲高山流水可还入得夫人耳?” 杨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不快起来,坐在地上也不嫌凉。”说罢,伸手将夫君扶起。 堂堂十大高手的杨莫邪自然是不会怕凉,虽已步入中年,可也没有老到起身需要人扶的地步。 杨夫人此举,只因夫妻相处多年,看出了他轻描淡写中掩藏的疲惫,扶他起身之时,手指隐秘地搭上了他的脉搏,细心查看。 对此,杨莫邪无奈一笑。 查看过后,发现夫君除了内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并无大碍,暗暗地松了口气,目光看向失魂落魄的霍人敌,轻声道:“霍阁主,还请节哀。” 霍人敌眼中渐渐有了神色,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往日里豪气干云的弈剑阁主,在这片刻之内,苍老了许多。 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丧子的父亲,万念俱灰的父亲。 轰隆声响起,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名身穿三品东胜官服的官员,带着大量官兵前来。 一直跑到霍人敌身前,那三品官员方才擦了下满脸雨水,看着霍人敌那只断臂,惋惜道:“哎呀,霍阁主啊,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霍人敌心中知道,墨鹃城内发生了如此大事,眼前这人身为郡守,怎可能此刻才知,定是被那云傲的来势汹汹给吓着,或许也存着几分让双方两败俱伤的念头。 此刻见到事情平息,霍人敌与叶青苍都活的好好的,才跑出来卖好。 虽不耻于此人的为人,却也懒得与他周旋,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嘴角一扯:“些许小伤,全因霍某功力不济,劳烦郡守大人挂怀了。此间事了,城中一应损坏,且算在霍某头上吧。” 郡守大人连连摆手道:“霍阁主严重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呀,阁主还是先行休息吧,养好了伤再说其他。” 说罢,环顾四周众人,皆是点头一笑。 尤其是这身穿白衣,怀抱龙琴之人,居然能和剑甲的弟子打个平手,可不能得罪了。 可郡守大人的一张热脸,却是贴在了冷屁股上,杨岛主夫妇又不是墨鹃城的人,自然对郡守大人毫不买账,冷冷的偏头不理。 叶青苍见状,笑着下了逐客令:“霍兄重伤在身还需修养,郡守大人若是无事的话,不如……” “明白,明白。” 郡守大人点头笑道:“那本官就不打扰各位了,先行告辞。” 说罢,又对众人笑了笑,便领着人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谁都没有看见,那张背过众人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恨色——居然一个都没死! 叶青苍收回目光,看了看满目疮痍的路面,叹息一声:“杨兄,杨夫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随我到明珠楼中歇息片刻。” “叶兄。” 霍人敌打断一声,坚定道:“怎么说杨岛主夫妇也是我弈剑阁的大恩人,怎可过门而不入。还是随我回阁中,由我感谢一番才是。” 虽说眼前这一切都因霍春风而起,可现在霍春风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 叶青苍看着这位多年的挚友,拒绝的话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只好依他道:“那就请二位入阁一叙吧。” 杨莫邪夫妇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随着叶青苍一声招呼,两派弟子四下散去。 霍人敌带头反身回阁,霍春雷抱着大哥的尸体,紧随其后。 杨莫邪夫妇二人入阁之前,默契地向某个方向扫了一眼,见那里没有动静,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许召南背后的剑,对视一眼,皆是轻轻勾了勾嘴角。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五章 海角剑神 众人入阁后。 霍人敌先是将众人请入厅中安坐,而后告罪一声,领着霍春雷向后院走去,不光是大儿子的尸首要安置,断臂处的伤势也需处理。 其他人自然能理解其丧子之痛,皆是起身相送。 二人走后,苏雨柔负手走到许召南身前,笑吟吟道:“许少侠,几日不见,可还记得我?” 许召南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找自己搭话,虽有些诧异,却也不至于失了礼数,点头道:“苏小姐好,才几日不见而已,自然是记得的。” 苏雨柔轻笑一声:“之前不是说好要以姓名相称的吗?难道是许少侠看不起小女子,不愿与我相交?” 听到苏雨柔的拷问,许召南顿感头大。 在江越城与她告别之时,分明能感受到此女对自己的厌恶之感,所以,方才就算是认出了她,也没敢贸然前去打招呼。 可她现在怎么又换了这副模样? 一脸笑容地主动向自己打招呼,又要与自己姓名相称,你此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许召南只得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句,女人心思果真如深海之针。 毕竟人家现在笑脸相迎,许召南总是不好冷脸以待,只能解释道:“自然不是,只是上次不知因何惹恼了苏小姐,还以为苏小姐……” 苏雨柔追问道:“还以为我怎样?” “苏小姐……” 许召南哑口,心中却想到,你要怎样,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苏雨柔打断道:“你叫我什么?” “额,雨……雨柔姑娘……” 许召南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孔姑娘的样貌,两女虽然样貌不同,性格不同,可是不知为何,在此刻的许召南心中,两女都是一样的难以应付。 “呵呵。” 苏雨柔看着他的傻样,掩嘴轻笑一声,此时再看他的表现,哪有半分登徒子的模样,想来当初应该真是自己错怪了他,更何况,人家还不顾冷眼地帮了自己,想到此处,苏雨柔心中有些莫名。 许召南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道:“雨柔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苏雨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大概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不拆穿,俏皮道:“自然是随师父来的。” “师父?” 许召南问道:“那位杨岛主是你师父么?” 苏雨柔摇头道:“我师父姓叶呢。” 许召南不明所以:“方才听霍阁主他们不是称他为杨岛主么?” 苏雨柔却是有心调戏于他,淡笑道:“你眼中就只有杨岛主么?难道其他人都入不得许少侠的眼么?” 怎么又来了,许召南大感难以招架之时,幸好,有人及时替他解了围。 “柔儿,在聊什么呢?”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询问,却是杨夫人走了过来。 “师父。” 苏雨柔搂着杨夫人的胳膊,撒娇道:“我们在聊您呢。” “哦?” 杨夫人大感有趣,问道:“聊我什么?” 许召南此刻方知,自己又被苏雨柔给耍了,不过,要怪也怪自己先入为主地想当然,倒是怨不得别人,躬身一礼:“见过杨夫人。” “不必客气。” 杨夫人一脸和善地笑道:“我听柔儿提起过你,说你帮过她两次。” 提起过我?怕是没有什么好话吧。许召南难免又想当然了。 不过,什么叫帮过她两次?一次是拦她于江越城门处,另一次……自己可从未与她提及小时候的事情。 难道,她找到那个害她马儿受惊之人了? 若真是如此,许召南倒是有些明白,为何苏雨柔前后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了。 苏雨柔挽着杨夫人的胳膊,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师父了,你叫她杨夫人也没错,不过,师父她老人家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名号,海角剑神——叶轻歌!” 说罢,苏雨柔看着许召南眼中的疑惑之色,无奈地补充道:“我师父可是十大高手呢。” 闻言,许召南面露震惊之色,刚刚杨岛主出手与身为十大高手的左玄打了个平分秋色,自然应是十大高手之一,此刻苏雨柔却说这位杨夫人也是十大高手之一。 许召南心中猛然想起,顾大叔好像对自己说过,十大高手中有一对是夫妻,二人常年居于东海之上,天涯海角之中,看来就是眼前的杨岛主夫妇了,立马恭敬道:“晚辈孤陋寡闻,让杨夫人见笑了。” “无妨。” 叶轻歌倒是相当大度,自嘲道:“我这只敢缩在海角的剑神,哪能比得上西楚那位真正的剑神。你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那和善的模样让苏雨柔有些晃神,自己这位师父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和善之人,天涯海角的人都知道,岛上脾气最不好、最可怕的并不是身为岛主的杨莫邪,而是眼前的这位杨夫人! 要知道叶轻歌发起脾气来,哪怕是杨莫邪武功盖世,也要惧上三分。 也不知师父她老人家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一时间,让苏雨柔大感惊奇。 对于叶轻歌的性格,许召南自然是不了解的,还当她本就如此,又听她提及师父的名讳,一时间有些失神。 不过前辈当前,许召南总是不敢无礼的,正准备恭维几句时,却听叶轻歌继续说道:“我观许少侠修为应该入了三品,如此少年英才,不知师从何人?” 许召南自然不会告知其详情,拱手答道:“晚辈出门之前,师父有过教导,不得随意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 当下,又把当初对付落魄老道的那一套说辞拿了出来。 杨夫人眼底里闪过一丝笑意,眼神撇过许召南背上的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笑道:“你们年轻人聊吧,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转身回座位上闭目养神去了。 苏雨柔大为惊奇地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许召南不明所以,摇头道:“第一次见……” “哦。” 自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方才许召南的表现,明明就是不曾听说过师父的名讳,可为何师父会对他如此和善? 苏雨柔忽然想起什么般,对着许召南行了一礼,正在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搀扶又不敢触碰时,正色道:“还未谢过许少侠的提醒呢。” 许召南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雨柔姑娘这是找到那个害你之人么?” “嗯。” 苏雨柔点点头,神色黯然道:“是家中几位多年的仆人,收了人家好处,想要暗中加害我父女二人。被父亲查出来后,自尽了。” “钱帛动人心……”许召南感叹一声,安慰道:“还请节哀。” 苏雨柔望着他,眼波流转间,轻笑道:“先前误会了你,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许召南明知故问道:“误会我什么?” 苏雨柔却笑而不语。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厅中众人一齐望去,只见已经处理好伤口,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霍人敌领着霍春雷走入大厅。 霍人敌只剩一只胳膊,不便拱手行礼,只是点头道:“让各位久等了,后院已经备好了酒菜,还请各位随我入席。” 众人起身,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 入得席间,霍人敌身为主人,自然是坐在上首位置,杨莫邪与叶青苍相伴左右。 叶青苍倒是有心之人,此事错在霍春风,可现在人都没了,也不愿再落井下石,仍旧与霍人敌一副亲热模样,只图这多年老友能早日走出伤痛。 下首处坐着许召南和霍春雷二人,一边挨着苏雨柔,一边靠着叶飞红。 霍春雷此刻还沉浸在大哥的离去当中,一改往日的豪放模样,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坐在旁边的叶飞红倒是不时打量自己这位未婚夫婿,见他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霍家刚经历了变故,明日的大婚,自然是暂且搁置了,不过以霍叶二人的性格,这婚事怕是只会延期,不会作罢的。 这种场合,许召南本是不想参与的,奈何这次霍春雷忘了拉他,倒是苏雨柔不动声色地扯住了想要离开的他。 无奈之下,只得随她一同前来,坐于她身旁。 霍人敌先是举杯敬了众人三杯,之后站起身,对着杨莫邪躬身一礼,正色道:“霍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杨岛主应允。” 杨莫邪起身将霍人敌扶住,观他眼中不舍之色,已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笑道:“霍阁主请讲,杨某无有不从。” 二人坐下后,霍人敌道:“还请杨岛主将我儿收于门下,带回天涯海角教导。” 叶轻歌和叶青苍二人像是早有意料,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举杯对饮。 倒是霍春雷听到父亲这么说,霍然起身道:“我不去!我就要呆在这里,哪也不去!” 霍春雷平日里虽然纨绔了些,终究也不是蠢人,今日,左玄虽然退走,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怕的是杨莫邪夫妇二人,并不是弈剑阁! 杨莫邪夫妇二人本就是来参加徒儿大婚的,此时,婚礼搁置,二人总是要回岛上去的,护得了他霍家一时,护不了他霍家一世。 这个时候,霍人敌让霍春雷拜入杨莫邪门下,安的是什么心,不难猜出。 霍人敌气的一拍桌子,喝道:“坐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霍春雷看着父亲眼中的血丝,不敢忤逆,只好听话的坐下,嘴里嘀咕道:“反正我哪里都不去……” 霍人敌不去理他,侧身看向杨莫邪,问道:“不知杨岛主意下如何。” 杨莫邪冲着霍春雷打量了两眼,笑道:“倒是个好苗子,只是杨某也不好强人所难啊。” 霍人敌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感激道:“杨岛主放心,此事由不得他!” “爹!” 霍春雷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要死一起死!我不去!” 说罢,霍而起身,愤然离席。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六章 往事故人 见状,许召南起身告罪一声:“各位前辈,我去看看他吧。” 霍人敌叹息一声,无奈地点头道:“有劳许少侠了。” 看着许召南离去的身影,叶轻歌与夫君对视一眼,眼神柔和。 许召南在霍春雷的院中找到了正在挥刀发泄的他,上前道:“霍二哥。” 霍春雷见到是他,停下了手中动作,神色哀伤道:“许老弟,你不用劝我。如今我弈剑阁已和怒蛟帮结下死仇,等到杨岛主夫妇走后,左玄随时可能前来报复,爹断了一臂,功力大跌,我怎么可能在此时弃他而去!” 许召南接过霍春雷手中的刀,放在一边,又将置于角落处的一坛美酒提在手中,猛灌了一口,然后递给霍春雷,道:“霍二哥此言差矣。” 霍春雷接过酒坛,仰头痛饮,直到被酒水呛得直咳,才停了下来,问道:“老弟为何如此说?” 许召南道:“霍二哥,那左玄临走之前的眼神,你也看见了,他想杀的只有你、我和叶小姐。叶家与杨岛主有旧,本就可将叶小姐带回岛中,躲避左玄追杀。而你呢,霍阁主现在断了一臂,修为大损,左玄若是来杀你,他一定是护不住你的!此时让你拜入杨岛主门下,是为了保你一条命!况且,你若是不在弈剑阁,那左玄未必会来找霍阁主麻烦的,而你执意留在弈剑阁,或许才会使霍阁主命丧于人。” “这倒也是……” 霍春雷回忆起左玄那冰冷的眼神,又灌了一口酒,将酒坛递给许召南,低头思量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事,道:“那兄弟你呢!我和叶飞花若是都去了天涯海角,那左玄的目标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许召南扬起酒坛,突然发现坛中竟然只剩下几滴酒了,苦笑一声将最后几滴饮尽,安慰道:“不妨事,等此事过后,我就回山中隐居,左玄找不到我的。” “不可!” 霍春雷提议道:“要不,老弟和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许召南哈哈一笑:“我自有师门,怎可另投他派。况且,左玄而已,我还未将他放在眼里!” 霍春雷任由他说得豪气干云,可心中却难免担忧。 许召南拍拍他肩膀,笑道:“好了,别再让霍阁主为你担忧了,回去给他认个错,然后,去拜杨岛主为师吧。” 二人回到后院,众人已是吃罢,霍春雷低头对着父亲道了声歉,然后噗通一声跪在杨莫邪面前,在众人的见证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自此,霍春雷便算作是天涯海角的人了。 诸事完毕之后,因霍春雷还要筹办大哥的丧事,总得过了头七才好离去,叶青苍便带着二女先回了明珠楼,杨莫邪夫妇却是在弈剑阁先行住下,毕竟是新拜的师父,自然是要尽一尽孝道的。 下午,许召南正在院中陪着小白疯闹,忽听院外有脚步声,按住小白扑来的爪子回头望去,只见苏雨柔款步姗姗地向他走来。 苏雨柔走进院子,看了眼的小白,虽是见过一次,可现在复又得见还是难免叹其神俊。 许召南看到是她,顿时有些措不及防。 按理说苏雨柔生得貌美无双,本该让无数男子一见倾心才是,可许召南甚少有和女子接触的经验,下山之后更是每每在女子面前出丑,现在看到苏雨柔可谓是畏之如狼虎。 若让苏雨柔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会作何感想,只怕就此甩袖而去也未必可知。 好在,苏雨柔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苏雨柔见许召南又在看着自己发呆,心中微嗔,暗骂一声呆子,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师父找你,请你过去一趟呢。” “杨夫人找我?”许召南听到是杨夫人找自己居然还松了一口气,不解道:“不知找我何事?” “师父没说。” 苏雨柔也是大感奇怪,眯眼笑道:“我也正疑惑不解呢,师父对外人可是从来都不苟言笑的,怎么今日见了你,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知许少侠可否为我解惑呀?” 许召南看着那两枚弯月,挑了挑眉:“都说了我不认识杨夫人呀……” “好吧,好吧。” 苏雨柔也不再为难他,正色道:“先跟我过去吧,别让师父等急了。” 二人一路行至弈剑阁专门为杨莫邪夫妇准备的院中,见叶轻歌正在赏花,苏雨柔上前恭敬道:“师父,人给您带来了。” “嗯。” 叶轻歌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啊?”苏雨柔不解道:“我不能在这里么?” 叶轻歌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苏雨柔委屈道:“哦,柔儿知道了。” 说罢,转身眯了许召南一眼,便离开了。 苏雨柔走后,叶轻歌时而看着许召南上下打量,时而又瞅了几眼他背后的剑。 许召南面对着叶轻歌,不知她想要干什么,心中难免忐忑。 良久之后,叶轻歌伸出手,笑道:“把剑给我看看。” 许召南虽然不解,却还是解下腰间藏锋,递了过去。 叶轻歌却没接,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把。” 闻言,许召南瞳孔猛然一缩,不知她这是何意,难道她居然认得“情深”? 正在许召南慌张的时候,叶轻歌抬手一招,剑外包裹着的粗布自行脱落,情深也连鞘带柄的飞入她手中。 叶轻歌并未将剑拔出,只是轻抚手中剑鞘,对着慌乱的许召南道:“镇定点,一柄剑而已,如此作态,谁都知道你心中有鬼。” 许召南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突然之间,许召南发现叶轻歌眼中隐有水光闪烁,还以为是错觉时,却听她叹息一声:“你姓许还是姓白?” 许召南心下一惊,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强作镇定道:“生来便姓许的。” “唔……” 叶轻歌低吟一声,思索道:“白溪风不是多情之人,师姐死后也没听说他再娶,你是他的传人吧?” 许召南满脸震惊,结巴道:“什……什么意思……” 叶轻歌淡淡一笑:“这柄剑是师姐的遗物,师姐走后,剑就一直留在白丫头身边,是她给你的吧?她对你倒是不错。” 不知她口中的师姐是何许人也,难道是师姐的娘亲?许召南却不敢轻易相信,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正色道:“晚辈不明白杨夫人是什么意思,这柄剑是我无意间在山中捡到的。” 叶轻歌仍是一笑,不以为意道:“嗯……如此神物都能被你捡到,运气倒是不错。” 许召南干笑道:“前辈过奖了。” 叶轻歌那清澈的双眸似乎将看穿一切,淡笑道:“可会六合剑决?” 许召南脸色微变,强笑道:“听闻是曾经的剑神所创,晚辈哪有福气习得此剑诀啊。” 叶轻歌柳眉一挑,轻笑道:“有福气捡到这柄剑,却没福气修习六合剑决?你可知道,若是你不会六合剑决,就凭你随身携带这柄剑,我就能将你杀了?” 许召南此刻也是豁出去了,淡笑道:“晚辈功力虽然不如前辈,可若是前辈想杀人夺剑,晚辈也是会拼尽全力阻上一阻的。” “嗯。” 叶轻歌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戒心不小,终究年轻了些,喜怒形于色,不好。” 说罢,叶轻歌四下看了看,找了处草丛茂密之地,也不嫌脏,就直接盘膝坐下了,拍了拍身边,道:“坐下说话。” 许召南依言坐下,只听叶轻歌怅然道:“观你年纪,比白丫头要小上些许,你应该是没见过师姐的。她是我们天涯海角的大师姐,当年,师姐还未出阁时,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疼爱有加,说起来,杨莫邪还偷偷喜欢过师姐的。可是后来,终究被白溪风那个混蛋用这柄‘情深’,将师姐骗走了。师姐跟了他,福没享到什么,倒是为了替他生个白丫头,难产而亡。从她离开那日算起,都已经有二十年了……致死也没见上一面……” 说着,一滴泪水从叶轻歌眼角滑落。 许召南见她真情流露,虽然不敢确认,可心中却是信了几分,毕竟自己的命对她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没必要如此欺骗自己。 叶轻歌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自顾自地低语道:“后来西楚国没了,白溪风也死了,倒是可怜了白丫头,打小就没了爹娘……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她,想必长得像师姐一样吧……一样的倾国倾城……” 此刻的叶轻歌哪还有一丝高手风范,只是个缅怀逝去长姐的普通妹妹而已。 半晌之后,叶轻歌回过神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淡笑道:“白丫头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许召南点头道:“还好。” 叶轻歌轻笑一声,调笑道:“怎么?现在又肯承认了?” 许召南答道:“晚辈想来,前辈没必要为了骗我,编造这么多的谎言,而且晚辈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前辈好骗的。” “不对。” 叶轻歌摇头,抚摸着情深,叹息道:“这柄剑,便是全天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许召南恍然,点头道:“对晚辈来说,这也是全天下最值钱的东西。” 叶轻歌问道:“白丫头在瑶山?” 许召南答非所问:“师姐不想出世。” 叶轻歌盯着他看了片刻,点头道:“不见也罢,徒增烦恼罢了,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够了……对了,我还不知道白丫头叫什么呢?” 许召南道:“白初见。” “白初见?初见……初见啊……” 叶轻歌眼中又有泪水涌出,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白溪风你活该!都是你害了师姐!”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七章 月下美人 叶轻歌哭了半晌才算平复心情,红着眼眶对许召南笑了笑:“一时失态,倒让你见笑了。” 许召南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连称不敢。 叶轻歌仰头望向天空似在回忆往昔故人,幽幽问道:“白丫头现在修为如何了?” 许召南答道:“尚是二品,不过师姐说她一朝悟道,便可直入宗师。” “唉。” 叶轻歌叹息一声:“走的是他爹的路子,可是一朝悟道,说来容易,实际上又谈何容易。” 这数十年间,天下只出现了五位宗师,现在更是少到只有三个——传言那剑甲已入仙人境,自然算不得宗师。 说罢,叶轻歌将情深递还给许召南,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土,微笑道:“你先回去吧,回头见了白丫头,告诉她一声,什么时候愿意下山了,就来天涯海角待些时日,还有……莫为仇恨而活。” 许召南点头应是。 是夜,许召南先在房中盘膝打坐两个时辰,收功之后四下无眠,索性独自坐于院中,看着满天繁星,回忆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杨莫邪那抚琴退敌的潇洒之态,叶轻歌那剑成蛟龙的磅礴之势,还有左玄那风云变色的一剑,全部历历在目,皆是震撼人心到了极点。 那些,都是许召南前进途中的目标,自然被他牢牢地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一般武者,剑道未成之时,见了今日这一幕,难免在心中留下阴影,怕是从此再没了提剑在手的勇气。 可许召南却不一样,自打幼年还未学剑时,便见过了顾四海一指断生死的本事,习剑之后,心中所立目标,更是那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剑甲。 此刻,除了热血沸腾,别无他想。 “梆梆梆。” 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响,打断了许召南的思绪,还以为是霍春雷忙完诸事,又来找他借酒消愁了。 起身开门,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雨柔巧笑嫣兮地站在门外,一双明亮眸子如同夜空星辰般闪耀着光芒,见到许召南脸上露出的吃惊表情,轻笑道:“怎么,不欢迎?” “不不不。” 许召南连称不敢,干笑道:“不知雨柔姑娘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夜色中,苏雨柔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深更半夜的跑到男子院中闲谈,多少有些羞涩。只见她淡淡一笑,似乎想用笑声来掩饰羞涩意:“路过此处,见院中有光亮,想着你还未睡下,就过来看看。” 其实苏雨柔本已睡下,可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才想着起身出门走走,方才路过之时,看到许召南院中的光亮,心中好奇,不知怎地就上前敲门了,等到他开门而出时,这才反应过来。 本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虽说这人早已没有了初时的厌恶,但也万万谈不上喜欢的,或许只是感激于他对自己的告知,又或许是冤枉了他而产生的羞愧之情吧,可是为何每次见他,总有种熟悉之感,苏雨柔如是想道。 “原来如此。” 许召南笑道:“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是心中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潮澎湃,怎么也睡不着,便起床到这院中赏月了。” 苏雨柔闻言,听他同自己一样失眠,心中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道:“今晚的夜空很美,我想邀你一同赏月,不知少侠是否赏脸?”说罢,低下螓首,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许召南长在山上,对男女之防本就只知甚少,自然不会想到,徐雨柔大半夜约自己一起赏月,意味着什么,本就是个不善于拒绝之人,只得从善如流:“嗯,好啊。” “那……” 苏雨柔仍是低着头,问道:“我们就站在这门口?” 许召南经她提醒,才恍然大悟,侧身指着院内道:“怪我怪我,雨柔姑娘快请进。” 苏雨柔这才抬起头,一阵香风飘过,率先走入了院子,站在石桌旁,脸上带着笑容仰望星空。 那风仪玉立的模样将许召南看愣了神,竟忘记跟上,直到苏雨柔疑惑地转头望向他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反身带上院门,向石桌走去。 看着缓缓关闭的院门,苏雨柔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慢慢变快了。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苏雨柔负手望着星空,淡笑着:“早晨下的那场暴雨,将这夜空都洗刷干净了,平日里可不常看见这么多的星辰。” 许召南站在他身旁,微笑道:“是啊,难得见到如此美妙的夜空。” 苏雨柔侧过脸,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肤色白皙,明媚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召南,缓缓道:“许召南,我们此前见过吗?” 许召南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疑惑道:“前几日不是在江越城见过吗?” 苏雨柔摇摇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正色道:“我是说,在那之前。” “应该……” 许召南将脸扬了起来,望向夜空,避过与苏雨柔的对视,怕被她看出眼中不自然的神色,佯装回忆道:“没有吧。” “虽然苏雨柔是杨夫人的弟子,杨夫人又是师娘的师妹,有这层关系在,她应该不会做出对师姐不利的事情,可上一代人的事,杨夫人未必会对她讲。”许召南如是想道,自然是不敢擅自将身世告知。 苏雨柔微笑道:“为何我觉得以前见过你。” 许召南低下了头仍是避着她的目光,像在回忆过往,实则是暗中思索应对之语,忽然,心中想到那些记载神仙志怪之流的古籍所描述的前世今生之说,随口敷衍道:“也许是前世见过呢?” “呸!” 苏雨柔瞬间红了脸,嗔怒道:“还说你不是登徒子,满嘴花言巧语。” 许召南恍然想起,那些前世今生之说,多半讲的都是情侣之间的故事,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然又当了一次登徒子,干笑一声,解释道:“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哼。” 苏雨柔冷哼一声,仰头望着星空,不再理他。 见她不再逼问,许召南却是松了口气,不怕惹她生气,只怕她追问起来没完没了,万一说漏了嘴,可就麻烦。 一抹淡绿色的荧光缓缓从草丛中升起,二人的目光同时被这一丝光亮所吸引。 一颗,两颗,越来越多的绿光在草丛中点亮,像是从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将这寂静的夜渲染得令人沉醉。 苏雨柔见到这一幕,俏脸上绽放出会心的笑容,顿时将刚才的不快通通抛在脑后。 少女情怀总是诗,苏雨柔伸出素手,静静停在身前,那些本在草丛中飘浮的绿光,似乎不满足于这方寸之地,渐渐向上飘飞,一只萤火虫脱离了队伍,缓缓落在她的手上,静静趴着,身上散发的柔光,将她秀美的脸庞映得格外迷人。 苏雨柔盯着手中的萤火虫,微微翘起唇角。 一笑百媚生。 许召南在一旁看着,竟然看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萤火虫从手中飞走,苏雨柔顺着绿光飘飞的轨迹,将目光落在许召南的脸上,甜甜一笑。 “好美。” 许召南喃喃道,不知说的是这夜空,还是眼前的人儿。 苏雨柔白他一眼,哼了一声:“登徒子。”只是语气中竟是开心大过了羞恼。 许召南清醒过来,还以为又将她惹怒,正不知作何解释时,苏雨柔莲步轻移,走到草丛中央张开双臂,漫天的萤火虫仿佛听到指挥般围着她蹁跹起舞。 从许召南的方向看去,一轮弯月静静玄在苏雨柔头顶正上方,一身青衫的她随风而动,周身缭绕着荧光犹如月宫仙子般,唯美动人。 苏雨柔跟着萤火虫玩了一会,终究是尽了兴致,停下舞动的素手,向着许召南款款走来,面带微笑道:“你这么笨的人,骗不了我的。” 许召南一头雾水,方才还笑呵呵地月下起舞,怎么转过头就骂人呢? 苏雨柔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我问你的时候,你有过迟疑,而且你回答的时候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说明你心中有鬼。你刚刚装作是在回忆,其实是想着怎么编谎话诓骗于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糊弄,你的表现,全都说明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可你记得起来我,我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你了,这不公平,对不对?” 许召南眼角微微抽搐,自以为蒙混过关了,没想到自己拙劣的演技落在人家眼里,竟然早就被看穿。 见许召南不说话,苏雨柔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含笑道:“又在想着怎么编瞎话骗我?” “没有。”许召南退后一步,连连摇头。 苏雨柔笑眯眯地问道:“那……你打算说实话了?” 许召南还是摇头。 苏雨柔皱着好看的柳眉,佯怒道:“看来许少侠是不想将小女子当做朋友了,也罢,小女子蒲柳之姿又怎敢高攀,此次一别,日后就当从未见过。” 说罢,摔袖就走。 苏雨柔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衣袖被人扯着,嘴角升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转过头,继续冷着脸道:“男女授受不亲,许少侠还请自重。” 许召南苦着脸道:“你先答应我,我若是跟你说了,你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我们以前见过!” 果然如此!苏雨柔瞬间来了兴趣,满面笑容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发誓!” 许召南叹息一声:“七年前,在交州境内,江南郡官道上,我见过你,和你父亲。” “七年前?” 苏雨柔抿嘴皱眉地回忆了片刻,猛地捂住嘴巴,惊呼道:“你是当年那个恩人带着的小男孩?”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八章 无以为报 许召南点头道:“正是。” 苏雨柔疑惑道:“说起来,你们还救过我苏家满门性命,为何见了我却装作不认识。” 其实,当年的许召南只是个稚童,哪来的救人能力,苏家满门得以保全性命,全赖顾四海一人之功,此时这句“你们”算是往许召南脸上贴金了。 许召南道:“本来是没认出你的,后来与你交谈才知道你是江南郡守家的小姐,不过想着只是一面之缘,你当时还年幼,怕是不记得了,自然就没提。” 苏雨柔白了一眼,道:“你当年也没大到哪去呢。” 许召南看着苏雨柔娇俏的模样,突然想到,当年就因为多看了她一眼,居然被顾大叔嘲笑他看中苏雨柔生得俊俏,动了心思,这一嘲笑就是好些年,顿时心虚地尴尬一笑。 苏雨柔自然不知他心思,思索道:“可我先前问你,你为何不跟我说实话……父亲说你们是西楚后人,不愿搭理我们也是常事……师父今日对你的态度,又不同于常人,听师父说,她有个大师姐是西楚剑神的妻子,难道你和西楚剑神有关……” 许召南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慌忙上前一步按住苏雨柔肩头,然后将她的嘴死死捂住,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 苏雨柔被他按肩捂嘴,吓得瞪大眼睛,一股男子身上的气息充斥鼻腔,瞬间涨红了脸。 许召南四下观望,发现除了偶尔的虫鸣声,并无人音,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 “唔,唔……” 一股热气喷在许召南的手中,猛然想起自己还捂着苏雨柔的嘴,连忙将她松开,向退后了一步,连连告罪道:“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雨柔姑娘勿怪。” “你!” 苏雨柔素手扬起,本欲扇他一耳光,可盯着他清澈不带杂念的眼神看了两眼又有些不忍下手,最后,怒哼一声:“登徒子!” 许召南嘴角抽搐,却不敢顶嘴。 苏雨柔摸了摸脸颊,感到前所未有的滚烫,嗔怒道:“怎的?被我猜中了,想杀人灭口吗?” 许召南连道不敢,一阵作揖道歉,试图平息她的怒火。 苏雨柔没好气道:“这么说……你和那位恩人都与西楚剑神有关?” 许召南见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要怪只能怪自己蠢笨,竟被她三言两语就猜到了实情,无奈点头道:“正是家师。” 星光还在闪烁着,院内的萤火虫也未停歇,苏雨柔低头看了看身旁围绕着的荧光,又将头抬起仰望星空,幽幽问了一句:“那我现在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想将我怎样?杀了我?” 许召南拱手道:“不敢不敢,只是事关多条人命,还请雨柔姑娘为我保守秘密,而且你刚刚答应过我的。” 苏雨柔偏过螓首,与许召南直视片刻,逼问道:“你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若是我不保守秘密呢?” 许召南无奈道:“那我只好依姑娘所言了。” 姑娘所言为何?自是两人都知。 为了师姐,许召南自认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苏雨柔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转身便走。 “雨柔姑娘……”许召南追着喊了一声,声音不敢太大,怕被其他人听见,惹来麻烦。 苏雨柔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莫名。 ………… 与此同时,霍人敌的房中,还亮着灯火。 一脸憔悴的霍人敌与霍春雷隔着书桌,相对而坐。 半夜三更被父亲叫过来聊了半晌的霍春雷,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知父亲喊自己来究竟所为何事,但是父亲不开口,自己也不好追问。 透过雕花绣鸟的红木窗,看了看屋外的群星,又瞅了眼父亲那只断臂,霍人敌心疼道:“爹,天色不早了,您又重伤未愈,还是先休息吧,明日雷儿处理完阁中事务再来看望爹。” 弈剑阁内目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霍春风的丧事,但是霍春雷怕引得父亲伤心,只是含糊地一嘴带过。 白日里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并没有将霍春雷击倒,反而像是突然开窍般,一日之间成长了不少。 霍人敌望着儿子,欣慰地笑了笑。 霍春雷以为父亲默认了自己的提议,便起身打算告辞。 “雷儿……” 当霍春雷一只脚刚迈出门框时,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呼喊,转过头来,恭敬道:“爹,还有何事?” 霍人敌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回来坐下,爹有件事要和你说。” 一头雾水的霍春雷重新坐下,一脸恭敬地望着霍人敌。 不知为何,此时看着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得有何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往日里霍春雷每次犯错,霍人敌都会严厉的惩戒于他,那时候的霍人敌虽然一脸怒火,可是说到底,他心中其实是不怕的,可是今日,望着霍人敌一脸平静的样子,偏偏将他看得忐忑不安。 “雷儿……” 霍人敌将目光落在霍春雷腰间佩戴的那柄玄铁钢刀上,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中传来:“还记得当年你五岁的时候,抱着爹房里的这把‘断念’怎么哄都不肯松手,吵着要学刀,爹还劝你说,弈剑阁弟子都是习剑的,若是你想要学刀,可没有师傅教你。但你执意不肯,就是抱着刀哭……” 霍春雷脸上露出温馨的笑意,不好意思道:“雷儿还记得。当时爹劝了我好久,可我就是不听,也许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经常惹您生气了吧。” 霍人敌叹息一声,问道:“你知道为何爹最后同意了吗?” 霍春雷咧嘴笑道:“雷儿知道爹心疼我。” 霍人敌摇头道:“不光如此……” 霍春雷茫然道:“那是为何?” “因为,这是你爹的刀!” 霍人敌说完这句话,像是抽空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 一句话,将霍春雷惊得是目瞪口呆,结巴道:“爹,您不就……不就是我爹吗……” 霍人敌微笑地看着霍春雷,从故人家中将他抱起时,还是那样稚嫩的小人儿,那双迷茫的小眼睛盯着陌生的自己,不一会儿就撇起嘴,躺在自己怀中发出响亮的哭喊声,将初为人父的自己哭得束手无策。 转眼二十年,眼前的霍春雷已是长大成人,英姿挺拔的模样、豪爽大方的性格颇有乃父之风,自己也已为他定好了亲事,虽然因为大儿子而发生了些许波折,但是以老友叶青苍的性格,定然不会悔婚的。 “如今,即将把雷儿送去天涯海角修行,日后前途定能超过你我,你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霍人敌在心中默默地向那记忆深处的故友说道。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雷儿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不要雷儿了吗?” 霍春雷的哭喊声将霍人敌从回忆中唤醒,只见他欣慰一笑:“爹没有骗你,雷儿啊,爹这个人不善言辞,你从小到大,爹都没给你讲过故事……将椅子搬到爹身边来,爹现在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霍春雷哭着点点头,依言而行。 待到霍春雷坐近,霍人敌拍了拍儿子死死握在椅子靠背上的手,冷得冰凉,笑着将手覆盖在霍春雷手背上,一代豪杰般的人物,也不禁眼中露出一抹温情。 “二十五年前,爹的一身修为刚入二品之境,当时就只提着一把长剑行走江湖,还没有闯出什么名气……可是,仗剑走天涯嘛,难免会遇到些不平之事,有次爹见到一群江湖中人仗着自己修为便行那欺男霸女之事,自然是拔剑出手……” 霍春雷激动道:“爹,我以后也会像您一样仗剑江湖,行侠仗义!” 霍人敌轻轻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别打断自己,接着道:“后来啊,打了徒儿惹出师父,那师父修为本就和爹相差不远,帮手更是众多,爹双拳难敌四手……就在爹眼看着就要命丧其剑下之时,有一个刀客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帮爹一起将贼人斩杀,算是救了爹一条性命。” “爹……那人是谁……”霍春雷抖动着嘴唇,语带颤音道。 “先听爹讲完。” 霍人敌拍了拍霍春雷的手,本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此刻却双手煞白,仿佛失了血色,仍由他如何紧捂,都无法将其焐暖,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道:“我与那刀客一见如故,当下便和他斩鸡饮血,一个头磕在地上,义结金兰。从此以后,我与他结伴而行,一起四处行侠游历,笑称一刀一剑走江湖。后来,我俩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还约定好,日后若是都生的是儿子或女儿便同我们一样结为金兰,若生的是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结为连理……” 说到此处,霍人敌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哆嗦着颌下长髯,哽咽道:“再后来,我们两人的孩子都出生了,两个都是男孩。我的孩儿春头出生,大了几个月,起名叫春风,他的孩儿春末出生,小些,起名叫春雷……” 哪怕是心有准备,霍春雷此刻还是如招雷击般浑身颤抖,眼中淌出两行泪水。 霍人敌用独臂将书桌上的巾帕拿起,擦了擦霍春雷脸上的泪水,没好气地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殊不知,自己已经是老泪纵横。 霍春雷按住父亲替自己擦拭泪水的手,追问道:“那……后来呢?” 霍人敌将巾帕塞到霍春雷手里,探身将他腰间挂着的断念取下,放在膝上轻轻抚摸着,回忆道:“忘了和你说,那刀客名叫萧毅,他儿子叫萧春雷。” 说罢,抬眼看了看霍春雷的反应,见他尚算平静,接着道:“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我和萧毅二人的性格就决定了终究不是安分之人。终于有一日惹祸事上门。当时他孩儿将将满月,我带着夫人在他家中庆贺,仇人来寻,我们夫妻四人皆不是对手,我俩的夫人功夫差些,接连被杀,而后仇人又要将我二人斩于剑下。危机之时,萧毅抢身替我挡了一剑,又救了我一命……仇人的剑被他死死按在腹中,为我争取了反手之机。我将仇人斩杀之后,萧毅已经是危在旦夕,临死前将孩儿托付于我……后来,我曾抱着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儿,跪在他坟前立誓,故友之子,当如吾儿!” 霍人敌看着泪流满面的霍春雷,笑道:“从那以后,我便改了性子,为了你兄弟二人,处处与人为善,就是怕有一日再连累了你俩。其实……你本名应该叫做……萧春雷……” “不!” 霍春雷猛然吼道:“我不叫什么萧春雷!我只叫霍春雷!生我未养我者,断指可报;生我养我者,舍命可报;未生我养我者,无以为报!您是我爹,这辈子都是我爹!”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三十九章 还你便是 烛火摇动,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映于窗枢之上,远处看去,似乎霍春雷的身形不知从何时起,已是比父亲魁梧了许多。 霍人敌抹了把脸上纵横的泪水,老怀安慰道:“你的心意,爹都明白。去吧,去天涯海角,杨莫邪虽是琴师,可曾经也仗着一身刀术闯过江湖,刀法早已登堂入室,引你入一品绰绰有余。” “爹,您今日又让我去天涯海角,又和我说这些。” 霍春雷看着霍人敌眼角的皱纹,犹豫道:“您是不要我了么……大哥他……” 霍人敌眼里闪过哀伤,怅然道:“不怪你!风儿虽然面上待人和善,可他骨子里却是心胸狭窄之人……我是他爹,自然了解他。” 说到此处,看了眼霍春雷,见他未作反应,才又继续道:“他有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罢了……其实,自从你遇劫回来后,爹便暗中调查过他……幸好不是他做的……你,不要恨他。” “不恨。” 霍春雷猛地摇头:“大哥待雷儿好了二十年,替雷儿遮风挡雨了二十年,雷儿只会记得大哥的好!” “不恨便好。” 霍人敌黯然点头,探身将手中断念重新挂于霍春雷腰间。 独臂毕竟不方便,霍春雷本想帮忙,却被霍人敌坚定地拒绝了——也许,这是爹最后一次帮你佩刀了吧。 “好好爱惜这把断念!” 断念挂好,霍人敌重重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像是在心中完成某种交接,微笑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吧……明日,风儿的丧事不必大办,让他安静的走吧。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都将他们安排妥当。爹累了,明日就不去了。” 霍春雷本想将大哥遗体和那些死去的兄弟都风光大葬,可是看着父亲眼底的哀伤,此刻却如论如何也不愿忤逆他的意思,重重点头道:“雷儿知道了!” 忽然,霍人敌想起一事,神色认真地对着霍春雷吩咐道:“那位许少侠……不错。日后与他好生相处。” 霍春雷虽然不知父亲此刻提及许召南是有何意,却仍是点头应是。 霍人敌笑了笑,挥着独臂示意他回去休息。 霍人敌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带上时,隔着那道细细的门缝,恭敬道:“那我先回了,爹!” 这声爹叫得掷地有声,如同霍春雷的态度。 此后几日,霍春雷肩负起了弈剑阁的一应事务,仿佛要在临走之前将所有阁中事务全部忙完,好减轻父亲肩上的担子。 本就正逢雨季,暴雨时不时地落下。 几天时间里,灰蒙蒙的天空,一直笼罩着墨鹃城。 犹如弈剑阁所有人的内心般,沉重,灰丧。 弈剑阁的丧事,许召南除了初时吊唁之外,便没再出现,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参与过多。 只是每每在夜间备好酒菜,等待忙了一天的霍春雷前来饮酒解乏——不过,霍春雷再也没有醉过。 许召南明显能够看出,霍春雷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只是这代价未免过于沉重。 值得一提的是,杨莫邪夫妇二人从第二日起就搬去了明珠楼,顺便将苏雨柔一起带了去。 使得许召南酝酿了许久的告罪之语无从施展,不过也是松了口气——毕竟不善与女子相处。 七日之后,清晨,墨鹃城外。 徐徐升起的朝阳,散发着温热,顺带着照亮了整座墨鹃城。 霍人敌与叶青苍并肩站在城门处,目送着即将远去的众人。 杨莫邪夫妇要带着叶家二女和新收徒儿——霍春雷同回天涯海角。 既然霍春雷走了,许召南也就没了留在墨鹃城的必要,准备随他们一同启程。 但是到了分别之时,却赫然发现…… “许少侠,小女子要回江南郡,不知与少侠是否顺路?” 看着身前牵着枣红大马,笑吟吟的苏雨柔,许召南嘴角不禁抽了抽,问道:“雨柔姑娘不和杨岛主他们同去么?” 苏雨柔笑着摇头道:“不了,雨柔本就因思念父亲,才从天涯海角回去不久,此番出门只是为了……与师姐见上一面,还要回家的。” 她口中师姐,自然便是叶家二小姐——叶飞红。 本打算说,此番出门是为参加师姐婚礼,可玲珑心思的她,话到嘴边改了口,终是怕引起场间众人尴尬。 不过婚礼虽然搁置,婚约却还是算数的,叶青苍给过话,小女早已是霍家人,这大婚仪式,何时办都无妨。 许召南犹豫道:“自然是顺路的,只是……”说话间,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道阴翳眼神,刻骨铭心,左玄视自己为杀弟仇人,怕是不肯善罢甘休,若与苏雨柔同路,难免将她拖入险境,心中有些不忍。 苏雨柔却不领情,轻笑道:“那雨柔先行谢过许少侠一路上的照顾了。” 我何时同意了?又何曾说过要一路照顾你了?许召南看着她明媚的眼眸,最终将这些话胎死腹中,化作一口浊气吐出,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雨柔暗暗翘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柔儿。” 却是一旁站着的叶轻歌,像是早就知道了苏雨柔的决定般,微微叹息一声,叹息声中含义颇多,耐人寻味。 叶轻歌转向许召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话语化作一声嘱咐:“一路小心。” 许召南对叶轻歌的态度自是不同,拱手一礼,恭敬道:“召南明白,多谢杨夫人关心。” 按辈分来算,叶轻歌应当算作他师叔,只是外人当前,自然不便多提。 叶轻歌满意地点点头,又瞥了眼一旁缩着脑袋不敢看自己的苏雨柔,无奈道:“顺便照顾好雨柔。” 许召南滚动着喉咙,咽下一口苦水,应了声是。 此时,叶家二女也和父亲道了别,一左一右静立杨莫邪身后。 许召南眼角余光瞥见杨莫邪投来的目光,两人眼神对视间,相互微笑点头。 此时,已和父亲互道珍重后的霍春雷,大步前来,将许召南熊抱入怀,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脊,不舍道:“许老弟,有空就来天涯海角找我……保重!” 许召南也是用力拍了拍霍春雷的后背,道了声珍重。 看着众人四去的背影,叶青苍挥手弹了下老友空荡荡的衣袖,调笑道:“看你这幅模样,还真是不习惯。” 霍人敌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将你灌吐还是不在话下。” “哈哈哈哈!” 叶青苍仰天长笑道:“走!回城喝酒!” ………… 许召南二人顺着管道一路飞奔,直到烈日爬上正空,方才停下,回头看向身后。 苏雨柔座下红儿虽是神驹良马,终究比不过小白脚力,每每都要让小白停下等它。 来到近前,跑了一上午的红儿,口鼻之中冒出阵阵白烟,怕是无力狂奔了。 苏雨柔也是累的红唇微喘,看了眼神色莫名的许召南,嗔怪道:“你跑那么快干嘛,红儿可比不上你的小白!” 许召南嘴角抽动,不知如何作答,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白那毛茸茸的狼耳,小白扭头舔了他一手的口水,仿佛在炫耀尚有余力。 等到苏雨柔喘匀了气息,许召南才欲言又止道:“雨柔姑娘,前面就是揽雁城境内,你先入城休息吧。” “我先?” 苏雨柔敏锐地察觉出他话中语病,疑惑道:“那你呢?” “我就不去了……我和小白找片林中歇息片刻……就继续赶路了。”许召南支吾道。 “为何?” 苏雨柔有些不高兴了,明明说好要一路同行,此刻他却想将自己丢下! 许召南叹息一声:“你应该知道的,和我同路,不安全。” 苏雨柔自然知道他言中所指,固执道:“那又怎样?” 许召南看着油盐不进的苏雨柔,只觉得有力无处使。 微凉的春风习习吹过,飘于官道之上,荡起二人飘逸长发,露出两副同样固执的面容。 许召南皱眉,苏雨柔怒视。 沉默良久,许召南率先打破平静道:“雨柔姑娘,你的红儿跑得太慢了,要不……你先进城歇着,我往前赶赶,等到了江南郡,我到江越城等你?” “放屁!” 话音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粗口竟是从苏雨柔口中说出,难得见到从容娴雅的苏雨柔也会爆粗口,想来是被自己气急了,许召南如是想到。 反正话已出口,苏雨柔只是红了红脸,深吸口气平复下起伏的胸口,怒声道:“到了江越城我就到家了!自然也就到了和你分别的时候,我还要你等什么?等我给你养老不成?!” 许召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谎话有多拙劣,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试探道:“要不……我先到前方鸿落城等你也行?” 鸿落城,位于交州与扬州交界之处,同样地属子规郡,与揽雁城只有一地之隔。 许召南心中只想着,无论约在哪里,反正将她甩下之后,自己便一路狂奔,远离她越远越好,至于食言与否,那是后话。 苏雨柔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怒极反笑道:“许!召!南!你当我是傻子吗?!” 眼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许召南没了主意,无奈地坦白道:“雨柔姑娘,那日左玄临走时的眼神你也看见了。霍二哥与叶小姐有杨岛主夫妇照顾,左玄不会去找他们的——他若要报仇,目标只能是我!” 苏雨柔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 许召南渐渐失了耐心,焦急道:“那不如何!只是会陷你于险境之中!左玄若来,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你是杨夫人的徒弟,又和我一路,难免他不会对你起杀心!” “那又如何!” 苏雨柔目光与他对视在一处,呢喃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你便是。” 声若蚊蝇。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章 共乘一骑 四月初,江南郡,江越城,郡守府。 “爹,柔儿进来了?” 门外传来年轻女子的询问声,打断了书房中闭目养神的郡守大人。 毕竟做了几年的一郡之首,郡守大人身上,无形中散发着久居高位之人才可养成的威严之气。 双目轻启间,锐利有神。 听到女儿的声音,郡守大人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转瞬之间,便完成了从主宰一郡生杀大权的郡守到慈祥老父的转换。 郡守大人扬声道:“进来吧。” 妙龄女子推门而入,笑吟吟地看着郡守大人,问道:“不知爹找柔儿有何事?” 郡守大人看着眼前从满脸泪痕的幼稚小女,渐渐长成大家闺秀的女儿,不由得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玩笑道:“爹还能有何事?自然是为柔儿寻了个好夫家,喊你来便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爹!” 妙龄女子瞬间没了笑脸,皱着柳眉不依道:“柔儿不过才二八之年,哪有这么早就找夫家的呀!柔儿还要多陪爹几年呢。” 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出昨日那个登徒子的相貌,顿时吓得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试图将那登徒子从自己脑中驱赶出去。 郡守大人还以为是自己的玩笑之语吓着了小女,满是心疼地苦笑一声。 说起来,当今这个年代,寻常女子到了二八之年,本就是该找夫家的了。 哪怕暂不成婚,也应先行将亲事定下。 只是,郡守夫妇相守多年,只此一女,自然是万分疼爱,加上小女不愿提及此事,郡守夫妇二人也就依她所愿,暂且将婚事搁置一旁。 这对郡守府的父女,自然便是苏问荆父女二人。 “柔儿不愿意就算了。” 苏问荆正了正神色,指着对面空着的雕花木椅,微笑道:“先坐着,爹有正事与你说。” 苏雨柔眨了眨眼睛,许是猜到些原因,两步走到木椅前,静静端坐。 苏问荆开口道:“查出来了。” 毕竟是手握大权之人,想在自己府内查出几个宵小之徒,简直易如反掌。 “是谁?” 苏雨柔自然知道父亲所言,是指前日有人暗害自己之事,再加上今日一早,身边侍女便少了几个,问及旁人,都言不知,想必是父亲已经将其处理了吧。 想到此处,苏雨柔抿了抿嘴,不知该作何表情。 那些人中,大多都是自从自己来到这江越城时,便开始跟着自己的人,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是情同姐妹。 为何要对自己下毒手! 多年的感情,难道抵不上那点铜臭之物吗?苏雨柔不解。 苏问荆能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遭逢背叛,任谁都是难以接受的,叹息道:“红袖带的头,还有两个丫鬟,和一个马夫。” “红袖吗?” 苏雨柔眼中闪过悲哀之色,红袖可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说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也不为过,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会为了钱财出卖自己! “红袖的父母,被刘大人请去了。” 苏问荆随后的话却是给了她一丝安慰,原来是被威胁所至。 苏雨柔知道苏问荆所言的刘大人是谁,以苏问荆身为一郡之首的那身三品黑袍,在这东胜境内,能让他称呼大人的,不多。 交州牧刘安,便是其中一位。 东胜国内门阀甚多,苏问荆一系文官,背后靠着的是当朝丞相诸葛瑜,而这交州牧背后却是站着东胜皇帝的胞弟——汉王曹广。 汉王曹广与丞相诸葛瑜向来政见不合,明争暗斗已是常有之事,东胜皇帝玩弄帝王心术,自然是两不相帮。 幸好有蜀王曹斗从中搅和,两派倒也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至于,东胜另一位王爷——唯一的异姓王,平西王关百胜,常年领兵在外,为东胜国镇守边关,自是不愿理会朝中这些腌臜之事。 其实,苏问荆本就早有怀疑,当初上任江南郡守之时,那些半路袭杀之人便是汉王命令交州牧刘大人所派。 只是没有查出证据,也不敢查出证据。 苏雨柔毕竟长在官家,有些事情早已耳濡目染,此刻一点就通,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身为女子的她,想帮父亲却有心无力。当下,只得是眼带希冀地问道:“那红袖人呢?我想见她。” 苏问荆摇头道:“没了,今日府中侍卫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躺在花坛中死去多时了……服毒而死。” 哪怕是遭逢背叛仍旧镇定自若的苏雨柔,不禁红了眼眶,颤声道:“死了?那其他人呢?” 苏问荆叹息一声:“都死了,服的同样的毒,显然是早有准备。” 苏雨柔忽然想到一事:“那红袖的父母呢?” 苏问荆怔了怔,面无表情道:“落在刘大人手里的人,哪还会有活路。” 苏雨柔神色黯然的低下头,良久之后,告罪一声,先行回房了。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苏问荆看着书桌上,自己昨日心境紊乱之下写就的那几个大字“泰然处之”,长出一口浊气。 世间最高明的谎话,便是九真一假。 图谋不轨是真,刘大人指派是真,人数是真,服毒是真,唯独一点是假——红袖乃是交州牧刘安从小培养的死士,父母早亡。 昨日,苏问荆将红袖一众押入大牢严加审问时,方才得知。 这些人竟然都是被刘安从小培养,用于行刺暗杀的死士,从红袖开始,陆续潜入苏府,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将苏问荆一家的生杀予夺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红袖死前说过,刘安本是下令除去苏雨柔,已报前些日子苏问荆的不听差遣之恨,可是临下手时,许是红袖念及多年情谊,改了主意,宁肯冒着被查出的风险,也只是暗中吩咐马夫在红儿身上下手,毕竟苏雨柔未入三品,从狂奔的红儿身上摔下,难免摔致重伤。 红袖不想夺了她性命。 在苏问荆眼里,女儿哪怕只伤一根汗毛都不行,摔伤和害死,并无区别。 询问过后,便赐了每人一颗毒药,并拒绝了红袖临死前想见苏雨柔最后一面的请求。 所以,用红袖父母之命威胁一说,只是苏问荆信口胡编,只为安抚女儿那颗受伤的心,自然也就没有想到红袖父母下落这一茬,幸好,瞒了过去。 回到房中的苏雨柔,坐在绣床之上怔怔出神,她没有苏问荆想的那么傻,父亲那一瞬间的愣神,终究没有瞒过细心的她。 官场中人,下手狠辣是常事,文官比武官更甚。 苏雨柔知道,真相怕是和父亲所说有些出入,但是应该不大。 也明白父亲本意是想安慰自己,所以,配合地没有再追问。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了往日红袖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显得有些寂静。 没由来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个登徒子的身影。 没想到,倒是又欠了他次人情。 ………… 以许召南的修为,自然是听清了苏雨柔的呢喃低语,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好声好气道:“雨柔姑娘,你的命不是我救的。当年救你们的是顾大叔,不是我。上次出言相告,只是为了谢你那一壶酒,你不必记在心上。” 苏雨柔紧咬嘴唇,摇头不语。 许召南只好劝道:“你连三品都未入,左玄若是追来,哪怕有你在旁也只是徒增亡魂罢了,小白速度很快,若是我独自赶路,兴许能逃过一劫,你的红儿脚程不够……” 苏雨柔嗔道:“你是嫌弃我功力低微,帮不了你吗?!还是嫌红儿跑得慢,拖累了你?!” 其实,兼而有之,许召南心中如是道,可这嘴上却不敢直言。 苏雨柔提议道:“要不……你我共乘一骑?”说罢,面似三月桃花般,绽放红晕。 许召南惊恐道:“不可!” 苏雨柔眯着眼睛,紧紧盯着他。 两人,又陷入了僵持之中。 从西北方向刮来的春风,渐渐大了起来,将官道两旁的柳叶吹得沙沙作响。 本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多了片乌云,笼罩在二人头顶。 小白仰着脖子,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眯着那双猩红狼眸,喉咙中发出嘶吼之声。 许召南感受到小白的异常,也是耸了耸鼻子,从空气中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瞳孔微缩。 默然翻身而下,将背后麻布包裹着的情深取下,握于手中,对着苏雨柔微笑道:“共乘一骑也无不可,雨柔姑娘先上来吧。” 苏雨柔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自己的提议,顿时有些骑虎难下,她没有小白那灵敏的鼻子,也没有许召南修为高,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犹豫片刻,苏雨柔神色一坚,利索地翻身下马,红着脸走到小白跟前,不甘示弱地与许召南对视。 “骑上去。” 许召南此刻没了说话的心情,言简意赅道。 苏雨柔依言而行。 小白转头看了看背上的陌生女子,而后疑惑地望向许召南。 许召南抚了抚小白的大脑袋,冲着苏雨柔严肃道:“趴好了。” 苏雨柔眨了眨眼,不解道:“为什么?” 许召南也不解释,伸手将她按在小白背上,苏雨柔不由自主地环着小白的脖子,侧过脸望着他,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时间紧迫,已经不容许召南再细说,只见他轻轻摸着小白的毛发,眼中满是不舍,俯下身贴在小白耳边,轻声道:“小白,带她跑,越快越好!” 说罢,在猛然反应过来的苏雨柔那震惊眼神中,一掌拍在小白臀上。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一章 杀你不难 小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遵从许召南的吩咐,迈动四肢,化作一道白影,向远处冲去。那匹名叫红儿的枣红骏马,见主人离去,也顾不得喘气,拔腿便追。 “许召南!” 空气中传来苏雨柔恼怒的呼喊声,许召南充耳不闻。 啪啪啪! 柳林中走出一道身影,拍着手,阴笑道:“真是催人泪下的场面啊,老夫看得都感动了。” 许召南凝神看着此人,问道:“左玄呢?” 那人不屑一笑:“杀你,还不用我儿出手!” 此人赫然便是怒蛟帮主——云傲! 许召南望向云傲身后,没看到丝毫人影,若是一品高手有意隐藏,以他的修为怕是难以发现,随即也不管那许多,撇嘴轻哼道:“云帮主,云镇江的死有我一份,本就料到你会前来报仇,要杀要剐,放马过来吧!” 云傲轻蔑一笑,随手摘下头顶一片柳叶,仿佛掌握许召南的生死一般,拈在指间。 虽是早就做好准备,但是临阵之时,许召南还是感到巨大压力。 云傲低下头,随意看了眼手中柳叶,忽然之间,并指成剑,指间那片柳叶瞬间绷直,如同离弦之箭般,急射向许召南! 铛的一声,情深出鞘,剑芒大盛! 许召南丝毫不敢大意地双手握剑,盯着眼中巨大如山巅的柳叶,如临大敌! 在柳叶即将抵达身前之时,许召南运足全身功力,向前一刺! 剑尖与柳叶相撞! 那薄薄的柳叶,抵在剑芒正盛之处,霎时间,从尖部开始,向两旁分裂,化作两片薄如蝉翼的利刃,从许召南两鬓划过。 竟是被神剑之力给一劈两段! 云傲皱着眉头,本打算洞穿此子头颅的一击,竟然被他裆下了?是扮猪吃虎?可是观他年龄,还不及自己幼子大,最多三品修为,哪怕自己只是随手一击,他又怎么可能挡住! 挡了云傲一击的许召南晃了晃身形,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站立不稳。 云傲见状,心下微松一口气,这才发现此子已是身受重伤,想必先前挡住自己的那一击,应是仰仗着他手中利刃。 想到此处,云傲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究竟是何种神兵利刃,居然能抵挡一品高手! 杀人夺剑! 此刻,在云傲眼中,许召南手里的情深,已是他囊中之物。 “哈哈哈……” 云傲猖狂地笑道:“小子,不必挣扎了,今日,你必死!” 说罢,脸上露出一抹狰狞,抽出腰间钢刀,匹练般的巨大刀气,充斥着无边杀意向着许召南斩去——云傲已经为了夺他手中那柄神剑,已经失了慢慢将他折磨致死的耐心。 天空中,闪过一道炸雷,轰的一声,暴雨倾盆而下。 轰鸣声中,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闪电,劈向那道刀气。 两相碰撞之下,同时消散于无形。 “哦?我若是不答应呢?” 只见许召南背后,出现一人,一身粗衣麻布,须发灰白,手中握着三尺青锋,于大雨磅礴之中傲然而立。 一品高手?! 云傲眯了眯眼睛,赫然发现此人修为怕是与自己不相上下,阴冷地看着来人,寒声道:“阁下是何人?老夫乃是怒蛟帮主云傲,正在替子复仇,还请不要插手此事!” 许召南听到身后之人那熟悉的声音,惊喜地瞪大双眼,缓缓转过僵硬的脖子,对着那人咧嘴一笑,嘴角淌下一丝血迹。 来人屈指敲了敲许召南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说说你,尽惹祸。” 许召南嘿嘿一笑:“那不是有顾大叔罩着我嘛!” 来人正是一路随行而来的顾四海! 本在墨鹃城内,许召南遇险之时,顾四海就打算出手相助,可是,当他正欲拔剑而出之时,忽感场间还有他人隐藏在侧,便按捺着没有现身。 直到杨莫邪夫妇出手,解决了一场危机。 可也曾行走江湖的他,自然是听过怒蛟帮云傲的大名,此人阴狠险恶,睚眦必报,再加上左玄临走时的眼神,也被他看在眼里。 所以,料定二人会出手报复,顾四海便紧跟着许召南,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方才云傲现身之时,顾四海看出他未将许召南放在眼里,出手随意,便想着给许召南一个近距离感受一品高手的机会,也就静静藏在暗处没有第一时间现身。 可云傲此刻,明显失了耐心,使出了刀气,那可不是以许召南之力所能抵挡的了。 当即挺身而出,拦下了云傲那充满杀意的一刀。 见到二人熟络的模样,云傲暗道晦气,想必此人定是因许召南而来,自然不会就此离去。 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云傲感知到身后的那道身影,阴声一笑:“老夫好言相劝,阁下既然不肯走,那就一起留下吧!” 扬起手中钢刀,欲将二人一同斩于刀下! 那柄神剑,老夫志在必得! “父亲!” 云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左玄踩着满是雨水的路面,自阴影中走出,于云傲身前站定,锋利的眼神一如他手中出鞘的千山般,盯着顾四海手中那柄剑。 那柄剑,闪烁着寒光,虽未经内力催发,却比磅礴暴雨更具气势。 “四海剑?” 左玄饶有兴趣地说道:“阁下便是伤了我六师弟,夺了他不寿剑的顾四海?” “正是顾某!” 顾四海傲然一笑:“不是夺了你六师弟不寿剑的顾四海,而是夺回主人遗物的顾四海!” 云傲听完两人对话,顿时脸色大变! 竟然是他! 十大高手之一的顾四海! 难怪儿子要将自己拦下,云傲不禁想起周丹寒面对叶轻歌那一剑的下场,打了个冷颤。 左玄问道:“你要护这小子?” 顾四海点头道:“正是!” 本以为遇见救星的许召南,看到左玄突然出现,紧张地拉着顾四海的衣袖道:“顾大叔,你快走吧,这是召南惹出来的祸事,与你无关,你……打不过他的。” 顾四海挑了挑眉,无语地看着他,难道老子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一击?随即又想到,第一次相遇之时,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抽了抽嘴角,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许召南看着无动于衷的顾四海,焦急道:“他是左玄,十大高手之一,顾大叔,你快跑吧!” 顾四海无奈地叹息一声:“小乞儿,你不知道十大高之中,还有一个姓顾的老不死么?” 许召南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又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难怪每次自己问顾大叔,十大高手到底是哪十个人的时候,顾大叔总是神秘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 “那个姓顾的……是你?” 许召南抹去了“老不死”这个自嘲之词,难以置信地试探道。 顾四海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像么?” 瞬间,巨大的惊喜感充斥着许召南胸腔,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如捣蒜:“像!” 顾四海嘿嘿一笑,行走江湖的那些岁月,听惯了马屁声赞扬声吹捧声的他,如今被这小子用崇拜的目光盯着,竟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飘飘然。 左玄瞥了眼顾四海,又看了看许召南,恍然大悟道:“他是白家人?” 顾四海面无表情道:“是也不是。” 左玄轻笑道:“哪来那么多弯绕,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他若是白家人,我可饶他一命。” 云傲闻言大惊,许召南可是害死二子的罪魁祸首之一,怎可轻易放过! “哦?” 顾四海不屑地撇了撇嘴,问道:“此话怎讲?” 左玄扭头望向东北方,恭敬道:“家师有命,我等弟子日后若是见了白家人,皆需饶之一命。” 此白家人指的只有白溪风一脉,并不包括西楚白氏其他遗孤。 “左元放?” 顾四海轻嗤一声,不屑道:“他若有这等慈悲心肠,怎会害我西楚亡国!” “当日你从我六师弟手中夺走不寿之时,我三位师弟虽然修为不如你,但是联手组成的三才剑阵想必你也见识过了——杀你,不难。” 顿了顿,左玄看了眼顾四海脸色,语重心长道:“你那日没带上四海剑前去,就已经是存了必死之心,最后为何会重伤而不死,难道真是因为你神功盖世?” 顾四海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三人不愧是剑甲弟子,虽说无一人是自己对手,但连手组成的剑阵,哪怕是自己,也只能落荒而逃。 若是有心将自己斩于剑下,结局,怕是真如左玄所言。 徒弟尚且如此,何况师父? 少主的复仇之路,太过漫长。 “所以……” 左玄轻笑道:“若他是白家人,我可饶他一命,但,只此一次。而你,已经用过机会了。” 顾四海眼中闪过怒色,拔剑大喝:“我白家人何须你饶!” 平地起惊雷! 所到之处,地裂成网,顾四海所使出的正是四海剑诀中,用于群攻的一式——四海升平! 这一剑,竟是将云傲也囊括在内! 显然存了和当日杨莫邪同样的心思,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剑花水月!” 左玄低喝一声,神色凝重地扬起手中千山剑,搅动漫天雨幕试图挡住这一剑。 两股剑气,轰撞于惊雷之中。 撞击引起的威力,使两侧柳林为之震荡,剑气并未完全抵消,犹有余威向着二人身侧斩去! 忽然之间,顾四海与左玄二人同时做出一样的动作。 反手拍向身侧之人! 许召南被顾四海一掌推出,直到撞在一旁垂柳之上,才算停止,口中喷出大片淤血。 原来,顾四海早已看出他内伤颇重,这一掌,一是帮他躲避左玄剑气,二是助他化解体内残余。 云傲也被左玄用力推开,然而,他比起许召南毕竟要内力深厚的多,轻飘飘的躲在一旁。 见许召南暂时无恙,顾四海欺身上前,递出手中四海剑,一招四海波静,带着无尽剑光斩向左玄! 左玄闪身避过,一招剑斩若水,刺向顾四海的脑袋! 生死相搏间来不得半点仁慈,二人出手皆是一剑毙命之招! 二人于疾风骤雨中你来我往,战得是天地变色! 云傲见左玄不落下风,心中微松一口气,随即,阴冷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许召南,嘴角升起一抹冷笑。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二章 横插一脚 顾四海虽未承认这小子是白家人,但,是又如何! 左玄师命难违,打算饶他一命。 我可没答应! 云傲绕过场间战得难分难解的两人,缓缓向许召南挪去,阴狠的双眸犹如冷电般射到他脸上,心中暗道,我又不是若水城的人!为子报仇,左元放也说不得什么! 许召南自然看见了不怀好意的云傲,只是紧了紧手中情深,眼神坚毅,心中暗忖:“顾大叔与左玄势均力敌,一时间无法抽身,自己可不能乱他心神!” 当即决定先发制人,挥出手中神剑,一剑斩向云傲! 既然被左玄发现身份,自然也就不必隐瞒。 当下,使出他最为熟练的六合剑决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剑扫六合! 情深挥动间,竟然凝雨成冰,将许召南方圆一丈之内的暴雨皆尽化为冰锥。 随着剑招递出,向着云傲暴射而去! 剑气! 云傲脸色大变! 这小子明明只是区区三品修为,为何能够发出剑气! 匆忙之间,云傲挥出一道剑光,斩向袭来的冰锥。 转瞬之间,冰雪消融。 虽是仓促之间发出的剑气,毕竟出于一品高手之手,挡住了漫天冰锥之后,仍有余力地斩向许召南! 许召南眼看躲避不及,只得架起情深,硬挡了这一剑。 幸好经过寒冰剑气抵消,云傲这道剑气威力不算太大,竟然被他仗着神剑之力抵挡住了。 只是,嘴里又喷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鲜血喷洒在路面上,将积水染得如同一面通红的镜子,许召南透过水镜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倒提三尺青峰,嘴角虽然带着鲜血,但眼神依旧锋锐! “嘿嘿嘿!” 云傲桀桀一笑,原来这小子之前发出的剑气,全是靠着这柄神剑! 这是何等神物啊,竟能将人修为强行提升两品,使得三品剑客斩出剑气! 当下,云傲眼中贪婪之色更甚,必杀许召南之心更强! “要糟!” 顾四海心中暗叫不妙,正欲抽身而退,替许召南挡住强敌。 左玄察觉他意图,却是欺身向前,死死黏住顾四海! 师父有命,左玄自当遵从,可是父亲却不是若水城的人,他要报杀子之仇,天经地义。 在左玄看来,自己没有亲自出手将许召南斩杀,便已经算是尊了师命。 顾四海终究还是乱了心神,被左玄一剑刺来,差点刺中眉心,急忙挥剑格挡,随后,侧身避向一旁。 可是,想要再出手相救,却已为时已晚,不由得心中怒火大盛,暗自发誓道:“若是小乞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灭了这左玄父子!” 云傲才不管他此刻作何感想,既然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自然是不会半途而废。 一为仇,二为剑! 狂笑声中,云傲纵身一跃,于半空之中,向许召南挥剑斩去! 许召南低头看着手中神剑,刚才全力一击使出的剑招,居然发出剑气,顿时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再次挥动神剑,想要发出剑气御敌,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不出那等惊人剑气了。 情深还是情深,仍旧散发着摄人寒光,只是,暴雨砸落在剑身上,并未再次凝雨成冰。 许召南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横剑于胸,试图挡住云傲这必杀一剑! 忽然间,白影一闪! 许召南消失在了云傲视线之类,那道剑气也是落在空地之上,顿时斩得地裂山崩,将身前大片积水蒸发干净。 云傲站在白雾中,四处扫视,寻找着许召南的踪迹。 此刻的许召南,正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捂住了嘴,躲在远处柳林之中。 许召南抬眼望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焦虑之色。 原来,纤细素手的主人正是骑着小白去而复返的苏雨柔,在他危机之时,利用小白惊人的速度,救了他一命。 大雨打湿了苏雨柔头上的秀发,雨水顺着额头,滴落而下,平添几分柔美之意。 许召南抬手扯开苏雨柔捂住自己口鼻的素手,低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知道这里危险么!” 苏雨柔得意道:“可是我救了你一命呀!” 许召南顿时哑口,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揉了揉小白那被雨水淋湿的毛发,发出一声轻叹。 云傲自是不会将许召南放过,虽然身处雨幕之中,视线有所不明。但是,却难不倒身为一品高手的他! 只见云傲一剑横扫而出,将大片柳林拦腰斩断,口中狂笑道:“小子,还不快出来受死!若是你乖乖出来,老夫还可留你个全尸!哈哈哈哈!” 成片的柳林倒塌,再有片刻,云傲就会搜到二人藏身之处。 许召南一把拦过苏雨柔的香肩,将她护在身后,抿紧嘴唇,神情凝重地目视前方。 苏雨柔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立在他身后,双眸之中似水温柔。 许召南二人身前最后一片柳树轰然而踏,砸起阵阵水波,露出了二人身形,许召南顿时绷紧心弦,低喝一声:“快骑着小白走!”说罢,提着情深就欲冲出。 哪怕是死,也要斩他一块肉下来! “太乙那个天尊……这里好热闹啊!” 一声不伦不类的道号打断了云傲挥剑的动作,皱眉望去,只见一位身穿满是破洞道袍,将双手拢在袖中,怀里插着根秃得不剩几缕白须的浮尘,一副落魄模样的老道士,从西南方向的雨幕中走出。 行进之间,虽未察觉他身上有丝毫内力散发,可那雨幕却于他头顶之上撕裂! 得见此人,许召南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来人正是与许召南有过一面之缘的落魄老道,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修为如何,但是从他那神出鬼没的做派,不难得知是位高人! “要不我们打个赌?” 落魄老道看着云傲咧开嘴,露出那一嘴黑牙,调笑道:“就赌……你先杀了他,还是我先杀了你?” 云傲心中暗恨晦气,难道这几日出门都忘了看黄历?怎么每次将要得手之时,都有人出来橫插一脚。 上次在墨鹃城是如此,这次在官道上,又是如此! “前辈!” 许召南招了招手,高声喊道。 落魄老道瞟了许召南一眼,见他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暗道一声奇也怪哉,面无表情地向他走去,口中埋怨道:“都说了让你遇到强敌就往西南方向跑,你就是不信贫道的话!要不是贫道神功盖世跑得够快,此刻你早已是剑下亡魂了!” 许召南腆着脸嘿嘿一笑。 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正在争斗中的顾四海二人也是心有所感般,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同时纵身一跃,彼此隔出几丈距离,暗自警惕对方。 左玄细细打量一番落魄老道,蓦然间,脸色一变! 竟然是他! 顾四海也是认出了落魄老道的身份,只是看着眼下情形,应该暂时是友非敌,不过,还是警惕地跑到许召南身边,挡在他身前,那宽广的背影,前所未有的伟岸。 落魄老道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撇了撇嘴,表示不屑,继续向着许召南所站之处走去。 轰的一声,剑气斩落在落魄老道身前寸许,扬起的落雨终究是打湿了他身上的道袍,落魄老道看着举剑指来的顾四海,皱眉道:“这是何意?” 那道剑气赫然是出自于顾四海之手,为的是阻止落魄老道靠近。 顾四海也不答话,见落魄老道停下了脚步,寒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落魄老道抬起那只黝黑的手,揉了揉眼角,也不知是多长时间没洗过脸,竟被他真的揉出一坨污物,屈指弹向一旁,面露讥笑:“笑话,贫道想去哪里,还需要跟你汇报?” 顾四海依然举剑指着他:“上次我便警告过你,离他远点!” 那日,落魄老道于林中吃过许召南烤的鹿肉之后,飘然而去之时,顾四海便曾出现在他身前,用剑拦着警告他,离许召南远一些! 对于顾四海的威胁,落魄老道只是轻哼一声,一笑置之。 今日,又被顾四海这般用剑指着,泥人也有三分火! 落魄老道眼中闪过寒光,凝视着顾四海,寒声道:“真是吃完猪肉骂屠夫!要不是贫道现身,这小子早就死了!怎么,贫道十年不在江湖行走,已经到了任人欺凌的地步了?” “顾大叔。” 许召南扯了扯顾四海的衣袖,低声道:“我看这位前辈不像坏人,而且他刚刚也算救了我……” “你懂什么!” 顾四海头也不回地打断道:“此人杀人如麻,手中更有无数西楚之人的性命!你与他只是一面之缘,怎可轻信!” 原来不是一路人! 一旁站着的云傲父子二人,见这边竟然快要打起来了,顿时抱臂在怀,乐得冷眼旁观,云傲只恨为了杀人追得匆忙,身上忘记携带几壶美酒,不然此刻定当浮一大白。 他们想在一旁看热闹,可有人却不想被人看猴戏,只见落魄老道斜视着左玄,沉声道:“怎么,你也想跟贫道比划比划?” 左玄抖了抖嘴角,没想到自己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说,居然还能引火烧身。 若是被旁人看去他此刻的表现,定当惊掉下巴! 堂堂若水城三弟子,师从天下第一高手,自身更是十大高手之一的左玄,此刻被人如此训斥而不作声! 这位落魄老道究竟是何人?竟敢将左玄如此得罪! 落魄老道出言与左玄并不亲密,自然不可能是那天下第一左剑甲。 观他手中除了那柄秃毛浮尘之外,并无其他兵刃,也无随从相伴,定不会是刀不离身的刀痴赵斩,更不会是统领万军的枪狂赵百胜。 “难道是儒圣司徒群?!” 许召南如是想到:“顾大叔说他手中曾有无数西楚之人性命,儒圣司徒群乃是北周国人,身背西楚血债也是应该。” 钻了牛角尖的许召南却未曾想到,这落魄老道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如何能与“儒”字沾边?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三章 半步宗师 暴雨还在不停地砸落,积水已经漫过脚面。 沉默良久之后,左玄叹息一声:“道长,此子害了我二弟性命,家父正在替我二弟报仇,还请不要插手此事。” 落魄老道嗤笑一声:“我要收这小子当徒儿,你却要杀他,你说,我管是不管?” 左玄眯了眯眼睛,沉声道:“道长莫要说笑,此二人都是西楚余孽,道长身为北周国人,如何收他为徒!” 落魄老道正眼都不瞧他,只是仰头看着许召南,一脸戏虐:“贫道看上的衣钵传人,收是不收,与你何干?” 左玄脸色一沉,握着千山剑的五指有些发白,似乎在衡量以一敌二的可能性。 至于身旁的云傲,左玄自动将他排除在外。 落魄老道见左玄不吭声,却是不肯放过他,继续道:“你们若水城之人除了那太上忘情的左老二,其他人怎的都跟斗鸡似的,见谁都想戳上两剑?” 左玄终究还是被落魄道人惹怒了。 毕竟身为若水城之人,有人当面辱及师门,话里话外更是把家师也一并骂了。若是自己此刻视而不见,怎配当若水城的弟子,怎配当师父的弟子! “余剑罡!” 左玄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许召南听完他俩对话,心中暗忖,原来这不知是何许人也的落魄老道,本名叫作余剑罡。 不待众人如何反应,左玄速度极其惊人地在雨幕中斩出几道剑光。 落魄老道面带不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光从落魄老道身上划过,将一旁观看的许召南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许召南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剑光虽然穿身而过,却未划出一丝血迹。 落魄老道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 残影! “你看,果然如贫道所言,你们若水城的,都是一群斗鸡!” 断喝之声,铺天盖地,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说话之人究竟身在何处。 左玄失了对手的踪迹,也不惊慌,缓缓闭上双目,将剑意布满全身,用心去感知。 蓦然间,左玄睁开双目,眼中精光四射! 挥剑斩在左侧一颗柳树之上! 轰隆一声。 柳树被剑气斩得粉碎,无尽柳枝炸成漫天木屑! 而那木屑却未就此落下,犹如时间静止般悬在空中,静静飘浮。 左玄见状,嘴角露出一抹嘲弄之色,如此操控之力,非宗师不可施展。 落魄道人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几年,别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若水城的人却知道! 这道士本就是北周国人,十年前因为犯下大错,被北周雍王按在万毒宗里试毒十年。 这整整十年的牢狱之苦,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哪怕他十年前修为盖世,到了今日,不退步就已经是万幸,又怎可能轻易突破宗师! 不过是道家的障眼术法罢了! 忽然之间,木屑动了。 成片成片地掉转方向,木尖指向左玄,瞬间,万箭齐发! 左玄嘴角带着冷笑,手中千山剑舞了个剑花,搅动漫天雨幕攻向木屑,用的还是那招——剑花水月! 他倒要看看,是这落魄老道的幻术强,还是自己习于师尊的若水剑法利! 雨剑与木剑汇于一处,炸作一片乌云。 左玄屏气凝神,猜测那落魄老道定会从乌云之中杀出。 “海儿小心!” 身后云傲瞪大眼睛,惊恐地大喊道。 左玄闻言,暗叫不好,想要闪身躲避的双腿,却是蓦然一僵。 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一道锋利之物,正抵在自己后心处,若是胆敢有任何动作,怕是立即就会透体而入。 再强的高手,心脏被戳穿,也只有一个下场! 锋锐的气机,顶得左玄心口一阵跳动。 堂堂十大高手的左玄,竟然连这落魄老道一招,都没接下! 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只是一刹那。 度日如年的左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身后那道气机消失了。 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向落魄老道。 那老道依旧是刚出现时的模样,双手拢在袖中,怀里斜插着那柄浮尘,饶有趣味地看着左玄,嘴角还是那抹玩世不恭的嘲笑。 “宗师之境?!” 左玄难以置信道。 “什么?!” 云傲吓得退后一步,没想到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一次追杀,竟然引出一位宗师之境的高手,而且看起来是敌非友,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云傲,心中只有悔恨,本就丧了一子,这次带着大儿子一同寻仇,难道要再丧一子?! 不! 若是海儿死了,云家何止是绝后,那是灭门! 残柳堆里的许召南三人,也看见了这一幕,满眼的不可置信。 许召南低声问道:“顾大叔,他是宗师?哪位宗师?” 方才听左玄提到落魄道人的名字,说他叫余剑罡,原来不是司徒群,这世上,难道有四位宗师?! 顾四海神色凝重,沉声道:“像是宗师,但又不像,应该只是摸到了宗师门槛,勉强算作半步宗师吧。” 摸到宗师门槛?半步宗师?那应该也相差不远了吧?许召南如是想到,接着问道:“那他究竟是谁?” 顾四海深吸一口气:“十年前的十大高手之首,剑酒道人——余剑罡!” 天下有十大高手,许召南是知道的,他还以为,这十个人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十大高手之首是怎么回事? “我听师父说过,剑酒道人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是一品之内无敌手了?”苏雨柔站在许召南身后,轻声插嘴道。 顾四海看了她一眼,又将余光瞥向许召南,神色莫名,他还不知此女便是自己几年前随手救下的苏家人,只当她是叶轻歌的徒儿,而叶轻歌与主母有旧。友善地冲苏雨柔点了点头:“不错。此人十年之前便是一品之内无敌手,所以是当时当之无愧的十大高手之首!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天下要多出一位宗师之时,却忽然消失在了江湖中。有传闻说,他当年犯下大错,甘愿被北周雍王许胤君关进万毒宗的地牢中喂了十年毒物。没想到此次放出,竟然功力不跌,反而大涨,怕是离宗师之境不远了。” “一品之内无敌手!” 难怪他会百毒不侵,难怪他说是吃惯了毒药导致,许召南感慨一声:“他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会被北周雍王关进地牢,居然折磨了他十年之久?” 顾四海不确定道:“据说是他弄丢了北周皇室血脉——北周雍王的次子……” 北周皇室也许是天不眷顾的原因,向来血脉单薄,传承千年大多时候都是一脉单传,偶尔出现个双生子,都会引得北周举国同庆。 往前几代帝王,皆是独子,好不容易到了北周先帝时,才有了许胤德、许胤君兄弟二人,也就是如今的北周皇帝与雍王。 说来可笑,如今这位北周皇帝,本是先皇的次子,若论长幼有序来分,不该由他来坐这九五之位,因此,兄弟二人还曾为皇位大吵过一架——不是为了继承皇位,而是为了躲避皇位。 只因数百年前,曾有成道于太恒山的玄道高人为北周测过天机,言道,许家之人命格太轻,强行袭承皇位,必定短寿、孤子。 坊间还有传言,北周先帝驾崩之日,时封赵王的许胤德与雍王许胤君兄弟二人,曾躲在屋内猜拳决定皇位——输的那人当皇帝。 自然,输了的赵王爷满是无奈地坐上了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纯金龙座。 而这位北周皇帝得登大宝之后,无论如何封后纳妃,至今也只是得了太子一人。 北周皇室,虽是不像他国一般,少了些权利倾扎、手足相残的惨剧,但也时刻承受着后继无人的风险。 也许是物极必反的原因,老许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是每一代都励精图治,到了许胤德登基之时,更是联合东胜灭了强敌西楚,将这天下两分。 倒是那雍王许胤君躲过皇位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至此,北周到了这一代,便有了第三个皇子,算是打破了数百年前那位玄道高人的预言。 传说中,雍王次子出生之日,似有浩瀚紫气自东海而来,缭绕上京城,久久不散。 北周举国欢庆,皇帝更是高兴地大赦天下,并将此子视为北周皇室从此开枝散叶的开端,言道,待此子成年之日,便是封王之时! 不仅如此,还指派了北周国师——当时身为十大高手之首的余剑罡,寸步不离地护他周全。 许是天不遂人愿,这个时代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更何况是人丁单薄的帝王家,以为预言被自己破解的雍王得了第二子之后,便动了纳妾的心思,寻了位绝色无双的美人,打算就此将北周皇室人脉兴盛的重任扛在肩上。 无人知晓那原本温文尔雅的雍王妃,竟然是个刚烈性子,见夫君有了新欢,赫然于雍王纳妾当日,王府大宴之时,趁着府中所有人都喝得伶仃大醉——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跑了。 宴席之上,无酒不欢的余剑罡自然也在其中,喝得醉眼朦胧的他,一时不察,竟然没有发现自己保护之人不见了。 等到次日,府中仆人禀告时,雍王才得知此事,一怒之下,亲手斩了新纳的美妾,并且下令全国搜查王妃下落。 合该北周皇室倒霉,偌大的天下,抱着孩儿的女子何其多,想要藏一个雍王妃,不难。 哪怕是有着指间乾坤手段的余剑罡,满天下地找了三年,也未能将人找回,羞愤之下,自愿任凭雍王处置。 盛怒中的雍王自然没跟他客气,立刻将玩忽职守的余剑罡下了万毒宗大牢,监禁十年,日夜折磨。 没想到这十年牢狱竟然成就了他,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如此吧。 “这小乞儿好像也姓许?倒是与那北周小王爷同岁?” 顾四海想及此处,偏头看了看身旁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许召南,随即又是暗中摇头,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初见时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哪有一点皇室风范。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四章 危机解除 左玄自知不是落魄老道的对手,又见他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当即收了剑,神色颇为不自在地拱手道了声谢。 落魄老道见状,挥手如驱赶苍蝇一般道:“滚滚滚!别妨碍贫道收徒!” 左玄虽然恼怒于他的态度,却理智地没有再出手,只是正了正神色道:“道长修为精深,左玄自认不是对手,但是道长刚才之语,不光羞辱左玄,更是辱及家师。待左玄日后剑道大成之日,定当向道长再行讨教!” 落魄老道嗤笑一声,转身看向许召南,不再理会。 左玄放完狠话也没再自取其辱,只是冷眼对着许召南点了点头,便拉着父亲,几个起落间,消失在雨幕中。 暴雨,还在下着,没有半点将要停歇的趋势。 落魄老道踩着泥泞,一步步走向许召南,顾四海见状,提着四海剑,如临大敌。 走到三人一丈开外,落魄老道停下脚步,看向许召南,得意道:“小子,贫道这身功夫可不比那白溪风差多少吧?再给你一次机会,考虑考虑,要不要改投师门?” 许召南不顾苏雨柔的拉扯,上前一步,压下了顾四海即将举起的长剑,对着落魄老道拱手道:“前辈今日的救命之恩,许召南先行谢过。只是这……” 许召南话音未落,落魄老道听得一怔,打断道:“你姓许?” 原来这许召南此前遇到落魄老道时,都是以晚辈自称,使得落魄老道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当下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顾四海知他心中所想,脸色一冷:“召南自幼长在瑶山,师从主人!” 天下茫茫多的许姓之人,怎可能自己随便带回的一个小乞儿,便是那北周皇室之人。 尽管心中不信,顾四海还是鬼使神差地隐瞒了在丰阳城中遇到当时流落街头的许召南的实情,只说其自幼长在瑶山。 许召南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大叔如此称呼自己,往常都是喊自己“小乞儿”的,并且顾大叔还说自己自幼长在瑶山? “我明明是十岁之时才遇到的顾大叔啊?哪来的自幼长在瑶山?” 许召南不知内情,还当是顾大叔在外人面前不想提及自己乞讨为生的过往,为保自己颜面故意为之,虽然许召南从未将那段过往当做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但是顾大叔既然如此说,自是有他的道理,也就没有去纠正什么。 在场的另一人,苏雨柔,初遇许召南时,便见他和顾四海在一起,倒是不清楚他具体身世,所以也就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落魄老道不知那么许多弯弯绕绕,撇嘴嗤笑一声:“你紧张什么?贫道自然知道他不是我寻找之人,只是觉得他若是姓许,便是更与贫道有缘……贫道十年之前便算出那人落在西南,不过是几年之后才有所移动,而瑶山地处正南,当然不会是他。贫道此次外出,一为寻人,二为收徒,这小子合我心意,哪怕是没寻到人,带个徒儿会去倒也不算白跑一遭,哈哈哈哈……” 说罢,落魄老道抚须长笑,虽是在笑,可他眼中还是难掩失落之色,自己这一手指间乾坤的本事,向来算无遗漏,怎么落到这雍王次子头上时,屡屡出错? 当年雍王妃出走之时,落魄老道曾卜过一挂,不过当时天机遮蔽,竟无法查出其下落,难道真是如传闻所言,雍王次子降生那日紫气东来负于其身之故? 十年牢狱,落魄老道更是日夜卜算,偶然之间,忽然算知王妃已经身死,雍王次子流落西南。 随后无论他如何再算,都无法算得下落,只好通过万毒宗弟子将此事告知雍王,让他派北周监天院前去搜寻,可这遍布天下的监天院寻了整整一年,也是音信全无,久而久之,心灰意懒的老许家也快绝了心思,只当是天意如此,每代不可超过三子。 直到十年期满,落魄老道重见天日之时,望着那满天星斗,心中忽有所感,掐指卜算一卦之后,得知那雍王次子已是到了正南之处——显然还活在世间!大喜过望的老道士慌忙禀明了雍王,这才有了他此次的南下之行。 落在西南?有所移动? 十年之前,许召南正是在丰阳城乞讨而生,而丰阳城,确是天下西南之处! 七年前,自己将许召南从丰阳城带回瑶山,不就是有所移动?! 许召南年轻,未曾听过落魄老道那一首指间乾坤的本事,顾四海确是知晓的,那师承道教仙山太恒的神通,向来都是洞察天机算无遗漏,传承了数千年的道教神通的确要比这老道士一身修为还要出名。 也不知那位雍王次子这么多年来,是如何躲过他的搜寻。 想及此处,顾四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许召南的侧脸。 许召南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一眼,继续道:“前辈今日救命之恩,晚辈日后自当报答。可这拜师之事,切莫再提,晚辈也绝不会改投师门的!” “唔……” 落魄老道抚须沉吟片刻,他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重提收徒之事,多半是为了惊走左玄父子所为,当下也不以为意,佯装洒脱道:“太乙那个天尊……贫道乃是修道之人,这辈子最大的本事不是这一身剑法,也不是这指间乾坤,而是贫道命长!贫道有的是时间等你,哈哈哈哈……” 长笑过后,看向许召南认真道:“日后你若是去了北周,记得到上京城紫云观找贫道。” 许召南点头道:“自当从命。” “哈哈哈哈……”落魄老道见他答应,抚须大笑道:“危机已除,想来左玄父子已是不敢再来找你麻烦了,去也,去也……” 人虽站在原地,可那道身影却是渐渐从凝实化为虚无。 雨幕从老道士的虚影中一穿而过。 许召南三人这才发现,落魄老道早已离去,竟然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 铛的一声,顾四海还剑入鞘,转头对许召南说道:“我们也走吧,该回家了。” 许召南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只见苏雨柔跪在雨地里,对着顾四海弯腰叩首。 与半步宗师之境对峙都面不改色的顾四海,竟被这小女子雨中一跪,吓得连连后退。 许召南连忙蹲下身子,扶住苏雨柔的香肩,问道:“雨柔姑娘,你这是何意啊?” 顾四海愣愣地点点头,想必这也是他心中所问。 苏雨柔被许召南按着无法叩首,但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冲着顾四海恭敬道:“苏雨柔多谢前辈当年的救命之恩,谢前辈救我苏家满门性命!” 原来,冰雪聪明的她,早已认出顾四海便是当年于官道上,从劫匪手中救了苏家满门之人。 此刻,跪在雨中的苏雨柔,浑身上下被雨水淋湿,贴在额头上的秀发正不停地往下滴着雨水,平添几分柔美之感,端的是我见犹怜。 “苏家?” 顾四海一头雾水。 数年前的那次出手,从未被他放在心上,此刻自然记不得什么苏家的救命之恩,更记不得的是,眼前这女子,正是被他拿来调笑了许召南好些年的苏家之女。 “顾大叔……” 许召南解释道:“就是当年你带我回瑶山时,官道上遇到的那家人……” 顾四海听他说完,方才恍然大悟,随即神色一凝,脸色不善地看向许召南,问道:“你都跟她说了?!” 许召南自然知道顾四海说的是什么意思,将手中情深在他面前示意了下,讪讪道:“杨夫人认出了情深,雨柔姑娘从杨夫人对我的态度中猜到了一些……我又不善说谎……” 顾四海是知道叶轻歌与主母的关系的,能认出情深不奇怪,但是以叶轻歌的为人,自然不会将许召南的身份大肆宣扬,多半还是这小子着了这女子的道。 不知想到了何处,顾四海眯了眯眼睛,屈指在许召南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前辈!” 苏雨柔轻声道:“是雨柔逼他说的,前辈要怪就怪我吧,但是,雨柔以性命担保,前辈和他的事情,雨柔绝不会对外人说一个字!” 许召南两人这才想起,雨地上还跪着一人。 当下,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许召南探过身子抓住苏雨柔的胳膊,不管她如何挣扎,用力将她强拉起来。 那青衫下摆处,已是被泥污染黑一片。 顾四海看着搀扶的二人,眼角又是一阵跳动。 哒,哒,哒……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雨幕中冲出,奔跑到三人身前,打了个响鼻之后,用那硕大的脑袋蹭了蹭苏雨柔。 “红儿!” 苏雨柔顾不得去埋怨许召南拦住她谢恩,惊喜地叫了声,原来这道火红的身影正是苏雨柔的爱马,红儿。 方才危急关头,许召南命小白将苏雨柔带走,这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红儿也是追了过去。 后来,小白和苏雨柔一同回来时,红儿却不见了踪影,许召南还以为它走丢了,没想到老马识途,竟然又找了回来。 苏雨柔刚才一心想着回来帮许召南,也没有注意到红儿,后来见到危机解除才想起来,可这大雨茫茫,脚印早已被冲刷干净,也不知从何找起。 正在苏雨柔以为红儿走失了的时候,没想到它竟然自己找了回来,高兴地抱着红儿喜极而泣。 顾四海见此情形,也没了责怪许召南的心情,无奈地摇头道:“罢了罢了,方才我出手之时,那左玄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也无妨……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左玄父子二人若是趁着余剑罡不在,杀个回马枪可就麻烦了。” “嘿嘿嘿……” 许召南闻言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我们就先去鸿落城休息一下吧。” 至于近在咫尺的揽雁城,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揽雁城离此地太近,难免左玄父子也在哪里歇脚,万一遇上了,可没有人再帮助他们应敌了。 此时,苏雨柔也已经平复了心情,在许召南的示意下翻身上马,而许召南也骑上了小白。 至于顾四海,身为十大高手的他,即便是不骑马,那速度也不会比小白和红儿慢上分毫。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五章 剑经四式 三人一路无话,又是赶了半天的路程。 直到将乌云甩在身后,烈日即将西斜之时,方才赶到揽雁城。 既然已经现身,也就没了暗中跟随的必要,顾四海索性随着许召南二人一起入了城。 此时的苏雨柔已经不复刚才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浑身湿透的衣裙早已在许召南的帮助下,用内力蒸干。 而顾四海,身为一品高手,自然是风雨不沾身的。 所以,除了许召南和苏雨柔二人看上去身上沾染了些风尘之外,总体来说,都还算得上是精神奕奕。 揽雁城只能算作小城,自然是比不上墨鹃城之流那般繁华,城墙不算太高,往来行人也没有郡城那般多。 三人入城之后,轻易便找了间客栈,先行住下。 既然是小城的客栈,条件也就简陋了不少,没有独立的院落,三人只得要了三间上房,在房中梳洗过后,许召南和顾四海二人带着小白先行下了楼,随便找了个空桌,要了些酒菜,便坐等着苏雨柔下楼。 女人梳洗所花费的时间,总是要久一些。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顾四海酒瘾犯了,还不等上菜就先喝了起来,许召南只好在一旁作陪,顺便也给小白倒了一大碗。 两杯酒下肚,顾四海看着许召南,突然开口道:“这苏家女娃,长得倒还算标致。” 许召南不明其意,微笑道:“嗯,确实如此。” 顾四海斜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看上去年纪不大,想来还未婚配吧。” 许召南想了想,道:“这倒是不曾听说。” 顾四海举杯饮了一口,叹了一声好酒,又淡淡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她爹好像是江南郡守,谁若是娶了她,日后怕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许召南点头道:“那是自然。” 顾四海挑眉道:“我观那女娃对你倒是不错,居然不顾性命的前来救你,莫非……” “顾大叔!” 许召南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大为尴尬,顾不得失礼,连忙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雨柔姑娘只是感念你当初对她们苏家的救命之恩……再说了,人家毕竟是郡守之女,如何看得上我这种野小子啊。” “哦?” 顾四海淡淡应了一声。 许召南怕他误会,急忙将与苏雨柔相识的经过都说了出来,包括江越城的那次相遇。 只是,隐瞒了那天在奕剑阁中的月下夜谈。 顾四海晃了晃桌上的酒壶,就这片刻间,已是见底,高喝了一声“小二上酒!”,而后慢条斯理地将壶中剩下的一点分在二人杯中后,才说道:“我又没说你什么,你看你急的。刚刚只是说她,还未说你呢,你小子当年可是盯着人家看了半天啊。”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对许召南来说,这辈子有三怕,一是孙婆婆的毒,二是白初见的笑,三是顾四海老提这件事。 第一点,是因为饱尝了两年的毒药之苦,哪怕是现在已经修得百毒不侵了,还是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回想起当时那可怖的感觉;第二点,是因为一向冷着脸,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师姐,每次对他笑的时候,都是即将生气的前兆——师姐生气,可比毒药吓人太多;第三点,便是顾四海有事没事就拿这件事找他开涮,每每将他羞成大脸红,偏偏他还无法反驳,要怪就只能怪他当年,确确实实多看了那一眼。 许召南汗颜道:“顾大叔啊,这种话可不好乱说的,人家雨柔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毕竟影响不好。” 忽然,顾四海神色一动,坐在那里静静喝酒不语。 许召南还当他是不信,正欲继续解释时,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告罪声。 “顾前辈,让二位久等了。” 许召南猛然住嘴,回头看去,只见梳洗一番的苏雨柔,仍是一身青衫打扮,微湿的秀发披在脑后,用一根青色束带系着,如同出水芙蓉一般静静站在小白身后,微笑着。 小白停下了喝酒的狼吻,转头用雪白的大脑袋拱了拱苏雨柔。 看得出来,人精似的小白对这个救了自己主人的女子,有些好感。 苏雨柔也是弯下腰,伸出素手揉了揉小白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小白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顾四海若无其事的挥手道:“无妨,快入座吧。” 苏雨柔依言而行,坐于许召南对面的位置,微笑道:“雨柔见两位刚刚聊得开心,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四海默默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许召南尴尬道:“没……没聊什么。” 苏雨柔笑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咳咳……” 许召南用咳嗽掩饰尴尬,然后起身往她碗里夹了筷子卤牛肉,道:“饿了一天,也没正经吃上一顿,你先吃口牛肉垫垫肚子吧。” “多谢了。” 苏雨柔见他如此表现,也就没继续追问,笑着谢了声。 “嗯……” 也不知是喝酒呛着了,还是咳嗽好似会传染一般,顾四海重重咳了一声。 许召南用余光瞧了顾四海一眼,眉角轻挑,不敢作声。 苏雨柔红唇轻启,将许召南夹给她的卤牛肉喂进口中,咬动间,嘴角微微翘起。 有了苏雨柔的加入,顾四海也没再与许召南多做交谈,不一会,三人在水静无波中结束了这顿饭。 其间,只有小白大口撕咬卤肉的声音。 饭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许召南回了房间,与吃饱喝足的小白嬉闹了一番之后,便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今日的他却没有修炼平日里从不间断的六合剑决,而是鬼使神差地练起了剑经所载的心法口诀。 只见许召南盘膝坐于床榻之上,全身放松,双目垂帘,手掐剑诀,心中默念剑经心法,静静入定。 窗外皓月已升,微凉的月光洒在许召南的身上。 慕然间,许召南脑中嗡的一声,似有一道人影,手持三尺青锋,显现在他脑中。 那人影,初时仗剑而立,静立片刻之后,提剑轻舞。 那虚幻的剑影,在许召南脑中,不停翻飞。 一式截剑。 一式险剑。 一式戮剑。 一式绝剑。 许召南仔细观察后发现,那道虚幻的人影所使用的,赫然便是剑经四式! 剑经四式,一式三十六路剑招,共计一百四十四路剑招,不断在许召南脑海中反复演示。 练剑数年,修习剑经数月的许召南,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形。 想当初,为了隐藏身份,他可是日夜修习这剑经四式,一百四十四路剑招早已烂熟于心。 可这心法口诀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得寸进。 在白初见的安慰下,加上身份已经暴露,许召南本打算放弃剑经,转而专心修习六合剑决。 却没想到今日,于月辉之下,豁然顿悟,许召南心中顿时欣喜若狂。 “截剑一招巧劲出,弱于强敌转胜负, 陷剑一式轻挥舞,便似飞虫粘于蛛, 内力浑厚戮剑式,一剑屠尽万千敌, 绝式剑法莫轻言,伤人伤己旦夕间。” 剑经心法口诀,五十六字总纲,随着那虚影的剑舞,反复盘旋于许召南脑海中。 剑影晃动间,四式剑诀已是在许召南脑中,演示了九九八十一遍,而后那道虚影骤然回身收剑,立于虚空之中。 随着虚影的静止,许召南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大作,身上气势不断攀升。 一旁趴着早已睡熟的小白,忽觉寒意刺骨,警惕地睁开双眸,霍然起身四下狼顾。 扫视了片刻,突然发觉那骇人寒意竟是发自于许召南身上,转头望去,见许召南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它,小白疑惑地眨了眨眼,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但许召南还是许召南,变化不知从何而来。 不过,毕竟没有聪明如人类一般的小白,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也就不愿再去费那个神了,见到许召南无恙,便继续将大脑袋埋进前肢,呼呼大睡去了。 功力又有精进的许召南,此刻却是睡意全无,只觉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不吐不快。 当下,也不再去打扰小白清梦,许召南挥手一召,枕边放着的情深顿时落入手中,纵身一跃间,从大开的窗枢中跳了下去。 客栈的后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角落处一间堆满木柴的小屋,像是厨房,里面空无一人。 此时的客栈,大多数人都已进入了梦乡,整个后院,更是只有一颗秃得没几片叶子的老槐树,在微风轻抚中,沙沙作响。 随同落叶一起飘然而下的许召南,持剑立在院中,心中默念:“截剑一招巧劲出,弱于强敌转胜负……” 脑中那道虚影便立刻现身,一如许召南般,持剑静立。 片刻之后,那道虚影递出一剑,使得正是剑经第一式,截剑式! 许召南目光一凝,扬起情深,跟随脑中虚影一起,月下剑舞。 清亮的剑吟,凛冽的剑光,枯萎的老树,以及,舞剑的人。 见证了这一幕的,除了皎洁明月,还有许召南两侧房中投出的目光。 顾四海看着许召南手中神剑发出的剑芒,举起酒壶浮了一大白,乐得呵呵直笑。 苏雨柔望着院中那人,不知想到了何处,微微低下螓首,唇角,却在上扬。 许召南跟随着脑中虚影,从皓月当空,一直舞到明月西斜。 直舞得大汗淋漓,才停下了动作。 斜提着的情深,还在微微颤动着,鸣如龙吟般,像是在替许召南庆贺。 随着他动作的停止,脑中那道虚影,也是顷刻间停下了动作,不知在哪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许召南闭上双目,用心感知下,发觉手脚虽然累得酸麻,可是体内真气却如同汹涌的浪涛一般,澎湃于四肢百骸之中。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六章 儿女情长 手中有剑,心中亦有剑! 许召南于一夜之间,破入二品之境! 仰天长出一口浊气,许召南心中暗道:“我本就起步甚晚,修行至今也才不足七载岁月,虽然于今日步入二品,可那人十六岁时就已入了一品境界——我要走的路,还很长。” 正在许召南暗自感悟突破境界所带来的酣畅之感时,头顶上响起一阵衣袂飘飞的声音。 抬头望去,只见苏雨柔跃窗而出,犹如月下谪仙般,俏生生地落在许召南身前。 见状,许召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汗颜道:“是不是我练剑的动静太大了,吵到你休息了?” “不是呢。” 苏雨柔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虽然没有你这般勤奋苦练,可也没有这么早就休息的道理。” 很早么? 许召南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然西斜了不少,现在怕是四更天了吧? 苏雨柔见他如此作态,恼怒地抿了抿嘴,暗道这人好不识趣。 强行压下心中想要给他一拳的冲动,转移话题道:“我观你方才舞剑时的样子,不会是入了二品境界吧?” 许召南笑着点了点头,手中神剑在月下闪烁着寒光,一如月光般微凉。 果然! 苏雨柔虽然面上仍是那副笑吟吟地样子,心中却是颇感震撼,才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入了二品之列,这般速度,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若是让她知晓许召南并非自幼习武,而是十岁那年上得瑶山之后,才开启了剑道之路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苏雨柔装模作样地拱手道:“小女子在此恭喜许少侠破入二品之境,来日位列宗师,指日可待。” 许召南被她那娇俏的模样勾的心神一荡,也是拱手笑道:“苏小姐过奖了,在下祝苏小姐也早日破入宗师之境。” 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苏雨柔转过身望着院内那几近光秃的老槐树,娇声道:“雨柔只是个女子,要那宗师之境作甚。家父让我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遇到图谋不轨之人,好有防身之力罢了。” 说到“图谋不轨”四个字的时候,回头轻瞥了许召南一眼,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只可惜,媚眼却抛给了瞎子看,许召南见她望向老槐树,目光也随之看去,因此,并未看见苏雨柔那藏在暗中的娇媚模样。 许召南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颗老槐树,仿佛这略显苍凉的景致实在是世间少有,看了片刻才轻声笑道:“说的也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天下武学诞生的初衷本就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什么宗师之境,不过是世人虚妄罢了。” 背对着许召南等了半晌的苏雨柔,哪怕早已知道他是个榆木脑袋,还是忍不住暗中气恼,转过身与许召南四目相对,正欲说上两句提点他的话。 “嗯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好酒!好酒!” 院中二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慨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顾四海站在窗台处,手拿酒壶,向着二人举杯示意。 许召南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苏雨柔却一缩脖子,羞得满脸通红,幸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不然让外人听到,可就羞死人了。 “谁啊!” “哪里来的醉汉,大半夜的不睡觉吗!” “发什么酒疯啊!” “汪汪汪……” 客栈中不少人,和狗,被顾四海刚刚的一声大吼所惊扰,有些脾气不好的,当即就推开窗子,冲外面骂了起来。 一时间,喝骂声,犬吠声,响彻了这间不大的客栈。 顾四海这才发现,自己这事做的好像有些不太地道,不禁老脸一红,不过,他却不是个肯轻易道歉之人,冷哼一声:“聒噪!” 这声断喝带上了些许内力,竟将这座年久失修的客栈,震得微微晃动了几分。 楼板缝隙处的灰尘,扑簌着往下落,有一些落在了顾四海手中的酒壶里,气得他眼角抽搐,喊叫一声晦气。 不过,这声断喝的效果倒是显著,客栈内,人也不骂了,狗也不吠了。 客栈,又恢复了本该属于夜晚的宁静。 顾四海瞥了楼下二人一眼,默默关上了窗户。 许召南与苏雨柔对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随即点头笑道:“雨柔姑娘,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许是他话中的“咱们”二字,有些歧义,苏雨柔直觉脸上红晕不减反增,幸好身在暗中,没被许召南瞧见。 躲在阴影中不肯挪动的苏雨柔,微低螓首,声若蚊蝇道:“你先上去吧,我晚些再回房休息。” 许召南纳闷地看了她一眼,饶是以他的视力,黑暗中却也不甚清楚,只见苏雨柔低着头,望着脚下的落叶,还当她又像上次那样,想要独自赏月。 举头望了眼高挂半空的明月,今日的月色,不如那日的美。 “嗯。” 许召南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就先回房了。” 说罢,也不绕回客栈前门,直接纵身一跃,就从大开着的窗户中钻了回去。 苏雨柔等他走后,将两只冰凉的素手敷在脸上,感受上面灼热的温度,暗骂一声,不知羞。 静静站了片刻,等到脸上红霞稍歇后,才返身回房。 不过,她可没有许召南那么好的身手,只能跳下,却不能跃上,只好返回客栈前院,从楼梯处走回房中。 许召南坐在床上,耳朵动了动,听到屋外传来的轻微脚步声,直到听见苏雨柔回了房,才微微一笑,躺了下去。 其实,许召南并未像苏雨柔想的那般憨傻,哪怕是没看见苏雨柔方才娇羞的模样,但是光听她恼怒的语气,和她今日奋不顾身的表现,再加上顾四海晚间时分的意有所指,自然能将苏雨柔的心意猜到几分。 可是,许召南还有使命尚未实现——那个宏大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儿女情长,不该出现在自己命中。” 许召南如是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许召南三人退了房,重新踏上返程之路。 几日的路程,再也没有拦路之人,三人一路上波澜不惊地抵达了江南郡城——江越城。 苏雨柔本想邀许召南二人前往府中做客,奈何顾四海坚持不愿,便只好作罢。 江越城外,苏雨柔端坐在马上,对着许召南微微一笑:“许召南,等你剑道大成之日,记得书信一封,好让雨柔替你庆贺。” 扭头又对着顾四海拱手道:“顾前辈,多谢您一路上的照顾。” 顾四海淡淡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经过几日的相处,顾四海知道这苏雨柔本性纯良,兼有大家闺秀的仪态与江湖儿女的豪爽,本应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 可顾四海就是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出好感,心中想着,或许因为她是东胜人的原因吧。 但每当看见这女子望向许召南的眼神时,顾四海心中浮现出少主的模样,这时的他方才知道,原因不止于此。 许召南看着苏雨柔那明媚的笑容,心中居然涌起一丝不舍,摇头笑了笑,驱散走脑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拱手道:“雨柔姑娘,此次一别山高水远,你也要保重好自己。” “嗯,会的。” 苏雨柔点了点头,笑容灿烂。 “那,就此别过吧。” 许召南笑着拍了拍小白那毛茸茸的大脑袋,示意他调转身形。 “呜……” 小白也知道将要与苏雨柔分别,长啸一声,当做是告别。 “莫要忘了我。” 苏雨柔心中默默念了句,然后冲向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挥了挥手,笑靥如花。 “忘了我吧。” 绝尘而去的许召南却是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看来,这座江湖,不算小,有些人一转身,便是一辈子,两个本就处在不同世界的人,哪怕是因为某件事偶然有了交集,也终将沦为过客。 行至晚间,许召南二人并未再入城歇息,而是找了一片山林。 实际上,若不是为了照顾身为女子的苏雨柔,他二人还是愿意在山林里呆着,至少,自在些。 二人在一处小河边安顿下来后,顾四海负手前往树林深处寻找食物去了。 许召南望着不远处的潺潺流水,想起在瑶山生活的那些日子,每当练功疲倦之时,总是会跳进半山腰处,那座瀑布砸成的深潭中,一番畅游之后,便会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 眼见四下无人,再加上顾大叔去寻找猎物,大概还要等上片刻,不如先跳进小河里游上一会。 想到便做,许召南手脚麻利地解下身上两把配剑,又将浑身衣物脱得精光,在小白惊恐的嚎叫声中,抱着它一起跳进小河里。 “嗷呜……” 不善水性的小白,连滚带爬地跑上岸,用力抖动全身,试图将浸湿的毛发甩干,而后用幽怨的的眼神盯着罪魁祸首,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哈哈哈哈!” 许召南用力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中,又将小白淋了一身,吓得它猛地后退,远远躲在树林里才算罢休。 自从下山之后,许久没有这般快活了。 许召南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畅快的游了几个来回,忽然间,耳朵一动,树林中似乎传来了些树叶摩擦的声音。 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飞禽走兽被他惊扰所发出的响动,后来凝神听去,却又没了声音。 若是飞禽走兽发出的响动,不该如此快的结束。 有人! 许召南双眸一眯,迅速向着岸边游去。 “呵呵呵,许公子,别来无恙啊。” 一双粉色绣花鞋出现在许召南的眼前,顺着那对晶莹剔透的脚踝向上望去,只见一粉裙女子坐在树杈上,晃动着双腿,看着他捂嘴轻笑。 这女子许召南虽未见过,但听着她那如黄鹂啼鸣般的笑声,却觉得有些耳熟,试探着问了句:“孔姑娘?” 粉裙女子呵呵笑道:“没想到许公子还记得奴家呀,这光天化日的,许公子这是作甚?” 许召南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是赤身裸体的状态,连忙背过身,将自己藏在水里。 那坐在树上的粉裙女子,美目落在许召南露出水面的背部,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翘起的嘴角,也是缓缓放下。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七章 紫色剑痕 “孔姑娘……” 许召南感受到来自孔姑娘的目光,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难受,尴尬道:“你能不能先转过身,让我把衣服穿好啊。” 原来这位粉裙女子,正是许召南当初在彩蝶舫见到的那位少东家,说起来,他还欠着人家一两银子未还。 “踏破铁鞋无觅处……” 孔姑娘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喃喃自语道。 “孔姑娘!” 许召南急地大喊一声。 “嗯?” 孔姑娘猛然回神,见他那窘迫的样子,格格直笑道:“许公子!你这人好不知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作出这等事情!” “我就只是洗个澡,我干什么了我?!” 许召南大呼冤枉,回头见她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觉得羞愤欲死。 孔姑娘娇笑道:“你说你干什么了?这太阳还没落山,你就将衣物脱光泡在水里,若是被路过此地的姑娘家瞧见,岂不是污了人家眼睛?” 说罢,顿觉有趣地捧腹大笑,直笑得前仰后翻,也不怕从树上掉下来。 许召南叹息道:“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什么姑娘家啊。” 孔姑娘立马收住笑脸,面无表情道:“难道我不是么?” 许召南顿时嘴角抽搐,无奈道:“您要是怕污了眼睛,就将身子转过去可好,让我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咔嚓一声,孔姑娘从树杈上跳下,踩断了一颗枯枝。 “呜……” 一道雪白的身影,慢慢从阴影中走出,静静伏在孔姑娘身后,嘴里发出骇人的嘶吼声。 孔姑娘回身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狼瞪着猩红双眸,怒视着自己。 “哪来的畜生!” 孔姑娘低喝一声,五指并掌就要击向那白狼,玉掌挥动间,隐有紫光闪过。 “慢着!” 却是许召南趁着她转身的瞬间,猛地跃上河岸,一把抓起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之后,急忙阻止道。 孔姑娘与白狼拉远了些距离,依旧不曾将掌放下,用眼角余光瞥了许召南一眼,问道:“这是公子养的白狼?” 许召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孔姑娘的指尖,默不作声地点头道:“正是。” 孔姑娘这才收了架势,将双手背在身后,莲步轻移来到许召南前身,绕着他转了两圈,不停地上下打量。 直到许召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欲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气氛之时。 “你把衣服脱了再给我看看呗?” 孔姑娘停在许召南正面,仰着俏脸,笑眯眯的看着他,嘴里却吐出惊世骇俗之语。 “什么?!” 许召南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说……” 孔姑娘又凑前了几分,差点将俏脸抵在许召南的脸上,娇笑道:“你再把衣服脱了,我想看看!” 醉人的香气,从孔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直往许召南鼻子里钻。 许召南不由得后退一步,眼带惊恐地看着孔姑娘,不由得怀疑她是否有什么非同常人的癖好。 孔姑娘不知是毫不自知,还是根本不在乎他人看法,眨了眨眼,上前一步,娇声道:“好不好嘛?” 许召南皱眉道:“不好!” “小气……” 孔姑娘低下头撇了撇嘴,轻哼一声。 “这根本就不是小气和大方的问题吧?” 许召南有些无语。 “那……” 孔姑娘小巧的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低声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说。” 许召南点头道,只要不是看他的身子,哪怕问一百个问一千个问题,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姑娘抬起头,歪着脑袋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背上的那道剑形疤痕是怎么回事?” 原来,许召南背后,脊柱正中处,有一道深紫色的剑形疤痕,自幼便跟随着他,偶尔还会散发出淡淡的温热,只是并不太过难受,久而久之,许召南也是习惯了这道疤痕的存在。 有一次,疤痕发热之时,许召南曾让孙婆婆替其看过,起初老人家也以为是疤痕,但仔细检查之后,发现又与寻常疤痕不同,用手触摸,像是与肌肤融为一体,丝毫察觉不出异样。便觉得应该是胎记,是许召南生来就有的,但为何会同其他胎记不同,时而散发温热,老人家也说不出来原因。 记忆中,许召南并不记得后背何时受过伤,也就信了婆婆的话,当做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印记,每当夜深人静想娘的时候,许召南都会将手伸向后背,轻轻抚摸这道剑形疤痕。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道剑形疤痕也是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样子越来越狰狞。 好在,长于后背,也不会被他人轻易看见。 “原来是这样……” 许召南并未被眼前女子刻意装出的可爱模样所迷倒,心中暗自思量她此言何意,随口答道:“小时候练剑时摔伤的吧。” 练剑摔伤?不对啊?孔姑娘皱眉问道:“何时摔伤?在哪里摔伤的?” 本就是随口一答,哪禁得住这般盘问,许召南低眉道:“不记得了。” 孔姑娘盯着他的表情,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狐狸般狡黠的光芒,得意道:“才不是摔伤的,这是自大你出生时,就长在身上的吧!” 许召南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孔姑娘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道:“你先说,到底是不是!” “为何要告诉你?” 本就萍水相逢,许召南她这样逼问,自然有些不喜。 “嗯?” 天生媚骨的孔姑娘还是第一次在男子面前失手,见许召南对自己无动于衷,顿时恼怒不已,将双手拢于身前搓了搓,而后伸出食指,抵在许召南胸口上,寒声道:“莫要忘了,你还欠着我呢。” 那瞬间翻脸的模样,倒是真比翻书快上几分。 许召南自然瞧见了她指尖闪烁着的紫光,心中顿觉好笑道,用毒威胁我?随即不屑道:“一两银子罢了,我还你便是。” 说罢便欲伸手入怀,这次他可是带足了银两。至于孔姑娘抵在他胸膛上的那根纤指,看也不看。 孔姑娘见他这幅样子,挑了挑眉,抵在他胸口处的指尖,加了几分力,将许召南前襟死死按住,使他无法将手伸进去。 许召南微笑道:“孔姑娘,这是何意?” 孔姑娘轻哼一声,嘴上说着:“奴家才看不上这一两银子呢,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一两银子就当赏你的好了。”心中却是想着:“若他真是自己此次寻找之人,以后怕是要对他恭敬着些,难得遇到个这么好玩的人,可惜了。” 又是一阵格格直笑。 许召南被她笑的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卿本佳人,奈何脑子不大好用,如避瘟疫般退了两步,淡然道:“些许银钱,在下还是拿得出来的,就不劳孔姑娘赏赐了。” 说罢,坚持将怀中银两随手拿了一枚出来,也不管是一两还是十两,直接递向孔姑娘,只想赶紧将她打发了去。 孔姑娘伸出双手,却没接过许召南递来的银两,而是将他的胳膊紧紧捧在怀中,拉长了语调,媚眼如丝道:“许公子……你就告诉奴家嘛。” 硬的不吃,便来软的,总不能真将他毒死吧? 果然,色是刮骨钢刀,许召南感觉到小臂处传来的柔软,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想要挣脱,却被孔姑娘思思拽住,这一脱一拽间,小臂处的触感更是清晰了几分。 许召南恐用内力将她震伤,一时间没了办法,只好轻声劝道:“你先放手!我答应你便是!” “不放!” 孔姑娘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你先说完我就放!” “好好好。” 许召南无奈道:“那道疤痕我也不知道是何时长在背上的,像胎记,又不像,反正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长在那的,还越长越大。” 趁着孔姑娘失神的瞬间,许召南用力挣脱她的魔爪,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孔姑娘被他挣脱,也不恼,眯眼笑道:“你……生来就姓许么?” 许召南莫名其妙道:“那是自然。” “妙极,妙极。” 孔姑娘兴奋地拍了拍手,此刻,她已有了八成把握——许召南就是她要找的那人,娇声发出最后一问:“你……奴家还不知令堂名讳?” 许召南皱眉道:“你问这做什么?” 孔姑娘见他又不肯告知,双手探出,再次将他小臂擒于怀中,晃动着撒娇道:“说嘛……说嘛……” 许召南震惊于她的身手,第一次是没有防备,被她将手抓住,可这次却是早有准备,还特意与她保持了距离,但还是被她轻易擒住。 孔姑娘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紧盯着他,将怀中的小臂又晃了晃。 许召南投降了:“我娘姓穆,单名一个秋字。” “王妃娘娘!” 尽管早有猜测,得到许召南亲口证实后,还是惊讶地捂住了红唇,娇呼一声:“果然是你!” 不待许召南做出反应,孔姑娘屈膝就往地上跪去,嘴里恭敬道:“见过小王爷,纷儿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小王爷海涵。” “你干什么呀!” 许召南双手一抬,把住孔姑娘的双臂,阻止她跪下,同时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孔姑娘顺势站起身,想来也不是真心想跪,笑嘻嘻的看着许召南上下打量几眼,点头道:“确实和王爷有几分相似,怪我眼拙,上次相见居然没将小王爷认出,差点误了大事。” 边说着,五指轻握,在自己脑上敲打了下,模样煞是可人。 王爷?小王爷?姓许?北周小王爷? 许召南一头雾水,这孔姑娘看上去不光脑子不好使,眼光怕是也有些问题,寻找北周小王爷,怎么找到东胜来了?我怎么可能是什么小王爷! “我自幼在西楚长大,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许召南自是不信,可又怕哪句话刺激到这位疯疯癫癫的孔姑娘,轻声试探道。 孔姑娘猛地摇头,让人担心那纤细的脖颈是否能承受这般剧烈的晃动,坚定道:“你若是长于西楚,就更不会错了!” 许召南不明白了:“北周的小王爷,长在西楚,还没错?” 孔姑娘道:“因为当年王妃娘娘一气之下,带着小王爷跑出了雍王府,跑出了北周国。那个臭老道人品虽坏,卦术却是天下最准,他说小王爷落在西南,那便一定是在西南,而西南之地正是西楚。况且,传闻说小王爷出生之日,有紫气东来,凝于雍王府上空,直到小王爷出生之后的那声啼哭,才将其震散,臭老道说,你背后那道紫色的剑形疤痕,就是那日漫天紫气汇聚而成。” 许召南明白过来,孔姑娘所言的臭老道,许是前几日才与他分别的落魄老道余剑罡,听他当时与顾大叔的对话,好像也是在东胜境内寻找什么人,难道也是为了找北周小王爷? 想到落魄老道那手指间乾坤的本事,将信将疑道:“就因为我和北周皇室同姓?就因为我生在西楚?就因为我背上有道疤?太草率了吧!” 孔姑娘笑嘻嘻道:“纷儿出门之时,师父特意交代过,小王爷身后剑痕乃是北周龙气所聚,世间只此一道,若是小王爷有所怀疑……不如将衣服脱了,让纷儿仔细辨别一番?” 说来说去,还是要脱我衣服?!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八章 只愿长醉 “男女授受不亲,孔姑娘还请自重!” 许召南无可奈何道。 孔姑娘上身前倾,仰着俏脸与他对视:“小王爷不信纷儿说的话么?” 自然是不信啊! 从许召南眼中,孔姑娘看到了答案,只听他淡淡道:“我是西楚人。” 在许召南有限的记忆中,自己从未踏入过北周境内半步的,也从未结识过北周国任何人,如今,突然有人告知自己是什么劳什子的北周国人,有个素未蒙面的父亲和大哥,还有那天下唯二大的家族?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我真是北周国皇族,岂不成了灭楚的主谋?若是灭楚的主谋,岂不成了师姐的仇人!” 许召南摇摇头,试图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自己若要真是北周国小王爷,如何对得起将自己养大传授一身绝学的孙婆婆,如何对得起将自己拉出苦海的顾大叔,如何对得起待自己如至亲的,师姐。 “这北周国皇室与我何干!” 下意识摸了摸身后那道剑痕,许召南眼神坚定道:“姑娘认错人了,我虽姓许,却不是北周人!我生在西楚,长在西楚,我是西楚人!” 孔姑娘自然不知他在这一瞬间闪过如此多的念头,只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属正常,劝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先和我回上京城,到了宫里自然有确认你身份的办法。” 许召南摇头道:“不去。” 油盐不进的样子,虽让孔姑娘有些郁闷,仍是耐心道:“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父亲和你的家人么?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不是小王爷,上京城也自当给你补偿,总不会亏待你的。” 许召南依旧摇头:“不去,我出来了不少时日,若不早些回去,怕让家里人担心。” 孔姑娘无语道:“你的家里人都在北周国,都在上京城!” 许召南固执道:“我的家里人,是顾大叔,是孙婆婆,是师姐。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你!真是气死人了!” 孔姑娘恼怒的跺跺脚,随即想了想他方才说过的话,玲珑心思的孔姑娘敏锐地捕捉到他口中提到了三个人,顾大叔应该就是刚刚离去的那人,手持四海剑的除了顾四海还能有谁?十大高手之一,白溪风的仆人,孔姑娘自然有所耳闻。 至于孙婆婆和师姐?重点是,师姐是谁?白溪风的女儿? 孔姑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媚眼如丝地看着许召南。 “你想干什么!” 许召南吓得后退一步,捂紧胸口。 孔姑娘嘟着嘴,眨了眨那双明媚的桃花眼:“你的师姐,好看么?” 许召南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她,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 还不知被当做傻子的孔姑娘,拖长了音调:“她有我好看么?” 平心而论,白初见虽然在许召南心中天下无双,可眼前这位也是风华绝代,只能说两人美的完全不同,却不好分出高下。 不过,有一点许召南可以确定,师姐的脑子,肯定比眼前这位好用不少。 心里虽是这样想,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自然比你美万倍。” “戚……” 孔姑娘不屑地啧啧嘴,对自己样貌颇为自信的孔姑娘心中想着,天底下能在样貌上胜过自己的已是不多,哪来的美过万倍?不过,为了将许召南忽悠回上京城,她决定不要脸皮了:“是是是,奴家蒲柳之姿,怎能和尊师姐相比,那……你喜欢她?” 许召南心跳一顿,惊恐道:“喜欢谁?” 孔姑娘心中了然,挑眉道:“她呀,你师姐呀。” 许召南如同被人撞破心思般,红意上脸,胸腔之中鼓声大作,结巴道:“胡……胡说,没有的事!” 这番表现,无异于不打自招。 孔姑娘眼带戏谑,前倾的角度大了些,就差贴在许召南脸上,调笑道:“大不了将你师姐一起带回去好了。我泱泱北周,还是有容人之量的,虽然不一定能当王妃,但是封个侧妃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许召南却没有后退,怒视着近在咫尺的俏脸,寒声道:“不许你拿师姐开玩笑!” 仿佛是感受到主人的怒火,一旁趴着的小白,前爪紧扣地面,喉中发出嘶吼,只待许召南一声令下,就要发威。它才不管眼前这女子长成何样,在小白眼里,最好看的永远是异雪。 小白的异状自然落在孔姑娘的眼中,轻轻瞥了一眼,不屑地想着,若不是怕贸然出手得罪了这未来的王爷,就算是这一人一兽加在一起,自己也是轻而易举能将他绑走。 现下见许召南软硬不吃,孔姑娘背在身后的素手握了握拳,已经动了用强的念头。虽然诧异于才几日未见,许召南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入二品,可是,与她相比,终究差了些道行。 “我说你小子,我才离开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你这又从哪勾搭了一个女娃娃?” 一声调笑,喝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许召南心中一动,自然知道是谁来了。 孔姑娘转头望去,只见一须发灰白的中年男人,肩抗一只死狍子,从林中走出。松开紧握的拳头,回身站好,对着顾四海拱手道:“纷儿见过顾前辈。” 顾四海上下打量了孔姑娘一眼:“你是谁家的女娃娃?” 孔姑娘笑道:“纷儿出身万毒宗,家师正是孔冷霜。” “哦。” 顾四海沉吟道:“是孔老婆子的闺女?” 孔姑娘道:“纷儿是个孤儿,不知本名为何,自幼被师父收养,便随了师父的姓。” 顾四海笑道:“孔老婆子身体可还健朗?” 孔姑娘道:“托前辈的福,师父近几年功力有所精进。” 顾四海点头道:“是该有所精进了,不然怎敢纵徒从我手下抢人。” 原来,刚才许召南二人的对话,都落入他耳中。 许召南惊惶地看了顾四海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孔姑娘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丝毫不怕,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轻笑道:“前辈此言差矣,纷儿此次奉师命南下,寻我北周国小王爷,方才见许公子有些特征与我国小王爷有些相像,就多问了几句。纷儿可不敢在前辈手中抢人呢。” 说罢,一双美眸紧紧盯着顾四海,观他作何反应。 顾四海哼了一声:“那你问完了没?我猎的这只狍子,只够我二人吃。”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孔姑娘自知不是顾四海的对手,若是硬来,只怕讨不到好,颇为干脆地笑道:“问完了,许是纷儿认错人了,前辈慢用,纷儿就先告退了……许公子,记住了,我叫孔纷儿,咱们有缘再见呀。” 许召南可不想和她有缘再见,只想着尽快赶走这个瘟神,连忙点头道:“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孔姑娘自然是将他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美眸轻轻瞥了许召南一眼,眼含深意,又对顾四海点了点头,身子一轻,掠上了身后的树梢,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见她走了,许召南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放下,低头走到顾四海身前,低声道:“顾大叔……” “接着!” 顾四海将肩上的狍子扔给许召南,平淡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你将这狍子快些处理干净,我饿了。” 说罢,独自走到溪边,从行李中翻出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 夜幕已至,许召南二人和小白,围坐在篝火边。 许召南心不在焉地翻烤着狍子,不大一会,树林中传出诱人的香气。 小白早已经馋地口水横流,雪白的大脑袋不时蹭蹭许召南的胳膊,示意可以开动了。 许召南心中有事,没了往日里和小白嬉闹的兴趣,伸手抵着小白,有气无力道:“还没好呢,你急什么。” 一旁坐着喝酒的顾四海瞟了许召南一眼,闷声喝着酒。 等狍子肉烤致金黄之时,许召南停下手中动作,用藏锋挑了一小块送进嘴里,虽然总觉得与往日想比差点味道,不过应是熟了。 一剑劈下一条狍子后腿,扔给小白后,又切了跟前肢,递给了饮酒的顾四海。 “顾大叔,肉好了,你尝尝。” 顾四海探手接过,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赞道:“嗯……不错,小乞儿的手艺有进步。” 许召南笑了笑:“好吃就行。” 说罢,动手劈了块肋排拿在手中啃了两口,只觉味同嚼蜡。 二人一狼,不到片刻就将这只不小的狍子瓜分干净,当然,大半都是进了小白那个无底洞中。 吃罢饭后,任由许召南收拾残局,顾四海起身走向小河边,将手洗净,便坐在河边继续喝着。 篝火,还在劈啪作响。 “顾大叔……” 许召南收拾完,来到顾四海身旁站着,欲言又止。 “坐下。” 顾四海扬手示意,等许召南坐于身边之后,叹息一声:“你还年轻,余剑罡的本事,你不了解,我却是知道的。” 许召南默然坐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接话。 顾四海仰头灌了一大口,将酒壶递给许召南,接着道:“当年,我是随主人去过上京城的,也见过许家人。你小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现在看来,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我这心里总希望着,没有那般巧的事情吧……那日,余剑罡说雍王次子流落西南之时,我心中便有几分猜测,随后他又说,雍王次子移动到了正南……。” 后面的话,终究是化作一声叹息。 许召南默默灌了一大口酒,他有些恨自己酒量为何如此好,若是可以就此长醉,该有多好。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四十九章 风雪催人 又是一年风雪至。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大了不少,漫天鹅毛洋洋洒洒,遮盖住了满山的长春花,将整座瑶山装点成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 “啊呀!” 英俊青年惨叫一声,跌倒在雪堆中,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哀声道:“师姐啊!你下手也太重了点吧!” 面前站着的胜雪白影收了剑,淡淡地目视前方,仿佛没看见他此刻的惨样:“是你要我不必留手的。” 英俊青年支起上身,叹了口气,本以为经过这半年巩固境界,多少能在师姐手下撑个一时半刻的,没想到,还是连一招都接不住。 同是二品境界,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边上看热闹的两只白狼,一只见到青年倒地,迈着欢快的步子,朝他跑了过来,伸出嫩红的舌头,舔了舔青年的脸。 另一只白狼则是慢悠悠地走到那胜雪白影身侧,硕大的脑袋蹭了蹭那白影,看向地上青年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人性化地鄙夷。 “去去去,小白别舔了,你怎么这么多口水!” 英俊青年笑骂一句,用手中剑柄抵在狼头上,阻止他继续将口水涂在自己身上。 这位倒在地上,浑身除了雪就是涎水的倒霉蛋,自然就是许召南无疑了。 自从那次外出归来之后,突破二品的许召南难免自信心膨胀,还没安分两天,便嚷嚷着要和白初见比试比试。 白初见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问了句,需要让你么? “既然是比试,自当尽力而为,岂可相让!” 许召南依稀记得那天,自己自信满满地说出这句话时,那骄傲的模样。 结果,可想而知。 自不量力的许召南,仍旧无法在白初见手底下扛过一招半式。 本以为是初入二品,境界还未稳固的原因,时隔半年,稳固了境界,再次提出挑战,却又被白初见一剑败之。 想当初,还未步入二品之时,许召南可是硬接了云傲一招的,虽然,仗着神剑之力,虽然,趁着云傲出其不意,当然,这些都被许召南选择性遗忘了。 毕竟云傲可是一品高手,哪怕再多的理由,当日许召南能接下他一招,总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可之后破入二品,功力大进,回了瑶山却还是连白初见一招都接不住,莫非白初见比云傲还强? 当下,许召南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不知。” 白初见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轻摇螓首,淡淡道:“我没与他交过手,但是听你说他连杨岛主一招都抗不住,功力大概与我在伯仲之间吧。” 许召南有些无语,是这样算得么?扛不住杨莫邪一招,便是与白初见在伯仲之间?天底下扛不住杨莫邪一招的人,多了去了,连许召南自己都扛不住,岂非与她们二人也都在伯仲之间? 似乎猜到许召南心中所想,白初见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嘿嘿……” 许召南讪笑一声。 白初见淡然的性子,自是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解释道:“顾大叔说,杨岛主的修为应该到了一品之巅,连他都差上几分。这天底下能接住杨岛主幻绝琴音而不死的人,不多,虽然你说杨岛主那日出招并非冲着云傲而去,但他终究没有被杨岛主一招毙命。而我,用尽全力应该能接下一招半式的。” “真的?” 许召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师姐的意思是,你也入了一品?何时的事?” 白初见摇头道:“仍是二品,只是,我的二品与常人不同。” 许召南疑惑道:“师姐,我也修的是六合剑决,为何不能和你一样厉害。” “剑道。” 白初见解释道:“六合剑决,只是练剑法门,无关于剑道。修剑之道,在于心而不在于形。你我剑心不同,自然剑道不同……每个人的剑道,都不相同。” 许召南忽然想起当日在墨鹃城中,叶轻歌对他说过的话,疑惑道:“可是那日,杨夫人跟我说,师姐你走的是师父的路子,修的是师父的剑道。” “爹……” 白初见闻言,望着漫天风雪,心底浮现出那个无论何时都宽阔如山的背影,那日,爹便是葬身在这般大的风雪中吧? 许召南见她这般模样,哪还能不知师姐又想爹了。 “后来西楚国没了,白溪风也死了,倒是可怜了白丫头,打小就没了爹娘……” 叶轻歌那日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许召南站起身,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对那素未蒙面的剑甲,多了几分恨意。 白初见瞥见他投来的关心目光,心下一暖,淡笑道:“我的剑道,与爹不同,比爹更强!” 若是不能比爹更强,何谈报仇! 白初见转头看向自己那座茂屋后方,那里有座衣冠冢,葬着白溪风。 堂堂剑神,没道理埋在若水城外,让他人看笑话。 午饭过后,孙婆婆将许召南唤到那间满是毒虫毒草的房中,白初见二人只当她要考教许召南的毒术修为,未做他想。 二人进屋后,孙婆婆让许召南带上了门,屋内显得异常寂静,只有屋内毒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快要死了。” 许召南关门的手一顿,猛地回头,满脸震惊地看着孙婆婆,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孙婆婆环顾着满屋子的心血,平静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老身今年八十有七,耄耋之年无论在何年月,都算得上高寿了。” 那中气十足的模样,半分都不像她所说的,人之将死。 “婆婆……” 许召南未曾发觉自己的话已带颤音:“您可别吓唬召南啊!” 孙婆婆笑道:“傻孩子,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老身吓唬你作甚。古人常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经八十多了,自然了解自己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喽……” “我不信!” 许召南连连摇头:“婆婆,您身子还这般硬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扛不住这个冬天……” 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得难以继续,想必他心中已是信了几分的。 “莫哭。” 孙婆婆伸出那只苍老的手,替许召南拭去脸上的泪滴,欣慰道:“老身将死之前,还能得你这么优秀的衣钵传人,上天待老身不薄啊。” 一只巴掌大的黑寡妇,爬上了许召南的脚面,顺着衣衫下摆慢慢的爬到他膝盖上。 孙婆婆蹲下身子,挥手将黑寡妇捏在手中,怜惜的抚摸着,眼中满是不舍。 许召南看着孙婆婆,泪水堵住了喉咙,一时失语,只是不住地摇头。 “唉……” 孙婆婆牵着许召南,一同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黑寡妇交给他,像是在把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一并托付,叹息道:“老身没有后人,就你这么一个传人,有些话,交代于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在你。” 许召南握着那只黑寡妇,哽咽道:“婆婆您说,召南一定从命!” “好孩子……” 孙婆婆盯着许召南的眼睛,相信他此刻所言定是发自肺腑。 只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你们回来以后,四海都和我说了……” 孙婆婆看着许召南脸上露出的惊慌神色,微笑道:“你莫要怨他,他在我面前,藏不住事的。四海说,你可能是北周国的小王爷,他说可能,八成就是了。没想到啊,四海当年从破庙里捡回来的小乞儿,居然是个贵不可言的王爷。” 雍王次子出生之时,北周皇帝许胤德曾经昭告天下,待到此子成年之日,便是封王之时。 现时,男子十六成年,如今已是十七有余的许召南,只待回到北周,便可封王,调侃一声王爷,也未尝不可。 许召南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瞧他这般模样,孙婆婆心中怜惜,伸手按住许召南下巴,将他嘴掰开,只见那下唇处已有丝丝血色,叹息道:“痴儿……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辈子修为不高,识人的本事却是不赖,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父母出生是不能选的,你得认,能选择的只有你脚下的路。” “瑶山就是我的选择!” 许召南抹了把泪,坚定道。 孙婆婆笑着摇摇头:“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你还年轻,等你年岁大些,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唉……本想着,能看到你和少主喜结连理,再替你俩哄几年孩子,可惜,时间不够喽……” “婆婆!” 许召南涨红了脸,尴尬道:“召南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师姐。” 孙婆婆笑道:“看得出来,你心里是有少主的,少主心里,也是有你的。”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瑶山上的两位老人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此刻方才点破罢了。 师姐心中有我? 孙婆婆一番话,直说得许召南心跳加速,犹如一万匹野马在胸腔中四处奔腾。 “你啊!” 孙婆婆伸手拍了拍许召南通红的脸,轻笑道:“少主对你的好,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许召南想到自己的身世,犹豫道:“婆婆,师姐她……知道么?” 孙婆婆摇摇头:“不知道。” 许召南道:“师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孙婆婆仍是摇头:“不知道。” 许召南知道孙婆婆只是在安慰自己,苦笑一声:“想必师姐若是知道了,怕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毕竟是国仇家恨,哪是儿女情长能比的,若是被白初见知道了他的身世,以白初见那清冷性子,只怕就此形同陌路也说不定。 ………… 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气扬 第五十章 初见下山 “嗯……” 孙婆婆便是考虑到这种可能,才让顾四海瞒着白初见不说,安慰道:“不至如此,其实,我也是北周国人,说起来还得跪下称你一声王爷。” 许召南连道不敢:“婆婆,你莫要安慰我,你不是白家人么?怎么可能是北周国人。” 孙婆婆回忆道:“婆婆我啊,祖籍是在北周国的一个海边小城,名叫连海城,这些,少主都是知道的,可她不还是待我如亲人一般?所以啊,若有一天少主知道了你的身世,也许一开始难以接受,但你要给她些时间,明白么?” 许召南点头道:“召南明白。” “嗯,听话,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走的安心了。” 孙婆婆嘱咐道:“说起来,已有几十年没有回去过了。人老思乡,落叶归根,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过去,洒在城外的海里吧……” “召南一定做到!” 许召南知道孙婆婆这便是在交代后事了,不由得手中一紧,不小心将那只黑寡妇捏疼了,黑寡妇吱地一声,从他手中挣脱,逃进了黑暗中。 孙婆婆看着那只落荒而逃的黑寡妇,呵呵一笑:“我这辈子,荣华富贵享过,忍饥挨饿受过,年轻时也曾仗剑江湖,行那侠女之事,后来遇了险,被少主的祖母收留,这一留,便是一辈子。当时,主人才四岁,是我看着长大的,后来,主人没了,留下少主孤苦一人……还有一件事,希望你答应。” 许召南点头道:“婆婆请讲,莫说一件,一万件都行!” 孙婆婆欣慰一笑:“少主是个可怜人,你,莫要负了她。” ………… 如孙婆婆自己意料的那般。 老人家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冬。 许召南只记得,孙婆婆走的那天,是个雪夜。 那晚,漫天寒酥纷纷飘落,似乎在为老人家送行,寒夜中,阴霾不仅笼罩着整座瑶山,更压在众人的心头。 临终前的孙婆婆,将许召南三人都唤到床边,拉着白初见的手,向她告知了自己想要落叶归根的遗愿后,笑着说了句:“主人当年修的是入世剑,婆婆知道你想修出世剑,想比主人更强,可你自幼长在这瑶山,未曾入世,何谈出世,下山吧……去看看这万里锦绣……” 跪在孙婆婆床前,攥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的白初见,哭得,伤心欲绝。 孙婆婆伸出另一只虚弱无力的手,牵着许召南,用尽最后力气,将两人的手紧紧按在一起,便闭上了眼睛。 苍老的脸上,依旧满是慈祥。 就连见惯了生死,一颗心早已麻木到哪怕刀剑加身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顾四海,也是老泪纵横。 许召南紧紧握着白初见的手,良久之后,方才发现她竟哭晕了过去,只得起身将其抱回房中。 安顿好白初见,许召南回到孙婆婆屋前,只见顾四海已经出了门,正蹲在门框处喝酒,身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脸上残留着道道泪痕。 “顾大叔。” 许召南不敢高声语,唯恐惊扰了屋内老人家的安睡。 顾四海默然指了指身旁多余的酒壶,待许召南顺势坐在身旁之后,才低声问道:“睡下了?” 许召南自然晓得他说的是谁,轻轻点了点头。 顾四海握着手中酒壶,向许召南示意一下:“边喝边说。” “哎。” 许召南应了一声,随手从满地酒壶中取了一只,仰头灌了一大口,被冰雪覆盖过的百花酿,寒意逼人,直透心脾。 “婆婆身前有过交代……” 许召南听他说是孙婆婆的交代,立马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顾四海将手中空酒壶放下,又取了只满壶拿在手里把玩,低着眉眼追忆道:“婆婆说,少主终究是要嫁人的,跟了别人,她不放心,婆婆这些年阅人无数,也就你小子能入得她的眼。” 许召南默然点头,这些话,孙婆婆临终前也曾对他说过,那日忽闻噩耗之时,婆婆便言道,想再替二人哄哄孩子,只可惜没了时间。 想及此处,许召南举着酒壶与顾四海轻碰,饮了一大口。 此刻的许召南,只想着若是能将自己灌醉,若是一觉醒来,便可看见老人家拄着拐杖站在床边,笑话自己贪睡,埋怨自己偷懒。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黄粱,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切,那便最好。 顾四海喝过酒,看着许召南黯然的眼睛,轻声道:“原本我是不看好你和少主的,尤其是,你下山之后。” 许召南怔了怔神,明白顾四海指的是谁。 那个青衫女子,曾为他舍命不顾,报恩也好,其他也罢,不管初心为何,终究在许召南心中留下了一道影子。 “婆婆错爱了,我确实配不上师姐。” 自知己事,北周国的身份八成是真的了,虽然不想承认,可那日离去的粉裙女子和落魄老道,早晚有一天还会再找上门的,以许召南的修为能否将二人打发走暂且不谈,若是那二人寻来时,被白初见听见了只言片语,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想到这些,许召南不禁有些丧气,孙婆婆虽说要自己给白初见一些时间,可是幻想着被白初见知道事情真相后,那冰冷的眼神,还是深感不寒而栗。 心中的寒意大了,便不觉得外间有多冷了,许召南猛灌一口百花酿,不知不觉间,竟从中感受到一丝温意。 “要说般配,少主本是皇室遗孤,血统高贵,你个小乞儿确实差了些。可我现在才知,你竟是北周王子……倒也算是般配……” 顾四海话还没说完,先把自己给逗笑了,从开始的低声苦笑,一直笑到眼角挤出水色,笑得咳出了声。伸手阻止了许召南想要帮他顺气的意图,拍了拍许召南的肩头,而后独自痛饮。 “我倒宁愿配不上师姐,宁愿不要这北周国的身份,宁愿……永远做个小乞儿。” 一团寒酥飘进了许召南手里的酒壶中,他低头顺着瓶口看着那团在酒中消融渐渐消融的棱角,举起酒壶灌了一口,许是喝得有些猛,竟呛出了眼泪。 “呵呵呵……” 顾四海见他如此模样,轻笑一声:“婆婆说要将骨灰洒回故乡,此去连海城,需得横穿北周,万里之遥的路途,何尝不是在给你机会。” “什么机会?” 许召南不解其意。 顾四海却没解释,仰头望着漫天鹅毛,这场雪,大概要下到明日才会停吧,孙婆婆倒是挑了个好时候,大雪过后,洁白无瑕的瑶山,一如逝去的老人,不染尘埃。 躺在床上睡熟的白初见,眼角落下一滴清泪,打湿枕边。 次日一早,风雪停歇,暖阳透过晴空,落在瑶山之巅。 许召南和顾四海就地取材,从山中砍了不少长春树,在空地处磊了一架巨大的木堆,将孙婆婆那沉睡中的遗体置于木堆上。 依照孙婆婆的原话,老身这辈子也没给谁添过麻烦,可这身后事啊,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咱们江湖中人啊,没那么多的繁文缛礼,你们也不必讲究那许多,等我闭了眼,第二日就烧了吧,找个空子,替我将骨灰带回连海城,洒在海里,就可以了。 三人便依着老人家的遗愿而为。 等到将许召南将孙婆婆的遗体安放好,顾四海沉默地拔出长剑,就地一划,火星子碰着木堆底下的枯枝,瞬间将其点燃。 不多时,火焰冲天而起,将老人家围在正中。 白初见一如平日里那般清冷,静静立一旁,默不作声,只是那只纤纤素手偶尔抬起,拭去眼角处仿佛被大火烤出的汗渍。 一只指节处带着些许薄茧的手从白初见身旁探出,抓住她的柔荑,紧紧攥着,白初见偏头看了一眼许召南,仍他握着。 大火,将默不作声的白初见那张俏脸,映得通红。 身后的顾四海,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于二人紧握的双手上,穿过那双手,看向大火中的老人家,轻出了口气,“但愿,您是对的……” 一旁趴着的两只白狼,似乎也知道再也见不着往日那个慈祥的老人了,收了平日里那副嬉戏打闹的模样,静静趴在火堆旁,低声呜咽。 飞灰,顺着黑烟,飘然而起,如同驾着一条黑色长龙,将老人家送上仙界。 大火,烧了许久,三人便站了许久。 从朝阳初升,直站到暖日当空,大火方才有了停下的迹象。 许召南偏头看了眼白初见的神情,松开手中的柔软,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金丝楠制成的方盒轻轻拿起,走到那堆残骸前,蹲下身子,将老人家的遗骸,细心收敛进盒中。 整个过程中,三人不发一语。 许召南默默收敛干净后,将盒子盖紧,递给白初见,白初见双手捧过盒子,小臂轻微有些颤抖,神色黯然。 顾四海叹息一声:“少主,婆婆走前说想回趟连海城,不知……” “明日吧。” 白初见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轻声道:“今晚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送婆婆回家。” 听这意思,便是要随着许召南二人一起下山了。 许召南抬手抹去白初见眼角的水迹,心疼道:“师姐若是不愿下山,还是由我一人送婆婆回家吧。” 至于顾四海,还是留在瑶山护着白初见周全才好。 “不用。” 白初见冲着许召南微微一笑:“既然答应了婆婆,总要亲手将她送回连海城的。婆婆说的对,不曾入世,何来出世,我这些年,剑道一直难以大成,想必有此原因。还是婆婆看得通透,只是这提点我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一章 扬州三月 烟花三月下扬州。 寒冬刚过的初春,正是最美时节,春日里万物苏醒,繁花似锦,端的是美不胜收。 不像江南郡那般四季如春,冰雪初消的扬州,美得格外珍贵。 一架马车缓缓驶进了柳絮如烟的夜鸾郡,须发灰白的车夫手里握着酒壶,晃晃悠悠地坐在车辕处打盹,马车边上,两只体积硕大的白狼行走如风。 如玉素手轻轻撩开车帘,车外的美景一下子映入眼帘。 “好美……” 爽朗的男子声音发出感叹,不知在说景美,还是人美。 素手的主人闻言,微微一笑,那绝世独立的容颜倒真是人比花娇,也许是被这无边春色所感染,那清冷的声音难免附上丝丝暖意:“确实美,扬州我倒是来过一次,只是年岁太小,记不清了。” “嗯。” 那男子的声音道:“上次我来扬州,只为赶路,骑着小白一路急行,倒是错过了这沿途美景,有些可惜了。师姐若是喜欢,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打扬州过!” “回来么……” 清冷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辕处的车夫被二人的交谈声吵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仰天长长打了个哈欠,回头对着车内问了句:“少主,凰舞城到了,咱们今天就在这呆上一晚,明日再走吧?” “也好。” 许是留恋这扬州美景,不忍太过匆匆,清冷的声音答道:“便依顾大叔吧。” “驾!” 车夫扬鞭策马,向着不远处那高大的城郭驶去,一旁的两只白狼,见马车提速,也停下了嬉闹追逐,长啸一声追赶而去。 这三人两狼,便是瑶山仅剩了。 为了完成孙婆婆的遗愿,三人这次算是全体出动,许召南本以为白初见不达宗师不愿下山,打算由自己这个老人家实际上的传人,独自一人送婆婆回乡,至于顾四海便留在瑶山护她周全,怎知白初见却说路程遥远,还是三人一同前往罢。 他担心她的安危,又岂知她何曾放心过他。 三人下了山,本欲骑狼而行,顾四海却提议说还是驾车为好,毕竟以白初见的容貌,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此次横穿东胜北周二国,白初见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所以,便由顾四海出面从山脚镇上置办了这驾马车。 许召南想着将车夫一职揽在身上,却被顾四海摇头拒绝,理由是车内闷得慌,许召南却知道,顾大叔这是在给他机会——最后与师姐独处的机会。 三人就这般慢慢悠悠的走着,也不着急,反正只要能将老人家的遗骸平安送回家乡便可,所以这千多里路,马车走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直从大雪纷飞走到了万物复苏。 下了瑶山出了南安郡,本打江南郡路过,白初见曾提出想去那郡城江越看看,顾四海听到此言斜视着许召南,默不作声,最后还是许召南劝了句,江越城人多繁杂又无甚美景,不去也罢。 若是去了江越城,郡城虽大,却难免遇见故人,有时候相见还是不如不见的好。 白初见看出了许召南的尴尬神情,眯着眸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过还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扬州三月正是美不胜收的时候,此刻的凰舞城,虽不是郡城,却因那扬州最美之称,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欣赏美景,妄图能获得些许灵感,作下那流传千古的诗篇。 附庸风雅的士子多了,自然也就少不了情窦初开的世家小姐,这些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女子们每到这个时节,便如同是放了春假一般,蜂拥而至,家中长辈们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要知道这满城士子虽是良莠不齐,但谁也保不准会否一不小心出个状元郎,又一不小心与自家闺女相中眼,飞黄腾达便是指日可待——这种事情可不是没发生过的。 当年,尚在四处求学的东胜明相诸葛瑜便是在这凰舞城中邂逅于乔家小姐,之后皇榜高中一飞冲天,连带着名不见经传的乔家也是贵不可言。 所以,整座城,都是文人仕女的天下,墨气浓重,诗意盎然。 马车便在这样的氛围中,缓缓驶进了凰舞城。 因每年都有大量外人前来的缘故,凰舞城主大兴土木,鼓励城中商户建了许多客栈,许召南等人倒也不虞流落街头。 找了家别致的客栈,要了间独立的小院,三人暂且住下。 “梆梆梆!” 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许召南,身上带着两柄配剑,一副要出门的打扮,敲响了白初见的门,低声呼喊道:“师姐,天色还早,别闷在屋里了,咱们出去转转吧?”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墨鹃城回山之后,许召南本打算将“借”来的神剑情深还给白初见,白初见却摇头不肯,问了他句,用着可还顺手? 对于这柄曾救过自己一命的神剑,许召南自然是喜爱非常,连连点头,白初见看出他心中喜爱,便言道,我有不寿足以,这柄情深还是你拿着吧。 自然,师姐有命,许召南不敢不从。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露出白初见那窈窕的身段,轻声问道:“你想出去?” 许召南兴奋道:“对呀!这凰舞城好热闹啊,听说晚些时候还有诗会什么的,咱们去看看吧?” 去年第一次下山之时,初见这世间繁华盛景的许召南,便想着若是能同师姐一起游历该有多好,此刻愿望实现,哪有闷在屋里的道理。 白初见皱了皱眉,喜静不喜动的性子本不愿外出,可瞧着许召南眼中希冀地神色,不知想到些什么,一时间竟不忍拒绝,只好轻叹一声:“等着。” 说罢便关上木门,返身回屋。 许召南还以为惹师姐生气了,尴尬地抓了抓后脑,站在门口处不知所措。 倒也没让他等多久,房门吱的一声重新打开,白初见还是那副胜雪打扮,只是将神剑不寿挂于腰间,披散着的秀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面上多了白纱覆面,不过那层薄薄的轻纱颇有些欲盖弥彰之嫌,绝美的容颜,仅从那双露出的秋水美眸便可见一般。 二人四目相对,许召南竟看得愣了神。 “咳……” 白初见轻咳一声:“看我作甚,不是要出去么?” “嘿嘿……” 许召南嘿笑着点头道:“对对对,出去出去。” 白初见轻吸一口气,薄纱轻摇间,便可看出她心中的波动,不似表面这般平静,轻声道:“顾大叔呢,不喊着一起么?” “不了,我问过顾大叔的,他说他想再睡会。” 许召南摇头,学着顾四海的口吻说道:“况且,以少主的修为,有她护着你,足以。” “知道了……” 此刻,午时刚过,街面上不少文人仕女犹在闲逛,躲了一个冬天的半大小子们,也都出了门,嬉戏追逐着,整条街,整座城,都是一副热闹景象。 许召南二人出了客栈,皆是一袭白衣,皆是身负长剑,一人身背情深,一人腰悬不寿,剑是一对,人,也像一对,至少在路过的行人看来,确有几分神仙眷侣的味道。 至于小白和异雪,则是被二人留在了客栈,白初见是怕两狼体型太过骇人,惊到路人,许召南是怕被两个不识眼色的家伙扰了清净,总之,两匹浑然不觉已被嫌弃的白狼,如今正窝在一起酣睡,倒也乐得清闲。 “师姐你看!” 许召南拉住白初见衣袖,指着街边一处小摊,高呼一声。 白初见顺势看去,只见那被许召南指着的小摊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穿戴配饰之类的小玩意,不由得挑眉道:“你喜欢这些?” 见师姐误会,许召南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那摊子上有支银钗,与师姐较为般配,咱们去看看吧。” 听许召南说完,白初见这才明白他是何以,微微犹豫了下,便随他一起来到那小摊边。 爱美,是女子天性,就连自幼长在山中,天生丽质从不施粉黛的白初见,也不能免俗。 摊主是位中年妇人,眼见来了生意,不禁满脸堆笑,冲着白初见乐呵道:“哎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姑娘,虽然隔着面纱,可姑娘你啊,一看便是美貌无双之人,不过咱们女子啊都是为悦己则容的,这红花呀还需绿叶来衬,要是看中了大娘这里哪个物件,只管拿去用便是……您和身边这位小哥,看着可真是般配!” 以摊主的经验来看,一般来说,这一男一女同行逛街的,哪怕不是情侣也差不离,虽说最后付钱的终究是男子,但只要将女子哄高兴了,那男子哪有不当冤大头的道理? 不料,这次却是失算了。 本已伸出了手,准备拿起一只水粉盒子的白初见,听见摊主说的最后一句话后,停住了手,悬在空中僵了一瞬,便轻描淡写的收回,负在身后。 许召南虽然也听见了摊主大娘说的话,可也曾在市井混迹过的他,哪能不知这只是摊主的营销手段,见人就笑,逢人便夸,说得好听是只管拿去用,可你若是真不付钱试试,保管立刻便有衙役寻来,治你个偷窃之罪。 所以,本未将摊主说的话当做一回事的许召南,见到白初见如此反应,方才恍然,这摊主一番马屁算是拍在了马蹄子上面,苦笑着解释道:“大娘啊,可不敢乱说的,这是我姐。” 闻言,白初见冷冷的瞥了许召南一眼,却没被他瞧见。 摊主大娘倒是八面玲珑,这种场面也是见的多了,不少白日里兄弟姐妹相称的男女,到了晚上还不也是亲亲宝贝的叫着,只当是女儿家面皮薄,浑然不当回事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讨好道:“您瞧我这张嘴哟,别见怪别见怪啊,二位只管挑,看中哪个玩意儿了,言语一声,就当大娘给你们赔不是了。” 许召南笑了笑,也没当真,伸手从摊上取了方才被其吸引过来的那只银钗,握在手里,笑道:“这银钗,多少钱?” “哟!” 摊主大娘笑眯了眼:“小兄弟可真是好眼光,这银钗可是名家手笔,你看这上面雕的小雀,那可真是栩栩如生啊,简直和活的没什么区别,不仔细看的话,谁不以为是真的鸟儿落在上头啊……”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二章 可曾婚配 这是小雀? 许召南无语地看着手中银钗,栩栩如生倒是真的,可这明明是只随风而舞的鸾凤,怎么到这大娘嘴里,却成了小雀?眼角微微抽搐,打断道:“好了好了,大娘,您就直说多少钱吧?” “嘿嘿嘿。” 摊主大娘见生意谈成,不好意思地搓手道:“五两银子!” “好贵。” 一旁默默看着许召南二人交谈的白初见,淡淡出声道,虽是不曾接触这些蝇营狗苟的琐事,却也知道,只是一支银钗而已,哪怕做工再细致,也值不了五两银子的。 摊主大娘闻言有些尴尬,通常情况下,不都是男子明知价高,却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当了冤大头,明明是肉痛不已,却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付了账,而一旁的姑娘家,则是笑眯眯的接下首饰么? 怎的今日这对,如此会过家? 许召南掂了掂手中分量,这银钗因其上面雕饰的原因,比寻常的钗子重了几分,约莫着也就是一两有余二两不足的样子,哪怕是熔炼之时损耗了少许,可这翻了一倍有余的价钱,光是匠人手工费用可要不了这么多。 这银钗,倒真算得上是奢侈物件了。 不过,要不怎么说这摊主大娘做生意有一套,许召南抬头看了眼白初见那光洁的额头,柔顺的秀发,总觉得那里空无一物有些唐突佳人,摊主大娘有句话没说错,红花,确实需要绿叶衬的。 许召南举起手中银钗,不待白初见阻拦,将其插入她头顶发髻之中,离远了瞧着,确实更添几分仪态,满意地点头道:“真好看。” 白初见瞧着许召南眼中发出的亮光,知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出声,从小没受过苦日子的她,自然不会将这几两银钱放在心上,只是总被许召南这么盯着,不由得心跳快了些,偏过头去,只给了他个侧脸。 摊主大娘见二人色授魂与的模样,心中暗嘲,老娘果然没有猜错!不过,眼见买卖将成,可不敢得罪了金主贵人,夸张地笑道:“哎呀,姑娘这一带上,真真是美艳动人,沉鱼落雁呀!还是这位小哥眼光好!” 也不知她是在夸许召南挑物的眼光,还是挑人的眼光好。 “那是自然,我师姐的样貌本就是人间少有!” 许召南见师姐默许,也就犯不上为了些许银钱和这中年妇人多费唇舌,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递给摊主,在摊主满脸堆笑地接过银子之后,那一声声由衷的恭维中,笑着拉上白初见走了。 那根凤钗,便一直插在白初见发髻之上,闪着耀眼的银光。 二人沿街逛了许久,街上除了卖女子配饰的摊贩,更有不少小吃摊子,像是冰糖葫芦、桂花糕、银丝糖之类的,很多许召南小时候看着馋得口水横流却因囊中羞涩不曾品尝过的吃食,一一被他买来拿在手中,不一会就将怀中抱满。 就连白初见手中,也被他强行塞了串小糖人儿,糖人儿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狗模样,白初见起初不愿拿在手里,可又见许召南一脸兴奋的模样不忍拒绝,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竟觉得这小糖人儿的模样越看越是可人,倒是没忍住掀起面纱尝了一口。 正在前方带路的许召南,偏巧回头瞧见这一幕,看着那小狗从白初见檀口中吐出,上面沾染些许晶莹之色,不由得咧嘴一笑:“嘿嘿嘿,好吃不!” 闻言,白初见握着糖人儿的素手微不可查地一抖,仿佛做贼心虚般将糖人儿置于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给!师姐,你再尝尝这个!” 许召南见状,又从怀中挑出一大包油纸包裹着的事物,小心翼翼地剥开,内里装着一团团色泽乳白,如同万缕细丝团在一起的银丝糖。 白初见本欲拒绝,却又听他接着说道:“以前在丰阳的时候,街上有家卖银丝糖的铺子,好多人排着队去买,可是我没有钱,那家铺子的老板也很凶……是真的很凶,不像包子铺大叔那样凶都是装出来的。从来都不曾施舍给我一块的。还是李家的管事有时候会将府中那些没人吃,又快坏掉的糕点赏给我们这些小乞儿,有一次我就分了块银丝糖,当时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银丝糖还要美味的吃食了,也不知道李府的那些贵人们怎么就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给扔了。” 听他说着,白初见本打算将银丝糖推回给他的素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抬高了几分,顺势从那包油纸中随意挑了一块,送入嘴里,含糊着道了句好吃,一双秋水满是怜惜之色。 许召南却没注意到白初见的眼神,只听师姐说好吃,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嗯,我就说很好吃吧,还有这个桂花糖,这个糖葫芦,不过,好像我买的都是甜食,师姐不能吃太多甜食,不然会发胖的,那就不好看了……” 自顾说着的许召南浑然不觉那轻纱之下的红唇已是紧绷,白初见那双露在外面的美眸也是寒光一闪。 正在白初见忍不住要用武力打断他喋喋不休之时。 “许召南!看枪!” 许召南身后一人替白初见发出了声。 听闻破空之声,忽感危机来临的许召南霍而拔剑,抽出藏锋头也不回地一剑削向身后。 咔嚓一声。 许召南持剑回身,只见一根木棍从正中处分为两半,掉在身前,皱眉望去,不远处站着老少二人,年轻男子身穿锦袍背负长枪,嘴角带着微笑,正抱臂看着自己,而那老者身披黑袍,极高极瘦,双目闭合间隐现精光,两鬓处微微凸起,具是内功高深之人才有的表现。 “关兄?!” 许召南看着那年轻男子,惊呼一声,原来此人正是曾与他在彩蝶舫中有过比斗的关商,二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至于关商身后那内功高深的老者,许召南没见过,观他站位似是关商随从模样,也不知这位关商到底是何许人也,年纪轻轻步入二品也就罢了,还兼有这等随从相伴。 关商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晃地走到许召南近前,哈哈大笑道:“许兄啊,上次彩蝶舫一别,才不过一年时间,观你方才出手,莫不是已经步入二品了?”话虽如此,心中却难以相信,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若是此刻步入二品,岂不是天赋与自己不相上下! “哪里哪里,关兄才是厉害。” 许召南心下不由得意,面上却直呼过奖。 见他承认,关商不禁心下一惊,好快的修炼速度! 身后的白初见倒是耳尖,听到关商话中所说彩蝶舫,虽是不染尘埃的谪仙般人物,却也知晓这种画舫之流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淡淡问道:“彩蝶舫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关商这才注意到许召南身后还有一女子相随,见她一袭白裙亭亭而立,面上虽覆白纱,却难掩其风采,加之顶上那只鸾凤银钗,更添几分高贵之气,不由得看失了神,喃喃道:“这是哪来的仙女……” 白初见却不理他,一双冷眸只盯着许召南的背影,等他答复。 许召南感到身后传来的寒意,暗呼不妙,自己一时高兴,怎就忘了和关商相遇之地,这关商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许召南跟着霍春雷一起到彩蝶舫喝花酒之事,就没被他放在心上,他本就只当是陪霍春雷喝了顿酒而已,回到瑶山之后,虽同白初见讲了下山趣事,却也没事无巨细到连这些也说。暗中跟着的顾四海倒是知道,只是这种事情,身为当事人的许召南不说,他自然是不好乱讲。 此刻,听到白初见问起,许召南知她误会,只得尴尬地饶头,却不知从何讲起。 此番作为,落在白初见眼中,自然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一声冷哼,听在许召南耳中更觉寒毛竖立,缓缓转身,不敢与师姐对视,低声解释道:“那日,霍二哥说要请我喝酒……就同他去了,我也不知道是那种地方……” 当下,就将那晚发生的经过一一说来,白初见听过,也不知她那白纱之下是何表情,只是淡淡一句:“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不必与我解释。” 完了! 几年相处下来,许召南哪能不知这是师姐生气的表现,恼怒于关商坏事,又不好言说,只能是苦果自吃。 浑然不知自己一席话便替许召南惹了祸事的关商,紧赶两步甩开身后跟着的老者,越过许召南,冲着白初见文绉绉道:“这位姑娘,在下关商,不知姑娘芳名几何,可曾婚配否?” 而白初见却是一双妙目盯着许召南,对一旁的关商视而不见。 许召南顿时炸了毛,师姐可是孙婆婆许给自己的!虽说自己不敢有何奢求,可也万万不能让人这么当着面的撬墙角不是?此刻只觉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关兄!许久未见,不知关兄武艺是否精进,不如找个僻静地方,咱们再比划过?” 哪知关商浑不在意地大手一挥,打断道:“哎!比武的事情好说,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许召南怒上心头,寒声道:“这是我师姐,也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二人闻言,皆是瞪大了双眼。 白初见愣愣地看着许召南,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羞意,竟未出言反驳。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三章 神剑出鞘 关商听他如此说来,摇头叹息一声:“那真是可惜了。” 许召南怒视道:“什么?!” 关商自知失言,转头看着他,讪笑道:“我是说,那真是恭喜了。许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许召南怒哼一声方才作罢,随即小心翼翼地拿余光瞥了眼白初见,见她未有发怒迹象,暗道一声侥幸,方才竟然被关商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幸好师姐给面子,并未发怒,不过应是当着外人面不愿与自己争辩,等回了客栈,怕是难有好下场。 “许兄。” 关商出言打断了许召南的思绪,方才只是一时被白初见那迷人风姿所吸引,惊为天人之下想着结识一番,此时知晓仙子已是名花有主,况且以他的家世背景,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自然不愿去做恶人,行那夺他人所爱之事,索性顺着许召南刚才的话头,道:“许兄既然想要比武,关某也是技痒,上次被人打断未能尽兴,不如咱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切磋一番?” 刚走到他身后的随行老者,听关商这般说,锐利的眼神警惕地看向许召南二人,尤其是白初见,老者敏锐的感知告诉他,眼前这女子的功力深厚程度,怕是不下于他。 老者欲言又止道:“世……公子……” 关商将手负在身后,隐秘地打了个手势,阻止老者继续说下去,这才微笑道:“许兄,意下如何?” 若说刚才是情急之下没话找话,现在冷静下来的许召南却也是动了心思,好不容易步入二品,身边却没一个可以切磋的对手,顾四海自不必说,就连同是二品的白初见,他连一招也接不下,忒没趣了点。 “好!” 许召南点头应了下来,随即想到二人比武怕是动静不小,若像上次那般被人打扰,难免打不尽兴,微笑道:“不过这凰舞城中到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此比斗难免伤及无辜,现在天色尚早,咱们还是出城找个僻静之处,打个痛快。” “哈哈哈哈!正有此意!”关商大笑着应了。 见关商应允,许召南方才想起还问征得师姐意见,回头看向白初见,低声道:“师姐……” 白初见低头看着手中糖人儿,白纱之下不知是何表情,淡淡道:“去吧,我随你一起。” 几人逆着人流出了城,要说这凰舞城不愧为扬州之最,城外不远处便是一片花红柳绿,加之肥美淮河途径此地,城外踏春泛舟的文人雅士不计其数,行了半天,才算在城外数里之处找了个人烟较少的所在。 淮河岸边,一处宽广草坪之上。 许召南与关商二人相对而立,一人手持藏锋神采奕奕,一人端举白蛟淡然自若。 白初见与那老者皆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虽不知这关商究竟是何人,但能在东胜境内如此张扬,怕是身份不低,许召南剑神遗徒的身份若不必要,还是莫要让他知道的好。 “陷剑一式轻挥舞,便似飞虫粘于蛛……” 许召南屏气凝神,舍了六合剑决不用,心底默念剑经心法,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道持剑虚影。 随着虚影剑舞,许召南浑身气势也是节节攀升,周身草木被他气机所牵引,无风而动,细看之下便可发现,所有青草尖端皆是向他指去! 当许召南气势攀升到最顶峰之时,关商出手了! 只见白影一闪,关商手中白蛟已是爆刺而来,霸道绝伦的一枪,果真枪如其名,威似蛟龙! 待到枪尖刺到身前一丈之处,许召南霍然瞪圆双目,挺身递出一剑,陷剑式! 当初偶遇关商之时,许召南自知功力修为不及他,无奈之下只得使那以巧破力的截剑式,如今功力大进,自觉有了与关商对战的资本,便想着用那势均力敌时才可用之的剑招试试威力。 当的一声! 剑尖抵向枪尖,许召南本欲施展内力,将关商陷进自己剑招之中,哪知关商也是久经征战之人,杀伐果断,顷刻间看出许召南意图,一触即分! 上次交手,关商本未将许召南放在眼中,出手之时难免大意,被他以巧力挡了两招,可这次关商却是把他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对手,自然是小心异常,哪肯上他的当。 二人一招使出,皆未占得半分便宜,擦身而过间,关商回身一枪,直刺许召南后心! 许召南仿佛身后长了眼般,大喝一声来得好! 剑随话至,一剑劈在枪身,唰的一声,火花四溅中,二人再次错身而过。 关商毕竟老练,此刻又是多了防备,数枪递将出去,枪无花招,每一枪皆是刺在实处却又一触即分,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时间竟然将许召南逼于下风。 许召南心有顾及,只肯用剑经四式御敌,这剑庄所出武学,虽不说是天下皆知,但以关商的身世背景自然是有所观摩,晓其威力的同时也是知其短处。 好在许召南自幼偏爱轻功,修习身法所用时间多于练剑不少,眼见这关商招式大开大合,皆是征战杀伐之招,身法倒是不如他灵活,短时间内尚且能以轻功优势与关商周全。 陷剑式不行,便用截剑式! 许召南心中默念:“截剑一招巧劲出,弱于强敌转胜负。”一柄藏锋立时被他舞的是密不透风,关商每每攻来,皆被他用剑截住去路,再加上身法灵巧,遇到关商招式凶猛之时,便闪身避过,倒是多少扭转些战局,与这关商斗了个旗鼓相当。 可数十招比拼下来,许召南总是四处腾挪,反观那关商却是不动如山,久而久之,许召南已是自觉力有不逮,加之招式用老,一时不察,竟在近身与关商对拼一招后,被关商随手一招秋风扫落叶,划中小腿。 撕拉一声,衣袍破裂,伴有鲜血滴落于青草之上,混在露水当中。 许召南停住身形,低头看了眼腿伤,细心感知下,发现只是破皮并未伤及筋骨,但久战之下难免影响轻功发挥。 这场比试,怕是要输了! 一旁观战的白初见看他受伤,不禁柳眉微皱,以她的修为自然能够察觉出关商许多破绽,只是许召南毕竟经验甚少难以发现罢了,况且就算他及时发现,功力不及之下也未必能尽其功,白初见有心提点一二,却又怕伤其自尊,心中万千思绪,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那跟随关商的老者内力深厚,第一时间察觉到白初见的气息乱了几分,还当她要出手相助,暗中提起精神打算拦上一拦之时,却见白初见并未发作,虽是心中暗觉奇怪,但也静静立着不动,观场间形势,关商若要取胜,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罢了。 之前便说,此时的凰舞城尽是书生仕女,此处虽然僻静,却也不是荒无人烟之处,二人争斗的动静,终究引起外人注意。 有些书生正在不远处吟诗作对,发现此处争斗,不免心中好奇,结伴跑到近前观望。 关商不想被旁人当猴戏看,又见许召南受伤,也是立刻停了手,笑问道:“许兄,可还要继续比过?” 刀剑无眼,既然是比试,受些小伤在所难免,许召南也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见一旁围观之人大多都是些文弱书生,况且离得甚远,倒也不怕被人打搅,答道:“自然是要继续!” 关商知他不服,洒然一笑道:“许兄,上次见你,就发现你身配两柄长剑,却只拿一柄御敌,何不将身后那柄一并用上?” 原来,关商上次见时就发现了许召南身后背着的情深,观他身佩两柄剑,还当他是善用双手剑之人,此刻与自己对战明明已落下风却仍然只用单手剑,觉得自己已是将他视作平等对手,而许召南,却还在轻视自己。 许召南闻言,偷偷看了眼白初见,却只能看到那微皱的柳眉,也不知到底是何表情,苦笑一声:“许兄有所不知,这柄剑,不便使用。” “哦?” 关商来了兴趣,调侃道:“怎么个不便使用?莫不是许兄看不起我,觉得以单手剑便能胜轻易胜之?” 许召南这才知道被关商误会,不过他还真是存了几分这种心思,倒不是善用双手剑,而是觉得二人本是切磋,并非以命相搏,用这神剑对敌难免胜之不武,眼下关商言语相激,许召南也是自知如此下去必不是对手,索性扭头看向白初见,问她的意思。 白初见明白许召南心中所想,在她想来,这柄属于母亲的随身神剑未曾在江湖上显露,自然不如不寿名气大,哪怕被旁人瞧去了,也只当是一柄刚出世的神剑罢了,许召南用之倒也不怕暴露身份,便微微点了点头。 许召南见师姐应允,心中已是有底,随手将藏锋还剑入鞘,拱手对着四周观望的人群朗声道:“诸位还请站远些,以免殃及池鱼!”而后又对关商笑道:“既然关兄有意,那便让关兄品鉴一二!” 说罢,反手握住情深剑柄,铛的一声,神剑出鞘! 许召南还未来得及将内力灌注其中,那幽幽蓝光便于他手中瞬间绽放,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微风荡起阵阵寒流,远处观望的人群皆尽打了个冷颤,本见许召南此人与人争斗受伤,不屑地将他先前所言当作大话之人,不禁信了几分,虽不愿就此离去,却也向后退了几步,时刻准备着见势不妙便拔腿就跑。 而那关商,步入二品多年早已不畏严寒的他,也是察觉到寒气临体,正奇怪时,忽见许召南四周草地微微晃动,散落于青草叶上的晶莹露水,缓缓凝结。 竟是被神剑所摄,凝为冰晶!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四章 一别永恒 此刻关商方才恍然大悟,这四周的气温变化竟不是幻觉! 那随行关商左右的老者见状,不由得双目微眯,发出一声惊叹:“好一柄神剑!” “尚未催动便已见其威力,如此神剑,可有名讳?” 关商见许召南祭出如此神剑,不惊反喜,这般威势的神兵,他可是只在父亲手中那杆扬名天下的锢神枪上见过。 “剑名情深!” 许召南傲然一笑:“去年时候,我还未入二品,曾以此剑挡过一品高手一击,先前不愿用它,实是不忍毁了关兄爱枪,现在,关兄可还要比过?” 白初见可是知道许召南所说的“挡过一品高手一击”是何事,也知道那次是在什么情况下挡住的,见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拿来炫耀,忍不住眼角微跳。 关商却不知内情,只当许召南性子直爽实乃性情中人,定不会拿这种事情诓骗自己,心中思量道:“此前他还未入二品,便能以此剑挡住一品高手!如今入了二品,只怕威力更甚……” 思量间却是把许召南方才所言挡住一品高手一击,变成了挡住一品高手,两字之差,天地相隔。 关商轻轻抚摸着手中白蛟,神情似与心爱之人倾诉,许召南有一句说的不错,白蛟枪虽利但毕竟是凡品,与这等神物相击难免有所损伤,此枪不说跟随他数年征战,单是他入二品时父亲所赠这一点,便意义非凡,难道今日要折在这里? 随行老者看出关商眼中的不舍,连忙出声道:“世……公子,依老奴看,不如就这么算了,本就是比试切磋,没必要大动干戈。” 老者不说还好,关商本欲就此作罢,可听他如此说来,顿觉颜面大损,有些人,看待面子比自己性命更重,更不需说只是一柄有些特殊意义的兵刃了。 老者看到关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暗叫一声不好,自己方才好心提醒,怕是逆了自家公子心思,有心再劝之时,关商却是信手一扬,打断道:“著叔莫说了,我意已决!” 说罢,单手持枪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泥土崩裂间,朗声长笑道:“许兄!咱们再来比划!” 老者见他心意已决,暗叹一声,自己这番好心怕是办了坏事,少主这杆白蛟若是毁在此地,回去了还不知主人要如何大发雷霆。 在关商二人对话之时,许召南抽着空子撕了条衣袍,将小腿处的枪伤随意包扎,见关商已有主意,便霍而起身,大笑道:“好!咱们再来比划!” 话毕,双眸微眯,暗运内力灌注于情深之内,嗡嗡剑吟响起,许召南四周寒气又盛了几分! 关商有心见识神剑之力,便待他先行出招,自己则是握枪而立,眼中隐见傲然之色,如同沙场之上威风凛凛的大将一般静候来敌。 “关兄,看剑!” 许召南见关商已是做好准备,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寻常一招直刺,剑指关商! 那情深剑尖之上,猛然暴出三尺剑芒,使神剑平添一倍长度! 剑身缭绕的寒气,更显冷冽,隐约间剑芒之外闪烁着一层蓝色光影,似有剑气直欲冲剑而出! “喝!” 关商怒喝一声,浑然不惧地端起白蛟,枪芒暴射,以枪尖击之! 这一记对拼,二人竟都用的是普普通通的招式,平常之下便见精髓,越是普通招式,越见其威力! 剑芒撞在枪芒上,剑尖抵在枪尖上,轰的一声,震起漫天尘埃! 如地震般,大地龟裂土块纷飞。 裂痕一直蔓延到远处——那些围观书生的脚下,有人吓得惊叫一声夺路而逃,有人吓得失了神,愣愣呆在原地,身下隐约可见湿痕。 这般骇人声势,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只是两位二品之人比拼所致! 灰尘缭绕场间,使得外人难以瞧见内里情形。 白初见与那老者心中担忧,同时挥手内力迸发,将灰尘吹散。 待到尘埃散尽时,得见场间二人已是收招停手,不知胜负。 “关兄!” “许兄!” 许召南与关商二人抱拳而立,皆是一声长笑。 笑罢之后,关商捏起一拳锤向许召南胸口,笑道:“关某人平生从不服人,今次算是甘拜下风!” 许召南摇头,汗颜道:“我本功力不如关兄,不过是仗着兵器之力罢了。” “哎!” 关商打断道:“许兄切莫如此说,兵器之力也是实力的一种,败就是败,关某人可不是认不得输之人!” 二人交谈间,那位被关商称作著叔的老者来到近前,隐秘地打量了几眼,见关商除了气息有些不稳,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并无大概,随即放下心来,忽然眼光瞟过关商背后,瞳孔猛地一缩。 那杆白蛟枪原先锋锐无匹的枪尖处,此刻已被利物削出一个豁口,想来应是方才对拼之时,被许召南手中那柄幽蓝神剑一刺而致。 好利的剑! 老者看着损坏的枪尖一阵心疼,正欲发作时,关商似不经意间眼神一瞥,老者心中一凛,随即安分下来,静静立于关商身后。 相对于老者,白初见倒是直接得多,走到许召南身旁素手一抬,淡淡道:“伸来。” 许召南有些尴尬,余光瞅见关商二人神色自然,心中暗道,今日得罪师姐的地方太多了,些许小事还是不要忤逆她了吧。便也不敢出言反驳,顺从地将左臂抬起,手腕放于白初见掌心。 白初见弹指探了探脉搏,发现许召南只是内力消耗过度,身子有些虚浮,微瞪一眼,便顺着他小臂渡了些真气过去。 许召南顿觉小臂处涌现一股暖流,直达心扉,冲着白初见憨笑一声,空着的右手挠了挠后脑,暖阳照耀下忽被一抹银光晃了下眼,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了抚白初见头顶染了些灰尘的银钗,笑道:“真好看。” “啊!” 许召南还未来得及将手放下,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却是白初见恼怒于他毛手毛脚,渡完内力之后,顺势用指尖狠掐他手腕所致。 “咳咳!” 关商见不得二人在他眼前打情骂俏,猛咳一声道:“二位,这还有个活人呢。” 白初见顿时触电般缩回手,云淡风轻地将手背过,微微偏头看向远处河岸,那里似有诱人美景引人入胜,殊不知早已被许召南看见她那微红的耳垂,暗自一笑。 见这里尘埃落定,周遭的书生也没了继续围观的兴致,虽说东胜尚武,毕竟在自命清高的文人眼里,习武之人皆是莽夫,自是不会上前与之攀谈,以免失了身份。 关商酣战一场正觉神清气爽,想着邀许召南二人共赴住处把酒言欢之时,忽闻远处飘来琴声悠悠。 许召南也听见那悦耳之音,只觉得这琴声犹如空谷幽兰委婉连绵,不似杨莫邪所奏那般渊渟岳峙,倒像是深闺女子在低述心事,伴着清风杨柳令人神往。 几人顺着琴声悠扬处望去,只见河岸边一座凉亭内,素白打扮的女子轻抚古琴,细看之下,隐见哀伤神色。 关商倒是个好事的性子,见这女子琴音带殇不由得起了兴趣,与许召南对视一眼,齐身向那处凉亭走去。 素白打扮的女子见有生人前来,不慌不忙地停下手中动作,向几人点头致意道:“小妇人今日携琴来这淮河畔散心,见这景色迷人,心思往昔念及故人,忍不住抚琴一曲,未曾想打搅了几位的雅兴,还请见谅。” 众人连道无妨,而后许召南抢声道:“这位姐姐,我听你琴声中凄婉哀伤,可有烦心事?” 关商闻言也是连连点头,想必见这女子美貌又犯了那花痴的毛病,白初见倒是知晓许召南为人,有此一问定是慈悲心作祟,却还是难免心中微酸。 那女子听他发问,不由低下眉梢轻叹道:“这位公子说我琴声哀伤,倒是言重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我这些许小事,倒也算不上难与人分说……” 关商天生风流性子见不得女子低眉,连忙问道:“姑娘不妨告知我等,无论何事,在这东胜国内,我都还能帮上一二。” 一番话说得是豪气干云,不过那傲然模样倒也不似作伪。 “本已嫁作人妇,如何敢以姑娘相称。” 那女子冲着关商轻笑一声:“小妇人本是北周国人,自幼闷在闺中,偶尔听闻父亲请进家中的说书先生讲那外间之事,便一直想着外出见见世面。数年前趁着家中不备,独身一人外出闯荡,后因音律结识我夫君,结伴同游,久处之后便私定了终身。原以为此生可像那伯牙子期一般写意风流,可不曾想,天不遂人愿……” 说话间,那女子眼角处滑落一滴泪珠,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几分我见犹怜,关商听这女子说已嫁做人妇,心中虽觉可惜,却意于其美貌见不得她落泪,本打算上前替着擦拭,许召南看出他龌龊心思,伸手拉了一把阻止他作恶。 场间四人只有白初见是女子,随身带有丝帕,见状便探于袖中抽出,递给那女子。 女子接过后抹去泪水,冲着白初见微微一笑,道了声谢,继续道:“我夫君是东胜国人,家中母亲得知他娶了我这么个异国女子之后大发雷霆,一连修书几封逼他回去,后来更是称病威胁,我夫君是个孝子,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回来,留我一人在北周等他,谁曾想,这一别竟是永恒……”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五章 夜探孙府 许召南闻言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为何?莫非是那人做了负心汉?!” 身旁站着的白初见不动声色地斜了他一眼,却未被他看见。 “是也不是。” 女子低声笑了笑,笑声中不禁流露出绝望之音:“东胜尚武北周喜文,本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夫君那次北上是冲着青玄书斋求学而去,待到学业有成之时便回家考取功名,哪曾想到,被我给耽误了前程,家中老人不喜也是应该。” 白初见听到此处,疑惑道:“这么说,你夫君回去之后,应是被家里人逼着继续求学去了,那你可以等着他考取功名之后再将你风光接回啊,为何方才你说一别竟是永恒?” 女子轻叹一声:“起初夫君回家之时还与我偶有书信往来,日子久了,忽然就断了联系,我心中不安,便来了这凰舞城寻他,却没想到,到了门口被他家中正室发妻所驱赶……” “正室发妻?” 关商眉头一皱:“莫不是那人本就有家室,却还欺瞒于你?如此渣滓你还理他作甚!” 女子闻言又要落泪,有心替夫君辩解却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白初见见状,走上前去替女子轻轻抚着后背助她顺气,待她心情平复后,轻声问道:“说了这许多,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女子冲着白初见感谢一笑,而后汗颜道:“倒是我疏忽了,我乃北周国并州人氏,家父位居并州牧,我出嫁之前闺名唤作刘婉儿,而我夫君,便是这凰舞城人,名叫孙谦。本已嫁做人妇,应随夫姓称一声孙刘氏的,呵,如今也不知究竟算不算得他孙家人……还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许召南。” 许召南微笑着介绍完,又冲着白初见一指:“这是我师姐,白初见。” “关商。” 关商知晓刘婉儿身世后挑了挑眉,通报了声姓名,较之方才沉默了不少,倒是他身后从未出声的老者,听到许召南说师姐姓白时,不由得神色一动。 “那……刘小姐你方才说遭到孙谦发妻驱赶,那他本人你可曾见过,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许召南却是直爽,想到曾经见过的叶飞花,同样也是嫁作人妇,一样遭夫家不喜,后来不还是以叶小姐自称,在他想来,此刻称其一声刘小姐,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于许召南的称呼,刘婉儿也未在意,冲他凄婉一笑:“方才白姑娘问我为何说这一别便是永恒……皆因我到了他府上之后,发现府中满是白绸,连那夫人也是披麻戴孝的模样,言语间更是透露说……说是我害了他夫君……” “啊?!” 许召南心下一惊:“这么说,那孙谦死了?” 刘婉儿终于是没将泪水忍住,两行清泪不住地淌了下,使得白初见又是好一阵安慰。 许召南从未这个样子的师姐,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浑然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模样,竟对一陌生女子如此关怀。不过,好奇归好奇,此间情形倒也不便相问。 一直等到刘婉儿止住泪水,许召南这才问道:“刘小姐想要我们如何帮你?” 刘婉儿扶着白初见的手臂,凄然一笑:“我只想进孙府看看那棺材里躺着的人,是否真是我夫君,可我虽学了些武艺,却尚不入流,那孙府里又有不少好手护院……我从孙府周边的店家那打探过,孙府丧事已经办了五日之久,停灵七日,明日清晨便要下葬,到时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方才我在河边想法子,忽然听见许公子和关公子切磋的动静,知道你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这才动了心思,通过抚琴引起你们的注意。我只想求你们帮我进孙府,还望各位成全!” 说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给许召南二人叩首。 关商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倒是许召南被吓得连忙侧身闪过。 白初见眼中闪过不忍,素手一伸按在刘婉儿肩头,任她如何使力,这头却是磕不下去的,刘婉儿只好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盯着许召南二人。 良久之后,关商长出一口浊气:“也罢,本就是我们打斗的响动惊扰到你,也是我们自己提出想要帮你,索性陪你走一遭又如何。” 许召南却是为难道:“关兄莫不是想打进去?人家可是在办丧事,这样不妥吧?” 关商闻言一愣,想来也是,自古以来都是死者为大,他们若是打进人家灵堂,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听,一边用轻咳掩饰尴尬,一边问道:“许兄可有妙计?” 许召南看着已被白初见扶起的刘婉儿,提议道:“如今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等到晚些时候,帮刘小姐偷偷溜进去,若是路上被人发现,只需打晕便好,等到刘小姐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我们再偷偷跑出来,如何?” “偷偷溜进去?” 关商眼睛一亮,拍手赞道:“妙哉!许兄果然机智过人,这办法我喜欢!” 许召南听他如此说,不禁眉角抽搐,这算什么好办法,不过是做贼罢了,随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商,也不知道这位关商看上去仪表堂堂的,为何会对做贼如此感兴趣。 “也好。” 刘婉儿冲着许召南点头谢道:“那就依许公子的意思吧。” 当下,便由关商做东,邀众人在凰舞城最为豪华的求凤楼中享用了一顿。 席间,各种山珍野味生猛海鲜,食之不尽。 这顿饭,许召南吃的是心安理得,大快朵颐的样子看得白初见都不忍直视,对此,许召南却说道:“都是因为他,我逛了一下午买的那么多好吃的点心,全都在刚才比武的时候被灰尘弄脏了,现在自然是要多吃点补回来了!” 浑然忘却究竟是谁先提议切磋一番的。 “哈哈哈!” 和许召南胡吃海塞不同,关商颇有风度地细嚼慢咽,不时品上一口美酒,闭眸回味片刻,听到许召南说完只是哈哈一笑,道:“许兄慢吃,些许酒菜而已,可吃不穷关某人!” 那关商口称著叔的老者并未和他们一起用餐,只言道主仆有别,在一旁寻了个空位,要了一大碗阳春面和两壶烈酒,便闷头吃了起来,关商似是早已习惯,也就随他去了。 刘婉儿本有心事,食不下咽,只是在白初见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口便作罢。 众人虽说是吃饭,耳朵也不曾闲着,关商向好事的本地食客打听到,这孙府在凰舞城中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大户,家中人丁稀少,孙家老爷好不容易老来得子,诞下这么一个幼子取名一个谦字,许是望他带人谦和有礼,莫在这凶险世道得罪强人致使孙家断了香火。不知是孙家多年来做尽善事积的阴德,还是孙家祖先庇佑,这孙家少爷自幼倒也听话爱学,虽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是远近少有的才华横溢之人,孙家老爷见幼子出息,自然想他更上一层楼,走亲访友的替孙家少爷求了个北周青玄书斋的学生名额,以图来年科举能考个好名次。 可不曾想,孙家少爷这一去,便没了消息,青玄书斋也传来答复说未见此人,这下,孙府上下可就慌了神,煞费苦心地托人四处打听,费劲了力气才寻到孙家少爷下落,将他找了回来,却不知为何,那孙家少爷回府之后像是换了个性子,这书也不想读了科举也不愿考了,往日里还算硬朗的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不,没过多久便魂归九幽了。 刘婉儿虽然觉得这食客所讲与自身经历有些出入,可当她听到孙府少爷单名一个谦字的时候,更是确定了几分心中猜想,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所幸春日里的白昼虽比寒冬时节要长些,可也是长的有限,关商刚谢过那食客,夜幕便及时降临。 随后,许召南等人在刘婉儿的带领下到了孙府门外,透过洞开的大门,依稀可见里面不少护院往来行走,只是那灵堂想必摆在后院,从外面却是无法瞧见。 众人绕过正门,顺着院墙走了不少路,忽闻院内隐约传来哭声,想来里面便是灵堂所在,许召南与关商对视一眼,接连飞身而起跃上墙头。 二人停住之后俯下身子四处打量,只见不远处一栋小楼白绸飘荡,门口处两个硕大灯笼正亮着森森白光,那哭声便是从这楼内传出,可奇怪的是,守卫森严的孙府到了这里却没有一个护院,只有院墙边上几颗杨柳随风发出沙沙声,伴着小楼内若隐若现的啜泣声,将空荡荡的院子映衬得阴气森森。 “没人最好,倒省了一番手脚。” 许召南二人心中皆是浮现这般念头,随即向院外挥手,示意其他人也翻上来。 刘婉儿功力不行,只能由白初见扶着跃过墙头,那著叔等众人都安稳翻过院墙之后,轻身而起,飘然落于院内。 许召南在前面带头,猫着腰向小楼行去,到了门口处,扬手示意其他人停下,探头探脑地偷偷往楼内一瞄,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白初见当他遇险,眼中寒光一闪,素手附上剑柄便要现身。 却见许召南冲着她摇了摇头,一脸古怪。 原来,方才许召南偷瞧楼内情况之时,只见偌大的灵堂满是白绸飘荡,在火盆内黄纸燃烧产生的火光照耀下更显阴森可怖,一口半掩的紫衫木棺前,跪坐着一位丧服妇人,许召南探头望去时,那丧服妇人正好回头望来,二人对视个正着。 “想必这妇人便是刘小姐说过那位正室了吧?” 许召南心中想道,知道行踪已经暴露,便也没了躲藏的必要,虽是诧异于这妇人为何如此镇定,却也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六章 两位烈女 被这丧服妇人盯得有些尴的许召南,正打算躬身行礼说些什么的时候,丧服妇人目光瞧向他身后,抢先开口道:“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许召南回头望去,刘婉儿已是目光越过他,死死盯着那灵堂前的牌位,泪流满面。 那牌位上烫金隶书写就着七个大字——先夫孙谦之灵位。 “我知道你今晚不来是不会死心的,所以哄睡了公婆,遣走了护院,在此等你,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丧服妇人站起身,冲着刘婉儿凄然一笑。 刘婉儿哆嗦着嘴唇,终于将目光从牌位上移开,看着丧服妇人,惨然道:“白日里,你不是说……你是他正室发妻么……” “不错!” 丧服妇人昂首傲然道:“我正是孙郎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不像你!无名无分!无媒苟合!” 刘婉儿闻言如遭雷击,晃悠着身子摇摇欲坠,幸好白初见上前扶了一把,暗中渡了些真气给她。 “喂喂喂!” 关商在一旁却是看不下去了,指着丧服妇人喝道:“我说你这妇人,明明抢了人家夫君,怎还这般言辞刻薄?” “我抢了她夫君?我抢她夫君?!哈哈哈哈!” 丧服妇人仰天长笑,直到笑出眼泪,这才沉声道:“笑话!我与孙郎自幼相识,本就是青梅竹马,家中长辈也说过只需到了年纪便让我与孙郎结为夫妻……怎知孙郎去北周求了趟学,竟被这女人迷得没了魂魄,被婆婆唤回之后,整日里茶饭不思,连他最爱读的书也不看了……都是因为你!咳,咳……” 丧服妇人哀声指责刘婉儿,话未说完却被咳声打断,抽出袖中丝帕捂住红唇又是一阵猛咳。 “不!” 刘婉儿哀嚎一声,身子仿佛失去了支撑,缓缓跪倒在地,哭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下子,许召南等人却是傻了眼,听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或许,感情的事情本就没有对错,错的只是时间罢了,无论是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还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皆是遗憾。 丧服妇人咳完之后死死握着手中丝帕,继续道:“白日里,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可我恨你,你不配见孙郎最后一面,是你害了他!” 许召南见场面一时失控,出言打断道:“可你方才说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她,你知道她会来。” “不错!” 丧服妇人冷笑道:“因为我后来想通了,公婆年事已高若她强行要闯,难免被她惊扰,况且让她见上一面又能如何?孙郎因她而死,她来见上一面便能心安吗!”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凄厉,那眦目欲裂地模样状若厉鬼。 刘婉儿跪在地上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丧服妇人还嫌不够,继续寒声道:“你可知道,当我看见孙郎日渐消瘦的模样有多心疼!后来婆婆与我说,让我和孙郎完婚,可当我嫁进孙家之后,哪怕对孙郎百般体贴,他却每日都在我耳边说你!我便想见见你究竟有多好,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不及我美貌也不会比我对孙郎更好!咳,咳……” 丧服妇人咳得声嘶力竭,似要将整个肺部都咳出来。 许召南等人也没了主意,只好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灵堂内只剩风声呼啸,伴着咳嗽与啼哭。 刘婉儿哭了许久,终于抹了把脸站起身子,坚定道:“不管你如何说,夫君已经走了,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再给他上柱香,还请你……” “可以!” 丧服妇人冷笑着点了点头,收回丝帕将手背在身后,冷眸死死盯着刘婉儿,道:“但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婉儿点头道:“你说便是。” 丧服妇人厉声道:“今日之后,滚回你的北周,孙家不欢迎你!凰舞城不欢迎你!” “好!” 刘婉儿应了一声,抬起左手上竖三指立誓道:“我刘婉儿对天起誓,此次回国后,再不踏入东胜一步,如违此誓,愿水溺而亡,周身溃烂,死无葬身之地!” 丧服妇人听刘婉儿如此发誓,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明悟,而后眉眼微低地侧过身子,给她让了一条路。 刘婉儿谢过一声,蹒跚着走到棺材旁,看了一眼内里躺着的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不禁悲从心来,泪水瞬间打湿了棺盖。 丧服妇人沉默着任由她看过遗体,上完了香,道了句慢走不送,便背过身去。 等到刘婉儿一行纷纷离去之后,丧服妇人跪在灵前,低声喃语道:“孙郎啊,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刘婉儿么?今日见了,确是比我美貌、比我对你要好,不像我……日夜逼着你读书求学,逼着你考取功名,逼着你……死。我知道你心中没我,可那又怎样,今生不行还有来世,下辈子,我仍是比她快上一步!” 丧服妇人回头看了眼刘婉儿等人离去的方向,忽间门口月光洒落处,柳条阴影随风飘舞,惨笑一声:“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说得便是我这般下场了吧,孙郎,其实是我害了你才对……你等着我,我下去给你赔不是……” 说罢,缓缓倒在地上,那只紧握丝帕的苍白素手无力摊开,露出那原本洁白无瑕的丝帕,已是染红一片。 许召南一行顺着原路返了回去,到了大街之后,白初见叹息一声:“那人……怕是命不久矣了。”说话间用余光瞥了刘婉儿一眼,而刘婉儿却是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关商自从出了灵堂也是一路沉默,许是今晚这一幕对他有所触动,听到白初见这么一说,也是转头看了刘婉儿一眼,若有所思道:“刘小姐,不知你今后还有何打算?” “啊?” 刘婉儿猛然回过神:“我吗?” 关商点头道:“正是。” 刘婉儿淡淡一笑:“还不知道呢,现在天色晚了,总不能马上立北上,还得找个地方住上一晚才是。” 许召南邀请道:“不如刘小姐就和我们一起回客栈吧,反正我们也要北上的,不如同去?” 关商怔了怔神:“许兄也要北上,为何?” 许召南解释道:“家中长辈过世,临终遗愿便是让我们将她骨灰送回北周家乡,所以才有此一行。” 刘婉儿闻言,低头思索片刻,冲着许召南温婉一笑:“那便打扰许公子了。” 行至客栈,因关商二人另有住所,便于客栈门前与许召南等人分别。 许召南所租的小院不大,此时已是住满,只好替刘婉儿另要一间上房,对此,刘婉儿只是微笑谢过。 随后,许召南与白初见去了顾四海房中,各自唤回一日不见的白狼,回房歇息。 对于一天没见的二人,顾四海并未多加询问,只是看向许召南跨门离去的背影,饱含深意。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白初见敲响了许召南的房门。 待许召南揉着惺忪睡眼开了门,却见白初见仍是白纱蒙面,眼中带着忧郁地站在门外,不禁问道:“师姐,怎么了?” 白初见举着手中两封信,叹息一声:“刘小姐……死了。” “啊!” 许召南大惊,连忙接过白初见手中信封,只见两封信上同样娟秀的小字显然皆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许召南拿着其中一封上书“白姑娘轻启”的书信,上面红漆已拆,看了师姐一眼,见她未有反对,便取出看了。 “白姑娘: 多谢你们昨日相助,使我得见孙郎最后一面。孙刘氏今生怕是无力报答,只求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各位大恩。昨日回来之时,想必姑娘已是看出我心中死志,不管孙郎是否因我而死,在这世上,比翼如何单飞。 孙刘氏只愿沉于淮河,日夜守护孙郎英魂。 先前听说白姑娘与许公子此行欲前往北周,求二位若有机会便将另一封信交于家父手中,替孙刘氏说一声,婉儿不孝。 孙刘氏绝笔。” 这刘婉儿临终前留下的绝笔,仍然是以孙刘氏自居。 许召南心情沉重地看完了书信,将目光移向手中另一封信,只见上面写着“父启,不孝女刘婉儿”,想必便是托二人转交给并州牧的书信了。 将手中书信交还白初见手上,许召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怅然道:“没想到刘小姐看上去如此温婉的女子,性子竟这般刚烈,上天真是残忍,为何让两人有缘无份……” “也许人的缘分都是早已注定好的,缘份尽了,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一刻也不会等的……” 白初见感慨一句,瞥了许召南一眼,而后低下眉眼,低声呢喃道:“异国之恋……” 许召南见师姐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心疼,试图转移话题道:“北周和东胜不是盟国么?为何这两国男女相恋,竟会落得这般下场。” 白初见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看向许召南眼底深处,似乎想将他此刻模样全部印在心里,幽幽道:“两国之间只有暂时的利益,哪来永恒的盟约。十几年前那次短暂连手,只是两国为了亡我西楚而达成的默契,算不得盟约。这上千年间三国鼎立,相互厮杀不知死伤几何,早已是仇深似海,虽然西楚亡了,可剩下两国的当代皇帝都是心有宏图之人,何曾放下过一统天下的野心,两国边关更是直到前两年方才战火稍歇。”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七章 世子殿下 许召南想起自己流落街头的那些年,感慨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生在世不过匆匆百年,宏图霸业转眼便是一场空,何必如此。” 白初见知他心意,微微一笑,喃喃道:“希望你日后也能这般想……” “什么?” 陷入回忆中的许召南未能听清白初见的低声喃语,只是觉得师姐自从下山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有些多愁善感。 白初见摇头道:“没什么,顾大叔还等着呢,用过早饭便该启程了。” 二人出了小院,来到客栈大厅,至于那两只贪睡的白狼,索性让它们先睡着,反正一会带足了吃食也不怕饿着。 顾四海早已找了个空位,饮酒等待他们到来,不过,同桌的还有一个人。 “关兄?” 许召南笑着上前喊了一声,此人正是昨日与二人分别的关商,只是那位随行老者不知为何没有跟着。 关商见了许召南二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莫要出声,仍旧侧耳倾听着边上一桌食客的交谈。 “可惜那孙老爷平日里如此行善积德,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是啊!不光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儿子刚走,儿媳跟着就去了。” “听说那孙家媳妇本就与孙家少爷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便好着呢。” “要我说啊,那孙家媳妇也是个重情之人。” “谁说不是呢。” 客栈生意不错,这才刚到饭点,便已坐满了食客,有些吃食还未端上的客人正四下与人聊着天,大家都是久居凰舞城的,交谈间,自然都是一些平日里城中发生的奇闻。 许召南虽没听见前面说了些什么,但是光听这几句话,心中已是有些思量。 “顾大叔早!” 许召南跟在白初见后面坐到位置上,冲着顾四海打招呼道,顾四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随即,许召南又冲着关商问道:“孙家?是我们昨日去的那个孙家么?” 关商点头道:“正是,听说昨晚见过的那妇人,死了。” “一样的刚烈性子,这孙谦也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福气……” 许召南感慨一声:“刘小姐今日留书一封,也随夫君去了。” 关商闻言,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点头道:“猜到了,昨日她立誓之时,我便从中听到了死意,可惜了这三条人命……” “那关兄为何不……” 许召南本想说为何不阻止一二,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是想到孙婉儿留下的那封信中,字里行间露出的死意,心下又是一叹,人若没了生的希望,劝得一时,如何劝得一世,要怨只能怨这该死的世道。 “人都走了,不说这些了吧。” 关商勉强一笑,想必还是被此事影响了心神,举杯道:“听顾前辈说,你们今日便要启程了?” 许召南斟满酒杯与他共饮后,点头道:“是啊,毕竟还有要事在身……你,认识顾大叔?” 话未说完,许召南猛然反应过来,昨日里顾大叔可没有随行,关商应是第一次与顾大叔相见,本以为两人是凑巧坐到一桌,没想到居然认识。 顾四海见他如此反应,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又继续喝着酒。 关商却是看了顾四海一眼,笑道:“大名鼎鼎的四海剑,晚辈听家父提及过的。” 顾四海放下手中空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爹怕是不会将小小的四海剑挂在嘴边吧。” “你爹?” 许召南疑惑地望向关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白初见倒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柳眉轻皱:“关……” 关商洒然一笑:“许兄还请见谅,在下行走江湖实在不愿提及家父名讳,只得谎造了个名字,并非有意欺骗。” 许召南后知后觉道:“你不叫关商?那你本名叫什么?” 关商站起身来,长揖一礼,歉然道:“我确实姓关,只是本名叫作千殇……家父乃是东胜平西王关百胜!” “关千殇……关百胜……” 许召南细细咀嚼这两个名字,猛然瞳孔一缩,要说东胜平西王他确实不知是谁,但是东胜皇族姓曹,异姓封王之人,整个东胜仅此一家——三大宗师之一,灭了西楚的枪狂! “你是枪狂的儿子!” 许召南惊呼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着关千殇,沉声道:“你既然认得顾大叔,想来应该猜到我们是何人了吧?” 关千殇一撩衣袍,缓缓坐下,那沉着的样子看得许召南又是一阵皱眉,抿了口酒才微笑道:“昨日著叔说令师姐功力不下于他,又是姓白,西楚亡了,神剑死了……”说到这里,关千殇下意识看了眼白初见,见她那雪白面纱古井无波,不知是何表情,才继续道:“可剑神还有一女仍在世间,难免让人不往这处想啊。” 许召南见他坐得四平八稳,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手按藏锋剑柄,寒声道:“你待如何?” “许兄,可否先坐下再说,你看看人家顾前辈,我俩为了等你们都喝了二斤酒了,这不也好好的么……” 关千殇坐在位子上,笑着对许召南招了招手,等他依言坐下,看着他紧绷的脸,正色道:“我与许兄一见如故,之所以用了假名正是想着以诚相交。瑶山上面,住着谁,不管东胜其他人知不知晓,我父王却是知晓的,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他不愿再提。所以,昨日著叔和我说了之后,我便让他不要声张,你没见着我今日是独自前来么……哦,门外可没有伏兵。” 哪怕关千殇面上再有诚意,许召南也没将心放下,警惕地看了眼客栈外头,只见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确实没有官兵封锁的迹象。 白初见伸手按在许召南手背上,示意他稍安勿躁,淡淡道:“世子殿下今日与我等说这些,所言何意。” 关千殇看了眼二人手掌交汇处一眼,嘀咕一声:“卿本佳人奈何许人……” 一句话直将白初见说得面红耳赤,许召南也是气得暴跳如雷,忍不住就要拔剑相向之时,关千殇讪笑道:“只是见气氛有些沉闷,开个玩笑而已,许兄莫恼。” 白初见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冷声道:“世子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关千殇收起笑脸,谦逊道:“在白姑娘面前可不敢妄称世子……”随后也不管白初见作何反应,对着许召南正色道:“我十岁随父亲上的战场,至今已有十年,手中虽染血无数,却无一西楚之人性命……我想说的是,西楚在我七岁时亡的国,虽然与家父有关,可是与我无关。不管许兄信也好,不信也罢,千殇赤城以待,不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影响到你我的交情。” 尽管关千殇一番话说的极为真诚,可许召南想到自己的身世——不仅仅是西楚剑神的传人,更是北周皇室之人,不管自己如何选择,此生怕是与这关兄做不得朋友的。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的许召南,淡淡一笑:“关兄的心意,召南已经知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与关兄不过数面之缘,为何关兄如此待我?” 关千殇见他有此一问,先不作回答,只是起身替几人将杯中酒斟满,又细心地往白初见杯中倒了半杯茶水,端起酒杯示意许召南共饮。 许召南倒也爽快,举着被子与他相碰,随后一饮而尽。 “哈!爽快!” 关千殇长笑一声:“我自幼征战沙场,这一身武艺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可我身边除了将士就是随从,无一朋友。难得这两年战事停歇,便独自一人四处闯荡,去年在彩蝶舫见了许兄,为朋友奋不顾身,是为仗义……说实话,当时我虽有些兴趣,多半也只是见猎心喜,却并未将你真正放在眼里……” 关千殇说到这里,话头一顿,望向许召南歉意一笑,许召南却是自嘲地摇摇头,当时不过三品修为的自己,倒还真是没有半点被宗师之子放在眼里的资本。 未等许召南出声,却听关千殇继续说道:“昨日街上相遇,许兄实力已是进步神速,远胜于我……哎,莫要谦虚,我说过,关某人可不是认不得输之人……况且又经过刘小姐那件事,起初我愿意帮她多半是看中她美貌,而许兄身边有此佳人,想必不会同我一般浅薄,可许兄仍愿为陌生人拔剑出手,是为侠义……我回来前,父亲就跟我说过,以后若是交朋友,不管家世背景,只求问心无愧!我愿认许兄这个朋友,不知许兄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得许召南心神激荡,说起来许召南目前为止也只有霍春雷一个朋友,倒能理解关千殇的心情,此刻听他如此说来,许召南也不急作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只是学着关千殇方才的样子,提起酒壶,将二人身前放着的酒杯斟满。 端起酒杯,高举半空,眼神向着关千殇示意。 见状,关千殇明他心意,咧嘴一笑,二人共饮之后,皆是放声大笑,引得厅内食客频频围观。 这时,店小二端着顾四海早已点好的吃食端了上来,小声提醒二人莫要太大声音,以免惊扰到其他食客。 许关二人相视愣神,环顾四周才发现已是有不少人正对着他们这桌怒目而视,许是见着这几人皆是身负兵刃,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才敢怒不敢言。 对此,关千殇大手一挥,冲着店小二朗声道:“小二!今天爷高兴,这店里所有人的消费,都算在爷的账上!” 关千殇这句话用上了内力,声音压下大厅里的议论声,使所有人都听见了,就连那些原本恼怒之人,脸上也是顿时换了颜色,喜笑颜开地道了声谢,随后,小二上酒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店小二一听,那还有不应从的?连连点头直夸豪爽。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八章 李家村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凰舞城毕竟离两国边境不远,过了淮河,再往北走几日便是两国陈兵之地,关千殇身为东胜国平西王世子,已是不能再送。 要知道北周虽然好文,但是能与其他两国鼎立多年,更是于十几年前灭了西楚,自有其独到之处。 数百年前,北周朝廷所立,身担监察天下之职的监天院内奇人异事多不胜数,眼线更是遍布天下,与东胜国黑衣卫明争暗斗数百年丝毫不落下风,足以见其威能。 更何况那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门人弟子何其之广的万毒宗,虽是江湖门派,却也效命与北周皇室,其宗主孔冷霜本就名列十大高手之一,一身毒术更是冠绝天下。 若是被北周知晓关千殇到了边境,又不身处于军营之中的话,怕是会遭来无尽追杀——说不定眼下,关千殇身边正有北周探子盯着,只等他迈出那一步,便会露出獠牙。 关千殇站在凰舞城那不甚高大的城门外送别许召南等人,目送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渐行渐远,暗道一声珍重之后,偏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著叔。 著叔瞧着那驾马车慢慢淡出视野,冲着关千殇躬身问道:“世子殿下,那女子……果真是白溪风嫡女?” 关千殇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淡淡道:“是又如何?” 著叔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样子,一阵焦急:“世子殿下!若真是她,那就留不得!此女子年岁不大便有如此功力,迟早是我东胜大敌,迟早是王爷大敌!” 关千殇转过身缓步向城内走去,轻笑道:“西楚都亡了多少年了,他一个女子带着老仆哪怕加上许兄也就三人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父王成名多年,若是惧怕这么一个女子的话,这宗师当的也忒没意思了……随她去吧。” “世子殿下!” 著叔听他言语中对王爷似有不敬之意,却也不敢指责,只是听到他说要放白初见离去之时,方才惊呼一声,想要再劝。 关千殇迈进城门阴影处的脚步顿了顿,停下身子,就那么随意的一站,浑身散发的摄人气势却是如同一杆锋利的长枪般让人望而生寒,著叔这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位可不是那等只会享受家族萌荫的尸位素餐之辈。这位世子殿下不光修为精深,更是个经受过尸山血海的洗礼,手中人命不计其数的战将! 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关千殇缓缓转过身子,嘴角翘起一抹微笑,道:“著叔还有何指示?” 著叔瞧着关千殇脸上那抹温和笑意,心底却是忍不住地直冒寒气,连忙躬身一礼:“老奴不敢!” 关千殇闭了下眼,嘴角收回,继续向城内走去。 “那便随我回城!” ………… 马车晃悠着走了几日。 日头西斜,顾四海见马匹力有不逮,向白初见提议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关,白初见闻言出了马车,看了眼那鼻息不停喷着白气的骏马,点头应了。 若是顺着许顾两位糙人的意思,本可以顺便找个林子一钻,这一晚也就对付过去了,不过考虑到白初见毕竟是女子,许召南还是骑着小白,一路扬尘寻找住处去了。 待许召南走后,白初见也没再回马车,顺势坐在车辕上,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到北周了。” 顾四海本是个静坐一天也不会嫌闷的性子,但是看着白初见似有心事的样子,没话找话道。 “是啊。” 白初见仍是低着头,手中握着不寿,半晌才说了句:“孙婆婆快到家了,召南……也是。” 顾四海双目一瞪,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您和婆婆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白初见淡淡一笑,抬头看着许召南离去的方向,眼波流转间似有不舍之意。 “那……” 顾四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回山之后便与孙婆婆讲过,以许召南的身世,北周那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早晚有一天,师姐弟二人要面对此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般早,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少主是何意?” “我吗?” 白初见平静道:“我现在身在此地,不就是表明了我的态度么。此次下山,不光是为了送婆婆归乡,也是为了送他……回家。” 顾四海晃荡着手里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砸吧下嘴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往日里甘甜可口的美酒,竟没了滋味,虽然知道白初见心中也不好想,还是狠心问了句:“老奴是问,日后……当如何?” 本以为白初见知晓了许召南的身世之后,以她性子只怕是难以善了,可顾四海见她这般平静模样,心中也是不由想到:“怕是真应了婆婆的猜想,少主,看上那小子了。” 白初见不知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本以为召南与我们一般都是西楚遗孤……呵呵,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身世,我们不该拦他的路,况且,与我们呆在一起,也不好。” 至于为何不好,顾四海心中了然,白初见此生目标便是替父报仇,如何报仇?自然是将那天下第一的左剑甲斩于剑下,然后将父亲尸骸迎回。 那可是十六岁便入一品,而立之年便入宗师,雄踞天下多年,宛如神人一般的左元放啊,江湖人为何称其为剑甲?只需看那剑阁之中每一柄都来历不凡的神剑便可得知。如此人物,说其名讳能止小儿夜啼都不为过,若水之行,世上再无更险之事。 许召南跟着一起,怎可让白初见独身犯险,定然要与之同行,若他只算作瑶山弟子也便罢了,可眼下得知他有更好前程,何必平白害他性命。 顾四海道:“等替婆婆办完事,便与他分别么?” 白初见摇摇头:“要不了那么久的,以北周监天院的能耐,怕是我们一入境便会寻来。到时,便与他分别吧。” 顾四海将酒囊里仅剩的一口喝尽,像是发泄一般用力扔出,虽未使上内力,但那本该软趴无力的酒囊撞在远处一颗老枫树的粗大躯干上,竟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枫树算是遭了灾,应声而断,巨大的树冠砸落在地,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呻吟。 趴在地上打盹的异雪猛地站起身子,茫然四顾发现没有敌袭,随即瞧向自己主人,呜咽两声却见白初见没有理会自己,便又无聊地趴下身子。 对于这一切,白初见恍若未闻,只是失神地抚着不寿剑鞘,没有再出声。 没过多久,前方一道白影向马车奔来,白初见看到小白背上的许召南正冲着自己挥手,不禁微微一笑。 顾四海倒是不管那许多,依旧板着一张脸。 许召南到了近前,瞥见不远处倒塌的枫树,诧异地眨眨眼:“顾大叔,这是怎么了?” 顾四海轻哼一声:“没事,酒喝完了,扔的力气大了些。” 只是力气大了些?这几人合抱粗的大树啊,顾大叔你没酒喝了,拿它发脾气干嘛!况且车里不是还有那么多存酒么?许召南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嘀咕,却也没有在意,冲着白初见喊道:“师姐!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吧。” 白初见难得的露出笑脸:“依你。” 许召南挠挠后脑,才片刻不见,师姐和顾大叔怎么像是换了性子,不过师姐笑了总是比平常冷着脸要好看不少,也不再细想,骑着小白在前方领路去了。 李家村,位于扬夷二州交界之处,也是东胜北周两国接壤之地,距离不远处的边关城,只有数十里之遥。 难得如此边塞之地还有人烟,应是到了晚间用饭时,寥寥炊烟耸立于村子各处,村头还有不少黄口小儿没被家中大人拎着耳朵扯回家,正在你推我搡的嬉戏打闹着。 马车进了村子,小儿们也不怕生,好奇地瞪眼瞧着这群不速之客,尤其是最前方那两只硕大的白狼,忒是神俊。 一瞧便知,村子并不富庶,不少孩童衣不遮体,仅靠夕阳的余晖可散发不了多少温热。 许召南瞧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样子,心生怜惜,所幸马车里还有不少临走前从凰舞城采买的糕点,从小白背上翻身而下,走回车上拿了许多,分散给这些孩童。 起初孩童们对两只白狼的兴趣要远远大过于许召南手中那卖相不佳的油纸团,直到有个胆大点像是孩子王模样的半大小子从许召南手中接过一块桂花糕,狼吞之后,大喊一声好吃,其余孩童便蜂拥而至,将许召南手中糕点一抢而空。 许召南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本还想着给自己留两块银丝糖晚上下酒吃来着,怎么一下子全没了。 身后白初见看出他心中郁闷,伸手拍了拍他肩头以作安慰,许召南回过头露齿一笑。 这时,村子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骨瘦如柴的身形难免让人担心是否会像那根细长的拐棍一般随时折断。 孩童们每人都得了不少吃食,正开心地你一口我一口时,见到老者前来,像是耗子见了猫,一哄而散。 老者来到许召南身前,咳嗽一声:“老朽替这些孩子谢公子赏赐。” 许召南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还未请教老丈……” “呵呵!” 老者微微一笑:“老朽是这李家村的村长,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贵干?” “原来是李村长,小子这厢有礼了。” 许召南冲着老者拱手道:“我与家人本欲前往北周,途径此地时天色已晚,便想着找个地方落脚,之前见这里有些许炊烟升起,便一路寻了过来,还请李村长行个方便。” 虽然不知这老者姓名,但是冠以姓氏的村落之中,大多都是同姓之人,能担当村长之任的多是本家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此时唤一声李村长,倒也不虞有错。 “原来如此。” 李村长点点头,和善道:“来者是客,李家村虽是穷了些,但是些许饭食还是招待得起的,几位请随我来。” 本来像是李家村这般可以说是贫困的村子,寻常是不太欢迎外来人的,但是李村长方才得见许召南散发糕点之举,虽是小善,足以见其心性不是恶人,便做主领了众人进村。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五十九章 有女秀秀 李家村人口不算多,屋舍更是没有多余,幸好李村长家中还有几间空房,可供许召南几人暂住。 倒也不是什么搜刮民脂民膏之类的桥段,这破落不堪的小村落,想来也搜刮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许是越穷困的村落,生子越多,李村长家中原先人口不少,为了安置儿女便多盖了几间屋子,得亏不远处便是荒山,最不缺的就是那一颗颗任其砍伐的合抱之木。 交谈中得知,李村长的老伴还在世时,给老李家添了四个儿女,其中两个儿子两个闺女。 两个儿子中小点的参了军,就在不远处替东胜守卫边关,虽是离家较近,可毕竟是行伍中人,一年到头待在营里难得回一趟家门,大儿子在李家村数十里外的城中学些了手艺,顺道在城中娶妻生子安了家,也不常回来。 剩下的两个闺女,大姐嫁进了城,随夫家过日子,只留了个还未婚配的小妹在家中伺候老人,儿女们走了之后,这屋子也就空了下来,老人时常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失落是难免的,现下容许召南等人居住一晚,倒也能多几分人气儿。 李家小妹名叫李秀秀,人如其名,是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姑娘,只是性格有些内向,见了客人,还未说上几句话便已红飞双颊。 不过,听老人家说秀秀姑娘烧菜的手艺却是一绝,大概也是留她在家中照顾老人的原因之一吧。 放了两只白狼,让它们到山里自行寻找吃食——若是连他们的饭也管了,只怕许召南等人走后,李村长家难免要过上一段缩衣节食的日子了。 许召南一番交代之后,望着两只白狼窜入山林的身影渐渐模糊,这才闻着饭香味返身回了屋,桌上早已摆放了不少一看便知其可口的饭菜,虽未品尝却已食指大动,果然如李村长所说,秀秀姑娘的手艺当真不错。 顾四海从马车内取了几只酒囊放在桌上,打开塞子递给李村长一只,老人家闻着满屋飘香的酒味,原本推辞说,些许小菜,不至客人以此美酒相赠。 顾四海豪迈一笑:“老哥哥若说这是小菜,那我手里便仅仅是薄酒一壶,般配,般配!” 李村长拗不过顾四海,再加上肚里酒虫确实被如此香味吸引,也就满怀歉意地收下了。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秀秀姑娘将饭菜端上桌后,李村长是要让她跑到厨房去吃的,当今天下本是男子当家,家主宴客之时,是没有妇人陪同的道理。 在瑶山的日子里,可不讲这些规矩。 许召南心里也没有这种常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出言拦了句:“人家秀秀姑娘替我等忙了半晌,哪有客人吃饭让主人家出去的道理,我们也吃不下如此多饭菜,不如请秀秀姑娘一同用饭吧。” 秀秀姑娘这下可是真的害羞了,双手搅在一起,将身前围腰扯得紧绷,低头望着父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村长听许召南如此说来,也不知是何心思,在二人中间打量了两眼,开口道:“那便依许公子所言,你且坐下一起吃吧。” 李村长家饭桌,本是四方,上首自然是坐着主人家,顾四海推脱不过,只得坐被白初见按在老人家左侧,二人安坐之后,白初见便在右侧坐定,只给送两狼出村的许召南留了个下首位置。 秀秀姑娘若要就位,自然不敢和老人家一同坐在上首,两侧又已经有人坐了,只好红着脸坐在下首处——许召南身旁。 对此,白初见轻轻斜了一眼许召南,直将他看得汗毛耸立。 “咳……” 顾四海轻咳一声,替老人家将身前酒杯斟满,笑道:“老哥哥,咱俩先喝一个?” “哈哈哈哈!” 李村长闻了闻杯中醉人的醇香,笑道:“那就先喝一个!” 老人家上了年纪,不敢同顾四海那般一饮而尽,只是细细抿了一口,眯眼回味片刻,忽然看见屋内众人都望着自己,方才汗颜一笑:“诸位,还请动筷吧。” 席间,许召南正奋力于埋头填饱肚子之时,冷不丁从旁伸来一双夹着肉片的筷子放于他碗中,许召南一愣,偏头看去,只见秀秀姑娘红着脸说了句:“许公子,你尝尝。” “嗯,多谢。” 许召南道了声谢,继续埋头苦干,丝毫不敢将目光向左侧偏移,那里,端坐着细嚼慢咽的白初见。 也不知为何,一顿饭的功夫,秀秀姑娘像是生怕饿着许召南一般,频频给他夹菜,许召南闷声谢过之后,却是再不敢抬头。 李村长定力虽好,难免还是贪了些杯,老人家不胜酒力,饭刚吃完就已经酒意上头,晃悠着身子摇摇欲坠,罪魁祸首的顾四海只得帮着将老人家扶回了屋子,随后也就回屋休息去了。 等到秀秀姑娘收拾完了残局,又泡了三杯许召南从马车上拿下来的清茶。 三人坐在屋外,看着宁静的夜空。 今夜天气差了些,点点繁星被乌云遮了光辉,昨日还高挂半空耀武扬威的明月也不见了踪影,院子里不太亮堂。 “许大哥,白姐姐,我看你们都带着长剑,你们都是习武之人吗?” 许是一顿饭的功夫与几人熟络了几分,秀秀姑娘不复初时羞涩的模样,主动将许公子变作了许大哥。 许召南手捧着茶杯,点头笑道:“嗯,是学了些武艺。” “你们应该都很厉害吧!” 秀秀姑娘眼中的星星像是比天上的还要亮上几分,兴奋道:“我听大哥偶尔回来时说,城里有不少像你们一样的习武之人,高来高去的样子可厉害了。” 许召南蓦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羡慕那些城中“高人”,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像他们那样高来高去,如今,也算是实现了吧,不,不光是实现,甚至更有胜之,许召南偏过头看向白初见,微微一笑。 白初见感受到他的目光,冷清的妙目掠过一丝柔和,轻声道:“我们,终究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 心思单纯的秀秀姑娘听不懂白初见话中之意,只当她是在自谦,也不相争,一双明媚的眸子看着许召南背上的那柄模样有些稀奇的长剑,试探道:“许大哥,你背上这柄是剑吗?竟是没有剑格的。” 许召南将情深取下,放在膝上让小姑娘看得更清楚些,却没有递给她,神剑寒意逼人,不具内力的普通人,触之必伤,好在秀秀姑娘也不得寸进尺,只是紧盯着剑柄末端那颗闪烁着幽光的蓝宝石,赞道:“好漂亮的剑!” 只是漂亮吗? 许召南不禁莞尔,这柄锋利无双,若置于江湖之中瞬间可引起轩然大波的神剑,在单纯的小姑娘眼里也就仅仅是漂亮而已。 秀秀姑娘看着情深怔怔出神,喃喃道:“真好。” 许召南不解其意,问道:“什么?”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的秀秀姑娘脸上红扑扑的,低着头轻声道:“我是说,能像许大哥和白姐姐这样行走江湖,真好。” 哪个少年人不爱江湖?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秀秀姑娘,也不能免俗。 白初见听了,在一旁淡淡说了句:“行走江湖有什么好的。” “是啊,江湖哪有什么好的。” 许召南笑道:“我啊,当年第一次见到‘江湖’的时候,满地鲜血,尽是人头滚滚,顾大叔教我说,这便是江湖,今日我杀你,明日你杀我的江湖……江湖儿郎江湖死,大致不过如此。” “啊!” 与这世上茫茫多涉世未深便憧憬江湖美好的少男少女一样,秀秀姑娘许是从未想过真正的江湖究竟是何物,听许召南说的满是血腥,不禁小脸一白。 见这单纯的小姑娘被吓着,白初见白了许召南一眼,淡淡道:“江湖中倒不光是厮杀,也有许多趣事,只是江湖中人大多结局都不甚好……还不如你这般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最是令人羡慕。” 秀秀姑娘终究是听不懂白初见话中意思的,只当这位极美的白姐姐是在安慰自己,感激地冲她露齿一笑,天真道:“大人们都说老天有眼,像白姐姐和许大哥这般善良的人,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好人有好报……” 白初见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到底是被无甚心机的小姑娘给逗笑了,那一笑直如春风拂柳,沁人心脾。 “白姐姐,好美……” 连同为女子的秀秀姑娘都看的呆了,更别提一旁总是偷偷盯着自家师姐瞧的许召南了。 院子的沉闷气氛,被白初见这一笑缓和了不少,三人也不再提那令人压抑的话题,只是聊着些江湖趣闻,逗弄小姑娘。 其实,说是江湖趣闻,多半都是话本上看来的段子,两个常年久居深山之人的江湖阅历,比之自幼长在村子里的李秀秀也多不到哪去,不过,秀秀姑娘哪里会分辨那些真假,只是听到有趣之处,便发出银铃笑声,有时笑声大了些,吵醒了隔壁家的狗,引来几声犬吠中带着中年妇人的喝骂声。 倒是为这沉寂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生趣。 三人聊了一会,从村外窜进两道白色身影,却是晚间时分被许召南赶去荒山上自行解决的两只白狼。 等到两狼进了村长家院子,不过是两个时辰未见的小白,像是久别一般人立而起,趴在许召南身上不停舔着他的脸,嘴里残留的血腥味,熏得人直欲作呕。 相对来说,异雪就老实的多,静静走到白初见身旁,大脑袋蹭了蹭自家主人,顺带着鄙视了一眼边上撒娇的某狼。 秀秀姑娘惊异于两只白狼硕大的体型,但毕竟是山边生活的人,往日里豺狼虎豹的倒也见了不少,不至于吓得花容失色,看到白初见身旁那只像是好相处一些,壮着胆子问道:“白姐姐,我能摸摸它吗?” 白初见点头道:“自然可以。” 说罢,素手轻抚异雪那雪白的大脑袋,让它安静的趴着莫要伤了小姑娘,这才眼神示意李秀秀走进前来。 秀秀姑娘激动的手有些哆嗦,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恐惧,双手轻轻放在异雪身上,感受着那毛茸茸的触感,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边好不容易按住小白作怪的狼吻,许召南对着空处换了口新鲜空气,猛然瞥见小白那耸立着的双耳一动,紧接着,脸上神色一收,凝神闭目。 远处,似有轰隆声,犹如万马奔腾。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章 千里袭杀 凰舞城。 关千殇冷眼看着身前的老者,寒声道:“我说过的,随他们去!” 对面老者不知这事怎么就惊动了眼前的世子殿下,无奈道:“他们,毕竟是西楚后人。” “放肆!” 关千殇霍然出枪,那杆没了枪尖的白蛟上寒光依旧,抵在老者胸前不足一寸处,逼人的枪芒将老者身前衣袍划出了口子,看着那一脸为国尽忠死而后已的表情,狰狞道:“张著!真当我不会杀你不成!” 关千殇虽不在军中,仍挂平西军四品归德中郎将一职,军中调动自然抹不开他,午间时分突然听闻属下禀报说,暂无战事的平西军竟有五营兵马多达数千人之众,千里奔袭兵至边关,细细思量后,猛然明了这是为何,立即喊了父王安排的随身护他周全的著叔前来质问,果不其然,这只数千人的平西军,兵锋所指正是许召南等人! 既然身为平西王心腹,名为张著的老者自然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哪怕下一瞬便将魂丧黄泉,依旧面不改色道:“世子殿下,我只是将情报交于王爷,兵马,是王爷调动的。” 言下之意,平西王也有意要灭了白初见一行,世子殿下还是莫要忤逆王爷为好。 “你!” 关千殇死死握住枪杆的手因使力太过而有些发白,恨不得立刻往前一送,再也不用看这人可恶的神情,但他知道,张著所言非虚,此人在军中不挂职务,在父王治军甚严的平西军内是调不动人马的,这从数千里外的赶来的五营人马,当真是父王所派。 想明白了此理的关千殇,愤然收枪,不在与老者多费唇舌,直接向马棚处冲去,不顾身后传来的呼喊,跃上一匹千里良驹便向着北方疾冲而去。 那可是数千平西军精锐啊,再加上四十万边军横在前方,许召南三人以何来挡! 希望许召南几人能多抗片刻,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希望以平西王世子的身份能震慑平西军,希望……能替这位刚交的朋友,收尸。 ………… 躺在房中还未睡下的顾四海第一时间听到动静,提起放在枕边的四海剑就冲了出去,见到许召南二人皆在,沉声道:“来的不少。” 许召南皱眉道:“是冲我们来的?” 顾四海默然点头:“这李家村附近人烟稀少,村里大多都是朴实村民,何以引来千军万马。” “为何……难道是他!” 许召南本想说为何会有大军前来,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刚刚分别的关千殇,心下一冷,莫非此人笑里藏刀,一面与他称兄道弟,一面又派大军前来追杀?可若要杀他们几人,当日在凰舞城中便可派兵将他们留下,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的等他们走后再来追赶? 想不通此节的许召南默默将放在一边的情深握在手中,无论如何,这万千大军深夜来此,总不会是游山玩水的。 轰隆声渐渐近了,秀秀姑娘脚下有些碎石子被震得跳动起来,这下,本还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小姑娘也是惊愕地发现了不对,喃喃道:“有军队来了?” 马蹄声愈演愈烈,犹如雷鸣炸响,惊醒了整座李家村,不少人家亮了灯,先前喝骂的那些中年妇女也许又被打断了美梦,本是高声喝骂了两句,而后骂声戛然而止,想来是被身旁惊恐的汉子起身捂住了嘴。 夜深人静的小村子,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传出,伴着屋内李村长的鼾声。 “你先回屋吧。” 许召南从马车内取了装着孙婆婆遗骸的盒子,在身后绑紧,冲着不知所措的秀秀姑娘安慰道:“应该是冲我们来的,我们出去看看,东胜的军队总不至于向自家百姓动刀。” 秀秀姑娘哪曾想到眼前这几位,没一个是东胜人,还以为许召南是说军队不会加害他们,惶惶不安地点了点头:“那许大哥你们小心点。” 许召南一脸无所畏惧,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没事,若我们回不来,马车里剩下的东西就留给你了,只是莫被别人瞧见了。” 马车中,不光有些美酒干粮,还有两柄顾四海带着把玩的利剑,和白初见消磨时间看的古籍剑诀,具是极好的东西,小姑娘心地不错,既然有意习武不如成全了她,若是能看懂那几本剑诀上的武学,说不定来日也是一代侠女。 轰隆声停了下来,换来的是兵甲摩擦声在村外响起,大军停在村口处静静列阵,无声的压迫感直欲让人崩溃。 许召南三人冲着站立不安的秀秀姑娘笑了笑,便带着两只白狼接连出了李村长家院子,向着村口处走去。 “许大哥,白姐姐,顾大叔……你们要平安回来呀!” 身后,小姑娘喊得声嘶力竭。 三人行至村口处,向着身前大军望去,整座大军静静地列阵于前,鸦雀无声,只有茫茫多的利刃坚甲在夜里闪着寒光,军阵最前方立着数千人,明显装备更加精良的队伍。 当先一名武将穿甲披氅,手持亮银长枪端坐马上,身后甲士手中高举玄黑旌旗,旗上血色“军”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顾四海瞧这阵仗,嘿笑一声:“军字旗,果然是平西军,前面那个是关百胜的义子,名叫关千军,修为一品,是个猛将,他手里可是沾了不少西楚国人的鲜血啊。” 许召南眼光一寒:“那他便该死!” 白初见轻碰了下他的胳膊,示意莫要冲动,这时,那端坐于阵前的将军喊话了:“前方可是顾老前辈和白小姐尊驾?” “笑话,我什么时候成老前辈了!” 顾四海嗤笑一声,也算是应了自己身份。 果然是你们! 将军听他认了,刚毅的嘴角翘起冷笑,看来这趟千里奔袭算是来着了。 前几日有探子报于平西王,说是发现顾四海带着白溪风嫡女现身江湖,从凰舞城一路北行似往那北周而去,以平西王的身份怎可能不知道东胜最南端的瑶山之上,住着那几个西楚遗孤,诸事缠身的他从未将这几个孤魂野鬼放在心上,也不愿为他们大动干戈,倒是麾下义子,朝廷任命三品云麾将军的关千军自告奋勇,提议领军追杀。 关千军其人,自幼没了爹娘,被关百胜于行军途中看中,随后收为义子抚养长大,他倒也没辜负了关百胜一番期望,不仅武功修为精进神速,领军作战更是勇猛无匹,曾在西楚灭国之战中阵数斩千人,终成平西军中数一数二的良将,声望直追乃父,甚得关百胜欣赏。 见关千军有意前去追杀,关百胜心中虽然另有计较,却也不忍拒绝义子一番孝心,只是嘱咐了句“快去快回”便由他去了。 一心立功,想替义父铲除后患的关千军顿时大喜,从麾下兵马中随意点了五营,星夜兼程赶到边关,听闻守关将士禀告未见这几人出关,便立刻散出探子四处搜寻,晚间时分听闻探子回报,说那几人在不远处李家村落脚,随即领了五营平西军,又从边关借了一万将士一齐前往。 此刻镇守边关的守将名叫江信,可是经历过无数次枪林箭雨,从最底层的伍长一步步爬起来的人物,如今官至二品镇军大将军,更是汉王曹广一党,本不屑理会关千军这种“毛头小子”,只是东胜军中毕竟以平西王关百胜为尊,哪怕不在其麾下,多少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听关千军说是平西王有命,要借人追杀几个西楚余孽,辨明令符真伪之后,江信虽是奇怪这平西王爷为何如此小题大做,但也没再多问,让手下副将领了一万人马随他去了。 其实平西王只是见到义子有此兴趣,便随意打发他去了,调兵令符倒是下的有,只不过是调平西军五营兵马,何曾下过调一万边军的命令,但关千军知晓江信不可能去找义父求证,便拿了平西军的调兵令符糊弄了过去。 倒也不是关千军小题大做,毕竟人名树的影,顾四海身为十大高手之一,成名多年,那可是一骑当千的人物,关千军尽管狂傲但也自知不是其对手,面对如此敌人不管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借的这一万边军说是助力也好,炮灰也罢,总不至于让手下弟兄们死伤太过。 “哈哈哈哈!” 心中大喜的关千军忍不住笑出了声,冲着顾四海喊道:“顾老前辈……” “聒噪!” 哪怕是面对统领万军的大将,顾四海说不给面子便不给面子,一步跨于许白二人身前,冷笑道:“娘们唧唧的啰嗦什么,你要战便战,不战就滚!” 宽阔的背影总是叫人心安,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许召南虽然嘴上说着不惧,归根结底还是有些紧张,此刻看着顾四海兵临城下仍是巍然不惧的模样,倒是给了他不少信心。 天色,终究是完全暗了下来,天空之上似有浓云凝结,遮住了那仅剩的星光,只有村子内被吵醒的几户胆子稍大些的村民点了烛火,传来些许亮光。 烛光照在顾四海背上,连人带剑的将影子拉得细长,四海剑影的尖端,直指万马千军。 本已将三人视作瓮中之鳖,想着猫戏耗子般慢慢耍弄一番的关千军,双目一眯脸色渐冷,缓缓扬起手中长枪。 身后自有传令兵将指令发往各处,上万边军得了军令,默然取下身后长弓,整齐划一拉至满月,箭头高抬。 这上万人的军阵自然不可能全部平射,不然敌人没杀着,倒是要将自己人伤个不少,边军将士虽比战功赫赫的平西军差上一些,可也是常年对垒北周边军之人,骑射功夫自当不弱,虽然每人所站方位不同,但那抛箭下落之点,同指一处! 上万支闪着寒光的利箭,默默指向许召南三人! 只待军阵最前方的关千军长枪一落,便是万箭齐发!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一章 身陷重围 “放箭!” 关千军冷笑着将手中长枪重重挥下。 霎时间,上万支利箭离弦而发,遮天蔽日般向着半空飞去,直到所有利箭抵达最高点后,猛然下坠,如一条钢铁洪流,连绵不绝地向着许召南三人砸去! 关千军身后一营亲兵由于站在最前,倒是未像其他将士那般抛射,而是前蹲后立,错落有致地弯弓直指顾四海,等到身后利箭呼啸声响起,余光瞥见上万利箭已经飞至半空,即将下坠之时,方才齐齐怒喝一声,猛然松开弓弦,五百支箭后发先至,朝着顾四海爆射而去! 一时间,利剑破空所发出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各自小心!” 顾四海低喝一声,握紧手中四海剑挥出一招四海升平,只见一道凌厉剑气由他身前横扫而出,斩向那已经抵达近前的五百支箭,随后再也不看一眼身前动静,扬手又是数道剑气,向着头顶之上的箭雨斩去。 毕竟箭矢太甚,饶是以顾四海此等武艺,也不可能将之尽数斩落,能做到这点的只有那夺天地之力的——宗师之境! 所以,这也是方才顾四海提醒许召南二人各自小心的原因,大半箭雨他能当下,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之事,其它漏网之鱼只得由二人自行抵挡。 许召南与白初见二人站于顾四海身后,情深不寿两柄神剑早已出鞘,虽不能像顾四海这般斩出剑气抵挡,却也是将神剑舞得密不透风,偶有流矢射来,皆被二人斩落剑下。 至于三人身后的两只白狼,虽无神兵傍身也无剑气护体,可那身宛如钢针一般的毛发,就是最好的宝甲,箭头射在上面,除了发出当的一声金石交击之音外,再无收获。 几轮箭雨过后,村口处已是残箭一地。 关千军微眯双眼看着完好无损的三人,虽是早已知晓自己与顾四海同为一品的区别,哪怕心中有所准备,却难免被眼前这场面所震惊,暗自叹了句,十大高手之威,果然骇人。 可是震惊归震惊,这数万只箭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身后上万兵马都还磨刀霍霍,若要关千军就此打退堂鼓,那是万万不能! “顾老前辈果然神功盖世,这数万利箭加身仍然不动如山……”关千军冲着顾四海调笑一句,不待他答话猛然面色一寒,话锋一转:“不过,我这万千将士冲杀,看你如何抵挡!杀!” “杀!” “杀!” “杀!” 随着关千军枪锋一指,身后收了弓箭早已长枪在手的将士们,双腿猛踢马腹,怒吼着冲杀而去,一时间,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万马奔腾扬起阵阵烟尘,上万双冰冷的眸子和那摄人的枪尖直指许召南三人,如此一幕倒是比方才那万箭齐发更具声势,端的是震撼人心到了极点。 面对身前转瞬即至的大军,顾四海看也不看,只是回头冲着许召南轻笑一声:“小乞儿,你怕不怕?” 许召南先是一愣,不禁想起当初在江南郡官道上的一幕,也是这般面对敌人来袭,顾四海镇定自若的问了自己一句“怕不怕?”,如今时隔多年,那副场景犹如昨日。 虽然今日这上万大军远远不是当初那些劫匪所能比拟,可顾四海如此谈笑风生的模样,仍是给了许召南不少信心,会心一笑之后,一如当年那般说了句:“不怕!他们都是坏人!” “哈哈哈哈!” 顾四海长笑一声,道:“犹记得上次你还年幼,见了血腥直发抖,这次……随我杀个痛快!” “哈哈哈!好!就依顾大叔,小乞儿这次陪你杀个痛快!”许召南被其笑声所感染,也是朗声一笑。 白初见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见二人笑得痛快,不由得也是露出一抹微笑,犹如夜中昙花,光彩夺目。 “杀!” 大军当先数百骑,已是冲至身前,怒喝着向三人杀来。 “来得好!” 顾四海大喝一声,提剑冲入骑兵方阵,如入无人之境,长剑之下不见一合之敌。 待到冲出十数丈之后,顾四海将手中四海剑舞了个圆,霎时间,冷芒大盛,剑气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旋削斩去。 震天的怒吼声,静了一瞬。 无数东胜将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数百骑将士,皆被顾四海一剑削平,没了头颅的军马靠着惯性,依然驮着背上只剩下半身的将士往前冲去,只是,没走几步,便轰然倒塌。 方圆十丈内洒遍了人血、马血,唯有顾四海一个活人,倒提长剑,冷冷地盯着身前大军。 见过自家王爷显威的平西军将士倒还好说,心中早已习惯,要知道平西王关百胜每每出手,那场面皆是如同人间地狱一般,顾四海与王爷想必,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那上万边军将士心中却不这么想,见到顾四海一剑之威便恐怖至此,不禁将其视作鬼神,士气难免低落几分。 本在军中压阵的关千军察觉到麾下士气的变化,暗骂一声孬种,但是军阵之前却也不可立即动用军法处置,只得大手一挥,怒吼一声:“传我军令,五百亲兵押后,擅退者斩!其余人等,随我杀!” 说罢,拍马怒冲,转瞬奔至阵前,领着万骑人马,携雷霆之势,压向顾四海! “怕你不成!” 顾四海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带着前冲之势,又是挥出一道巨大剑气,将军阵削了个口子。 许召南二人紧随其后,也是提剑冲向那道裂口,仗着身法灵巧,每每躲过刺来长枪之后,总能砍飞一颗人头! 异雪小白二狼便是他两人坚固的后盾,每有东胜将士欲从身后偷袭之时,皆被其扑下军马,葬身狼口。 生死攸关之际,许召南也顾不得呼喝两狼不能随意吃人,只是全神贯注地应付着身前那杀之不绝的无尽兵马。 关千军见麾下将士被如此残杀,不禁怒不可遏,正要指挥大军将其掩杀之时,顾四海却已杀至身前! 擒贼先擒王! “纳命来!” 挟着身后数百亡魂之威,顾四海长剑一挥,凛冽剑气冲着关千军怒斩而来! “找死!” 关千军再也无暇他顾,怒吼一声,长枪指向顾四海,双腿加紧马腹,竟是不闪不避,朝着那骇人剑气冲了过去! 轰的一声! 剑气将大地斩出一道沟壑,炸起漫天尘土,无数躲避不及的将士,皆被其所伤,前冲之势一顿,喷出一口血雾! 蓦然间,阵阵尘土中冲出一骑,端着亮银长枪,身后殷红大氅被狂风扬起,如同魔神降世,此人正是硬抗了顾四海一道剑气的关千军,只见他浑身战甲耀眼依旧,就连座下宝马也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伤势! “受死!” 关千军人枪合一,随着骏马狂奔,裹挟万钧之势,刺向顾四海! 顾四海自知方才那一剑伤不得此人分毫,只是为了多杀些东胜将士,为许召南二人分担压力罢了,此刻见关千军杀至前来,便也不再分心,挥剑挡住关千军居高临下的一枪,当的一声巨响,碰撞的余波将四周将士震的是人仰马翻。 “留下两营平西军助我杀敌,余下将士给我宰了那女人!” 关千军知道寻常将士无论如何也参与不了这种对决,二人比拼之力造成的余波就能将人震得吐血,当下怒喝一声,只留下千人应敌,其余人等全部派去袭杀白初见,只要这女人一死,此行便是功成大半! 至于这里,关千军心中一狠,十大高手又如何,哪怕打不过你,我只需将你拖住,等那边将其余两人杀了,上万大军,耗也耗死你! 顾四海听他喊声,知他心思,心中虽然恼怒,却因身陷重围,一时间无法前去救援,此刻只能是先将这关千军斩于剑下,用他的人头来威慑大军! 可惜关千军自知不是顾四海对手,也不与他硬拼,只是借着马力与他周旋,只待另一边将白初见二人斩杀,再合大军之力将其耗死。 另一边,许召南与白初见二人带着两只白狼,冲入阵中,尽管身后一路鲜血,两柄神剑却如刚出鞘般一尘不染,二人所使都是六合剑决,一招一式皆带起大片血腥。 两只白狼闻了血腥味,更是激起体内潜藏的原始兽性,本就殷红骇人的狼眸,此刻更是凶光大盛,仗着一声刀枪不入的毛发,在万马胯下四处飞蹿,每一次利爪挥动,便是一匹骏马断腿倒地。 许召南见两只白狼尚且自保有余,也就安下心来,专心对敌,虽不能如顾四海那般大杀四方,可是寻常将士,也难挡其手中神剑! 白初见终究是功力深厚一些,抵御刺来枪尖之余,还能照顾许召南一二,顺手替他当下不少暗箭。 当! 又是一道斜刺里射向许召南后背的暗箭被白初见挥剑格开。 许召南听见动静,一剑削下身前骑士的人头之后,回身望去,白初见格开暗箭之后又是挥剑将两名骑士连人带马劈了个通透,心有灵犀地回头一看,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二人为防暗箭来袭,以免扰了心神,背靠着背双剑合璧,滚滚人头随着二人每一次剑舞,冲天而起! 战阵不远处的李家村,那几点亮着的灯火终究是灭了。 光是震天的喊杀声,就听得这些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普通村民们肝胆俱裂,又如何还敢亮着灯火。 只盼着莫要引火烧身才好。 与村外一步之遥的战阵不同,李家村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那平日里不太安分的猎犬,也没了动静。 李村长家,泪流满面的秀秀姑娘跪在地上,面朝村外方向,心里默念着:“大慈大悲的菩萨娘娘,求您保佑许大哥他们,保佑他们安然无恙……”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二章 破虏南下 “报!北面敌袭!北面敌袭!快带我去见大将军!” 一名传令小兵高声呼喊着冲向了镇军大将军江信的府邸,守门的将士本已伸手将其拦下,猛然听清这小兵口中所报,不禁心下一惊! 北面敌袭? 要知道,东胜北周两国已是数年未动干戈,怎的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突袭东胜边关? 不过见这传令小兵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不似作伪,边关重地更不可能有人敢以此说笑。 守门将士伸出的手一僵,那传令小兵也不与他多作分辨,急忙将其胳膊推开,向着院内江大将军所住院落跑去,边跑边喊道:“报!北面敌袭,大将军!北面敌袭啊!” 上了年纪的人本就睡不踏实,睡梦中的江信被院中动静吵醒,停下了微微鼾声,双目睁开的一瞬,凶光毕露,待听清院内吵闹所为何事之后,猛然挪开身侧夫人压在身上的玉腿,翻身而下,顾不得合上衣袍就冲出门外。 等江信到了院内,早有守卫将传令小兵拦下,毕竟是后院,哪怕是十万火急之事,也容不得一个外人随意闯入。 江信看着被拦了去路急得满脸通红的小兵,沉声喝道:“什么北面敌袭?到底发生了何事,速速说与我听!” 传令小兵终于见到正主,早已乱了分寸的他一时忘了行礼,直接喊到:“大将军,北周国不知为何突然大军压境,韩将军已经领兵去拦了,只是这次北周大军来势汹汹,韩将军怕拦不住,所以命我前来禀报大将军,请大将军速速前去稳定军心!” 小兵口中韩将军名为韩英忠,乃是江信副将,深得江信信任,在江信回府之时,便替其坐镇军营,以防不测。 江信本以为两国边境平静了数年之久,倒也不会有何战事发生,方才住回府邸,由手下副将替其在营内执掌大军。 白日里关千军刚拿了平西王军令前来调兵,说是要追杀几个西楚皇室余孽,江大将军抹不开颜面,借了一万人马给他,这人刚走还没过几个时辰,怎么北周国也不安生了?难道闻听消息以为边军空虚,想着来找找便宜? 不能啊! 这才调了一万人马,还有三十多万大军横在边关,北周国是疯了不成? 怎么也想不通的江大将军一把拽住传令小兵衣领,将其拉在身前,颌下虎须气得直抖,沉声问道:“北周来了多少人马,竟让韩将军如此慌张?” “报大将军,北周这次,来了约莫有五十万人,其中……其中还有……” 传令小兵被他勒住脖领,险些出不来气,断断续续道,一边说着,眼中不禁流出惊恐之色。 才五十万人而已!东胜边军虽是四十万编制,可是以守对攻,何惧这五十万人马! 江信见这小兵模样如此不堪,气得将其一把推开,喝道:“其中还有什么,快说!” 传令小兵深吸一口气,待喘匀了呼吸,急忙道:“其中还有十万破虏军!” “什么?!” 江信闻言大惊,难以置信道:“许铭武?你没看错?韩英忠没看错?!” 传令小兵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没看错,当先打头的确是武字旗,大约有十万身披明光甲的破虏军!” 这天下,不光只有东胜北周二国,相对于两面临海一面挨着西域,平日里较为和平的东胜来说,北周国可不算太平,北周以北存在着许多虏族部落,虏族人以游牧为生,整个民族都是天生野性,会走之日便是上马之时,加之妇孺皆兵,全民善战,数百年来,倒是将北周国北境搅得是民不聊生。 近些年,虏族部落已有渐渐整合吞并的迹象,原本一盘散沙的虏族人就已经让北周国焦头烂额了,若是整合完毕,形成一支庞大的部落,那还了得? 为了应付北面局势,也是实在被虏族烦不胜烦,北周破虏军便由此而生。 隶属北周雍王世子许铭武麾下,陈兵于北周北境,共计三十万身披明光宝甲的大军,人人皆是精通骑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悍将! 武字旗,便是那破虏军专用旌旗! 明光甲,便是那破虏军专属战甲! 可如今寒冬刚过,初春来临,正是饿了一个冬天的虏族部落南下滋扰之时,这北周专门为了抵御入侵而练出来的三十万破虏军,不在北面抵御外敌,怎么跟发了疯似的分出十万人马万里奔袭,跑来侵犯东胜边境? 尽管江信如何想不通,却也明白一个道理,破虏军,号称北周第一军,绝非虚言,十万破虏军再加四十万北周边军,远远不是他手底下这四十万人马可以抵挡得住的。 天下,能挡住破虏军冲杀的,只有关百胜麾下平西军! 察觉到事态严重性的江信,来不及披上战甲,更来不及等府中马夫将其战马牵来,疾步冲出府门,翻身跨上传令小兵骑来的军马,猛拍马臀,向北冲去! 府内亲兵见将军就这么跑了,也顾不得去寻找军马,有人抱着战甲,有人拿着长枪,拔腿便追。 等到江信骑马奔至边关之时,那高大的城门已是轰然坍塌,城门前的大街上更是一片血色,还当作敌军已经攻破城门长驱直入的江大将军,不由得喊叫一声坏了! 可是一路行来却未见北周一兵一马,更无双方将士在此处交战,江大将军听着关外震天喊杀声不断传入耳中,不由得抱了几分侥幸心里,只当是敌军攻破城门之后,又被己方杀了回去,当即马不停蹄地冲出城门。 到了城外,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已是杀成一片,滚滚硝烟伴着鲜血升腾,喷洒在战场之上,心急如焚的江信立刻冲着中军方向纵马狂奔过去。 所幸这江大将军平日里治军甚严,麾下将士都是见过他的,不然这两军交战之时,忽然见着一个穿着内衬白衣,骑马跑来的家伙,说不定就有莽夫将他乱箭射死。 “韩英忠!韩英忠!这是怎么回事!” 身穿内村白衣匆匆赶来的江大将军,冲进中军大帐之后,来不及喘匀气息,冲着首座那位眉头紧锁之人,怒喝道。 韩英忠见到江大将军终于是赶了回来,仿佛瞬间找到主心骨一般,顿时松了口气:“大将军,这北周人不知发了什么疯,也没人叫阵,上来便战,我也不知是为何啊!” “上来便战?这十万破虏军过境,怎会一点消息没有,别说是大军,就是他娘的十万条狗跑步,那也是浩浩荡荡,散出去的斥候就一点动静也没听到?都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 大帐内传出江大将军愤怒的咆哮声,将帐外值守的铮铮汉子都吓得一抖。 一旁参谋模样的中年文人,不合时宜地上前劝道:“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啊!莫要气坏了身体,这边军可离不开您啊!” “滚开!” 江大将军飞起一脚,将这往日里也算是和颜悦色对之的谋士一脚踢的老远,只见他摔倒在地之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我他娘的都被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怕什么气坏了身体?!” 江大将军如同一只暴怒的雄狮,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盯向韩英忠,怒吼道:“说,为何没有斥候来报!” 韩英忠叹息一声:“不是没报,是报的晚了些,咱们的斥候,没有人家大军跑得快……” 江信闻言眉头一皱:“你是说……” “正是!” 韩英忠沉声道:“破虏军不知为何,一路换人不换马的从北面跑来,北周边军也像是早已知道他们要来,等破虏军到了阵前,话都没说一声就开打。末将刚命人前去通知大将军,斥候便将情报送了上来。” 江信怒喝道:“许铭武也来了吗?他疯了不成!” “倒是不曾见到。” 韩英忠摇了摇头,汗颜道:“不过那十万破虏军南下,像是有什么目的一般,两军刚一开打,立马就分了五万人马冲散了我军包围,向城门处攻去,关内……只留了两万人马,挡之不及,被他们冲了进去,向西南方向跑了。” “什么!” 饶是今日已被震惊多次的江信,还是被他的话惊得浑身颤抖。 可是五万破虏军啊,不是五万只蚂蚁,被他们冲破了边关,一路南下…… 江信再也不敢往下想去,身为镇守边关的将军,人还活着,却被敌人冲破了边关,入境而去,这可是泼天的大罪啊!这下子,江大将军算是彻底慌了神:“可有派人去追?” 韩英忠唯恐再刺激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小心翼翼道:“所以末将才说破虏军像是有什么目的一般,那五万人马跑了以后,其他北周大军便死死缠着我军,不给我军派人追赶之机。末将只得从后军之中派了两万人马加上城内剩余一万多守军去追,只是,这三万人怕是……” “怕是什么?怕是拦不住?那他娘的肯定拦不住!” 江信听完,气得恨不得跳脚骂娘。 后军为何物?那只是些平日里负责粮草辎重,为大军做后勤工作之人,说是兵,其实就是一群民夫!一群除了杀猪宰羊在行,连人血都没有见过民夫!指望这两万人马就妄图追赶奔走如风的破虏军?妄想! 再说那剩余的一万多守军,仗着城高墙厚都没守住,把人给放跑了,这要是在平原处遇上,还不被常年与虏族缠斗,马上功夫异常强大的破虏军给灭干净喽? 江信一下子仿佛被抽空了身体,跌倒在地上,无心再去责怪韩英忠为何只留两万将士守城,为何将大军全都带到关外去,只是眼神空洞地喃喃道:“完了,完了……” “大将军!” 韩英忠急忙跪在地上将其扶住,举棋不定道:“大将军还需冷静,末将还有一事要求大将军做主啊!” 江信偏头望向这位自己最为器重的副将,面色灰白,心若死灰般叹息道:“还有何事,一并说来吧。” 韩英忠环顾四周,只见帐内众将各怀心事的模样,低声道:“由于事发突然,末将还未向太安城那位禀报……” 江信霍然抬头,死死盯着自己这位心腹爱将,这么多年了,本以为将他看透的江大将军,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猛地一巴掌挥出,将韩英忠打得一愣,这才惨笑道:“好你个韩英忠,英忠英忠,本以为你是个忠武英雄,本将还打算这次回京述职之时,去陛下那里厚颜无耻地替你讨要个英武将军,和你这韩英忠之名倒也算是相得益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人物,算是我江信看错了眼!……五万人啊!五万人!你以为你不报就能瞒得住吗!此时若是隐瞒不报,不让朝廷派兵堵截,等到破虏军兵临太安城的时候,你我拿什么谢罪!” 年迈的江大将军喊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终究没能抗住这连番打击,噗得一声喷出大片鲜血,推开了想要上前搀扶的韩英忠,看着身前这帮往日里义正言辞,如今大难临头却又各怀鬼胎的心腹爱将们,长叹一声:“此次错在我身!我定一肩抗下,不会连累到你们……速速去将破虏军攻破边关,五万大军入境的消息传报出去,告诉陛下,告诉平西王!” “是!” “末将领命!”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三章 一枪透体 战阵之中的关千军还不知几十里外所发生的一切,就算他及时知晓,怕是也不肯放下这到嘴的肥肉——只是三块有些难啃的肥肉罢了。 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残肢断臂洒了满地,鲜血像是不要钱一般染红了地面,黯淡无光的天气下,李家村前这方寸之地骇人的如同修罗地狱。 关千军就算早已知晓这三人难拿,却也未曾想过代价会如此之大,只是三个武夫而已,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竟然让他损失了上千将士。 这一切,都让跟着关百胜驰骋沙场多年未尝一败的关千军怒不可遏。 “快给我杀!” 关千军怒吼一声,端起手中银枪,冲着顾四海冲了过去。 “喝!” 顾四海知道他急了,也不多费力气与他硬拼,挥剑格开关千军重逾万钧的一枪,闪身而过间,又是两颗平西军将士的人头冲天而起。 “啊!” 关千军将这半个多时辰内不知上演了多少遍的一幕看在眼中,气得双目通红直欲滴血,提枪指着顾四海怒道:“顾老贼!可敢与我单挑!” 之前还是一口一个顾老前辈的叫着,虽说不是真心,可这面上毕竟存着风度,只调侃他是武林前辈,现在怒上心头哪还去管这许多,顿时改了称呼,直呼“顾老贼”,他倒也是气昏了头,完全不顾双方实力悬殊,张口便来。 “单挑?哈哈哈哈……” 顾四海倒是没将他口称老贼当做一回事,眼下都已经是你死我亡的境地,还谈什么长幼尊卑,只是听关千军说的可笑,随即轻蔑一笑道:“你领了上万大军过来围剿,现在却说单挑?关百胜就是这么教你用兵的?” 说罢,也不管关千军脸上是何颜色,反身就是一剑,将身后准备偷袭于他的一骑将士斩落马下。 “啊啊啊!气煞我也!” 关千军猛然拍马,奔到顾四海近前,又是一枪砸落。 轰的一声! 银枪砸在地上,刺出一道深坑。 反观顾四海,早已是纵身闪过,身入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地左劈右斩,又将这平西军将士杀了个人仰马翻,回头还调笑道:“小子,待我将你这大军杀尽,再来与你‘单挑’!” 尽管顾四海说的漂亮,可他心中也是知道,毕竟只是一品高手,再强也是人,力气终有尽时,如何能杀得尽这万马千军,况且那边还有两个功力远不及他的——顾四海一边杀着人,一边抽空看向许召南二人的方向。 却说此刻的许召南早已是浑身染血,滚滚热血顺着衣袍滴答滴答地往下滑落,每走一步路,地上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已经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次长枪刺杀,避过了多少支催命暗箭,斩杀了多少位东胜将士,他只知道,自己这只胳膊越来越沉,挥剑的动作越来越累。 而他身边的白初见也是一样浑身浴血,本是胜雪白衣,此刻被鲜血沾染,更显分外刺目,清冷的眸子添了几分凌厉,往日里如同天上谪仙一般的女子,却幻化成了为喋血女战神,手中那把斩了数百东胜将士的不寿神剑,被鲜血所激,发出阵阵剑鸣,似龙吟虎啸。 身后两只白狼随着他们一阵厮杀之后,也是疲惫不堪,往日里神采奕奕的狼眸,暗淡了几分,身上那曾经一尘不染的毛发,被无尽鲜血覆盖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是鲜红一片。 “师姐!我快不行了,要不你和顾大叔走吧,以顾大叔的修为,定能带着你突出重围,你们二人骑上异雪小白跑,他们追不上的!” 许召南挥剑斩断一支暗处射来的利箭,冲着白初见露齿一笑,那一口白牙被他满脸血色衬托下,凸显几分硬朗,可那冲口而出的话语,却是如此决绝。 “不可!” 白初见平生第一次发怒,柳眉倒竖地瞪了许召南一眼,手中动作仍是不曾停歇,替他又一次格开袭至身前的明枪暗箭。 小白见到主人又被偷袭,狼啸一声,冲着利箭射来的方向窜去——这动作,它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每每有人暗箭偷袭之时,小白总是愤怒的从枪林箭雨中奔跑过去,猛然一跃,挥动利爪将那射箭之人飞扑下马,然后张开血盆巨口将之咬断喉咙。 许召南见师姐发怒,却是难得的没有觉得心惊,只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荡尽身前数名将士之后,反手取下背在身后的木盒,塞到白初见手中,大喊道:“师姐,走吧!你们快走吧!孙婆婆的遗愿还没完成,我们可不能都死在这里!还有……师姐你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心生死志的许召南看着身前近在咫尺的白初见,心中默默念了句,还有,我,喜欢你。 “你!” 白初见一手提着盒子,一手持着不寿,本欲责骂,可见到许召南眼底露出的光芒,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只是不停摇头道:“我不走!死也不走!” 说罢,再也不理许召南如何分说,领着异雪再次提剑斩向重新杀来的东胜将士。 本来二人互相扶持着还能有个照应,现下许召南已经力竭,只凭着白初见一人,终究难挡这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将士,许召南看着白初见不停腾挪的纤细背影,心疼道:“师姐,我听了你这么多年的话,你就听我一次吧,一次就好……” 因为,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白初见置若罔闻,强忍着不肯回头,不让许召南看见她滴落的泪水,只是拼了命将他护在身后。 身旁的异雪瞥见主人落泪,更是异常愤怒,眯着通红的狼眸,仰天长啸一声,惊得周围训练有素的军马皆是连连后退。 凝目望来的顾四海正巧看到这一幕,见二人身陷险境,不禁目眦欲裂,再不管一旁的关千军如何挑衅,周身剑气激荡,发了疯般的杀出重围,向着许召南二人冲去。 “师姐小心!” 斜刺里一道泛着寒光的长枪,从白初见身旁刺来,眼见异雪刚刚飞身扑向身前的骑士,将其怒拍下马,而白初见又是招式新出,旧力用尽,来不及回身格挡之时。 许召南双眼一红,也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力气,疾冲而出,将白初见推向一旁! 噗! 枪尖入体的声音,第一次在战场上响起,被许召南推在一旁的白初见,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许召南握着枪杆死不松手,那锋锐的枪尖从他肋下透体而过,一抹殷红自裂口处涌出,使那本已被热血浸透了无数遍的长袍头一次沾上了东胜将士以外的鲜血。 “不!” 白初见猛然挥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自她手中不寿发出,将那一枪扎透许召南的东胜将士斩成了血沫。 看着失去依托,缓缓倒在地上的许召南,白初见泪如泉涌,只觉得心如刀绞般疼痛。 晚来一步的顾四海,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许召南,瞪圆了双目,霍然回首,又是惊天一剑,斩得东胜大军人仰马翻。 得了片刻喘息的白初见跪在地上,颤抖着扶起许召南,望着那仍然插在他身上的长枪,不知如何是好,不停涌出的泪水落在许召南脸上,将那满脸血污洗掉了几分颜色。 两只浑身血红的白狼,也是跑到许召南身边,想用那硕大的脑袋蹭蹭许召南,却又怕碰到他伤口,急地团团乱转。 许召南察觉到脸上不似鲜血那般滚烫的温热,缓缓睁开双眼,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抚去白初见脸上的泪水,可终究没了力气,抬到一半,便又落下。 白初见一把将他手抓住,死死捏在手心,失声痛哭。 许召南扯了扯嘴角,哪怕只是这轻微的动作,也是费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只得惨白着脸,虚弱道:“师姐不哭……走吧!听话,走!” 拍马赶来的关千军见到终于是斩了一人,仰天长笑道:“想走?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站在许召南二人身前默不作声的顾四海,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眼前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关千军,冷冷道:“今日,不走了,你……也别走了!” “笑话!” 关千军断喝一声:“来人啊!都给我杀了!” 又成合围之势的大军闻声而动,正欲掀起新一轮的冲杀之时。 “咯噔,咯噔……” 地面上,被无数军马踩碎的石子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远处,万马奔腾的轰隆声响如惊雷。 还当是东胜边军赶来凑热闹的关千军皱了皱眉头,心中暗忖:“清剿几个西楚余孽而已,已经借了他一万人马,再加上我平西军五营儿郎,难道还嫌不够么?此刻又派大军前来,江信那老儿想要干什么!” 毕竟是常年领兵的将军,关千军从这响彻天地的轰隆声中,大致算出远处大军怕是不下五万人马,身处东胜地界,又靠着边关,他便想当然的以为是江信派兵前来。 “又不是什么朝廷通缉要犯,这也来争功?还要脸不要了!” 暗中把江信骂了一通的关千军,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大手一挥,让众将士将许召南团团围紧,不给他们一丝逃脱之机,然后调转马头向着远处大军跑去。 以顾四海的修为,自然是先于所有人一步听见了这万马奔腾的动静,还当做是东胜杀他几人之心坚决,未想其他,见关千军转身离去,本想提剑前去斩掉那颗可恶的人头,但是转眼瞥见倒在血泊里的许召南和跪在地上哭得失了声的白初见,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没有迈开步子。 小乞儿现下生死难料,不能再让少主有何闪失了,管他来了多少人马,哪怕是与整个东胜为敌,那又如何! 总要护少主周全才是!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四章 接他回家 “轰!轰!轰!” 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远处大军也是越来越近,行至阵前的关千军眯眼望去,脸色霍然一变。 “武字旗?破虏军!这怎么可能?!” 关千军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可以用魔幻来形容的一幕场景,身处东胜境内,虽是边关,可那关外也横列着四十万边军镇守,这么多的破虏军是从哪来的?莫非东胜攻来,边军被打没了?——关千军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打了个冷颤。 说时迟那时快,五万破虏军顷刻间已是奔至近前,那仿佛鲜血染红的武字旌旗迎风飘扬。 破虏军当先一名大汉身穿明光宝甲,手中大戟一丈有余,闪着寒光的戟面上粘着早已干涸的鲜血,显示着大戟的主人刚经历过一场厮杀,领了五万破虏军万里奔袭的北周将军自然是认识这位东胜平西王义子的,也知道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见关千军身上染着鲜血,身后战阵之中更是满地残肢,顿时心头一凉,以为此行失手的破虏军将领,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杀!” “杀!” 将军身后,五万破虏军皆是探出手中大戟,直指前方军阵,怒吼着跟随将军冲锋! “退!快退!” 关千军紧急下令撤军,倒不是他胆小如鼠被这五万破虏军吓破了胆,虽因一西一北的原因,两军隔得甚远,但两国当年战事吃紧之时,都曾将这两只王牌军队调往战场,所以曾在沙场上与破虏军交过手的他自是知晓其威力,只是眼下为了对付许召南三人,关千军麾下大军呈合围之势,平白将后背露给了敌人。 背腹受敌,乃是兵家大忌! 自认为是个用兵如神的英明将军的关千军哪肯吃这么大的亏,当即调转马头,扭头就跑,只待整顿了大军,摆开了阵势,再与这破虏军一较高低。 麾下将士得了命令,立刻转身撤军。 那破虏军将军见关千军跑了,这还得了,此行功亏一篑,若是还将这首恶放跑,回头世子殿下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都是常年领兵的人,这将军哪能不知关千军心中所想,不由得心中暗忖:“你想整顿大军摆好阵势再跟老子拼命?老子麾下每一个儿郎的性命都是宝贝,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当下,破虏军将领大戟一挥,怒喝道:“杀!杀光他们,替小王爷报仇!” “杀光他们!” “替小王爷报仇!” 身后五万破虏军将士也是知道此行目的,见将军如此愤怒,口呼报仇,纷纷怒意涌上心头,直欲将这群东胜恶贼斩尽杀绝! 就这么一退一追之间,场内让出了一片空地。 倒也不是关千军有意放许召南三人一条生路,只是在他想来,对于北周国来说,就算认出这三人身份,也只会将其算作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余孽,更何况,数万大军冲杀哪是说停就停的,虽然不能亲手将这顾老贼斩于马下,但是此时发生了北周入侵这般大事,哪还有心思管这三人到底是死于谁手! 只要死了,就好! 反观北周那边,领头将军见到空地上或躺或跪或持剑而立的三人和那一旁趴着低声呜咽的两只红狼,神色一愣。 一老一少一女?再带着两只大狼? 虽然情报中说的是两只白色巨狼,与眼前的红狼有些不符,可是定睛再一望去,地上那两人因为背对着他的关系,分辨不出是谁,可这站着的老头不正是顾四海当面? 毕竟是有备而来,这将军自然见过顾四海的画像,倒也不怕认错,况且探子来报说关千军带领人马袭杀的西楚余孽,正是老头顾四海,女子白家女,和那…… 死了? 领头将军目光看向躺在血泊中的男子和那斜插着的长枪,不禁遍体生寒,顿时挥手扬戟,喝令万军停下脚步。 “停!都给老子停!” 数万人马得了命令,还真就出乎关千军意料的说停就停了。 一时间,唏律律的马嘶声,和铁蹄在地上摩擦发出来的呲呲声不绝于耳。 待大军停于许召南三人数丈开外之时,领头将军翻身下马,那身中数箭都不曾吭上一声的铁血汉子,此刻只觉得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颤抖着身子,向许召南三人挪去。 刷的一声! 顾四海提剑指来,冷眼望着这位不知为何吓得浑身发抖的将军,沉声道:“再上前一步,定斩你于剑下!” 将军目光从躺在血泊中的那男子身上移开,转眼望着顾四海,颤声问道:“这位可是顾四海,顾老前辈当面?” 顾四海见这将军哆嗦的样子,心中暗呼一声奇也怪哉:“毕竟是统领万军之人,怎会如此不堪,被我用剑一指就吓成这样?” 虽然破虏军名震天下,可是从不参与兵家之事,又是多年处在深山老林之中的顾四海,一时之间,竟未将其认出,还以为是东胜来人。 虽奇怪于关千军为何见了此人拔腿便跑,还摆开一副与之拼命的架势,但也只当是东胜军队内部的肮脏事,却是未作细想。 见这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将军,此刻变得抖如糠筛一般,不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顾四海仍是用剑抵着前方,皱眉道:“正是顾某!” 将军被顾四海用剑指着也不恼怒,听闻他承认身份,心下更是喜忧参半,一时间五味杂陈不足为外人道哉。 见着将军愣了神,顾四海怒喝一声:“既然知道是顾某,还不速速退去,否则别怪顾某剑下无情!” 亏得他保留几分理智,按捺着性子并未一见面就挥剑直劈,否则的话,两相夹击之下,怕是以他的身手也是插翅难逃,更何况身后二人。 此前见这两军不睦,顾四海倒也存了几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想着若是两军开战,也好趁机带着二人离去。 将军被顾四海的怒喝声惊醒,不去理会那抵在胸前的剑芒,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前后挪动,向着那杆斜插着的长枪爬去,口中如丧考妣般疾呼道:“小王爷!” 本以为前方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乐得坐山观虎斗的关千军,听见这将军的高喊声,满脸诧异:“什么小王爷?哪来的小王爷?” 身旁的平西军将士也是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倒是顾四海见到这将军如同死了爹娘的模样,又听到他口中如此高呼,心中顿时了然,更多的却是震惊:“北周军队?为了小乞儿,打过来了?” 不理他人心中如何作想,却见那将军连滚带爬地扑到许召南身前,看着那斜插入胸的长枪,颤抖着想要伸手去摸。 “啪!” 将许召南抱在怀中的白初见挥手将其手掌拍开,又是探掌一伸,内力迸发间,把这将军推了一个踉跄。 将军跌倒在地,盯着许召南那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惨白的脸,哆嗦着问道:“白……白小姐,我家小王爷他……他死了?” 白初见闻言,只是抱着许召南摇头落泪。 将军见状,再次向前爬去,这一次,白初见并未再拦,等将军爬到许召南身旁,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他脉搏,瞬间喜意上脸,连忙抬头冲着不远处的大军吼道:“还活着!哈哈哈,还活着!太医呢?他娘的太医呢!快给老子滚过来!小王爷还活着!” 让东胜大军匪夷所思的是,随着这北周将军的呼喊,破虏军内还真就跑出来了十数骑,与其他身穿明光宝甲的将士不同的是,这十数人皆是须发花白,身穿暗红色长袍,看那模样竟真是北周太医院的御医! “见鬼了!这货哪冒出来的?行军打仗何等大事,他居然把太医带来了?!” 关千军看着眼前戏剧性的场景,只觉得难以置信,用力掐了下大腿之后,发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紧接着又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莫非这破虏军万里南下攻我东胜边关,竟然是为了他?刚才听那人喊他小王爷?北周皇室一共就四口人,除了太子和雍王世子,哪来的什么小王爷!” 更令东胜大军惊掉一批下巴的事发生了,随着这十数位太医越众而出,后面还紧跟着一辆颇为奢华的宽大马车,马车被五匹耀武扬威的汗血宝马拉着,观其规格竟然仅次于天子六驾! “许铭武都不能用这种规格,莫不是许胤君亲自来了?他来作甚!” 已经受了无数次刺激的关千军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但如论他心中作何感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是不会以关千军的想法而中断,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面对! 以身后一万多的东胜将士,面对前方五万如狼似虎的破虏军! 一群垂垂老矣的太医们,也不知是如何熬下这万里奔波的艰苦,这些暂且不提,只见这群太医虽是一大把年纪,动作却颇为灵活,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许召南身前,挤开那位碍手碍脚的将军,对着许召南又是把脉掐人中,又是拔枪包扎伤口的,好一通忙活。 白初见许是哭累了,呆呆地跪在边上仍由这群太医对着许召南动手动脚,顾四海在一旁看着心疼,伸手将她扶起,叹息一声:“他们来了,应该就没事了,这北周皇室好大的魄力……竟然为了小乞儿攻破了东胜边关。” “他们……” 白初见低着头,眼里只有许召南的身影,喃喃道:“他们来接召南回家的么……”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五章 医者张机 “咳……咳……” 一阵轻咳,在这寂静的两军对垒中显得格外刺耳。 “醒了?” “快快快!小王爷醒了!” 众太医又是一阵忙活,等到许召南费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褶皱,瘦如骷髅般的老脸,顿时被吓了一跳:“你是鬼么?我这是到了地狱么?” 随后看着前身,遍地的断臂残肢,许召南心中更是确信了几分,浑然忘记这尸山血海的恐怖场景也是有他一份功劳的。 “死便死了吧,只是不知道师姐和顾大叔如何了,不过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应该是还活着吧,活着就好……”神神道道地说了几句让太医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许召南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还在滴着血的长袍,喃喃自语道:“怎么死了还穿着这身,湿嗒嗒,怪难受的……” 因长相不雅吓着了小王爷,被当作厉鬼的老太医却是没有半点自觉,见他醒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是安稳放进了胸腔,抚须长笑道:“小王爷醒了!天佑北周!天佑北周啊!” 那领了五万破虏军万里救驾的将军也是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叩首高呼:“末将梁邦,救驾来迟,还请小王爷恕罪!” “救什么驾啊?恕什么罪啊?还有……我不是死了么?” 刚刚转醒的许召南,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又听这将军喊得大声,嘀咕了句:“好吵啊……” 便又将头一歪,人事不省。 许召南这一歪头不打紧,却是瞬间将场上数万人给吓了个魂飞魄散,骇得一众太医又是好一通忙活,才惊魂未定的发现,小王爷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睡了过去,至于那处枪伤,并未伤及肺腑,经过老太医们仔细上药包扎,再调养段时日,补些血气便可痊愈。 总算是放下心来的将军,瞧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将小王爷抬上了那架五乘马车,转身看向白初见二人,轻声道:“顾老前辈,白小姐,既然我们来了,自当拼了性命保小王爷无恙,二位若不放心,可随小王爷一起到马车上暂且歇息,末将这里,还有要事处理。” 何谓要事,自然是报仇! 为何报仇?自然是替小王爷报那一枪之仇! 如何报仇?唯有杀之! 与白初见二人说完,也不再管他们作何选择,瞬间完成了从忠心下属变成铁血将军转变的梁邦,冷眼望向远处陈兵列阵的一万人马,大手一挥!杀! “杀!” 五万破虏军随着将军一声令下,齐齐催动战马,口中发出震天怒吼,向着不远处的东胜军队冲杀而去! “准备!迎敌!” 早已列好阵势等着他们的关千军,长枪一指,怒喝道。 关千军原本以为此次袭杀目标只有三人,当做是十拿九稳的小事,便只带了五营一共不到三千的平西军将士,至于那一万边军——现在只剩九千人左右的边军,不提也罢。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明知不是对手却还要硬上的只是莽夫,关大将军自然不是莽夫,此刻硬着头皮迎敌实乃无奈之举,这一万多双眼睛看着呢,哪怕人数兵力皆是弱势,哪怕明知不是五万破虏军的对手。 可他,不能退! 只因关千军的身后,是平西军无上荣耀!是东胜国大好河山! 他此刻若退,便是将这一切拱手让人,便是背上无尽耻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跟随关百胜征战数十年从未吃过一次败仗,养成目空一切性子的关千军,不能退! 此刻,关千军只恨麾下将士太少,若是带了五万平西军前来,此战,谁胜谁负还未必可知!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关千军扭头冲着身旁副将低声道:“你!马上走!去讲此间事情告知我父王!” 那副将闻言一愣,难以置信道:“不可!将军在此杀敌,末将岂可做那逃兵!” “我没与你商量!” 关千军眼中寒光一闪:“这是命令!我等生死无关紧要,东胜存亡才是关键!这五万破虏军若是只为了接人,杀光我们就走,那还好说,若是另有目的……等父王接到消息,挥军来援之时,怕是太安城都被他们攻破了!” 言语之间,竟未将那东胜各州郡的全部守军放在眼里,仿佛能抵挡住这五万破虏军的,只有平西王麾下百战百胜的平西军! “哎!” 副将重重一锤大腿,沉声道:“末将领命!” 随后,副将怒拍马臀绕过了大军,直向西方奔去。 见副将拍马走了,关千军这才算是放下全部心事,面色一沉,满脸坚毅地提枪怒指前方:“二郎们!保家卫国就在此时,随我杀!” 军令如山! 将军有令,明知必死,属下将士也只当跟从,莫说跟随关百胜征战无数、立下赫赫战功的平西军了,就连苦守边关只为保身后一方太平的这群边军将士,虽因多年未经历战火洗礼以致战力有限,却也无一不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大丈夫,何惧生死! 马车外,大战一触即发,马车内却是一片祥和,小叶紫檀打造而成的整架马车正中间,放着个紫金香炉,炉内燃着传说中价比黄金的龙涎香,袅袅青烟正从炉中徐徐升起,绣着金龙腾海图样的蚕丝锦被将许召南层层裹着。 一边坐着神色紧张地两位太医,另一边坐着眉头紧锁的白初见和顾四海,至于两只可怜的白狼,本想跟着一起爬上马车,却由于体积太大,被白初见轰下了去,和剩下的老太医们一起守在马车边,寸步不离。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打打杀杀的事情有破虏军将士去做,这十数位太医的职责,只是救治小王爷的万金之躯。 外间,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响彻天地。 对于外界厮杀充耳不闻的白初见,此刻心中只有面前那昏睡着的人儿,见许召南睡的香甜,时不时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嘴角不由得翘起一抹微笑:“你还活着……真好。” 顾四海见白初见露出笑脸,却是颇煞风景地说了句:“多瞧瞧吧,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北周小王爷了。” 白初见闻言一愣,浮在嘴角的微笑瞬间没了踪影。 对面坐着的那位被许召南当作厉鬼的老太医,皱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分辨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低声道:“其实,北周国还是有容人之量的,你们既然是小王爷的……亲人,自然就是北周上下的恩人,若愿意随我等一起回上京城,也是可以的。” 顾四海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茫然抬首看着这位老太医,迟疑道:“你是……” 老太医淡然一笑:“呵呵,老朽张机。” “张机?” 顾四海猛然眼中一亮:“你是西楚太医院张院正!” “惭愧,正是老朽。”老太医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白初见,欣慰一笑:“想必这位便是白皇叔家的公主了吧。” 白溪风当年虽未封王,只是挂了个皇叔的名头,但以白初见的身份,下臣见了,称一声公主却是怎么也不过分的,现在西楚亡了,这身在北周的老太医本是不好再提,但老人念旧,还是不顾身旁坐着的同僚,冲口而出。 张老太医身旁坐着的是位王姓太医,想来也是与其私交甚好,听他如此称呼,只是将头偏过,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对此,白初见倒是不甚在意,仍旧是低头看着许召南,真如方才顾四海说的那般,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顾四海点头应道:“正是少主。” 张老太医呵呵一笑:“想当年,公主殿下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老朽是见过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殿下也是出落得如此倾城……白皇叔是个顶好的人,当了西楚这么多年的守护神,可叹被那昏……西楚先帝给气走了。不过白皇叔一生做尽善事,公主殿下会有福报的。” 白初见仍是置若罔闻,她倒不在乎什么福报不福报的,此刻只希望许召南能安然无恙,便是最好。 顾四海见气氛冷了,插话道:“您老人家怎么跑到北周太医院……是了,以您这一身天下无双的医术,西楚不要您,自然有地方留您。” 顾四海此刻倒是回忆起了不少关于老太医的事情,说起来,张机其人这一生倒也算是传奇。 他自幼没了亲人,跟着一云游道人四处漂泊,不过那道人一身医术甚是精深,年幼的张机倒也聪明,数年下来,将道人那一身医术,尽数传承了下来。 不久之后,云游道人寿终正寝,张机没了依靠,就凭着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在西楚国渐渐站稳了脚根。 后来,西楚皇帝听闻民间有这么一位高人,便立刻下旨将其招进了宫里。 张机入了宫,在皇帝面前露了两手之后,便被留在了太医院,初时只是个寻常院士,可没过多久,西楚国大闹瘟疫,百姓们死伤惨重,短短两年时间,已有大半人口因患疫病而亡。 面对瘟疫的肆虐,当时尚还年轻的张机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心,痛下决心深入民间,潜心研究疫病的治疗方案,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许是天佑西楚百姓,终于被张机研制出了医治的药方。 救西楚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 疫病消除之后,西楚皇帝龙颜大悦,直接将张机提为太医院院正。 可大爱无疆的他丝毫没有因为当了官,便停下专研的脚步,此后几年,张机用他多年以来潜心研究出的所有心血,著下绝世医书《疫病杂论》,并将这本《疫病杂论》流传世人,以防瘟疫再次肆虐,祸乱人间。 这本是件造福苍生的善事,像张机这种可镇一方安泰的杏坛圣手,说是留名青史也毫不为过,可叹那昏君却不这么想。 当时已经初露亡国迹象的西楚皇帝,连西楚百姓的死活都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其他两国? 昏君只是敝帚自珍的认为张机此举有通敌卖国之嫌,欲将其凌迟处死。 最后,还是当年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话的白皇叔开了口,救了这张机一命,并且派人将其送出了西楚国,嘱咐再也不要回来。 再后来的事情,顾四海就不清楚了,此时见了老太医身穿北周太医院官袍,哪还不明白这差点被西楚昏君杀了的神医,却被人家北周收了当宝贝。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六章 走火入魔 “呵呵,算不得天下无双啊,说来忏愧,老朽本以为活到这把岁数,也算是略有见识,可眼下却有一人,老朽用尽手段,也医治不了……” 张老太医听了顾四海的夸奖,却是自嘲的摇摇头。 “哦?” 顾四海不信道:“这天底下还能有让您束手无策的病情不成?” 若真是连这堪称医道圣手的张机都束手无策了,那个病人想必也就无人能治了。 “有的。” 张老太医也没将这两人当做外人,点了点头,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着躺在马车中酣睡的许召南道:“就是他父亲。” 顾四海闻言一愣,皱眉道:“您是说……北周雍王要死了?” 北周老许家就算加上许召南,满打满算也才五个人而已,每一个人对整个北周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此时突然听闻老太医说雍王要死了,顾四海偏头望了一眼马车外的厮杀,心中暗忖:“难怪这北周急着要将小乞儿接回……雍王若是死了,北周定会乱上一乱,再加上此次破虏军南下,怕是这战火又将席卷天下了。” “唉……” 张老太医叹息一声:“是也不是,雍王殿下病的蹊跷,老朽穷尽手段也诊断不出他还有几日……老夫留在上京城没了作用,这才被陛下派来接小王爷回国,就是怕雍王有个万一……小王爷可不能再有闪失了。老朽今日所言,牵连甚广,还请二位替我保密。” 顾四海自然知道雍王生死关系甚大,若是被东胜方面知晓了此事,难免大做文章,到时候,战事一起,必将生灵涂炭。 虽然在他看来,无论是东胜还是北周,皆是敌人,可天下百姓何其无辜,当下也是点头应了声是。 至于白初见,此刻眼中只有许召南一人,倒是不管老太医说了什么,依旧恍若未闻。 忽然,大地震动了两下,想必是外面那两位将军交上了手,连带着马车也是微微晃动。 随着马车的晃动,许召南似乎被牵扯到了伤口,疼的皱紧了眉头,白初见不管外面发生了何事,见许召南皱眉,顿时心疼的不行,弯下身子伸出素手,轻轻抚着他的眉梢,似乎将他皱紧的眉梢抚平,便能让他好受一些。 疼痛终究是将许召南唤醒,微微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间似乎见到一位身穿红衣的仙女在抚摸自己额头,有些像是师姐,可师姐却是从来不穿红衣的,心中暗想:“自己都已经死了,师姐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见到……” “师姐!” 许召南猛然睁开双眼,左右看了看,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装饰奢华的小房子里,一边是刚才见过的厉鬼老头,另一边却是师姐和顾大叔,大惊之下,挣扎着就要起身。 剧烈的动作扯动了伤口,疼的许召南呲了呲牙,倒吸一口冷气,可看着身前面露惊慌的白初见,许召南还是强忍着疼痛,呼喊道:“师姐!顾大叔!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也……死了么?!” 话音出口,许召南只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白初见闻言,伸出的双手顿了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的她,又哭又笑道:“对,我们都死了,被你气死了!” 许召南感受到从白初见眼角处,滴落在脸上的温热,满脑子的念头,想说话,却又觉得喉咙像是火烧一般,发不出声。 这时,坐在一旁看着小儿女打情骂俏的张老太医开口了:“小王爷,还请稍安勿躁,您还活着,他们也没死,梁将军带着破虏军来救您了。” 许召南仍是说不出话来,仿佛刚才那句惊呼已经用尽了他的嗓子,仍他如何使力,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只觉得干涸的喉咙里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无奈之下,只能皱紧眉头盯着面前的白初见。 白初见今日里先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又被许召南吓得心神不宁,此刻虽然看出了许召南的难受,可她毕竟不是大夫,只当他是被胸前伤口疼得皱眉,当下更是心疼,恨不得能将伤势转嫁在自己身上,替他受罪。 终究还是张老太医见多了这种情形,从身旁的王太医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水囊,拔开塞子递给白初见,低声道:“小王爷胸口中了一枪,虽然用了上品金疮药,但是难免要受些苦楚,再加上失血过多,伤了元气,想必此刻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了……老朽样貌不佳,已经吓了小王爷一次,还请公主代劳,帮老朽给小王爷喂点水吧。” 等到恍然大悟的白初见接过水囊之后,老太医又取了一只蚕丝锦帕递了过去,低声嘱咐道:“小王爷现在还不便饮水,先用锦帕沾湿他的嘴唇便好,有劳公主了。” 白初见接了锦帕,小心翼翼地从水囊中倒了些清水,将其打湿,然后轻手轻脚地慢慢擦拭着许召南的嘴唇。 整个过程中,许召南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白初见的俏脸,那张脸上,还有些许之前沾染的血色未曾拭去,只是在许召南心中,师姐无论是何模样,都是那天下第一的绝色。 终于,白初见被他看的不耐烦了,羞恼道:“你老盯着我作甚!” 说归说,手中动作仍是一刻不停。 “因为师姐好看!” 清晰的话语脱口而出,闻言,两人都是一愣。 白初见停了手中动作,欣喜道:“你嗓子好些了么?” 许召南细心感知了片刻,发现喉咙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咧了咧嘴:“好多了。” 白初见这才收回了手,轻声嗔怪道:“确实好多了,能胡言乱语了。” 许召南虚弱地笑了笑:“都是心里话。” “咳……咳……” 顾四海像是喉咙也有些不舒服似的,重重咳了两声。 许召南这才猛然想起来马车内还有其他人在,嘿嘿笑了笑,仍是死性不改地瞅着白初见。 也是忽然想起还有外人在场的白初见,收了脸上笑意,静静坐在一边,只是那张绝世容颜却不曾移开,任由他盯着。 “小王爷……” 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张老太医,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还请将手腕伸出,老朽再替您查看一番。” 许召南之前将老太医误当成厉鬼,心中本是不好意思,听他说要自己将手腕伸出,变老老实实地依言而行,忽然,许召南伸出温暖锦被的手一顿,失声道:“你叫我什么?” 张老太医也是被许召南的反应吓着,以为他身上除了枪伤,还有其他隐患,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低声解释道“小王爷啊……您已经成年,此次回了国,第一时间便要受封,老朽先叫一声小王爷,不算逾越。” “不是!” 许召南瞬间忘了疼痛,用力抽出手腕,挣扎着就要起身,嘴里疾呼道:“不是!我不是你们小王爷!” 一旁伸来只晶莹素手,按在了许召南肩膀上,将他抵住,许召南偏头望去,惊恐地冲着素手的主人连连摇头。 “你安心躺着,我们……早就知道的。” 白初见淡淡说了句,语气中听不出是何心情。 许召南被按在被中动弹不得,又听师姐如此说来,顿时如遭雷击,喃喃道:“师姐……早都知道了?” 眼看着白初见轻轻点了点头,许召南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师姐早就已经知道了……可笑我还装模作样的瞒着她。” 许召南终于将目光从白初见脸上移开,顾四海看着那道饱含深意的目光,心里微微发虚:“你别看我,不是我说的!” “唉……” 白初见轻叹一声,伸手挡住许召南那双滴流乱转的眼珠,强行将他眼皮合上,低声道:“你心里不要乱想,先好好休息。” 等到素手移开后,向来听话的许召南却是睁开了眼睛,与白初见静静对视了片刻。 终究安静地闭上了眼。 心头万千思绪的许召南,虽是听话的闭目养神,却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正当他脑中不停思索之时,慕然间,后背处传来一股温热,前所未有的强烈! 滚烫的感觉令许召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一直冰凉的手覆在他眉梢,轻轻抚摸着,使他心中感到一丝宁静。 温热还在继续。 从后背处出发,直达四肢百骸,不一会的功夫,许召南浑身滚烫如火炉般,那唯一露在锦被外的脸上也是渐渐发红。 起初,白初见还当他是因创口而引起的发热,后来慢慢发现手中越来越滚烫,直到将手移开后,车厢内的四人惊恐的发现,许召南脸上已经是红里透紫,渐渐换了颜色。 张老太医慌忙蹲下身子,将许召南手腕抽出,伸指搭在其脉搏上,只觉得指间传来的触感,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顾不得那刺人的火热,老太医细心感知下,发觉许召南脉搏强劲有力,丝毫不像方才那般虚弱,并且他体力正有一股莫名力量。 似浪涛汹涌,似万马奔腾,有力地在其体力冲撞。 老太医这一生都在专研医术,唯独不曾习武,见许召南的状态像是习武之人常说的走火入魔,不禁心中焦急万分,却也帮不上忙。 听到老太医说许召南走火入魔了,白初见慌忙从锦被中抽出许召南的另一只手,探出真气查看。 可当真气入体之后,却如同海中扁舟般,被许召南体内躁动的汪洋瞬间围剿,顷刻间石沉大海,没查出半点原因。 只当自己修为不够的白初见,转头向顾四海发出求救。 顾四海皱着眉头,一把抓住白初见让出的手腕,雄厚内力瞬间激发,顺着许召南的手腕处,向全身游走。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七章 书香门第 迷迷糊糊中,察觉到体内异常的许召南皱紧了眉头,体内强大莫名的真气好似无穷无尽般向手腕处轰击而去,似要将这股来自体外的陌生内力挤出。 轰! 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于两人手腕交接处荡开。 好在许召南体内真气发作之前,顾四海早有感知,运行真气将马车内其余人等护住,不然的话,白初见尚且好说,那两位太医怕是性命不保。 饶是如此,强烈的震荡,还是将马车震的晃了一晃,车外五匹骏马敏锐的感知到危险,立足长嘶一声,幸好外面站着的太医反应及时,急忙拉紧缰绳,方才将马车稳住。 “张大人,小王爷他……” 车帘被掀开,一张焦急的脸向内探望,原来是等在外面的一众太医,察觉到马车内的不同寻常,派了个代表前来询问。 张老太医也被刚才的情形吓了一跳,此刻见到下属来问,故作镇定道:“顾大侠在给小王爷治伤,你且退下。” 那太医虽然不知道有这位老太医坐镇,为何还需一个江湖中人来替小王爷治伤,可老太医既然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声退下。 太医刚走,车帘又被掀开,两只毛茸茸的大脑袋伸了进来,盯着车厢了躺着的许召南嚎叫两声。 白初见早已慌得没了心情理会,还是顾四海朝外挥了挥手,赶走了两只关心的白狼。 等车厢内重新平静下来之后,老太医看着眉头紧锁的顾四海,问道:“怎么样了?” 顾四海摇摇头:“他体内有股莫名真气,也不知从何而来,竟然比我的还要强大许多。” “比顾大叔还要强大?可是有宗师高手在召南体内留下的,直到此刻才爆发?” 两位太医不知道顾四海的强大,白初见却是知道,听他说许召南体内莫名真气比他还要强大许多,不由得焦急猜测道。 对此,顾四海只是摇头言道不知。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王太医,此刻听完两人对话,却是长出一口气,轻笑道:“听二位所言,王某猜测应该是小王爷体内龙气发作,正在替他修补创伤。小王爷身具我北周龙气,自有历代先祖护持,二位莫要惊慌。” “龙气?”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传闻中,许召南出生之时,有紫气东来,缭绕于雍王府久久不散,只是此事太过玄幻,相信的人有,但是不多。 此时见到许召南体内异象,三人都未往此处去想,倒是这平日里极信鬼神之说的王太医,给出了答案。 对此,顾四海自然不信,抓过许召南的手腕,正打算再次查看。 王太医从旁伸出手,拦住了顾四海的动作,笑道:“顾大侠不妨摸摸小王爷身后,是否炽热难当,想必小王爷身上的热力,便是由此而发。” 毕竟是常年生活在一起,也曾同游瑶山腰处那座深潭的顾四海自然知道许召南背后有什么,将信将疑的把手伸入锦被中,向许召南背后摸去。 一摸之下,只觉一股骇人热流顺着指间往体内冲去,顾四海连忙收回了手,真气运行间,才将这股热流排出体外。 霎时间,马车内的温度又高了几分。 “果然是从此处传来!” 顾四海转头望向王太医,惊疑不定道:“难道传闻是真的?小乞……你家小王爷,真的是身具龙气不成?” 王太医摇头不语,只是探下身子将许召南身上盖着的锦被轻轻掀开,又探手解了他外衣,在他伤口处细细摸索片刻,然后将锦被重新盖好,回身坐回原位,抚须笑道:“小王爷身上的伤口正在迅速愈合,难道不是身具龙气的象征吗……哈哈哈,真是天佑我北周,天佑我北周啊!” 要知道,气运之说本就虚无缥缈,有人说,千年前飞身仙界的剑圣聂达便是占了天下一分气运,才得以顺利飞升,而若水城那位剑甲,却是因无气运加身,才停留人间十数年,久久不得飞升。 初闻此事时,顾四海本是嗤之以鼻,此刻听这王太医说许召南伤口正在迅速愈合,这可不是体质异于常人所能解答的! 当下也不管那许多,将手伸进锦被中,覆上许召南腹部那处创口,只觉得手下依旧温热,那伤口处像有经脉蠕动,竟然真是在迅速愈合之中! “莫非小乞儿真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顾四海收回了手,喃喃道:“有朝一日,他也能像剑圣聂达、混元剑宗那般飞升仙界么?” 王太医笑着摇了摇头,道:“小王爷能否飞升仙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他醒来之后,应该就并无大碍了。” 昏睡中的许召南毫不知晓什么气运之说,只觉得像是掉进了岩浆之中,浑身滚烫的直欲发狂,幸好额头处的那一抹清凉,使他还能保持些许清醒。 “娘……” 恍惚间,许召南似乎看见娘亲将自己楼在怀中,如同小时候,调皮的自己每每受伤之时,一边用她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边轻柔地替自己往身上的伤口处抹药。 “娘,召南想您了……” “娘,您别走……” 许召南一把抓住放在额头上那只冰凉的手,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初见素手被他捏的微微发红,却是恍若未觉,伸出另一只手拭去许召南眼角处的泪水,轻声道:“你,想娘了么?” “嗯。” 许召南恍惚地点了点头,这才发觉师姐的手已经被自己捏的发紫,不好意思地将手松开,歉然道:“师姐,对不起……” 白初见轻轻摇头,替他擦拭泪水的素手上移到他额头处,细细感知下,发现已经不似方才那便滚烫,这才微笑道:“感觉好些了么?” 许召南点点头道:“嗯,感觉好了很多,胸口也不疼了。” 说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胳膊一软,差点摔倒,最后还是白初见帮着将他扶起。 张老太医见他红光满面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称奇,轻声道:“小王爷,可否让老朽再看看你的脉象?” 许召南依言将手腕伸出,老太医搭上脉搏细察之下,发现他此刻脉象平稳,刚才那澎湃的真气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摇头笑道:“老朽虚活了这把年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奇景,也许正是北周历代先祖保佑,小王爷是个有福之人啊。” 当下,将方才王太医的猜测一一告知许召南。 许召南听罢,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道:“方才迷迷糊糊间,我就只觉得浑身炽热难当,幸好额头处有一抹清凉让我舒服了许多……”说到此处时,大概也是想到那抹清凉来自何处,冲着白初见嘿然一笑,白初见却是未当做一回事地淡淡笑笑。 接着,许召南又说道:“后来,我梦见我娘了,娘就像我小时候每次受伤那样,帮我往伤口上涂药,再后来,娘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许召南不由得低下了头,眼角又渗出一片湿润。 白初见见状,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然后又揉了揉他那刚被捋顺的头发,微笑道:“虽未见过,但王妃娘娘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嗯!” 许召南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王太医插了句嘴:“王妃娘娘出身名门,那可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娘娘一向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待人极为和善,丝毫没有架子,所以……谁也没有料到王妃娘娘竟然会……” 也许是突然反应过来后面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王太医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许召南却是来了兴趣道:“我娘出身名门?她到底是何方人氏,家里可还有亲人么?”他虽对这北周皇室的身份不感兴趣,却对娘的亲人颇有兴趣。 “青玄书斋。” 提起这享誉天下的儒家圣地,王太医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自豪:“王妃娘娘的娘家,乃是青玄书斋!” 许召南惊愕道:“娘她……出自青玄书斋?娘不是姓穆么,难道娘用的是假名?” 王太医摇了摇头,拱手行了一礼,才接着道:“娘娘名讳本不是我这外臣可以直呼的,但小王爷既然问起,老朽只好逾越一二,这‘穆秋’二字倒不是假名,只不过是娘娘的闺名,娘娘是姓司徒的,说起来,司徒斋主算是小王爷的亲娘舅。” “原来如此,有机会倒是要去见见的。” 许召南了然地点了点头。 “好了。” 白初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苏醒,还是少说些话,多休息休息。” 许召南嘿嘿一笑:“师姐,我已经没事了。”说罢,用力挥舞了两下胳膊,仿佛要证实他话中的真实性一般,可是那透体而过的枪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乱动之下,牵扯到了伤口,又是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逞能。” 白初见将许召南那不安分的胳膊按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见许召南真的好转不少,张老太医颇为识趣地与身旁王太医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许召南微笑道:“小王爷,您大病初愈,车内不适合呆太多人,我等就先到外面候着了。” “且慢!” 许召南伸手拦住两位太医下车的脚步,像是才听到马车外的震天喊杀声一般,问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了?” 张老太医毕竟医者仁心,想到外面那片尸山血海,无奈地叹息一声:“梁将军带了五万破虏军来,正替小王爷报仇呢,也许再过一会儿,人,就杀光了。” 许召南闻言皱了皱眉,强撑着站起身,沉声道:“我出去看看。” 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寒光,白初见多少将他心思猜到几分,贴心的未做阻拦,只是伸手扶住许召南的胳膊,将他搀下了马车。 白初见都这么做了,顾四海和两位太医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八章 生死一念 许召南刚一下马车,斜刺里冲来一道白影,就要往他身上扑,那重伤初遇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么一扑,幸好身旁的白初见眼疾手快,抵住小白作怪的狼头,将其拦下。 “乖小白,让我看看,伤着了没?” 见小白被拦着,趴下身子发出委屈的呜咽声,许召南心生不忍,缓缓弯下身子,摸了摸小白身上的血迹,小白身上有些轻微的划痕,想必是被长枪刺中所致,所幸它比许召南要耐揍的多,只是些许小伤,连血都没见——小白身上的血迹,都是那些东胜将士的。 此刻,小白也是发现了许召南的虚弱,动作不敢太大,只是轻轻地用脑袋在他身上蹭着。 许召南一边抚摸着小白,一边向远处战场眺望。 破虏军不愧为北周第一军,就在许召南昏迷的这片刻时间内,已然将关千军麾下将士杀了个七七八八,许召南从未领过兵,自然没有那一眼算出将士人数的本事,只是觉得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明光宝甲。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关千军麾下只剩了一千多人还在拼命挣扎着,反观破虏军那边倒是没什么减员,倒也不是说两军实力差距就真有这么大,毕竟是五万对一万,人数上的优势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穷途末路的关千军早已成了血人,身上伤痕无数,强撑着没有倒下,可他也知道,北周既然敢派人万里驰援,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边军那边定是被缠得死死,就算能分出一两万援军,也不够眼前这些破虏军杀的。 “杀!” “关将军撑住,我们来了!” 正如关千军所料,赶了近一个时辰路程的援军姗姗来迟,一万骑士打头,后面跟着两万步兵,几十里的跋涉早已将这些后勤兵们跑的是满头大汗,嘴上说得好听,但明眼人一见便知——他们,哪还有半点的作战能力。 不过,这三万人就算再不济,也是稍稍为关千军缓解了几分压力,梁大将军见了身后赶来的东胜援军,想到小王爷等人还在身后,当即分了三万破虏军,由手下副将领着前去拦截,只留下将近两万将士,将这关千军麾下慢慢蚕食殆尽。 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丝毫不觉得疲惫的三万破虏军将士,立刻调转马头,向着身后冲去,铁甲洪流在遇到那辆华贵的马车时,默契地分散两旁,路过的将士皆对那车前站着的年轻男子行注目礼。 等将许召南等人护在身后,三万将士脸上瞬间换了颜色,杀气腾腾的犹如虎入羊群一般,扑向前方东胜援军。 虽然只是一瞬间便错身而过,许召南还是从这些破虏军将士眼中看出了敬意和亲切,不由得心中暗道:“便是他们救了我吧?这就是我那个素未蒙面的大哥麾下人马么,当真是人人骁勇,个个精悍。” 梁大将军分了大半人马去抵御东胜援军之后,心中也是凝重了几分,他此行本就是孤军深入,哪怕东胜边军已被缠住,可若是东胜其他方向收到消息,不断派来援军的话,破虏将士就算再英勇善战,难免也要折在这异国他乡。 他倒是不怕死,相信麾下将士也无一人是贪生之辈,可是,小王爷不能有丝毫闪失!梁大将军时刻记着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敌! 梁大将军缓缓举起手中大戟,冷眼看向那身在包围圈中,困兽犹斗的关千军等人,只待大戟一挥,便是这些人身首异处之时。 “许召南!” 一声震天大吼,自西南方向传来,听见喊声的许召南偏头望去,只见一位身背银枪满身尘土的骑士,一骑绝尘! 许召南皱了皱眉:“关千殇?” 以为自己三人行踪正是被这关千殇泄露的许召南,不禁有些茫然,若说他是见着大哥失利,想来驰援的话,怎会一人单骑的冲了过来? 他,可没有那一骑当万的本事! 关千殇冲到近前,被破虏军拦住了去路,满目都是明光宝甲的他也是微微失神,冲着拦路将士喝道:“尔等是何人!许召南是否还活着!他身在何处……” 话未说完,关千殇蓦然失声,正扫视战场的他,已是看见了军阵之中浑身是血的关千军,顿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但无论如何,这与平西军齐名的北周第一军,他还是认识的。 关千殇猛然抽出身后长枪,端在手上,冲着身陷重围的关千军喊道:“大哥!你不是率兵前来追杀许召南的么?他现在人在何处?这些破虏军又是什么情况!” 关千军见他前来,本已做好战死沙场准备的他顿时心急如焚,怒喝道:“混账!谁叫你来的!快走!快走啊!” “哪里走!” 梁邦早已听见关千殇对关千军的称呼,心中了然,大手一挥间,自有破虏军将士将其团团围住。 看着前来送死的关千殇,梁大将军嗤笑一声:“你叫他大哥?莫非你就是关百胜嫡子,关千殇?” 关千殇见这些身穿明光宝甲的骑士包围而来,也不惊慌,挥枪直指梁大将军,怒喝道:“正是本将!你是何人?北周破虏军竟敢犯我边境,莫非想试试我平西军的利刃不成!” “哈哈哈哈!” 梁大将军仰天长笑一声,冲着关千殇寒声道:“是你就行,平西军的兵刃到底利不利,梁某人早晚是要试一试的,只是你们哥俩,怕是看不到那天了!儿郎们!” “在!” 破虏军将士齐齐一吼。 梁邦嘴角露出一抹狰狞,正欲将那高悬半晌的大戟用力挥下之时。 “慢着!” 梁邦回头看去,只见许召南披着崭新外袍,被白初见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向这边走来,刚才那声断喝正是出自他口,梁大将军顿时急道:“小王爷怎么来了,这里不安全,快快回去,等末将清理了这些人,替小王爷报仇,再送您回国!” 许召南淡淡摇头道:“我没事,放他过来,我有话要问。” “不可!” 梁邦大惊道:“此人乃是关百胜嫡子,小王爷万金之躯,怎能……” 话未说完,看着许召南望来眼神中那抹坚毅,那不怒自威的样子,不由得让梁大将军想起了与其有八分相似的世子殿下,顿时心中一寒,再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挥手道:“放行!” 破虏军将士得了军令,于二人身前分出一条通道。 关千殇翻身下马,看着近在眼前的许召南,神色莫名,不顾关千军如何呼喊,迈着坚定的步子向前走去。 “关兄。” 许召南看着此人满身的尘土,淡笑着打了声招呼。 “许兄。” 关千殇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召南,关心道:“你受伤了?” 许召南淡然一笑:“拜令兄所赐,暂时死不了。” 关千殇听出他语气中的恼怒,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是著叔趁我不备,通知了父王,等我收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哦?” 许召南依旧在笑:“那关兄来此何意?” 关千殇盯着他的双眼,将实话说出:“本来是为了阻止我大哥……一路上,我心里想着,若是来不及阻止,也好替你收尸……” 听他如此说来,许召南锋锐如利剑的眼神有了些许松动,从关千殇的神态举止皆可看出,应该所言非虚,若是援军,此刻也不会孤身而来,况且,他看得出来,关千殇这满身尘土,正是马不停蹄的奔波所致——足见其焦急心境。 关千殇见他没有出声,还当他心中有气,苦笑道:“呵呵……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不知许兄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劳驾这北周的虎狼之军为了你万里奔袭,孤军深入我东胜境内?” 许召南微笑道:“我便是我,是彩蝶舫中那个许召南,也是凰舞城中那个许召南。” 关千殇闻言,愣愣地注视着许召南的双眼,良久之后才会心一笑:“看眼下这情形,想必用不上我了,但我有一事相求,还请许兄应允。” “不可!” 许召南还未答话,倒是身陷重围的关千军怒吼着打断道:“千殇!不必求他!你快走,将此事告知义父,让他挥军前来,灭了这群狗贼!” 想必此刻的关千军已经猜到他所求何时,无尽的屈辱,羞得他几欲发狂,端起手中长枪,正要再杀个你死我活! “死战!” “死战!” 关千军周围,剩下的千余人中,大半都是平西军将士,在五万破虏军如此凶猛的攻势下,能存活下来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身经百战的平西军们了,此刻见到关千军如此作为,皆是举起手中兵刃,随声附和。 “大哥!” 关千殇猛然回头,眼中含着热泪,瞪着关千军大吼道:“父王马踏西楚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不许东胜将士妄动西楚百姓一丝一毫,你都忘了吗!哪怕许兄他们真是西楚遗孤,那又如何?西楚早就亡了,我泱泱东胜岂是几个西楚遗孤所能颠覆?我父王步入宗师之境多年,以他老人家的盖世神功,又岂是几个西楚遗孤所能抵挡!你看看身旁这些将士!两国早已休兵,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他们怎会死得如此屈辱!可他们为了你一己私欲,死得不值啊!若因今天的事,导致两国再起兵戈,大哥!你我皆是这天下的罪人啊!” 关千军被他吼了一通,愣在马上,怔怔地看着周围那一张张血染的面孔,看着那地上躺着的,昨日还曾一起把酒言欢的儿郎们,此刻早已没了气息。 修为已至一品境界的铁血汉子,只觉得手中长枪如有万斤重量,握着长枪的手,竟似再也拿不住一般,微微颤抖。 关千殇不再理会大哥脸上是何表情,转过头来冲着许召南一揖到地,道:“若是关某在许兄这里还有几分薄面的话,还请许兄高抬贵手,放我大哥和这剩余将士们一条生路!” 早在二人交谈之时,梁邦已是挥手喝停了麾下,远处那三万破虏军也是纵马返回身边护卫。 被破虏军几番冲杀之后,已是伤亡无数的东胜援军也停下了脚步。 数万人的目光,集中在许召南一人身上。 是战,是停,是生,是死。 皆在许召南一念之间。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六十九章 打开城门 许召南并未让这数万人久等,上前一步,将关千殇扶起,感慨道:“关兄有心了。东胜有关兄这般将领,实乃东胜之福,天下百姓之福。”待关千殇起身后,随即冲着一旁的梁邦微笑道:“梁将军,放人吧。” 好不容易抓到这关千军,此刻若能将其斩于阵前,便是为东胜消除一大隐患! 梁大将军心中万般不甘,但是许召南有命,却是不敢不从,略作犹豫便大手一挥,让破虏军将士们让出一条路,将关千军及其麾下剩余的东胜将士放出。 许召南冲着关千殇笑道:“你也走吧,我们此行的任务还未完成,还需继续北上,就此别过吧。” 说完,便在白初见的搀扶下转身向着马车走去,身后梁大将军领着破虏军紧紧跟随。 待许召南走到马车前,正欲上车之时,忽然回头,隔着万马千军,冲着关千军露齿一笑:“关将军,今日这一枪之仇,许召南记下了,来日再向将军讨回!” 随着人群退去,一脸复杂的关千军已是纵马来到关千殇身旁,与他一起并肩目视着前方,此刻听到许召南所言,不禁长笑一声:“好!我等你!” 许召南得了回应,淡淡一笑,由白初见搀扶着上了马车,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见战事打不起来了,梁邦冲着身旁副将点头示意,令麾下开始收敛阵亡将士尸首,准备返程。 经过清点,前后两场战斗,破虏军损员六百余,伤患上千,虽然灭了东胜国数万人,却还是令梁大将军揪心的疼。 前方拦路的东胜援军,被破虏军几番冲杀之后,已是不足两万之数,看着大军前来,二位关将军又没了命令,只得默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破虏军气势腾腾地护着马车从中通过,一路北上。 “千殇,你说……是我错了么?” 关千军低头看着手中长枪,黯然道。 关千殇拍了拍他的肩头,轻轻摇头,道:“下令收敛将士们的尸首吧,将他们好生安葬了。” 话分两头,虽然摆脱了关千军的追杀,但横在许召南等人面前的危机还未解除,眼前这座高逾天际的关隘,才是最要命的所在。 马车随着近五万破虏军的护卫,一路北行,到了关口处时,发现那城墙之上已是布满了弓弩手,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指向城下的大军。 “大将军,不好了!” 今晚已经听到太多坏消息的江信,此刻正端坐在中军大帐中,听闻下属来报,早已麻木的脸上微微一动,苦笑道:“再坏能坏到哪去……又有何事?说吧。” 那传令小兵单膝跪下,抱拳道:“禀大将军,那冲关而出的五万破虏军,回来了!” “真的?!” 江大将军霍然起身,瞪着传令小兵难以置信道:“他们回来了?现在何处!” 传令小兵被江信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所摄,结巴道:“他……他们……被挡在关内……似要冲关而出!” 麾下将士如此不堪的模样,搁在平时,江信定当赏他二十个军棍才好,可是此刻破虏军兵临城下,早已慌了心神的江大将军,哪还有空责罚,怒吼一声:“好大的胆子,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当我江信是什么了!当我麾下这四十万儿郎是什么了!” 吼罢,立即领了亲兵,也不管这战场上如何厮杀,拍马向城中赶去。 “小王爷!” “你别叫我小王爷,我不是你小王爷,你叫我名字便好!” “是!小王爷!” 一路上,如此对话反复了多次之后,许召南对这位破虏军将领的固执,有了深刻的了解,也就无奈地随他去了。 也不知是否真是体内龙气使然,坐在马车内躺了几十里路的许召南,身体渐渐有了好转,虽然胸腹处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仍是坚持出了马车,找梁邦要了匹军马,随着大军一同纵马前行。 此刻看到城门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许召南叹息一声:“还是好好言说吧,若是就此让我们离去,也能少些牺牲。” 梁大将军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见小王爷都发话了,也就只得遵从,抬头冲城门上大喊道:“出来个嘴里能冒气的,上前答话!” 不多时,一位身穿鲜亮盔甲,像是营长模样的将领出现在城门上,冲着下面喊道:“尔等无端越我边境,残杀我东胜将士,犯下此等滔天大罪,还不束手就擒?非要等我东胜大军到来,将尔等杀个片甲不留不成!” 营长嘴里虽然说得凶,可这心中难免打鼓,边军虽有四十万之众,大半都被纠缠于关外,城内原本的一万守军也在不久之前被派出去追赶这些人了,此刻的边关城,也就不过两营将士,说是一座空城也不为过啊! “啊呀呀!气煞我也!” 梁邦仰天狂吼一声:“快给老子把门打开,让我等北上,否则,休怪本将军戟下无情!” 那营长听了梁邦所言,心中大骇,更是不可能将城门打开,城中虽没了将士,可还有不少百姓啊! 若是放任这群虎狼之师入城,那可如何得了! 此刻,这位手下只有千余将士,堪称光杆将领的营长大人,只盼着刚才派出去的传令小兵能跑快些,速速把大将军唤来此处坐镇才是。 随着这位东胜营长和梁大将军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句嘴官司之后,姗姗来迟的江大将军爬上了城头。 放眼望去,江信见这冲关而入的破虏军,在城下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片,所有人身上都带着鲜血,心中难免想着,莫非那些派出去的人都被杀光了不成?这才多大点时间,就算是宰杀三万条狗,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吧! 江信满是心疼地大吼一声:“尔等无端越我边境,残杀我东胜将士,犯下此等滔天大罪,还不束手就擒?” 梁邦本已吵得口干舌燥,正打算取下腰间水囊润润嗓子,再与城头上那将领吵上三百回合,此刻见城头上换了人,顿时又来了精神,拔塞饮水的手一顿,长笑一声道:“哈哈哈哈!你们东胜国的人,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套说辞,来来回回的,给本将军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说罢,伸出小指装模作样地在耳朵里掏了掏,又歪着脑袋向一旁拍了拍,仿佛里面真是长出了不少茧子。 江信闻言一愣,偏头看向身边营长,那营长讪讪笑了声:“我刚说过的……” “哼!” 江信怒哼一声,冲着下方喝道:“尔等如此做派,莫非欺我东胜无人不成!” “东胜除了平西军,哪还有人能在老子手下撑过一轮冲杀?” 梁大将军心中虽是这般想着,可念及小王爷的吩咐,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明明是你东胜之人藏了泼天胆子,竟敢袭杀我北周小王爷!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让我等将小王爷安稳送回上京城,否则,等我北周百万雄师兵临城下之时,你!能挡否!” “小王爷?” 也不怪之前关千军觉得荒唐,就连着老成持重的江大将军,听了梁邦此言也觉得云里雾里,随即看向梁邦身侧那位年轻男子和那男子边上的顾四海二人,心中暗忖:“这就是之前关千军借兵前去绞杀之人?破虏军万里奔袭莫非就是为了他?只是这北周何时冒出来了个小王爷,不是说北周皇室皆是单传么?难道……” 毕竟上了年纪,天底下的传闻也听了不少,江大将军猛地想起早年间听过的北周趣事,说是当年北周雍王生了第二个儿子,把北周国上上下下全给高兴坏了,皇帝更是有旨意说,只待此子成年之日便是封王之时,可是没过多久,这雍王次子就失踪了,莫非眼前这年轻男子,便是那北周国找了十几年的小王爷? 观其模样,到也与传闻中的岁数相仿。 事情,一下子就说得通了,这北周小王爷不知怎的,和西楚余孽混在了一起,关千军前去袭杀之时,走漏了消息,被北周国得知,然后便有了这十万破虏军万里奔袭,联合四十万边军攻破东胜边境之事。 “这么说来,还是我们东胜的错了?” 江大将军万分纠结地想到,明明是受害者,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过错方?尽管心中恨急了关千军,可是眼下这一关,还得应付过去。 赶回城内的可不止他一人,随着他一起赶来的,还有十万边军将士! 本打算仗着城高箭利,将这侵犯东胜边境的五万破虏军留在城下——就算不能将其尽数留下,撑到国内援军赶来,总不是难事。 可此时的江大将军,却是不由得心中犯了嘀咕:“北周皇室本就人丁稀薄,若真是被我将这北周小王爷斩杀于城下,怕是真将这天给通了个窟窿啊!北周十万破虏万里奔袭,只为此人,若是今日将他留下……被激怒的北周皇室,未必不会放任北面虏族不管,孤注一掷地挥军南下,到那时,中原大地恐将再无宁日!” 梁大将军见着城头将军磨磨唧唧的,心中已是等得不耐烦了,大吼一声:“还不开门!” “还不开门!” 身后将士随之喝道,吼声直冲云霄。 “大将军,怎么办?” 过惯了安稳日子的营长见这阵仗,不禁吓得两腿打颤。 江信见手下如此不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待此事过后,定要好好整顿军纪! 举目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太安城,东胜皇帝所在之处。 犯下泼天大错的江信,自知就算不会死在这边关,也未必能从太安城全身而退,不知道还有没有日后了。 良久之后,下定决心的江信自嘲地低声笑了笑,道:“开门!” “大将军,援军马上就来了!” 初时见了破虏军威,被吓得胆寒的营长,还曾思量过是否开门放走这群瘟神,此刻听大将军说要打开城门之后,心中却又有些不舍。 他能看见,身后正有无数边军将士往城门处赶来,等着援军一到,仗着这高耸城墙,未必不能将这五万犯境而入的破虏军,留在此地! 这可是北周第一军啊!若是将其尽数剿灭,那可是天大的战功啊! 江信睁着虎目,微微偏头斜了营长一眼,淡然道:“我说,开门!” 这位替东胜百姓守了十年国门的镇军大将军,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仿佛在一夜之间,佝偻了几分。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章 危在旦夕 破虏军不费一兵一卒地入了边关城,远处赶来的东胜边军也在江信的命令下,不敢阻扰。 大军即将穿城而过之时,一身铠甲穿戴整齐的江大将军,站在街道正中,持剑而立,身后空无一人。 “停!” 梁邦挥手喝停了大军,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信,饶有趣味道:“怎么,你还要孤身拦住我等不成?” 江信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许召南,沉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许召南微微一笑:“老将军请将!” “哈哈哈哈!” 怎料江大将军猛然一笑,直笑得眼角渗出了眼泪才算停,手中那柄长剑,随着他的大笑,在地上划出道道深痕:“老?是啊,我老了!” 自知触动到眼前这位老将军敏感神经的许召南,歉然一笑,正打算解释之时,江信信手一挥,阻止了他的话头,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但我要跟你说一句话,跟你北周说一句话!” 许召南这次改了称呼,微笑道:“将军请将!” 江信未再于称呼上有所纠结,一双虎目死死盯着许召南,正色道:“本将今日打开城门放你回去,乃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本将不怕做错事,也不怕你这五万破虏军攻城,怕只怕,因本将一人之故,从而导致这两国百姓生灵涂炭,你可知晓?” 许召南点头道:“知晓。” 江信呵呵一笑,继而沉声道:“你既然能劳动破虏军万里南下,想必日后定是北周国肱股之臣,希望你能记住本将今日所说的话,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中,而不是心里只装着北周一国百姓。” 许召南听完,对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肃然起敬,正色道:“许召南知晓,日后定当时刻谨记将军教诲!” “哈哈哈哈!好!” 江大将军一掀身后血红大氅,转过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着北面城门走去。 梁邦在许召南的点头示意下,挥手命麾下将士紧随其后。 数万大军在江大将军的带领下,缓缓出了城,城外硝烟弥漫,战火四起,正战得不可开交的两军,皆是看见了这一幕,握着兵刃拼命挥砍的手,不由得慢了一拍。 “大将军怎么会和破虏军混在一起?” “难道梁将军把这东胜大将军给擒了?” 不管是哪种念头,两军将领都没停下指挥。 厮杀,仍在继续。 江信看着场上死伤无数的东胜将士们,长叹一声,招手唤来一传令小兵,沉声喝道:“传我军令,告诉韩英忠,停手!” 梁邦也是偏头冲着身边副将吩咐道:“去,传我军令,就说本将给小王爷接回来了,让他们也停手!” 战场上,两军将领同时受到了军令,愕然也好,惊喜也罢,皆是默契地下令两军停手,缓缓退了军,相隔一里开外列阵等候。 “本将只能送到这里了,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江信说完,看着战场上无尽的鲜血,只觉得心如刀绞般疼痛,可恨关千军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让这无数儿郎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这些儿郎,每一个都是江大将军的心头肉啊! 许召南默然对着这位可敬的老人拱手抱拳,行了一礼之后,随着大军缓缓向北而去。 行至北周军阵之前,梁邦猛然抬起手中大戟,喝道:“恭迎小王爷回国!” “恭迎小王爷回国!” 四十余万人齐声呐喊,浩大的声势,将这原本经历了一场战火的土地,都震得颤动了几分。 许多亲眼看着军中手足死于身侧的将士们,正在替袍泽哀悼着,此刻也是举起了双手,似要将满心抑郁之情释放而出一般,仰天狂吼。 一时间,呐喊声将场上弥漫的哀伤情绪,冲淡了不少。 与北周方面的欢呼雀跃不同,东胜将士们难过有之,愤懑有之,茫然有之,独独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这场仗,开始的出乎意料,停的更是莫名其妙。 东胜中军大帐内,江信缓缓走了进来,环顾周围如丧考妣的众将士们,慢慢将身上盔甲一件件卸了下来,最后,将顶上头盔重重放在案台之上,整个过程中,身旁将领无一人前来帮忙。 江信死死盯着案台上的这套盔甲,那是他十年前得封镇军大将军,即将前往边关之时,皇帝陛下亲手帮他穿戴的,这一穿,便是十年之久。 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般,江信回过身来,淡笑道:“仗,打完了,后果,江某一人承担,韩英忠!” 帐内躬身站着的韩英忠听到大将军召唤,脸上不知是何表情,低着头越众而出,抱拳道:“末将在此!” 江信重重拍了拍这位心腹爱将的肩膀,沉声道:“新任大将军上任之前,这边军将士们,就由你暂时统帅了。江某,得南下一趟了。” “大将军!” 众将领纷纷出言呼喊,有些已经是泣不成声,边军职责本就是替东胜天子镇守国门,如今被北周攻破了边关,还将人放了回去,无异于在边军将士们脸上、在东胜国脸上扇了一个大大的巴掌! 此时江信南下,自然是去太安城谢罪,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对麾下这些将领有多少的不满,此刻的江信心中,只有留恋,望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江信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之后,微笑道:“莫要做这小儿女姿态,东胜北面国门还得你们接着守,江某,去也。” ………… 北周军中,许召南三人被梁邦领着进了中军大帐,一一面见了这些为了他突出重围,出了大把力气的将领们,哪怕再不愿承认自己北周人的身份,许召南心中对这些将领们也是只有尊敬,别无其他。 北周边军守将名叫岳鹏举,骸下留着一缕漆黑美髯,倒像是位儒将一般,与垂垂老矣的江信不同,同为二品镇军大将军的他,刚刚年过四十,战功上面虽是稍有不足,但能在如此年龄便统领四十万边军,替北周国镇守一方,其能力,可见一斑。 岳鹏举领着一众将领拜见完许召南之后,便和梁邦一起率众离去了,只将中军大帐留给了许召南三人。 在岳鹏举走后,一位出乎许召南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走了进来。 “孔姑娘?” 许召南瞪大了眼睛,看着掀帘而入的绝色女子,惊呼道。 “纷儿拜见小王爷!” 孔纷儿笑吟吟地向许召南行了一礼,而后又对着一旁的顾四海和白初见点了点头,当看见白初见那张绝美的俏脸之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异色:“好美的女子,想必这便是小王爷的师姐、那位白家公主了吧?” 许召南愣神道:“你怎么来了?” 孔纷儿格格一笑:“不然您以为是谁把您被困边关的消息传出去的?” “是你?” 许召南惊讶道。 “正是!” 孔纷儿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娇声道:“关千殇身边有我万毒宗的内线。你们出现在凰舞城,又被关千军追杀的消息,还是我上报给雍王殿下的呢,然后我随着这破虏军一路南下,本打算和他们一起冲关去救小王爷的,可是梁邦那个榆木脑袋非说我功力低微,怕我帮了倒忙,哼!我明明看见他还带了您的车架和十几个太医一同前往,他怎么就不嫌那些太医功力低微了!” 听完孔纷儿的抱怨,许召南这才明白,原来破虏军万里奔袭救下了自己,全靠这出身万毒宗的孔姑娘帮忙,不管她是否随着五万破虏军一起冲关而出,终究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许召南拱手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孔姑娘报信之恩!” 孔纷儿见他认真了,却是慌忙伸手托住许召南的胳膊,笑嘻嘻道:“哪里的话,都是纷儿应该做的,小王爷现在可愿意和纷儿一同回上京城了?” 许召南听她又提这事,左右看了看白初见和顾四海,见二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满不是滋味,摇头道:“我此次北上,乃是为了完成婆婆遗愿,事情还没办完……暂时去不了上京城的。” 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顾四海猛然想起之前张机曾经说过的话,许召南的生父,那位北周雍王怕是命不久矣了,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孔纷儿却是抢先一步说道:“不可!小王爷,你可知道为何去年得知你下落之后,北周没有派人南下寻你?为何这次领了破虏军南下的是梁将军而不是世子殿下?” 之前张机说那些话的时候,许召南尚在昏睡之中,未曾听见,原以为这破虏军是为了救自己脱险而来,此刻见孔纷儿发问,莫非另有隐情?随即点头道:“愿闻其详。” 孔纷儿顿时收了脸上笑意,先是看了眼许召南身后的两人,正色道:“无论如何,两位都是有恩于小王爷之人,也都是小王爷在这世上的亲近之人,纷儿接下来说的话,还请二位为了小王爷着想,莫要外传。” 顾四海自然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微微点了点头,而白初见自从进了这大帐之后便坐在一边,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仍是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对于孔纷儿说的话充耳不闻。 孔纷儿见状,也就没有再说其他,对着许召南沉声道:“因为纷儿回去之后便发现雍王殿下病了,病的很严重,所以才无暇顾及小王爷的踪迹,此刻,世子殿下正日夜守在雍王殿下身前,就是怕……容纷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北周皇室本就人丁稀薄,雍王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王爷此刻赶回上京城,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什么?” 许召南难以置信道:“你说……他要死了?” 虽然知晓自己这北周皇室的出生已是八九不离十了,但那声父亲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孔纷儿重重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危在旦夕!”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一章 情义二字 这下许召南心中可是犯了难,本以为就算认下了这身份也不需此刻便前往上京城的——毕竟孙婆婆的遗愿还未完成,况且,许召南看了一眼白初见,心中暗忖:“我若是此刻离去,想必就要与师姐她们分别。” 许召南只怕这一别,便如同凰舞城那对苦命鸳鸯一般,再无相见之日。 本打算赖也要赖在白初见身边的许召南,忽然听闻那从未见过的父亲病重,并且危在旦夕之后,心中顿时又没了主意。 “小王爷!” 孔纷儿见他犹豫不决,催促道:“莫要再想了,迟则生变呀!” 许召南并未理会孔纷儿的呼喊,转过身来,看向白初见二人,动了动嘴角,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直低着头的白初见自打看见破虏军前来,便知道以许召南的身份,怕是再难一同前往连海城,此时察觉到许召南望来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露出一抹许召南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明媚笑意:“你和她一起去吧。” “师姐!” 许召南走到她身旁,半蹲下身子,将白初见那双洁白不染尘埃的柔荑,紧紧攥在掌心,哽咽道:“我不走……” 白初见依旧在笑,轻轻从他手中抽出一只手,复而抚上他的脸庞,微笑道:“莫说傻话,莫为自己留下遗憾。爹当年走的时候,我便没在身边的……” 泪水,滴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许召南不停摇着头,哀声道:“师姐,你是打算不要召南了么!” 白初见摇摇头,抚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动作,试图将那眼角处的泪水拭去,可是,任由她如何擦拭,也只是被那不停涌出的泪水,将整只手掌打湿罢了。 一个在哭,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一个在擦,竭尽所能也擦不完。 顾四海偏头看向一边,伸手在腰间摸索着,本打算借酒消愁的时候,忽然发现腰间那仅剩的酒囊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踪影,想来可能是方才一场大战之时不慎遗落了吧,无酒可饮的顾四海只得是砸吧了两下嘴,轻声叹息一声。 “白小姐!” 孔纷儿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人,提议道:“要不然你和小王爷一起北上吧,其他的事情先暂且搁置,或者我派人替你们去做也行的。” 白初见轻轻摇了摇头,扶住许召南的双臂一同站起身子,细心地替他整理了下刚换上的干净衣衫,又伸出素手将他头上稍显杂乱的长发捋顺,微笑道:“你随她去吧,我和顾大叔先去连海城,我们……等你……” 许召南闻言,惊喜地瞪大了双眼:“真的?” 白初见笑着点头,接着道:“这次你孤身一人北上,就要小白陪着你去吧。” 许召南一愣,心中掠过一丝不妙,试探道:“那情深呢?” 白初见紧盯着许召南的双眼,答道:“既然送你了,便是你的了。” 已从白初见话中听出些许口风的许召南,死死咬着牙,不肯将白初见的手放开,白初见任由他握着,良久之后,方才轻轻挣开,将双手探出环向他后背,紧紧抱住。 万般不舍中,白初见缓缓松开手,许召南知道师姐性子,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便只得认了。 不舍地将白初见看了又看,忽而举起一只手,伸向她头顶处,那里有一支鸾凤银钗,是他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郑重其事地将那支银钗扶了扶,苦涩地笑道:“师姐,等我。” “嗯,我们先走了。” 白初见轻轻点头,而后冲着一旁默默不语的顾四海点头示意,在许召南满是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了大帐。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四海走到许召南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保重,而后随着白初见走了出去。 战场上的风沙毕竟大了些,易迷佳人眼。 恍惚间,顾四海似是见到白初见脑后,那一缕飞散如烟的水痕,默然将头低下,装作什么样的看见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经过半个晚上的功夫,许召南本已恢复了不少的身体,仿佛像是再次遭到重创一般,跌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孔纷儿见他这般模样,有心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静静站在他身前,陪着。 战场,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打扫完战场,收敛好将士遗骸的岳鹏举,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这场营救之战,为了拖住东胜边军回援的脚步,岳大将军可是下了死命令,全军不计代价也要完成。 自然,不计代价的后果,也是异常惨烈。 平原作战,两军赤身肉搏,来不得半点花哨,拼的,只是悍勇之气,虽说有势如破竹的五万破虏军留下助阵,可此战伤亡之惨重,依然让这位边军守将痛心疾首。 听到身前动静,许召南缓缓抬起头,顺着那双首先映入眼帘的血色军靴,一路看向岳鹏举那对通红的眼眸,歉然道:“岳将军,此战,死了多少将士?” 岳鹏举闻言,紧绷的嘴唇再也止不住了,心痛地哆嗦道:“此战,阵亡四万三千五百七十一人,伤者……近乎人人带伤。” 四万多的边军儿郎啊!大多数还只是那双十年华,连媳妇儿都还没来得及讨,便就此魂丧他乡,这一仗,不知让多少在家苦苦等寻的老母哭瞎了双眼,不知让多少人丁不兴的家里,就此绝了后。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眼前这个青年。 许召南惨笑一声:“为了我一人,死了这么多弟兄,值吗?” 岳鹏举摇头,沉声道:“值!” 到底值不值得,岳鹏举也算不过来这笔账,就算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说的便是他们这些军伍之人,战死沙场是宿命,也是职责。 许召南又将头低下,良久,才缓缓抬起,那本已止住的泪水,不知何时起又淌了满脸,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小王爷,一切都要等到了上京城才好说,若我真是……自当请求皇帝陛下厚葬这些弟兄,家里,也得多些抚恤才是。” 岳鹏举拱手道:“末将替这些儿郎谢过小王爷厚恩。” 许召南苦笑着摇头:“谈不上,都是因我而死的,我自当尽力而为。” 这时,指挥人马帮着打扫战场的梁邦也是通报一声走了进来,见大帐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息,他也猜到几分所为何事,如同岳鹏举心中所想一般,宿命如此,又怎能由得人分说,为那些血洒疆场的英魂叹息一声后,走到许召南身前,拱手道:“小王爷,我们,该启程了。” 许召南问道:“是要我随梁将军一同北上么?” 梁邦摇头道:“过了这边关,小王爷的安危已然不虞,自是不用末将守在一旁的。况且,每逢初春,便是北境虏族大肆犯我边境之时,世子殿下此刻不在北面坐镇,末将需得迅速赶回去守着才是……” 许召南方才想起,这破虏军存在的意义,十万破虏南下,北面空虚,还不知道要被虏族祸害成哪般模样,这一切,也是只为他一人。 “许召南何德何能,让北周国民为我付出如此大的牺牲……” 想及此处,许召南只觉满嘴苦涩,心中前所未有的自责,道:“梁将军职责在身,我就不挽留了。日后,定会找寻机会去北面,到时再行谢过。” “小王爷言重了,末将奉命而为,小王爷不必挂怀。” 说罢,梁邦又对着岳鹏举拱手告辞:“岳将军,后会有期!” 互道一声珍重之后,梁邦疾步出了大帐,一如来时那般,雷厉风行。 梁邦走后,许召南忽而又想起一事,冲着岳鹏举轻声道:“如今我已无大碍,这么多太医随行,太过奢侈,还是先行留在军中,治疗那些受伤将士们吧,那架马车也太过招摇,一同留下运输伤员吧。” “这……” 岳鹏举有些犹豫,盯着许召南腰腹处看了看,先前同梁邦有过交谈的他,自然知道许召南方才受过重伤,甚至险些命丧,此刻正是需要医治的时候,况且伤在腰腹,自然不便骑马,有架马车多少方便些。 至于许召南所说的马车太过招摇,派些将士随行便是,北周境内,还无人敢袭击皇族车架。 许召南坚持道:“还请将军莫要推辞,这些受伤将士们,比我更需要他们。” 说话间,岳鹏举顾不得犯上,仔细盯着许召南打量了一番,虽说许召南方才说,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北周小王爷,但这一刻,岳鹏举却在他身上看见了北周皇室的风骨。 北周国好文,兵力自然比不得东胜强大,就连那衰败之前的西楚国,也是差了许多,但能屹立千年之久,自然有他存在的道理,情义二字,便是北周皇室立足之本。 见他有此心意,岳鹏举也就轻轻点头应下了。 诸事已了,三人便出了大帐,只见先前战火纷飞的战场之上,早已没了人烟。 夜幕中,只剩那千疮百孔的土地,还有偶尔升起的硝烟,在诉说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呵,我只剩你了啊。” 许召南伸手摸了摸一直等在大帐外的小白,心中暗自苦笑:“自此以后,再也无人与我共立黄昏,再也无人问我清粥可温。” 而后敛了敛神色,冲着身后静静站着的孔纷儿,轻声道:“我们,走吧!”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二章 耀阳镖局 耀阳帮,得名于老帮主安耀阳之名,其帮派在北周境内只能算是不入流,不过,安老帮主其人,倒是在夷州城这一亩三分地,有着不小的名气,原因无他,唯豪爽二字。 有人说,安老帮主曾经师承剑庄,学得一手精妙剑术,想当年,那也是个冲冠一怒便拔剑相向的主,只是渐渐老矣的安帮主,存了颐养天年的心思,就再也没人见他出过剑了。 和所有的江湖中人一样,安老帮主年少时,也曾四处闯荡过,凭着其独特的人格魅力,或帮或助地收容了许多年轻弟兄,久而久之,队伍越来越大,便有人提议着,建立个帮派吧。 众人商议之后,共同推举了当之无愧的安耀阳作帮主,而其名号也用作帮派之名。 后来,有了队伍要带的安帮主,便不能再像独身一人那般四处闯荡,找了处地方,就这么定居了下来,可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总得有个营生才是。 大家都是目不识丁之人,那精打细算的活计做不来,可每个人的功夫却都不弱。 早年间,兵荒马乱的年月,占山为寇倒是个好营生,但是,莫说以行侠仗义为己任的安帮主了,就是那些满腔热血的汉子们,也拉不下脸去做这些生怕脏了手的活计。 最后,还是安帮主提议,不如咱们就做镖行生意吧。 既然推举安耀阳当帮主,自然,帮中弟兄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这镖啊,一跑就跑了数十年。 数十年间,阳字镖旗插遍了夷州境内大小城池,帮内弟兄们也都在安帮主的关照下,渐渐成了家,成家之后自然也就不便离家太久,索性收了徒弟,将一身拳脚功夫尽数传了出去,有了徒弟孝敬,自己也好在家里享享清福。 耀阳帮,就这么开枝散叶了。 蒋奎算是耀阳帮第三代弟子了,这次接了趟较为轻松的活计,要运趟镖到南面边关处,这趟镖物不算贵重,路途也不算遥远,索性听从师父的命令,领了几个初出茅庐的师弟师妹们一起,也算是让他们见见世面。 但是,押镖毕竟有风险,蒋奎作为师兄,还是得照顾着点师弟师妹们。 幸好一路上还算是风平浪静,到了边关处,交了镖的蒋奎,才算是将一直揪着的心给按进了肚里,大手一挥,让这些早已经迷了眼的师弟师妹们满大街地自行溜达去。 反正不急着返回夷州城,休息两日也好,顺便再等等看,有没有顺路运回去的镖,总不至于空手回去。 能多赚一份银钱,总是好的。 毕竟在夷州城里,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师妹在等着他攒够银子,在城里买间宅子之后,好迎娶过门——想在夷州城买座安身的宅子,那银子可是少不了的。 就这么一等不打紧,在边关城分号内坐着打盹的蒋奎,迎来了这辈子最美的一趟差事。 至少,此时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顾客是两个年轻男女,身后还跟着一只硕大的白狼,女子生的极美,俏脸上生着一双桃花眼,一颦一笑间仿佛能够把任何男子的心神勾走一般,那男子身上带着两把长剑,像是习武之人,不过,许是得了重病,面色白的吓人,由那女子搀扶着上了门。 见生意上门,立马笑脸相迎的蒋奎,猛然瞧见这女子的长相,不禁有些失神:“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美的女子,这趟生意,哪怕是不赚钱,老蒋我也做了!” 此刻,象征性地收了二两银子的蒋奎,正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冲着身前那匹老马左一鞭子、右一鞭子,只有听见身后马车内,偶尔传出的如同黄鹂啼鸣般的清脆笑声时,方才精神一振。 毕竟等了两天时间,除了蒋奎身后马车内坐着的年轻男女,另有一架马车,装了不少货物,都是要运去夷州城的。 不比来时,后面那架马车内装了不少值钱物件,分号里的师叔本打算亲自出马,陪同蒋奎一起走镖。 正商量时,蒋奎忽见那年轻女子美眸一瞥,顿时挺直了腰杆,豪气冲天道:“师叔,我也是二品高手,功力不比你差上几分的!这趟镖,不过千里路程,来来回回的,我早已走过多次,怎需要劳动师叔大驾!” 所以,在那位师叔满脸无语地挥手道别中,两架马车缓缓驶出了边关城。 起初,不少帮中弟子都见这女子貌美,想着在美人身前露上两手,也不是说非要如何如何,但只需博得佳人一笑,这些毛头小子们怕是连做梦都能笑醒。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能博佳人一笑,多看两眼那只少见的异种白狼,也算是开眼啊! 谁料,那位走路都打颤的病秧子,也不知是这女子什么人,众人刚一上路,便由这女子扶进了马车里,就连那只白狼,也一同跃上了马车。 二人一狼再也不曾出来过。 这下子,不光是蒋奎,连带着那些师弟们,也如同霜打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 随行的有几位师妹,见一众师兄皆是如此模样,除了心中醋意大生地暗啐两口之外,不免对这位将所有师兄魂魄勾走的年轻女子,恼怒不已! 浑然不觉犯了众怒的女子,此时正在笑着调戏那位耀阳帮众弟子眼中的病秧子,只听她用那娇媚可人的语调,笑格格道:“公子啊,纷儿都说了你伤势未愈,哪怕不将那些太……大夫全都带上,至少把张先生带上也好呀,你看你这般模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年轻男子这一路上似是早已习惯了女子的叽叽喳喳,不动声色地躺在白狼身上闭目养神,淡淡道:“管他们作甚,你不气我就好了。” “呵呵呵。” 年轻女子又是捂嘴一笑:“公子呀,纷儿哪敢气您,等到了上京城,您要是到雍……那位面前,告纷儿一状,纷儿可吃不了兜着走呢。” 车厢内的这对年轻男女,自然就是那小王爷许召南和出生万毒宗的孔纷儿了。 二人前些日子出了北周边军大帐之后,本打算各自骑着坐骑直奔上京城的,待走到无人之处时,许召南方才脸色煞白地趴在了小白上。 孔纷儿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一问之下才知道,他那些重伤痊愈之类的鬼话,都是用来骗人的,只不过是为了让众人安心罢了,此刻,边上除了孔纷儿再无他人之后,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孔纷儿听完原因后,顿时被他气得笑了起来,见到他头上不停冒出的冷汗,心下倒也升起几分心疼。 许召南己事自知,伤势虽然未愈,但是修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这般模样,自然不便再骑着小白狂奔了。 孔纷儿只好扶着他,悄悄返回了边关城,本打算随意找架马车,由孔纷儿赶着前往上京城的。 正在那车行老板以为生意谈成,满脸堆笑着,打算接过孔纷儿手中大把银子的时候,许召南忽然想起一事,伸手盖在了那把银子上,而后,在车行老板跳脚怒骂声中,将孔纷儿拉出了车行。 出了车行以后,孔纷儿满脸不解地问他,此举何意。 许召南答道:“我这个状态怕是赶不了车的,小白……自然也不行。” 孔纷儿愣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我赶车就好了嘛。” 许召南无奈道:“你这幅长相,赶车合适吗?” “我长得很丑吗?!” 恐怕整条街都听见了孔纷儿的怒吼声。 还当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被嫌弃的孔纷儿,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更顾不得许召南身上带伤,只恨不得将其按在地上,一顿拳脚相加。 许召南没等她先动手,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盯着孔纷儿那张俏脸,无奈道:“你长得倒是不丑!就是因为你长得不丑,若是要你赶车,这一路上得惹多少麻烦,我们还要不要赶路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会动脑子想想吗?” 言语中,倒是将方才想起这个问题的自己,给撇了个干净。 恍然大悟的孔纷儿顿时气消,装作听不懂一般,媚眼如丝地腻声道:“那您说,纷儿到底好不好看!” 许召南满脸无语地领着小白扭头便走,孔纷儿笑格格地跟了上去。 在城中找了片刻,终于看到这家名为耀阳的镖局,孔纷儿笑道:“耀阳帮的产业,在夷州城倒也算是有些薄名,要不咱们就给他们个生意做?” “夷州城?” 许召南按着腰腹思量片刻,点头道:“也好,我们便让他们送着去夷州城,到了夷州城,我这伤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就可以骑着小白……快些赶去上京城了。” 所以,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草率决定下,就有了蒋奎这群耀阳帮弟子们,此趟郁闷的行镖。 许是一路上接触的多了,孔纷儿发现这小王爷倒是个难得的好脾气,任她百般调笑,都不曾恼怒半分,听的烦了,最多就是扭头不理罢了。 久而久之,玩性大发的孔纷儿越发变本加厉。 “唉。” 终于被烦得无可奈何的许召南睁开了眼,轻轻斜了一眼孔纷儿,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呀,我想睡觉了。” “睡觉呀?” 孔纷儿明媚的眼珠滴流乱转了一会,语出惊人道:“那……公子要不要纷儿陪您一起睡呢?” 从那道悦耳笑声开始,便一直偷听马车内动静的蒋奎,挥动马鞭的手蓦然一抖,差点将马鞭甩了出去,用力咽了口唾液之后,猛然挥鞭,在一众师弟师妹们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马车迅速向前冲去。 “还想睡觉?我颠不死你!”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三章 梁上君子 落霞城,位于夷州境内,陵明郡中。 两日之后,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此处。 “梆梆梆……” 蒋奎转过身,敲了敲身后的车厢,低声道:“孔姑娘,前面就是落霞城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们需得去哪里休息一晚,等明早采买些补给之物,再行上路。” “知道了。” 马车内,传来孔纷儿那慵懒的声音,像是才睡醒一般,随意道:“路上都依你安排,只要能将我家公子尽快送往夷州城,定会另有赏赐。” “唉……” 蒋奎听着孔纷儿那迷人的嗓音,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经过两日相处,他倒也看出来几分,这两位不是夫妻,倒像是哪位世家公子带着家中丫鬟四处游历,只是这丫鬟比起别家的,貌美许多。 这美貌丫鬟虽然嘴上说的花哨,倒也不曾真个就这么青天白日的与那病秧子在马车内行那荒唐之事,对于这点,使得蒋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受了不少。 落霞城不大,对于耀阳帮这种末流帮派,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设立分号的,没那么多人力不说,最重要的是财力不济。 自然,众人入城之后,需得另行找个客栈住下,对于这点,蒋奎看了看干瘪的钱袋,本打算找个稍显寒酸的小客栈,对付一晚便是,但孔纷儿全然忘记刚刚才说过的一切都依蒋奎安排,非要找间带独立院落的客栈住着。 看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无论到哪里,都是讲得通的。 对于孔纷儿“合理”的诉求,蒋奎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众师弟妹们,暗中摸了摸钱袋。 蒋奎细微的动作,终究没有瞒过孔纷儿那双明察秋毫的慧眼,眼波流转间,想明了原因之后,颇为豪爽地扔给了蒋奎一枚金锭。 足足十两重的金锭,可是让蒋奎看花了眼,难以置信的捧在怀中,愣愣地看着孔纷儿。 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本也不至于如此没有见识,可蒋奎之前所见金银,那可都是镖物,没有一分一毫是属于他的,可怜蒋大镖师劳碌了这么些年,连这一枚金锭的存款,都还没攒下,不然也不会让家中师妹苦苦久等。 “拿着,路上住店用,不够再找我要,若有余钱,都是你的!” 孔纷儿一手扶着许召南,一手冲着蒋奎摆了摆,似乎这枚足以在寸土寸金的夷州城中买下一座小院,供蒋奎完成毕生心愿的金锭,只不过是枚毫不起眼的铜钱一般。 出手之阔绰,不禁令人咋舌。 “还是孔姑娘和许公子去住吧,我等随便找个地方歇脚便是。” 蒋奎一边说着,一边颇为不舍地将金锭递还给孔纷儿。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蒋奎自认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这枚金锭拿在手里,实在烫手。 身后那群耀阳帮弟子,虽对这枚金锭也是颇为眼热,但都未出言阻拦,用沉默以表对师兄的支持。 耀阳帮的帮训,可见一斑。 孔纷儿双手扶着许召南,对蒋奎递来的金锭看也不看,撇嘴道:“那怎么行,你们可是镖师,我们二人乃是你们保的镖,若是不住在一起,遇见歹人袭击,我俩该如何是好?” “呵呵……” 蒋奎摇头苦笑一声:“孔姑娘莫要戏耍我等了,蒋某功力虽不精湛,但也是常年走南闯北之人,脸上这双招子,还是有些用处的,观孔姑娘的体态举止,功力怕是比蒋某要深厚的多吧。” 蒋奎身后那群初出茅庐的耀阳帮弟子们闻言,皆是大吃一惊,本以为这女子不过是个靠着几分姿色,魅惑主子的那种丫鬟仆人,没想到,其功力竟然比蒋师兄还要深厚,要知道,蒋师兄前些日子可是晋入二品之列,多少能称得上一声高手! “哎!” 孔纷儿不高兴了,皱着柳眉道:“我说你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像个汉子,做起事来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女子爽利!” “你胡说!” “不许你欺辱蒋师兄!” 蒋奎还未说什么,身后那群师弟妹们却是不干了,纷纷手按剑柄,似要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为他们敬爱的蒋师兄讨回公道。 “孔姑娘,莫要再说了。” 许召南瞥了一眼正要发怒的孔纷儿,将胳膊从她怀中抽出,冲着羞得满脸通红的蒋奎行了一礼,微笑道:“蒋兄,莫与孔姑娘一般计较。此去夷州,路途遥远,我二人还得仰仗着蒋兄才是,想必蒋兄也能看出,些许黄白之物我二人不曾缺少,倒也不会放在心上,还请蒋兄也莫要将其看得太重才是。” “可这枚金锭,也太多了点……” 蒋奎还欲劝说,许召南却是笑道:“孔姑娘要住独院,我二人也住不了那么大的院落,况且蒋兄此行还带着这么一车货物,有个单独的院子,也能安全些许,蒋兄就莫要再推辞了……这趟‘镖’,蒋兄本就收的甚少,全当我们补上了吧……” 说罢,冲着蒋奎挤了挤眼睛,他还记得,两日前,这人瞧孔纷儿瞧得迷了眼,才收了他们二两银子的镖款。 许召南年幼时,过惯了苦日子,自然知道民间疾苦,所以也不愿占他这些便宜。 蒋奎闻言有些尴尬,见许召南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点了点头,拱手谢道:“既然如此,蒋某就代师弟妹们谢过许公子高义。” “蒋兄客气了。” 许召南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发现除了腰腹处还隐隐作痛之外,寻常走路,应该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打算再回马车内坐着了,在车厢内躺了两天,颠簸不说,还被孔纷儿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吵了两天,直将许召南吵得浑身都酸软了不少。 身旁站着的孔纷儿自然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腻声道:“公子啊,你伤势未愈,纷儿扶着您走吧。”说罢,打算再次将他手臂抓在怀中。 “别!” 许召南听着耳边传来的能令无数男子魂牵梦萦,却令他痛苦万分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抱臂在怀,摇头道:“我自己能走!” 孔纷儿见状,也不恼怒,咯咯笑着将双手背在身后,跟在许召南身边,向不远处那间名为自然居的酒楼走去。 自然居,算得上是落霞城内数得上的豪华酒楼了。 因其豪华,那高昂的房费,自然也就不是谁都能住得起的,恰好还有空闲的院落,便被许召南等人给包了下来。 入住之时,孔纷儿还曾盯着许召南,媚眼如丝道:“公子啊,夜间寂寞,可需纷儿侍寝?” “不必了!” 许召南领着小白落荒而逃。 是夜,许召南正在床榻之上盘膝修炼,皎洁月光透过窗枢,洒落在床前沉睡的小白身上,将其照耀得灼灼生辉,宛如仙侠剧本里的神兽一般。 忽而,小白狼首之上,那对毛绒绒的尖耳耸动了一下,双眸微微眯开一条缝隙。 闭目运气的许召南心有所感,睁眼望去之时,小白也是心有灵犀地抬起狼首,与他对视一眼。 “有人?” 从屋顶上传来的异动分析,来者轻功不低,修为应该也不会在他之下,若不是小白这双异常灵敏的狼耳,倒还真被来人给瞒了过去,许召南心中暗忖:“真是见鬼了,北周国不是好文么,读书人不是极重礼仪么,怎的梁上君子如此泛滥?” 无怪乎他会这么想,这才进入北周境内不到三天,就遇见此事,来者大半夜的踏瓦而行,若说是正大光明之人,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细细感知腰腹处的伤势,许召南己事自知,虽然行走之间已无大碍,但若与人交手,尤其是与这等高手交手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屋顶上轻微的异动忽然停了下来,许召南闭目感知之下,察觉来人似乎是停留在他左手边的屋顶上方。 “不好!” 许召南暗呼一声,左侧房屋乃是孔纷儿住所,这人一路行来,准确地落在孔纷儿屋顶,想必是有备而来,大半夜的,偷偷摸到女子屋顶,来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来不及细想,许召南探手取了放在枕边的情深神剑,霍然冲出房间,抬首望去,孔纷儿屋顶处果然有着一道黑影,那黑影手中正拿着一块瓦片,透过屋内的亮光,可以看出其脸上蒙着块黑布,叫人瞧不清面容。 “找死!” 许召南见此情形,正欲拔剑相向之时,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娇喝,瓦片纷飞间,一道红色身影冲天而起。 孔纷儿本未察觉到屋顶有人,只是被许召南方才的推门声惊扰,正欲出门问询之时,屋顶那人想必也是被他惊得露出了马脚,致使她及时察觉到头顶上方的异动。 举目望去,透过那细微的缝隙间,有颗脑袋,正贼头贼脑地冲着自己,瞧着那双眼底露出的淫光,孔纷儿不禁大怒,随即纵身一跃,冲着那人一掌拍去! 那人的轻功如同许召南所想那般,真是了得,只见他腰身一拧,猛然向后一躺,一招铁板桥使出,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孔纷儿这突如其来的一掌。 孔纷儿见一击不中,眼中寒光一闪,又是更加凌厉的一掌,向着那人下身处拍去。 那人也没想到孔纷儿这般恶毒,一出手便要绝他“后路”,慌忙双腿一蹬,保持着铁板桥的姿势不变,整个人向后方滑去。 此时已经在屋顶上站稳了脚步的孔纷儿,莲步轻移间,又是拍了两掌,那人只是施展轻功躲避,也不还击。 许召南在下首处看得明白,这人的武功修为未必有多高强,但其一身轻功造诣,却是十分了得。 连续几掌都被躲了过去的孔纷儿,心中已是涌起几分真火,哪里容得他这般嚣张,娇喝一声,手里扔出道道寒芒,向那人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射去,紧跟着探身而上,朝那被封住去路的贼人再次击去。 仓促之间,那人一挥衣袖,将右侧射来的几道寒芒拦下,趁着这个空档,纵身跃下房顶,冲着许召南疾扑而去。 许召南冲门而出的动静,这人早已听在耳中,见孔纷儿追击之时,他却没有出手相处,匆忙之间,听他气息不甚平稳,似有伤势在身,一来恼怒于他坏自己好事,二来想抓他为质,好让孔纷儿投鼠忌器。 “停下!” 孔纷儿见这人袭向许召南,哪还能不知他心思,担忧许召南的伤势之下,不禁急声怒喝。 那人却不管身后掌风如何凌厉,只是飞身扑向许召南,欲将他一举擒下。 “呵,真当我如此好欺?” 许召南见这人把他当做软柿子,心中冷笑一声,手扶剑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待这人扑至近前时。 刷! 幽光一闪间,情深出鞘! 若不是这人实在反应太快,千钧一发之间偏了下身形,怕是立时便会如同身后那破碎的房檐一般,被许召南斩为两半! “剑气!你他娘的是一品高手?!”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四章 摘星小贼 对于这人的惊呼,许召南丝毫不理,倒提神剑,帮着追击而来的孔纷儿,向他围扑而去。 “不打了,不打了!” 正当剑芒临体之时,那人忽然做出一个令人大为吃惊的举动,只见他猛然一蹲,双手抱头道:“孔妹子,出气可以,别打脸啊!” 认识? 由于事发突然,许召南堪堪将神剑悬在这人头顶处,若是再晚一分,怕是难免血浆崩裂的场面,神剑虽停,但那幽幽寒芒仍旧刺向那人,直将他激得后颈处冒起一曾细密的颗粒。 许召南也是恼怒于他的无礼,下手毫不留情! “谁是你孔妹子,少给本姑娘套近乎!” 在许召南疑惑的目光中,孔纷儿飞起一脚,直踹那人面门。 “啊呀!都说了莫打脸!” 孔纷儿这一脚,虽未提起内力,但毕竟是多年习武之人,其力道也不是寻常人等可以抵挡的,只见那人被她摔了个反方向的平沙落雁式,一手捂脸一手揉臀,躺在地上打着滚地大声哀嚎,那模样,浑然不似方才躲避孔纷儿几掌那般云淡风轻,看上去简直是令人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孔纷儿却不理他这一套,上前一步,用脚尖踩着这人小腿处,狠狠一扭,怒喝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不是挺能躲吗,我让你再躲啊?” “啊!” 不管先前这人的惨嚎声中有几分真假,只看他此时全身躬起,如同熟虾一般的模样,就知道这声足以将整个酒楼都吵醒的惨叫,怕是真的疼了。 眼见孔纷儿还要再踩,许召南毕竟慈悲心肠,听这人嚎的凄惨,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将她拦下,问道:“孔姑娘,你们认识?他是何人?” “哼!” 孔纷儿见许召南阻拦,倒也不再痛下狠脚,回身站在他身后,指着地上这人,不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名叫楚摘星,是个采花贼……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了!……师承盗侠姚宁,学了一身绝顶轻功,偏偏爱做那偷香窃玉之事,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孔纷儿一边介绍,还不忘记抽空瞪了楚摘星两眼,吓得本欲争辩的他,只好闭上了嘴,眼泪汪汪地看向许召南。 许召南与他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人长得倒是十分俊秀,鼻梁高挺,双目有神,一对剑眉斜斜飞入两旁的鬓角处散落的几缕发丝之中,若不是脸上有处被孔纷儿踢得通红的印记,倒也真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许召南不禁感叹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此间打斗的动静,终究是引起了耀阳帮等人的注意,见到有人胆敢行刺两位金主,那还得了! 一众人马在蒋奎的带领下,纷纷持剑而出,将楚摘星围在正中。 对于这些耀阳帮弟子,楚摘星却未放在眼里,只是余光忽而偏见一道阴影中走出的硕大身影时,脸上的不屑神色方才忽然一敛,惊呼出声:“我去!好大的狼啊!” 见自然居中已有不少房间亮起灯火,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理的许召南,不愿让神剑太过显露,反手收剑入鞘,轻轻抚摸着立了大功的小白蹭来的狼头,向着不远处冲他们走来的自然居掌柜的看去。 上了年纪的掌柜的本已睡下,只是老年人本就觉轻,再加上许召南方才那一剑引起的响动太过巨大,被惊醒的他只好随意披了件外衣,向院里走来。 到了近前,看这架势,似乎事情已经平息,掌柜的瞧了眼地上躺着模样凄惨的楚摘星,冲许召南问道:“许公子,可否需要老朽前去报官?” 许召南偏头看了眼孔纷儿的神色,见她微微摇头,心中顿时有数,朝着掌柜的拱手道:“不小心扰了掌柜的清净,还望见谅,今日院内的一切损失都算在我们账上吧,至于这人,还是我们自己处置算了,就不劳烦掌柜的了。” 掌柜的看着眼前这群舞刀弄棒的江湖中人,见多识广的他自然知道,身为江湖中人,自有其一套规矩,大多喜欢江湖事江湖了,都不太愿意让官府插手的。 虽不知地上躺着那人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一行人,但见其一身夜行打扮,多半不像好人,除了像许召南一样替那张俊脸感叹一声不值之外,掌柜的只是冲着许召南笑了笑,拱手告辞了。 掌柜的走后,许召南见酒楼内还有不少好事的住客不肯熄灯,显然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不愿被看猴戏的许召南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以前顾四海在客栈中做过的事,微微一笑间,拱手环顾四周,朗声道:“今日多有冒犯,打扰诸位歇息,许某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了!” 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内力,是道歉,也是威胁。 不得不说,许召南这般作为得到的效果,出奇的好,除了那仅剩的几个胆子较大之人,还亮着三灯两盏之外,大多数人都颇给面子地熄了灯。 月色照耀下,惊异于许召南内功深厚的蒋奎,冲他拱手问道:“许公子,这人如何处理?” 对于这个问题,许召南也不知晓,只是偏头看向孔纷儿,待她回答。 孔纷儿蹲下身子,在楚摘星身上连点数指,封住其周身穴位之后,信手一挥道:“今日天色已晚,先将他扔到马棚里去吧,等明日休息充足,再好好‘伺候’他。” 言语间,显然还在恼怒于他方才的无礼行为。 “慢着!” 楚摘星看着不知从哪找了根麻绳,气势汹汹欲将其五花大绑的蒋奎,疾呼道:“小王……许召南!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师父派来护送你们回……回家的!” 许召南闻言,微微一愣,疑惑道:“你知道我名字?” 楚摘星得意一笑:“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知道你的身份……” 许召南又是偏头看向孔纷儿,想要确认他话中有几分真假,孔纷儿见他望来,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他师父,和我师父一样,都是……府中人。”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许召南暗叹一句,随即又想到孔纷儿早已知道此人身份,故意瞒着不说,只不过是想给他几分苦头吃罢了,当下倒也不好出言责怪,冲着蒋奎等人笑了笑:“蒋兄,这人……是我家中长辈派来的,些许误会,还是算了吧。” “家中长辈派来的,居然还不认识?” 蒋奎心中暗自奇怪,虽然满心的莫名其妙,但见许召南都这样说了,也就没在说什么。 “方才见他出手,这位许公子的武力,恐怕不在我之下,身旁又有如此修为的丫鬟随行,现在又来了个……” 蒋奎心中想着,低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这位,姑且算作是个高手的俊俏男子,暗中嘀咕一声:“如此阵仗,怕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既然他们言语间含糊其辞,想必是不愿让我等多问,还是老老实实地莫管闲事为好。” 当下,深知难得糊涂的蒋奎,冲着许召南拱了拱手,便带一众师弟妹们,告辞回房去了。 待场间只剩下三人之后,许召南俯身替楚摘星解了穴道,笑问道:“楚兄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小王爷!” 楚摘星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发现再无外人之后,恭敬地喊了一声,而后汗颜道:“摘星遵从师命,一路南下来寻小王爷,恰巧今日赶到这落霞城时,听闻自然居内的食客在议论说,这里来了位人间绝色,心痒之下,有心前来结识一二……这不,被孔家妹子给误会了不是。” “放屁!你大半夜的爬人家屋顶,掀人家瓦盖,就只是为了结识一二?你想‘结识’点什么?嗯?” 孔纷儿听他如此混淆是非,不禁又是怒上心头,恨不得再踩他几脚才好。 许召南听完他的狡辩,也是眉梢微微抽搐,孔纷儿说的不错,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大半夜的爬人家姑娘家屋顶,说是“结识”,未免也太过荒唐。 被孔纷儿一番抢白之后,不知是否真是脸皮太厚,楚摘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冲着许召南笑了笑,那挤眉弄眼地模样又让孔纷儿看得一阵恼火,冲着小白轻喝道:“小白,咬他!” 经过几日的相处,渐渐有些眼力的小白与这位待自己主人还算不错的女子也算混熟,听她如此招呼,顿时张开血盆巨口,作势欲扑。 “小白,别添乱!” 许召南见状,连忙伸手按住小白,而后又冲着孔纷儿无奈一笑:“孔姑娘还请息怒。” 孔纷儿恨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淫贼四处坏人姑娘家清白,端是可恶,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浮生梦’便是出自他手!” “胡说!” 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楚摘星顿时不依了,疾呼道:“小王爷,我冤枉啊!那些谣言都是北周的宵小之辈斗不过我师父,就只敢往我身上泼的脏水啊!小王爷切莫相信啊!那‘浮生梦’本是我为师父所调…… 您别这样看我!师父他老人家睡眠不好,我只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也不知怎么的,就流传了出去,被一些无耻之徒用作它图啊! 至于那个张家小姐,是!她确实对我颇有好感,我也曾邀她一起赏月过,但我可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对她有过轻薄之举,而且第二日,天一亮就将她送回家了啊!还有那个李家小姐……王家小姐……” 楚摘星看着孔纷儿渐渐变色的俏脸,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终于闭了嘴,只是满脸无辜地看向许召南。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五章 不吝赐教 “哎哟!” 楚摘星忽然间发出一声惨叫,却是另一只腿也惨遭毒脚,怒视着罪魁祸首孔纷儿,低吼道:“我都已经闭嘴了,你还踩我!” “我……” 孔纷儿看了看一脸无语的许召南,心中莫名有些心虚,支吾道:“我是在提醒他,不能这么喊你,现在得叫公子才是!” “你!” 楚摘星自然不依,瞪着孔纷儿,道:“你用嘴提醒便是,需要上脚吗!” 孔纷儿本就只是看不惯他那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样子,见他明明做了错事却还一脸委屈,顿时气得没收住脚,反正踩都踩了,提醒他改称呼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见他还敢纠缠,顿时柳眉倒竖:“怎的?你还想踩回来?!” 楚摘星闻言,倒还真有点跃跃欲试,不过见到孔纷儿那欲吃人的眼神,终究还是怕了:“没……好男不跟女斗!” “哼!” 孔纷儿扭头不理。 大概了解了这楚摘星究竟是何人之后,许召南莞尔一笑:“楚兄,你大老远的前来,可有住处啊?” “没呢!” 楚摘星顿时打蛇随棍上,连滚带爬的摸到许召南身前,泫然欲泣道:“小……不对,公子啊,您都不知道哇!我这一路上可惨了啊!都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师父命我南下寻你,却不给我一个铜板的盘缠,让我一路乞讨着过来,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啊,公子!” 一边说着,楚摘星猛然挤开许召南身旁的小白,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他的大腿,另一只手掌不停拍着那干瘪的肚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被挤开的小白,见这人抢走了自己才能蹭的主人的大腿,不禁呲了呲牙,喉咙中发出愤怒的狼嚎。 楚摘星也不管小白是否会扑上来咬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抱着许召南的大腿不松。 其实,姚宁被世人称作盗侠,自然是因其满腔的侠义心肠。 先前虽然没有官身,却比那御史台的一帮笔杆子,还要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只因被他光顾过的北周大官们,屁股底下多少都会有些肮脏事。 姚宁取了钱财,也不私藏,将所有金银细软四散给贫困百姓之后,留下那些不易变现却又价值连城的物件,便跑去报官。 一时间,北周官场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后来,北周皇帝得知消息,看中其侠义,派了大内总管兼监天院院正的魏公公前去与之谈判,其谈判内容世人不详,只知道没过几日,这姚宁便入了监天院。 有了官身的姚宁,也不曾停下检举揭发的脚步,加之身为监天院之人,北周百官可谓是恨其入骨,畏其如虎。 所以楚摘星先前说辞,倒也未必全是编造。 话说半月之前,许召南等人刚出凰舞城不久,魏公公便传了皇帝旨意,命姚宁领五百大内高手北上助阵。 毕竟抽调了半数破虏,北面防守难免空虚,寻常将士那是远远比不得虏族人的彪悍,派的再多,去了也只不过是个会移动的靶子罢了。 所以,姚宁此时领了一帮高手,前去执行斩首行动,多少也能拖延一下虏族的脚步,好帮边军撑到破虏北回。 只是这趟差事领的莫名其妙,姚宁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破虏军,突然南下,这是为何? 好在魏公公也没将他当外人,就把接应许召南的事情说与他听,一心为国的姚宁,得闻此事,立刻将本打算一起带上的楚摘星扔下,命其立刻南下接应。 如此人物,又怎可能让爱徒饿着肚子赶路。 说起来,楚摘星出发的时间,比孔纷儿还要早上几日,至于为何会晚这么些时日? 全因从师父那里讨到钱财的他,没了师父的严加看管,便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般,一路上花天酒地。 沉醉在纸醉金迷中的楚摘星,还曾颇不厚道地想着,反正已经有十万破虏南下救他,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直到三日之前,正寻花问柳的楚摘星,在某处风月场所,莫名其妙地丢了盘缠,大闹一番无果之后,本想搬出监天院的身份来吓唬那俏鸨母之时,方才想起此行的任务。 想到若是被师父知晓自己不光没有南下寻人,反而仗着身份,大闹烟柳之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恨恨地放了几句狠话,楚摘星便在那一众烟花女子的嘲笑声中,狼狈而去,南下找许召南寻求救济了。 “楚兄,莫要如此,你先放开……” 对于楚摘星的话,许召南只是信了半分,弯腰拽开那只死死拽着自己裤腿的手,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现在怕是都三更天了,想找厨子可是难事,我房中倒还有些许干粮,楚兄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晚便与我同住吧。” “公子!” 许召南话音刚落,孔纷儿皱眉道:“像他这种人,公子对他这般好作甚,将他扔到马棚里便是,那食槽内倒是有不少吃食。” “你!” 坐在地上本已打算谢恩的楚摘星,听到孔纷儿此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跳脚怒骂,但是当他迎上孔纷儿那气势汹汹的眼神之后,瞬间又蔫了几分,只敢小声嘀咕道:“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 “孔姑娘。” 许召南也不知孔纷儿只是恼怒于他的无礼,还是这二人此前曾有旧怨,怎的一见面便如此不和,但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明早还得赶路,却是不能再在院中耽搁下去了,只得无奈一笑:“咱们有话明日再说吧,楚兄,还请随我回房吧。” 孔纷儿见许召南心意已决,忽然心中一动,娇声劝道:“公子,这等贱人怎配与您同住一屋,要不让他和小白一起睡去,您来我房里歇息吧?” 楚摘星豁然回首,看着孔纷儿与方才完全判若两人的娇媚模样,暗呼天道不公的同时,又是可怜兮兮地看着许召南。 对于孔纷儿的提议,许召南理都不理,一把拉着楚摘星,领着小白就回了房,只留下孔纷儿一人站在院内,咯咯地笑。 进入房间之后,许召南拿了些干粮递给楚摘星,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而想起屋内只有一张床,为难道:“楚兄,要不你睡床上?” “不不不!” 楚摘星急忙将塞了满嘴的烙饼吞下,连连摆手道,说罢,还不等许召南再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白先前趴着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嬉笑道:“公子不用如此客气,咱可是江湖中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安睡。” 小白见这人抢了自己的位置,顿时又要呲牙。 许召南见状,弯腰抚了抚小白的脊背,以作安抚,而后将床上放着的被子取了一套递给楚摘星,笑道:“床虽只有一张,但这被子倒是有两套,楚兄不愿睡床,我也就不勉强了,但这夜里寒气深重,还是莫要着凉的好。” 楚摘星也不再客气,嬉笑着接过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便又继续埋头对付手中的烙饼去了,瞧那模样,真有几分饿死鬼投胎的风范。 许召南再不管他,笑着拍了拍床榻,冲着满脸委屈怒视着楚摘星的小白喊了声:“小白,上这睡。” “咳……咳……” 楚摘星似乎是吃得猛了,连声猛咳。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楚摘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惊醒,警惕地睁开眼,四下打量,却见许召南正盘膝而坐,手掐剑诀独自练功,浑身散发出凛冽剑意,仿佛他便是剑,剑便是他,想来那将他惊醒的寒意,便是来自许召南身上。 感受着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凌厉,楚摘星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低声感叹一声:“小王爷就是小王爷,难怪这般年纪就到了一品之境,这勤奋劲儿,端是恐怖。” 许是楚摘星发出的声音大了些,许召南浑身剑意一收,缓缓睁开星眸,笑着说了句:“我入二品还未满一年时间,怎会如此快就晋入一品。还有,楚兄叫我名字便是。” 楚摘星呵呵一笑:“尊卑有别,我可不敢乱喊,还是学孔妹子先叫您一声公子吧。” “也可。” 许召南笑着点了点头。 楚摘星问道:“公子刚才说,你未入一品,那这浑身凛冽剑意是怎么回事?而且,昨晚……昨晚那道剑气,我可是深有体会的。” 楚摘星回忆起昨晚许召南斩出的那道惊人剑气,随手一挥间,便是剑气如虹,差点将他斩作两半,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剑意来自剑心,是师姐教我的。” 提起白初见,许召南心中不禁一痛,似乎想要驱赶走脑海里的思念,苦笑着摇了摇,将身旁的情深摄入手中,淡笑道:“至于剑气,是来自于它!” 楚摘星将目光移向他手中那柄似剑非剑的长条形物体,疑惑道:“这是剑么?” 轻轻抚摸着情深,仿佛师姐还在身边那般,许召南嘴角带着笑意,铛的一声,神剑出鞘一寸。 “好剑!” 楚摘星虽不是用剑之人,但毕竟师承盗侠,这一双招子,可是管用的紧,瞪大双眼,紧紧盯着那剑身出鞘处,散发出的淡蓝幽光,感受着屋内骤降的温度,如何不知这是一柄绝世神剑。 许召南淡淡笑了笑:“这柄剑,名为情深,与我师父……就是那位西楚剑神所持的神剑不寿乃是一对,不寿在师姐手上,这柄情深,她送给我了。” 楚摘星方才便敏锐地捕捉到许召南提到“师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只是机敏的没有出言相问,见他此刻脸上带着笑意,终究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小心翼翼地赞了句:“公子的师姐,倒真是大方。” “嗯。” 许召南笑着点了点头:“师姐确实对我很好,我也从师姐身上学到了很多,师姐教我,习剑之人无论何种境界,都要有一颗剑心,世间剑法剑诀万万种,却都是别人的,拘泥于剑法,只不过是画地为牢,唯独坚定不移的剑心,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剑锋所指,心之所向,剑意,自然也就无坚不摧。” “能将剑道悟得这般透彻,公子的师姐倒真是个奇女子。” 楚摘星由衷地感叹一句,而后站起身来,正了正神色,拱手一礼,道:“公子今日一番指点,摘星受益良多,多谢公子不吝赐教!” 许召南连忙起身把住他的双臂,汗颜道:“赐教谈不上,我不过是和你随意聊聊罢了……” 还有一句藏在心底的话,却没说出口。 “我不过是,想她罢了……”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六章 泼皮无赖 许召南三人在酒楼内吃过早饭之后,蒋奎早已采买妥当,正指挥着一众师弟妹们为马套鞍,见他们出来,点头笑了笑,眼神微微扫过神色自若的楚摘星,却是没多说什么。 自觉行走已无大碍的许召南,不愿再呆在逼闷的车厢内,留下懒鬼小白独自一狼爬进马车里打盹,自己却是坚持要步行,孔纷儿劝诫无果后,只得随他。 至于楚摘星,那好事的性子,自然愿意在车外呆着,一路上,多少还能瞧瞧街上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今日的落霞城,有些热闹。 众人没走几步,便发现人群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楚摘星兴致一起,便拦了个神色匆匆的路人询问,那人被拦住去路,本欲发火,但见了这群人身上携带的钢刀利剑之后,火气顿时消了大半,颇不耐烦地解释了一番,便匆匆离去。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城中有位大户人家要为爱女选婿,此刻正大摆擂台,这些人都是去瞧热闹的。 楚摘星有些心动,一脸讨好地看着许召南,道:“公子,要不咱们去瞧个热闹?反正也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许召南还未答话,孔纷儿却是不依,劈头盖脸地一顿喝骂:“你不知道我们此次北上是为了什么?我等紧赶慢赶地,一刻都不敢耽搁,你却还要去看热闹?要去你去,我们自己走,反正留着你也是累赘。” 许召南见她二人又吵起来了,顿觉头疼,刚要阻拦之时,楚摘星却是一拍脑门,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一般,支吾道:“公子啊……我昨晚是不是忘记和您说了?” 许召南问道:“你昨晚,话倒是说了不少,就是不知你指得是哪句?” 楚摘星瞅了眼一旁等着的蒋奎等人,见他们皆在四下戒备,注意力未放到此处来,随即尴尬一笑:“老爷……有救了。” “什么?” 许召南听他说的含糊,不解其意。 楚摘星离他近了些,低声道:“您父亲,有救了。孔妹子走得早,有些事情不知道。我前两日在夷州城的时候,听院里的同僚说,家里去了位神医,是位比张……先生还厉害的神医,老爷的病情被他稳了下来,正在渐渐好转中。” “啊呀!” 冷不丁地伸来一只素手,用力拧住楚摘星的耳朵,素手的主人竖着柳眉,呵斥道:“如此大事,你昨晚怎么不说!” “松手松手,松手我就说!” 楚摘星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伸手想要按住孔纷儿的手臂,阻止她再用力,却被其用另一只手一把拍开,最后,还是许召南出了声,孔纷儿方才作罢。 得了解脱的楚摘星,龇牙咧嘴地捂住耳朵,好半晌之后,才在孔纷儿的怒视下,讪笑道:“昨晚被你一脚踢蒙了脑子,这不才想起来吗……公子,那位神医的名讳,此时不好提及,但是有他出手,想必老爷定会安然无恙的,您大可放心。” 等他说完,怒气未消的孔纷儿上前又是一脚,却被早有准备的楚摘星闪身躲过。 “已经无恙了?” 许召南装着心思,也没心情去管二人如何打闹,只是暗自思量着:“若他快好了,我便没了立刻北上的必要,不如……” 一脚被楚摘星躲开,孔纷儿本是大怒,她也不知为何看见这人就忍不住地来气,正欲追打之时,见他躲在许召南身后,目光随即往上一瞥,瞧着许召南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当即抬手探出,在楚摘星吓得魂飞魄散,还当她气昏了头,连公子都准备一起打了之时,一把搂过许召南的胳膊,瞪着那双明媚的桃花眼,与许召南对视。 回过神来的许召南,突然瞧见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顿时吓了一跳:“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不放!” 孔纷儿早已知他心思,正怕他跑了,哪还肯将手松开,只是搂得更紧了几分,娇声道:“好不容易才抓到公子,不管老爷的病是不是好了,公子都得随我一起回家!” 原来如此。 许召南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怕是瞒不过她,感受到小臂处传来的柔软,脸色微微红了几分,苦笑一声:“我也没说要走啊,你先将手放开可好?” 孔纷儿坚持不放,义正言辞道:“那可不行,从现在起,直到回家之前,我都要这么搂着你,万一你又跑不见了,我上哪找去呀!” 许召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伸手抚在孔纷儿胳膊上,叹息道:“师姐若是等我,晚几天去也无妨,师姐若是不等我,现在追去……也寻不到她的。” 孔纷儿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何意,瞧见那双星眸中露出的灰丧,紧握的手,不知不觉间松了几分,在许召南轻轻挣脱下,终于放开了手。 楚摘星看着拉拉扯扯的二人,好不羡慕,色眯眯地瞅了眼孔纷儿胸前的伟岸,腆着脸道:“孔妹子,公子不让你楼着,我让你搂!” “滚一边去!” 孔纷儿喝骂一声,瞧都不瞧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召南。 正了正神色,许召南冲着颇有眼色地站在远处的蒋奎喊道:“蒋兄,不如我们先去凑个热闹,再上路吧?” “哦?” 闻言,站在远处避嫌的蒋奎,快步走了过来,笑道:“许公子也想去瞧瞧?不瞒您说,我刚才听那人介绍之时,就颇为心动,只是担心误了几位行程,才没好意思张口。” 毕竟是走南闯北的镖师,什么场面没见过,寻常的比武招亲罢了,职责在身的蒋镖师,自然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般好奇,这番话,多半只是顺着许召南的意罢了。 对此,许召南感激一笑,随后冲着楚摘星说道:“楚兄,你不是要去看热闹吗?走吧,瞧瞧去。” 众人没走几步,前方的喧闹声,已是振聋发聩。 如此热闹的景象,又怎会缺少城中那些泼皮无赖? 瞧着这群人中女眷不少,尤其当先那个身穿红衣的,更是倾国倾城,不少憋了几十年没婆娘暖被窝的单身汉子们,顿时色迷心窍,浑然不顾这群人身后背着的刀剑,逆着人群,就往这里挤。 其心思,昭然若揭。 眼尖的孔纷儿自然瞧见了前方动静,嘴角翘起一抹冷笑,缩在袖中的纤指,微微发紫。 走在前方的许召南,感知到身后传来的杀意,回身和孔纷儿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对此,老于世故的蒋奎早有准备,一手负在身后,隐秘地打了个手势,耀阳帮男子们顿时紧赶两步,挡在众人身前,只留那些女弟子们在身后护着马车。 按理说,见了这般阵仗,那些泼皮们也该有所收敛,可不知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被孔纷儿迷了神,一门心思地往这处挤。 奈何这群训练有素的镖师们,将身后挡了个水泄不通,那些泼皮见揩油不成,便又动了其他心思。 人群推搡间,难免有所触碰。 铛! 利剑出鞘的声音,在这人声鼎沸中格外刺耳,一名耀阳帮弟子手握出鞘半截的利剑,冲着身前将爪子探向他腰间钱囊的中年男子,喝道:“把你那脏爪子拿开,小心爷给你剁喽!” 说话间,手持剑柄重重地往这中年男子胸口点了一击。 “哎呦!” 中年泼皮应声而倒,仿佛受了莫大痛楚一般,躺在地上满地打滚。 这下子,本就热闹的人群,更是炸开了锅。 都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靠“手艺”混饭吃的,彼此之间大多相识,见这中年泼皮如此行事,其他人哪能不知其心思,纷纷挤到许召南一群人身前,大加指责。 更有甚者,装模作样地跪在地上,扶着那中年泼皮直抹眼泪,仿佛死了亲爹一般用情。 寻常百姓们自然认识这些泼皮无赖,见许召南等人被讹上,也不敢出声,只是招呼着相熟之人四散而去,一时之间,倒是将场间留下大片空处。 那惹了祸事的耀阳帮弟子见这阵仗,顿时有些束手无策,只好扭头看向蒋奎。 蒋奎皱着眉头来到近前,沉声道:“朋友,这是何意?” 那泼皮也不作答,只是躺在那孝子怀里哀嚎,边上有些“好心人”倒是替他开了口:“这里人这么多,磕磕碰碰本就难免,你们这些人好不讲理,怎的?碰到你身上,便要平白被你打骂不成?报官,快去报官!” 一位围着的,也不知是地上这位的哪个孝子贤孙,愤愤地看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跑,似乎真是跑去报官了。 蒋奎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火,从怀中掏出一辆碎银子,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说道:“我看你这伤的也不重,这样吧,我这有一两银子,就当是替师弟给你赔个不是。” 跪坐在地上的那位孝子一把将其拍开,怒吼道:“我爹被你们打的这么重,才一两银子就想解决?做梦!” 听其言语,莫还真是躺着这位的孩儿,但是观其二人年岁,怕是相差不了多少,也不知这儿子是否亲生。 眼瞧着事情越闹越大,不少围观擂台的百姓,都纷纷扭头看向这里,似乎这边热闹比那擂台上的比武还要吸引人。 蒋奎终于没了耐心,沉声道:“你待如何!” 孝子被他气势所摄,吓得抖了一阵,但瞧见周围不少人在替自己壮声势,这胆量又是大了几分,梗着脖子道:“一百两!你们赔我爹一百两,要不然,老子就报官!将你们全抓到大牢里去!”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七章 监天令牌 “一百两?” 蒋奎怒哼一声,要知道这夷州城至边关一趟来回,最多也不过才赚的几两纹银,这破皮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怒极而笑的蒋奎,提着剑鞘,冲身前一众泼皮一一点去,寒声道:“你可知道一百两有多少?你,你,你们,所有人头加起来,可值?” 语气中,杀意昂然,显然是被这破皮气着,动了杀心。 “哟!” 泼皮们有人发声了,也不知是哪个藏在后方,尖着嗓子喊道:“怎的?伤了人不赔钱,还想杀人灭口不成?你来杀啊!你敢动一下试试,光天化日的,还有王法吗!” 这一声尖叫,听得蒋奎脸色铁青,因为他发现,不光围观的群众开始对自己等人指指点点,不远处,还有几名身穿皂衣的捕快正闻讯而来。 江湖中人多不愿与官府打交道,进了衙门,有理也弱三分。 蒋奎深吸口气,试图压下心中怒火。 殊不知,蒋奎有意平事,楚摘星却是个不怕事大的性子,上前挤开蒋奎,装作不经意间,一脚踩在地上那泼皮的小腿之上,如同昨晚被孔纷儿踩的那样,也不知是恶趣味使然,还是为自己昨日的窝囊撒气。 “啊!” 这一声惨叫,实在是让人听得暗生恻隐,直到楚摘星“恍然大悟”地将脚挪开之后,那疼得直吸凉气的泼皮才猛然将腿收回,用手揉了揉,仿佛是骨折了。 楚摘星本打算随手掏点碎银子,可伸手入怀之后,才尴尬地想起,自己已是身无分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之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将蒋奎手中那枚碎银拿过,蹲下身子,冲那泼皮调笑道:“喂,爷给你踩断了腿,就当爷的不是,这一两银子,给你治伤可好?” 那泼皮本捂着腿痛嚎——这次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一抬眼,瞧见楚摘星那张带着冷笑的俊脸,顿时遍体生寒,三肢连动,不顾身后挡着的孝子,只想离这恶人远一些。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楚摘星一动真格,周围的泼皮们立刻吓了个噤若寒蝉。 “干什么,干什么,何人在此喧闹?” 人未到,声先至,那群捕快中,领头的一个尖嘴猴腮的老捕快,冲着人群喊了一声,大摆官威地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见到来人,地上躺着的泼皮眼中一亮,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又硬气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捕快,声泪俱下道:“姐……大人,您来的正好,这群人不光打了我,还要杀我灭口!” 那尖嘴猴腮见了这人,嘴角微微一抽,缓缓蹲下身子,摸向他那一动也不敢动的断腿,片刻之后,猛然抬头看向许召南等人,怒喝道:“腿断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下手竟敢如此狠辣,都给我抓起来!” 身后几名捕快得了命令,持枷带锁的就往前冲,还真准备将这群人一起拿下。 “呵,蛇鼠一窝,这落霞城离京远了些,竟如此混乱!” 楚摘星将这二人的眉来眼去,全都看在眼里,见这群捕快来势汹汹,颇为镇定地探手入怀,摸出一块令牌,抵在最先冲上来的那名捕快脸上。 年轻捕快差点没刹住脚,面上一怒,皱眉冲着这嚣张男子手持之物望去,好悬没看成个斗鸡眼。 “监……监……” 等瞧清楚了令牌上面的亮银字眼之后,抖如筛糠的年轻捕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 冷眼旁观的尖嘴猴腮忽然瞧见一群手下像是活见鬼一般,怒哼一声:“不争气的东西,还得老子亲自动手不成?监监监,监什么,他还能是监天院的人不成?” 一边喝骂着一边走上前来,正打算亲自动手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瞧见楚摘星手中那枚银光闪闪的令牌上,硕大的“监”字,顿时结巴道:“监……监……” “大人!” 要不怎么说物老成怪,人老成精,这尖嘴猴腮毕竟年长不少,反应速度更是比那一群小年轻们要快上许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就差磕头了。 北周境内,监天院这个部门的权力,说是见官大一级的钦差,也不为过,只因他们代表的乃是皇权,乃是北周皇帝! 令牌一出,如陛下亲临,上察百官,下管黎民,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要说这尖嘴猴腮真与周围泼皮们蛇鼠一窝,倒还真是有些冤枉他了,毕竟是吃官家饭的,怎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便砸了自家饭碗? 这尖嘴猴腮只不过是今儿个在衙门里呆的逼闷,听说城中有热闹可瞧,便随便领了几个手下弟兄,假意巡街,实则围观,不曾想热闹还没瞧见,就看到小舅子躺在街上哀嚎。 这个小舅子年近四十了还没讨房媳妇,整日里在街上与人厮混,本不欲理会,哪曾想,正准备转身避过之时,却被他身边的人给撞见,想及自家婆娘的泼辣手段,若是此刻不管,难免十天上不了床,思量着就帮他这一次吧,谁知道还惹了个大祸。 尖嘴猴腮暗暗发誓,若能逃过此劫,回去定与这灾星降世的泼皮断绝关系,自家婆娘要是敢闹,也一并休了! 主要是,这监天院太他娘的吓人了! 老捕快的反应,倒是给楚摘星看的一愣,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一点,不过,令牌既然起了作用,自然也就没了再四处炫耀的必要,轻描淡写地放进怀里之后,傲然道:“说说吧,你和这泼皮是什么关系啊?” “大人,下……下官不认识他呀!” 楚摘星没让这尖嘴猴腮起来,他也就只好跪在地上答话,颤颤巍巍地讨好道:“下官也就是刚才巡街之时,见这里热闹,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大人在这里,倒是下官逾越了。” 和尖嘴猴腮一同过来的年轻捕快们,见他跪在地上,全都面面相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都给我跪下!” 好在,楚摘星替他们做了决定,一众捕快们纷纷跪倒在地,有些胆子大点的,还低着头斜视着老捕快,暗恨被他连累,浑然忘了往日里的“有福同享”。 “下官?呵呵……” 楚摘星俯视着尖嘴猴腮,满脸调笑道:“这小小的落霞城内,官可不多,你是几品官啊,莫不是城主不成?” “不不不!” 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任这尖嘴猴腮往日里如何作威作福,在监天院面前也是不敢造次的,满脸堆笑道:“下官只是……” “嗯?” 楚摘星挑眉嗯了一声,以示不悦。 尖嘴猴腮立刻改了口风,道:“小人只是区区小吏,不是官,不是官。” “哟,这么大的官威,我还当是城主大人来了呢?” 楚摘星阴阳怪气地轻笑一声:“说说,你和这人什么关系啊……我要听真话!”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楚摘星身为监天院的人本就见官大一级,何况,这尖嘴猴腮的老捕快还只是个不入品级的小吏。 原本围在此地的泼皮们,在这老捕快跪下的一瞬间,就已经是四散而逃,就连那位孝子,也将自己老爹扔在地上不管了,楚摘星看在眼里也不去理会,此时,唯一剩下的,只有那被踩断了腿,吓得愣在地上的中年泼皮了。 老捕快满脸怨怼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怒火直欲将他点燃,直到楚摘星等的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之后,方才转过身来,讨好道:“回大人话,此人乃是小人的妻弟,自幼闲散惯了,小人也是颇为头疼,方才真不知道是他,只以为有人闹事,才带人过来看看的。” 楚摘星见这老捕快言语间还不老实,正要发怒,许召南却是及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手臂,淡然道:“说起来,出手打人确是我们的不对,既然他是你妻弟,那这一两银子就给你便是。” 人精般的老捕快,瞧见这监天院的大人在这位面前那恭敬的模样,吓得瞳孔一缩,连连摇头:“不敢不敢,他冲撞了各位大人,本就是他的不对,怎敢再收取大人钱财。” 许召南偏头看着楚摘星,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落霞城城主是何人?” 楚摘星神色一愣,想明白过来之后,暗自为那独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城主大人默哀一声,拱手道:“落霞城城主,名叫罗博,曾是进士出身,听说其人有些学问,将这落霞城治理的还算不错,今日一见,倒是不如闻名。” 听完二人的对话,老捕快哪还不知自己为城主惹了祸事,想到那城主大人的手段,可谓是如坠冰窟,得罪监天院还好说,大不了就是一死谢罪,而得罪了那位阎罗大人,怕是难免落下个满门凄凉。 “有机会倒要见见。” 所幸,许召南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并未再多言语,只是接过楚摘星手中那一枚纹银,塞进了老捕快手里,笑道:“银子你收着,人,你也将他抬手吧,楚兄下手重了些,若不及时救治,难免落下残疾。” 死里逃生的老捕快闻言,朝着许召南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之后,便连忙起身,带着人将自己妻弟抬走了。 那群受了惊吓,心有怨气的年轻捕快们,手脚间也没个轻重,泼皮被他们抬着就跑,颠簸得直觉小腿处钻心的疼,可哪怕疼得大汗淋漓,却是连一声惨叫都不敢发出。 本以为许召南要大动干戈,跃跃欲试的楚摘星见这情形,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满眼不解的看向他,又不敢发问。 “水至清则无鱼,天下间,何处没有这些肮脏事。” 许召南淡笑着解释道:“只不过是些泼皮小吏罢了,终究罪不至死,你还想当街把他杀了不成?” 楚摘星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方才还在说这尖嘴猴腮好大的官威,自己又何尝不是,随即赧然地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许召南长出一口气,笑道:“至于那位罗城主,我现在可没权利管这些事情,我还不是……” “不!你就是!” 冷不丁的感觉到右臂被人搂紧,许召南偏头看去,冲着罪魁祸首无奈道:“孔姑娘,都说了我不走,你别老扯着我的胳膊啊!”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八章 五毒帮众 终究没摆脱狗皮膏药般的孔纷儿,许召南也就只好仍由她扯着自己胳膊。 楚摘星许是被打击的多了,渐渐也习惯了二人的拉拉扯扯,除了瞅着一脸嫌弃的许召南,暗叹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之外,也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 蒋奎见麻烦被楚摘星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上前冲着三人道了声谢。 身为北周之人,监天院的名头,那可是如雷贯耳,本以为这男子只是个轻功稍微好一点的采花贼罢了,此时赫然发现他居然是监天院的人,尽管如此,此人还是对那位许公子恭敬有加。 这位像是病秧子一般的许公子,怕是来头更大。 蒋奎再也没有,也丝毫不敢再有初见时的偏见,生怕因为自己一时大意,为耀阳帮惹来祸事。 倒也不是说他身为江湖中人,如此没有气节,毕竟是在北周地界混饭吃的,提起监天院的名头,哪有人会不怂,就算是安老帮主在此,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蒋兄言重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此去夷州城,这一路上,还得多仰仗着蒋兄才是。” 许召南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也不管有几两重,胡乱塞入蒋奎手中,笑道:“本就是因我等而引来的麻烦事,哪有要蒋兄破费的道理。” “许公子不可,昨日给的那枚金锭,还有剩余,蒋某怎可再收公子银钱。” 蒋奎本不欲接,可一番推辞之后,见许召南神色坚定,心下有些微微发憷,不敢拂了他面子,只好默然收下。 经过这番闹剧之后,众人也没了继续瞧热闹的兴趣,随即返身出城去了。 他们这一走不要紧,人群中几双透着阴冷的眼睛,却是大失所望。 喧闹的人群中,走出几个模样丑陋的男子,聚在一起低声嘀咕,这几人或老或少,唯一相通之处,便是那面色都不好看,惨白中带着抹青黄。 “三帮主,他们居然有监天院的人随行,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首先沉不住气,向着身前手持蛇形拐杖的老者发问。 “不慌!” 老者手中拐杖顿了顿地,盯着许召南等人离去的背影,阴冷道:“我本就没打算在这光天化日的行事,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想趁着人多,先给他们下点料。出城北走五十里地,是一片密林,我们先去那里埋伏,至于那个监天院的,到时候手脚干净点……” “是!” 几个阴沉男子皆是点头称是,不到片刻,便各自消失在了人群中。 城主府中,亲手将那尖嘴猴腮的老捕快打了个半死,而后又惶惶不安地等了半晌的罗大城主,正在大厅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直到城门守卫前来禀报,说许召南一行人已经出城而去之后,方才一下子瘫倒在那张黄花梨木制成,细雕云纹的太师椅上。 “他们走了?” 罗大城主生怕听错,冲着那点头哈腰的守卫又问了一遍。 守卫满脸堆笑道:“禀大人,确实是走了,卑职亲眼所见。” “难道是路过?这么说,监天院不是冲我来的?” 罗大城主还当自己往日里搜刮民脂民膏之举,被上面发现,派人来整治自己,既然人都走了,想必不是为自己而来,不过下面的人今日冲撞了监天院的人,还是得小心为上。 思量间,罗大城主慢慢抚摸着那对早已盘出包浆的扶手,忽然,手中动作一顿,低下头看着这张,前些年从城中某位倒了血霉的大户人家府中,抄家所得的宝贝椅子,浑身猛地一抖,高声喝道:“来人!快,将家里这些玩意都给我扔了!顺便告诉夫人,日后家里物件全用普通软木即可!” 早已出城北上的许召南一行,自然不知道无意间的一句话,竟将这落霞城主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做戏毕竟要做全套,这罗城主若真是能就此“痛改前非”,对城中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件好事。 出城之后的许召南坐进了马车,毕竟伤势还未痊愈,长途步行对他而言,太过为难。 楚摘星也是颇为自觉地挤开蒋奎,自己坐在了车辕处,赶着马车。 在孔纷儿的骚扰中,许召南颇为无奈地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 就连孔纷儿自己也不说不清,为何会这么喜欢招惹许召南,若说喜欢他,那可万万谈不上,若是因为身份,孔纷儿自认没有这么肤浅。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细细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进入梦乡之前,方才忽有所感的认为,也许,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看不见她美貌之人吧。 夏至时节的北周,有些炎热。 烈日当空,唯有两侧青翠的梧桐洒下清凉的阴影,让人觉得好受不少。 蒋奎见前方不远处,有片树林较密,回身跑到许召南那辆马车边上,敲窗问道:“许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看前方有片阴凉,不如就在此歇息,用过午饭再上路吧?” 将小白放在二人中间,与孔纷儿隔开些距离的许召南闻言,逃也似的下了马车,顺着蒋奎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前方数百米处,大片梧桐林立,遮天蔽日的树叶将地上挡得严严实实,倒真是个歇脚的好去处,随即点头笑道:“那就依蒋兄所言,我们在此处歇息片刻再走吧。” 为了躲避车上那位的袭扰,许召南在车厢内那咯咯笑声中唤下了小白,骑着小白一起,向前方走去。 林荫摇曳间,众人行至那片阴凉前方一百米处时,小白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耳朵,缓缓停住了脚步,喉咙里发出警惕地嘶吼声。 许召南见状,双眸一眯,伸手拦下了众人前行的脚步。 燥热的空气中,传来一丝凉意,透人心脾,如同杀机! 行事老练的蒋奎也是发现了异常,冲着许召南问道:“许公子……前方有人。” 许召南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翻身下地,将手扶上了藏锋。 蒋奎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是在我们前面的路人,也将此处当做歇脚之地了?” 许召南皱着眉头道:“小白的感知不会有错,它察觉到不对劲,那就一定有问题!前面的人若只是歇脚,为何林中不见人影,又为何……会有杀意!” 蒋奎闻言,点了点头,冲着身后一众师弟师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小心戒备。 原本昏昏欲睡的楚摘星,见了许召南二人警惕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趣,从车辕处一跃而下,来到他身边,提议道:“公子,要不我去看看?” “哈哈哈哈!” 楚摘星话音刚落,前面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随着咚咚声响起,一道手持蛇杖的人影自林中走出,只听那人继续道:“蒋奎小儿,倒还算是机灵,不过,今日老夫既然出手了,定不会让你逃出掌心,若肯乖乖束手,老夫做主,留你个全尸!” 等看清这人面目之后,蒋奎不禁瞳孔一缩,怒喝道:“唐老匹夫!” “大胆!” 话音落地,林中又窜出十数人,皆是面色不善,眼中露着阴狠地跟在那人身后,其中一个声音稍显年轻的男子,指着蒋奎喝道:“竟敢对三帮主不敬,看来你是连全尸都不想要了!” “许公子!” 蒋奎不理这群人如何嘲讽,转头对着许召南三人疾呼:“这人是冲着我耀阳帮而来,与公子等人无关,蒋某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你们快往回跑,免得被我们拖累,丢了性命!” “蒋兄这是什么话!” 许召南不为所动,看着那越走越近的老者,偏头问道:“他们是何人?” 蒋奎见他不听劝,急得汗都下来了,当他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他们都是五毒帮的,专干些见不得光的下流买卖,早些年,安帮主运镖之时,他们的二帮主惹到了安帮主头上,被安帮主一剑劈了,这仇就这么结下了。领头那个是五毒帮的三帮主,江湖人便称他为唐三,二品修为倒是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一身毒功,防不胜防啊!” 许召南听完,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经过孙婆婆的调教,自己早已是百毒不侵,更何况,车里面坐的那位,更是出生万毒宗。 万毒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用毒的祖宗! 蒋奎见他面色不对,还当他被吓到,正要再催促时,许召南伸手制止,而后冲着身后车厢内喊了一声:“孔姑娘,有同行来了,要不要出来见一见?” “呵呵,纷儿还当公子生人家气了,正伤心呢。” 声先人至,咯咯娇笑中,孔纷儿跳下了马车,一把抓住许召南的胳膊,笑道:“公子让纷儿见,纷儿就见见呗。” 许召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使了些力气将胳膊从魔爪中抽出,动作虽不大,终归有所触碰,不禁脸色一红,轻咳一声后,故作镇定道:“前方有人拦路,蒋兄说他们是五毒帮的人,领头那个唐三,毒功很厉害。” “五毒帮?” 孔纷儿皱着柳眉,那娇俏的模样看得许召南心神一荡,急忙将脸扭向他处。 不曾想,却被孔纷儿瞧了个正着,知道他面皮薄,也不拆穿,娇笑道:“北周境内,江湖帮派何其多,纷儿哪能全都记得,这五毒帮倒是不曾听说,想必是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吧,至于那个唐三,呵呵……” 蒋奎闻言,见他们如此轻视五毒帮,难免要吃大亏,慌忙道:“孔姑娘,这五毒帮总部设在青州,地处偏远,你不曾听过也是常事,但不能因此而小瞧了他们啊!” “知道知道!” 孔纷儿不屑地撇了撇嘴,看向那已经走到近前的五毒帮众,问道:“公子想让他们如何?” 言语间,浑然没将这些蒋奎惧怕万分的五毒帮众当做一回事,仿佛只是几只碍眼的苍蝇一般,随手便能捏死。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七十九章 财迷心窍 “赶走便可。” 许召南终究不是嗜杀之人,只不过是拦路寻仇,目标还不是自己,叫他如何下得了那个毒手。 “明白!” 孔纷儿娇笑着越众而出,忽而又想到什么般,回头看着许召南身旁那个免费劳力,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喝道:“姓楚的,你也跟我一起去!” “区别对待,区别对待啊!” 楚摘星满脸不爽地嘀咕两句,为何对着许召南就是笑脸相迎,一瞧见自己,马上就怒目而视。 当然,牢骚归牢骚,先不说许召南身上有伤,只因自己此行的职责,也是万万不能劳烦他动手啊。 “不管你们是哪来的跳梁小丑,敢挡爷的路,小心叫你们灭门!” 楚摘星一脸傲然地走上前来,准备将心中怨气全都发泄在这些不开眼的拦路之人身上。 先前孔纷儿刚下马车之时,五毒帮这边便引起过一阵骚乱,毕竟修习的是末流毒功,其功法难免伤及自身,导致这五毒帮众的样貌大多都不堪入目,再加上这修炼毒功本就让人害怕,不少帮众上了岁数,也不曾成婚,只得偶尔去那阴暗勾栏里发泄一二。 此时见了孔纷儿的模样,真真是比那青州城内最为豪华的去处中,那些头牌姑娘加在一起,还要明艳万倍。 一群帮众皆是看得魂不守舍,有些淫虫上脑的,想着这般美人即将命丧黄泉,不禁怜意大起地向唐三询问,能否放其一命。 唐三毕竟功力深厚些,毒素对他的影响不似一般帮众那般大,因而前些年倒是讨了房媳妇,不过,也不知是真被伤了身子,还是其他原因,一直未得一儿半女,家里婆娘没日没夜的折腾,想到这里,唐三便觉得腰腹间隐有酸痛之感。 这趟出门,明面上是为寻仇,暗地里,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躲祸。 早被家里婆娘掏空了身子的唐三,见了孔纷儿美貌,也不过是感叹一声可惜罢了,刚训斥完那嘴欠的帮众,就听见楚摘星的嘲讽之语,顿时冷笑一声:“监天院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大的口气!老夫今天本是为寻仇而来,你若识相,就速速离去,不然的话,怕是全尸难留!” “他怎么知道我是监天院的人?” 唐三这番话说得不经大脑,楚摘星仔细一想,便明白其关节所在,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在落英城之时,就被他们盯上了?那地方人多,倒还真没发现他们。既然知道我是监天院的人,还敢如此放肆,想必是打算连我一同留下,什么狗屁速速离去,怕是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暗箭来袭!” 想通之后的楚摘星,冲着许召南一拱手,沉声道:“公子,此人明知我是监天院之人,还敢拦路,怕是存了将我一并除去之心,我监天院在北周境内,便是代表着陛下的颜面,这五毒帮如此放肆,留不得!” 这下,许召南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默然点了点头:“依你。” 楚摘星得了答复,正打算放两句狠话,抖抖威风,孔纷儿却是颇不给面子地鄙夷道:“废话少说,赶紧将这些跳梁小丑打发了,我们还得赶路!” 说罢,只见红影一闪,孔纷儿纵身一跃间,已是一掌冲着唐三拍去! 唐三冷笑一声,对着孔纷儿拍来的玉掌看也不看,右手一抬,袖中飞出一道青色细影,直奔孔纷儿面门。 辣手摧花! 唐三一出手,便要毁其容颜! “雕虫小技!” 孔纷儿面对青影,却是娇笑一声,前掠的身形一停,探手接住那青色细影,捏在手中一看,原来是只细小的竹叶青。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那竹叶青落在她手中,顿时安生下来,缓缓盘在她纤细的皓腕上,冲着唐三直吐信子。 “原来是同道中人!这小丫头看着年轻,举手投足间便收了小青,其毒功怕是比我还要精深!但是毒功精深,未必内力就有多深厚,她看上去不过十几岁模样,功夫再好,能好到哪去,莫非还能以一敌二不成?” 见此情形,唐三心中一狠,再不管那喂养多时,转眼间便背主求荣的小蛇,朗声道:“点子扎手,肖老弟,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要说五毒帮此次袭杀,并不是临时起意,唐三这些日子带人混迹于夷州,月余时间内,先后已经灭了两拨耀阳帮众,杀人不够,还得劫货,意在毁掉耀阳镖局这块招牌。 此前听说那安老贼的徒子徒孙们将要经过落英城,镖物中还有不少值钱玩意儿,唐三便带着人马留在城内,准备拦路截杀。 蒋奎一行的实力,唐三早有打探,不过就是一个二品而已,其他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末学后生,光凭自己带着的这些已至三品的帮众弟子就能解决。 想到这些耀阳帮的未来,即将命丧己手,唐三便止不住得兴奋。 谁曾想,这姓蒋的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攀附上了监天院。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唐三不甘心就这么放他离去,虽说是寻仇,追根到底毕竟搬不上台面,而且,要杀监天院的人,唐三自问没那个胆子。 好在监天院只有一个人在,另外那一男一女,男的虽然配剑,但看着像是个病秧子,应该不足为虑,观监天院那人对他一脸恭敬的模样,想必身份不低,大概是京中那位大人家的公子,不足为虑! 至于那个女的,看其打扮,像是那男子的侍女丫鬟一流,区区女婢,能有什么功夫? 更何况,能让监天院和这位身份不低的男子跟镖,想必车内定有宝物! 贼心大起的唐三,顿时按捺不住杀心,准备将这“押镖”的三人一同杀了,只要事后毁尸灭迹,想必监天院也查不出是谁干的,可若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光凭他一人,还做不到万无一失。 许召南等人出城以后,为了以防万一,唐三便联系上了城内一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好友,好友名叫肖辉季,乃是常年混迹于落英城中,专门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 听闻唐三说这次要杀监天院的人,肖辉季本不愿参与,奈何钱帛动人心,被唐三大把银子晃了眼的他,当即狠下决心,干了! “哈哈哈!唐兄莫慌,肖某来也!” 许召南闻声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人,将众人去路封住,这人看上去约莫有三十上下,一身短打装扮,满面络腮,倒提一把鬼头大刀,正狞笑着从众人身后缓缓走来。 随着此人现身,唐三暗自出了口气,眼见这红衣女子不动声色地收了自己的竹叶青,说不心慌肯定是假的,若说这竹叶青,看着不起眼,却是他在小蛇破壳而出之时,以心头血精心喂养七七四十九日,而后日夜带在身边,已是颇具灵性,此刻竟然会被她不动声色地收了! 若是肖辉季事到临头再怂了,那他可就真的有苦难言了。 幸好,这姓肖的财迷心窍,没有做那背信之人。 唐三嘴角浮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虽说给了肖辉季一百两纹银当作定金,并许诺他,事后还有千两白银作为报酬。 可唐三哪有这么多银子兑现?只不过是先哄骗于他罢了! 虽然这姓肖的功力比他深厚,但也强不到哪去,等动手的时候,出工不出力,让这姓肖的挡在前头,杀光了这群人之后,再让他尝尝五毒帮名字里为何带个毒字! 到那时,连那一百两定金能否留住,都得看他的造化了! 楚摘星消息较为灵通,自然听过肖辉季的恶名,也是知道自己的功力比这人要差上一些,见这群人一副吃定自己等人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 像是个死到临头还想喝上最后一口的酒鬼。 霎时间,香醇的酒气,弥漫场间。 许召南闻见这酒味中潜藏的一抹异香,暗暗挑了挑眉,嘴角扯起一抹轻笑,本欲反手抽出情深的动作也是顿了顿,又将手抚在藏锋剑柄上,静静等着。 孔纷儿见楚摘星大敌当前还没个正形,不禁柳眉直竖,冷哼一声之后,欲将怒火发泄在唐三身上。 只见她信手一挥,盘在腕上那只乖巧的竹叶青瞬间飞出。 唐三依稀可见自己那只倒戈相向的宝贝嘴里,四颗尖细的獠牙正闪着寒光,惊异于孔纷儿的手段,唐三不敢用手将其接回,反手抄起手中蛇杖,用其尖端,猛地朝着小蛇一点! 砰的一声! 血雾弥漫,这条花了唐三大量心血的竹叶青,就这么被他亲手毁了。 唐三又是心疼,又是怄火,看向孔纷儿的目光,已然是冰寒万分,蛇杖去势不减,冲着她攻来的手掌,奋力一刺! 却说孔纷儿看见唐三亲手击爆了那条竹叶青之时,嘴角翘起一抹冷笑,见他穿过血雾向自己攻来之后,更是心中暗喜。 当下,不知起了何种心思的孔纷儿,侧身躲过唐三的蛇杖,也不与其硬拼,只用轻功与之纠缠,似在等待什么一般。 楚摘星见二人已经交上了手,冲着蒋奎悄声道:“蒋镖师,这些跳梁小丑就交给你们了,至于后面那个姓肖的,我来便是!” 说罢,也不管蒋奎作何反应,提着酒壶便向后走去。 蒋奎只道这监天院的大人定不是那姓肖的对手,有心助其一臂之力,却又见到五毒帮其余帮众向这边逼来,想到身后还有个许公子需要守护,只得招呼着师弟妹们列阵御敌。 看上去,许召南对楚摘星的信心似乎大过孔纷儿,看也不看身后动静,只是紧盯着孔纷儿那处,见那唐三将蛇杖舞得虎虎生威,怕是沾之即伤,心下担忧孔纷儿不敌,以防不测之时,随时接应。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章 倒也倒也 楚摘星一边饮着酒,缓步向肖辉季走去,隔着老远便停下脚步,轻笑道:“肖大侠,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不如咱俩喝杯酒,交个朋友?” “呵?” 肖辉季见这小子一脸讨好,不禁啧啧称奇,又见他不敢靠近自己,还当他是被自己往日里的“威名”给吓着,没想到监天院的人居然这般没有骨气,有心调戏于他,笑道:“莫不是你明知功力不敌,便想在酒中下毒,诓骗于我?” 楚摘星眼珠一转,语气极为谦恭地呵呵笑道:“哎!肖大侠此言差矣,小子明知功力不敌是真,但是下毒却是万万不敢,肖大侠此行,想必只是求财,正巧,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钱,不如咱们先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详谈?” 说罢,举起酒壶,冲着肖辉季示意一下,又是仰头灌了一大口。 肖辉季也是好酒之人,闻见这幽幽酒香,像是落英城中最为盛行的醉春风,此酒可不便宜,寻常一斤酒就得五两银子,逢年过节的,需求量大了,还得再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喝得起的。 见楚摘星如此做派,倒真像是个富家子弟的模样,肖辉季心中微动,伸手向他示意,楚摘星微微一笑,将手中还剩下大半的酒壶,隔空扔了过去。 肖辉季探手一握,将酒壶抓住,不像他那如同牛嚼牡丹一般的豪饮,先是仔细闻了闻壶口中飘散而出的酒香味,而后轻轻抿了一口,砸吧两下嘴,只觉得回味悠长。 “好酒!” 肖辉季放声大笑,别看这人长得极为粗犷,可这笑声却似夜枭一般,极为刺耳,楚摘星听得直皱眉头,但见时机还不成熟,只得在一旁跟着赔笑道:“自然是好酒,这酒可不便宜呢!” 肖辉季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将剩下的酒收入怀中,留待晚些时候再细细品尝。 从他这副抠搜做派便可看出,此人日子过得并不富裕,要不然,也不会被唐三用那区区千两白银,便引诱来做这等掉抄家灭族的大事。 楚摘星见状,依旧在笑:“肖大侠看上去也是酒国豪杰,这一壶酒怕是万万不够过瘾,您只管喝便是,这壶喝完了,小子过会儿再请肖大侠喝个够!” “不必!” 肖辉季摆了摆手,谢绝了楚摘星的好意,而后阴声一笑:“你这小子,那点鬼心思,我怎会不知?我也不管你这酒中有毒无毒,不怕让你死个明白,肖某人来此之前,便服了唐三帮主赠与的解毒丹,可谓是百毒不侵,哪怕你这酒里真的有毒,我也不怕!” “不敢不敢!” 楚摘星摇了摇头,仿佛是被他话语中的森森寒意所摄,讨好道:“晚辈怎敢在酒中下毒,不过是仰慕肖大侠已久,想邀请肖大侠加入我监天院,要知道,凡是入我监天院者,北周境内,行走如钦差,威风不说,更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知肖大侠意下如何啊?” “邀我加入监天院?” 肖辉季嘿然一笑,道:“你这毛头小子,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有什么资格邀我入监天院?” 他也知道,监天院之人那可是直接受命于北周皇帝,筛选何其严格,岂是这嘴边没毛的小子说邀人就能邀人的? “肖大侠此言差矣。” 楚摘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扁着嘴道:“我虽然没资格邀请肖大侠加入监天院,但是我师尊,却是有资格的,师尊平日里对我极为宠爱,只要我回去之后,向师尊好好言说一番,师尊定会答应!” 肖辉季见他说得言辞凿凿,不由得挑了挑眉,迟疑道:“你师尊……是何人?” 提到师尊,楚摘星瞬间来了精神,一脸傲然道:“我师尊乃是江湖人称盗侠的姚宁,现在身为监天院五司提督,统领各类从江湖中招募进来的英雄豪杰,怎么样,肖大侠可有兴趣?” “盗侠姚宁?” 肖辉季满脸不信,嗤笑道:“他是你师尊?都说姚宁乃是一代豪杰,那可是真正的锄强扶弱,义薄云天,此等英雄人物,能教出你这般没骨气的小子?” 肖辉季虽然专干些捞偏门的事情,但是提起姚宁,倒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每个初入江湖之人,心中都是有颗侠义心肠的,手持三尺青峰,平尽天下不平事,何等潇洒快意,不管日后如何十恶不赦,初心,终究是相同的。 姚宁此人,武功不高,不过是寻常一品修为,但其行事作风,却颇有大侠风范,虽说称号里有个盗字,却无人认为他是那等下作之人。 瞧着楚摘星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肖辉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代大侠怎么可能会教出这等徒弟? 楚摘星闻言,眼角直抽,暗忖:“我怎的就没骨气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他娘的早就动手了,还会在此跟你喋喋不休?” 尽管心中恼怒,面上却仍是一副笑脸,委屈道:“肖大侠!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爱才心切,肖大侠若是不信……这监天令牌,总不会是假的吧?” 说罢,楚摘星从怀中一掏,取出那枚银光闪闪的令牌,举到肖辉季面前。 肖辉季似乎被这耀眼银光闪到,双眼微微一迷,还不等他说话,远处与孔纷儿斗了个不相上下的唐三已是心中大急,扬声道:“肖兄,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快快将他除去,须知迟则生变啊!” 唐三是真的怕了,原以为这小妮子除了长得好看点,不过就是一易碎的花瓶罢了,随手便能将其毁去,交手之后才发现,自己这引以为傲的一身毒功,竟然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迫于无奈的唐三只好近身肉搏,可没过几招,却又赫然发现,这小妮子不光毒功了得,身手也不是一般的强,虽然左躲右闪的,不与自己硬拼,可观其身手,那也是不在自己之下的! 况且,马车旁那个身边跟着巨狼的病秧子,正扶剑而立,唐三初时没将他放在眼里,可旧看之下,越发觉得其身上的气势,和那死盯着自己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赶忙驱散走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抽空看了眼重金请来的强援,一看之下,差点没把唐三给气吐血。 这姓肖的收了他百两白银做定金,答应了全力相助,此刻他这边都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这姓肖的没出手就罢了,居然还跟那监天院的小子一边喝酒一边聊起来了? 顺着飘来的微风中,唐三偶尔听见几个字眼,说是什么招募、吸纳? 招募谁?难道姓肖的要被这小子给策反了? 那还得了! 唐三又是一杖击了个空,望着身前笑吟吟的孔纷儿,冷哼一声,却没在追击,冲着肖辉季大声提醒了一句。 他倒是没敢提什么百两千两的,实在是怕被那监天院的小子听去,坏了大事! 谁知道这姓肖的做事有没有底线,既然能被他用银子收买,定然也能被他人收买! 唐三可不认为,以这群人的身份,拿不出千两纹银! 肖辉季听出唐三话中的惊怒,暗中鄙视了一句废物,冲着楚摘星嗤笑道:“少拿这令牌唬我,今日就算你说出个花来,也难免血溅当场!” 就算没有唐三的提醒,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身为北周境内出了名的恶人,若不是身手还算了得,怕是早就被官府拿了。 监天院未将他放在眼里,暂时不派人将他除去,已然是烧了高香,又怎可能将他吸纳进去? 这小子嘴上说的轻巧,还不是在拖延时机,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拖延时间,但是唐三有句话说得不错——迟则生变! 眼见前方数十人已经战作一处,那红衣女子与唐三斗了个不相上下,虽然五毒帮众整体实力比耀阳帮那边要强上不少,但是,毕竟有个修为二品的蒋奎从中周旋,战局一时间倒是僵住了。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肖辉季自认算不上好人,但难得的是,他颇为讲信用,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可不能在此地坏了招牌。 当下,再也不与楚摘星多说废话,肖辉季倒提着鬼头大刀,狞笑着冲他走去。 只见他手握钢刀,浑身衣衫鼓胀,周身气劲宛如游龙,随着他每往前走一步,那游龙便多转一圈,转瞬之间,身上衣衫鼓动浑圆,整个人像是膨胀了一倍有余,看上去骇人无比。 楚摘星见状,眼珠一转,缓缓向后退去。 肖辉季每向前走一步,楚摘星便向后退一分。 直到,咚的一声,楚摘星后背撞在马车上,已是退无可退。 似乎有些享受这种猫戏耗子的快感,肖辉季猖狂一笑:“哈哈哈哈!肖某人这把刀,一共砍掉过一百七十二颗人头,当真是锋利无匹!小子放心,我待会多用些力气,一刀将你头颅劈下,保证不痛!” 楚摘星像是被吓傻了一般,靠在马车上,也不做声,只是缓缓摇头。 一旁混战的蒋奎瞧见这里情形,暗暗叹息一声:“先前看这位大人孤身去阻肖辉季,还当他修为精深,自信所致,怎么没说两句话,便现了原形?” 当下,一剑逼退了身前围攻的三名五毒帮弟子,冲着一众师弟妹们喝了一声小心,返身就欲救援。 此事,因耀阳帮而起,哪怕敌不住肖辉季,也不能让这些被牵连的人死在他前面! 经过许召南身旁之时,冷不丁被其拦住,蒋奎皱眉道:“许公子,这是何意?” 许召南笑着摇摇头,自信道:“相信他。” 蒋奎不解其意,见那肖辉季越走越近,心中不免焦急,正待绕过许召南,前去阻拦之时。 “倒也,倒也!” 楚摘星邪魅一笑,拍了拍手掌,冷眼看着已经走至身前一丈处,手中屠刀高举,作势欲劈的肖辉季。 肖辉季闻言,还当他被自己吓疯了,可这屠刀早已举起,唯有见血,方能放下,再不管这小子如何装神弄鬼,猛一提气,将浑身内力灌注于手中钢刀,只待一刀挥下,这小子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管他在耍什么花招,死人,是没有威胁的!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一章 蛇蝎美人 肖辉季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楚摘星那颗俊俏头颅飞上半空的场景。 慕然间,挥刀的动作一顿,嘴角还挂着狞笑的肖辉季,带着满眼的难以置信,缓缓向前倒去。 终究还是着了道! 摔倒在地的肖辉季只觉得浑身轻飘,如坠云端,像是喝醉酒一般,眼皮子直打架,强撑着不愿闭眼,可是那越来越重的眼皮子,任他如何使力,却是再也睁不开了。 “呼……” 当肖辉季眼皮合上的一瞬间,随之而来的鼾声,也从他口中响起,竟是直接就进入了梦乡。 蒋奎满脸呆滞地看着呼呼大睡的肖辉季,惊掉了下巴。 许召南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好了,这人已经解决,一时半刻是醒不了的,蒋兄还是先处理那些跳梁小丑去吧。” 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蒋奎这才明白,原来许召南早已知道这肖辉季不是楚摘星的对手,才对他如此放心,尽管心中好奇,却也知道此刻危机未除,不是发问的时候。 面色古怪地看了眼从身后掏出监天院特制铁链,将肖辉季五花大绑的楚摘星,又冲着许召南点了点头,蒋奎返身再次冲入战局之中。 “废物!” 一直关注着肖辉季的唐三,见他忽然昏倒在地,常年与毒物打交道的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人是中了迷药! 没想到自己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帮手,竟然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的放倒了? 唐三心中暗忖:“这丫头身手了得,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拿下,蒋奎虽入二品,但我差距不小,就算二人联手,我尚能应付。可那弄翻了肖辉季的小子还未出手,只怕其身手也不低……” 唐三看了眼不远处那人,此刻已是将手从剑柄上放下,正与身旁白狼嬉戏打闹,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看得他暗暗皱眉。 楚摘星笑眯眯地走到马车前,冲着左躲右闪的孔纷儿喊道:“孔妹子,要不要哥哥帮你啊?叫声楚哥哥,我就帮你把这人拿下如何?” 孔纷儿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滚蛋!” “嘁……” 楚摘星愤愤不平地哼了声:“不识好人心!” 话虽如此,该帮的还得帮,正当楚摘星准备英雄救美之时,许召南说话了,只听他呵呵一笑:“楚兄,你还是去帮帮蒋兄他们吧,孔姑娘那里,一会便见分晓。” “哦?” 楚摘星初时不解其意,但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唐三那老货毒功比不得孔纷儿,这身手看上去也比她强不了多少,况且以孔纷儿这种狡诈的性子,怎么可能放弃最拿手的毒功不用,偏要以弱对强? 想明白了关节之后,楚摘星冲着许召南一拱手,嘻笑道:“还是公子英明。” 说罢,便纵身一跃,窜入两帮弟子的交战之中。 他轻功高明,立时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所到之处,五毒帮弟子皆被他一掌击倒,五毒帮众本想仗着人多将他合围,却被他连番戏耍,搞得手忙脚乱。 这一下,本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逐渐出现伤亡的耀阳帮众,皆是感觉压力大减,在蒋奎的带领下,顷刻间将局势扳回。 “好厉害的轻功!” 唐三见楚摘星终于出手,并且面对一众三品弟子围攻,尚能游刃有余,瞳孔顿时一缩,心知他修为定然已达二品! 三个二品!这可如何是好! 唐三心中的悔恨,已如滔天巨浪将他淹没,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哪曾想连生变故——最强力的帮手,还没等动手便被人撂倒,以为不过是个娇俏点的侍女丫鬟,竟让他久攻不下,那监天院的小子,看上去年轻,实则居然是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的! 他心中甚至想过缴械投降,可若只是寻常江湖寻仇也就罢了,偏偏今日惹上了监天院,若是不能将这些人除去,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以监天院的恐怖手段,五毒帮哪怕是远遁东胜,也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怪只怪他鬼迷心窍! 可事到如今,已呈骑虎难下之势,任他如何懊恼,都已没用,唯有豁出这条性命! 唐三暗自提气,一边关注着一旁弟子们的战况,一边下定决心要将这红衣女子毙于杖下。 好在五毒帮弟子虽说因楚摘星的加入,而有些颓势,但也尚无伤亡,一时半刻的,倒也不用他操心。 反观唐三,每一次挥击过后,便觉得手中蛇杖重了几分,可任由他如何追赶,始终伤不得孔纷儿分毫。 不到片刻,唐三已是累地气喘吁吁,见那可恨的红衣女子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顿时大急:“怎会如此?这蛇杖用了多年,甚是趁手,今日怎么忽然变重了许多?难道……” 唐三终究不傻,常年浸在毒物中的人,哪能不知自己这症状像是中毒,可与这红衣女子缠斗多时,也没见她如何使毒,任唐三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自己是何时中毒的。 孔纷儿见唐三停了手,也是顺势停下步伐,笑道:“怎的?没力气了?依本姑娘看啊,您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连兵器都拿不动,还不好好躲在家里苟且度日,跑出来丢人现眼干什么?” “你!” 唐三正欲怒喝,忽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手中蛇杖却是再也握不住了,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孔纷儿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唐三,鄙夷道:“看看,我就说吧?你这不光是拿不动兵器,怎么站也站不稳了呀?” 唐三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喘了几口大气,恨声道:“唐某今日算是栽了,不过临死之前,还有一事想问……” “哼!” 孔纷儿冷哼一声,道:“你是想问,身上中的是什么毒,本姑娘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吧?” 唐三只觉得连点头都费力气了,浑身说不出的酸痛,强撑着说了两句话,便轰然倒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正是!” 孔纷儿知他再无还手之力,随即将手负在身后,傲然道:“是你那条竹叶青!本姑娘将其擒下之时,给它喂了毒药,便是猜到你会将他轰碎,毒药融于蛇血中,在你身前炸开,你将其吸进体内之后,毒素便会随着你的内力激发,流进五脏六腑,此刻,你已经是神仙难救了!” 话音刚落,唐三嘴角处已是渗出一丝黑血,只听他惨笑一声,道:“终日猎鹰,今朝倒真是被鹰啄了眼,小丫头,好手段啊!我也算是跟毒物打了数十年交道,先前见你信手擒住我那爱宠之时,便知你也是同道众人,所以才没敢用毒功对你。方才穿过血雾时,我已是屏息防备,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呵呵!” 孔纷儿嫣然一笑:“那是自然,你中的毒又不是从口鼻进入,光是屏息又有何用,实话告诉你,此毒乃是经由肌肤入体,防不胜防。此毒的名字想必你也听过……乃是我万毒宗独门秘制——蛇蝎美人!” “蛇蝎美人?万毒宗!” 唐三不禁瞪大了早已充满血丝的双眼,都是毒道中人,哪能不知这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绝世毒药,哪能不知这用毒天下第一的万毒宗? 江湖公认的天下毒术第一人,孔冷霜,正是万毒宗宗主! 看着眼前红衣女子巧笑嫣兮的模样,真如所中之毒一般,如同一位蛇蝎美人,想到这她用毒的手段,唐三不禁惨然一笑:“亏我习毒数十载,还曾想过,要将五毒帮发展至可以媲美万毒宗的地步,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死在万毒宗弟子的手上,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说罢,唐三猛地喷出一口血雾,缓缓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三帮主!” 见到唐三倒地身死,五毒帮弟子齐齐惊呼一声,全都乱了阵脚。 随着楚摘星的加入,五毒帮弟子本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唯一的信念支撑,便是盼着三帮主能将那红衣女子击毙之后,前来援手。 可如今唐三已然吐血而亡,这群弟子再也没了依靠,纷纷夺路而逃。 “哪里走!” 蒋奎怒喝一声,提剑便追。 一众耀阳帮弟子功力不济,随着蒋师兄一起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得回到原地,查看倒在地上的几位师兄弟们,有些个受了伤的,还得救治。 就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人,虽然多数是五毒帮弟子的尸首,但也有三个耀阳帮弟子受伤颇重,还有一个功力弱些的女弟子,命丧当场。 耀阳帮弟子想不明白,方才还有说有笑地一起赶路,怎的忽然之间就阴阳两隔了呢。 许召南怕蒋奎一人会有危险,冲着楚摘星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前去。 楚摘星本打算留在许召南身边,护他周全,倒是孔纷儿瞪了他一眼,将他吓走。 二人走后,许召南看着满地鲜血,默默无语。 孔纷儿知他心里不好受,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柔柔一笑。 许召南自责道:“我本可以救他们的。” 孔纷儿摇了摇头:“公子能救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雏鸟,想要展翅高飞,终究是要经历风雨的。” 许召南苦涩一笑,这道理,他如何不懂,可是看着这满地鲜血,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深吸口气,振作起精神,将怀中亲自调配的伤药取出,递给那群耀阳帮弟子。 在一声声道谢中,前去追杀的蒋奎二人返身回来了。 见到眼前一幕,蒋奎冲着许召南拱手谢道:“蒋某谢过许公子大义。” 许召南心中有结,不愿居功,淡淡摇了摇头,问道:“那些人,可都杀光了?” “唉!” 蒋奎叹息一声,恨恨道:“那些人诡计多端,早在在林中布满了毒瘴陷阱,我与楚公子追到林外杀了两人,其他的逃了进去,我们却是不敢再追了。” 楚摘星拍了拍他肩膀,以作安慰,而后寒声道:“让他们逃了也无妨,不过是多活几日罢了。这五毒帮胆大包天,等我回了上京城禀明师尊,定要亲自带人灭他满门!” 蒋奎也是知道他身份,五毒帮惹谁不好,偏偏惹到监天院头上,这个可以说是耀阳帮的头号大敌,怕是不久于江湖了,当下,冲着楚摘星道了声谢,便去了一旁查看师弟妹们的伤势去了。 孔纷儿忽然想起一事,冲着许召南问道:“公子,那个姓肖的还在地上躺着呢,不如……” 说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许召南今日已经见多了血腥,不想再造杀戮,摇头道:“留他一命吧,等到了前方凤鸣郡,将他交给官府就是。”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二章 九阳八卦 由于天气已然转暖,事前又没准备棺椁,那位丧命女弟子的尸首自然不能完好带走。 蒋奎冲着许召南等人告罪一声,便领着几位伤势不算太重的师弟,从树林中捡了些枯枝干木,欲先将其火化,而后收敛带走。 江湖的险恶,给这些年轻的耀阳帮弟子们狠狠上了一课。 经此一事之后,少男少女们没了先前的欢声笑语,一路上,显得有些沉闷。 许召南心怀歉意,扯住了欲返回马车打盹的小白,让它下地跑着,将车厢让给了三位伤员,让蒋奎派了两个女弟子进去照顾,他自己则是和孔纷儿一起坐在车辕处赶路。 蒋奎见此情形,本欲阻拦,奈何许召南心意已决,又念及那三位师弟的安危,只得依言而行。 索性车辕较为宽大,就算坐下三人,也不至于拥挤。 许召南虽不愿坐回车厢,但赶车的活计却是轮不到他的,楚摘星和孔纷儿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一人笑吟吟地挽着他胳膊,另一人愁眉苦脸地赶着马车。 至于那位“肖大侠”,早已被楚摘星设法弄醒,封了穴道之后也不松绑,将其绑在马车后,让他跟着跑。 肖辉季醒来之后,倒也识时务,颇为顺从的听之任之。 阳卦城,位于凤鸣郡南部。 隔着连绵的阴雨,城墙上的斑驳依旧清晰可见,显而易见,这是座老城。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许召南却瞧着,往来行人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情,每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犹如这座古城一般,笼罩着阴霾。 这座阳卦城,方圆数里,皆是红土,城池前方有座长达数里,宽逾数丈的护城河,河水泛着淡红色,看上去有些骇人。 行人若要入城,便只得从那条颤巍巍的铁索横桥上通过。 相传,两百年前,东胜兵锋最胜之时,东胜皇帝曾经御驾亲征,攻至此地,险些将整个夷州拿下。 当时的北周皇帝,虽已致迟暮之年,却是老而弥坚,见东胜欺人太甚,便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不再去管北面已经渐渐露出獠牙,并且越来越壮大的虏族侵扰,举全国之兵,发起反攻。 兵家有言,哀兵必胜,自是有其几分道理的。 当时的北周,可谓是家家飘白绫,户户备棺木,皆是为那上阵杀敌的家中儿郎准备。 那一仗,打了整整半年光景,阳卦城,几经易手。 两国将士围绕这座城池,你来我往,用热血将城内外铺洒了一遍又一遍还不算,所有人,皆存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心思。 伏尸百万不足以形容其悲壮,血流千里不足以描绘其惨烈。 直到半年后。 忽有一日,有位白发道人,自太恒山上骑鹤而来,挥动手中浮尘,于阳卦城前,劈下数里长的鸿沟,沟壑连接至数里外的夷江,霎时间,河水倒灌,裹挟着岸边鲜血,将这深沟填满,形成了一道颜色鲜红的护城河。 随后,两军将士耳中,皆是传来一声长吟“太乙天尊在上,此地杀戮已然太甚,还望两位帝王及时罢手!” 彼时,东胜皇帝杀心已起,怎会被这道人所摄,不信邪地命人伐木架桥,妄图一举拿下夷州。 就在东胜将士搭好木桥,正欲再起兵戈之时,九天之上,忽降雷霆,瞬间将那当先跨过横沟的数千将士,劈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被杀念冲昏头脑的东胜皇帝方才清醒过来,鸣金收兵! “后来呢?” 许召南听得正入神时,孔纷儿却是忽然闭了嘴,只好焦急追问。 见许召南着急,孔纷儿笑眯眯道:“公子需得先回答我有一个问题,我才继续讲。” 许召南连连点头,道:“你快问。” 孔纷儿嘻嘻一笑,眯着媚眼道:“公子啊,你觉得,纷儿美吗?” 楚摘星对这些早已将耳朵听出茧子的陈年往事不感兴趣,只是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马鞭,突然听闻孔纷儿这甜腻的声音,失神道:“美!美!美!” “哼!” 孔纷儿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轻哼道:“那还用你说?” 而后又看向许召南,继续问道:“公子,纷儿问你呢!” “咳咳……” 许召南受不了她眼中的万种风情,只得用轻咳掩饰尴尬,奈何还想从她口中多听些北周旧事,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良久之后,方才点头道:“美!” “哈!” 孔纷儿高兴地直拍手掌,悬在车辕上的双腿上下连蹬,如同三岁孩童得了夸奖一般,得意道:“我就说嘛,公子怎么可能不觉得我美,哈哈!” 许召南不知为何自己随意的一声夸奖,就能将她乐成这样,见她扭动着犹如柳条一般纤细的腰肢,在车辕上左摇右摆,生怕一不留神就滚落下地,慌忙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袖。 那知孔纷儿打蛇随棍上,顺手将他胳膊搂在怀里,仍由许召南如何拉扯,也不放手,只等他满脸无奈地没了动作,才笑嘻嘻地继续道:“不知为何,东胜大军这一退,退的干脆,退的彻底,直接退至如今的边关处,就连先前攻占的一郡之地,也是悉数奉还。” “哦?” 许召南发问道:“这么说来,陵明郡在二百年前,已经被东胜占去,可为何会拱手奉还?那东胜皇帝,不该是个如此大度之人吧?” “不知道呢。” 孔纷儿摇了摇头,道:“有人说是东胜皇帝被那位道人威胁所致,还有人说是东胜皇帝心高气傲,不把这小小风鸣郡放在眼中,准备下次再一举将这整个夷州纳入囊中…… 事情已经过了两百年,那时候的事,现在谁又能说的清,反正还了就是还了,过了这么多年,东胜也没再打过来……对了,公子可知道当时那个道人是谁?” 许召南问道:“是谁?” 孔纷儿语出惊人道:“那位道人,就是余剑罡那个臭道士的师父!” “什么?” 许召南闻言大惊,疑惑道:“你不是说那位道人是两百年前的人物吗?我看余前辈的样子,最多也就是四十岁上下,这中间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孔纷儿呵呵一笑:“公子有所不知,那个道人当时已至仙人境,寿命悠长,只是留在人间不愿飞升罢了。” “仙人境啊……” 许召南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喃喃道:“人,真的可以活这么久吗?这么说,那位道人还在人世了?” 孔纷儿摇了摇头:“不知道,臭道士是被那位道人从小收养的,但是到了二十年前,臭道士步入一品之后,就被他赶出了师门,臭道士说,他也不知道那道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许召南道:“那位道人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手帮助北周?” 孔纷儿眼中终于露出一抹崇敬,正色道:“世人只知那位道人,道号镇元,甚少有人知道,他的俗名叫作许道安。” “姓许么?” 许召南脑中闪过一丝明悟,猜测这人怕是与北周皇室脱不开干系。 不出所料,孔纷儿点头道:“算起来,他应该是公子的老祖宗了,他那一代,也是在陛下和雍王殿下之前,最近的一代双生子。那位镇元道人也许是俗名里带有一个‘道’字的缘故,不爱江山,偏爱道法。 在他二十岁那年,先帝驾崩,他将皇位让给了兄长,孤身拜入太恒之后,便不问世事,过了许多年,就在这世间本将他遗忘之时,却又忽然出手,救北周于危难之中。” “许家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先辈!” 许召南看着眼前波平浪静的淡红河流,长出一口浊气,难以想象,人力居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孔纷儿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公子,你可知道这阳卦城为何叫这名字?” 许召南摇头道:“自然是不知的,莫非这名字还有讲究不成?” 孔纷儿卖了个关子,笑道:“公子你瞧,这座城,是不是和你往日里见过的不一样?” 许召南隔着河流,凝目望去,只见这座阳卦城,确实与其他城池不同,一般城池都是四四方方,整齐划一,可这座城,目之所及,已是有三面城墙,若是后面也是如此,再加上两侧的城墙,却是有八面之多,不确定地试探道:“像是道家的八卦阵。” “公子聪明!” 孔纷儿笑了笑,眼中露出回忆之色,道:“我听师父讲过,这阳卦城原先不叫这个名字,只是那一战之后,城内外亡魂无数,若光是北周将士,倒也不至如此,可那城中还有至少百万客死异乡的东胜亡魂,镇元道长说,他们找不到回家之路,全都滞留在这座阳卦城。 城内冲天的阴气将顶上阳光都给遮住了,导致阳卦城方圆数里都是阴雨连绵,终日不见阳光。 那位镇元道人见此情形,便告诫当时的皇帝陛下,让他将这座城改了名字,摆成了八卦模样,并且亲自在城中,用九种至阳之物,布下九阳八卦阵,意图超渡亡魂。” 许召南闻言,若有所思道:“九阳八卦阵?所以这座城便叫做阳卦城么?” 孔纷儿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座城虽有八个城门,却有一处是活人不能通行的,就是最后面那道门,那是死门,是为了让城中东胜将士亡魂回家准备的。” “为了让东胜将士亡魂回家?” 许召南低头看着脚下暗红的土地和那淡红色的护城河水,喃喃道:“是啊,死了那么多人,将这片土地都染成这般颜色,两百年的时间都没能将这河水刷洗干净,又如何能将这些亡魂超渡得完。” 孔纷儿默默看了眼河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明明才刚过午时,天空却是黑得如同傍晚一样,叹息道:“反正这阳卦城的天啊,一直都灰蒙蒙的,过了午时三刻,便看不见一丝太阳了。一年到头,也就只有九月初九,阳气最重的那天,才能见到些许阳光,才像是座人间城池。” 一路同行的其他人,不像许召南这般没有见识,想必都是听过这阳卦城的传说,通过那条颤巍巍的铁索横桥时,皆是默默不语。 似在为护国英烈哀悼。 就在许召南等人跨入阳卦城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东胜国,却有两件因他而起的事情,正在发生。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三章 君臣兄弟 东胜国,太安城,太和殿。 金色,是这座大殿的主色调,但金碧辉煌四个字,远不足以描绘其壮丽。 大殿的地面,共用四千七百一十八块二尺见方的金色大砖铺就而成,九九八十一根三人合抱粗细的漆黑立柱支撑着这座大殿,每九根立柱之上便盘旋着一条长达九丈的金色巨龙。 细看之下便可发现,每条金色巨龙身上,全都点缀着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使这座大殿,哪怕不需日照,依然亮如白昼。 大殿穹顶正中处,九颗硕大龙首怒目而张,狰狞的巨口冲着穹顶之上那颗巨大无匹的夜明珠,作势欲扑。 说起大殿内的九龙一珠,倒是有些讲究。 此乃九龙分水局,相传东胜建国之初,年年灾害,太祖皇帝请来万龙寺一众高僧念经做法,以求上苍保佑,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文,太祖便落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泪。 可是,不行啊,没用啊! 太祖痛心疾首地看着各州郡每日报来的日益增加的伤亡人数,这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最终,没了办法的太祖皇帝不顾全国上下反对,亲自前往北周境内,太恒山上,在那高耸入云的山巅之处,太上仙君神像前,苦苦跪了七天七夜。 正在太祖皇帝即将撑不下去之时,忽闻仙音自天上来,于太祖皇帝耳边炸响“心存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太祖蓦然抬首,忽见仙人自九天之上,腾云而下,扶顶授机。 下山回国之后,太祖当即命人修了这座大殿,赐名太安,殿内设九龙分水局,镇八方安泰,自此往后,东胜国内风调雨顺,少有灾祸。 此刻,太和殿内,文武百官分列而站,皆是一脸肃穆地弯腰低头。 只因那九级金阶之上,两扇雕着云龙纹的大屏风之前,盘绕着九条金龙的华贵大椅之上,头戴九条五彩缫,共呈黑金二色冕旒,使人看不清面目的那个人——东胜皇帝曹懿! 要说曹懿头上的这顶冕旒,还有个东胜国人人皆知的趣事,原本身为东胜天子的曹懿,冕旒下悬挂应是十二之数,九条五彩缫——只是亲王规格。 可当曹懿登基之日,大内总管给他拿来上系十二条五彩缫的冕旒之时,曹懿接过冕旒一把扯去其中三根,放言道:“如今天下三分,像朕这种‘天子’,世间还有两个,这冕旒,朕无颜带之,待朕平了天下,横扫西楚北周之后,便是重戴这十二缫冕旒之日!” 不管是惺惺作态,还是装腔作势,至少,曹懿继位这数十年以来,这项宏愿,他已经做到了一半。 “陛下,江信承蒙陛下厚恩,赐其镇军大将军殊荣,命其为我东胜镇守边关,谁料江信此人狼心狗肺,实在是有负皇恩! 臣这里共有镇军大将军江信十条罪状,其罪一:玩忽职守,身为边关守将却不身在军营,北周军队冲关之时,竟然还在府邸与妻室缠绵; 其罪二:御下无能,我东胜堂堂四十万边军,竟然被这区区五万破虏冲关而入,导致我边军十万将士命丧当场,险些酿成大祸,此事皆因江信平日里放纵之故; 其罪三:勾结北周,那五万破虏本已被关进我东胜境内,只待援军一到,顷刻间就能将其剿灭,江信却私自打开城门,此行为无异于放虎归山; 其罪四:私吞粮饷……” 大殿内突如其来的斥责声,打断了曹懿的沉思。 说话之人,乃是御史中丞卢万年,所谓御史,便是百姓口中常说的言官,享有闻风而奏之权,这卢万年本为御史中丞,应做个孤臣才是,但对于整个东胜皆在其掌握的曹懿知道,他是首相诸葛瑜的门下。 而江信其人,却是曹懿胞弟,汉王曹广一党。 天下皆知,这东胜首相与汉王曹广颇有嫌隙,真的也好,装的也罢,总之,两派人马每回上朝之时不吵上几场,怕是连曹懿自己都会觉得这次早朝,忒是无趣。 曹懿低头看向站在左侧首位的老人,身形极高,白发苍苍却丝毫不显老气的诸葛瑜,此时,他正老神在在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听着卢中丞那抑扬顿挫的怒斥,令人难以从那张布满纵横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 毕竟是三朝元老,胸中城府自然渊如瀚海。 曹懿低声笑了笑,将头缓缓向中间偏移,那里跪着一身白衣背负荆棘的老将军——江信,此刻的江信听着那位卢中丞义正言辞的控诉,明知有些罪状与事实相去甚远,却不曾反驳一句,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跪在殿内——那第一级金阶之前,东胜皇帝脚下。 曹懿的目光,在江信身上停留了许久,方才慢慢挪开,又偏头看向右侧——那里站着他的胞弟,大腹便便的汉王曹广。 要知道,江信其人官至镇军大将军,统领四十万边军,可不是随意拉拢之人,之所以成为汉王党,实则是因为他生了个好闺女——汉王妃江蓠。 江蓠与汉王相识于街巷,起初二人皆不知对方身份,曹广喜爱她的貌美,江蓠欣赏他的才情,私定终身之后,二人方才互吐真相。 当江信望着爱女那日渐鼓胀的腰腹,得知真凶乃是汉王之时,尽管怒火滔天,却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所幸,汉王对敌人虽然颇为阴狠,但其自身却是个情种,不管是否碍于江信面子,大婚之后的汉王,独宠江蓠一人,就连之前纳进府里的两位美妾,也被其亲手斩杀,好在江蓠的肚子倒也争气,成婚十年,替老曹家诞下了两儿。 若说当江蓠跨入汉王府之时,江信还不算是汉王党的话,这十年时间,那两个外孙的存在,不管江信如何无奈,都成为了他身上深深烙下的汉王党的印记。 “汉王,你是何意见啊?” 终于,卢中丞那如同老婆子裹脚布一般冗长的发言,结束了,曹懿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向汉王问道。 汉王闻言,越众而出,冲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臣这里也有十条罪状!不过臣不是告这镇军大将军江信,而是要告那首相诸葛瑜!诸葛瑜其人结党营私……” “呵,围魏救赵么?” 曹懿嘴角轻轻一翘,挥手打断道:“好了好了,少给朕插科打诨的,今日议的是镇军大将军江信擅离职守,未替朕守住边关,害得近十万边军将士丧命,而后又将五万破虏军和那北周小王爷放走一事…… 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讥诮,复又问了一遍:“你,是何意见啊?” 汉王低垂的头颅偏向左侧,看了一眼身旁那位哪怕是跪,也依旧挺如松柏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不舍,狠狠地咬了咬牙,道:“臣……没有意见!” “哦?没有意见?” 曹懿放声大笑,整座金銮殿内都是他的笑声。 这大殿的设计本就如此,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离地面太远,若是想要下面站着的群臣都听清椅上这位的圣音,龙椅上这位声音小了可不成。 但毕竟身为天子,每每上朝之时都如同街边泼妇那般咆哮,成何体统?所以,匠人打造这座大殿之时,便在这声音上,花费了大量心思。 殿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可仅仅是用来看的! 龙椅上这位,只需使用正常音调,在殿内几近转折之后,便会产生扩音之效,同时又让圣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更添天子威仪。 汉王听见这充斥耳边的笑声,那本就低垂的头颅,又向下了几分,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 笑了许久的曹懿,终于觉得没人附和是件多么无趣的事情,收了笑声,冲着下方汉王调侃道:“二弟,听说你甚是疼爱弟妹,娶了弟妹之后,再未纳妾,江信可是弟妹的亲生父亲,可是你丈人,可是我那两个侄儿的外祖父,二弟真心舍得他……去死?” 曹懿这次没有称孤道寡,也没有称曹广为“汉王”,而是以兄弟相称,仿佛是寻常人家的哥哥在和自己弟弟拉家常一般,可说出来的话,满是鲜血淋漓。 一起生活十数年,君臣同殿数十年,曹广怎能不知这位兄长的狠辣,他这是在逼自己低头! “你还想我怎样!皇位我不跟你争!天下我不跟你争!我只想做个王爷!东胜第一的富贵王爷而已!” 曹广无声地咆哮,心中万般苦闷却不敢言说分毫,哆嗦着下巴上的赘肉,看了一眼江信背后被荆棘割破的道道伤痕和他身下那大片血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大哥!二弟也有错!江信身为我岳丈,乃是东胜皇亲国戚,而我却未曾尽到监管之责,请大哥将我一并罚了吧!” 这一跪,跪掉了曹广身为王爷的尊严,这一跪,跪得满殿鸦雀无声。 曹懿看着下方五体投地的二弟,轻蔑地扯了扯嘴角,眼中没有一丝波动,更未言道平身,便让他就这么一直跪着。 “陛下!” 一直站在汉王身后静观其变的蜀王曹斗站了出来,低头拱手道:“江信毕竟为我东胜守了十年国门,边关苦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江信年迈,能力虽然有所下降,但,望陛下念在其为东胜效忠一生的份上,网开一面!” 曹懿的目光一直盯着下首左侧,不知是在打量曹广还是曹斗,亦或者,两个都在打量,良久之后,曹懿长叹一声:“江信,你,可有话说?” 江信闻言,一个头磕在地上,高呼道:“罪臣不敢有丝毫妄念,任凭陛下发落!” “嗯,态度不错。” 曹懿笑着点了点头,瞥了眼像是早已陷入沉睡中的诸葛瑜,随后闭目不语,仿佛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处置江信。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压抑的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从汉王脖颈处淌下的汗液和江信背后滴下的血水,砸在金砖之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仿佛敲打在众人心头。 曹懿终究算是个明君,倒也不会让殿下大臣们煎熬太久,长舒一气之后,开口道:“江信听旨!镇军大将军江信,年事已高,此番又犯下大错,着令其卸去北面边军守将一职……” 听到此处,一直闭目养神的诸葛瑜霍然睁开双眼,那双狭长的丹凤眸子中,精光四色! 果然,曹懿还没念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朕念其为东胜镇守十年国门,也算得上是劳苦功高……至今日起,江信调任为兵部尚书一职,至于原兵部尚书王重,不是一直跟朕说想回乡养老么,朕,准了!” 曹懿说完,蓦然遭受无妄之灾的王尚书,浑身打着摆子,越众而出,呼的一声扑倒在地,用那比江信还要年轻十数岁的声音,高呼道:“王重,谢主隆恩!”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四章 将士父子 曹懿虽说免了江信的罪责,但毕竟死了近十万边军将士,这笔帐还得与北周仔细分说。 哪怕不曾真个挥师背上,打打嘴官司,还是少不了的。 曹懿身为天子,讨价还价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来,随意指派了礼部尚书张昇为正使,归德中郎将关千殇为副使,领了五百平西军相随。 这万里北上的吵架队伍,就算是出发了。 临行前夜,平西王将才赶回不久的爱子关千殇唤进书房。 毕竟身为王爷,眼下西域又无异动,自然不需时刻待在军中,东胜唯一的异姓王,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爹。” 关千殇通报一声之后,缓缓推门而入,看着那年过半百依然气宇轩昂的父亲。 “嗯。” 关百胜站在书桌后方,手中握着本数百年前一代兵法大家孙长卿所著的《长卿兵法》,见爱子进了书房,随手将书合拢,冲着他笑了笑,尽力想要表现得像个寻常慈父一般,可平西王身上那浓重如岳的杀伐之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尽管如此,关百胜仍旧试图用最温和的语调,问道:“爹听张著说,你今次出行,结识了个新朋友?” “是。” 关千殇知道张著乃是父亲心腹,有些事情总是瞒不过去的,索性直接点头道:“我此前也不知道他居然是北周雍王遗落在外的二子,只是看中其人品,又与我性格相投,便结识了一番。” “嗯。” 关百胜闻言点了点头,缓步走出书桌,随意坐在房内那张产自东胜交州南海郡,用价值连城的极品紫油梨木制成的靠椅之上,伸手一指身旁,笑道:“咱们父子二人又不是在军中,且坐下说话。” 待关千殇依言坐下之后,关百胜打量着自己这爱子,不知不觉间,那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已经长大成人,长得不像自己这般其貌不扬,眉宇间带着的英气倒有几分像他娘,男儿像娘,也是好事,但其心肠也不似自己这般坚硬如铁,在这乱世之中,究竟是好是坏,他也说不明白。 关百胜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像是猛然想起爱子还在身前坐着,笑着问道:“现在,你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何想法?” “我早就知道他身旁那女子乃是白溪风嫡女,而他也自称是白溪风徒弟,本以为他也是西楚之人,不愿与我相交。但他未曾因我东胜平西王嫡子的身份……” 说到此处,关千殇抬眼看了看父亲的表情,见关百胜笑着鼓励他继续,方才接着说道:“他未曾因我的身份而对我产生恶感,我也不会因他北周国王爷的身份与他交恶,况且,若不是他,大哥也回不来的。” 说到此处,关千殇不由得想到那被父亲赏了八十军棍,此刻仍旧躺在床上养伤的大哥,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关千军行刑之时,关百胜就在一旁盯着,所以那持棍将士们丝毫不敢徇私,十足十地打了八十军棍,直打得他后臀处皮开肉绽,而后又将落点上移,直到后背之上也是隐见森森白骨才算完毕。 关千军倒也硬气,整个过程中,不曾运起一丝内力抵抗,咬牙撑到行刑结束,方才昏了过去。 “千军……” 关百胜想到那昏了一天一夜,方才幽幽转醒的养子,心中闪过一丝歉疚,虽然嘴上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毕竟嫡庶都还有分别,更何况是养子,扪心自问,若是关千殇犯下这般过错,向来护犊子的关百胜能否下此狠手,他到现在也想不出来。 “大哥也是一心为爹着想,这次罚的……重了些。” 关千殇自然看见了父亲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内疚,替大哥说了句情,也是在安慰父亲。 “不重,不重啊!” 关百胜摇了摇头,沉声道:“他的心思,爹又何尝不知,千军是个好孩子,但此战因他而起,我东胜死了近十万将士,对那十万亡魂,总得有个交代,陛下那里还盯着呢。” 关千殇知道起因,也不愿多分辨,只是有一事不明,问道:“可那破虏军冲关,北面边军未曾守住,不该是江信的责任吗,为何陛下不仅没斩了他,还将他调去兵部当了尚书?” 朝堂上的博弈,哪是这长在军伍的毛头小子能懂的,武将的战场虽然遍布鲜血,但文官杀人,那才是悄无声息,这也是关百胜宁愿躲在这遥远的西边,也不愿回太安城的目的之一。 这些道理,关百胜多希望爱子这一辈子,都不要懂,可是他已年过半百,哪怕身为宗师,不达仙人境,终究会有埋进黄土的那一天,也不知道还能再护爱子多少年月,自嘲地笑了笑之后,解释道:“因为汉王在殿前的那一跪。” 关千殇皱眉思索道:“因为汉王那一跪?” “正是。” 关百胜沉声道:“生于皇家,是幸事,也是憾事。汉王这些年,权势越发的大了,为人越发的骄奢淫逸,行事作风也越发的嚣张跋扈,不管是本性也好,自污也罢,陛下全都将其看在眼里的。 而咱们那位陛下又是何人?那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为父也远远不及。 陛下以天下为棋盘,与北周那位博弈多年,区区十万人,不过只是陛下眼中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罢了。陛下只是在用此事敲打汉王,也是提醒汉王,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做臣子的,不可产生丝毫妄念。” “爹是说……” 关千殇仿佛明白了点什么,猛然间,被脑中闪过的一丝念头惊出一身冷汗,“汉王想反”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东胜,经历了十几年前那场对西楚国的灭国之战后,又因分账不均,和北周国闹腾了不少年月,好不容易双方罢战,这才安生了几年光景。 若是汉王此时反了,以他现在掌握的兵力权势,东胜必将大乱,不,不只是东胜一国,就连这天下,也定会乱上一乱的。 因为到那时,北周难免不会趁虚而入! 虽说北周总体兵力要比东胜弱些,可这差距,终归也大不到哪里去,若是再与汉王联手…… 哪怕陛下最终胜了,也只会是元气大伤的险胜,那时的东胜,如何去面对毫发无损的北周国? 到了那一步,这东胜的天,也就真的塌了。 “慎言。” 关百胜瞥了他一眼,叹息道:“汉王这一跪,是在低头,也是在认错,无论真心假意,陛下终究是接受了的,而那个王重,无错也有错,错就错在他是诸葛瑜的人。” 关千殇本已经有些明悟的脑袋,又昏了几分:“这又关诸葛丞相什么事?” 关百胜呵呵一笑:“东胜文官,大多以诸葛瑜为尊,那个率先发难的御史中丞便是他的门下,可是,要知道这东胜的天下,可不是诸葛瑜的啊,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这东胜,只能有一人为尊!” 关千殇道:“爹是说,陛下不光要借此事逼汉王认错,还要敲打诸葛丞相?” “是也不是。” 关百胜摇头一笑:“陛下要敲打的,可不只是他二人……” “还有谁……” 关千殇正欲发问,忽而想起自己此行身负的北上副使之职,惊呼道:“还有……爹?!” “嗯!” 关百胜缓缓点了点头,透过轻掩的窗枢,眼神明灭不定地望向东方,那里,是太安城的方向! 良久之后,方才微微一笑:“西楚国灭,虽然左元放占了大功,但陛下给了他若水城,也就还了这份人情。 可爹不同,爹自从进入宗师那年,就成了东胜的异姓王,这灭国之功却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所以爹和陛下都默契的没有提及此事,直将这泼天大功归在左元放一人身上。” 关百胜说着,许是渴了,缓缓提起桌上那只白地青花壶,给自己与爱子各倒了半杯茶水,一口饮尽之后,才接着道:“自古以来,功高盖主都是为臣大忌,所以爹远远呆在这西面,明面上是镇守,实则是躲祸。 你结识北周国小王爷的事情,东胜皆知,外通敌国的罪名可是不小啊,呵呵…… 你也不必惊慌,这次陛下命你出使北周,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敲打爹,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这一趟北上,你既然为副使,便只需领着五百弟兄做好护卫工作,其余一切,且听张尚书的安排便是。” 关千殇点头道:“孩儿明白。” 关百胜道:“你的性子本就耐不住寂寞,这趟出使,也算是让你出去多见见世面。等你到了上京城,想必你那位许家朋友封王的消息也已经传开,若有机会,不妨与他多交流交流。” “可是,爹方才不是说……” 关千殇疑惑不解,父亲方才明明说外通敌国乃是大罪,陛下已经为此事而迁怒于父亲,在他想来,此行去了北周,应该远远避开许召南才是。 关百胜没再解释,只是笑道:“爹说的话,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只需心中记着便可。还有,你是我关百胜的儿子,也不需要刻意逢迎于他,万事随心便好。” 关千殇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呵呵……” 关千殇呵呵一笑:“诸葛瑜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东胜这几十年的国泰民安,有他不少功劳,可是,他老了,眼里只装着东胜这方寸之地,格局未免太小。 须知陛下兄弟二人闹得再凶,也不会忘记身后还有一个蜀王,这东胜啊,终究还是曹家的天下,任他如何掀起风浪,终究,也改不了姓……” 关千殇猛然抬头望向父亲,这一瞬之间,关百胜那双虎目中暴射而出的骇人精光,方才显露其枭雄本色。 仿佛察觉到自己不小心又将爱子吓到,关百胜深深吸了口气,浑身气势于顷刻间收敛,微笑道:“走之前,去给你娘上柱香。” “嗯,孩儿明白。”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五章 天地不仁 不知是天空中淅沥沥的小雨,导致这天色略显灰蒙,还是因为城内百姓稀少的缘故。 阳卦城,终究不热闹。 城池最中,有座道观。 相传是这九阳八卦阵的阵眼所在。 道观内,陈设不多,只有一座贴满黄符的九层高塔。 门口处虽有牌匾,却空无一字,许是无人居住,所以常年闭门不开,周围居住的百姓也从未见过观内飘起香火。 无人打理的院墙上,长满了青苔,本有信道的心善老人想要帮着扫净,却被人警告说不可妄动,久而久之,城中百姓们也就习惯了这座邋里邋遢的道观,以至于见怪不怪。 只是今日,往来路过的百姓,忽然发现,不知为何这观内的九层高塔之上,竟然升起了寥寥青烟,塔内似乎有两道人影,被隐现的烛光印在窗枢上。 市井之间,流言最快。 许多百姓闻风而来,有虔诚些的,只当是仙君显圣,倒头便拜。 一时间,倒为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添了几分生气。 观内那座高塔第九层,立着两个道士,一人身穿青白道袍,手持雪白浮尘,满头鹤发在顶上挽了个道髻,两缕白眉垂在红光满面的脸旁,无风轻飘,端的是道骨仙风。 另一人,身上道袍早已是黑得看不清本来颜色,手中浮尘也是秃得就剩几根,垂垂欲落,此刻正将双手拢于袖中,恭敬地站在前者身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道骨仙风的鹤发老道士,顺着贴满符箓的窗枢,看着塔下越来越多的人群,发出一声叹息。 落魄道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塔下密密麻麻的跪成一片,轻笑道:“这些百姓,把师尊当成了仙君,竟这般虔诚求拜。” 鹤发老道摇了摇头,默然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在这座城,是命数,长在这座城,是劫数。有这些功夫拜个虚无缥缈的仙君,还不如去忙些生计,也是好的。” 落魄道人笑了笑:“以师尊的修为,怕是天上那些神仙下凡,也不一定能比得上您。他们拜天上那位仙君没用,拜您,可是管用的紧。” 此言若是让旁人听去,难免笑掉大牙,天下如此多的习武之人练功修行,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抵达仙人境,破碎虚空而去,看看那天外天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落魄道人此刻却说,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一定能比过眼前这鹤发道人,还说的如此言辞凿凿,如此信誓旦旦。 鹤发老道并未搭理徒弟的吹捧,依旧看着塔下,淡然道:“我已不问世事多年,帮不得他们,你却是可以。” 落魄道人还当师尊是在指自己北周国师的身份,让自己去皇帝面前,为这阳卦城百姓说上几句,随即应了声:“待我回了上京城,便去陛下那里,为这阳卦城中百姓言语一番,多少减免些赋税也是好的。” 鹤发老道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这阳卦城阴气太甚,寻常庄稼生长不得,百姓吃穿用度,皆需从外面引进,未免太过劳民伤财,哪怕你去上京,为这些百姓减免些许赋税,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落魄道人一愣,问道:“那师尊有何办法?” “九阳八卦阵,终究只是镇压,仅凭死门一处,何时渡得完这百万亡魂。” 鹤发老道将目光投向北面,凝视良久,方才说道:“你不是想收徒弟么?去北面,寻一个叫澹台阳月的女子,收她为徒,待到明年九月九,带她来这!” “明年九月九,北面,澹台阳月?” 落魄道人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忽而问道:“澹台?是虏族女子?师尊让我收个虏族女子为徒?” 北周以北,虏族部落的吞并已经接近尾声,还剩下三大部落,实力较为相近,一时间难分胜负。 一为澹台,二为申屠,三为呼延。 中原人,是没有澹台这个姓的,所以鹤发老道口中的澹台阳月,定然是这虏族三大部落之一,澹台部落中的女子。 “不错。” 不出所料,鹤发老道点头道:“此女子正是澹台部落首领澹台烈之女,她乃是九月初九极阳之日所生,命格至阳,引她入这阳卦城,可渡百万亡魂。” 落魄道人对师尊的安排,自然是无不从命的,只是有一事想不通,疑惑道:“为何是她?九月初九所生之人,这世上又不止她一个。” 鹤发老道淡然道:“寻常极阳之日所生之人,自然渡不得这无尽亡魂。她澹台家,连着三代都是极阳命格,况且,她与……召南一样,身上带有一丝天地气运。” “原来如此。” 天地气运之说,虽是虚无缥缈,但对这两位道法修为极高的道士来讲,却是比常人多了解几分。 虏族之人,与中原百姓势同水火,这鹤发老道却是轻描淡写地让徒弟去将其首领的掌上明珠收归门下,仿佛这件在旁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手到拈来。 落魄道人也从未去想,自己身为北周国师如何将这虏族女子拐来当徒弟,只因对师尊的信任,师尊让自己去收徒,便一定能将其收入门下,想到此处,道人笑了笑,多嘴问了句:“师尊常年待在这九重塔,为何会对万里之外的虏族之事,知之甚详……” 鹤发老道不愿作答,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将落魄道人吓得连忙禁声,过了片刻,见师尊没有生气的样子,方才换了个话题,打着哈哈道:“话说那位小王爷已经到了阳卦城,师尊不见一面么?毕竟他是……” “不必!” 鹤发老道沉声打断道:“若不是为了守这九阳八卦阵,我本该碎空而去,尘缘往事,自是不用再提。” 说罢,那道骨仙风的身影,就在落魄道人眼前越来越淡,直到,化为一片虚无。 落魄道人明明知道师尊就在塔内,可这座占地不大,仅有九层的塔楼,以他几近宗师的实力,任凭如何感知,却也寻不到丝毫踪迹,半晌之后,方才小声嘀咕一句:“反正我没见过仙君长什么模样,师尊这般神通,想必不比那天上真仙差……” “砰!” 话未说完,落魄老道莫名挨了一记头栗,耳畔传来一声“慎言”,随即呵呵一笑,浑然不当一回事地下塔去了。 许召南一行,入了城门,一路所见这座城内种满了桃树,可本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树上却只有枯枝。 往来的百姓,也是一副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给人一种行尸走肉之感,众人行走其间,不禁有些毛乎悚然。 随意寻了处酒楼住下,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阳卦城内,空闲院落甚多,倒也能满足孔纷儿也要住单独别院的要求。 其实,按照原计划,一行人本是准备从生门而入,景门而出,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下一座城池歇脚的,可当许召南一只脚踏入城门时,忽然改变了主意,提议在此地住上一晚。 众人以他为首,自然无有不从。 到了晚间,众人在板着一张臭脸的酒楼掌柜伺候下,用过了晚饭。 许召南站在小院里,顶着淅沥小雨,伸手轻轻抚摸着院内的桃枝。 雨幕下的满院枯枝,颇有几分凄美之感。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公子可是在想,这城中桃树为何不开花?” 许召南扭头看向手撑红伞,一身红衣的孔纷儿,这抹鲜红,在这座以灰暗为主色调的城池中,显得不太真实,轻声问道:“难道这还有什么说道么?” 孔纷儿将伞移到他头顶,为他挡住些许风雨,方才点点头,正色道:“这阳卦城阴气甚重,寻常谷物都难以存活,跟何况是如此娇嫩的桃花了。 九阳八卦阵,采用九种至阳之物布成,这满城桃树,便是其中一阳,乃是镇元道人当年以大法力种下,只是树中阳气都被大阵所汲取,所以这桃树,却是从来都开不了花的。” “是因为这座大阵么?” 对于孔纷儿的暖心之举,许召南微微一笑,忽而想起先前所见,不解道:“为何这城内的百姓都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就连那位掌柜的,脸板得也不像个生意人?” 孔纷儿仿佛被周遭环境影响,不复往日笑颜,轻声道:“阳卦城常年不见天日,住在这座阴气森森的城池内,百姓难免受其影响,变得沉默寡言。” 不复平日里那般娇媚模样,向来喜动不喜静的孔纷儿,此刻撑伞于斜风细雨中,因修为不足,终究是被那雨水打湿了些许鬓角,润发贴着俏脸,平添几分柔美,倒让许召南看得心神一动,连忙将头偏过,继续抚摸着桃枝,问道:“若是因为如此,为何不将这城中百姓迁出,待到亡魂渡尽,再迁百姓回来住?” “谈何容易。” 好在,孔纷儿也将注意力放在这满园枯枝上,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摇了摇头,答道:“阳卦城内的阴气渡了两百年,还是如此,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人间,这座城地处风鸣最中,乃是夷州之通衢,不可能放任其这么长时间无人经营的。 况且,镇元道长当年布阵之时就说过,若要镇住这百万亡魂,阵中九阳,缺一不可……除了这满城桃树,还有一阳,便是这城中数万百姓身上的阳气。” 背过身的许召南皱了皱眉,喃喃道:“数万百姓身上的阳气?这是在用他们的性命布阵?” 孔纷儿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声道:“道家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上位者,都是以天地为棋盘,以芸芸众生为棋子,或许对于镇元道长和当时的皇帝陛下来说,用这数万人的性命,保一方安宁,乃是划算之事吧。” “太乙那个天尊……小丫头,孔老婆子教没教你,妄论先帝,该当何罪啊?”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六章 艳福不浅 许召南二人正交谈间,忽闻上方有轻笑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手持秃毛浮尘,身穿破洞道袍的落魄道人,正蹲在小院围墙上,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们。 “余前辈?” 许召南惊呼一声,此人正是曾在左玄手下救过他性命的酒剑道人,余剑罡! 不同于许召南的惊讶,孔纷儿似是早已猜到这老道会来,撇了撇嘴,扭头不理。 好在余剑罡像是早就对孔纷儿的“无礼行为”习以为常,浑然不当一回事地微微一笑,纵身跳下围墙,冲着许召南拱手一礼,道:“贫道见过小王爷!” 道人虽然邋遢,但是身上那脏兮兮的破烂道袍,除了沾染些许油渍以外,倒是颇为干爽,漫天小雨落在他身上,仿佛依附不住一般,滑落而下,端的是风雨不沾身。 许召南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摇头道:“前辈不必多礼,晚辈还未入上京城,这声小王爷如论如何也应不得的。”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收回双手,轻抚着那似乎从未修过边幅,从而导致黝黑一片的胡须,笑道:“自当你踏入北周境内的那一日起,你这北周王爷的身份,就算是定下了,你可知道此时的上京城,有多少人在盼着你回去?” 许召南知道他所言非虚,只是一时半会的还接受不了这身份的转变。 或许,只是因为某个人,而不愿意接受。 余剑罡见他沉默不语,又道:“你可知道,不光是上京城,就连东胜也有许多人在关注着你。” “哦?” 许召南疑惑道:“东胜又与我何干?” 余剑罡笑了笑:“为了迎你回国,破虏南下,破了他东胜边关,无疑是在东胜天子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就算一时半刻不会兴兵来攻,可是派个使团前来骂上两句,索要些赔偿也是免不了的。此时,东胜那支吵架队伍,怕是已经出发了。” “吵架队伍?” 许召南听得有些想笑,但是想到两国若因自己而再起战事,想到前几日在边关见到的那副人间地狱,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叹息道:“因我一人之故,却让这两国将士,死伤如此惨重。” “小王爷仁厚,实乃北周之福。” 余剑罡赞了一句,低声笑道:“对于将士来说,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本就是宿命,每个人都有其宿命,而你的宿命,便是回到上京城,为北周百姓谋福祉。” 是啊,与其在此地伤春悲秋,不如替这些百姓谋些福祉。 许召南终于是笑了一笑,问道:“我见这阳卦城中,百姓皆是一副沉闷景象,想必心中都是不快的,召南此刻只想替这些百姓早日解脱,前辈乃是道家高人,不知可有妙计?” 哪曾想,余剑罡沉吟一声之后,点头笑道:“妙计不敢当,但是办法还真是有一个。” 许召南面色一喜,还来不及发问,却听孔纷儿嗤笑一声,道:“你这牛鼻子好不要脸,城中百万亡魂,连你师尊镇元道长都束手无策,你哪来的办法?” 也不知这孔纷儿是何脾气,好像除了对许召南以外,见谁都没个好脸。 好在余剑罡也不与她计较,探手从一旁的桃树上摘下一根枯枝,握在手中把玩片刻,直到孔纷儿等得不耐烦了,正欲跳脚怒骂之时,方才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太乙那个天尊,”而后微笑道:“办法,正是师尊所授。” “你师尊所授?” 白日里已从孔纷儿口中得知余剑罡师尊是谁的许召南,顿时大吃一惊,惊喜道:“他……还活着么?” “自然是活着的。” 余剑罡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敛,正色道:“以师尊的修为,怕是天仙下凡也不遑多让,若不是为了这城中百姓,怕是早已飞升仙界,寿与天齐了。” 许召南抓住他话中漏洞,问道:“他在这城中?” 余剑罡知他心思,眉梢一挑,摇头道:“在倒是在,我方才也问过他,他不愿见你。” 许召南问道:“为何?” 余剑罡一手握着秃毛浮尘,一手捏着枯木桃枝,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叹息一声:“师尊说他本尘缘已了,若不是为了守这九阳八卦阵,必然早已飞升仙界,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许召南喃喃道:“人间不好么?为什么要飞升仙界?” 这问题,余剑罡也答不上来,扪心自问,修道之人本就比寻常江湖人士更加渴望飞升,他若是有朝一日能达到师尊那般境界,想必也不会在人间久留。 可若要是说仙界真就比人间如何好,那也未必,终究不过执念尔。 孔纷儿见二人话题越扯越远,发问道:“镇元道长教你的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呗?” 她可不管什么修为不修为,飞升不飞升的,在她心里,人间最好了。 二人听她所言,这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之后,许召南方才轻声道:“若是事涉机密,前辈不说也罢,若是不甚机密,晚辈又能帮上一二的话,还请前辈告知。” 余剑罡细细思量一番,师尊好像也没说过这事不可对人言,况且,以许召南的身份,北周国内,能有什么机密是需要瞒他的? 当下,便把镇元道人的嘱咐,一一告知。 许召南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问道:“这澹台阳月竟有如此厉害?连镇元道长都奈何不得的百万亡魂,她一来,便能超渡?” 余剑罡只是摇头,言道不知。 反正对于他师尊的话,老道士可以用盲从来形容,师尊说能,便一定能。 许召南见状,急忙道:“那位……镇元道长,为何要你明年九月九再将她带来,这般有利城中百姓之事,不该尽早为好么?” 余剑罡无奈一笑:“我这一手指间乾坤都是和师尊学的,师尊功力远胜于我,说是到了言出法随的境界也无不可,他说明年九月九,便是明年九月九,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老道士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瞧着他焦急的模样,心中却满是欣慰,毕竟以老许家的家风,他这一代弟兄三个,虽然有一个被立为太子了,但没到最后,谁当皇帝,还说不准。 若是许召南最终争不过两位兄长,被逼着坐上了那九五之位,以他这慈悲心肠,虽然创业不足,但做个守成之君,倒也算是天下百姓之福。 许召南听他这么说,也就只好不再多言。 余剑罡见他不说话了,却是开口笑道:“听说,小王爷此行,抓了个恶贼?” 许召南知道他说的是肖辉季,要说此人,他本打算将其交给官府处置,可是,到了这阳卦城,见城中如此景象,怕是难免留他不住,只好将其带在身边,等到了下一座城池,再做定夺,此时,正由身怀迷药的楚摘星看守着。 只是,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过就是同行的这几人罢了,余剑罡又是如何得知? 许召南仔细一想,便有了答案,不由得笑道:“看来,前辈跟了我们不短的时间啊?” 余剑罡自知失言,倒也光棍,哈哈一笑道:“小王爷的安危,关系甚大。若是只交给这几个毛头小子,莫说陛下和雍王殿下,就连贫道,也是不放心的。” 站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孔纷儿,怒哼一声,正欲争辩,却见许召南对她微微一笑,见她仍是撑伞而立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探手将红伞接过,撑在二人头顶。 孔纷儿见状,面色微微羞红,便又闷不做声了。 余剑罡瞧见这一幕,不禁啧啧称奇,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是她那个人见人怕的师父,也是说不卖面子就不卖面子的,没想到在这位小王爷面前,居然如此乖巧。 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孔纷儿见这老道士笑得猥琐,仿佛被瞧破心思一般,俏脸虽红,却终究是没忍住地怒喝出声:“臭牛鼻子,你笑什么笑!” 余剑罡见她满脸绯红的娇媚模样,哪还能不知其心思,看着立在伞下的二人,好一副俊男美女雨中漫步的景致,暗道一声小王爷艳福不浅,而后故作不理,冲着许召南挤眉弄眼道:“不知小王爷准备将那人如何处置?” 老道士的一语双关,许召南没听出来,倒是这一声声“小王爷”叫得他浑身别扭,无奈道:“前辈您叫我召南便可,算起来,您可比我长了许多辈分。”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来他此言何意,乐得宣了声道号,这才笑道:“师尊乃是方外之人,世俗辈分,自是不能再算。不过你既然听不惯,那入上京城受封之前,贫道便随这小丫头一样,叫你一声公子可好?” “也好。” 许召南知道对于这位辈分奇高的老道士来说,这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笑着点了点头,又接上方才的话茬,道:“本打算将他交给官府处置,只是阳卦城这般模样,怕是……前辈既然有此一问,想必是有些建议的?” 余剑罡呵呵一笑:“贫道不久便要独自北上,这万里迢迢,还想找个人伺候衣食住行,不如公子将此人交于我处置,可好?” 对此,许召南自无不从,点了点头,问道:“前辈打算何时启程?” 余剑罡随手将手中捏着的桃枝往方才折断的树梢上一放,枯枝紧紧黏在其上,仿佛从未被他摘下过一般,看得许召南啧啧称奇,而后答道:“等将你安然送回雍王府,贫道便立刻动身北上。” 许召南笑道:“不是说到了北周便安全了么,况且我的伤势已经恢复不少,何敢劳烦前辈护送。” “不然。” 余剑罡摇了摇头,道:“先前便说,东胜有不少人关注着你。曹懿这几年,虽然将大半注意力放在国内,不愿对北周再起兵戈,可这一次,东胜边军毕竟死了十数万人,此事对他而言,想必是如鲠在喉的。 我北周有监察天下的监天院,他东胜也有神出鬼没的黑衣卫,依贫道猜测,这次五毒帮半路截杀,背后可能就有黑衣卫的手趣÷阁。” “黑衣卫?” 许召南闻言一愣,凝眉道:“若五毒帮这次拦路截杀是黑衣卫的手趣÷阁,未免也太草率了点吧?” 余剑罡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可知道肖辉季此人真实修为?” 许召南摇头道:“不知。” 余剑罡道:“此人已是二品之巅,怕是不日就将突破一品之境……”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七章 古怪祖孙 看着许召南脸上露出的震惊之色,余剑罡笑了笑,接着道:“我且问你,若不是我半路偷了那寻花问柳的楚摘星身上的钱囊,逼他去寻你。以你们一行人的身手,就算孔丫头能拦住那个唐三,你们谁又能能拦得住五毒帮一众三品弟子?谁又能拦得住这个快至一品的肖辉季?” 说到此处,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召南,接着道:“呵呵,若你伤势痊愈,仗着那柄神剑,应该可以挡上一挡,但是你如今重伤在身,蒋奎那小儿又是初入二品,所学还不过都是下乘功法,都不会是这姓肖的一合之敌。” 许召南闻言,知晓他还不知道自己因为体内龙气的原因,伤势几近痊愈,微微一笑,也不多做争辩,只是沉思道:“这么说,若不是肖辉季轻视楚兄,被他用浮生梦迷倒,我们此行,还真是要遭?” “呵呵。” 余剑罡抚须一笑:“那倒也不至于,贫道不是在暗中跟着么?我被孔老婆子关了十年,江湖上怕是都忘了有我这号人了吧。所以,他们此次下手,恰到好处,整体实力也就只高你们一线,像是普通寻仇,却是必杀之局。” 许召南随即反应过来,冲着老道士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召南茅塞顿开。” 余剑罡可不愿受他这一拜,侧身躲开后,大刺刺地挥了挥手,道:“想必那楚家小子此刻正守着肖辉季,猛给他灌迷药吧?须知任何药物长期服用之后,体内都会产生耐性…… 就如我这般,那肖辉季此时怕是回过味来了,再多喝几口酒,估计就困他不住了,到那时,便是屠刀再起。” 许召南听到此处,莞尔一笑道:“所以前辈想将他要去,亲自看管?” “不错。” 余剑罡笑着点头道:“贫道既然已经现身,自然就没了再暗中跟随的必要,况且,以我这把老骨头,多少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这一路上,也能少些滋扰。” 小院内,一间漆黑一片的屋内,全然不知导致自己饿了三天肚子的罪魁祸首已经来到此处的楚摘星,正靠在床上,守着饮下添加了“佐料”的美酒,还未逃出狼穴,便又入虎口的肖辉季,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耀阳帮弟子忽然瞧见队伍里多了位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可是看着许召南等人皆是一脸如常的表情,便止住了本欲出言相询的嘴巴。 这一趟押镖,经历了生死的一众少男少女们,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老道士看上去有些古怪,想必也是位前辈高人,这位许公子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这一路上,竟然有如此多高手前来寻他。 深知非礼勿言的蒋奎,冲着老道士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便坐在一旁,吃着那板着一张臭脸的掌柜端上来的饭食。 店内食客不多,可能也是掌柜的不雇小二的原因之一。 除了许召南等人,角落处,还有一位满头白霜的老妇人带着年幼小孙儿,坐在一旁。 不知今日是祖孙俩哪位的生辰,桌上摆了碗长寿面,面带慈祥的老妇人,正一筷又一筷地喂着稚嫩的小孙儿。 与许召南这一桌的沉闷不同,那小孙儿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一边吃着婆婆喂来的面条,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还手舞足蹈起来,老妇人看着小孙儿活泼的模样,笑得慈祥。 祖孙俩身上穿的麻衣上面有着不少补丁,应是家境不佳,直到许召南等人吃过早餐,她们这一桌,仍旧只上了一碗素面。 瞧着那老夫人慈祥的笑容,许召南莫名想起了故去的孙婆婆,心中微微一酸。 结账时,许召南悄悄唤来掌柜的,替那桌祖孙一起付了账,顺便多点了一份长寿面,和几碟小菜。 对此,默默饮酒的余剑罡,微微回首,瞥了眼那老妇人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其他人,只当做是许公子又发善心,毕竟人在江湖,多行善事,总是好的。 直到掌柜的将许召南所点吃食端于那对祖孙桌上,并告知是刚走的那位公子所赠之后,在小孙儿高兴地惊呼声中,老妇人转身望向那队渐行渐远的身影,不像她这般年纪所有的清亮双眸微微一眯,若有所思。 许召南一行,按照原计划,自景门而出,一路向北。 漫漫官道,遍布桃树。 前行十数里,眼前阴云散尽,细雨骤停,阳光普照下,大片粉嫩,映入眼帘。 许召南看了看脚下,想必是离阳卦城远了,地面上的泥土复又成了黑褐色,两旁肥沃的泥地里,栽满了盛开的桃树。 和身后的凝云密布,一片灰暗相比。 眼前的春意盎然,才是春日里该有的景致。 仿佛是被这艳丽的景色影响,孔纷儿那张绝色俏脸上又爬上些许笑意,一边摸着身下小白那躁动不安的大脑袋,一边冲着许召南笑道:“公子,这才像是春天的样子,好美啊。” 要说孔纷儿为何会骑在小白身上,只因阳卦城内商业并不发达,蒋奎逛了半日的马市,也未雇得一架马车,所以那架本为许召南等人准备的马车,还是留给了三位伤患使用。 对此,余剑罡本有些意见,可是听闻许召南说他因身上龙气的缘故,伤势已是好得差不多了,见他如此大发善心,便也只能随他的愿。 一行人出城之后,孔纷儿没走几步,便指着小白,冲许召南撒娇说,从未见过如此神俊的白狼,想试着骑一骑。 许召南拗她不过,只好委屈小白了。 起初,被孔纷儿骑在身上,小白自然是浑身难受,一步也不想动弹,直到许召南轻声许诺,到了晚间,给它饭食里多加五斤牛肉,方才恢复了力气,行走如风地驮着孔纷儿。 许召南看着眼前这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实在颇具视觉冲击,再加上孔纷儿那张巧笑嫣兮的俏脸,端的是人比花娇,因阳卦城所见,而覆在心头的阴霾也是立时消散不少,点头笑道:“确实是美!”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自然被独具慧眼的孔纷儿瞅见,调笑道:“公子是在说景美,还是人美呀?” 许召南脸上笑容一僵,缓缓偏过头,闷声道:“景美!” “哈哈哈!” 孔纷儿不以为意地格格直笑,笑罢,又轻轻拍打小白的大脑袋,喝道:“小白,我们再跑两圈!” “呜……” 狼脸之上满是不耐的小白,用一声长啸发泄不满,奈何为美食所诱,只好听话地迈开步子,将众人遥遥甩在身后。 “哈哈,乖小白,再跑快点!再快点!” 醉人的春风,送来远处年轻女子的娇笑声,令人心旷神怡。 耀阳帮弟子们阴沉了几天的脸,也是微微有所缓和。 许召南也被其感染,正微微笑着,忽然耳朵一动,偏头看向快步走来的蒋奎,见他仍是一副满脸严肃的模样,难得开了句玩笑:“蒋兄,你这如此大好年华,还是多笑笑的好,免得皱惯了眉头,皱纹早日上脸,怕是不太好讨媳妇的。” 蒋奎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解释道:“许公子,我们身后好像有人跟着。” “哦?” 许召南这才明白他的严肃从何而来,还当是袭杀之人贼心不死,欲尾随他们伺机下手,不过这次有余老前辈在侧,想必不用像前几次那般大费周折。 满脸自信地转头望去,不由得神色一怔,也是面露古怪,原来蒋奎所言的“跟踪之人”,正是方才在城中见过的那对祖孙,疑惑地看向蒋奎,问道:“蒋兄所指,是她们?” 蒋奎知道他没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沉声道:“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脚程并不慢,这对祖孙在我们出城之时,还没吃完,怎会这一会儿功夫,就追了上来?” 许召南这才恍然,队伍里,哪怕是修为最低的耀阳帮弟子,脚程也比寻常百姓快上不少,更何况,身后这对,不是垂垂老矣的婆婆,便是稚嫩不堪的孩童,何以这般快速的追上,此事,有些蹊跷。 听完二人对话,一旁嘴里叼着根桃枝,吊儿郎当地迈着八字步的楚摘星来了兴趣,提议道:“公子,要不要我去试试她们……” 话未说完,头上便挨了余剑罡一记,直敲得他头脑发昏,楚摘星自然是认得他的,平白挨了这么一下,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一脸憋屈地看着许召南,那模样,比刚被孔纷儿骑在身上的小白,还要委屈。 许召南受不了他那惺惺作态的模样,知道余剑罡这番举动,定有其深意,索性偏头望去,果然,只听他淡然一笑,道:“怎么?就许你这毛头小子有功夫,不许人家白发老太婆有功夫?人家说不定只是与我们顺路罢了,少大惊小怪的。” 许召南觉得此言有理,谁说只能他们身怀武艺,就不许那老妇人内功深厚?往往这般老者,才是武艺高强之人,况且,有余剑罡在侧,别说只是个带着孙儿赶路的老妇人,就算真是东胜黑衣卫,那又如何? 只要不是宗师亲临,便可不惧分毫。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八章 临终托孤 几人被余剑罡三言两语给说动了,也就不再管身后的祖孙二人,自顾自地继续赶路。 许召南和楚摘星是因为对余剑罡有信心。 蒋奎却是不认识他的,所以这面上虽是继续前行,可暗地里,却在默默留神身后,以防万一。 不出所料,那位老妇人果然是身怀武艺之人,光这脚程,便是比众人快上不少。 不多时,老妇人便领着小孙儿,行至众人身边。 蒋奎仿佛没见到一般,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抚上了剑柄。 楚摘星摸了摸腰间酒囊,似是有些口渴,犹豫着要不要扒开塞子,解解馋。 只有许召南轻轻瞥了眼坦然自若的余剑罡,微微一笑。 “这位公子!” 众人耳畔传来那老妇人的一声呼唤,虽是在喊许召南,却把蒋奎吓得一哆嗦,差点就将利剑抽出。 楚摘星握着酒囊的手也是一抖,木塞掉落,满鼻酒香。 实在是因为老妇人这一声,旁人听着声音不大,但落在他两人耳中,却是响如炸雷一般。 想必是老妇人感受到了他俩的敌意,略作惩戒罢了。 许召南听得呼喊,停下脚步,先是偏头看了眼余剑罡,见他仍旧没有动静,心中顿时有底,转身冲着老妇人躬身一礼,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晚辈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见谅。” 老妇人低声笑了笑:“前辈不敢当,只是见到公子方才之举,想必是个心善之人,所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应允。” 许召南这才听清老妇人的声音,微微怔了怔神,这嗓音若是放在二八年华的妇人嘴里,倒还常见,说不得还要夸一声悦耳动听,可是此刻从这老妇人嘴中说出,难免让人觉得别扭。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轻哼一声:“有事你就直说吧,别看公子心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答应的!” 老妇人掩嘴一笑,那娇俏的模样,看得众人直皱眉头,只听她抄着一口与外面极度不匹配的悦耳嗓音,笑道:“余老哥,十数年未见,风采不减当年啊。” 认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余剑罡与这老妇人是旧识,再听她称呼余剑罡为“老哥”,若光凭她面上表现的这般年龄,说是比余剑罡长上一辈,都无人不信的,见他坦然受之,想必这老妇人本来年纪并不太大,有此样貌,应是易容所致。 “好高明的易容手法,若她不开口的话,全然看不出痕迹……不对,既然她能将自己变成这模样,想必嗓音也不会落下,应该是猜到前辈将她认出,方才恢复的真声。” 许召南心中暗道一声厉害,面上微微一笑,道:“前辈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老妇人呵呵一笑,牵过站在身旁滴溜着黑色大眼珠,打量着众人的稚童,一把将其按在地上,喝道:“跪下!” 稚童虽不知为何,却不敢违命,只得撇着小嘴,老老实实地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就在目瞪口呆的众人正欲伸手将其扶起之时,老妇人又喝道:“磕头!拜师!” 稚童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身前这么多人,不知道要拜谁,满脸不解的挠了挠头,模样煞是可爱。 老妇人一把将稚童的小手拍下,指着许召南道:“拜他!” “前辈!这可使不得!” 被老妇人一番施为弄得云里雾里的许召南,这才反应过来,正打算伸手去拦,只见老妇人微一抬手,他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大惊:“这人,好厉害的内功!” 站在他身后的余剑罡,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稚童,咚咚咚地磕完了九个响头,而后撇着嘴跪直身子,一边揉着通红的脑门,一边用那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喊了句:“师父!” 见稚童行完了大礼,老妇人缓缓将其扶起,心疼地拍了拍稚童衣衫下摆处的灰尘。 直到这时,许召南才猛然觉得身子一轻,手脚又从新听从了他的使唤,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任谁走在路上,忽然被一陌生老妇强行制住,逼迫着自己收下个从未见过的徒儿,心中都不会太好受。 老妇人先是冲着余剑罡点头一笑,仿佛是在谢过他方才并未出手制止,而后看着许召南,歉然道:“我被仇家追杀,已是时日无多,奈何膝下幼子还小,这些日子,便一直想寻找位心善之人将其收入门下,方才观公子对陌生人都如此施善,想必不会是恶人,更何况,还有余老哥相随……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见谅。” “娘!我不要你死!” 原本老老实实站着,任由老妇人将其身上灰尘拍尽的稚童,忽然扑在她怀中,大声哭嚎道:“娘说什么,孩儿都听话,孩儿只求娘不要死!”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二位不是祖孙,而是母子,难怪先前听闻这老妇人说话声音如同妙龄女子一般,想来真实年纪,应该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年迈。 许是被这稚童的哭嚎声扰了心神,余剑罡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上官夫人,以你的修为,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杀你吧,何以如此啊?” 老妇人正轻声安慰这怀中苦恼的孩儿,心中万般不舍,旁人怎会知晓,此刻听闻余剑罡所言,冲着他感激一笑,道:“难得余老哥还记得先夫,肯叫我一声上官夫人。我们夫妇俩当年做错了事,如今报应来了,自当受着,只是这孩儿何其无辜,还请余老哥念在你我二人当年几分交请的份上,劝劝……许公子,善待我儿。” 余剑罡闻言,心中已是了然,想必这上官夫人逼着自己孩儿拜许召南为师,不是临时起意,定是自己的出现,让她猜到了许召南的身份,可怜天下父母心,临终之前为孩儿找个好归宿,也是常事。 只是余剑罡在万毒宗大牢里呆了十年,与外界隔绝了十年,许多往事旧人,早已物是人非,不知这上官夫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以她的修为,竟要如此草草托孤。 官道上的风,忽而大了些。 春风摩擦着桃枝发出的沙沙声中,一道身佩长刀,负手而行的身影,替余剑罡解了心中疑惑。 此人不算太高,但紧身劲装显露出的趣÷阁挺身形,显得极为匀称,古铜色的皮肤下,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嘴角微翘,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走来,若不是腰间那把在艳阳照耀下闪着金光的龙首刀,此人这番形象,倒像是个独自漫步桃林的翩翩公子。 哪像是个寻仇之人。 “段海……” 余剑罡轻声低语,道出了此人身份,而后凝眉望向上官夫人,问道:“你说的仇家便是他?” 上官夫人轻轻颔首,蓦然出手,点了怀中小儿昏睡穴,而后将面挂泪痕沉沉睡去的幼子抱向许召南,眼露哀求地望着他。 许召南脑中仍旧有些发蒙,回头看了眼余剑罡,见他轻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方才浑浑噩噩地接过稚童,将其抱在怀中。 上官夫人知道他已答应接受幼子,退后一步,正了正神色,而后拱手一礼到底,感激道:“欧阳烟谢过许公子大恩,谢过余老哥高义。” 原来这老妇人本名欧阳烟,名字倒是很美,再联想到她那悦耳的嗓音,想必那张卸去伪装之后的脸,人如其名,都很美。 许召南怀中抱着孩子,分不出手去拦,只得硬生生受了她一拜。 欧阳烟谢过之后,从怀中掏出两本泛黄的旧书,轻手放在幼子身上,复又抚摸着那稚嫩的小脸,替其拭去脸上的泪痕,眼中满是不舍。 余剑罡见状,低眉思索片刻,道:“上官夫人,若只是因为他的话……” “余老哥!” 欧阳烟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们愿意将小儿收下,小妹已是感激不尽……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夫妇二人造的孽,怎敢再劳烦余老哥出手。” 说罢,又冲着许召南道:“许公子,以你的师承,想必是看不上我这点旁枝末技的,这本《落英掌》算是我最后留给小儿的物件,至于这本《千变万法》就当作是我儿送给师父的拜师礼了,等我儿长大之后,若他有兴趣,还望公子传授于他。” 许召南这才恍然,想必欧阳烟早已知晓他的身份,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欧阳烟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那缓缓走来的段海,眼中掠过一丝莫名,低声道:“来吧!” 段海走到近前,并未看向欧阳烟,而是先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淡然道:“经年不见,道长风采更胜往昔。段海前来贵国,乃是为报家人血仇,并不愿理会两国纷争,还望道长莫要插手。” 余剑罡轻哼一声,算作应答。 段海见状,微微一笑,方才冲着欧阳烟,淡笑道:“怎的,都交代完了么?” 此刻幼子有了着落,欧阳烟已是了了后事,哪怕已存必死之心,但身为享誉江湖多年的武林前辈,自有其一番傲气,顿时傲然一笑:“当年能杀你全家一十三口,未必今日不能将你毙于掌下,何须要跑?” 许召南闻言,眯了眯眸子,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妇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动不动就给人家来了个灭门。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九章 至善至孝 饶是以段海的定性,依然被欧阳烟的话激得绷了绷唇角,猛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的胸膛,冷哼道:“当年段某远赴西域求学,不在家中,若非如此,你那日未必能够得手……如今我心意已决,你又何必激我!” “那日,你若在,想必不会发生这多事吧……” 欧阳烟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冷哼一声:“何必多言,既然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最后看了眼许召南怀中沉睡的幼子,转身向远处走去。 段海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按刀跟上。 待离得众人远了几分之后,二人顿住脚步,相对而立。 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狂风大作。 狂风席卷着桃瓣,肆虐在这漫漫官道之上,颇有几分异样的美感。 不少功力稍弱些的耀阳帮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余剑罡缩了缩瞳孔,周身气劲迸发,护住这一方天地之后,轻声道:“半步宗师……” “什么?” 这狂风刮得蹊跷,许召南虽无大碍,但怀中还有个孩子,所以正运功裹于他身上,将其护住,直到余剑罡发力,驱散狂风,方才觉得周身一轻,只是他声音说的轻微,许召南先前又是全神贯注,是以并未听清,只得回头问了句。 而余剑罡不知是何心思,只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许召南未得回应,也不以为意,回过头,盯着场间二人,虽然余剑罡方才所言,他未听清,但见二人周身气势,至少一品境界是跑不了的。 有幸得见两位一品高手生死相搏,也是少有之事,自然不敢错过分毫。 段海将手中龙首长刀轻轻抽出少许,双目死死盯着欧阳烟那张苍老的脸,嘴角翘着莫名的微笑。 欧阳烟早已知晓他此刻境界,所以未被其所惊,只是暗自将内力凝于双掌,欲先下手为强。 狂风越来越烈,刮得人快要睁不开双眼,更何论那娇嫩的桃枝。 朵朵粉色被狂风席卷,打着旋地飘飞于二人之间。 待几片稍大些的桃花飘于段海身前,仿佛遮住其视线之时。 欧阳烟豁然出手! 掌风中,每一朵桃瓣,都带着凌厉气劲,仿佛将天地撕裂一般,劈向段海。 站立原地的段海,嘴角那抹弧度,不曾放下,只见他将手中长刀又抽出一寸,以刀柄敲向欧阳烟手腕处。 刷的一声! 掌风挥起段海鬓角处几缕黑发,身后大片桃林,猛然坍塌,满目粉色飘然而起。 欧阳烟仿佛早已料到这一掌的结果,一击不中,立即抽身而退。 段海手中长刀,已经全部抽出。 那从狰狞龙首口中吐出的刀刃,长逾四尺,刀身现世之时,天地为之一暗。 刀,乃十八般兵器之首,誉为百兵之帅。 段海手中龙首长刀,更是霸道非常,冲着欧阳烟翩然退去的身影,反手一挥间,便是天崩地裂。 眼看着刀气近身,欧阳烟不慌不忙地左右闪躲,直如风中桃瓣一般,飘逸有致。 段海一刀挥过,也不追赶,倒提长刀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猫戏耗子般的微笑。 待欧阳烟停下身形之后,周身缭绕的粉红桃花落在脚边,有几片,换了颜色——欧阳烟右臂处,被刀气所伤,一抹殷红顺着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滴落。 段海见她受伤,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轻声赞了句:“轻功不赖。” “再来!” 看也不看一眼右臂上的伤势,欧阳烟怒哼一声,脚下扬起灰尘,再次欺身而上! 段海提刀一指,刀气,瞬间斩出。 欧阳烟探手往刀身上一拍,而后脑袋一偏,身后又是大片桃林轰然而倒。 欧阳烟一连排出八掌,皆被段海轻描淡写地横刀化去。 一时间,轰隆声不绝于耳。 尘土飞扬中,成片成片的桃林不复存在。 欧阳烟每每出掌,皆是拼尽全力,一掌快似一掌,一掌强过一掌。 反观段海,闲庭信步一般,横刀格挡,时而趁着欧阳烟旧招力尽,新招未出之时,抽空挥出一刀,逼得她拧身急闪。 余剑罡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形,微微叹息一声,道:“她……不是对手。” 许召南这次听清了,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他们都和前辈一样,是十大高手么?” “不错。” 余剑罡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婆子乃是江湖人称千面罗刹的欧阳烟,那个用刀的,叫段海,一刀段海的段海……” 许召南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十大高手中,除了前辈你,都是不分伯仲的么?为何她……好像比段海差不少。” “呵呵……” 余剑罡低声一笑,道:“因为这段海,已是半步宗师境界,任由她轻功卓绝,任由她使尽压箱底的手段,段海只需一刀,便能破之,顺便将她劈作两半,此刻,应是恼怒于她手段毒辣,在她死前,戏耍于她罢了……他不过才三十余岁的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当世奇才啊……” 想及自己蹉跎半生,不过与此人相同修为,不禁感慨一声时也命也。 “啊?” 许召南惊呼一声,原来这人如同余剑罡一样,都是半步宗师之境!联想到当日左玄败在他手下的情形,那可是一招都敌不住的! 半步宗师,虽然未至宗师,可与一品之境,已然是天地相隔。 想到段海修为如此精深,却要如此戏耍欧阳烟,不耻道:“我观这人看上去倒像是个正人君子,怎的行事作风却如此下作,若只为寻仇,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如此羞辱于她!” 余剑罡低头看了眼他怀中沉睡的小人儿,叹道:“方才听他二人对话,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欧阳烟毕竟杀了他全家一十三口,她那千变万法的手段,哪怕再神奇,可这幼子不曾习得,便是大大的目标……段海想必是一路跟着,等她将幼子有所托付之后,方才现身,已是足够仁义了。” 许召南闻言,若有所思道:“那他……会不会对这孩子下手。” 说罢,低头看着怀中,这莫名其妙当了自己徒弟的稚童,心中五味杂陈。 余剑罡摇了摇头:“应是不会,若他想斩草除根,就不会给欧阳烟这些时间了吧。” 二人说话间,场间已是又过了几招。 一个全力出手,一个武功高绝,比斗的动静自然不小。 被车马反复压过,早已坚实无比的官道,顷刻间,被二人弄的面目全非,就连二人方圆十数丈内的桃林,也全部遭了灾。 欧阳烟微微喘着粗气,满头银霜散落在肩上,显得有些凄凉,晃动了下双腿,那打了不少补丁的粗布麻衣下,血流如注。 段海见她终于停下了攻势,淡笑道:“怎么,累了?” 欧阳烟冷哼一声,不做搭理。 身为一品高手,哪怕不如宗师那般身融天地,气息绵长无尽,可也不至于这数招比拼,便累得这般不堪。 只因当年亡夫故去,伤了心脉,这些年功力虽然没有退步多少,却为未曾精进分毫,世人都知她千面罗刹的易容手段乃是天下一绝,可又有谁知道,任她手段再绝,这发色却是不能更改半分。 她知道有幼子在侧,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段海的双眼,她也知道,段海一直跟在她二人身后。 至于这副老妇扮相,一是因中年美妇的样貌,配上这一头银白,太过扎眼,二是因故作可怜,方能为孩儿找到一心善之家,所幸,遇到了许召南一行。 段海见她不答,终于放下嘴角,尽力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方才正色道:“既然你已停手,便该换我来出招了。” 说罢,缓缓抬起手中长刀。 欧阳烟看见他眼中的坚毅,嘴角轻轻勾起,心中暗道:“小段海,你的刀可要快些……” 数丈刀气,冲天而起,漫天狂风引向刀芒,仿佛是从龙首刀柄处,那张狰狞龙口喷出一般,形成巨大龙卷,接连天地。 “死!” 段海闭上双目,大喝一声,挥刀竖劈。 狂风中,刀芒,缭绕着龙卷,怒劈而下。 欧阳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是在段海举起屠刀之后,方才偏首看向许召南方向——看向他怀中抱着的稚童,眼中满是不舍之色。 一眼过后,合上双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再动作。 “有目标可寻仇的感觉,应该还不错……” 许召南听不懂欧阳烟最后的呢喃,只是瞧着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的万般不舍,犹如孙婆婆临终前与自己诀别时一般无二,使他陡然间见到,仿佛又瞧见那个待自己甚好的慈祥老人,心中不由一痛。 他自知无力扭转局面,只得回身望向余剑罡,眼露祈求。 余剑罡看到他望来的眼神,知晓他心中所想,微微摇头,叹息道:“她若想让我出手相助,方才便开口了……她为了让幼子存活,已是生了死志,救不活的。 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至孝,段海为报家人血海深仇,我们……不该拦他。” 许召南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心中的痛惜却是无法消去,不愿再去看那交战的结果,低下头,看着怀中皱着眉头,仿佛在做噩梦的孩子,心中满是怜意。 刀芒终究降临。 轰! 欧阳烟身后,土地炸裂,落英纷纷,无尽桃林被劈开一道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裂痕。 刀芒落在欧阳烟头顶寸许处,不再向下。 欧阳烟那紧闭的双眼,也不再睁开。 不知为何,段海这一刀,终究还是留手,并未将她一刀两断,给了她个还算体面的全尸。 铛的一声。 段海收刀回鞘,欧阳烟应声而倒。 随着气机消散,欧阳烟面上的易容也是顷刻化解,白发遮盖下,露出一张绝代容颜,嘴角,挂着欣慰的笑。 大仇得报的段海,脸上看不出丝毫笑意,紧绷着嘴角,只给许召南怀中的稚童留了句:“等他长大之后,若要报仇,尽管找我。” 说罢,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似在谢过他方才并未插手。 而后转身便走,走得干脆,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地上躺着的那人,都未曾看上一眼。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章 一生如烟 北周国,北宁郡,琅琊城。 这座位于中原最北的边塞小城,出了个奇女子。 之所以称之为奇,不光是因她相貌奇佳,更是身手奇高,若问具体有多高,大概有城外那座长青山那么高。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不似中原人的面孔,见谁都是一脸笑意,加之性格豪爽,城中百姓都喜欢称她一声,烟姑娘。 烟姑娘具体叫什么,无人知晓。 她的身世,是个谜。 城中有些老人,从她充满异域风情的长相猜测,她身上,怕是有一半的虏族血统。 老人没有猜错。 烟姑娘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乃是虏族女子。 如同说书先生口中,那老调常谈的故事一般,烟姑娘的父母,因为异族之恋,而不被两族所容。 烟姑娘十岁生日那天,爹娘带着她北上,回到虏族的外公家。 第一次见面的外公,杀了她的父亲。 她的母亲,跪在夫君的尸首前,自刎而死。 也许是母亲的鲜血,唤醒了娘家人最后一丝理智,于心不忍的外婆,命人将她送回中原。 仅此而已。 独自回了中原的烟姑娘,便在与虏族一郡之隔的琅琊城安了家——城中有对年迈又膝下无子的好心夫妇,收留了她。 尽管身世凄惨,哪怕明知仇人是谁,近在咫尺,可那又能如何?毕竟,那人是她的祖父。 读了一辈子书,墨气浓重的父亲,临死前教给她的忠孝仁义,烟姑娘记在心中,不敢忘却。 命运以伤痛待她,而她愿报之以微笑。 本性纯良的烟姑娘,总是笑对人生。 只是,每逢夜深人静之时,烟姑娘才会收起脸上笑意,独自蜷缩在床头,低声啜泣。 那对好心夫妇之所以膝下无子,全因早年间游历江湖,被伤了身子,但,一身武艺,倒是不曾忘去。 老两口担心自己死后,烟姑娘会因其独特的美貌,招来恶人,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对于貌美的女子,也是同理。 养父自创一门无双掌法,但是无名,烟姑娘见养父每每挥掌之时,院子里总有落英相随,便笑着起了个雅致的名字——落英掌。 养母的武艺不高,但是一手千变万法的功夫,倒是出神入化,此功法,不借助外力,只需运用内力将身上经络稍微调整,便可达到遮人耳目的奇效,传授给烟姑娘,也好让她遇事有条退路。 老两口收养烟姑娘之时,年岁已是不小,待她成年那年,便双双撒手人寰。 烟姑娘安葬好了养父母,独自一人,住在这座边塞小城,凭借着与人为善的性格,再加上讨喜的样貌,从城内一位心地不错的王大娘那里,学了些女红手艺,以此为生,顺便仗着一身武艺,偶尔出手,教训下城中泼皮无赖,乐此不疲。 又过了两年,就在烟姑娘本打算这辈子就这么过去的时候。 琅琊城,换了城主。 城主姓李,是个淫魔。 上任初时,城中百姓还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城主颇有好印象。 谁知,好景不长。 半年内,城中不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接连失踪,后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躺在城外荒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百姓开始惊慌,尤其是家中尚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更甚。 百姓纷纷祈求城主做主,一定要捉拿凶手,为民除害。 城主表面上安抚百姓,并当众发下毒誓,定要惩戒真凶,否则定遭利刃穿胸而亡。 可是,有哪个做贼的会抓自己呢? 不久之后,厄运,降临在了艳名远播的烟姑娘头上。 一日,在王大娘家做完工,回家路上,烟姑娘忽然被几个壮汉袭击。 原本以她的身手,自然不惧,只是玲珑心思的她,顷刻间猜出这些人,想必就是屡屡在城中作恶之人,灵机一动之下便将计就计,被他们掳走。 终究是缺少江湖经验。 那几人掳走烟姑娘时,在她身上下了迷药,就是怕她有功夫在身,难免伤了那位大人。 浑身酸软无力的烟姑娘被人掀开蒙在头上的麻袋之时,映入眼帘的,是李城主那张眼冒淫光的脸。 烟姑娘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城主所为,可笑城中百姓还将他敬若神明。 指望他将真凶抓住,那得何年何月? 撕拉一声! 烟姑娘裙摆已是被城主撕破,露出一支光滑洁净的藕臂。 她拼命的反抗,奈何身中迷药,浑身内力无法使出——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成年男子,哪怕这个男子较为瘦弱。 随着烟姑娘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少,就在城主大人即将得逞之时。 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她的全身。 烟姑娘愣愣地看着被当胸一剑所刺穿的城主大人,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顾不得看清恩人是谁,慌乱地用锦被遮住春光外露的娇躯,掩面而泣。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抓着条锦帕,递到了烟姑娘面前。 烟姑娘从指缝中,看见那人的长相,雕刻般坚毅的脸庞,俊美的像个女子,双眸如同星光灿烂,在寒夜里闪烁着柔光,高挺的鼻梁下,削薄轻抿的嘴唇,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烟姑娘想起父亲曾经念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眼前这位公子,不由看得痴了。 这一看,便看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韶华白首是他,沧海桑田也是他。 烟姑娘从他口中得知,武学也分境界,他修为二品,她修为一品。 烟姑娘还从他口中得知,这世界,不止是琅琊城这么大,城外有北宁郡,郡外有北周国,北周南面,还有个东胜国。 男子名叫上官宁,是东胜国人。 回国路上,二人遇见一位段姓男子,男子如同上官宁一般品貌非凡,仿佛世上所有谦谦君子都躲不过烟姑娘的石榴裙一般,男子也不例外,但见其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一路同行之后,最终只得黯然神伤地退出。 新婚之夜,烟姑娘告诉上官宁,她姓欧阳,名叫欧阳烟,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起的名字,她笑着说,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名字的人,她还说,咱俩都是复姓,倒是般配。 婚后,上官宁带着烟姑娘游遍了大江南北,看遍了五湖四海。 天下间,每一处风景,都留下了烟姑娘爽朗的笑声。 这些年,烟姑娘在江湖上渐渐闯出些名声,世人称她为千面罗刹,罗刹一词,本是佛教用来形容恶鬼的,可烟姑娘不是恶鬼,之所以被称为罗刹,只因她美貌,让人见之不忘,流连忘返,如同被罗刹恶鬼夺去了魂魄一般。 烟姑娘不在乎世人怎么称呼她,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她再一次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般幸福的过下去了。 可是,人生在世,永远不知道是明天还是意外先来。 上官家,在夫妇二人一次出游之时,被人灭了门,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仇家很厉害,还有东胜官家背景,烟姑娘夫妇二人敌之不过。 一日,颓丧的上官宁告诉烟姑娘,上官家祖上有一人曾破入宗师之境,只是所修功法太过骇人,因而被后人封印。 而那仇人,正是觊觎上官家功法,求之不得方才动手杀人。 烟姑娘知道自己劝不住一心报仇的上官宁,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修习那本祖传功法。 眼看着往日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被魔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时,听闻上官家变故的段姓男子出现了,用尽毕生内力,助他平复内息。 许是天资所限,清醒过来的上官宁,止步于半步宗师。 但是,已经够了。 夫妇二人报了大仇,为躲避东胜官家追究,便找了处世外桃源,隐居而生,就当烟姑娘又一次以为,日子,总该这般过下去的时候。 上官宁的魔功,发作了,远在西域的段姓男子得知消息,书信告知二人,家中有一株产自西域的千年雪莲,或可镇压上官宁身上魔气,让夫妇二人自行去取。 许是可怜的烟姑娘命犯孤星,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便是阴阳两隔。 段家,书香门第,除了那段姓男子以外,满门读书人。 身为读书人,自然有几分傲骨,也可称之为迂腐。 见了烟姑娘样貌不似中原百姓,一问之下,得知其身具虏族血统,常读圣贤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念头早已深入骨髓的段家人,已是不喜,再见上官宁周身魔气森森,不似好人,便不顾爱子书信所劝,毅然拒绝了烟姑娘夫妇的请求。 就在这时,上官宁身上魔气发作,经脉逆冲,眼见是不活了。 烟姑娘跪在段家人门前,苦苦磕了半个时辰的响头。 哪怕事已至此,夫妇二人也从未想过要用武力,从那全家没有一位身具内力的段家人手中,抢过千年雪莲。 上官宁,终究是死了。 死在段家门前,死在那“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匾额之下。 留下了痛哭流涕的烟姑娘,和她腹中不足三个月的胎儿。 烟姑娘哭红了双眼,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恨”的滋味。 她恨老天不公,她恨段家无情。 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迷失了她的心智。 清醒过来的烟姑娘,失神地望着双手鲜血,和躺了满地的一十三具尸首,在院中,呆坐了一晚。 数月后,段姓男子寻到了烟姑娘所在。 本为报仇而来,可当他见着梗着脖子闭目等死的烟姑娘之时,数次鼓起勇气,却怎么也无法将刀提起,砍向这位身怀六甲的妇人。 段姓男子也是平生第一次品尝到“恨”的滋味,不光恨烟姑娘将他亲人杀尽,也恨自己引狼入室,更恨自己心中还有她。 至此,曾经的美好,那道梦中的人影,烟消云散。 段姓男子临走前,告诉烟姑娘,五年,最多给她五年,他会再来寻她。 为何寻她?复仇尔。 为何五年?不过是给她时间托孤罢了。 倒在尘埃里的烟姑娘,脑中闪过自己这一生,幼年时有爹娘疼,长大了有夫君爱,临终前,还有幼子抱着自己哭,已是知足。 “我这一生,不苦……” 烟姑娘唇角翘着笑意,缓缓合上了眼眸。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一章 霜夜正寒 呜……” 一声长啸,惊醒了沉默的众人。 许召南回头望去,却是早已跑远的孔纷儿见众人久等不至,便返身回来一看究竟。 孔纷儿骑着小白,来到许召南身前,惊讶地看着他怀中突然出现的稚童,调笑道:“怎么一会儿不见,公子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小公子呀?” 许召南没有心情跟她玩笑,用下巴示意不远处躺着的那人,默然道:“她的孩子。” 说罢,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的楚摘星抱着,独自上前去帮欧阳烟收敛尸首——毕竟是他首徒的娘亲,总不能仍由她就这么曝尸荒野。 孔纷儿这才发现远处还躺着一人,一双明媚的桃花眸子在那人和楚摘星怀中稚童之间,来回扫视片刻,忽然踢了楚摘星一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楚摘星,此刻也是不复往日跳脱,沉声将事情始末告知。 “欧阳烟?段海?” 孔纷儿捂嘴惊呼,而后看着那沉睡的稚童,问道:“这是欧阳烟和那魔煞的孩子?” 余剑罡微微皱眉,问道:“什么魔煞?” “魔煞便是上官宁,是这十年内在江湖上昙花一现的人物。” 孔纷儿知道他因十年牢狱,而与江湖有所脱节,随即解释道:“上官家当年被东胜国黑衣卫的副指挥使觊觎家传功法,上官家抵死不从,那副指挥使便将上官家给灭了门。 当时的上官宁不过二品修为,就算加上欧阳烟,也无法在戒备森严的黑衣卫所里杀人,万般无奈下,便学了那家传功法——《化圣》,功法虽然名叫化圣,但却是实打实的魔功,听说若要修炼化圣,需得以数千孩童精血炼化。 但上官宁好像没那么做,他已自身精血为祭,终究止步半步宗师,后来抽了个冷子,趁着那副指挥使外出之时,与欧阳烟携手将他杀了,再后来好像是魔功发作,不治身亡了。” “那他们和段海又有什么关系?他师承西域,可跟黑衣卫毫无瓜葛。” 余剑罡看了眼楚摘星怀中的孩子,楚摘星还当他是在问自己,连连摇头,言道不知。 孔纷儿轻嗤一声,不屑道:“你除了整日里寻花问柳,偷鸡摸狗,还能知道点什么!” 而后冲着余剑罡,不确定道:“听说……段海好像和他二人有旧,但是不知怎的,魔煞毒功发作时,正好在段家,像是将段家满门给杀了个干净……其中的恩怨纠葛,怕是只有欧阳烟和段海二人知晓。” “原来如此。” 余剑罡听她这么一解释,便将事情明白了个大概,叹息一声,摸了摸腰间,取下酒囊,猛然灌了一大口,才道:“这十年,贫道居然错过了如此多的事情……倒是可怜了这孩子。” 许召南心中满不是滋味,默然走到欧阳烟尸首边上,俯首看着那将微笑定格在脸上的绝美遗容,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被几缕银丝遮挡的面庞,美得惊心动魄。 默哀片刻,弯腰将其抱起,走回众人身边,问道:“这尸首……该如何处理?” 仰头饮酒的余剑罡,手中动作顿了一顿,淡然道:“天气炎热,尸首不便携带,烧了吧。” “那……” 许召南犹豫道:“需要让孩子再见一面么……” 毕竟方才入睡之时,娘亲还在身边,醒来却已经冰凉,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显得太过沉重,许召南怕他醒来,无法接受这一切。 余剑罡瞥了眼楚摘星怀中的孩子,神色莫名,不知如何作答。 许召南复又环视众人,却无一能给他答案。 终于还是余剑罡长出一口浊气,道:“你是他师父,你自己决定。” 许召南默了默,心中暗忖:“哪怕现实再残忍,他也终究需要面对,若是此刻不让他见上最后一面,日后,难免成为他化解不开的心结。”而后示意余剑罡帮忙,替熟睡的孩子解了穴道。 稚童幽幽转醒,见许召南站在自己身前,迷迷糊糊道了声:“师父。” 这一声呼喊,如同千斤重担,直压得许召南透不过气来,看着这个今后将与自己命运相连孩子,不禁怅然万分。 稚童揉了揉眼睛,忽然看见师父怀里躺着的那人,惊呼一声:“娘!” 声如杜鹃啼血。 许召南默然抬了抬胳膊,将怀中尸首凑近了几分。 稚童挣扎着从楚摘星的怀抱中跳下,扑到娘亲身上哀声痛哭:“娘,您怎么了,您醒过来看看孩儿啊……娘说的话,孩儿都听,孩儿可听话了,您看看孩儿啊!” 围观众人皆是默然转身,不忍多看。 许召南轻声道:“孩子,你娘,死了……” 短短六字,仿佛费尽了他浑身力道,话音出口,竟觉得这怀中尸首重逾万斤,险些抱之不住。 稚童将头埋在娘亲身上,闷声道:“师父,是那个段海杀了娘亲么?” 嘴唇微微颤抖的许召南,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毕竟孩子年幼,若让他背负如此血仇,仇人又是如此强大,怕对他成长不利。 许召南不禁想起师姐,一样的年幼,一样的身负血仇,心中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怜惜。 稚童等了半晌,未得答复,方才将头抬起,盯着许召南的双眼,复又问了一遍:“师父,是那个叫段海的么?” 许召南看着他粉琢玉砌的小脸上,那双早已哭红的泪眼,终究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是。” 稚童比许召南想象中要沉默许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又趴在娘亲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良久之后,许召南听闻哭声渐渐停歇,见他没了动静,不由惊呼一声:“纷儿!” 原本背过身的孔纷儿猛然回头,瞧见哭晕过去的孩子,正从他娘亲身上缓缓滑落,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连忙伸手将其扶住。 许召南见他无事,这才松了口气,默然道:“见也见过了,送她走吧。” 经过欧阳烟二人方才的打斗,已有大片桃林被毁,遍地的枯枝断木,可任其取用。 虽然耽搁了些行程,但旁观了事情经过的耀阳帮众们,也都未有怨言,全部红着双眼,自发地在蒋奎的带领下,迅速垒起一座木堆。 欧阳烟便躺在那堆桃枝上,笑容安详。 火光冲天而起,带走了命运多舛的烟姑娘。 烈焰焚烧时,稚童醒了过来,走到许召南身边,抱着他的大腿,默默不语地看着眼前的火堆,仿佛在火光中,仍旧能看见娘亲的音容笑貌。 因未曾准备棺椁,许召南只得寻了几张锦布,层层叠好后,与稚童一起,将欧阳烟的遗骸仔细收敛。 收敛干净之后,许召南抱着稚童,稚童抱着布包,二人一起骑着小白,再次上路。 小白跑得很稳,许是怕让这初为孤儿的稚童受到颠簸。 许召南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稚童紧紧抱着怀中的娘亲,低声答道:“回师父,我叫上官寒夜,娘说,生我那天漫天无星,霜夜正寒,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霜夜正寒……” 许召南细细咀嚼这个名字,脑中想象着一个孤身女子,于寒夜中独自产子,该是何等凄凉,微微摇了摇头,将脑中念头驱散,从怀中抽出两本泛黄秘籍,放在上官寒夜的身前,轻声道:“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 上官寒夜低头看了看,取了那本封面上用娟秀小字写着“千变万法”的秘籍,回头盯着许召南,递给他,认真道:“这本,是娘亲送给师父的。” 许召南微微一愣,方才欧阳烟相赠之时,这稚童尚在酣睡,怎会知道这些? 上官寒夜转过身,扯开许召南前襟,将秘籍放入他怀中,眼露哀伤道:“娘亲和我说过的,她……死后,一本是留给我的,一本是留给师父的。” 娘亲还说过两句话,一是,若她死后,师父未将这本《千变万法》交给他,便让他想办法将其偷走,逃出师门。二是,若她死后,师父将两本秘籍都交给他,便让他此生都听师父的话,待他如待娘亲。 人心险恶,欧阳烟也不知道最终托付的会是何人,只因一面之缘便将孩儿托付,她怕所托非人,便以这本秘籍作为试探。 许召南不知这母子俩心思,只是心中想着暂且收下,留待日后再交还给他也可,便默认了稚童的做法。 “你……想报仇么?” 细微的春风,将话音吹得弱不可闻。 可惜离得太过靠近,上官寒夜还是听清了师父的话语,默了一默,如同小大人一般板着脸,沉声道:“娘亲说,不让我报仇……” “哦?” 许召南问道:“为何?” 强自装出的坚强并未持续太久,上官寒夜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哽咽道:“娘说,我上官家欠他太多,娘亲死在……他刀下,乃是……应有之事,娘不愿我为她报仇。” 许召南虽不知两家到底恩从何起,怨从何生,但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当真伟大,替那位奇女子叹息一声,才接着道:“既然如此,便听你娘的话,莫让仇恨蒙蔽了心智。” 上官寒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娘说的,我都懂,但是,等我有朝一日武功超过他时,我还是会去报仇的。” 许召南闻言一惊:“为何?” 上官寒夜低头看着怀中的布包,低声啜泣道:“因为他杀了娘!” 许召南默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个五岁孩儿都懂,叫他如何相劝。 “师父,您会教我么?” “什么?” “教我武艺,教我报仇!” “会的……”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二章 人心散了 夷州城,是北周境内唯四的大城——当然,要除开那座北周天子所在的上京城。 夷州城的壮阔,从那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高耸城墙,便可见一斑。 这座城,生活着上千万人,其间的琐碎事情,自然不少。 城南处,有一座占地不算太广的院落,门前挂着个金字朱底的匾额,上书耀阳二字,便是耀阳帮的总部所在。 本已开始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安老帮主,在大堂首位上端坐,尽管满头白发,面上遍布纵横交错的皱纹,但虎老余威在,堂中众人,无一敢小觑。 待人都到齐,坐于下首左侧,姓范名威的副帮主,抢先开口道:“帮主,如今这五毒帮三番五次下手,帮中已是有不少弟子遭其毒手,就连蒋奎前些日子也传书信回来,说路上遇到唐三亲自带人袭杀,幸好有高人相助,方才幸免于难……如今这王大人愿意帮我等居中调和,不过许他些蝇头小利,便能保我帮中弟子安慰,有何不可啊!” 这范副帮主长得骨瘦如柴,脸上留有一道早年间与人比斗时留下的疤痕,始从左侧嘴角,至耳垂而止,看上去,有些骇人。 他口中的王大人,乃是夷州城一位六品果毅都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手底下管有万余人马。 若只是如此,可是万万左右不得远在青州境内的五毒帮,但奈何人家出生好,其父官至北周兵部侍郎,乃是正经八百的实权人物,想要收拾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却是不难。 “范副帮主此言差矣,那王大人要我耀阳帮每年上缴四成收益,这安的是什么心思!这般狮子大开口,是要我帮依附于他,成为仰他鼻息的走狗不成?” 安老帮主听罢,还未说话,倒是右侧一汉子开口了,这汉子想必修的是橫练功夫,长得极为健硕,那粗如女子大腿般的胳膊,说话间,稍一动作便炸起鼓囊囊的筋肉。 范威见他出言阻拦,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翳,沉声道:“蒋副帮主倒是一身傲骨,不愿仰仗他人鼻息,那我帮中弟子遇害之时,你,又在哪里?” 原来这健硕汉子乃是耀阳帮两位副帮主之一,姓蒋名行,此人不似范副帮主那般,是后来耀阳帮成立时,方才加入的,他跟随安老帮主最早,可以说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便跟着安大哥走南闯北,许是跟他修炼功法有关,为人耿直不屈,颇为看不惯范威这副油滑做派。 蒋副帮主见他将矛头引向自己,不屑道:“那依范副帮主所言,若我们‘归顺’于他,那些死去的弟子,便能活命不成?还是说,我们‘归顺’于他,那些弟子的仇恨,便不报了吗!我看,那王大人不过是看上我耀阳镖局这点收成罢了,什么居中调和,还不是吃完我们,再吃五毒帮,两边都占尽好处!” “你!” 范威拍案而起,指着蒋行的鼻子,喝骂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人家王大人明明是一番好意,怎的到了你嘴里,却变得如此不堪!” 蒋行见他怒目圆瞪,也没在怕的,霍然起身,傲然道:“蒋某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蒋某行走江湖只认一条,杀人偿命!五毒帮如今欺人太甚,他敢做初一,我们便要做十五!江湖儿郎江湖死,蒋某自从入帮那日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范副帮主怕了,不敢替兄弟们报仇,只需言语一声便是!” “就是!” “蒋副帮主说得有理!” “我等江湖恩怨,何须他官府插手!” 蒋行下首坐着的几名帮众干事,也是立刻站起身来,出言支持。 “放屁!” “想那万毒宗还不也是江湖门派,人家如今依附着官府,不是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蒋副帮主不过是逞匹夫之勇,何曾将我帮中弟子性命放在心上!” 范威身侧,也是有着不少支持者的。 不一会的功夫,两方便从冷嘲热讽,升级至破口大骂,眼看着就要拳脚相向之际。 “咳!” 安老帮主重重咳嗽了一声,冷声道:“怎么,当我死了吗!” 两方人马方才讪讪一笑,继而又怒视着对方,老老实实坐下,只剩两位副帮主仍旧站于堂前。 蒋行冲着范威冷哼一声,转身对着安老帮主道:“帮主,范副帮主不知收了那位王大人什么好处,百般替他言说,还望帮主明察!” “你放屁!” 范威双眸一寒,正要破口大骂,忽而想到安耀阳还端坐于前,于是偏头不理,也是冲着安老帮主道:“帮主明鉴,范威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一丝自私念头,那王大人……” “好了!” 安耀阳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后沉声道:“范副帮主说的有理,我等江湖中人,自然江湖事江湖了,何须他官府中人出手相助?安某人也算是清闲了段岁月,那五毒帮怕是忘了我手中的剑到底有多锋利!” 范威闻言,眉头一皱,还欲再言说,安耀阳却是不愿再理会,淡然道:“无需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是!” 范威面带不甘地拱了拱手,带着手下一众人等,夺门而出。 安老帮主看着他愤愤而去的身影,暗忖一声:“人心散了……” 城东,一间阴暗的小屋内。 两个身披罩衣之人,隔着个破木案几,相对而坐,月色中,隐约可见,一人骨瘦如柴,另一人大腹便便。 那大腹便便默默把玩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硕大的玉扳指,看其成色,竟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制,可见这人身价不菲。 骨瘦如柴静静坐在一边,虽然明知他不具丝毫武功,但是见他一语不发的样子,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正当他欲开口打破这份沉闷之时,大腹便便却是率先开口,道:“怎的,姓安的不愿意?” 骨瘦如柴恨声道:“姓安的顽固不化,任我如何劝说,依旧固执己见,更可恨的是那个姓蒋的,一向与我不对付,此番又是极力反驳于我,姓安的与他较为亲近,这事有些不好办。” 大腹便便淡淡嗯了一声,道:“今儿这事,你办的确实不好。” 骨瘦如柴闻言,浑身一抖,正欲辩解,大腹便便却是摆了摆手,继续道:“姓安的不知我家大人手段,敬酒不吃吃罚酒。” 骨瘦如柴见他未有责罚自己的意思,暗道一声侥幸,随即陪笑道:“大人的手段自然是厉害,不知有何主意,可否与小人分说?” 大腹便便虽对这人行事作风有些不耻,但想着收服耀阳帮还得靠他,便未多做计较,淡然道:“你们帮里不是有个叫蒋奎的得力弟子,前些日子从五毒帮手中逃过一劫么?” “正是,这蒋奎小儿乃是姓蒋的亲孙!” 提到蒋奎,骨瘦如柴顿时来气,恨声道:“姓安的原本已经被我说动三分,只待再加一把火候之时,却收到这蒋奎小儿传回的书信,说是遭遇五毒帮半路劫杀,反倒将唐三给宰了,顿时又给了姓安的信心,不然的话,只待解决了姓蒋的,耀阳帮,还不是大人囊中之物?” 大腹便便轻轻转着玉扳指,不屑地轻哼一声,淡笑道:“听说是楚摘星救了他一命,那人不过是二品修为,仗着些小聪明罢了,没什么出息。” 听话听音,骨瘦如柴从他话中察觉到一丝杀意,小心问道:“大人可是打算……听说那楚摘星可是监天院的人。” 大腹便便淡淡瞥了他一眼,顿时将他吓得不敢再多言语,方才笑道:“监天院不过是皇帝陛下养的一群狗罢了,旁人怕他们,我家大人却是不怕,你不是想要再加一把火候么,我就帮你加一把火,只是,这次你若还是办事不利……” 这人虽是在笑,但这笑声中的彻骨寒意,却是听得人遍体生寒。 骨瘦如柴顿时从座位上滑下,跪在地上,表忠心道:“大人只要将那蒋奎小儿办了,姓蒋的那边,自然有小人出手,小人在帮中还算有些得力手下,到那时,便由不得这姓安的不同意了!” 大腹便便回了府中,顺着光洁的鹅卵石铺就而成的蜿蜒小路,径直走向一间装饰奢华的小院内,恭敬地敲了敲门,待到里面传来一声年轻公子淡淡的回应之后,方才轻轻推门而入。 浑然不似先前在那间阴暗小屋中的高傲做派,恭敬的,像条狗。 院中,有一张摆放了不少精致小点心的大理石桌,一位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的年轻公子,正坐在石桌旁对月赏花。 大腹便便走到年轻公子身后,躬身行了一礼。 年轻公子仿佛背后涨了眼睛一般,轻轻点了点头,淡笑道:“起来吧。” 大腹便便这才敢起身,只是微微前倾着身子,不敢站直,恭敬地将方才在那间阴暗小屋内发生的对话,一一告知。 年轻公子听罢,笑了笑,却没说话,只是拾起一块摆在石桌上,那雕花瓷盘内的绿豆糕,随手扔给大腹便便,待他恭敬接过,道了声“谢大人赏”之后,方才笑道:“你觉得此事派谁去何事?” 大腹便便手里捧着绿豆糕,恭敬道:“那楚摘星毕竟是姚宁的徒弟,姚宁可不好惹,这事若要办的天衣无缝,还需请李老先生出手。” 年轻公子低着眉眼,看着身前娇嫩的鲜花,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赏花,直到身后之人额上淌下一滴汗液,滴落在身前青石路面上,发出滴答一声响动时,方才点头道:“依你。”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三章 快剑李二 李二本名不叫李二,他爹本来是给他起名叫李仁义的。 只因家中还有位兄长,他排行老二,相熟之人,便李二李二的这么叫着,叫得顺嘴了,也就没几个人还记得他本名叫什么了。 后来,李二家中出了变故,大哥在外做事时,得罪了个江湖游侠,被人杀了。 李二当时还小,性格却极为稳重。 李家不富裕,请不起名师教导,年幼的李二只得拿起大哥房中视若珍宝的一柄细剑,挥,砍,刺,撩,劈,点,一遍一遍地练。 一千遍,一万遍地练。 直到,手中这柄细剑,越来越快! 李二不会什么剑诀招式,他只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久而久之,李二的剑快到了极致,快到别人还未见其出招,便已经身首异处,所以,江湖中人送了他个名号——快剑李二。 快剑李二,手中一柄细剑,快如疾风迅雷,不见人血誓不回。 李二今年四十有九,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四十八岁,是有一劫的,李二便差点栽在这一劫上——如果桃花劫也算是劫数的话。 去年,打了四十多年光棍的李二,忽然回过味来,他年幼时,还未开窍,开窍时,又一心报仇,报仇后,却是过了半生光景。 好像,老李家还没个后人呢? 李二虽然不具内力,可光凭这一手快剑的本事,足以位列一品之流,如此高手,随便找个婆娘娶了,岂不是太掉身价? 这不,老树开花的李二,瞄上了夷州境内,一位城主家的千金,城主姓司,千金名叫司婉莹,是个颇为内秀的女子。 二人相识,是在一位当地有些名气的士子举办的诗会上,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的李二,被请去当评判,而司小姐,则是被请去当那压艳群芳的魁首。 按理说,以李二的年纪,当司小姐的亲爹,都还有富裕的。 可这天底下的姻缘,就是这般奇怪。 不知怎的,当天诗会,有几个不开眼的浪荡子,仗着家有恶奴,肆意妄为。 看不过眼的李二,随意出手,挑了几根手筋之后,便与这位养在深闺,从未见过“大侠”风范的司小姐,看对了眼。 当晚,李二便将人家司小姐给祸害了。 次日一早,得知此事的城主大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李二抽皮拔筋,方能卸去心中半分愤懑。 城主大人命人将司小姐押回府内之后,便派了城中守军,欲绞杀李二。 守城军队,虽不至于用老弱病残来形容,但也大多都是没上过战场的。 其战力,可想而知。 千余军队面对已是一品之境的李二,顿时被杀了个溃不成军。 这下子,李二便算是真正的闯了大祸。 任凭江湖中人如何你来我往的厮杀,官府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江湖中人若是胆敢妄杀官府中人——城内守军,也是吃皇粮的! 死罪! 城主大人见李二难拿,便上禀郡守大人,请求郡守大人派大军将其枭首,以儆效尤。 郡守大人一听,居然要对付个一品高手,指望他麾下那三瓜两枣的,还不是仍人家砍杀? 这事,还得细细琢磨才是! 恰好郡守大人的老上司,官至兵部侍郎的王石安——的公子,王楷,此刻正领兵坐镇夷州,郡守大人当即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了王楷。 当时,不在军营,反在温柔乡中陶醉的王大人,知晓此事之后,顿时来了兴趣,立刻领着麾下人马,前去将李二给围了。 直至此时,李二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多大的祸事。 其实以李二的本事,大不了叛出北周,逃到东胜去,自然能寻个安生之所。 可半辈子都待在北周的李二,心中却没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想法,他不愿临老还四处奔波——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司小姐还在北周呢。 当李二正欲和王楷麾下兵马硬拼之时,却听王大人笑言道,男欢女爱,也是常有之事,若李二愿意从此跟随于他,他自然能想办法帮李二解决。 既解决妄杀守军之事,又解决他与司小姐的亲事。 此刻,静静等在林荫中的李二,想着家中那位小腹隆起老高的俏娘子,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忽而,李二双耳一动,暗道一声:“来了!” ………… “公子呀,前面便是夷州城了。” 孔纷儿掀开车帘,笑着指向前方那座,在夕阳下,露出庞大轮廓的巨城,介绍道。 因为队伍里添了个小寒夜的关系,许召南一行,又添置了一架马车。 车内坐着他与孔纷儿,还有那默默抱着布包发呆的上官寒夜。 车外,在孔纷儿瞪着杏眸威逼之下,“自告奋勇”的楚摘星,正坐在车辕处赶着马车。 至于那位酒剑道人,则是对小白的兴趣,大过舒适的车厢,此刻正骑着满脸不耐烦的小白,领着心灰意懒的肖辉季,一路小跑。 “此生倒是第一次见到州城,比想象中要大上不少呢。” 许召南感慨一声,看着沉闷了一路的上官寒夜,微微有些心酸,似想逗他开心一般,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道:“寒夜,等到了夷州城,师父陪你四处逛逛,给你添置几身新衣衫,可好啊?” 上官寒夜年岁尚小,一时半刻还无法从丧母之痛中走出,闷声道:“多谢师父,只是寒夜这几身衣服,全部都是娘亲手给我缝制的,我还想留着。” 说罢,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布包,抿着小嘴,泫然欲泣。 许召南本想逗他开心,谁曾想,差点把这新收的小徒儿给弄哭,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手足无措。 孔纷儿见了他这般模样,掩嘴轻笑道:“公子还是不擅长哄小孩子呢。” 正说着,忽然像是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布人,冲着上官寒夜晃了晃,轻声哄道:“小寒夜,姐姐把这个送给你玩,好不好?” 上官寒夜抬头,看着孔纷儿手中,那小布人是由五颜六色的锦布缝制而成,小猴子模样,最是能讨得小孩子喜爱。 果不其然,上官寒夜双眼一亮,细声道了句:“谢谢姐姐。”便伸手接过小布人,捏在手中,爱不释手。 一时间,倒是止住了那即将滴落的泪珠。 许召南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冲着孔纷儿感激一笑,道:“还是孔姑娘有办法。” 哪知,孔纷儿却是撇了撇嘴,娇声道:“公子怎么又叫我孔姑娘了?” 许召南闻言一愣,问道:“不叫你孔姑娘的话,那该叫你什么?” 孔纷儿脸上微不可查的红了红,轻声道:“公子此前可是直呼我纷儿的。” 许召南眉梢轻挑,不信道:“有么?” “公子!” 孔纷儿顿时不依,嗔怒道:“自然是有的!就是……就是前几日……小寒夜摔倒的时候!” “呃……” 许召南恍然,那日上官寒夜抱着娘亲的尸首,哭昏了过去,他一时情急,好像是叫了这么一声“纷儿”,拍了拍脑门,尴尬道:“那日一时情急,还请孔姑娘勿怪。” “哼!” 孔纷儿娇哼一声,声若蚊蝇道:“才没有怪呢,我还是喜欢公子叫我纷儿,不喜欢公子叫我孔姑娘……” 话至最后,已是微不可闻。 许召南有些犹豫,道:“直呼闺名,怕是有些失礼……” 孔纷儿立刻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披在肩上的顺滑发丝,随着晃动,散发出阵阵芳香,只听她急声道:“不失礼,不失礼的!” 许召南想了想,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称呼而纠结,便笑了笑,道:“那就依纷儿姑娘。” 孔纷儿却是不满,皱了皱琼鼻,鼓了鼓腮帮,目光如注地盯着他,拉长了音调,道:“是纷儿……不是纷儿姑娘……” 许召南看着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弯成月牙状的桃花眼,皱起道道褶皱的小巧琼鼻,还有那微微嘟起的朱唇,暗暗咽了口涎水,失神道:“纷儿……” 孔纷儿被他这般紧紧瞧着,心中却不觉得丝毫恼怒,反倒是说不出的得意,收敛起那副嗔怒的扮相,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师父,纷儿姐姐,是师娘吗?” 坐在一旁的上官寒夜,用他稚嫩的童言,不合时宜地问了句。 “不是!” “不是!” 一声惊呼,来自惊慌的许召南,另一声惊呼,来自娇羞的孔纷儿。 喊罢,孔纷儿望着满脸不自在的许召南,幽幽道:“公子不必惊慌,纷儿蒲柳之质,可不敢有非分之想。” 许召南看着她眼中露出的幽怨之色,尴尬地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寒夜啊,你和纷儿姐姐在马车内坐着,师父有事情要找余前辈。” 说罢,不待车厢内两人反应过来,逃也似地推开车门,跃下马车。 “纷儿姐姐,你喜欢师父……” 上官寒夜看了眼师父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冲着孔纷儿露齿一笑。 孔纷儿格格笑了两声,伸出青葱如玉的纤指,点了点上官寒夜的额头,笑道:“人小鬼大!” 骑着小白喝着酒,好不快活的余剑罡,看见跃下马车的许召南,笑着打趣了句:“公子,车内坐得憋闷,想出来透透气么?” 方才许召南二人在车厢内的对话,声音不算小,武艺高深的余剑罡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暗暗道了声“还是年轻好”。 “啊?啊!” 许召南惊魂未定的应了两声,随即看着他身下骑着的,正一脸哀怨地偏头看来的小白,呵呵笑道:“乖乖听话,等进城了,给你多买几斤牛肉吃!” “呜……” 本欲罢工不干了的小白,双眸爆射出一阵亮光,低低呜咽了一声,算是屈服于对可口美食的诱惑中。 既然许召南已经下车,自然就没了他走路,余剑罡骑行的道理,只见他轻身一跃,从小白身上跳下,将腰间挂着的酒囊分给许召南一支,又晃荡着手中酒囊,向他示意。 许召南接过酒囊,神情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顾大叔也是这般嗜酒,每次他酒瘾犯了的时候,都难免要陪着喝上两口,久而久之,这酒量,也就练起来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是不在,皎洁的明月正缓缓升起,夜空中,点点繁星借着月光,微微闪烁。 月朗星稀,最下酒,也最思故人。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四章 有点意思 那道瘦高身影站在众人必经之路上,手中捏着一柄细剑,剑已出鞘。 余老道灌了口美酒,砸吧两下嘴,闭眸回味,似乎看这人一眼的功夫,都是对口中美酒的亵渎。 许召南缓缓放下手中酒囊,笑道:“冲我们来的?” 余老道点头道:“大概是。” 许召南又道:“黑衣卫?” 余老道摇头:“黑衣卫没这么蠢。” 此言有两个意思,其一,名动天下的黑衣卫,知道余剑罡已经到了许召南身边,自然不敢再派人前来袭杀——想要在半步宗师手下杀人,难! 其二,黑衣卫之人,惯用阴谋诡计,于夷州城之外,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官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太过引人注目,不似他们的作风。 许召南听懂了老道士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笑道:“好像就一个人,要不,我去试试?” 他本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奈何胸腹受伤,只得在逼闷的马车内,坐了数日,早就将他呆得几欲发狂。 此时伤势已经恢复大半,至少与人动手应无大碍。 前些日子,初遇楚摘星之时,他情急之下,一剑挥出剑气,虽说是福至心灵,但静下心来之后,细细感悟,也有所得。 此刻见了有人拦路,顿时忍不住手痒,想冲上去试试能否再次挥出剑气,若可,怕是离一品之境不远矣。 想及此处,许召南便止不住的兴奋。 余剑罡却是摇了摇头,阻止道:“不可,先前肖辉季栽在你们手上的消息,定然瞒不过有心之人,此人这时还敢单枪匹马前来,想必功力定然远高于他,说不定是一品修为,你,还差了些。” 余剑罡面上虽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那敏锐的感知,却已铺天盖地的汹涌而去,前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身上没有丝毫内力。 怪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道长知道许召南手痒,但他可不敢让这位千金之躯前去试水,扭头冲着身后的肖辉季努了努嘴,道:“你去。” 自从余老道到来之后,肖辉季身上的铁链便被楚摘星卸下,但已经知晓老道士究竟是何人的他,却是丝毫不敢妄动。 一路上,鞍前马后的陪着小心,生怕老道士啥时候不顺心了,给他一浮尘,那才叫死得冤枉。 若说一身轻松的他为何不跑? 那可真是开了天大的玩笑,谁能在宗师手下逃走——在肖辉季眼中,半步宗师,就是宗师! 见老道士将这苦差事交给他,肖辉季虽是满脸不愿,却也不敢违背其心意,抽出腰间钢刀,走上前去,正欲说上几句场面话。 忽而眯眼看清前方那道,站在夜幕下的瘦高身影,顿时惊骇出声:“快剑李二!” 常年混迹于夷州境内的肖辉季,自然是识得此人的,尤其是去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曾被他当过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要让他对上李二,怕是不需人家出第二剑,便会命丧当场。 “哦?” 余剑罡挑了挑眉,又喝了口美酒,笑问道:“你认识?” 肖辉季皱着脸,带着哭腔道:“道长啊,他是快剑李二!夷州境内鼎鼎有名的快剑李二啊!他虽然不具内力,但是光凭手中那柄细剑,就已是入了一品,小人不是他对手啊!” 此时,马车已停,走在后头的蒋奎瞧见前方动静,快步走了过来,正欲出言询问,忽听肖辉季此言,不禁瞳孔一缩,再看那前方拦路之人,果然如传闻所言那般,身形瘦高,手持独特细剑。 他的感知虽然没余剑罡那般敏锐,但光凭这些,已经足以让他动容。 “许公子,此人只怕也是冲着我来的,我尽力挡他一挡,你们,还是快跑吧!” 蒋奎还是有些职业道德的,大难临头,还想着不连累许召南等人。 许召南虽惊讶于此人不具内力,却能挤入一品,但是,惊讶归惊讶,有余剑罡在侧,一品高手怕是不够看的,只是对于蒋奎如此笃定此人是冲他而来,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怎么一个小小的耀阳帮,寻常一趟走镖,竟有如此多高手前仆后继的来找麻烦? 蒋奎怕他向上次那样不当回事,及时为他解了疑惑:“许公子,你们不是夷州人,不知道这李二也是应该,此人凭着一柄快剑,在夷州境内,可是名气极大,去年……” 当下,将他听到的关于李二的那些趣闻一一告知。 “还有这等事?” 许召南听得好笑,问道:“那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冲着你们来的,而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蒋奎恨声道:“定是那位王大人!” 许召南道:“王大人是谁?又关他什么事?” “王大人便是那次围杀李二的王楷!” 蒋奎解释道:“那次之后,李二被那王大人收入府内,寻常百姓不知,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却是消息灵通。王大人一直想要我耀阳帮归顺于他,帮主不肯,想必是惹恼了他,派这李二前来除去我等,好给帮主一个下马威!” 坐在车辕处的楚摘星,身为监天院之人,又是师从号称“不在御史台的御史”盗侠姚宁,自然对这些官场腐败之人颇感兴趣,笑问道:“这王楷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果毅都尉,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蒋奎以为他不信,急忙道:“王楷能耐不大,但他父亲乃是兵部侍郎王石安,此事,在这夷州境内无人不晓,就连州牧大人,对他的行事作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这位“公子”面前,怕是尚书来了,也得弯腰! 楚摘星想及此处,冲着许召南笑了笑,幸灾乐祸道:“公子,这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呀,竟敢私养剑客,袭击公子。” 许召南没有理会他的挑唆,笑道:“还是先将眼前这人打发了再说。” 蒋奎不知道身前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虽然从身为监天院之人的楚摘星的言行举止中,不难猜出许召南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但是,就算这位许公子的来头,比那位王公子还大,在李二的快剑面前,来头,有用么? 江湖中人,大多还是用拳头说话的! 蒋奎斜了眼身旁畏畏缩缩的肖辉季,急声道:“许公子,此人不比肖辉季,你们还是听我一句劝吧!” 虽然见着肖辉季一路上老老实实,但蒋奎只当他是被楚摘星用药物降服,哪里知道,这人完全是被那位玩世不恭做派的老道长,用武力给镇住的。 就在众人磨磨唧唧之际,那道瘦高身影,许是等不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缓缓向前走来。 蒋奎见他们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顿时不去多劝,越众而出,打算用自己这条性命,来提醒他们——李二的快剑,名不虚传! 许召南看着蒋奎的背影,有些感动,这汉子看上去莽撞,心地倒是真的好,自然不忍让他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冲着余剑罡笑道:“前辈,赶走便是,莫伤他性命吧。” 尽管蒋奎把快剑李二捧上了天边,但见过老道士出手的许召南,却是对他有着莫大的信心。 余剑罡点了点头,一把扯住蒋奎后襟,在他满脸震惊的神色中,将他制住,而后向着李二迎去。 李二看着眼前的邋遢道士,眯了眯眼。 方才这群人的一番骚乱,他是看在眼中的,想必这些人定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既然如此,还敢阻拦于他,应是手上有些斤两。 透过夜幕,这道士手中的浮尘,那一根根垂须清晰可见,可他就站在眼前,给李二的感觉却像是虚无缥缈一般。 李二前所未有的感到一丝压力,紧了紧手中细剑,似要驱散心中那抹不切实际的念头,沉声问道:“阁下倒是有些胆色,不知是何许人也?” 余剑罡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不必多问,只管出招便是!” 李二脸上算过一丝怒色,曾几何时,从他大仇得报,江湖中人开始叫他快剑李二之时,已经许久无人敢这般轻视于他了,既然这道士自己找死,他便唯有成全! 一道寒光撕破夜幕。 一剑,疾如闪电,快若惊雷。 环胸搂住浮尘的余剑罡屹立不动,任由李二这当胸一剑刺来,他想看看,这被蒋奎吹嘘到极致的快剑,到底有多快! “嗡!” 细剑戛然而止,李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曾经所向披靡,如今却是颤巍巍地发出呻吟声的细剑,剑尖,被二指捏住,如同那个道士一般,仍由他如何使力,巍然不动。 “好快的剑!” 许召南面上一惊,看着那柄细剑,喃喃道,先前李二出手之时,他是一丝一毫都未能察觉,直到余老道伸指将剑尖捏住,方才知晓,两人已经过了一招! “有点意思,再来!” 余剑罡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手指。 骤然发力想要收回细剑的李二,被他这一举动,弄得连连退后几步,后脚猛一蹬地,稳住身形,惊骇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自从李二凭借手中这柄剑细剑,斩杀了第一个仇人之后,再也无人能看清他出手的轨迹,更遑论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剑尖擒住。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李二脑海中,使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震惊的不光是李二,还有那位替老道士悬着一颗心的蒋奎,更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莫非这人不是李二? 不对! 他方才出剑的速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踪迹,不是李二又能是谁? 蒋奎缓缓将目光从李二身上,移向那位身穿破烂道袍的背影,和他腰间那支一路上不知空了几遍的酒囊,一个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多年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中。 “酒剑道人,余剑罡!”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五章 亮明身份 你管我是谁,要你出手便出手,哪来这多废话,像个娘们!” 余剑罡调笑着说罢,用那刚刚捏过剑尖的食指,放入鼻孔之中,扣了扣,扣出一团黑漆的圆形物体,屈指一弹,扔向远处。 李二见这道人吊儿郎当的做派,心中暗道:“点子扎手,这趟怕是要失手了!” 但他毕竟行走江湖有些年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还是懂的,更何况,他如今的好日子,全是拜那位大人所赐,今日蒋奎已经认出了他,想必也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若不能将其全部留在这里,叫他以何颜面回去复命! 李二成名的晚,等他行走江湖之时,余剑罡已是在万毒宗毒牢中呆了不少时日,自然,他未能在第一时间,将这道士与那位传说中一品之下无敌手的存在联想在一处。 尽管如此,李二也是知道,此人,不好对付! “喝!” 李二怒喝一声,倒提手中细剑,纵身前冲。 寻常之时,李二与人交手,总是默不作声,他不是刺客,胜是刺客,与他对敌之人,都是死得悄无声息。 这一次,他难得出声——为自己壮胆。 李二这一剑,比方才那剑更快! 若说方才那一剑,众人还能看见一道亮色虚影,那这一剑,便是快得连虚影都不曾看见! 余剑罡这次,没有再伸手去接。 “啊!” 几声年轻男女的惊呼中。 剑,刺透了他的胸膛。 李二脸上却看不见一丝得意,他知道,这一剑,刺在了空处。 果然! 看着那缓缓消散在眼前的残影,李二抿嘴皱眉,一脸严肃,骤然间,反手又是一剑。 只见这一剑,又刺在了余剑罡的胸膛,与刚才那剑一样,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同一位置——那里,是心脏所在。 江湖传言,无人能让快剑李二刺出第二剑,因为第一剑,便已经刺穿了敌人的心脏,如何还需补上第二剑? 李二没有回头去看,从手中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剑,又刺在了空处。 不信邪地接连刺出数剑,剑剑刺中余剑罡胸前,招招欲夺他性命。 瞬息之间,李二一共刺了三十六剑,竟无一剑得手! 铛! 李二收剑回鞘,梗着脖子,冲着虚空喝道:“李二不是你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处虚无中,缓缓现出余剑罡真身,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别看他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心中的震惊却是难以言表。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老道士已经看出,这李二确实不具内力,但他居然能每每料敌先机,剑剑点中他胸口! 虽然李二的每一剑,看似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但其中凶险,却是常人难以意料。 李二没有一剑刺中他,并不是因为他功法修为有多了得,全因他比李二高出一个境界,可以融身天地,借助天地之力与之抗衡。 换句话说,这李二竟然能从虚空中,发现他的存在,精准的刺向他,倘若他尚未突破之前,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避过李二的剑——甚至被他刺上几剑,也未必可知! “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余剑罡暗自嘀咕一声,而后淡淡一笑,道:“你有这般身手,做点什么不好,为何要替人卖命,当个刺客?” 许召南从他的话语中,已是听出了不同寻常,这老道士怕是起了爱才之心,只是,这李二未必肯领情。 果然,只听李二冷哼一声,傲然道:“休得多言!李二今日技不如人,自然认栽,你若要杀我,快些动手便是!”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挥动了下手中秃毛浮尘,调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硬汉子。” 李二依旧梗着脖子,缓缓闭上双眼,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不屑与他争辩。 余剑罡也不着恼,自顾自地说道:“贫道想来,王家那小子不过就是在你那便宜丈人面前,说了几句好话罢了,至于你如此袒护?” 李二面庞一抽,闭目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日前来杀人,不过是耀阳帮平日得罪了我,欲给那安老匹夫一个教训,不关他人的事!” 本被老道士的身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蒋奎,听到李二辱及帮主,怒喝一声:“你放屁!我耀阳帮何曾得罪过你?去年那件事,在夷州境内,谁人不知是那位王大人帮的你,你今日来,定是受他指派!” 说话间,再也不顾自己身手比李二差上多少层次,就欲上前与他拼命。 许召南见状,伸手拦住了愤怒的蒋奎,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 李二知晓蒋奎所言属实,但也知晓言多必失的道理,闭目不再言语,只求一死。 “反正老李家已经有后,我若死了,王大人若是不念旧情,娘子自当回去娘家,毕竟是岳丈的亲生闺女,总不至于让她娘俩流落街头……” 李二如是想到。 余剑罡呵呵一笑:“你是不是在想,反正你死了,定会有人好生照料你娘子和那未出世的孩儿?不怕实话告诉你,行刺我家公子,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光你要死,那王家要灭门,就连你那身怀六甲的娘子,都得死!” 老道士人老成精,一语点中李二软肋。 虽是笑着说的,但那寒气森森的话语,仍是让铁骨铮铮的李二,浑身一抖。 良久,李二终于睁开了双眼,瞅了一眼许召南,想必他就是老道士口中的公子,虽不知其来历,但能有如此高手随身护卫,来头或许真的比王公子大。 李二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悔意,沉声道:“既然你不肯杀我,说吧,要我怎样才肯放过我娘子和孩儿!” 他倒是个聪明人,从老道士短短几句话语中,猜出了些许端倪。 “嗬?” 余剑罡又是一笑,倒没急着答复,而是先冲着许召南道:“公子,先前你已经把肖辉季送给了贫道,身旁没个随身伺候的人可不行……这人身手不错,秉性看着倒也还行,不如就留在公子身边?” 许召南微微挑眉,问道:“留在我身边?” 他虽知晓老道士起了爱才之心,但还当他又动了什么收徒的念头,哪成想,是要给自己找个随身伺候的人? 还不待他作答,身后一声娇喝替他回答了老道士的发问:“臭牛鼻子!你胡说什么呢,这人来历身份一概不知,你就敢胡乱往公子身边塞人?还有……还有,我不是在公子身边伺候着吗!” 原来是孔纷儿听到车外动静,搂着小寒夜下了马车,此刻正一脸怒色地指着老道士,破口大骂。 “去去去,公子都还没发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许是被孔纷儿顶撞的多了,老道士对她的泼辣,浑不在意,随意两句将她打发,而后看着许召南,等他回答。 许召南冲着孔纷儿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又低头看着从她身前跑来,扯着自己衣袖的小寒夜,一手扶住他的肩头,一手轻轻在他头上抚摸,笑道:“前辈此言当真?”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才见识过李二的剑,颇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老道士今日若是不在,就凭他们这几个虾兵蟹将,怕是难逃一劫。 要是将这李二留在身边,若他趁着老道士不备,起了歹念,后果,不堪设想! 余剑罡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神秘一笑,冲着李二道:“方才便告诉你,与我家公子的来头相比,那王家小子可是连提鞋都不配!他不过是看中你的身手,许些蝇头小利,让你替他卖命罢了……” 说到此处,老道士想到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不禁老脸一红,暗自嘀咕:“我可不是让你替小王爷卖命……” 而后继续道:“他能替你做的事,我家公子自然也能!” 李二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不知公子是何人?” 许召南有些犯难,不知是否该将实情告知。 孔纷儿见他面露难色,两步一跨,走到他身旁,又将他一只胳膊搂住,冲着余剑罡怒声道:“臭牛鼻子,不许说!” 余剑罡冲她撇了撇嘴,对着许召南行了一礼,正色道:“小王爷,咱们如今已经到了夷州境内,过不了几日就要到达上京城。到那时,你的身份,天下皆知,早一日晚一日告诉他,也没什么区别。” “小王爷?” 除了许召南身旁几位知道内情的人,其余人等,包括一众看热闹的耀阳帮众们,皆是瞪大了双眼,脑中升起相同的念头:“什么小王爷?北周的?北周哪来的小王爷?” 许召南见老道士颇具先斩后奏之嫌的把“小王爷”三个字喊出了口,又见周围人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宣了声道号,呵呵一笑,在孔纷儿气得直欲跳脚怒骂之时,冲着李二傲然道:“我家公子,姓许,北周第一的许!” 李二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喃喃道:“许?小王爷?他是雍王世子殿下?殿下何时封王的?” 尽管脑海中千百个问题在徘徊,李二却是有了片刻明悟,他早该想到,北周境内,能有如此高手护卫的,除了皇家之人,还能有谁? 余剑罡见他将许召南当做了许铭武,眉梢微微一挑,尴尬道:“小王爷乃是世子殿下胞弟,雍王殿下次子!此前,十万破虏过境,想必你们都听过,他们万里南下,便是为了迎小王爷回国!” “雍王次子?” 李二毕竟年长,有些传闻,蒋奎他们那些耀阳帮众没听过,他却是听过一些的,只是忽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愣在原地。 “拜见小王爷!” 一声穿云裂石的高呼,吓了众人一个激灵,却是那心思活络的肖辉季,一个头磕在地上,五地投体。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六章 冯府夜宴 替北周天子牧守夷州的官员,名叫冯景升,虽是文官,却挺着个将军肚,颇有些中年发福的意思。 许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稍一活动,冯州牧便是满头大汗。 州牧府的厨房内,早已睡下的厨子们,全被冯州牧唤醒,命其将拿手绝活都施展开来。 不多时,扑鼻的香气,充斥整座府邸。 府内最大的几间客房中,丫鬟婆子们正在忙碌,尽管平日里从不缺人打扫,但冯大人有命,必须做到纤尘不染!一应事物,也都得用最好的! 所以,那从未有人用过的崭新锦被,全部换下,那本就是上好的桌椅摆件,也都全部撤下,换成了东胜特有、北周难寻的木质最上等的黄花梨,和绘纹最雅致的青花瓷。 最大的那间客房,几个五大三粗的仆人抬进了一尊巨大的紫金盘龙香炉,平时冯州牧都不舍得用的龙涎香,不要钱似地往里面放。 当寥寥青烟升起时,沾了某人光的仆人们,皆是精神一振,困意顿时消散许多,原本眯着的惺忪睡眼,也是瞪大几分。 若说这紫金盘龙香炉,来头可不小,身为州牧的冯大人,本是不够资格用这种附有龙形的皇家器物,只因数年前,雍王殿下驾临夷州,在州牧府好生伺候了几日之后,临走时,便赏了他这么个,被冯大人视若珍宝,恨不得放在祖祠里供起来的物件。 全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随处可见的仆人们,手中都抱满了物件,来去匆匆中又显得井然有序。 尽管被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但府中仆人却是连心中抱怨,都不敢。 州牧府,来了个大人物! 仆人们不知道这位大人物究竟有多大,但是从往日里城府极深,喜怒从不流于表面的冯州牧那热情似火的模样来看,还有这比起数年前,雍王殿下驾临时,还要细致入微的场面,不难察觉。 那位被众心捧月地请进府内的年轻公子,其身份,非同小可。 能在州牧府中做事的,那都是眼里有活、心里有数的人,见冯大人都亲自出城去迎了,自然也都陪着小心,生怕得罪了这一行人,丢了饭碗事小,没了性命事大。 要说这位冯州牧,身为二品大员,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说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那可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主儿! 北周境内,能让他如此对待的人不多,至少,尚未封王的许召南不应在此之列。 但冯景升其人,早年间,曾是尚在求学中的雍王殿下伴读,二人感情颇深,雍王封王之后,念其幼时交情,又欣赏其才情,便推举他做了一城之首,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数十载的光景,冯大人的官途一直平步青云,时至今日,终于做到了如今的官至一州牧守。 对于雍王的恩德,冯景升一直感念在心,用句稍显逾越的说法,冯大人可是把这位小王爷当做亲子侄看待的! 况且,前些日子破虏过境之事,自然瞒不过身为一州长官的冯大人,耳目灵光的冯州牧稍一打听,便将来龙去脉了解了个通透。 已是二朝元老的冯大人明白,能让北周第一军如此兴师动众,这位未来的小王爷,不一定会止步于王爷之位啊! 冯大人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再进一步便是封相入阁,虽说他不贪图升官发财,膝下又只有一位不知会便宜哪家小子的闺女,但冯氏一族,人口颇多,还得仰仗着皇家赏饭吃。 现下,自然是尽心尽力,生怕招待不周。 月色下的州牧府,灯火通明,透着热闹。 先前,许召南被余剑罡说破了身份,便已经没了再隐瞒的必要,楚摘星索性持着监天令牌,飞身入了城。 等许召南在城门外与战战兢兢的蒋奎等人道别之时,喧闹声中,跑得满头大汗的冯州牧,带着大队城中守卫,出城迎来。 常年在夷州城混饭吃的蒋奎,自然认识这位执掌一州生杀大权的冯大人,见他都亲自来迎了,顿时将心中那最后一丝怀疑,驱散了个干净,并且婉言谢绝了许召南一同前往的邀请。 此时的蒋奎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帮中,告知祖父,告知帮主,一直与他们作对的五毒帮,完了!一心想要霸占耀阳帮的王大人,完了! 耀阳帮,有救了! 许召南于城门前,挥手送别了状若癫狂的蒋大镖师,跟着冯大人,一路回了州牧府。 在无数人恭敬地目光下,一行人进了正厅。 一张硕大的沉香木圆桌,上摆八荤八素八个凉菜,还有两口精致的雕花铜炉正升腾着热气。 桌边站着六位娇俏美婢,正端着青花瓷壶,壶盖虽未揭开,但从那满屋飘香的酒味来看,内里装着的,必定是陈年美酒。 许召南见了这般阵仗,颇有些受宠若惊,看着身旁谨小慎微的冯景升,苦笑道:“冯大人,这有些……太隆重了……我们也吃过饭了的。” “哎!” 冯景升连连摇头,晃动着那肥头大耳,笑道:“不隆重,不隆重,小王爷这一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到了老臣这里,总得尽心招待才是……雍王殿下每次来老臣这里,可都得第一时间喝上两口的。” 说罢,搀扶着许召南的胳膊,将其扶上首座之位。 许召南原是不肯,最后还是余剑罡笑着出声,帮着劝了句“冯大人一番好意,小王爷还是莫要推辞了”之后,与冯景升一同,将他按在了座位上。 冯景升冲着余剑罡笑了笑,又将他请入许召南身旁安坐,自己坐入另一边之后,挥手向众人示意依次入座。 席间,冯景升乐呵呵地用那双雕刻云纹的银筷,不停往许召南碗中添加吃食,直到他碗中已经冒起高尖,看着他脸上透着的无奈笑容,方才尴尬一笑:“哈哈哈……老臣冒昧了,小王爷先吃着……” 说罢,又伸手招来身后站着的美婢,接过其手中瓷壶,亲自将许召南面前酒杯斟满,介绍道:“这酒名为霞玉露,乃是我们夷州特有的美酒,闻之令人陶醉,尝之令人沉醉,品之,更是令人迷醉,端的是妙不可言啊!” 许召南闻言,不禁露出神往之色,他也算是半个酒国中人,霞玉露的大名,自然是听过。 此酒分上中下,三个品级,最上品者,一壶酒便是价比千金,寻常人家,可是连那最下品的一金换一斤的美酒,都不曾有幸闻过。 只因霞玉露产量极少,寻常酿酒,多以高粱、糯米等粮食酿造,而这酒却是不同。 此酒乃是采用夷州特有的一种,名为玉晶穗的谷物,春季晨昏交替之时种下,秋季夕阳西下之时采取,置于玉坛之中,发酵经年,才能酿得少于原液。 其液,色泽如玉,晶莹剔透,只需一滴点入,便可使普通烈酒,醇上一个层次,可谓是每一滴都弥足珍贵。 或许是久经战火洗礼的关系,地大物博的夷州,土壤甚是肥沃,随意种植任何农作物,其产量都要远高于其他几州,但这玉晶穗却极为娇贵,无论在哪里种植,每年产量都是极少,更遑论是用它酿造的霞玉露了。 种于朝霞,采于黄昏,珍贵如玉。 霞玉露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此酒,除了夷州有,也就是每年供给上京城些许,北周境内的达官贵人们有幸得之一壶,无不视若珍宝,东胜之人若想尝上一口,更可谓是万金难求,所以,许召南虽是听过,却一直未能品尝。 此刻听冯景升如此说来,许召南肚里酒虫顿时骚动起来,放下手中碗筷,端起青花瓷杯,先是置于鼻下细闻,其味果然醇香扑鼻,一饮而尽之后,不同于寻常烈酒那般辛辣,倒有些许甘甜留于唇齿之间,待美酒下肚,忽而自腹部涌起一股暖流,顿觉浑身舒泰,回味无穷。 “果真是好酒!” 许召南闭眸回味了半晌,方才猛一睁眼,冲着冯景升笑道:“此酒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哈哈哈!小王爷爱喝便好!” 冯景升哈哈一笑,端起酒壶,又帮他将酒杯斟满,颇为豪爽地笑道:“说句不怕小王爷笑话的话,老臣身为夷州牧,这夷州特产,窖中倒是还有些许留存。小王爷在老臣这里多盘桓几日,保管每日都能品尝此酒,若是走时还有剩余,皆尽带走便是!” 许召南摇了摇头,玩笑道:“那可不成,如此美酒,想必都是冯大人心爱珍藏,我怎可连喝带拿的全部饮尽啊!况且,喝惯了此酒,把胃口养刁了,日后再喝不到,可该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 冯景升又发出他那招牌式地豪放笑声,拍着胸脯,浑身赘肉猛地一颤,笑道:“小王爷不用多虑,日后,只要每年产量一出来,老臣自会将您的那一份送去上京城!” 许召南本是以玩笑的方式婉言谢绝,哪成想这冯大人却当了真,正欲再推辞时,另一侧的余剑罡及时开口,道:“小王爷,冯大人有此心意,您安心收下便是嘛。” 说话间,端起身前酒杯,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将霞玉露一饮而尽,眯眼回味片刻,脸上满是陶醉,而后,砸吧着嘴,冲身后婢女招手,示意她快快将杯中斟满。 冯景升见状一乐,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国师都这么说了,老臣这点心意,小王爷就莫要再推辞了。” 许召南听闻二人都如此说了,只得端起酒杯,冲着冯景升道了声谢,算是领了这好意。 一顿饭,可谓是吃得宾主尽欢。 席间有件趣事,倒是值得一提。 许召南身后,原本是站着位姿色最佳的美婢,伺候其用膳,一旁坐着的孔纷儿见了,不知怎的,饭也不吃了,霍然起身,接过美婢手中酒壶,笑意盈盈地替代了她的位置。 许召南见状,受宠若惊地劝了两句,但孔纷儿却是执意不肯,最后,也就只得由她去了。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七章 冯府夜话 夜间,冯景升书房。 全然不似客房那般装饰奢华,这间主人家的书房,倒是满屋书香,寻常硬木制成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古籍,看其泛黄的程度,怕是有些年月。 身着绣金薄衫,一副富家翁模样的冯大人,胸前放着一本摊开的诗集,躺在软木躺椅中,双脚翘在书桌上轻轻使力,于晃动中闭目养神,与这间墨气浓重的书房,格格不入。 冯景升早年能当雍王伴读,自然是有些才气的,如今官至州牧,也不全是依靠裙带关系。 毕竟为官多年,年轻时的棱角,若不被打磨干净,想必是难成气候的,久经官场洗礼,身上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些圆滑世故也属应当。 “梆梆梆……” 微弱的敲门声,从房门处传来。 “进来!” 冯景升晃动的身形一顿,缓缓睁开了眼,那一瞬间的气势,方才是手握千万人生杀大权的夷州牧守该有的。 管家冯伍推门而入时,冯景升又前后晃动着躺椅,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微笑,恢复了那副富家翁做派。 祖上三代都在冯家伺候的冯伍,对这位冯大人了解颇深,也不会因为他这副扮相,就将其当做什么善男信女——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人,下场多半不太好。 冯景升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冯伍,笑道:“查的如何?” 冯伍拱手一礼,恭敬道:“禀老爷,事情已经查明,小王爷与孔姑娘在边关城委托了耀阳镖局,将他二人送到夷州城,路遇五毒帮拦截,被孔姑娘出手杀了其副帮主唐三……入城时,小王爷身边那位李二,是受王楷之命,前去刺杀,不知为何,被小王爷收服……” 从冯景升知道许召南等人到了夷州城,至今,不过区区两个时辰的光景,这管家冯伍,竟将众人一路上的遭遇,打探了个八九不离十,冯家对夷州的掌握程度,可见一斑。 “嗯……” 冯景升淡淡应了一声,合上双目,伸手摸索着胸前的诗集,将其合拢,在腿上轻轻拍打。 冯伍了解自家老爷的习性,每当见到他这副做派之时,便有人要倒霉了! “五毒帮……王楷……” 冯景升闭目思索着,五毒帮地处偏远,日理万机的他本不知晓,但最近一段时间,夷州境内频频发生命案,死者大多是耀阳帮众,凶手也是直指五毒帮。 本来江湖仇杀,官府中人大多都不愿管,冯大人了解之后,也就没往心里去,但听说此事居然牵扯到小王爷身上,那还了得? 这事也好办,小门小派的,随意灭了便是——这不入流的小帮派,若不是惹到了小王爷,定然入不得冯大人法眼,虽然其帮地处雍州,但只需冯大人修书一封,自然有人替他代劳,算不得什么。 小人物的生死,在上位者眼中,还不如今早究竟是吃面条还是吃米粥,值得让人费神思考。 至于那位果毅都尉,背后站着兵部侍郎,有些不好办,但也仅仅只是不好办而已,称不上难。 按照北周律,一部之首的尚书之职,官居二品,作为副手的侍郎,大多是三品至四品之间,例如礼部、工部这种“小部”,侍郎只有一位,皆是三品。 而吏部、兵部这种人数众多的“大部”,事情也相对繁杂一些,侍郎之位便有三人之众,王石安此人,身为兵部排位第二的侍郎,不过官居三品,手中虽然有些权势,但较之坐镇一方的冯景升而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王楷初至夷州时,冯景升便已知晓其身份,念及曾回上京城述职之时,与其父有过几面之缘,面子上倒也说得过去,便多少给了些面子,仍由他在夷州境内兴风作浪,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这王楷有心也好,无疑也罢,刺杀皇族的罪名,都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轻则凌迟处死,重则抄家灭族,不过是上京城那位一念之间。 这事,王石安已是自身难保,至于那位还不知闯了泼天大祸的王都尉——冯景升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夷州。 “去,将王楷‘请’到府中,我有话问他。” 冯景升也不管现在是何时辰,直接对冯伍吩咐了句,话语中,如同唤来个家中仆人一般,甚是随意,只是在那个“请”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 若王楷身在军营,有上万大军围护,不愿在自己所辖境内大动干戈的冯大人倒还要废些脑力,思索对策,但王楷如今就在夷州城,身边不过百十亲兵,这点,他是知道的。 冯伍能做到冯府管家的位置,自然是八面玲珑之人,听出老爷语气中的变化,点了点头,领命告退。 不多时,从睡梦中被吵醒的王楷,被冯伍带着冯府护院,“请”进了冯景升的书房。 此时的冯景升已是从躺椅上站起,手边的诗集也是收入书架,书桌上,放了柄半尺来长的精钢匕首。 被五花大绑的王楷压着怒火,沉声道:“不知冯大人深夜召唤,有何吩咐?” 冯伍带人冲入府中之时,王楷才刚与新收入房的美妾敦伦完毕,正搂着滑腻的娇躯沉沉入睡,谁成想,合上双眼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冯伍便带着人破门而入,与府内亲兵大打出手。 王楷听到动静,来不及合衣,随意披了件外袍,冲出门外查看,冯伍其人,他自然是认识的,见到是他带人捣乱,顿时出声喝止。 冯伍却不管那许多,只记得老爷的命令是要他将王楷“请”回府中,至于怎么请,甚懂老爷心思的他,自然明白。 当下,见了正主出现,立刻呼喝人马,将王楷拿下,并告知他,此行乃是冯大人授意!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王楷恼怒于冯伍的无礼,但身在夷州为官,冯景升的命令,他是不敢不听的,喝制住了想要上前抢人的亲兵,便火冒三丈地跟着冯伍回了府,想要与冯州牧好好理论一番。 “跪下!” 冯景升呵斥一声,对于王楷,看也不看一眼,自顾地拿起书桌上的匕首,反复把玩。 “冯景升!” 王楷终于没忍住怒火,大喝出声。 这辈子,除了天地君亲师,他还没跪过任何人,这冯景升不过是他上级,竟然妄图让他下跪! 不管王楷如何不愿,既然入了这冯府,万事便由不得他做主,冯伍在身后见了这情形,霍然一脚踹在王楷腿弯处,将他踢得跪在地上。 王楷瞪着双眼,满腔怒火直往头上涌去,脸色已然涨得通红,正欲挣扎着起身,冯伍适时上前一步,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按。 一按之下,王楷这二品修为的身躯,竟丝毫动弹不得,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冯府管家,原来是位修为远高于他的一品高手! 等他跪实在了,冯景升终于再次开口,淡然道:“王楷,你可知道你已犯了死罪?” “呵!” 王楷昂着脖子冷笑一声:“本将何罪之有!倒是冯大人你,半夜三更,纵容管家私自闯入我府中闹事,按周律,该当何罪!” 冯景升为官数十载,这北周律法,自然是熟记于心,轻笑道:“纵仆行凶,按律,杖二十,私闯民宅,杖三十,私闯官员府邸,罪加一等,杖四十。数罪并罚,当杖责六十。” “你倒是记得清楚!” 王楷扯着嘴角,冷笑道:“那冯大人打算何时领罚啊!” 冯景升笑着摇了摇头,道:“莫慌,待你授首之后,本官再罚不迟!” 王楷闻言一愣,忽而惊恐地张了张嘴,盯着冯景升那张笑脸看了又看,直到后脊处升起一股凉意,将脑中的怒火瞬间浇灭之后,方才难以置信道:“你要杀我?” 冯景升一手握着匕首,在另一只手掌上轻轻拍打,笑着点头道:“不错!” 王楷看着他手中匕首,瞳孔猛然一缩,喝道:“冯景升!你私设公堂,妄杀朝廷命官,就不怕我父亲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在王楷惊恐的眼神中,冯景升将手中匕首轻轻抽出,烛光摇曳中,缓缓出鞘的精钢匕首闪烁着摄人寒光。 冯景升反捏着匕刃,用握柄处在王楷脸上拍了拍,笑道:“王石安?怕是也命不久矣喽!” 王楷此时才明白,事情或许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他在夷州这两年的所做作为,他自己心中是清楚的,说是欺男霸女也不为过。 本以为冯景升不过是看不过眼了,想要敲打敲打自己,但见他提及父亲时,眼中仿佛是在谈及死人一般的神色,竟然不似作伪! 王楷不笨,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坐上六品果毅都尉的位置,倒也不完全是靠着父辈萌荫,联想到白日里派出去的李二,到现在还没回来,再与冯景升方才的话两相结合,脑中顿时有些明悟,试探道:“是李二?” “哟?” 冯景升将匕首递给冯伍拿着,拍了拍手,笑道:“倒也不算太笨,还能猜到点东西。” 王楷心中暗忖一声:“果然是因为他!” 知道冯景升既然敢深夜将自己绑来,他知晓的事情,定然比自己要多,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李二是我派出去的人!我命他前去杀几个江湖中人,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 此时的王楷,恨不得将府中那位焦急等待的胖管家千刀万剐,若不是他出的馊主意,自己怎么会盯上耀阳帮那点蝇头小利,又怎会派人去袭杀蒋奎,更不会为自己,为父亲,惹下祸事! 冯景升见他招得痛快,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道:“倒是懂事,知道你那些破事瞒不过本官,不如索性认了。不错!你派那李二前去刺杀的人中,还真有几个你惹不起的人!”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八章 屈指可数 王楷闻听此言,心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冯景升缓缓道:“有个叫楚摘星,是监天院第五司提督姚宁,姚大侠的收徒。” 王楷面上紧张之色微微一缓,队伍里有监天院的人,他早已知晓,心中暗忖:“若只是他的话,就算事情败露,以我父亲的身份,前去赔礼道歉,应该能将此事压下。而我,最多受些责罚,倒是罪不至死。” 冯景升从他面色上,猜出他心思,继续道:“还有个,是余国师。” 王楷心头一慌,这才明白纰漏出在何处。 北周国师余剑罡,十年前便号称一品之内无敌手,李二的剑再快,也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不知道国师为何会跟耀阳帮混在一起,不过,若只是如此,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余剑罡既然号称酒剑道人,其嗜酒如命的性子,已是天下皆知,王楷家中还有不少上品霞玉露,他愿全部拿出,送予余剑罡,以求饶恕。 美酒再好,也没小命重要,就算美酒不够,哪怕被他刺上两剑,所谓拿人手软,说不定国师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想到此处,王楷讪讪一笑,试探道:“既然有国师在,李二定然不能得手,不知国师现下可在牧守府中,末将想亲自前去,给国师赔个不是。” 冯景升眉梢一挑,呵呵笑道:“莫慌,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 “还有?” 王楷面色一绷,发觉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冯景升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还有个万毒宗少宗主孔纷儿,我就不提了,你猜猜,能让这么多人物陪同的,会是谁?” 看着冯景升脸上那寒气森森的笑意,王楷后脊处,莫名升起一股凉意,摇头道:“末将不知。” “嗯。” 冯景升淡淡嗯了一声,道:“不知也对,你若知道是谁,还敢如此行事的话,本官也不会与你废这么多话了。” 王楷最后一丝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一头磕在地上,高呼道:“末将……不,小人确实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冯景升见状,倒未直接告知于他,而是探手取过冯伍手中的匕首,示意冯伍替他松绑,看着茫然无措的王楷,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缓缓道:“想必,先前十万破虏过境之事,你也知晓,现在不妨告诉你,那十万破虏,南下破关,只是为了去东胜接一个人——接雍王殿下次子,我北周国的小王爷!” “什么!” 王楷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浑身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一般,瘫倒在地。 这一瞬间,他将一切都想明白了,北周国师、十万破虏、监天院、万毒宗,全部南下,竟然是为了接小王爷回国! 冯景升看着吓得瘫软的王楷,扯了扯嘴角,淡然道:“如此阵仗,只为他一人,你该明白,这位还未封王的小王爷,在陛下心中、在雍王殿下心中、在我北周的地位,如何之重!” 说罢,忽然脸色一沉,喝道:“王楷!你可知罪!” 王楷闻言,抖如筛糠,他知道,自己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不光是他自己,就连如今尚在京中,还不知此事的父亲,也必定会受其牵连! 他恨,恨自己为何如此顽劣,为何不听父亲在自己离京时的劝告,为何要贪图那蝇头小利,为何做事如此不计后果。 他早该想到,寻常镖局之人,怎么可能会与监天院扯上关系,原本听到监天院的消息时,他就应该收手才是! 冯景升不管他心中如何纷乱如麻,见他这副不堪模样,脑中不禁想到那个为北周事业奉献了一生的老者,那个从一个大头兵,凭借着战功,凭借着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一步步爬到兵部侍郎之位的王石安。 虎父犬子! 人生悲哀,莫过于此。 冯景升终究是心软了,淡然道:“妄杀皇族,是诛九族的罪过。但你父亲与你不同,王石安对北周而言,功劳、苦劳,都是有的,陛下念旧,我观小王爷其人,也不像是心胸狭窄之人,今日,你自裁于此,或能保你父亲一命……” 冯景升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但他不说,跪在地上的王楷心中也是知晓,父亲最多也就是保得一命罢了,丢官罢职,余生凄凉却是免不了的,但,活着就好! 叮的一声。 却是冯景升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扔在地上,而后领着冯伍推门而出,何去何从,自由王楷决定。 王楷目光失神地看着面前这柄匕首,惨笑一声,缓缓伸出了手。 次日。 起了个大早,在房中练功完毕的许召南,带着同屋住着的小寒夜,于满院娇艳中,传授其武艺。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许召南双耳一动,从中听出来人应是不具内力,虽有意压着脚步,却难逃习武之人的耳朵。 以为是冯家哪位丫鬟仆人经过,许召南也未将其放在心上,继续看着身前,一脸认真地端着藏锋的小寒夜。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许召南知道,上官寒夜已是在欧阳烟的教导下,具备些许武艺的,但欧阳烟哪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是明白揠苗助长的道理,所以,只教了他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并未教他太多。 许召南能够看见,上官寒夜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恨意。 恨意的源头,是与他有着杀母之仇的段海,小寒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母亲报仇。 许召南又是心疼他孤苦伶仃的身世,又怕小寒夜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初为人师的纠结,难以对外人述说。 昨夜,练功完毕的许召南躺在床上,正打算入睡之时,忽而听见身旁有轻微的响动,还当是小寒夜要起夜,起初并未当做一回事,后来又听见沙沙地翻书声时,这才明白,小寒夜是趁他睡着,方才偷偷爬起身,借着月光,翻看母亲留下的那本落英掌。 许召南心中怜惜,并未出声阻止,小寒夜看了一夜,他便躺在床上,偷偷关注了一夜。 二人,都是一夜未睡。 天一亮,到了许召南该晨起练功时,故意发出些响动,将正在埋头用功的小寒夜吓得一哆嗦,赶忙躺下装睡。 许召南一心二用,一边练着功法,一边默默听着屋内动静,直到另一张床上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次练功所花费的时间,比往日都久,许召南收功之后,又在床上足足端坐了一个时辰。 许是被许召南下床的动静惊醒,小寒夜低低呢喃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睡眼,冲着他甜甜一笑,道了声:“师父早。” 许召南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并未问他昨夜睡得可好,而是从怀中掏出一直珍藏着的《凝神决》,递给他,笑道:“这是我最初习武之时,用来筑基的功法,甚是玄妙,你先拿着看吧。” 待小寒夜一脸惊喜,如获至宝般的接过之后,又提着藏锋,冲他示意道:“欧阳前辈留下的落英掌,确实不错,江湖中人,多一门技艺傍身,总归不是坏事。但我师门中人都是习剑的,我今日就教你剑法,可好?” 一夜未睡,方才趁着师父晨练,偷偷睡了两个时辰的小寒夜,顿时困意消散,连连点头道:“多谢师父!” 此时的小寒夜,正伸着右臂,平举着藏锋,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两炷香的时间。 未叫一声累,未言一句苦。 “肩要沉,手要稳,先端半个时辰,待吃饭之时,方能放下……” 许召南负手看着身前的小寒夜,见他一脸坚毅的模样,抬手挠了挠后脑,心中暗忖:“这小子,倒是比我当年刻苦的多……” “小王爷是在教徒儿练功么?” 听见声后传来的轻声细语,许召南蓦然回首,只见一位粉裙少女出现在他身后,明明是怯生生的模样,却又眼带好奇地打量着他。 “方才的脚步声,便是来自于她吧?”许召南如是想到。 本以为是冯府丫鬟路过,所以并未在意,此刻听她上前问话,见她穿着虽然简单,但那粉裙质地,面料考究,绸缎丝滑,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更不可能是丫鬟之流可以享受的。 许召南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姑娘是……” 粉裙少女的声音有些柔弱,羞羞一笑,道:“回禀小王爷,冯府便是小女子的家。” 许召南恍然大悟,昨日便听冯景升说过,他膝下尚有一女,名唤冯洛菡,虽因体弱,自幼养在深闺,但长得却是貌美如花。 恍惚记得,冯州牧说这句话时,似乎已有所指,但反应迟钝的他,却未能及时领会其中意思。 此刻听这粉裙少女如此作答,哪还能不明白,她便是冯州牧家的千金,冯洛菡。 粉裙少女许是不常与人接触,被许召南这般大胆的打量之后,不禁霞飞双颊,怯怯地低下了头,不一会,就连那粉嫩的脖颈,也是攀上了一抹红晕。 见了粉裙少女这副模样,许召南才发现自己的孟浪之举,似乎唐突了佳人,尴尬道:“原来是冯小姐,冯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我们都是客人,冯小姐别叫我小王爷了,我叫许召南,你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许召南实在是听不惯别人称呼他“小王爷”,奈何每次出言相劝,都没人理会。 粉裙少女忽然掩嘴一笑,轻声道:“小王爷说着让小女子不必客气,却是一口一个冯小姐的唤着呢。” “呃,是么……” 许召南闻言,挠了挠后脑,发觉自己好像真如这少女所言,一时无语。 粉裙少女抬首,瞧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又是忍俊不禁地抿了抿嘴,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站在那里,如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 见许召南又看得出神,粉裙少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缩了缩脖子,轻声试探道:“小王爷不许小女子这般叫您,但小女子却不敢直呼其名,这可如何是好。” 许召南闻言,回了回神,自知方才又是失礼,暗叫一声惭愧,心中默默将师姐的名字念了一百遍之后,这才随意道:“都说了,你叫我名字便好,我不怪你的。” “那也太无礼了……我听父亲说,您比我年长两岁,我叫您一声许大哥可好?” 粉裙少女低着头,声如空谷幽兰般婉转缥缈,叫人难以察觉。 许召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也好。” 粉裙少女抬起螓首,柔柔一笑,自幼长在深闺的她,身边除了丫鬟,便是丫鬟,父亲更是连男仆都不许进入她绣楼方圆十丈以内,除了偶尔替她诊脉的老大夫,这辈子见过的男子,可谓是屈指可数。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九十九章 少女心思 少女情怀总是诗,冯家千金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昨日里,本已歇下的冯洛菡,忽闻府内吵闹,便唤了贴身丫鬟前去打探,后来得知府中来了个贵人,具体有多贵,她不知道,但能被身居夷州牧守的父亲如此郑重对待之人,全北周也没有几个。 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总是日理万机的父亲,居然亲自跑到她闺房外,将她唤醒,说昨晚来府的那位,乃是雍王殿下次子,北周小王爷,还说什么,为父今日有要事处理,要菡儿代父亲陪同。 冯洛菡体弱,但不是脑弱,稍一寻思,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羞恼地推脱说不去。 可待父亲走后,全然没了困意的她,却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这间,不知平时逛过多少遍,今日却是焕然一新,全然认不出来的别院。 到了院门处,听闻内里有响动传出,冯洛菡故意压低了脚步,探头探脑地望里偷瞧。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较小的身影,平举着长剑,似乎正在练功,观其模样,不过四五岁上下,应该不会是父亲说的那位小王爷。 这时,忽然听到院中有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说“肩要沉,手要稳,先端半个时辰……” 冯洛菡知道,这男子定然是在教面前的孩童练武,皱了皱秀眉,暗道:“这孩童才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便要这般苦练,这当师父的,真是好狠的心。” 忍不住将白皙秀颀的脖颈伸长了几分,想看看这位狠心的男子长什么模样。 却见一道身穿素白长衫,腰佩宝剑,背脊趣÷阁挺的俊朗身影,背对着自己。 “这位便是小王爷了?” 冯洛菡心中暗想,父亲说过,这间院落乃是专门为小王爷准备的,此刻,院中只有一大一小两人,小的那个不是小王爷,那就只有这个男子才是! 轻轻踢了下脚边的青叶,打算故意弄出些响动引人注意,哪成想,这位小王爷也不知是功力不深,耳目不聪,还是未将她故意弄出的动静当做一回事,竟然头都不回,看也不看一眼。 大感无趣的冯洛菡等了半晌,方才忍不住出声。 交谈几句之后,忽然发觉这位小王爷不像话本里的富家子弟那般纨绔,给她的感觉倒是有些像邻家大哥哥一般。 “是了,听说他自幼流落民间,最近才被北周皇室找到,身上自然是不会带有纨绔气息的……想必,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冯洛菡想及此处,心中又是亲切,又是怜惜,便忍不住地唤了声许大哥。 殊不知,这一声“大哥”叫罢,冯小姐通红着脸,暗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句不知羞。 正害羞间,忽然听见身前男子轻声说了句:“既然你都已经这般叫我了,那我便叫你一声妹子可好?尚不知你芳名为何?” 冯洛菡这才如梦方醒,轻声道了句:“小女子名叫冯洛菡,许哥哥叫我洛菡便好。” 许召南点了点头,笑道:“洛菡妹子。” 冯洛菡面上红晕未消,偏头躲过他的目光,忽然瞧见一旁的稚童还在端剑,不忍心道:“他是许大哥的徒儿么?怎么如此年幼,却要他受这般苦楚。” 许召南回头望了眼一脸坚毅的小寒夜,眼中闪过一丝恻隐,缓缓道:“习武之人,练的便是童子功,若不趁着年幼勤学苦练,年纪大了,效果就不好了。” “哦……” 冯洛菡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点了点头,叹息道:“就是可怜了些。” 许召南笑了笑,转过身,探手捏了捏小寒夜那只因为长时间用力,导致肌肉已经紧绷至僵硬的右臂,轻声道:“换一只,再举。” 方才二人的对话,上官寒夜自然听在耳中,知道师父是在心疼自己,迟疑道:“师父,我还可以的。” 许召南笑着摇了摇头,重复道:“换一只吧。” 上官寒夜这才将平举藏锋的右臂放下,这一放,竟是觉得手臂酸软难当,再也无力举起,差点连手中藏锋都握之不住,只得探过左臂,将险些掉落在地的藏锋接过,继续端举。 要知道,藏锋在顾四海收藏的名剑中,那可是排得上号的,不然也不会赠与许召南使用。 寻常利剑,大多一斤来重,甚少有超过两斤之数的——当然,那些以巨大厚重著称的巨剑,不在此列。 而藏锋乃是千炼玄铁所制,虽是寻常利剑模样,但其重量,已达七斤八两之多,一个稚嫩孩童轻易都抬不起来,上官寒夜能平举长达两炷香的时间,已是靠着莫大的毅力支撑了。 许召南也是忽然想到这一茬,想起先前所言,让他端举半个时辰的话,不禁尴尬地想着,初为人师的自己,这个师父当得,怕是有些不称职。 鼓励似地摸了摸小寒夜的脑袋,像是年幼时,顾大叔、孙婆婆他们每每在自己练功疲惫之时,鼓励自己一般。 忽而听见房门处有些响动,转头望去,却是已经睡醒的小白,出了屋子,正眯着狼眸四下找寻着自己,笑呵呵地按住小白扑来的狼首,免得自己新换的衣服,又惨遭狼吻。 “呀!好大的白狼!” 小王爷身边还养着只如此巨大的白狼,这一点,冯洛菡可没听父亲提起过,此时一见之下,难免心惊。 撒娇无果的小白,听见女子的声音,转过狼头,眯眼看着这位身穿粉裙的女子,呲了呲牙。 许是被小白骇人模样吓着,冯洛菡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小白,别闹!” 许召南拍了拍小白作怪的狼首,冲着冯洛菡笑道:“洛菡妹子别怕,它叫小白,很听话的。” 冯洛菡闻言,看着那对狼眸中露出的凶光,摇了摇头,似是不信。 许召南无奈,俯下身子,按住小白,喝了一声趴下,待小白呜咽着趴在地上之后,又笑道:“小白不会伤人的,它方才是跟你闹着玩呢,不信你来摸摸。” 冯洛菡的目光,在许召南满是真诚的脸上和小白那张敛去凶光一副了无生趣的狼首上,来回打量了几眼,终于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轻移莲步,走到许召南身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柔荑,在小白身上摸了摸。 “它身上的毛发好硬呀,又很顺滑,摸着好舒服。” 冯洛菡眼中,渐渐露出惊喜之色,忍不住地伸出双手,在小白背脊处上下其手。 小白许是被摸得舒服了,眯着双眸,喉咙里轻声哼哼。 没过多久,与这小女子混熟之后,小白也不再趴着地上任由其抚摸,反而撑起身子,狼嚎一声,一边用狼首在她怀中乱蹭,一边伸出粉嫩的舌头,在她身上反击着。 “啊呀,坏小白,我裙子都弄湿了!” 一时间,女子娇笑声,小白狼嚎声,充斥着这座清晨的院落。 “公子,冯管家说饭食已经备好,就等您前去……我去,这是哪来的女子,好美!” 院门处,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小院中的笑闹。 许召南抬眼望去,却是昨晚被安排在边上院子里的楚摘星,过来唤他去厅中用膳,笑着应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冯州牧家的千金,名叫冯洛菡。” 楚摘星闻言,腆着脸凑了过来,拱手一礼,貌似正经道:“原来是冯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许召南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楚兄,名叫楚摘星,来自监天院。” 冯洛菡见有生人前来,怯怯地往许召南身旁缩了缩,方才盈盈一福,轻声道:“楚少侠好。” 楚摘星看着这位样貌可人的冯家小姐,见自己如畏狼虎一般,说不受伤那是假的,但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念头,仍是向前凑了一步,问道:“不知冯小姐芳龄几何,可曾婚配否?” 陡然询问女子年岁,已是有了唐突之嫌,但冯洛菡毕竟不常与人接触,一时之间倒也并未怪罪,怯怯道:“小女子年方二八,尚未……尚未婚配。” 闻言,楚摘星眼神一亮,正欲打蛇随棍上之时,许召南轻咳一声,示意这里还有旁人在侧,待他一脸赧然地将目光移向自己身上时,方才笑道:“楚兄不是说府中饭食已经备好了么,我们还是先去用膳吧。” “是极,是极。” 楚摘星愣愣地点了点头,而后冲着冯洛菡露齿一笑,道:“冯小姐应该也还未用早膳,不如随我等一同前去吧?” 冯洛菡偏头看了眼许召南,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脸上又是升起一抹羞红,恰似天边刚刚升起的红霞,煞是可人。 许召南喊停了独自端剑的小寒夜,领着小白,四人一同向院外走去。 到了饭厅,余剑罡领着李二、肖辉季二人,已是等了不少时间,见他们前来,齐齐拱手道了声早。 对于他们三人的客气,许召南虽然浑身不自在,但也知道这都是无法避免的,笑着回了一礼。 站在他们身旁巧笑嫣兮的孔纷儿,如同往常一样,一身火红打扮,望着许召南身后跟着的陌生女子,挑了挑眉,面色冷了几分,想来也是猜到其身份,并未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一把搂住许召南的胳膊,像是宣示主权一般,将他扶进厅内。 对此,冯洛菡除了显得有些错愕之外,只是轻轻一笑。 依照余剑罡的意思,他们与许召南身份不同,所谓君臣有别,岂可同桌而食,但抹不开许召南一再坚持,只得领着自从知其身份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的李、肖二人,一同入了席。 虽然只是早膳,但冯府准备的却甚是丰盛,光是稀粥便有绿豆粥、白米粥、银耳粥、肉丝粥,四种之多,更不论那些模样精致,让人舍不得下口的面点之类。 席间,许召南自然是坐在首位的,而知道了冯洛菡身份的众人,也是将她让于许召南身旁坐着,孔纷儿见状,默默在他另一侧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一般。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章 电光火石 在孔纷儿略带审视的目光下,许召南如坐针毡地用过早膳,拿着上锈银丝的精美锦帕,擦去满嘴油腻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手捧瓷碗,饮尽最后一口稀粥的李二,问道:“先前听蒋兄说,李前辈年幼时,家中贫寒,所以未曾习得剑诀功法,可为何你现在武艺这般高强了,却仍是这样?” 李二闻言,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回小王爷话……” 话刚出口,许召南也是起身,伸手拦住,打断道:“李前辈不必多礼,咱们就当闲谈家常,坐着说便是。” 李二不知他身世,见他眼露真诚,如此礼贤下士,不禁有些感动,随即依言坐下,继续道:“小王爷叫我李二便可。李二早些年的经历,想必小王爷已是知晓,那时,家中条件不好,自然学不到什么剑诀功法。 到后来,李二这番身手还算过得去之时,寻常剑诀已是难入我眼,但高深剑诀,却又是各门派的重中之重,非本门弟子难以习得,自然,时至今日,也就这样了……” “唔……原来如此。” 许召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修习的《六合剑决》,也是非本门弟子不得外传,你这般年纪,我也不好收你为徒呀……师姐那里藏书虽多,我却不曾看过……不过,我倒是学过出自剑庄的《剑经》,那也是享誉天下的剑道绝学,教给你倒是没什么顾虑,不知你可愿意学?” 李二自然知道剑经的大名,聂达剑圣所创的剑经,乃是习剑之人至宝,成名之后,他也曾对其动过心思,奈何剑庄早于多年前随着西楚一同被灭,此前流传甚广的剑经,也是被人视作禁书,轻易寻之不得。 此刻突然听闻许召南说,要教自己剑经,顿时喜上心头,激动地站起身来,连连拱手致谢。 许召南淡然一笑:“既然你愿意跟着我等一起,那便算是自己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的。” 抬手示意李二坐回位上之后,又接着道:“千年前,剑圣留下剑经之时,便说过,天下习剑之人,皆可观之。只不过剑庄经历变故,才导致剑经失传罢了,你想学的话,我晚些时日将其默写下来,再交给你吧。” 李二闻言,又准备起身道谢,忽然瞧见许召南善意的目光,动作一顿,讪笑着坐了回去,点头道:“那就多谢小王爷了。” 许召南笑着摇头,言道客气。 这时,一位富态身影出现在厅外,冲着首座的许召南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声“小王爷早”之后,转眼一瞧,见到他身旁坐着的冯洛菡,暗自抖动了下眉梢。 许召南见到这人,笑道:“冯州牧来了,快快请进。” 此人正是这州牧府的主人,夷州牧守冯景升,只见他得了招呼,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小王爷昨晚睡得可算安好?” 许召南笑道:“甚好。” 冯景升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小王爷尽管吩咐,老臣立刻命人改正。” 许召南连连摇头,说实话,昨晚不一定是他这辈子睡得最香甜的一觉,却一定是他这辈子住过最奢华的卧房,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哪还能有什么不满。 见许召南模样不似作伪,冯景升方才停下了客套,冲着一大清早便酒不离口的余国师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面色一正,盯着冯洛菡道:“菡儿,你怎会在此处?” 冯洛菡闻言,暗自皱了皱秀眉,正欲说句:“不是爹您让我来的么?” 忽然瞧见父亲挤眉弄眼地连番朝自己使眼色,冰雪聪明的她,哪还能不知是何意思,无奈地撇了撇唇角,乖巧地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答道:“菡儿早起无事,便想在院中闲逛,忽然听闻小王爷那处小院有动静,就走去看了一眼,不曾想打扰到了小王爷,幸好小王爷并未怪罪,还邀菡儿一同用膳。” 许召南见着冯州牧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当他要出言怪罪,连忙打着圆场,笑道:“冯州牧,这州牧府本就是冯小姐的家,算不上打扰,况且,我与冯小姐一见投缘,方才邀她一同用膳的。” 殊不知,冯景升表面上一脸严肃,心底里却是乐开了花,尤其是听到他那句“一见投缘”之时,更是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 不过,毕竟老于世故,冯州牧只是神色莫名地冲着自家闺女点了点头,算是放过,而后朝着许召南一拱手,道:“老臣先前不知小王爷在用膳,本有一事禀报,此时,却又怕搅了小王爷雅兴,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许召南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环顾四周,见吃饭动作最慢的楚摘星都已经停下了碗筷,方才呵呵一笑,颇为大度地说道:“不知冯州牧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冯景升轻轻点了点头,扭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拿进来!” 只见管家冯伍双手捧着一只木盒,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一礼之后,缓步走了进来。 冯景升转身接过他手中的木盒,双手捧着,递向了许召南。 木盒一尺见方,内有淡淡血腥味传出。 坐于许召南身旁的孔纷儿闻见气味,微微皱了皱眉,许是想到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冯州牧,好快的动作! 许召南也是闻见了木盒内的血腥,却未及时想到里面装着何物,倒不是说他比孔纷儿要迟钝些许,只不过是他对这些事情接触甚少,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伸手接过木盒,正要打开之时,冯景升瞅了眼他身旁一脸好奇的冯洛菡,忽然开口道:“菡儿,将眼睛闭上,背过身去!” 冯洛菡嗅觉不敏,未能闻见盒内的味道,再加上其好奇心甚重,见父亲神神秘秘的模样,本来偏着小脑袋,打算趁着许召南揭开盒盖之际,一探究竟,此刻听闻父亲有命,只得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之后,将双眼闭上,依言转身。 许召南的眼神在这对父女两之间扫视一眼,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手中动作却未停下。 当盒盖揭开之时,屋内血腥之气大盛,哪怕是不曾习武,五感不敏的冯洛菡,也被这味道冲得皱了皱眉头。 一颗头颅,准确的说,是一颗较为年轻、英俊的头颅,静静躺在盒内。 这颗头颅,面容安详,嘴角带着笑意,似乎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许召南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并未被这副场景给吓着,仔细瞧着,自己似乎并不认识此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冯景升,问道:“冯州牧这是何意?此人是谁?” “王大人!” 这时,随着厅中所有人一起,将目光投向木盒的李二,惊讶出声。 冯景升淡淡地瞥了一眼怔怔出神的李二,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冲着身旁站着的冯伍使了个眼色,待他缓步挪至李二身侧之时,方才望向盒子里的头颅,沉声道:“李二说的不错,此人便是昨日派人行刺小王爷的王楷,昨夜,他知道自己罪行败露,便亲自前来我府上,自裁谢罪!” 许召南闻言也是一愣,失神地看着木盒中面带笑意的头颅,喃喃道:“他便是王楷?就这么死了?” 冯景升见冯伍已是站好方位,将双手拢在身前,而魂不守舍的李二并未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之后,方才点头道:“正是!” 冯景升的小动作,或许能瞒过不具内力的李二,却是瞒不过厅内的其他人,尤其是正对着他,将他先前表现看得一清二楚的许召南。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李二,并打算晚些时日以剑经相赠,此刻又何须防他? 许召南摇了摇头,示意冯景升不必多心,而后将木盒盖上,怅然道:“何必如此啊。” 冯景升笑道:“不管他是否刻意,但刺杀皇族的罪名,他都脱不了干系,此罪,当诛九族!” 说这话时,有用余光瞟了眼一旁的李二,像是在对许召南示意,这人也和王楷一样,其罪当诛! 李二闻听此言,霍然明白他此番作为究竟是何意,下意识提了提右臂,那里,悬着他从不离身的细剑! 就这么细微的动作,却让他身后的冯伍如临大敌,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拢于身前藏在袖中的双手猛然伸出,只见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掌之上,气劲缭绕。 李二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危机,提到一半的右手,却又缓缓放下,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许召南,面容苦涩。 冯伍可不管那么多,只凭家主先前的吩咐,和这李二方才的举动,便足以让他将其毙于掌下! 沐浴在晨曦中的饭厅,忽然升起一阵杀机。 只见冯伍双掌探出,左掌低沉,右掌微抬,带着威猛无匹的气势,同时击向李二的背脊与后脑两处,犹如惊涛拍岸! 从那缭绕于双掌之上的气劲来看,以他的掌力,这两掌若是击在实处,神仙难救! 直到两掌即将临体,李二依然是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般,缓缓合上了眼。 “慢!” 坐在李二身旁的余剑罡,淡淡叹了一声,抬起一指,斜斜高举,指间射出一道三尺气劲,挡在了冯伍双掌之前。 有那么一瞬间,许召南觉得,老道士抬起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柄充斥着凌厉剑气的绝世神剑! 说时迟那时快,从许召南合上盒盖、冯景升话音落地,到李二抬手、冯伍出掌,再到老道士伸指阻拦,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一章 鸳鸯戏水 李二等了半晌,发觉自己并未命丧当场之后,缓缓睁开双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许召南那张紧拧着剑眉的脸庞,而后扭头看去,才见到一脸震惊的冯伍收掌,若无其事的余剑罡继续饮酒。 “冯州牧!” 不管李二此刻作何感想,许召南的心中,却是有些不好受,冲着冯景升沉声道:“李二已经言明要跟随于我,此前的事情,便是早已一趣÷阁勾销,我也不欲多作追究,冯州牧又何必下此狠手?” 冯景升神色一僵,本打算替小王爷除去此患,见此情形,倒像是自己枉做小人了,随即尴尬地解释道:“小王爷,虽说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这李二毕竟亲自下手……还请小王爷三思!”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难逃九族尽诛的命运。 许召南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的“好言相劝”,而是看着李二,微微一笑,道:“李前辈,我先前所说的以剑经相赠,乃是发自肺腑,不知李前辈所说的愿意跟随我等,又是否真心?” 李二闻言,先是冲着救了自己一命的余剑罡拱手致谢,在老道士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之后,方才答道:“李二虽然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但刺杀皇族的下场,还是知道的,自从昨日知晓小王爷身份之时,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这么一遭……” 说到此处,李二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字迹崭新的书信,眼露不舍道:“这封信,乃是我昨晚所写,是留给我妻儿的遗书……李二知道小王爷宅心仁厚,只求小王爷在我死后,放过我妻儿,若能托人将这封书信送到内子手上,李二便是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小王爷大恩大德!”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书信,递向许召南。 许召南见状,连忙俯身欲将其扶起,叹息道:“李前辈这是何意,我何曾说过要取你性命!” 李二仍是跪伏在地,拼命摇头,不肯起身。 倒是余剑罡适时说了句:“李二,小王爷有命,你听是不听?” 李二拼命摇晃的脑袋微微一顿,这才在许召南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此时他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许召南转身从饭桌上取了只锦帕,塞进李二手中,掷地有声道:“李前辈不必如此,先前我便说过,用人不疑!既然已经将你当作自己人了,昨日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说罢,又转身朝着冯景升,面带温色道:“冯州牧,李前辈昨日并未伤到我,我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望冯州牧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一命。” 冯景升闻言,只得无奈地一拱手,面色颇不自然地说道:“小王爷言重了,既然小王爷愿意饶他一命,老臣自然不敢再多追究。” 说罢,朝着仍旧站在李二身后,有些束手无策的冯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直到冯伍退了出去,饭厅内弥漫的杀伐之气,方才有所缓和。 但经过此事,冯景升明白,好心办了坏事的自己在这小王爷的心中,怕是难以留下什么好印象,忽而余光瞥见还背着身子的冯洛菡,眼珠一转间,喊了声:“菡儿。” 待她依言转过身后,冯景升朝着许召南拱手道:“老臣还有不少要事处理,不能多陪小王爷,就让菡儿陪着您四处走走逛逛吧。” 许召南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冯州牧自便即可。” 冯景升走时,顺便带走了那只装着王楷头颅的木盒,既然已经给许召南看过,那颗头颅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没道理留在这间专门用膳的饭厅内,碍眼不说,还平白惹人作呕。 因为先前一直背着身子,只是听到他们交谈,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冯洛菡,眼神迷茫地扫视了一眼厅内面色各异的众人,而后在孔纷儿不善的眼神中,将目光集中在许召南身上,怯生生道:“许大哥,要不我陪你出去转转?” 许召南望着这位浑然不似大家闺秀做派,倒有几分小家碧玉模样的冯府千金,心境没由来的好了几分,只是此间事情还未处理完毕,却也不便四处闲逛,只得狠心拒绝道:“洛菡妹子也自便吧,我们若要逛这夷州城,等晚些时候,自己去转转便好。” “哦。” 冯洛菡听他如此说来,低低应了一声,似有些不开心。 许召南眼尖,瞧见之后,直言问道:“洛菡妹子可是有何难处?” 冯洛菡扁了扁嘴,委屈道:“我长这么大,连府门都没出去过几次的……” 许召南听的有些好笑,心中暗忖:“你都没出过几次门,又如何带我们四处走动?这冯州牧倒也真是会安排。” 可瞧着小姑娘兴致恹恹的模样,心中又是不忍,冲着厅中众人朗声问了句:“要不我们先出去转转?” “我去!” 第一个附和的,就是不放心他二人独处的孔纷儿,见许召南提议,立刻高举双手,笑吟吟地看着他。 许召南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其他人。 余剑罡是第二个开口的,只听他道:“你们去逛吧,贫道吃饱了便只想躺着,这夷州城内左右也算安全,应该用不着贫道。” 话音刚落,楚摘星连忙跟着举手道:“国师此言差矣,小王爷万金之躯,怎可独自外出……总还是需要个随从的。” 显然,他愿意充当这个随从,只是,说话间,那双贼眼若不盯着人家冯小姐猛瞅的话,此话倒是更能令人信服。 许召南又将目光看向剩下两人,李二才刚经历过一番波折,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一次,此刻也无心出去闲逛,况且,他这种有“前科”之人,余剑罡不在的话,他也不好贸然接近小王爷,万一……总有瓜田李下之嫌。 至于肖辉季,他与李二不同,若说李二是受了王楷之命方才行凶,本性倒不算坏的话,他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正宗恶人。 所以,二人皆是摇头拒绝了许召南的邀请。 许召南最后看向的是小寒夜,但乖乖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藏锋爱不释手的他,晃了晃小脑袋,说用膳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想要回院中抓紧时间练剑。 对此,许召南笑着教导了句“须知劳逸结合,莫要太累”之后,也就不多勉强。 要说夷州城究竟有多大的话,只需从城北处那座被高耸城墙圈在里面,占地百亩,却还没夷州城十分之一大小的鸳鸯湖,便可见一斑。 冯洛菡自幼长在夷州城,早已对鸳鸯湖心向往之,奈何父亲不许她出门,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此刻得了冯州牧之命,要她陪着许召南逛逛这夷州城。 自然,冯洛菡便将这第一站,定在了鸳鸯湖。 四人行至鸳鸯湖时,头顶的艳阳已然高悬,所幸一心想要在冯洛菡面前表现一番的楚摘星带了两把纸伞,一把握在手中,撑在冯洛菡头顶。 另一把交给了孔纷儿,却被许召南笑着接过,二人共撑一把。 起初,冯洛菡对于楚摘星的殷勤,还有些无所适从,想要往许召南的伞下躲闪,忽而瞧见楚摘星仿佛深闺怨妇般的幽怨眼神之后,怯生生地顿住了脚步,柔声道了句谢。 这般俊男美女的组合,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双眼珠,但夷州城毕竟是州城,治安也不是其他小城可以比拟的。 城中每个角落,随处可见的守卫军,让那些有心攀谈的登徒子们,顿时收敛住了龌龊心思。 此时,岸边已有不少公子小姐先他们一步,来到此处,将湖边最好的几处赏景之地给占了去。 他们四人也不以为意,随意找处阴凉便算。 鸳鸯湖中,许多成双成对的鸳鸯戏水,不时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模样,直叫人看得羡慕。 善水好捕的鸬鹚也是频频将身子潜入湖中,不一会便从水面上翻出,长喙叼着只湖中特有、被当地人称作小白条的小型鱼类。 岂知,这只可怜的鸬鹚刚一浮出水面,便被一旁等候多时的银鸥们飞扑而至。 人类都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鸟儿? 这鸬鹚被抢了收获,只得一个猛子扎进湖底,看湖面上的水波,似乎正向远处游去,欲躲避这群不劳而获的强盗。 湖中最多,也是最高傲的鸿鹄们,静静漂浮在湖面,似是与世无争一般,独自舒展着脖颈,向游人展示其傲人身姿。 湖中还有许多许召南等人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鸟类,想必湖中游鱼较之上面的捕食者来说,更有胜之。 艳阳当空,暖洋洋地照在湖面上,将鸳鸯湖映得波光粼粼。 不少捕获到美餐,展翅高飞的鸟儿们,盘旋在湖面上空,朝霞与鸿鹄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之美,也不过如此。 “许大哥你看!” 冯洛菡轻轻扯了扯许召南的衣袖,指着湖中一座小岛,兴奋道:“那座湖心岛上,有一座塔,名叫太阴塔,里面供奉着太阴娘娘,听说很多年轻男女都会去塔中求拜,不久之后,自有姻缘降临,甚是灵验呢,所以这座湖,也因为太阴塔的关系,才被人叫做鸳鸯湖的。” 许召南等人闻言,顺着她的青葱玉指,向湖心处看去,只见这座浩大的鸳鸯湖正中位置,确有一座八角阁楼式的宝塔静静耸立其间。 看着一脸兴奋的冯洛菡,许召南不知怎的,调笑了句:“怎么?洛菡妹子有了心上人,也想去太阴娘娘那里求个姻缘?” 一番话,将本就面皮极薄的冯小姐羞得无地自容。 “许大哥!” 冯洛菡嗔怪一声,双手扯着裙角,死死将那上好绸缎缝制而成的粉裙,绷得趣÷阁直,扭动着娇躯,作不依状。 可人的模样,真真是比这鸳鸯湖中最美的景色,还要娇艳几分。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二章 踏空而去 既然要前往相距岸边甚远的湖心小岛,踏波而行,未免太多惊世骇俗。 所幸与他们念头相同之人不少,从而使这鸳鸯湖中兴起了一种靠湖而生的产业——船夫。 船夫大多都是本地人,收费也都大致相同。 裁人游湖的话,一趟约莫半个时辰下来,因木船豪华程度、座次多少的不同,花费也是从二十个铜板至五十个铜板不等。 至于直达湖心小岛的船舶,大概需要两炷香的时间,所有船夫收费都是一样,一人五个铜板。 若说到了湖中心,再想返回岸边的话,也是这个价钱,童叟无欺。 游人们倒也不虞到了湖心之后,被无良船夫宰客。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船夫们一天的收成不算太多,但也足够一家三口吃饱喝足,没道理为了多赚那三五个铜板的黑心钱,被告上官府,平白砸了饭碗。 这寻找船舶的差事,便由自考奋勇的楚摘星领了。 不多时,一艘可载十人大小的船舶,在楚摘星的带领下,向着许召南等人划了过来。 船主是个年轻汉子,见了孔纷儿与冯洛菡两人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但常年混迹于夷州城的本地人,多少都懂得些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道理,只是冲着为首的许召南点头笑了笑,便自顾自地掌着船桨。 随着小船渐行渐远,岸边露出五个隐在暗处的身影,似寻常游人闲逛一般,聚到一位席地而坐的年轻公子近前,四散在周围,装模作样地欣赏这迷人的湖光山色。 这位公子一身白衣,满头乌黑长发仔细在头顶处挽了个发髻,用一枚白玉发簪作为固定,春风荡起两鬓垂丝之时,露出他深邃的五官,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俊美脸庞,手中握着的铁木折扇之上,一面绘有湖光春色图,另一面用着趣÷阁力深厚的楷书写就“怡然自得”四个大字。 如此潇洒闲雅的翩翩公子,独坐岸边赏景,倒引得周围不少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频频侧目。 中年人模样的矮瘦男子也是瞧见了四周的目光,为了不引人注目,止步于白衣公子身旁一丈开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他说道:“陛下,余剑罡不在,就只有万毒宗的小丫头和姚宁的那个徒弟跟着他,另外一个女子,和他们一起从州牧府出来的,应该是冯景升的女儿。” 白衣公子翘了翘嘴角,折扇轻摇间,不知引得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神荡漾,只听他低声说道:“都是些废物罢了,犯不着让您老亲自动手,让立夏去,将那位北周小王爷的人头,给我取来!” 想来他的功力应该未至一品之境,用不了那传音入密的功夫,只得小声吩咐,幸好那矮瘦男子听力极好,一字不漏的将其收入耳中。 矮瘦男子闻言,面色有些迟疑,犹豫片刻之后,传音问道:“陛下,听说此人是长公……那人的师弟,若是死在我们手上,被她知道了,会不会有些不妥。” “嗯?” 白衣公子手中折扇一顿,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冲着矮瘦男子的方向,斜视了一眼,待他重新换上郑重其事的恭敬面孔之后,方才低声道:“那个贱人,理她作甚?他爹已经叛出皇族,她也不过是个苟存世间的游魂野鬼罢了,她若胆敢造次,您老是向着她呀……还是向着我?。” 矮瘦男子的身形,微微躬下几分,传音道:“能得陛下青睐,赐国姓,已让慕之深感天恩,慕之有生之年只想着能助陛下复国,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白衣公子淡淡嗯了一声,复又缓缓扇动折扇,低声吩咐道:“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矮瘦男子应声而退,冲着身旁一位年轻男子轻轻点头。 年轻男子得了命令,悄然离去,寻了个船夫,几番交谈之后,向着湖心小岛驶去。 鸳鸯湖水肥沃,冯州牧曾下过禁止猎鸟的禁令,但却没说过不让捕鱼,所以,鲜美的游鱼,络绎不绝地被人端上餐桌。 有此美味,自然也就少不了厨艺高绝的大厨和酒楼。 观湖楼,位于鸳鸯湖畔,足有五层之高,坐于顶层,可观全湖美景。 此时,观湖楼赏景最佳的第五层,已被人用重金,全部包下。 楼层内,只有两位满头白霜的老者,相对而坐。 两位老者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木八仙桌,其上只有一壶清茶,两只瓷杯,和一盘棋。 东侧坐着的老者,身穿玄黑底色、上绣金丝的锦绣华服,其面料相当考究,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等可以享用的,满头银丝被一丝不苟地梳理在脑后,透过他脸上被岁月雕琢而成的皱纹,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他,也是位引得万千大家闺秀痴狂的人物。 老者看着的棋盘,白子已对黑子形成合围之势,不禁轻抚白须,得意笑道:“老左呀,每每与你下棋,你总喜欢落子天元,这气势倒是摆的十足,不过后劲欠缺啊!” 哈哈一笑之后,接着道:“初时还当你是棋力与武艺修为一般高深,现在看来……啧啧啧,人无完人嘛!” 西侧坐着的老者,一身粗布麻衣,披头散发,除了骸下白须还有几分模样之外,只像是位农家田舍翁一般,被对面老者嘲笑,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我本就是个武夫,玩不来你这高雅玩意儿,若不是你当年求着我学,有这功夫,不如去看两本剑诀来得实在。” “呵呵呵……” 东侧黑服老者闻言,摇头苦笑道:“你这人啊,明明是你为了讨若水欢心,求着我教……” 话音未落,忽见对面老者面色有些不太自然,话锋一转,问道:“怎的,都过去五十年了,西楚也叫你给灭了,还忘不了呢?” 此话若叫旁人听去,难免以为这俩老头得了失心疯,从而笑掉大牙。 就凭这田舍翁也能灭了偌大的西楚国? 不过见这东侧黑服老者说得自然,西侧麻衣老者听得也随意,倒像是寻常邻里之间,闲聊昨日里炖了只肥鸭,一顿便吃得一口不剩那般简单。 竟然不像是在妄言! 麻衣老者淡淡摇头,道:“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唉……” 黑服老者叹息一声,道:“世人都说,你是机缘不至,所以未能破碎虚空,飞升而去,但我却是知晓的,那西楚三分气运,在你身上……” 说话间,渊如深海的目光瞥了眼麻衣老者身旁,斜斜靠在木桌上的那柄纯黑铁剑,接着道:“要说飞升,你功力已够,气运也足……莫不是为了她,才留在这人间?” 麻衣老者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苦意,道:“天上没有她,我便是去了,又能如何?难得有情人,才可不羡鸳鸯不羡仙。” “若水城外遇若水,一生错过一生悔,老左啊,如今这世道,像你这般痴情的人,不多喽……” 麻衣老者的故事,黑服老者应该是都清楚的,并未嘲笑他一把年纪了,还为情爱所困,只是感叹一声之后,开导道:“可你这又是何苦来哉?你留在人间又能如何?五十年过去了,她都不知已经转世轮回多少次,匆匆百年一过,你也得……” 言至此处,黑服老者心中一动,似有明悟般,道:“莫非你……” 麻衣老者许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并未接他话茬,而是适可而止地换了个话题,扭头看向窗外那道白色身影,淡然道:“白家小子烂泥扶不上墙,那个许家小子,倒是有些看头。” 对面那位,如今在北周国内可谓是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黑服老者,听他口中夸赞“许家小子”,不禁勾了勾唇角,两撇白须抖动间,笑道:“那是自然!他当白家公主是游魂野鬼,又岂知他们这猫狗三两只的,能成什么气候?” 言语间,竟然是将远隔数十丈开外的白衣公子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份功力,甚是骇人! 麻衣老者轻笑:“这份执念,也是可怕。” “倒也不愧和白溪风一样,都是白家后人,” 黑服老者听他提到执念,便是想到一个人,不禁笑道:“听说你灭了西楚国后,白溪风曾经去找过你,后来被你给一剑斩了?可惜我消息得到的晚了,未能亲眼去瞧一瞧左大侠的风姿。” 麻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淡淡摇头道:“此事,往后不需再提。左某为了一己私欲,先毁西楚国,后杀白溪风。不知西楚多少百姓因我而丧命,多少家族因我而覆灭,多少孩童因我而流离失所,左某,是这天下的罪人……” 言至此处,麻衣老者缓缓偏头,看了眼湖心方向。 黑服老者闻言,面色微苦道:“老左啊,你这话可是在打兄弟的脸哟……” 天下人都以为,西楚国灭,是因为关百胜领了百万铁骑西出东胜,与北周百万雄兵会师一处,攻破了西楚要塞——抗东关;是因为东胜皇帝以若水城为代价,请了天下武力第一的左元放出手,拦西楚援军于云梦城。 天下人都知道,导致西楚国灭的两个最大的功臣,一个是关百胜,一个是左元放! 天下人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黑服老者为了帮眼前这位至交好友,用了三十年时间,布的局罢了。 二十年前,黑服老者孤身赴太安,在那号称天下谋略第一的诸葛丞相府中,对坐一宿,博弈三局,尽胜之。 方才换得东胜发兵,并以若水城为交换,邀左元放出手,共灭西楚。 天下人还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一个容貌不甚倾国,但却实实在在倾覆了西楚的女子。 黑服老者想到这里,见对面老友半晌没有回应,而是看着窗外怔怔出神,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湖心处,那里,有两对年轻男女,正在离船登岸,随即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若有所思道:“莫非……这是为何?就因为他是白溪风的传人,白家公主的师弟?但我好像记得,你门下有个徒儿,与他可是有血海深仇的,况且你杀了白溪风,他未必不会帮着白家公主与你为难啊。” 麻衣老者笑了笑,轻轻抚摸着身前放着的纯黑铁剑,淡然道:“为难又如何,这天下都为难左某,左某又何曾惧过?至于玄儿的事,你可将其看作是考验也罢,若他能从玄儿剑下活下来,左某送他个天下一统,又何妨?” 言语间,充斥着莫大的自信。 仿佛两位人间帝王穷极一生都难以办到的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尔。 麻衣老者说罢,在对面老友愕然的眼神中,伸手一探,拾起靠在桌前的纯黑铁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从身旁大开的窗枢中,一跃而出。 五层楼的高度,少说离地也有十丈之数,麻衣老者就这么浑然不当回事地跃了出去。 可当他跃出窗外之时,却未向下坠去,而是不可思议地悬停在半空中! 若被人看见这幅场景,难免将其当做是仙人降世! 麻衣老者回头冲着老友笑了笑,轻声道:“我去看看。” 言罢,竟然就这么踏空而去。 黑服老者见惯了他来去洒脱的性子,倒也不阻拦,只是大声喊了句:“老左啊,我在此等你,咱俩再手谈两局嘛!” 见老友恍若未觉的模样,不禁低低一笑,暗自嘀咕道:“什么狗屁天下第一,还不是老萧我的手下败将……” 鸳鸯湖中的水鸟们,依旧在湖面起舞,湖中的游鱼们,仍是在水下躲避追捕。 岸边赏景的人群,哪怕偶尔举目看向半空,也仿佛看不见这闲庭散步一般的老者。 麻衣老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走着,走向湖心小岛。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三章 塔内遇险 许召南四人相继离船登岸之后,楚摘星回身给那年轻船夫扔了二两银子,吩咐他在此等候,等他们求拜完了太阴娘娘,还坐他的船回去。 年轻船夫倒也不是头一次见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主顾,但毕竟不是常有之事,便笑呵呵地接过银两,点头应了下来。 或许是冯洛菡天生的魅力使然,虽是初见,但经过这一晌午的功夫,孔纷儿已是对这个小妹妹,产生了不少好感。 不一会儿,便是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 刚一下船,孔纷儿便放开了许召南的胳膊,拉着冯洛菡一道,丢下二人,向着太阴塔跑去。 对于姻缘,可能女子生来便比男子要看重得多,同时也向往与好奇得多。 许召南二人对望一眼,皆是无奈一笑。 太阴塔,除去顶端的塔刹,共分五层。 塔身的模样呈八角形楼阁式,各层以铜瓦铺就,转角处设有铜制斗拱,飞檐翘角下挂着铜风铃,风姿优美,古色古香。 孔纷儿兴奋地拉着冯洛菡,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太阴塔前,站在厚重的朱漆木门外,回身朝着许召南挥了挥手,催他二人快些跟上。 众人入了太阴塔,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琳琅满目的壁画,大多是些夷州城内多年流传下来的神怪故事,壁画绘制精美,雕刻的更是栩栩如生,可见工匠们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孔姐姐你看!这个是‘仙人擒虎图’,这个是‘太阴送子图’,还有……还有这个‘举霞飞升图’,据说上面画的是千年前的剑圣聂达呢。” 太阴塔中有人不少,但架不住面积太大,所以显得有些空旷,冯洛菡清脆可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回荡在塔内,不禁引得旁人侧目。 不知是与众人混熟之后的天性如此,还是期盼已久的自由使得小姑娘兴奋不已,冯洛菡不复在府中时的怯懦,倒是活泼了不少。 但见自己的声音引起不少人围观之后,还是往孔纷儿身后躲了躲,像是有些害羞。 孔纷儿令人无比羡慕地一把搂住这个可爱小姑娘的娇躯,冲着四周人群瞪了瞪眼,以作恐吓。 但是,从周围人群的反应来看,效果甚是不佳。 游人们本来只是听到这悦耳的莺声燕语,好奇心驱使之下,偏头观望,谁曾想,竟然还有位更为艳丽动人的女子相伴在侧! 这下子,可谓是大饱眼福,谁也不愿再将头扭转回去。 女子对这太阴塔的兴趣,是远远大过男子的,所以塔内年轻男子身旁,总是不缺娇俏女伴的,见身旁男子被勾去魂魄,除了心中暗恼之外,不禁也是对身旁男子大失所望。 有些性子泼辣的女子,见了孔纷儿的模样,娇斥一声“狐媚子”,都是免不了的。 一时间,太阴塔内,醋意顿生,也不知拆散了多少对鸳鸯。 对此,孔纷儿浑然不当一回事般,哪怕是被人骂了句“狐媚子”,也只当是在夸奖自己貌美,还抽空回头,冲着许召南抛了个媚眼,眼神似在诉说:“这些人,可都比你有眼光多了!” 对于孔纷儿的媚眼,许召南自然是视而不见的,见因他们几人引起了不小的骚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咱们也别慢慢赏画了,还是往上走走吧。” 楚摘星见有不少人还盯着冯洛菡猛瞧,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随声附和道:“公子说得极是!” 太阴塔第一层占地甚广,他们方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孔纷儿原本想着不理会那些人,继续看看的,但拗不过娇羞的冯洛菡扯着衣袖,道了几声“好姐姐”之后,只得随他们一同上了楼。 所幸楼下的人并未更上,冯洛菡这次吸取了教训,不再大声喧哗,只是依在孔纷儿身侧,静静欣赏塔中壁画。 众人就这么走马观花地将下面四层看了个通透,方才缓缓上了第五层。 太阴塔第五层,没有壁画,只有正中处,一座白玉制成的太阴娘娘神像。 神像高达两丈有余,或许就是这太阴塔顶层比下面每一层都要高上不少的原因所在。 这一层的游人不多,虔诚信徒们不愿扰了娘娘清净,匆匆求拜之后,便都下楼去了。 众人身前,只有三两对年轻男女,排着队地跪在蒲团上默默祈求。 到了此时,原本嚷着要来太阴塔求姻缘的两位女子,却都莫名其妙的偃旗息鼓了。 许召南一头雾水地看着相互拉扯,谁也不愿先上前的两位姑娘,疑惑道:“怎的,你们不是想上来求姻缘么,怎么到了娘娘面前,却又没了动静?” 孔纷儿闻言,斜斜瞥了他一眼,俏脸微红,迟疑道:“还是……还是让洛菡妹妹先去吧。” 冯洛菡早已羞红的的俏脸微微一僵,偷偷看了一眼许召南,拼命摇着小脑袋,低声道:“还是孔姐姐先去吧。” 所谓旁观者清,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楚摘星,那双明亮的眸子暗了暗,而后扯了扯嘴角,玩笑道:“你俩若是不愿意去,我和公子先去了呀!” 许召南听他要拉上自己,无奈一笑,道:“你们去便好,我自己的姻缘,不用求。” 说罢,透过墙壁上的窗扉,朝着遥远的东方望了一眼,眼神中有些失落。 许召南的神色变幻,被一直偷瞄他的孔纷儿瞧见,微微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之后,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笑意盎然道:“我和公子一起去吧!” 许召南终究没坳过孔纷儿的拉扯,与她一起跪在太阴娘娘面前的蒲团上。 举目望着面露祥和微笑的娘娘神像,许召南蓦然想起,师姐曾经对着自己笑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看。 许召南缓缓抬起双手,作合十状,心中默念:“太阴娘娘在上,召南此生,若能得此一人,足以。” 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直起身子,偏头看向身旁的孔纷儿,从她那双目紧闭,一脸虔诚,红唇不停动作的模样来看,真不知她到底有多少个心愿,也不怕太阴娘娘听得烦了,皆尽不允。 待他两人终于求拜完,让出蒲团之后,等候多时的楚摘星,笑眯眯地抬手邀请冯洛菡一同前去。 路过许召南身旁时,冯洛菡眼神莫名地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他没看见,却被侧身搂着他胳膊的孔纷儿瞧了个仔细。 二人求拜时,许召南似乎心绪不佳,朝着孔纷儿道了句:“塔中有些逼闷,我去窗边透透气。” 孔纷儿知道他心思,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松手放开了他的小臂。 许召南独自走到窗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飘忽地向外遥望,将偌大的鸳鸯湖尽收眼底,看着湖中缠绵的一对对鸳鸯,不禁想到那个他心中牵挂,现在却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儿,暗自叹息一声:“鸳鸯成双对,那……人又如何?” 正眺望湖中美景,暗自独处的许召南,忽然心有所感,向着下方微微一瞥,眼底倒映出一丝亮光,刺得他瞳孔猛然一缩。 蓦然间,塔外一道寒芒,冲天而上! “剑气?!” 许召南暗道不妙,抬腿在塔壁上一蹬,闪身疾退。 身前,几缕发丝随风飘舞。 显然,若是他动作稍慢一分,离开他身体的,不会只是这几缕发丝。 有刺客! 孔纷儿美眸一寒,纵身跃至许召南身边,倩倩素手于袖中一缩一伸间,已是数道寒芒在手,连带着那修剪平整的指甲,也是泛着紫芒。 后知后觉的楚摘星猛然回头,瞧见这般阵仗,顿时如临大敌般奔至二人身旁,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缓缓现身的那道人影。 刺客一副寻常游人打扮,并未遮掩面目,看其模样,大致在三十岁上下,许是存了莫大的自信,也不怕被这几人瞧见面貌,显然是生了不留活口的心思。 楚摘星后脚跟不沾地地缓缓向前挪去,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光天化日在此行凶!” 刺客嘴角带着冷笑,并未理会,只是一双冷眸紧紧盯着许召南,周身散发的杀意越来越盛! 孔纷儿见状,知道多说无益,抬手一挥间,十数道银光向着刺客周身上下激射而去! 楚摘星见她出手了,也是双手握拳,一招狮子搏兔,猛然扑向此人。 许召南从这刺客方才发出的剑气,便已看出,此人修为已至一品,光凭他二人,怕是有去无回! “喝!” 一声怒喝,许召南瞬间抽出腰间神剑,运足浑身功力,一道后发先至的耀眼剑芒,向着刺客怒刺而去! 一时间,银针、剑气、拳风,从三个方向,同时击向这刺客。 “螳臂当车!” 刺客轻嗤一声,虽然许召南所发剑气让他有些讶异,但也仅此而已,只见他扬起手中利剑,一道比许召南所斩出的还要粗壮几分的剑气,向着三人疾斩而去! 银针首当其冲地撞向剑气,仿佛寒冰遇见烈火,竟然顷刻间消融的无影无踪。 而后,两道剑气撞在一处,那道粗壮些的,只是片刻停顿之后,便轰散了许召南发出的剑气,带着最后的余威,斩向楚摘星! “楚兄!” 许召南疾呼一声,尽管楚摘星双拳之上包裹着厚重罡风,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住这刺客凶猛无匹的一剑? 轰然一声巨响! 楚摘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倒飞而去,留下一串血珠,仓促间,许召南观其双手,其上早已是血肉模糊。 “纷儿,你且退下照看楚兄,我来应付便是!” 许召南紧盯着刺客的一举一动,目不斜视地冲着孔纷儿喝了一声。 孔纷儿轻摇螓首,沉声道:“他有冯妹子照顾便可,纷儿怎能让公子孤身犯险!” “无妨,你们全都得死,不过是先后顺序不同罢了。” 刺客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嘶哑,带着些摄人寒意。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四章 空间禁锢 阁下是谁,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许召南有些后悔此行没有叫上余剑罡,见这刺客开口说话,便出声询问,想着拖延片刻,或许会有人发现此间动静,若能引来老道士相救,再好不过。 “呵……” 刺客不屑一笑,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不怕你拖延时间,让你死个明白也无妨,我今日,就是专程来杀你的……北周小王爷!” 听到这人竟然喊出自己的身份,许召南面色一寒,沉声道:“阁下是黑衣卫的人?” 刺客呵呵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啊,不管是与不是,都与他一品修为无关,境界,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许召南紧了紧手中情深。 刺客也是将目光投向他紧握着的神剑,公子说这将死之人不过二品修为,但方才竟然斩出剑气,端的是让他大吃一惊。 此人倒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也曾听过传闻,这世上有些神剑,能助持剑之人暂提修为,让二品武夫斩出剑气。 想必这把神剑,便是如此! 刺客的眼中有些火热,若能将这把剑带回去交给陛下,当是大功一件! 许召南自然看见刺客的目光,若是寻常配剑,为了保全身后几人性命,倒也可以赠予他,但情深意义非凡——剑在人在! “纷儿,你且退下。” 许召南偏头看向孔纷儿,见她还欲坚持,不禁露出和煦的笑意,柔声道:“听话。” 孔纷儿与他对视片刻,抿了抿嘴,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许召南回头望向刺客,手中神剑微抬,四周寒意大盛,有那么一瞬,竟是盖过了刺客身上所发的杀意。 显然是准备拼命了! 孔纷儿站在他身后,看着这道不甚伟岸,却让人无比心安的背影,红唇轻咬,眸中春色动人。 “呵呵呵……” 刺客沙哑着嗓音,轻蔑地笑了笑:“真是感人啊,不过我方才已经说过,你们,都得死……” 刷! 一道剑光斩过,斩断了刺客后面的话语。 却是许召南自知功力不如他,所以先发制人! 刺客眼中一寒,虽是恼怒他打断自己,却也不敢小瞧这道斩至身前的剑气,横剑于胸,旋身怒劈出一道粗壮剑气! 轰! 余波震荡,这座不知修建了多少年的太阴塔,晃了晃,顶层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连那浑身洁白无瑕的太阴娘娘像,也是沾染了些许尘埃。 无人发现,在太阴娘娘的玉像身后,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藏在那里,默默关注着眼前的一切。 许召南自然没想过能毕其功于一剑,一道剑气斩出之后,紧跟着疾掠而至,尽管剑气相撞的震荡,激得他浑身血气翻涌,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趁着这刺客旧招用老,新招未出之际,许召南又是一剑直刺,这次没有发出剑气,而是从剑尖处,暴涨三尺寒芒,向着刺客,一往无前! “不自量力!” 刺客冷哼一声,闪身避过他这搏命一剑,反手一扬,斩向许召南。 当! 当! 前一声,是两剑相击所发出的响动,许召南偷袭不成,与这刺客硬拼了一招,不禁喉咙一甜,硬压着未将鲜血喷出。 而那后一声响动,却是孔纷儿见势不妙,不动声色地屈指弹出一道寒芒,射向刺客后脑。 刺客与他硬拼了一击之后,已是探知出他深浅,见其果然功力不佳,不过是仗着神剑之力罢了,正打算一举将其毙于剑下之时,忽觉脑后生风,反身横剑一挡,格开了孔纷儿射出的这道夺命银针! 许召南本因方才一击对拼,受了些许内伤,但见这刺客为了格挡孔纷儿的暗器偷袭,将后背露向自己,顿时面色一喜。 再也不顾伤势,强自振作精神,悄无声息地一剑,向着刺客后腰处,直刺而去! 刺客背对着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公子,快闪!” 孔纷儿面对着刺客,自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出言提醒,言罢,纵身疾扑,恨不得替许召南挡下这刺客势在必得的下一剑! 许召南自然听到孔纷儿的警告,出剑之前,也曾想过这刺客会否故意卖个破绽给自己,从而引自己上前。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呈骑虎之势的他,不管这是不是陷阱,都要尽力一搏! 刺客闪身躲避。 许召南提剑再刺。 刺客扬手一剑格开,忽而剑式一沉,欲将他拦腰斩断。 许召南眼中闪着决绝,神剑轻抬,一招剑扫六合,向着刺客脖颈处斩去。 二人皆是亡命一剑,斩向对方! “公子!” 孔纷儿哀嚎一声,已经忍不住想闭上双眼,不敢去看接下来的一幕。 “许大哥!” 冯洛菡跪坐在地,搂着昏迷不醒的楚摘星,抬头看着许召南与人搏命,哪怕不曾习武的她也知道,刺客这一剑若是劈中,她才认识不久的许大哥,就没了。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孔纷儿从未感觉时间对正值芳华的她来说,如此可怕,忽而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想来二人挥剑的动作,应该比她眨眼的时间,要短上不少的。 一下。 两下。 三下。 孔纷儿不停地眨着双眼,继而难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还以为是眼花,或是出现了幻觉。 “这是……怎么了?” 冯洛菡迟疑的呢喃声,打断了孔纷儿的臆想。 原来不是幻觉? 只见眼前二人,保持着搏命的姿势,仿佛被时间所束缚一般,一动不动。 “这小子,该狠的时候,倒是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随着一声轻叹,二女蓦然回首,同时看向这位缓步从太阴娘娘身后走出的老者。 老者冲着二女和善地笑了笑,在她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背负双手,缓步走向许召南身旁,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刺客身上轻轻一点。 那一动不动的刺客,瞬间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从窗口处冲出,待他飞出窗口的一刹那,仿佛忽然恢复了神志一般,眼中露出惊恐,炸成一片血雾,随风而散。 “啊!” 直到这时,许召南这一剑方才劈下。 察觉到自己劈了个空,不禁愣了愣神,还当这刺客身法高明如斯,竟然瞬间没了踪迹。 暗自咬了咬牙,正准备凝目四下打量,寻找刺客身影之时,忽然一偏头,瞧见身旁站着的老者,吓得他浑身一抖,差点就将这一剑给斩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没有将这一剑挥出,全因许召南如坠梦境般,低声试探着呼了一声:“老爷爷?”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许召南虽被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弄得摸不着头脑,但却并未忘记自己仍然身处险境,急声道:“老爷爷你快闪开,小心刺客!” 老者呵呵一笑,摇头道:“你说那人啊……被我赶走了。” 仿佛信手赶走一只恼人的蝇虫一般,微不足道。 许召南自是不信,手提神剑不敢有一丝懈怠,转身将老者护在身后,屏气凝神地四下打量一番,鼻中虽然闻见淡淡的血腥,却未发现丝毫刺客的踪影。 正暗自奇怪间,忽见孔纷儿二女皆是瞪大了双眼盯着自己,莫名其妙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冯洛菡早已惊呆,自然不会理会,孔纷儿却是哆嗦着手,指向他身旁的老者,结巴道:“他……他……” “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来。 老者抬手,从后面轻轻拍了拍许召南的肩膀,待他疑惑地转身朝向自己之后,方才笑道:“怎的?我都说他被我赶走了,你还不信?” 许召南这才感到一丝不对,后知后觉道:“老爷爷,真是您……” “嗯,是我。” 老者面上带着温和,笑道:“我又没想着找小王爷要赏赐,怎的连声谢谢也不愿说?” “谢……谢谢……” 许召南赧颜地挠了挠头,余光瞥了眼老者身侧依旧悬挂的那柄纯黑铁剑,尽管一头雾水,但从老者从容不迫的表现,二女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有莫名消失的刺客来看,终于猜到了些许:“老爷爷,您是……宗师?” 记得师姐曾经说过,习武之人,练至宗师之境,便可融身天地,借天地之力为己用,再至仙人境时,更是能以浩大的天地之力扭曲时空,破碎虚空! 方才,老者似乎便是借用天地之力将自己与那刺客禁锢,从而使自己察觉不到分毫,这份修为,骇人听闻! 老者微笑道:“算是吧。” 超越宗师,自然也就只能“算是”。 许召南看着老者面上的笑容,恍惚间,忆起自己六岁那年,初至丰阳之时,那段最灰暗的日子。 那年寒冬,丰阳城下了一场雪,雪下得很大,至少在许召南有限的六载岁月里,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 山中小兽已经尽数躲藏起来,就连冬眠的小蛇,也被人找得差不多了,城外那条小河,冷冽的湖面上,冻了厚厚一层。 许召南凭着那瘦小的身躯,用尽全力也凿不开无情坚冰,只得颓丧地看着湖中隐约可见的游鱼,仿佛是在奚落自己的无能。 许召南在三天前才从包子铺大叔那里,讨要了两个馒头果腹,三天的光景,没有找到吃食还给大叔,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讨要。 已经饿了三天的他,只穿着一件满是破洞的单衣,饥寒交迫,终于没有抗住,昏倒在了丰阳城的一处阴暗角落。 相隔不远处,便是锦帽貂裘,怒马鲜衣。 无人知道,就在数丈之外的小角落里,昏倒了一个可怜的孩童,但就算是知道,又有谁会愿意伸出援手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丰阳城,哪年冬天不得添上几个游魂野鬼? 司空见惯之下,人们早已麻木。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五章 信口胡诌 许召南倒在地上,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丝念头,他想着,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能再见到娘,再让娘抱抱自己。 娘说,人活着,就有希望。 可年幼的许召南,看不到希望了。 昏迷,不知持续了多久,许召南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暖洋洋的,甚至以为身在仙境,随即心里又是苦了苦,想着,娘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死后应该是能当神仙的吧,可自己这般无用,竟然会活生生冻死、饿死的人,无论如何也该是下地府的吧? 一股暖流,顺着干裂的嘴唇,缓缓流淌进那干瘪的胃里,许召南蠕动着喉咙,贪婪地吞噬着这久违的美味——他虽然累得睁不开眼,但能察觉出来,嘴里的温热,是他曾经向往已久的稀粥。 暖流突然停止,许召南焦急地想要睁开双眼,怒视那个夺走他美味的恶徒,一双明显能感受到老茧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一道祥和的苍老声音笑道:“久饿莫贪食,不好。” 许召南感受到那只手掌中,传出一股暖意,令他十分舒服,再加上腹中已不再空虚,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终于有力气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像是一座破庙,庙里有道佝偻的背影,正捏着一根枯枝,翻弄着身前的火堆。 那背影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知道他醒了,回过头,扯动着脸上的皱纹,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老爷爷,您是神仙吗?” “我啊?不是。” “那您为什么救我?” “你我有缘呗。” 老者在破庙里照顾了他两日,待到他身子渐渐有了力气,便留下些许银钱,飘然而去。 老者并未提出要收他为徒之类的话,他自然也就没厚颜相询。 只是想着,娘说的对,这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 又见老者,许召南自然满心欢喜,忽而想起他刚才对自己的称呼,迟疑道:“老爷爷,您认识我?” 这话问的虽然不明不白,但老者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自然是认得。” 笑了笑,眼神扫过他的身后,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先前以为你是西楚后人,却没想到,你竟然是北周小王爷。” 老者本以为他是西楚白氏遗孤,身上所负,乃是西楚最后一丝气运,未曾想……许是西楚气数真的尽了。 老者的眼神没有刻意隐瞒,许召南自然瞧见,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身后那道紫色剑痕,也就是那位王太医口中的北周龙气。 二人正寒暄时,许召南眼角余光瞅见躺在地上的楚摘星,心中涌起一阵担忧,也不知他伤势如何,冲着老者告罪一声,转身向他走去,欲查探一番。 正行走间,许召南脚步一停,蓦然想起一事,这救过自己两命的老爷爷是宗师? 哪位宗师?! 天下宗师可就只有那么几位,若不是想余剑罡一般,近些年功力大进,迈进宗师之境的,那就只有享誉天下的寥寥三人罢了——关百胜与他年纪对不上,自然不是,看其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是他那未蒙一面的舅父司徒群。 若真是舅父司徒群的话,应该是能认识年幼的自己,当年,也就不会任由自己流落丰阳了。 答案,让他措手不及的答案,呼之欲出。 许召南再也顾不得查看楚摘星的伤势,缓缓转过身子,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一字一句道:“老爷爷……您,是谁?” 老者许是早已猜到他的反应,并未显得如何惊奇,依旧古井无波地站在那里,微笑。 轰的一声,平地起惊雷! 塔外一声怒喝,替老者回答了他。 “左元放!休伤我家小王爷!” 鸳鸯湖胖赏景的人群,瞠目结舌。 身前这沉静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鸳鸯湖,如同被烈火煮沸,炸了锅。 湖畔那生长了不知多少光景的杨柳,也是尽数遭了灾,仿佛受到九天之上的仙人召唤,一颗颗破土而出,腾空而起。 耀光,犹如天上生了第二个太阳一般,划破长空。 有些不怕瞎了双目的大胆游人,拼命看向这道从天边射来的夺目光芒。 好像,有个人在光芒中,御空而行! 许召南的修为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比拟的,这一刻,看着那道剑芒中裹挟着的人影。 他终于明白,余剑罡的名字里,为何带有剑字!酒剑道人这个称号中,为何带有剑字! 老道士手中的秃毛浮尘,搅在一处,被他紧紧捏在手中,那便是这世上最为锋利的神剑! “呵呵。” 老者瞧见这情形,淡然一笑,回头冲着许召南道了声“我去迎迎”,便消失在他眼前。 许召南快步奔向窗边,遥望。 塔外,无数折柳垂杨升腾而起,老者静静悬在一颗细柳之上,负手而立。 在许召南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那早就闹腾不休的鸳鸯湖,冲天而起,倒悬天际! 围绕着湖心小岛,形成通天彻地的浩瀚水幕。 这一式,许召南曾见左玄用过,只不过,此刻老者用来,其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余剑罡携着天地之威,转瞬即至。 漫天垂柳,瞬间分崩离析,炸作根根木剑,指向老者。 老者终于正了正神色,抬起左臂,并指成掌,向前一推。 那将无数木剑,阻拦在外的水幕中,瞬间滋生出漫天水剑,迎向暴刺而来的木剑。 不绝于耳的轰隆声中,粉尘混着湖水,浑浊了清澈水幕。 慕然间,水幕被剑光撕破,向两侧分去,露出眼神凌厉的余剑罡,只见他探出手中浮尘剑,以身化剑,斩向老者。 老者伸出右臂,食指与中指合拢,化作指剑,击向老道士这惊天一剑。 惊雷震耳! 犹如银河倒挂的鸳鸯湖水,炸作落雨纷纷,将湖畔来不及躲闪的游人,皆尽浇成了落汤鸡。 湖水,终于恢复了重量,铺天盖地地砸入湖中,扬起数丈惊涛。 “神仙?” 无数浑身湿透的游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之上,高悬半空的两人,发出阵阵惊呼。 许召南尽管心神震荡,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塔外,如此倾世一战,岂能错过。 脚踩一截断柳的余剑罡,先前与老者拼了一记,已是探出双方差距——此人竟能徒手挡下自己全力一击,已然不是宗师可以形容。 虽不知这位闭关多年的剑甲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会对许召南不利,但这些都不是老道士此刻所考虑的事情! 余剑罡的目光越过挂着淡然笑意的老者,看向太阴塔顶层窗内的许召南,心下还是微微松了口气,老道士心中暗忖:“我已经丢过你一次,这一次,哪怕是天下第一在此,也不能再将你弄丢!” “好一个左剑甲,竟然敢徒手接贫道一剑!” 余剑罡如临大敌地怒视着云淡风轻的老者,用余光瞅了一眼他腰间悬挂的纯黑铁剑,眼角微微抽搐。 以余剑罡的耳力,自然能听见那纯黑剑鞘中,发出的阵阵剑吟声。 “余道长功力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老者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缓缓放下双手,轻扶剑柄,待剑吟不复,方才微笑道:“倒不是看不起道长,左某这一剑,已入鞘十余载,轻易不得出剑。” 言下之意,藏剑、养剑十余载,甫一出剑,自然不是半步宗师的老道士所能抵挡。 老道士自知自己难入天下第一人的法眼,被他小瞧,也不觉得难堪,又与他交情不深,自不愿与他多言,冷哼道:“左剑甲不在你若水城享清福,来我北周作甚,莫非以为我北周无人?” 说罢,眼神一动,不经意间向着南方轻轻一瞥。 老者知道他眼中之意,笑道:“镇元道长远在阳卦城,虽说能转瞬即至,但毕竟是得道仙人,怕是不愿理会此间之事,道长以为如何?” 老道士自然知道他所言属实,以师尊的通天修为,左元放入北周,逃不过他的感知。 但师尊那寡淡的性子,哪怕对许召南寄予厚望,若知他夭折此地,怕是也只会叹一句“时也命也”,不到北周生死存亡之际,定然难以惊动他出手。 一改往日里玩世不恭模样,难得正经起来的老道士,紧了紧手中浮尘,浮尘上的那寥寥几根垂须,缠绕依旧。 老者倒是难得的好脾气,摇头轻笑道:“先前听玄儿说,道长曾经笑言我若水城之人,皆是斗鸡,怎的此刻见了左某,道长连我若水城之人都不如?” “屁话!” 老道士怒喝一声:“你偷入北周,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贫道身为北周国师,自当维护北周安泰!” 老者俯视了一眼那鸳鸯湖畔第一高的观湖楼,只见五层之处早已人去楼空,那位不顾通敌卖国嫌疑,邀他前来夷州一叙,先前还言辞凿凿地说等他回去再手谈两局的北周丞相,早已没了踪影。 嗤笑一声“不讲义气”之后,也算是绝了将老友出卖的念头,信口胡诌道:“左某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忽觉北周龙脉将断,掐指一算,得知龙脉即将断在夷州,所以便出关走了这一遭,怎的还要平白被你冤枉?” 老道士眯了眯眼,自然不信,左元放又不是道门中人,何处习来的指间乾坤? 就算如世人传言中,他已至仙人境,可未破碎虚空而去,便算不得仙人,哪来的什么狗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可老道士也知道,以此人的修为,就算想要覆灭夷州城,也不过是须臾之间,没道理和他在此多费口舌,将信将疑道:“当真?” “自然当真!” 老者轻挑白眉,回头看了眼塔内神色复杂的许召南,笑道:“不信的话,只管去问你家小王爷,想必那小子现在也不太想见我这个救命恩人……”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忽而乘风而起,消失在白云苍茫之中。 余剑罡顾不得追赶,也知道自己追赶不上,索性轻身一跃,顺着塔顶处的窗户,窜了进去。 围观的游人,见走了一个神仙,但还有另一个神仙进了太阴塔,有虔诚些的,还当做是太阴娘娘显灵,也不管那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个“娘娘”的老道士到底灵不灵,只想着能跑到近前跪拜一番,沾染些仙气。 但经过方才一战,鸳鸯湖水已是翻了个个,倒了血霉的船夫们,都丢了吃饭的家伙,若要这些娇无力的百姓游蹚过去,怕是还没虔诚到那个份上。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六章 剑甲往事 余剑罡入了塔内,在一片狼藉中闪身掠至许召南身旁,细致打量了又打量,而后伸手握住他脉搏,查看了又查看,终于觉得他并无大碍之后,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许召南经过他这么一折腾,忽然想起还倒在一边的楚摘星,连忙扯住老道士的衣袖,急声道:“前辈,您快去看看楚兄,他方才与我一同御敌,被伤着了!” 余剑罡闻言一惊,还当他所说“御敌”指的是腾空而去的左元放,立刻又不放心地抓住他手腕,正要再查看一番,生怕哪里错漏。 许召南无奈一笑:“不是那人,方才有个刺客要杀我们,我们……被他救了。” “哦?” 余剑罡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左老头的话竟然不是胡诌?来不及细想,快步走至楚冯二人身前,冲着早已经被吓得泪眼婆娑的冯家千金点了点头,探手抓住地上躺着的楚摘星的手腕。 一番查探之下,老道士面色古怪地回头瞧了眼神色紧张的许召南。 许召南见他神色不对,焦急问道:“前辈,怎么了?可有不妥?” 余剑罡缓缓摇头,声音飘忽道:“他除了这双手破了些皮肉、略微骨折之外,倒无大碍……不过是被,震晕了。” “呃……” 许召南脸上闪过错愕神情,顿时也是哭笑不得。 此地引起的动静太大,再加上余剑罡忽然从州牧府内,化身剑光,冲天而起,冯景升自然猜到,定是小王爷出事,他才会如此焦急。 没过多久,冯景升下令封锁了夷州城,带着大队人马,顺着余剑罡离去的方向一路赶来,见到了一片狼藉的鸳鸯湖,来不及心惊,便听见将士禀报说,方才有两位神仙在湖上打了一场。 其中一位,不用他费神去想也知道,定是先前匆匆离去的老道士,至于另一位是谁,倒是无从知晓。 但不管怎样,小王爷被困湖心小岛,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担忧小王爷安危,焦急万分的冯州牧如何命人伐木造船,如何派水性上佳的将士游过浑浊的湖水去寻人,自不需多说。 太阴塔内,得知楚摘星并无大碍的许召南,却是独自呆在一旁,愣愣出神。 “那个救了我两次的老爷爷……是左元放?” “师姐的杀父仇人,天下第一的左剑甲?” “他知晓我的身份,定然也知道有朝一日我是要帮师姐寻仇的,他为何救我?” “是了,如此人物,想必也不会将我这等小角色放在眼中吧,可我……日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余前辈的修为已是如此深不可测,他却连剑都不曾出鞘,徒手便拦住了前辈……我,又何时才能如此……” 孔纷儿看着靠坐在墙边,低头陷入沉思的许召南,心中有些心疼,莲步轻移地走到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缓缓坐在地上,倒也不嫌弄脏了衣裙,伸手搂住他的胳膊,温柔地将头靠在上面。 “怎么了?” 许召南偏头看着身旁的人儿,头一次未将胳膊抽出,任由她搂着,柔声问道。 孔纷儿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展颜一笑,道:“纷儿见公子有些不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只好如此。” 许召南看着近在咫尺的秋水眸子,心中掠过一丝感动,微笑道:“不过是有些迷茫罢了。” 孔纷儿轻声道:“公子若愿意说的话,纷儿是想听的呢。” “嗯……” 许召南犹豫片刻,想着此事也无不可对人言,便在脑海中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我自幼流落西楚,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见孔纷儿点了点头,复又接着道:“我一直以为,我是西楚人的。在我五岁那年,西楚国灭,西楚三州匪盗四起,到处不是北周东胜两国的士兵,便是那占山为王的劫匪,娘带着我东躲西藏,路上,遇了劫匪,娘为了救我……没了。” 说至此处,许召南眼中的光芒暗了暗,孔纷儿抿了抿嘴,默不作声地抬起一只柔荑,覆上的他面颊。 无声的安慰,让他心中感受到一丝温热,随即微微一笑,继续道:“后来,我随着幸存的人群逃到了丰阳城……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幸好遇到一对卖包子的夫妇心地不错,对我偶有施舍,但我面皮薄,不好意思三番五次地去讨要,即使是饿的实在没了法子,前去讨要几个馒头,也会想尽办法还他们。 但有一年,下了场好大的雪,我找不到吃的了,昏倒在路边,就想着,活的太累了,不如就这么一死了之,也算干脆。” 孔纷儿轻抚他脸颊的素手一僵,秋水美眸中泛起丝丝涟漪,微微摇了摇头,复又轻轻靠在他肩上,只是搂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 许召南抬手将她抚在脸上的素手拿下,握在掌中,回忆道:“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了之后,发现是老……是他救了我……他说与我有缘,帮我调养好身体之后,便走了。 先前他说,他以为我是西楚后人,或许是因为如此方才救了我。 我想不明白,他明明参与了西楚灭国之战,又为什么会去救一个西楚后人。” 空旷的塔顶,静静回荡着许召南的呢喃声,除了昏迷不醒的楚摘星,其余人皆是侧目倾听,待他停下回忆之后,低头把玩着手中浮尘的余剑罡开口了,只听他迟疑道:“或许是你身上的龙气,让他将你当作西楚皇族。或许是对西楚皇族心生愧疚,方才想要挽回些什么吧。他终究不是神仙,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 “龙气?愧疚?” 许召南抬头与老道士对视一眼,疑惑道:“前辈此言何意?” 余剑罡摇了摇头,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将目光透过窗枢,瞧向东方,缓缓问道:“你可知道西楚国是如何灭亡的么?” 许召南只知道那个风传天下的说法,此时听余剑罡有此一问,想必原因定不止于此,摇头道:“不知。” “他是个奇人。” 余剑罡感叹了一句,沉声道:“向他这种冠绝江湖数十载的人物,是不可能被东胜以这微薄小利引诱的……不用怀疑,他是能飞升仙界的人物,自然看不上若水城这座人间城池的。 况且,灭国之祸,几千万人的因果,归于他一身,不是那么好抗下的。” 许召南奇道:“那依前辈所言,他又为何会同意东胜的条件,出手相助?” “不是他出手相助,不过是他与我北周和东胜互利互惠罢了。至于若水城,只是个执念。” 余剑罡摇了摇头,笑道:“我曾听说,左元放年轻时有个心爱之人,那女子生于若水畔,长于若水城,连名字也叫若水……” 听到此处,许召南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想必左元放之所以要了若水城,便是因为这个女子。 果不其然,只听余剑罡继续道:“那女子与他一见倾心,欲与他结成连理,可那时候的左元放,还未至宗师境界,不过是寻常一品修为,他一心想着将武学再上一层楼,最终还是负了那女子。” “哼!” 孔纷儿冷哼一声:“原来是个负心汉!” “莫急,且听我说完。” 余剑罡笑道:“若传闻属实的话,他倒也不算是负心汉吧……说他是天下第一痴情之人,也是不为过的。” 笑罢,摇头叹息一声,仿佛是在感慨如此奇人终究也难逃情之一字。 孔纷儿不信,自然满脸不屑,只是偏头看了眼许召南,见他听得入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一笑。 余剑罡呵呵一笑:“左元放是个武痴,他遇到若水时,正值突破边缘,便与她定了一年之约,独自闭关以求突破去了…… 后来,待他出关之后,已是半步宗师的境界,只差一步,便可获得在茫茫天地中飞升天界的资格。但是他出关之后,寻遍了整个若水城,却都找不到他心仪的那个女子。” 孔纷儿灵机一动,笑道:“想必是那若水等的太久,没了兴致,便弃他而去了吧!” “非也。” 余剑罡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打断自己说话,继续道:“当时,三国之间虽然摩擦不断,但彼此之间都还顾着面子,当时的西楚太子又是个风流性子。 那年,他周游列国,行至东胜若水城,遇见了若水,顿生好感,但见她心有所属,倒也没存那夺人所爱的心思。 但身为上位者,身边总是不缺那些阿谀奉承之辈的,太子回了国,若水便紧随其后地被他身边之人给掳去了。 后来,好像是在太子一次酒后,将若水的身子给占了去。 左元放出关以后,寻至西楚,但见伊人已为太子侧妃之后,除了感慨情深缘浅之余,也就只有默默祝福,随后黯然神伤地回了东胜。 没过两年,西楚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若水性子柔弱,自然不适合宫中争斗,再加宫中新人换旧人,皇帝渐渐对她疏远,有位妃子见其占着贵妃位置,心生妒忌,便寻了些犯忌讳的由头,引得皇帝下旨,将其害了。” 许召南疑惑道:“可那又与西楚国灭有何关联?莫非……” “嗯。” 余剑罡知道他已猜到些许,点了点头,道:“左元放虽然回了东胜,却时刻关注着若水的消息,得知她死于宫中倾轧之后,觉得若不是因他闭关那一年,若水也不会死于非命,是他的一意孤行害了若水。 懊恼之下,便孤身一剑去了西楚,一是为取回若水尸骨,二是为……替她报仇。 他到了西楚之后,将那害死若水的妃子,杀了个满门干净,随后又打算冲入宫中,将皇帝也给斩于剑下,但那时候他还未至宗师之境,西楚皇宫内却是有位宗师的,那人是白溪风的师父,人称剑魔的尹乔山。 数十年前的江湖,宗师是比现在多上不少的。 尹乔山便是其中之一! 面对这位后起之秀,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拦于宫门外,正当尹乔山准备将他斩于剑下之时,却从伤痕累累的他口中,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动了恻隐之心,不顾皇帝之命,放他带着若水的尸骨离开了。 好像也是从那时候起,西楚皇帝便与尹乔山师徒二人有了嫌隙,直至下一位皇帝继位,白溪风一直也未能封王。”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七章 仙剑有灵 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许召南低声叹息一句,心中思绪纷乱,但无论如何,左元放是师姐的杀父仇人,这一点,无可更改。 听余剑罡提到那位未蒙一面的师父,先前只知他心寄江湖,视王位虚名如粪土,此时听老道士娓娓道来之后,方才明白其中竟然还有这般内情,不由得感慨道:“为君者,既然这般毫无容人之量,难怪天下人都说,西楚是因气数已尽,方才亡国。” 孔纷儿毕竟是个女子,对这些皇权争霸不甚感兴趣,倒是对余剑罡口中所说的,那个名为若水的女子颇感同情,急忙问道:“那后来呢?左元放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勾结东胜的?” “嗯。” 余剑罡呵呵一笑,道:“若说西楚是因他二人而灭,听上去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事实就是如此!” 说罢,许是觉得讲的有些口干,摸索着腰间装满霞玉露的酒囊,揭开木塞,顿时满屋飘香,美滋滋地饮了一大口,眯眼回味片刻。 睁眼之后,见塔内三人都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方才赧然一笑,道:“小王爷方才说西楚是因气数已尽,方才灭国,此言不假。但时至那刻,西楚离亡国,都还很远……” 顿了顿,冲着许召南微微一笑,问道:“小王爷可曾听说过左元放手中那柄剑?” “自然是听过的。” 许召南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凝重,沉吟道:“那柄剑,名叫七星龙渊,乃是初代欧冶子所铸,称它为当世第一神剑,也不为过。” “不错。” 余剑罡点头道:“据说,当初剑圣聂达便是带着此剑飞升而去,只是不知为何,在其成为江湖传说之后,方又重现人间。这种仙人配剑,用“神剑”二字已是不足以称之,应将其称作‘仙剑’!” “仙剑?!” 许召南眼露震惊,倒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难怪左元放被世人誉为剑甲,光凭他手中这柄仙剑,又有何人能敌? 余剑罡又抬手饮了一口霞玉露,语出惊人道:“西楚气运正是因为这柄仙剑,方才断绝!” “什么?” 孔纷儿惊呼出声,满眼的难以置信,怀疑道:“臭牛鼻子,你可别瞎说,哪怕七星龙渊再‘仙’,终究也只是个死物罢了,怎么可能凭它灭掉西楚!” “呵呵……” 余剑罡呵呵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只是摇头笑道:“七星龙渊可不是死物,之所以说它是仙剑,便是因为它已经滋养出剑灵!神剑有灵,才可谓之仙剑!” 说罢,低头抚了抚手中浮尘,给了三人片刻平息心中震撼的时间。 许召南见状,不由得学他的样子,抚摸着手中情深——这柄数次助自己脱离险境的神剑。 从剑柄处缓缓抚至剑尖,随着他指尖每一寸挪动,情深便微微颤动一分,直至指尖按在剑尖处时。 嗡! 慕然间,寒芒大作,塔内寒气四溢。 面对如此异状,他们这群习武之人倒还算镇定,只是苦了不具丝毫修为的冯洛菡,猛地打了个寒颤之后,那张本就因体质不佳而有些苍白的俏脸之上,缓缓覆上一层薄薄白霜,显得神色恹恹。 许召南也不知情深这是怎么了,一手抚着剑尖,一手按着剑柄,听着不绝于耳的嗡嗡剑鸣声,满脸的无所适从。 余剑罡见状,手中浮尘轻摇,一股暖流袭向冯洛菡身前,替她挡住四周寒气,而后抚须笑道:“恭喜小王爷,这柄情深,怕是也离‘仙剑’不远矣,先前听你夸赞七星龙渊,想必是有些不愿,此刻正在闹脾气吧,哈哈哈哈!” 许召南哭笑不得地看着情深,原来这柄师姐赠给自己的神剑,竟然在闹脾气?苦笑地按着剑柄,低声喃语道:“乖啊,安静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也可以超过七星龙渊的!” 许是真的灵智渐生,许召南话音刚落,情深在他颤动的幅度渐渐小了,不到片刻便敛去寒芒,静静躺在他掌中,没了动静。 塔内的温度,缓缓回暖。 余剑罡撤去护着冯洛菡的内力,望着这柄剑,欣慰一笑:“小王爷所言非虚,此剑,有朝一日,或许真的可以超过七星龙渊。” 许召南将安静下来的情深收回剑鞘,冲着受到惊吓的冯洛菡歉然一笑,只见她柔柔弱弱地摇了摇头,回以笑颜。 也不知是不是冯洛菡的动作大了些,昏迷许久的楚摘星幽幽转醒,看见自己躺在冯洛菡怀中,先是心中一喜,忽而又想起许召南尚还身处险境,顿时大喝一声:“逆贼,休伤我家小王爷!”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止不住的笑出了声,就连性子柔弱的冯洛菡,也是掩嘴轻笑。 众人中,要数老道士笑得最大声。 楚摘星听见这熟悉的笑声,环顾四周,见余剑罡出现在近前,许召南也安然无恙,稍一寻思,便已猜出定是老道士及时赶来,将刺客收拾了,心中微微放松之际,却是尴尬地嘿然一笑,歉意道:“小王爷,都怪我功力不济……” 许召南是唯一一个没有笑他的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暖,出言安慰道:“那刺客乃是一品修为,楚兄拦不住他也是应有之事,不必过多自责,你受了点内伤,还是先歇息着,等冯州牧带人来援吧。” 楚摘星不知道余剑罡与左元放那场大战,将湖中船只尽数摧毁,只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 许召南稍加安抚之后,又冲着余剑罡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前辈,您方才说左元放是仗着七星龙渊,斩断了西楚气运,才灭了西楚的?” 话音落地,许召南无声地笑了笑,气运之说何其缥缈,怎会有人能仗着利剑,便将其斩断? 楚摘星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七星龙渊?什么左元放?什么灭了西楚? 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昏睡之时,错过了一场惊世对决。 但他毕竟受了那刺客一剑,确实伤及肺腑,此刻自然不便多言询问,只得看着身旁聚精会神听着二人交谈的冯洛菡,闻着充斥鼻间的幽香,怔怔出神。 “不错!” 余剑罡应了一声,正色道:“世人都以为左元放当年去云梦城,乃是为了拦截西楚驰援抗东关的大军,不然! 甚少有人知晓,云梦城乃是西楚高祖皇帝龙兴之地,西楚气运之源头所在! 自从左元放带着若水的尸骨回国,再到两国起兵之时,其间已有三十年之久,三十年磨一剑,他早已和七星龙渊人剑合一。 那日,他去云梦城,不光是为拦截西楚援军,更是为了斩断西楚国运,将其千年社稷毁于一旦!” 许召南听老道士讲完,瞪大了双眼,喃喃道:“为了给心爱的女子复仇,筹备半生,覆灭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这般人物,若说他是负心汉,倒真的是有失偏颇。” 坐在他身旁的孔纷儿闻言,斜斜瞅了他一眼,将一直搂着他的藕臂,紧了紧,许召南偏头看过,二人目光交汇在一处。 一人脸红,一人愣神。 不去理会眼前这对似在眉眼传情的小儿女,余剑罡接着道:“现在看来,他光是断了西楚国运还不够,更是将这天下三分气运,据为己有了!” 说到这里,老道士的眼中露出一抹凝重,沉声道:“方才与他过招时,他说手中仙剑早已入鞘十余载,想必是这气运太甚,他用了七星龙渊的剑灵,将其压制。寻常人得了一分气运便是足以得道飞升,他却独自占去三分之多……也不知为何久留人间。” 对于这个问题,天下人讨论了许多年,终究不得其解。 倒是一直坐在边上静静旁听的冯洛菡,若有所思地给了个不知是否正确的答案:“或许……他是因为若水不在天上,才留在人间的吧。”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 站在鸳鸯湖畔焦急等待了半晌的冯州牧,终于等到了一艘新造的木舟,领着冯伍操桨,急速向着湖心游去。 待见到除了楚摘星受了些小伤之外,其余人等皆尽安然无恙之后,方才把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给放安稳了。 众人下了塔,得见湖心小岛上呆着不少离去无门的游人,正焦急挪步,有些受了场惊吓的女子,正扑在身旁男子怀中嘤嘤啼哭。 罪魁祸首的余剑罡见此情形,抬手摸了摸鼻尖,装作视而不见。 先前以为是左元放要危害许召南,面对如此强敌,他只恨不得将压箱底的绝学全都使出来,哪还能管得了其他人。 可惜冯景升驶来的木舟只有一艘,万万装不下这许多人。 身为夷州父母官的冯景升,冲着许召南告罪一声,走向那些游人,表明身份,告知众人且在此处耐心等待,还会有不少船只前来救援。 安抚过后,便随着许召南等人一同离岸,将其送回府邸。 回程路上,冯景升经过询问老道士,得知许召南等人竟然先是被刺客袭击,而后又遇到左元放出手相救,惊疑不定间,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左元放虽不知为何出手,但想必不是刺客一伙。 想要判断刺客身份,又奈何许召南等人没与那刺客说上几句话,而余剑罡赶到时,刺客早已化作血雾,除了将苗头指向嫌疑最大的黑衣卫之外,别无进展。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八章 赠送功法 身为夷州牧守,北周小王爷在夷州城内遇刺,让冯景升惶恐万分的同时,也是震怒异常,回府之后,当即命冯伍传令,封锁了各处城门,四处搜查。 许召南知道刺客武功高绝,寻常将士莫说轻易查不到踪迹,便是侥幸查到,也未必能将之逮捕,正欲出言提醒他此行太过扰民,还是作罢。 余剑罡轻轻扯了扯他衣袖,淡然摇头,示意他莫要多管。 能不能查到是一回事,查不查又是一回事。 官场之上,态度很重要。 是夜,忙碌了一整天,却毫无线索的冯州牧,一脸愧疚地向许召南禀明了此次搜查的结果。 心中早有意料的许召南对此倒是看得极淡,笑着言道无妨,安慰他早些歇息。 待冯景升走后,许召南独自坐在床上,脑中不断翻涌着今日所见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又想着老道士所说关于左元放的故事,脑中思绪纷乱毫无睡意,盯着小寒夜睡下之后,便翻身下床,悄然出了房门。 今夜无月,只有点点繁星铺洒夜幕。 许召南迎着微弱的星光,正独自闲逛,忽闻耳边传来少女低吟声,不禁凝神听去。 “花谢花开花满天,春来春去春无眠,朝看庭前风吹雨,暮望天际云卷星……” 许召南顺着声音走去,只见一处装点秀丽的绣楼外,一道纤瘦身影蹲坐在台阶前,双手托腮,望着夜空,不禁笑道:“洛菡妹子倒是好雅兴。” “呀!” 纤瘦身影闻听动静顿时吓了一跳,待看清说话之人是谁时,微微一怔,随即脸色泛红。 许召南见她被自己吓着,微微有些尴尬,拱手道了声歉:“没曾想惊扰到妹子,怪我怪我。” 冯洛菡悄悄用手摸了摸发烫的面颊,轻言细语道:“许大哥也睡不着吗?” “是啊。” 许召南微微一笑,问道:“方才那首诗,是洛菡妹子所作么?” 冯洛菡想到刚才低吟的那深闺怨诗首诗被他听见了,顿时又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捂住脸颊,低低应了一声。 许召南走近几步,瞧见她这般作态,安慰道:“洛菡妹子文采斐然,只是这首诗中,未免太过凄然,不应是你这般年岁所为啊。” 冯洛菡将脸藏在手中,闷声道:“我自幼长在这绣楼里,父亲轻易不让我外出。十岁那年,好不容易得了父亲应允说要带着我一同出城,结果却又被琐事所阻,这首诗,便是在那时作的。” “年芳十岁便有如此才情,洛菡妹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许召南称赞一声,后又想起她先前所说的自幼体弱多病,心中顿生怜惜,轻声道:“我倒是粗通医术,不如让我看看可好?” 说罢,一脸和煦地笑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看着她。 冯洛菡终于将脸从手中探出,犹豫片刻,慢吞吞地将那纤细皓腕放在他掌心之上,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方才红霞稍歇的俏脸,又有些发作。 许召南却没想那么多,把着她的脉搏,探出一缕真气,查探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思量。 这冯家千金应是早产所致,体内筋脉不通,寻常医药只得起到调理作用,终究治标不治本,若以浩大内力,将其筋脉冲开,又不太现实——这细弱的经脉,可承受不得习武之人的磅礴内力! 但要让她自行修习内力,达到易经伐髓之效,以她这体质,又难免事半功倍,轻易难成。 冯洛菡怔怔地看着许召南,见他面上表情忽明忽暗,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她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如今已有十数年之久,父亲为她寻遍名医,就连太医院的张太医也是束手无策,许召南若不能治,也属常事。 “有了!” 许召南忽而想到一个法子,顿时面色一喜,抬头正欲告知,却见到这张近在咫尺,怔怔望着自己的俏脸,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直扑鼻息,只觉得心跳似乎慢了半拍,不禁也是愣住。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有些暧昧。 “许大哥。” 冯洛菡羞涩地缩了缩秀颈,喃喃低语了一声。 许召南立时惊醒,尴尬地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冯洛菡微微摇头,轻轻晃了晃小臂,示意他还抓着自己的皓腕。 许召南大感无地自容,连忙放开手,起身后退了一步。 两人同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许召南挠了挠后脑,试着打破这份尴尬,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有用。” “嗯……什么?” 冯洛菡还沉浸在羞涩之中,并未听清他所言,轻声问了句。 许召南敛了敛神色,正色道:“我年幼时,体质比你也强不了多少,师姐曾教过我一门功法,想必对你也是有些用处的。” 冯洛菡闻言大喜,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抓住他衣袖,急声道:“真的吗?” 被病魔折磨了十数载的她,无时无刻不渴望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无时无刻不想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许召南点了点头,笑道:“这功法乃是师父所创,为了给师姐幼时筑基所用,教给你的话,应该能有些效果。” 冯洛菡微微一怔,低头细语道:“那……需要我拜你为师么?” “不用不用!” 许召南连连摆手,道:“也算不得什么机密武学,你习得之后,莫要传给旁人即可。” 听见他说不用拜师,不知怎的,冯洛菡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避过他目光的俏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许召南没看见她的表情,见她默不作声,只当她已答应,轻声道:“我现在回房,将功法写下,明日交给你吧。” 说罢,冲着她微微一笑,逃也似地转身离去。 冯洛菡站在原地道了声谢,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美眸中波光粼粼。 不远处,一栋房顶之上,年轻男子猛然抬手,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 次日一早。 许召南看着小寒夜练完了基本功,忽而想起一路同行的蒋大镖师,虽然双方只是做了一趣÷阁买卖,但毕竟百年修得同船渡,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 他对这个性子直爽的汉子,还是颇有好感的。 临走之前,许召南打算去耀阳帮看望一二。 唤来了孔纷儿,本打算让她照看着小寒夜,自己独自外出。 哪知,孔纷儿听完他的想法,不但不依,甚至还满脸紧张地扯着他衣袖,道:“公子呀,昨日您才遇刺,今儿的怎可独自外出!” 许召南笑道:“那刺客不是被……被那人杀了么,应该并无大碍了。” 孔纷儿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刺客到底有多少人,万一真是黑衣卫所为,定然不会受阻一次便立马撤退的,须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乃是千金之躯,又岂能以身涉险!” 许召南有些无奈,继续劝道:“应该不会如此,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一品高手供黑衣卫挥霍的啊,况且,我也不是泥捏的!” 说着,抬了抬腰间悬着的情深,向孔纷儿示意,哪怕是一品高手,他也有自信能拦上一拦,再不济,撑到余剑罡前来救援,也是可以的。 可任由他如何分说,哪怕是说破了天去,孔纷儿就是不理,说得急了,还一把楼过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去。 小臂处传来的丰盈,让许召南有些脸红,一时间,倒是给他闹了个无所适从。 二人正争执不下间,一直乖巧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小寒夜开口了:“师父,不如您和纷儿姐姐一起去吧,我自己回房中修炼《凝神决》就好,不需要人照顾的。” “嗯嗯,小寒夜说得对!” 孔纷儿闻言,顿时笑眯了眼,伸手揉了揉小寒夜的头顶,夸了句:“小寒夜真乖,姐姐回来给你带糖吃!” 而后,回头看着许召南,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眨动着修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直将他瞧得头皮发麻,方才无奈地应了。 光是带上孔纷儿还不够,在她的提议下,就连大清早的便坐在院中偷闲品酒的老道士,也没能幸免。 经过昨日那件事,老道士倒是和孔纷儿站在同一阵线,都认为许召南独自出行太过危险,所以听了孔纷儿的诉说,立即将酒壶里的霞玉露灌进腰间酒囊,便要与他二人同行。 许召南见都已经带了两人了,便准备将难得出趟门的冯小姐也一起喊上罢。 可孔纷儿不知是存了什么心事,眼眸滴溜一转,娇声道:“公子,人家冯小姐昨日里受了惊吓,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况且我们不过是去耀阳帮转转,那些江湖中人可都是粗人,免得又将她吓着。” 许召南仔细一想,孔纷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况且昨晚还答应了冯洛菡要教她《凝神决》,以他修炼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本筑基功法想必是有效的。 冯洛菡若是能静下心去修炼,假以时日,身子骨定然能康健如常人,到那时,想必冯州牧也不会再阻拦她外出,不过答应了今日将抄录完成的《凝神决》相赠,现下也只得等回来之后再给她拿去了。 想到这里,许召南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孔纷儿的提议。 至于其他人等,连大睡懒觉的懒鬼小白都没吵醒的许召南,自然是不愿再多喊,他此次出门,本就是兴致来了,随性而为,眼下已经叫了老道士相随,倒也不用那么大动干戈,呼前喝后的。 跟在二人身后默默品酒的老道士,看出了这小女子的心思,只是并未讨人嫌弃地出言点破,又将手中酒囊举起,用美酒将嘴堵了个严实。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零九章 欢喜忧愁 夷州城,城南处。 那座占地不算太广的院落内,有一座偏院,乃是耀阳帮范副帮主的住所。 “师祖,还是没有王大人的消息!” 穿着耀阳帮服饰,神色匆匆的徒孙跑进了院子,冲着那位躺在藤椅上乘凉的矮瘦身影,禀报道。 “还没有消息么……” 范副帮主闭着双目,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大腿。 两日前的夜晚,州牧府的管家冯伍,亲自带人前去王楷府中,将他给绑了去。 时至今日,依旧下落不明。 王楷被冯伍绑走的消息,他是第二天一早就听闻的,起初,并未当做一回事。 毕竟王楷的生父乃是兵部侍郎王石安! 哪怕是夷州牧守冯景升,多少也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但如今两日过去了,不光不见王楷从州牧府出来,就连一丝消息也打探不到,莫名让他生出一种靠山倒了的错觉。 若说王楷是他的靠山,有些不准确,毕竟他不过是一个三流小帮派的副帮主罢了,还入不得王大人的法眼。 但范副帮主自认攀上了王大人府上那位胖管家这条线,只待在王楷的帮助下,夺了耀阳帮的掌控权,届时,便也能算作是王楷府上的人了。 这两日,他不断地派人去王楷府邸周围打探消息,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探知他是否放出。 想及此处,范副帮主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那位范副帮主的徒孙禀报完后,便一直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师祖没发话,他可不敢就这么走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让冯景升与王石安撕破脸……” 范威暗自琢磨间,忽然,猛地睁开双眼,惶恐道:“难道是因为……” 他突然想到,就在王楷被抓的前几日,他与王楷府上胖管家的那一番交谈,和蒋奎安然无恙回帮那晚,冯州牧兴师动众的出城而去,之后,便派人将王楷给抓了过去。 “不该这么巧吧……” 范威有意无意地将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不禁脸色一变,浑身大汗淋漓。 身后徒孙瞧见一向沉稳的师祖,忽然变得面色苍白,额上忽有汗水隐现,讨好地问了句:“师祖,您……还好吧。” 范副帮主一向心思深沉,甚少在弟子面前发怒,大多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是谁得罪了他,背地里如何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却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此刻,听到身后徒孙的声音,范威不知怎的,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勃然大怒道:“好什么好,老子不好!快给老子滚出去!” 讨了个没趣,还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的徒孙,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行了一礼,欲转身而逃。 “慢着!” 范威暴喝一声,吓得那徒孙顿住了脚步,颤抖着转过身子,谄媚地笑了笑:“师祖还有何吩咐?” 范威看着弟子如此不堪的模样,想到那蒋行老儿的孙子都已是二品修为,而他自己门下,这第三代弟子却都是一群酒囊饭袋,顿时又是一阵怒火翻涌。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之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吩咐道:“去,把蒋奎给我喊来。” 徒孙闻言一愣。 蒋奎乃是耀阳帮另一位副帮主蒋行的亲孙,范威与蒋行一向不对付,导致帮中以二人为首的弟子,分为两派,相互之间也都是看不对眼。 师祖今日怎的突然要喊蒋奎过来? 且不说蒋奎前些日子走镖的时候,杀了耀阳帮宿敌——五毒帮三帮主唐三,如今已是帮中红人,未必会听命前来。 但说蒋奎自从回帮之后,便将自己锁在屋内称病,连安帮主的面子都不卖,又怎会被师祖随意唤来。 尽管如何想不明白,这徒孙却是不敢出言相询,也不敢将难处告知,就在范威即将再次发怒之时,连连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喊他!” 出了院门之后,方才苦下脸,师祖今日也不知怎的,脾气如此暴躁,只求蒋师兄大人有大量,能被他给劝来,否则的话,少不得又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待这徒孙走后,范威阴沉着脸暗自思索:“本想借着王楷的能耐,夺了安耀阳的帮主之位,现在王楷生死不知,眼看着是靠不住了,也罢,求人不如求己!” 下定决心之后,范威快步走到院门处,吩咐门口值守的弟子,将他尚在帮中的两个儿子喊来。 ………… 蒋奎回帮之后,便一直呆在屋内大门不出。 如此作为,倒是让许多听闻他英雄事迹,想要探听一二的师弟师妹们,好一阵失望。 原本想将好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各位长辈的他,站在院门前寻思了半晌,忽然改了主意——虽说那位王大人必定命不久矣,但如今尘埃未定,不宜打草惊蛇! 此刻,蒋奎房中,还有一位魁梧大汉,与他隔着茶桌,相对而坐。 此人正是他祖父,耀阳帮蒋副帮主,蒋行。 “这么说来,我耀阳帮这次算是有救了?!” 蒋行端起身前茶杯,如同牛嚼牡丹般一口饮尽,只觉得这杯一吊铜板换一两的,对于他们这种三流帮派来说,价格已然不菲的碧螺春,喝进嘴里,忒没味道。 在他想来,喝茶这般文绉绉的事情,大多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干的,他乃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就要喝酒才来的痛快! 奈何,蒋副帮主英雄一世,任他年轻时如何逍遥快活,临老了,管的人多了,再加上暗疾甚多,儿孙辈们都不许他再多饮酒,就连他偷摸藏在床底下的那坛陈酿窖藏,也不知被哪个不肖子孙给换成了浓茶。 对此,蒋副帮主一开始可是气得拍烂了好几张实木硬桌,可看着几个梗着脖子打死也不认错的儿孙们,这气啊,一下子也就消了大半。 毕竟是儿孙的一番好意。 久而久之,蒋副帮主的身旁,再也看不见美酒,全都被其身旁时刻盯着的子孙们,换作浓茶。 寻常时候,蒋副帮主倒也认命,不再嚷嚷着茶太难喝,这般无酒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痛快。 但今日不同,从乖孙口中听闻如此惊天秘闻,顿时让蒋行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幸事,怎能不浮一大白? 却说蒋奎自从那日回帮之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门内,任谁来敲门,都不肯出去,只言道这次出行受了些内伤,需要调养几日。 蒋奎都如此说了,那些好奇心重的弟子们,也就不好再厚着脸面,前去打扰。 如此作为,实在是蒋奎这趟行镖的经历,太过骇人,如今尘埃未定,自然不便与旁人分说。 帮中别有心思之人,如范威之流,见蒋奎闭门不出,随即将同行的那一众耀阳帮弟子都唤了去,想问个水落石出。 那群与蒋奎同生共死过的师弟师妹们,自然是唯他命是从,虽然他们知道的不多,只是见着冯州牧亲自出城,大张旗鼓地将与他们一路同行的“许公子”接了进去。 已经知道这位许公子身份非同小可的众人,被蒋奎郑重其事地吓唬了句:“回帮之后,此行关于许公子的所见所闻,一概不需乱说,否则,你我人头不保!” 自然,不管旁人如何询问,哪怕是帮主亲临,这群被安老帮主虎目一瞪,吓得抖如筛糠的愣头青们,也未将事情吐出,只说是什么都不知道,要问,还是得问蒋师兄。 对此,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他们拍死几个的范副帮主自不必多说,就连安老帮主也是哭笑不得,但碍于蒋行的面子,又听说蒋奎受了内伤,也就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等了几日。 蒋行是看着蒋奎从小长大的,他有伤没伤,蒋行自然一眼就能看出。 蒋奎这些小伎俩对别人有用,对身为他祖父的蒋行来说,自然是没了效果。 这不,等了两日,磨没了耐性的蒋行,大清早的冲进了蒋奎房中,一把将盘膝打坐的他,从床上拉起,逼问经过。 蒋奎也是知道自家祖父的火爆性子,能瞒两日之久,已是难得,当下便苦笑着将这趟行镖的经过,一一告知。 看着祖父兴致大起,浪费了一大壶茶水,还大呼不过瘾的样子,蒋奎默默返身回到床边,从床下抽出一只酒壶,放在桌上,无奈道:“爷爷,只许喝二两啊,可不能跟爹说,是我给您喝的,免得他又得罚我了……” 盯着酒壶眼放精光的蒋行,哪还听得进他在耳旁喋喋不休,探手抓过酒壶,揭开壶盖,闻着满屋飘香的酒味,就欲仰头倒灌。 “慢着!” 蒋奎赶忙伸手,将壶口按住。 蒋行虎目一瞪,喝道:“怎的,练了几年拳脚功夫,便敢在爷们面前比划,倒反天罡!” 端的是美酒当前,便六亲不认的性子。 “唉……” 蒋奎无奈地叹了口气,捂住壶口的手,死不放开,讨好地笑道:“看您说的哪里话,我哪敢跟您动手啊,这酒,就这么一壶,您一口喝干了,可就再也没了,我来给您倒杯里喝。” 蒋行稍一寻思,觉得倒也是这么个理,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将手松开,哼了一声:“算你小子孝顺。” “嘿嘿……” 蒋奎嘿笑一声,连忙将他身前杯子斟满,自己却不喝,端着方才泡上,还未尝一口的碧螺春,与他轻轻一碰,笑道:“共饮。” “共饮!” 蒋行得了他提醒,这一口下去,倒真只饮了半杯美酒,大概二钱左右,如此喝法,这一壶二两的美酒,还够喝个十口。 放下酒杯,蒋行闭目回味片刻之后,问了句:“你说,王楷被抓,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位许公子……小王爷下的命令?” 蒋奎闻言,将手中茶杯放下,不确定道:“应该不是他。”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章 为了你们 哦?” 蒋行眉梢一挑,问道:“何以见得?” 蒋奎回想这一路所见,皱眉分析道:“小王爷出身民间,性子也是极为平易近人。孙儿这一路上也能看出,他不是睚眦必报之人,王楷这番举动,或许都没被他放在心上。王楷之所以被抓,应该是冯州牧得知之后所为。” 不得不说,蒋奎虽然性子直爽,但脑子却是不笨,仔细一寻思,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蒋行可不管是谁下的命令,只要这事被捅了出去,刺杀皇族的罪过,王楷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活着走出州牧府! 再加上先前听乖孙所言,这一路上,五毒帮那个唐三,明知监天院的楚摘星在侧,还敢出手截杀,就算小王爷不愿追究,但监天院又哪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这个残害了不少耀阳帮弟子的宿敌,怕是难以久存于世了! 蒋行想及此处,顿时高兴地一拍大腿,又将剩下的半杯美酒倒进嘴里,长出一口浊气之后,赞赏道:“此事,你做得对,一来小王爷的行踪不可大肆宣扬,以免为我帮中惹来祸事,二来防止王楷得知之后心中有了防备,狗急跳墙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蒋行倒是愣了一愣,随即拍了拍额头,轻笑道:“王楷就算狗急跳墙,怕是也难逃一死,毕竟那位可不比我们这些江湖人士……算了,不说这些了。 如今王楷栽了,倒真是大快人心!范威老儿三番两次在帮主面前替其说好话,他究竟存的什么心思,谁能不知?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蹦跶!” 蒋奎闻言,面色有些犹豫,似有心事不知当不当讲。 蒋行显然心情大好,举起酒壶又往自己杯中斟了一杯,忽而瞧见他这般模样,呵呵一笑,道:“在爷爷面前,还有什么事情不敢说?” “呵呵……” 蒋奎尴尬一笑,随后略作思量,将心中担忧讲出:“爷爷,您说王楷之事,会不会和范副帮主有关系?” 蒋行饮酒的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是说……” “咚咚咚!” 紧闭的房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蒋行顿时止住话头,偏头冲着房门喝了一声:“何事!” 门外那位范威的徒孙,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面色一愣,万万没想到蒋副帮主也在房中,但想及师祖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斟酌着话语,恭声喊道:“蒋副帮主,范副帮主说有要事,想请蒋师兄前去一叙。”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露出蒋行那张皱着眉头的脸庞,沉声喝道:“你告诉范威,我孙儿此次外出受了重伤,如今伤势未愈,不去!” 那徒孙的目光透过蒋行魁梧的身躯,瞧见了房内坐着喝茶的蒋奎,哪有一丝伤势未愈的模样? 尽管知道蒋行此言不过是推脱,但徒孙还是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苦着一张脸,哀求道:“蒋副帮主,范副帮主真的有要事请蒋师兄前去,求您就别为难我了。” 蒋行闻言,顿时虎目一瞪,正要发作。 “爷爷,您就别为难他了。” 蒋奎笑着喊了声,而后走到门口处,瞧着眼前这人,回忆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王通吧?” 这位范威的徒孙初入耀阳帮时,还没拜入范威门下,倒是与蒋奎有几分交请,整日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蒋师兄,叫得亲热,只是后来被范威二子范建看上,将其收入门下之后,渐渐的,也就与蒋奎少了来往。 所谓人各有志,蒋奎倒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位师弟的善变,只是此时再见,有些唏嘘罢了。 那名叫王通的徒孙听到蒋奎还记得自己,高兴得差点喜极而泣,讨好道:“是啊,蒋师兄,我就是王通!” 蒋奎笑道:“王师弟,范副帮主喊我过去,所谓何事啊?” 王通那里知道自家师祖的心思,言道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哀求蒋奎随自己前去。 蒋奎见状,与蒋行对视一眼,二人皆是猜到,范威喊他前去,必是为了王楷被抓一事,想找他问个来龙去脉。 蒋行想到孙儿方才未说完的话,对他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去他那作甚!” 蒋奎自然看懂了蒋行眼中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道:“些许小伤,已无大碍了,既然范副帮主有请,我去去就回。” 他在屋里躲了这几日,倒也想明白了,大家都是耀阳帮之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与范威总有相见之日,与其一直躲着,倒不如去直接面对。 就算李二行刺之事与他有关,但此时王楷已然无力自保,更不可能对范威有何帮助,况且在耀阳帮总部内,在安帮主眼皮子底下,量那范威藏了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对他如何。 反正小王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与他听,随意编个瞎话将他打发了便是。 蒋奎此刻只头疼一件事——如何将这瞎话给编圆满了。 蒋行见他坚持,瞬间也想明白了此关节,默默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你就随他去吧,记得快去快去,爷爷在屋里等你。” 他倒有心随着蒋奎一同前去,只是人家派人传话说,不过是喊他孙儿前去说说话,若他陪着一起,落入范威眼中,难免叫人笑话他小心眼儿。 况且,蒋行也懒得看见范威那副嘴脸。 就在蒋奎随着王通一同出门之时,范威的院中,长子范斌,二子范建,前后脚走了进去。 范家两个儿子,不愧是范威的种,都承袭了其父的体貌特征——范家父子三人,一样样的骨瘦如柴。 老二范建毕竟年轻些,性子不如父兄那般沉稳,到了院中,大喊大叫道:“爹,你急匆匆地将我和大哥唤来,有啥急事啊?” 范建如今三十有二,却还未成家,整日寻花问柳,好不快活,范威先前派人去唤他时,他正躺在房中那张特制的大床上,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此刻心中惦念着房里那几位美娇娘,恨不得尽快赶回温柔乡去。 对于二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范威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怒其不争的同时,也没少下狠手打骂,所幸他玩闹归玩闹,功夫倒不曾落下,二十五岁时便入了二品,如今七年过去,已经快晋入一品,修为超过乃父,指日可待。 但此刻今非昔比! 范威思量半晌之后,心中已是有了个庞大的目标,见二子还是如此吊儿郎当的模样,顿时面色一沉。 “老二。” 范斌见父亲面色不对,顿时出言打断道:“父亲都还没开口,你急什么!” 身为大哥,毕竟还是维护着弟弟的,可以说,范建养成今日这般性子,与他平日里的宠溺,有着莫大的干系。 范建撇了撇嘴,不耐烦道:“好好好,说吧,到底啥事啊?”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不是等会还得仗着他二人的身手,范威直恨不得现在就赏他两巴掌,让他在床上躺上半个月才好,尽量平息住胸中怒火,不去看那个屡屡惹自己生气的儿子,转头冲着范斌,沉声道:“蒋奎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晓的吧。” 范斌点了点头,语带羡慕道:“那小子命好,唐三亲自带人出手,居然都被他给反杀了。” “哼!” 范威怒哼一声,道:“他不光杀了唐三,还把王大人派去的人,也给宰了!” 他不知道王楷究竟派的是谁前去袭杀蒋奎,但此刻蒋奎毫发未损,而王楷却是生死不知,自然以为是蒋奎或者那位连冯州牧都要小心对待的贵人,将王楷的手下给斩杀了。 “什么?” 范斌心思不似他父亲那般深沉,一时间没明白过来,面色震惊道:“王大人也派人去杀他了?” 范威冷笑一声,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自然是我让他派人去杀的!” 范斌只知道父亲有意投靠那位王大人,但是听说前几日,王大人被冯州牧半夜派人将他绑去了州牧府,至今未归,却是不知父亲与王大人之间来往竟然如此密切,还让他派人前去刺杀蒋奎。 一句“为何?”还未问出,范斌已是恍然大悟,前几日在帮中大厅内发生的事,他还记忆犹新,想必父亲是想让王大人将蒋奎给宰了,好给蒋行一个下马威,给安帮主一个下马威,让耀阳帮成为王大人附庸一事,更为顺利罢了。 听见如此秘事,就连吊儿郎当的范建,一时间也是正了正神色,他已经从父亲的神色中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范威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扫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儿子向来勤奋,但是苦于天资所限,如今已近不惑之年,仍然止步于二品之境,此生怕是都难以晋入一品。 范斌倒也有自知之明,早早地听从父亲命令,成了家,只是成亲十年,妻妾娶了几个,就是一直未给老范家诞下孙儿,有些可惜。 二儿子倒是天资不错,虽然不如大哥那般勤奋,但好在功力一直都在长进,晋入一品也是指日可待,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生性风流,整日里流连于烟花柳巷,让范副帮主为家门兴盛操碎了心。 范威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开口道:“今日唤你们前来,只为一事……安耀阳老了,为父打算取而代之。” 范家兄弟二人闻言,皆是一怔。 范斌其人较为稳重,做事之前未谋胜先谋败,考量了一般此事成功的概率之后,心中难免担忧。 范建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闻父亲要当帮主,顿时兴奋地笑咧了嘴,平日里早就看不惯蒋行老儿那副用鼻孔看人的嘴脸,父亲若是当了帮主,那他不就是少帮主?蒋行见了,还不得拱手问安才是? 只是,他却不曾想过,范威若想当帮主,蒋行哪能同意? 此事,哪有说起来这么容易! 范建与房中几位美娇娘玩闹了一夜,滴水未进,此刻又听见如此大事,正觉口干,忽见身前石桌上摆放着一壶美酒,欲伸手去取了解渴。 “慢着!” 范威断喝一声,看着满脸无辜的二子,沉声道:“这杯酒,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随后,将心中谋划多时的计划,如此这般一一告知。 最后,范威苦口婆心道:“我已经老了,也坐不了几年帮主之位,今日做这些事,可都是为了你们!”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真一假 许召南三人向冯府管家冯伍问明了耀阳帮所在之后,也不让他准备马车,只是随意交代了句:“府里呆的逼闷,且出去转转,不必惊动冯州牧。”便离开了州牧府。 冯伍虽然得了冯景升的命令,要将许召南等人给伺候好了,但见他要出门,又不让人跟着,冯伍却是不敢多说什么的,只得颇为顺从地依命而行。 至于许召南所言的“不必惊动冯州牧”,冯伍思量过后,觉得此事后果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待他三人走后,转过身,便去向自家老爷禀告了此事。 冯景升正在书房中处理公事,听他禀报之后,不禁眉头紧锁——小王爷昨日才遇刺,如今刺客同党还未找出,怎的还要外出? 不过,好在有余国师跟着,倒也不虞有何危险。 但他应做之事,还是要做的。 随即吩咐冯伍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仆人,暗中跟着。 冯伍听完吩咐,面色有些犹豫,他有自知之明,怕被余剑罡发现了踪迹,使得小王爷不悦。 冯景升却是笑道:“无妨,国师是国师,我是我,小王爷乃是千金之躯,多几个人保护总是要的,你且暗中跟着便是,想必国师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许召南等人出了州牧府,径直朝着城南方向,耀阳帮总部所在行去。 既然是访友,自然不好空着手前去。 路上,经过了几间礼品铺子时,许召南挑了不少礼盒拎在手中。 夷州城毕竟是州城,这物价也是贵的出奇。 随意买了个剑穗,就花去了他十多两银子,虽然他已不再是丰阳城内的那个小乞儿,但这被人当了冤大头的感觉,还是让他微微有些郁闷。 给自己也挑了几个小物件的孔纷儿,显得心情大好,一直搂着许召南,欢声笑语不断。 老道士余剑罡颇有自知之明,自觉是充当着护卫的身份,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一路上默默地品着美酒,暗地里,却是小心注意着四周动静。 忽而向着身后阴影处,瞥了一眼,待见到阴影处露出的那道有过几面之缘的身影现身之后,悄悄拱了拱手,便微微一笑,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三人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到了耀阳帮总部门前。 看着那上书“耀阳”二字的金字朱底匾额,想起曾经在弈剑阁门外的所见所闻,许召南微微有些失神。 这在州城内讨生活的小门小派,自然比不得弈剑阁那般雄霸一方的“大户人家”,总部的规模也不如那些高门大屋来的震撼。 想及此处,许召南不禁想起那位,他下山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如今应该还在天涯海角学艺的霍春雷。 次从那日一别,两人远隔万里,也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孔纷儿见他盯着耀阳帮的牌匾,愣在原地,还当他旧疾复发,担心地晃了晃他胳膊,轻声唤了句:“公子。” 许召南如梦方醒地回过神,冲着她摇头笑了笑,示意自己无恙,而后看着一脸警惕盯着他们的耀阳帮守门弟子,拱手行礼道:“我等乃是蒋奎蒋兄的朋友,今日特地前来拜会,还请阁下代为通传。” “蒋师兄的朋友?” 那守门弟子原本见这几人站在大门口停步不前,还当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但瞧着他们打扮,也不太像是什么恶人,正踌躇不定之时,忽听他如此说来,方才恍然大悟,随即露齿一笑,客气道:“原来公子是蒋师兄的朋友,失礼了。几位有所不知,蒋师兄前些日子走了趟镖,伤了身子,回来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将养伤势,恐怕几位这趟是白来了。” 不得不说,耀阳帮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弟子们的素质大多还是不错的,言语间都还存着客套,不像有些门派,门下弟子自身没些斤两,却都好用鼻孔看人,没由来的惹人厌恶。 “蒋兄受伤了?” 许召南闻言,面露诧异之色,这一路上遇到的危险,大多都没用蒋奎出手,前两日作别之时,也都还好好的,怎的一回帮,就受伤了呢? 孔纷儿美眸一转,似是想到些什么,笑着扯了扯他胳膊,小声提醒道:“可能是和那晚发生的事情有关……” 许召南毕竟不笨,经她提醒,自然是一点就通,苦笑着摇了摇头,暗忖:“蒋兄倒是想的多了些。” 而后抬起头,冲着守门弟子又是一笑,道:“你且告诉蒋兄,在下姓许,不日就要离开夷州城了,临走之前,想与蒋兄见上一面,至于见不见,在他。” 守门弟子听他说的自信,又见他衣着打扮颇为不凡,随身还跟着如此美婢,不像是寻常人家,倒也不敢过于得罪,当即点了点头,道:“那我进去通报一声,公子且在门外稍等。” 说罢,冲着身旁的其他守门弟子使了个“莫要怠慢”的眼色,转身入门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蒋奎随着王武到了范威那座小院之后,瞧见他身后站着的范斌与范建二人,不禁暗生警惕。 虽然觉得在耀阳帮总部内,范威再不济也不敢对他出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蒋奎还是在心中存了份小心,准备见势不妙便立即夺门而逃。 蒋奎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警觉,自然瞒不过从他进门时,便将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的范威,见状,心中暗自冷笑一声:“毕竟是个小辈,任你如何小心,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老夫的算计!” 当然,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范威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表情,只是那副常年阴翳的面孔忽然带上了笑意,难免让相熟之人瞧得浑身不自在。 范威挥手屏退王武之后,尽量控制着面上表情,一指身前石凳,和善道:“蒋奎来了,快快坐下说话。” 蒋奎见他陡然间换了副面孔,暗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瞧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二人,故作为难道:“范家两位叔叔可都还站着,蒋奎不敢以下犯上。” “哼!以下犯上的事情,你做的还少了?!” 范威动了动嘴角,终究没把这心里话说出口,转头瞧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两个儿子,淡然道:“听见了没,蒋奎让你们坐下说话,还不快坐!” 待范家二子依言笑着坐下之后,范威又笑道:“范某虽然是个粗人,但家教之中,也没有长辈谈事,晚辈坐着的道理,今日他俩可是沾了你的光啊,哈哈哈哈!” 蒋奎见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多谢范副帮主抬爱,蒋奎愧不敢当!” “哎!” 范威一扬手,打断道:“当得起,当得起啊,现在整个帮中,谁人不知我帮心腹大患——五毒帮的唐山被你给宰了,蒋奎,你可真是年少有为啊,蒋副帮主有个好孙子哟!”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听范威如此奉承,蒋奎倒也不好再端着架子,只好上前一步,坐于范威对面的石凳上,直入主题道:“不知范副帮主今日唤蒋奎前来,是有何事?” “哎!莫慌!” 范威又将他话头打断,笑眯眯地端起身前酒壶,给蒋奎满斟了一杯,抬手示意道:“咱们边喝边说。” 举止间,浑然不觉蒋奎是个“受伤严重”之人,毕竟许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蒋奎扫了眼身前酒杯,并未端起。 范威知道他心中所想,暗自冷笑一声,率先举杯将身前美酒饮酒,而后看着左右两个儿子一同喝下之后,方才笑道:“怎的,老夫这壶酒,可是珍藏多年的霞玉露,虽然不是最上品,但也是万金难求,平日里可是舍不得喝的。” 蒋奎早已从杯中散发的醇香,分辨出这是何酒,想着礼下于人必有所图,这范老匹夫今日如此作态,定然有其深意,只是一时之间,尚且想不明白他所为何事。 范威见他久不端杯,脸上不免露出一丝愠色,沉声道:“怎的,还怕老夫在酒中下毒,害你不成?” 蒋奎闻言一怔,心中却有这般想法,但没想到范威竟然出言点破,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敢不敢,那就多谢范副帮主赐酒了。” 琢磨着范威应该不敢如此对他,索性笑着告了声罪,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闭眸回味之时,不免感慨,久闻霞玉露盛名,可惜囊中羞涩,一直无缘品尝,如今一杯下肚,果然是唇齿留香,回味绵长。 “好,痛快!” 见他终于将酒喝下,范威眼底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快意,但杯中添加的佐料并不猛烈,此刻还不到药性发作的时候,心中也确实还有些事情要问,随即旁敲侧击道:“蒋奎啊,老夫这两日听人说,你这一趟走镖,之所以能杀了唐三,乃是因为有贵人相助,不知是否属实啊?” 蒋奎自从回帮之后,便大门紧闭一步不出,那些随他一起走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是他那派系之人,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范威又哪里知道这一趟走镖的详细经过,所谓“听人说”,不过是唬他罢了。 蒋奎稍一寻思,便明白他心中所想,暗道一声:“来了!”庆幸在来的路上,心中已有准备,当下,便将编好的瞎话一一告知。 蒋奎告诉范威说,这一路上,确实遇见了贵人,那贵人乃是监天院的楚摘星。 唐三是在楚摘星的帮助下,方才授首。 唐三请来的那个帮手肖辉季,也被他说成是被楚摘星降服,欲将其收入监天院。 对于入城那一日,在门外遇见的李二,蒋奎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将他换作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二品高手,只说是被他和楚摘星二人连手,斩于剑下。 蒋奎知道前两日入城之时,冯州牧闹出的动静不小,他便索性承认了下来,但只说冯景升接的是楚摘星——至于为何这位牧守一州之地的州牧大人会如此善待一个监天院小辈,这一点,不过是个寻常镖师的蒋奎如何能知道? 至于余剑罡、许召南等人,蒋奎却是颇为小心谨慎地一概不提。 最高明的谎话讲究九真一假,这一假,得假在刀刃上,才能假得让人措不及防!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见 范威听完他的讲述,瞧着他面上故意装出的些许汗颜之色,心中暗自冷笑:“果然!” 尽管知道蒋奎所言,与真实情况定然有些出入,但一时半刻的,他也来不及细想,只是与他自身打探到的蛛丝马迹稍一对比,便判断出了个大概。 蒋奎此趟走镖,遇见了楚摘星,此事在他的来信中,是有提及的,所以范威自然不疑有他。 许是镖物里有些不便走官方途径的物件,所以楚摘星找上了他。 楚摘星师从盗侠姚宁,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浮生梦,正是出自他手——这一点,范威是有所耳闻的。 浮生梦,不是迷药,胜是迷药,甫一出手,一品之下就算有所防备,也扛不住其霸道药性! 五毒帮的唐三和肖辉季栽在楚摘星手中,范威是信的。 最关键的一点,他最想知道的是,关于王楷是否派人前去截杀,从而惹祸上身之事。 听蒋奎说,入城前夜遭遇的刺客,居然只是个没听过名号的二品高手,范威不禁有些暗自称奇,他明明都告诫过那位胖管家,这趟有楚摘星跟着,怎会还如此不小心地派了个二品高手前去? 蒋奎并未明说那刺客乃是王楷所派,索性仍由他去猜,瞧着面色忽明忽暗的范威,默默饮酒的蒋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范老匹夫知道不少事情,说不定李二那天的刺杀,真跟他脱不开干系!” 尽管觉得蒋奎言不尽实,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范威倒也不好妄加猜测,见他不知死活的还敢贪杯,不免心中暗自冷笑道:“喝吧,这辈子最后一顿酒,让你多喝两口又何妨!” 蒋奎这辈子还真没喝过这价比千金的霞玉露,既然范老匹夫如此盛情款待,他也不客气,一杯又一杯地喝了个痛快,只是,三两杯酒下肚,眼皮子却是忽然重了起来,就连身前的范威,落在他眼里,也像是神魂出窍一般,显出了重影。 咚的一声! 蒋奎软软瘫倒在地。 范威阴阴一笑,对昏倒在地的蒋奎看也不看一眼,只冲着两个儿子吩咐道:“去!按计划行事!” 尚不知孙儿出事,正独自坐在房中享用美酒的蒋行,忽然听闻守门弟子禀报说:“门外来了个姓许的公子,说是蒋师兄朋友,还说他过两日就要离开夷州城了,临走之前,想与蒋师兄见上一面。” 蒋奎的朋友不多,日常来往的大多都是帮中弟子,就连心仪的姑娘,也是安帮主座下徒孙。 如今哪来的什么许姓朋友? 过两日就要离开夷州城? 蒋行皱眉沉思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暗叫一声:“难道是他!” 想及蒋奎此前对那人的形容,到还真有几分临行之前,跑来道别的可能,心中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蒋行强压下心中狂喜,就欲出门去迎。 守门弟子惊诧地发现,平日里脾气暴躁,面上向来怒多于喜的蒋副帮主,像是魔怔了一般,哈哈大笑着往门外跑去,可没跑两步,又愣在原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蒋行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忽然想到,若真是那人的话,人家此行是来找蒋奎的,他兴匆匆地跑去,算是怎么回事? 在那种大人物的眼里,小小一个耀阳帮副帮主,还不是蝼蚁般的存在? “你,快快去把那人迎进来,切记!莫要怠慢了!我这就去唤蒋奎回来!” 蒋行冲着一脸惊恐的守门弟子喝了一声,便拔腿冲出门外,向着范威的院子跑去。 待他到范威所住那座小院之时,入眼之处,往来匆匆,不少范系弟子皆是汇聚于小院之外。 蒋行见状,心中没由来的闪过一丝心悸,但贵人还在等着,他倒也没来得及去细想,只想着赶快将蒋奎唤回去。 所以,火急火燎的蒋行并未瞧见,与他差身而过的一众弟子们眼中,那抹异色。 不经通禀,径直走进了小院,见院内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酒香弥漫其间。 “蒋奎!” 蒋行冲着那间范威所居住的屋子,大喝一声:“给我出来!” “吵什么吵!” 只听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范威一脸阴沉地缓缓走了出来,瞧见是他,抬手掏了掏耳朵,笑道:“我当时谁,原来是蒋副帮主,今日怎有闲心来我这里啊?” 蒋行急于将蒋奎接走,没心思与他吵架,沉声道:“蒋奎人呢?我有事找他!” “呵呵……” 范威阴阴一笑,道:“蒋副帮主找孙子,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蒋行闻言一怔,勃然大怒道:“方才不是你派王武过去,把蒋奎唤来的吗!少说废话,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在范威的计划中,蒋行乃是必死之人,见他死到临到还不自知,不禁面露轻蔑,冷笑道:“怎的,蒋副帮主的孙子立了功,便以为能骑在老夫头上拉屎撒尿了不成?我这里,可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 说罢,双掌相击,啪啪拍了两声。 院外待命的一众弟子闻听号令,鱼贯而入,顷刻间,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直到此刻,蒋行才察觉不对。 且不说二人对话如此大声,蒋奎若在院内,怎的也该听见了才是,如今不光不见他应答,更是连整个院子,都没有动静。 便是连这往日里还存着几分颜面的范老匹夫,都敢对他呲牙! 蒋行瞪着虎目环视四周,直将四周围着的一众弟子吓得步步后退,方才爆喝一声:“范老匹夫,你待如何!老夫今日没工夫跟你在这耗,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看来,蒋副帮主还没看清楚形势啊?也罢……” 范威冷哼一声,冲着屋内喊了声:“建儿,把人带出来吧!” 蒋行随着他喊声,转头看向未曾合上的房门,待看清那从阴影中走出的范建,和他手中提着的那道被五花大绑的人影时,顿时目眦欲裂! “奎儿!” 蒋行爆喝一声,再也止不住怒火,提起轻功纵身一跃,便欲将范建毙于掌下,夺回蒋奎。 “放肆!” 早有准备的范威见他怒而出手,顿时一个闪身,挡在他身前,探出双掌,与他对拼了一记! 二人一触及分。 范威向后退了两步,卸去对拼之力。 蒋行却是往后退了三步,方才停下,瞧着身前面露讥笑的父子二人,怒喝道:“范威!你要干什么!” 范威虽然与他敌对多年,但一直都未寻得与他过招的机会,方才对了这一招,已是探知他功力不如自己,心中顿时有了回数,不屑一笑,道:“我要干什么,你还不知?” 若说蒋行先前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未能及时察觉端倪的话,此刻冷静下来,看着范威如此行事,再加上院内院外围着的这许多帮中弟子,哪还能不知其打算! “你要造反!” 蒋行咬牙切齿,短短四个字,从牙缝中缓缓露出。 “哈哈哈哈!” 范威狂笑一声,道:“安耀阳老了,做事畏手畏脚的,耀阳帮被他这般带领着,何时才能壮大,我也是为了帮里好啊!” “你找死!” 蒋行大吼一声,再次前冲,提起双掌就往范威身上拍去。 “自不量力!” 范威不屑一笑,不躲不闪地站稳步子,运起内力,挥掌向他迎去! 蒋行一身武艺都在剑上,如今出门出的太急,并未将随身配剑带在身边,只能以肉掌与之一战。 而范威毕竟比他年轻不少,又是着重修炼拳脚功夫。 虽不至于甫一交手便高下立判,但几招之后,蒋行还是落了下风。 只见范威越战越勇,忽而双掌一撑,势大力沉的一招双龙出海,以无可匹敌的威势,击向蒋行。 蒋行见状,心知久拖下去不是办法,此间事情还得尽快告知帮主,让他早做准备才是,随即心底一狠,一手橫臂而拦,另一只手藏在腰后,双眸紧盯范威。 竟欲用一只胳膊为代价,换得反攻之机! 范威嘴角翘起一抹冷笑,他本就是个心思极多之人,如今既然迈出了这一步,自然将各方面都思量周到,怎可能会在这道阴沟里翻了船。 此刻见蒋行要拼命,范威便将计就计,一掌趋势不减,意在毁去蒋行一臂,另一掌却是收了几分力气,留待应付他的后招! 果不其然!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蒋行左臂一麻,心知这只胳膊怕是再难保全,但事已至此,来不及心疼,藏在后腰处的右手握拳,猛然一击上勾拳,直直锤向范威下颚。 这蕴含了他毕生功力的一拳,若是击实了,范威轻则失去反抗能力,重则命丧当场,等他一死,这一众叛徒群龙无首,哪里成的了什么气候! 可叹世间事,难尽如人意。 范威见他果然中计,顿时狂笑一声,那只留了三分力气的铁掌,往下一按,堪堪抵在蒋行拳尖。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二人猛然向后退去,蒋行面色一白,喉咙一舔,心知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如今危机未除,不敢有丝毫露怯,强行运功将鲜血压下,伸手摸了摸吊在身侧晃荡的那只小臂,心中暗忖:“这只胳膊,怕是废了!” 浑不在意的站直了身子,怒喝一声:“范老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呵呵,那还是你亡吧!” 范威轻笑一声,嘲讽道。 范威毕竟有所准备,情况比他要好上不少,但嘴角也是渗出一丝鲜血,正提起内力暗自调息见,听得他这声怒喝,哪还不知他只是外强中干罢了,只是没想到这蒋行竟然如此悍勇,毫不惜命地想要杀他。 见蒋行还欲上前再战,自觉功成在即,不肯再在此地多费力气的范威阴阴一笑,狠狠抹去嘴角处的鲜血,喝了一声:“建儿!” 蒋行闻言一怔,随着他话音看去,顿时火冒三丈,惊怒道:“范老贼,你卑鄙!快放了我奎儿!” 原来,一直挟持着蒋奎,冷眼旁观的范建,听得父亲号令,顿时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蒋奎喉咙之上,面露讥笑地看着蒋行。 “哈哈哈哈!” 范威仰天狂笑一声,道:“蒋老匹夫,毕竟还是老夫棋高一着啊,蒋奎小儿可是你的嫡孙,若是你舍得他命丧于此,那就别管他的死活了,尽管离去,我不拦你!” 蒋行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待如何!” 范威呵呵一笑:“简单!”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耀阳乱象(上) 守门弟子虽然不知许召南一行人的身份,但瞧见蒋行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几分谨慎。 出门之后,毕恭毕敬地将许召南三人引入蒋奎房中,并且告知他们说:“蒋师兄不久前被范副帮主唤去,蒋副帮主得知许公子前来,已经亲自前去找他回来,还望诸位稍等片刻。” 说罢,吩咐左右弟子备好茶水,好生伺候之后,方才告罪一声,回了门口。 耀阳帮的茶水,自然比不得州牧府的甘醇,所幸这三人一来都不是挑嘴之人,二来也不是为了喝这两口茶水才来的,便笑着应下了。 待守门弟子走后,许召南三人静坐房中。 老道士随身带有美酒,自顾自地喝着,怡然自得。 许召南因为挑选礼物的关系,本就走了不短的时间,此刻正觉口渴,坐在那里细细品尝着蒋奎孝敬给蒋副帮主的香茗。 孔纷儿趴在桌上,双手托腮,仔细瞧着许召南的一举一动,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时而轻轻一笑,时而面色微红,倒也不觉无趣。 大概过了近半个时辰之久,依旧未见蒋奎前来。 以许召南的定性,自然不会觉得漫长,却以为蒋奎真的是有要事要忙,怕此行打扰到他,想要出言告辞,又怕蒋奎回来见不着人,有些失礼。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左右为难。 忽然,从院外跑来一名神色匆匆的弟子,与院内留守的弟子们耳语一阵,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群弟子听了,顿时面无血色,一起快步冲出了院子。 竟然连房中坐着的三人,都理也不理。 许召南见状,皱了皱眉头,揣测道:“莫非他们帮中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 说罢,未见回应,便扭头相望,先瞧见孔纷儿一脸痴相地盯着自己,无奈一笑之后,又看向余剑罡,只见他右手提着的酒囊缓缓放下,左手掐诀,五指飞快闪动,面上若有所思。 等了不一会儿,余剑罡缓缓停下指尖动作,古怪一笑,道:“这耀阳帮虽小,但事情倒还真不少。” 许召南急忙问道:“前辈可是算出什么?” 余剑罡呵呵一笑,道:“那个姓蒋的小子怕是有难喽。” “难道是耀阳帮生了变故不成?” 许召南猜测道,随即满脸无语地看了眼笑呵呵的老道士,道:“前辈,蒋兄有难,我等还需帮上一帮才是,你怎的还在这里笑啊?” 殊不知,在老道士的探知中,蒋奎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此刻并无大碍,何况有他在此,想在这座连一个一品高手都没有的院落里保下区区蒋奎,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待老道士将实情说清,许召南方才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难免担忧,急道:“既然耀阳帮发生了变故,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若有能出手相助之处,还是得帮上一帮的……纷儿,我们走!” 最后这一句,自然是为了喊醒盯着他发呆的孔纷儿。 孔纷儿听他呼喊,如梦方醒地回过神,待听他又将事情讲了一遍之后,虽说她与公子的独处之机被人打断,使得心中有些不悦,但毕竟还是明事理之人,笑吟吟地起身挽住他的胳膊,便一同出门而去。 老道士卜算结束之时,已将感知遍布这座不算太广阔的院落,自然察觉到,在那正厅之处,许多人汇聚于此,另外还有不少人正匆匆赶去,瞬间便猜测出,蒋奎应该就在此地! 此时的耀阳帮大厅内,已然染血。 地上躺了几具还未凉透的尸体,观之范斌手上那把滴血钢刀,想必这几人都是被他所杀,以作立威之用了。 耀阳帮大厅内外,围了不少人马,看其穿着打扮,皆是耀阳帮弟子,只是现下分作两拨,怒目而对。 范家父子三人对面,安耀阳镇定地端坐于属于他的首位之上,面无表情,身旁许多忠心弟子护在左右。 安耀阳此生,生有一子一女,长女远嫁他城,尚不在帮中,次子从小被他养在身边,当成接班人看待。 次子名叫安烨,天资不差,比之范建都不逞多让,刚过而立之年,便已将老父一身绝学尽数学了去,堪堪摸到一品门槛,只差临门一脚,便可晋入无数人羡慕的一品之列。 尽管已经在城中成了家,安烨大多时候还是住在帮内的,只因安耀阳虽然曾经晋入过一品,但毕竟年迈,古稀之年的高龄,功力难免有所退步,早就看出范威狼子野心的他,自然怕他有朝一日会将屠刀对准父亲。 果不其然。 今日正与父亲讨教帮中事务的安烨,忽闻外间传来异动,被以为是些年轻弟子在嬉闹,正欲外出呵斥之时,却见范威带着大批人马,前来逼宫! “大胆狂徒,竟敢犯上作乱!” 安烨一脸怒色,指着范威等人,暴喝一声。 范威不屑地冷了一声,见安耀阳尚未发话,自持身份,不愿与这小辈多费唇舌。 在他身后,范建手持匕首挟持着蒋奎,许是时间过得久了,蒋奎幽幽转醒,见了这般阵仗哪还不明白这范氏父子欲意何为,顿时不顾脖颈上还抵着的匕首,猛烈挣扎起来。 范建被他挣扎的烦了,忽然握住匕首反手以柄端向他后脑一敲,顿时大片血迹流出。 “奎儿!” 周身五花大绑又被范斌压着的蒋行见状,大喝一声:“范威!你答应过我不伤奎儿的!” “呵呵……” 范威闻言,嘿然一笑,心中暗道:“这姓蒋的爷孙俩还有些用处,且留他二人多活片刻。” 随即冲着范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多生事端。 安烨瞧见这范家父子对自己如此无视,又如此对待一向对自己极好的蒋叔叔,顿时怒火中烧,手中长剑被他用力握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安耀阳活了这把年纪,不管什么场面都是见过些的,虽然因为近些年年老体衰的关系,武力大不如前,但这定力,却是丝毫不减当年的,微一抬手,拦住了正欲上前拼命的儿子,沉声道:“范威,老夫自认待你不薄,可你今日之举,却让老夫甚是心寒啊。” 范威见正主终于发话,也不再继续端着架子,呵呵一笑,道:“安帮主,范威再最后称你一声‘帮主’。你已经老了,帮中这大小事务,以你的精力,也处理不过来了,既然如此,何不退位让贤啊?” “你妄想!” 安烨一声大喝,提着手中长剑,怒指范威,只待父亲一声令下,便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妄想!” 站在安家这边的耀阳帮弟子,也是齐齐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范威毕竟要的是整个耀阳帮,而不是分裂之后,只剩他门下弟子的耀阳帮,若是如此,还不如自己带着人马另立门户。 此刻听得对面弟子这声怒吼,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冲着身后蒋行一歪头,笑道:“蒋行啊,快将你那些徒子徒孙唤来,没见你都臣服于我了,他们还跟着安耀阳作甚,忒也不孝顺了。” 耀阳帮一正二副三位帮主,都有自己的嫡系人马。 范威是建帮之后加入的,自然人手也是最少。 安耀阳乃是耀阳帮之魂,麾下人马本是最多,但因年月久了,当年一起打拼的那些兄弟老的老死的死,后代中,有的不愿习武,便扔了刀剑提起了趣÷阁杆子,胸中有了点墨之后,忽然就瞧不上这群生他养他的“江湖中人”,不少人就此与耀阳帮划清界限,自谋出路去了。 对此,安耀阳心中存着对老兄弟的情义,也不愿横加阻拦,只道人各有志,便随了他们。 许是如此事情经历得多了,年迈的安耀阳,只觉心力交瘁,也不愿意再多收人马。 如此只走不来的,身边之人,自然也就慢慢的少了。 蒋行是目前留在帮内的为数不多的跟着安耀阳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年岁不比他那么大,精力还是可以的,所以麾下人丁倒是甚为兴旺,可以算作是耀阳帮内人数最多的一股势力。 因蒋行一直以安耀阳马首是瞻,所以,蒋行门下的弟子们,皆是与安耀阳站在一处。 蒋行此刻方知这范威竟然打着这般主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看着孙儿还在范建手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愧疚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安耀阳,只恨不得将牙根都咬碎地喝了一声:“还不过来!” 蒋行门下一众弟子听得号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管知道蒋副帮主是遭人胁迫,但如今事已至此,他们若是不肯听命于范威的话,怕是蒋行爷孙二人性命难保。 微作犹豫之后,有一名与蒋行甚是亲近的弟子,率先越众而出,走到了范威那方。 世事大多如此,有一人带了头,后面便会有人跟从。 顷刻间,蒋行门下弟子便走了个干净。 安烨看着那群站在对立面,耸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前方的弟子,心中涌起一阵无力之感,此时他才知道,父亲前些日子与他说的那句“人心散了”,究竟是何意。 “哈哈哈哈!” 范威仰天一阵狂笑,满脸得意地笑道:“安耀阳,看见没有,你老了,弟兄们都知道,跟着你,是没有出路的!” 笑罢,忽然敛住神色,面无表情道:“我曾听西域来此的客商讲过,在他们那里,有一种名为狮子的猛兽,群居而生,勇不可敌! 但一个狮群,只能有一个狮王,老狮王年纪大了,便会有其他狮子前去挑战,老狮王若是败了,狮群自然以新狮王为尊,至于老狮王嘛……呵呵……”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耀阳乱象(中) 好!” 范威的话浅显易懂,安耀阳自然不需多费脑筋,就能明白他是何意,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子。 所谓虎老余威在,安耀阳毕竟曾是一品高手,哪怕如今掉落二品,但雄风依旧,在他站起的一瞬间,虽不见他如何动作,场间之人却仿佛看见一头沉睡的猛虎,正缓缓起身。 安耀阳从一旁面露不忍的儿子手中,接过他的老兄弟——一柄名为火舞的长剑。 火舞剑,因锤炼之时添加了些许火晶,通体泛着红光,虽不算是什么神兵利刃,但却是从他习武之初便一直伴随身边,足足跟了他半百岁月的老兄弟。 自从数年前掉落境界开始,便无人再见过安耀阳出剑。 此时握剑在手,仿佛那个豪气干云,一手创立这偌大耀阳帮的男人,又回来了! 不管站在哪方的弟子,入门之初都是听过安老帮主那令人神往的事迹,今日见他复提长剑,不禁激动起来。 范威见状,瞳孔一缩,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但他知道,就算是蒋行门下弟子,虽然此刻站在他这一边,但心还在蒋奎那里,或者说,是在安耀阳那里!更何况是安耀阳的嫡系人马? 若他想从安耀阳手中抢过完整的耀阳帮,这一遭,免不了! 安耀阳一剑在手,周身气势瞬间迸发,带着无匹自信,朗声道:“这辈子还没跟范副帮主交过手,本以为此生都没机会的,谁曾想,今日还能领教范副帮主高招!” 范威心中一狠,紧握双拳,喝道:“废话少说!” 喝罢,瞬间将早已运转多时的内力汇聚于双掌之上,飞身而起,向着安耀阳双掌齐出。 竟是再不给安耀阳蓄势之机,先发制人! “卑鄙!” 安烨见他如此行径,不禁为父亲担忧,但他知道,此番比斗,是属于父亲与范威的,旁人出手相帮,难免叫人耻笑,若连信誉都丢了,如何能服众? 却见安耀阳看着袭来双掌,面露傲然之色,一剑橫劈,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向着范威斩去。 呛啷一声! 肉掌与利剑相击,竟然发出金石交击之音,可见范威这双铁掌,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果然如此!” 初一交手,范威心中复又多了几分自信,只因安耀阳这一剑,虽然看着凶猛,但却不是不可抵挡——他没用处一品高手的独有的剑气! 安耀阳却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一剑不成,顺势又是一剑。 若许召南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一招正是出自剑经所载“陷剑式”! 剑刃破空,呲呲作响,直向范威掌心刺去。 观其凌厉气势,这一剑若是刺在实处,任凭范威双掌如何坚硬如铁,也必定会被削掉不少血肉! 可范威哪能如他所愿,见安耀阳来势凶猛,立时决定暂避锋芒,侧身一闪,避过他势在必得的一剑,左掌拍出,从侧方击向剑身,欲将长剑震开。 铛! 一声刺耳的响动,震得场中许多修为不济的年轻弟子,齐齐捂住双耳,好半晌,脑中还是昏昏一片。 范威这一掌拍出,果然奏效,见安耀阳这一剑偏了方向,顿时递出蓄势已久的右掌,猛然一推,目标正是中门大开的安耀阳腰腹处。 本就年迈,靠着一股子傲气强撑着的安耀阳,腰腹处若是来上这么一掌,怕是命丧当场也说不准。 眼看着即将得手,范威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狞笑,但笑意刚攀上嘴角,心中猛然升起一丝警觉。 多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积攒出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若是拍出,结果未必如他所料! 最终,范威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就在右掌即将触碰到安耀阳的一瞬间,堪堪停下,往回一收,摆了个防御姿势。 见范威如此小心,安耀阳那张苍老的脸庞上,不禁掠过一丝可惜之色。 方才那丝破绽,果然是他故意漏给范威的! 尽管范威太过警觉,没有中计,但安耀阳却是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只见他一抖手腕,方才被拍得偏离了方向的火舞剑,斜刺而下! 这一剑,直指范威胸腔,出手毫不留情! “呵!” 见他果然还有后招,范威暗道一声侥幸,挡在前胸的右掌瞬间握拳,大喝一声,一拳击向剑身,接着反冲之力,欲抽身而退,待重振旗鼓之后,再卷土重来! 可二人现下已是撕破脸皮,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安耀阳又哪能让他如愿,长臂一探,剑尖又是推送了二尺有余,带着不将他斩于剑下誓不回剑的霸气,一往无前! 眼见范威这次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就要被这一剑透胸而过,场间所有人无不屏息凝神,惊得寂静无声。 陡然间,一道人影闪过! 向着交战的二人当中,那柄利剑扑去! 待安耀阳看清来人之后,暗叫一声“卑鄙”,但却颇为无奈地停住去势。 这一剑去势太凶,骤然停下,已然费尽他浑身力气,观其面上一阵潮红之色,想必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安耀阳宁愿自己身受内伤,也万万不想伤了这扑来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场间形势瞬息万变,也就只在转眼之间。 待安耀阳与范威二人定住身形之后,一众弟子方才看清那打断二人比斗之人是谁。 “奎儿!” 蒋行凄厉地吼了一声,因他站位原因,只瞧见身侧范建见势不妙,将手中挟持着的蒋奎猛然推出,往安耀阳手火舞剑上推去,欲替范威挡住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并未瞧见蒋奎被推出之后,是否被安耀阳刺中。 火舞剑的锋利,对于跟随安耀阳一起走南闯北的老兄弟来说,都是见过的。 若是蒋奎被这一剑刺实在了,那还能有命活? 此刻见孙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蒋行一阵心碎,像头暴怒的猛虎一般,不顾抵在身前的钢刀,猛一仰头,用后脑撞向身后范斌面门。 噗地一声。 措不及防的范斌被他这一撞,撞的是血流满面,鼻梁坍塌,疼得他不禁将手一松,用双手捂在面上,鲜血自从他指缝中涓涓外流。 蒋行一只手臂在先前与范威的对战中被打断,但另一只尚且完好,此刻得了自由,立刻向前扑去,在半空中,浑身一震,那只完好的胳膊用力一撑,顿时将身上捆绑结实的麻绳,震了个四分五裂。 “奎儿!” 蒋行仿佛忘记身在何处一般,心中只想着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孙儿,扑在他身上,焦急地查看起来。 “蒋老弟,奎儿无事。” 安耀阳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便再也忍不住腔中鲜血,噗的一声,喷了蒋行满身。 “帮主!” “父亲!” 来自四面八方的疾呼,震耳欲聋。 安烨更是终身一跃,来到安耀阳身旁,握着他手腕处输送内力,助他平息体内翻涌。 范威恍惚间听见身后仿佛也有人发出了惊呼,心中暗忖:“这安耀阳不死,我如何能坐稳帮主之位!” “老哥哥!” 经过这番变故,握着孙儿脉搏查看出结果的蒋行,哪还能不知是安耀阳在关键时刻,不顾自身内力反噬,留了手,也留了蒋奎一命。 看着重伤吐血,被安烨搀扶着尚且摇摇欲坠的安耀阳,蒋行心中满是愧疚,垂下头去,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安耀阳以剑撑地,靠在安烨身上,淡淡地笑了笑:“你我兄弟多年,不必说这些。” 蒋行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安耀阳!” 范威贼心不死,眼见安老帮主已无再战之力,顿时出言相激道:“方才被这蒋奎小儿打断,未能分出胜负,我们再来比过!” “范老贼,你好不要脸!” 安烨伸手指着范威,气得浑身发抖,道:“方才若不是你儿范建将奎儿推出,挡了我父亲一剑,你现在还有命在?你若要比,我来陪你打个痛快!” “你?” 范威冷哼一声,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他是耀阳帮帮主,我是副帮主!你不过是个小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 安烨气得抽出配剑,直指范威,一言不合,便要与他拼命。 “怎的?老的不行,小的上?” 一声轻蔑地冷笑从范威身后传出,却见范建大步走出,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地上或趴或躺的蒋家爷孙,而后冷笑道:“有不光是你安耀阳有儿子,咱们范家,也有!” “不错!” 随后跟上的范斌也是一声冷笑:“你若要和我爹动手,先过我们兄弟二人这一关!” “好!怕你们不成!” 安烨怒喝一声:“你们二人,一起上便是!” 范家兄弟二人皆是承袭其父所练掌法,听安烨此言,对视一眼之后,脸色一正,双掌上隐有劲气涌现,竟然毫无江湖道义的,真打算以二敌一! “够了!” 安耀阳爆喝一声,如虎啸山林,震得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下来,许是被牵动伤势,喝完之后,一手握拳,抵在唇上发出一阵剧烈的猛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沉声道:“范威,还是我俩来!” “爹!” 安烨大急,扯着父亲胳膊不放。 安耀阳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爹老了,但你的日子还长,就这么折在这里,爹心疼……” 说罢,一把将他推开,不再以剑拄地,缓缓抬起火舞剑,直直指向范威,挺如松柏! 耀阳帮大厅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安耀阳周身气势不断攀升,那双精光四色的眼眸中,没了往日里的浑浊,剑指范威,呵呵一笑道:“范威,这一剑,你若能接下,帮主之位便让与你坐,可好?” 范威森然道:“有何不可!” 说罢,紧盯着回光返照一般的安耀阳,心中警铃大作,暗自运功以备不测。 “好!” 铿锵有力的一声大喝,安耀阳缓缓抬起了持剑的手臂,三尺剑芒蓦然探出,冷芒刺目。 “他还能斩出剑气?!” 范威心中大骇,自知以他的实力,万万挡不住一品高手的一道剑气,哪怕眼前之人曾经掉落至二品! 瞧见范威脸上的阴晴不定,安耀阳心中却是没有丝毫大意,强行将修为提升回一品境界,其损害,不是他这幅残躯可以承受的。 一剑过后,世间再无安耀阳!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耀阳乱象(下) 凌厉的剑气,倾注安老帮主毕生修为的一剑,终于斩出。 轰的一声! 偌大的耀阳帮总部大厅,被掀翻了屋顶,瓦砾破碎,尘土纷飞。 范威面对如此骇人的威势,不禁生出一丝胆怯,有些后悔先前的莽撞,本已胜券在握,为何要与安耀阳死拼? 但事到临头,箭已离弦,怎能回头? 唯有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剑! “喝!” 范威双掌之上爆射出夺目光芒,掌风呼啸,向着安耀阳迎去。 忽然间,异变突生,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人冲入战局! “爹!” “小心!” 两声呼喊,分别来自修为不弱的安烨与蒋行,其他弟子功力低微,未能及时察觉场间变故,站在安耀阳这一方的,只有他二人发现不对。 但事发突然,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卑鄙,一时间,除了出言提醒之外,竟然来不及出手相助! 只见,就在剑气即将与掌风击在一处之时,二人身侧,霍然奔出一道矮瘦身影,一掌探出,直直拍在安耀阳胸口。 安耀阳全部心神都放在范威身上,一时不察,竟然被他得了手。 毕竟是他此生最后一剑,已经强提自一品的修为,又哪是区区二品的范建能够一掌拍散的。 “死!” 安耀阳爆喝一声,犹如猛虎咆哮,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掌,不去管那被震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的范建,任由心脉被这一掌震断,强撑着,完成此生最后一剑。 范威毕竟修为不够,虽然被范建横插一脚占了些便宜,但还是没能挡下安耀阳这暴怒一剑。 血光冲天中,一只胳膊腾空而起! “啊!” 只听范威惨叫一声,面色惨白地蹬蹬后退,左手死死捂住右肩,那里,右臂齐根而断,大片鲜血喷涌而出! “爹!” 范斌一把扶住范威,伸出手指在他右肩处连点几指,及时替他止住鲜血,又看了眼躺在一旁吐血的二弟,见他似乎也是受了重伤,顿时对着安耀阳怒目而视。 “爹,您没事吧!” 安烨也是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安耀阳,虽听他摇头笑着说了句“爹没事”,但却不信,伸手把住他的脉搏,一探之下,顿时面无血色,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淌。 “老哥哥!” 蒋行一把抓住他另一只手腕,查探过后,浑身猛地一震,颤抖着嘴唇,哀声道:“你……怎的……”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安耀阳冲着二人淡然一笑,浑不在意地拭去嘴角鲜血,而后看向一脸惊容的范威,笑道:“怎样,老夫这一剑,可还入得你‘范副帮主’的眼?” 安耀阳并未直呼其名,而是唤了声:“范副帮主”,其意不言而喻——有我安耀阳在一天,你范威,只能是个副帮主! 范威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范斌,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油尽灯枯,我却不过是断了一臂,小事尔!这场比试,是我胜了!” “无耻之尤!” 蒋行怒喝一声,道:“方才若不是你儿子范建冲出来偷袭安帮主,此刻,你安有命在!” 哪怕明知他说的是实情,但范威仍旧面不改色地笑道:“兵不厌诈!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来这么多废话?” 笑罢,目光转向安耀阳,死死盯着他,问道:“安帮主,可是输不起?” 安耀阳双臂一震,荡开身旁二人,双手中按住长剑火舞,拄在地上,淡然一笑,道:“你,还要继续?” 范威就算猜到他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的强势,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但瞧见他这般自信模样,还是不由得眼角微抽,以为他仍有一战之力! 安烨知道父亲这番作为看上去唬人,却只不过是在强撑罢了,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不忍见他如此,强忍住泪水,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战,喝道:“你还敢继续?!” 范威偏头看了眼断臂处,那里鲜血虽然暂时止住,但伤口处依旧隐隐作痛,事到如今,哪有退路可言! “爹,不如换我和二弟来!” 范斌低声劝了句,他一时之间也是探不清安耀阳深浅,见范威已经断了一臂,功力自然大不如前,觉得安耀阳若是还能再挥出一道剑气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 被安耀阳震倒在地上的范建猛吸几口凉气,强压下体内翻腾的内力,爬了起来,站在范威身旁,朗声道:“先前安帮主与我父亲就算是打了个平手,眼下他二人都受了伤,不宜再战,不如就由我们这些晚辈代替之,安烨,你看如何?” “正有此意!” 安烨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他知道范建已是摸到一品门槛,功力比他强上不少,就算是被父亲先前一震受了些内伤,但听他此言中气十足,相比也影响不到哪去。 可父亲被他们父子三人害成这般模样,叫他如何还能冷静对待! “呃……” 正当双方人马对峙之时,蒋奎的呻吟声,在这寂静的大厅内听起来格外刺耳。 “奎儿!” 蒋行惊喜地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只见先前被范建敲晕过去,被后面弟子搀扶着的蒋奎,已然醒了过来。 蒋奎醒后,只觉头脑发蒙,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四顾片刻,忽然眸中神色一聚,死死盯向范家父子三人,喝道:“狗贼!” 却是得见仇人,方才想起先前所发生的事情,激动之下,便要冲过去报仇! 蒋行适时将他拦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安耀阳,见他背后已是汗湿一片,心知他再也撑不住多久,忽而心中一动,冲着范建道:“既然你如此不要脸面地认为先前是平手,想要再比一场,也罢,便由奎儿与少帮主一起,对战你们兄弟二人,可敢?” 他却是想着,范家兄弟二人不过是两个二品,虽然范建的修为比这边高上一些,但也高的有限,而他虽然折了一臂,功力大打折扣,但是偷袭,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到时候四人比斗起来,他再抽个冷子从中偷袭,只需斩杀一人,局面立时可定! 既然范建已经做了初一,那他便要做十五! 显然,范建先前两次卑鄙阻扰,已是让他气得顾不得脸面了! 范建不知他心思,只当胜券在握,嘿嘿道:“有何不敢!” 蒋奎方才被敲昏过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待蒋行将事情始末悄然告知之后,顿时怒火中烧,从身后弟子手中随意借了柄长剑,便要出手。 “不如,再算我一个可好?” 一声轻笑,引得大厅里所有人侧目望去。 只见一道身背长剑的俊朗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前,在他身后,还站着位巧笑嫣兮的红衣女子,和手持酒囊对周围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的老道士。 这三人,正是匆匆赶来的许召南三人! “许公子!” 蒋奎见他前来,顿时大喜过望,惊叫一声:“您怎么来了?” 蒋行听他这声呼喊,方才想起,这位北周小王爷先前跑来拜访,却是让他空等了许久。 目光越过许召南趣÷阁挺的身影,瞧向他身后那位一脸淡然的老道士,已从蒋奎口中知晓那趟走镖经过的他,立刻猜出此人是谁——耀阳帮这次,幸矣! 范建见本已十拿九稳的场面,忽然横生枝节,冲着许召南寒声道:“哪冒出来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我滚开!” 听他说完,身后走出两个忠心弟子,向着许召南等人走去,欲将其赶走。 还不待二人走到近前,老道士喝酒的动作一顿,低声斥了句“放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两个弟子霍然飞起,从先前被安耀阳轰了个大洞的屋顶飞出,不知死活。 除了早已知道这一行人身份的蒋奎爷孙,其余耀阳帮众皆是大吃一惊——这份功力,端是恐怖! 范威见了这般情形,暗呼一声要遭,不顾身上伤势,强作镇定地走上前去,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此乃我耀阳帮家务事,外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哪知老道士却是自顾自地饮了口酒,看也不看他一眼。 “家务事?” 许召南呵呵一笑,冲着不远处的蒋奎点了点头,道:“你们耀阳帮的家务事,我不管,但蒋兄与我有旧,你若要对他不利,我怕是得帮上一帮。” 范威本就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前来试探,此刻见这武艺高强的老道士油盐不进,像是领头的这位许公子又与蒋奎有旧,顿时脑中纷乱如麻,站在那里默默不语,暗自思量对策。 蒋奎还不知道许召南是特意来找他道别,此刻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大为感动,忽而想起一事,疾呼道:“许公子,那日李二行刺,定然与这范威有关,还请公子将他擒下细细审问!” 许召南闻言,微一愣神,不是说李二是王楷指使的么?如今王楷已然授首,怎的又冒出来个范威?这是什么情况? 许召南在发愣,他身后的老道士却不管那么多,听闻这范威与上次刺杀有关,顿时面色一冷,双眸犹如冷电一般射向范威。 范威虽然不知蒋奎口中所说的“李二行刺”是什么意思,但见这老道士望来,直被他看得汗毛耸立,顿时吓得往后退去。 可他后退的速度又哪有余剑罡出手的速度快? 只见人影一闪间,范威已是顿住脚步,在他脖颈上搭着一柄秃毛浮尘,浮尘的柄部被老道士那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握着。 范威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敢有所动作,这柄似毫不起眼的浮尘,立刻便会要了自己性命! “爹!” 范家兄弟二人齐齐惊呼一声,就要出手相助。 “别过来!” 范威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他知道,以这老道士的实力,就算他们父子三人其上也不是对手,何必让两个儿子枉送性命。 此刻,大势已去,范威见事已不可为,也是存了为范家保存香火的念头,垂在身侧的独臂微微背向身后,隐秘地打了个手势。 快走! 范家兄弟看懂了父亲的手势,但哪怕是平日里没个正行总是惹父亲生气的范建,也不可能就此独自逃走,更遑论一向孝顺的范斌了。 许召南回过神来,见范威已被老道士制住,目光越过大厅,看向蒋奎,疑惑道:“蒋兄说,他与李二刺杀有关?可有证据?” “这还用说?” 孔纷儿笑吟吟地道了句:“定然是他与王楷狼狈为奸呗。” 说罢,朝着蒋奎问道:“蒋大镖师,是也不是?” 蒋奎汗颜一笑,其实他也只是从先前与范威的交谈中猜出点端倪,随即一拱手,老实交代:“我也只是从他与我的交谈中,猜到一些,公子若要证据,蒋某拿不出……” “无妨,先将他压回去,我有的是手段,不怕问不出东西。” 孔纷儿虽是一脸笑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寒气森森。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下定决心 范威心思深沉,从这三人的交谈中,已是猜到,这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导致王楷被押入州牧府的罪魁祸首,虽然不知其身份,但从冯州牧对此事的看重程度来看,足以探知一二。 “你们敢!” 范威阴沉着脸还未发话,身侧两个儿子倒是先沉不住气,出言呵斥。 随着二人一声大喝,许多范家门下的耀阳帮弟子,齐齐刀剑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三人,浑然忘记了老道士刚才的惊人手段。 自从蒋行爷孙二人脱险之后,他们门下弟子便再也不受范威节制,但就算如此,范家门下弟子,也是不少。 蒋奎见状,顿时心中一急,大喝道:“耀阳帮弟子听令!拦下他们!” 话音落地,在他身后,人数已然见涨,甚至远超范威那一方的耀阳帮弟子们,也是铛的一声,拔出随身刀剑。 双方人马又对峙在一处。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号令。 “把他们都给我围了!” 许召南三人闻言,不用回头,便已辨明出言之人是谁。 一众持枪披甲的官兵们,立时将这不算宽大的耀阳帮总部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耀阳帮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道随便扔在人堆里便泯然众人的身影,快步走出,来到许召南身侧,躬身告罪道:“冯伍护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余剑罡早就知道冯伍一直暗中跟随,见他现身,并未表现出诧异神色。 许召南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这定是冯州牧的意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有些无奈于冯景升的小心谨慎,但也不好恶脸迎人,点头笑了笑:“冯管家辛苦了。” 至于孔纷儿,对于此间变故,理都不理——她那双明媚的杏眸里,只装着许召南的身影。 终究是在夷州城讨生活的人,这州牧府的冯大管家,安耀阳还是认识的,此刻,他毕竟还是耀阳帮的帮主,眼下异变频生,自然是要站出来说话的。 偏头冲着安烨轻轻一点,在他的搀扶下,走到近前,先是冲着不知身份的许召南拱了拱手,而后朝着冯伍拱手笑道:“不知冯管家此来,所为何事?这番场面,又是欲意何为啊?” 短短的几步路,和这远算不上剧烈的动作,似乎费尽了他浑身力气,致使那张苍老的脸庞上,白得面无血色,让安烨瞧见,又是一阵揪心。 此时许召南在侧,冯伍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见他还未说话,自然不敢失了分寸,对安耀阳的问话理也不理,只是一脸恭敬的望着许召南。 安耀阳又将目光瞧向身前这位俊朗不凡的年轻男子。 许召南从先前所见中,已然知晓他就是蒋奎口中曾经念叨过的安老帮主,看着他虚弱地样子,连忙伸手搀扶,轻声道:“老帮主莫要惊慌,我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找蒋兄一叙,未曾想却瞧见……” 说话间,神色忽然一惊,只因他已从二人掌臂接触间,察觉到这位老者的身体状况——怕是时日无多! 后面的话,他便是不说,安耀阳也能明白,瞧见什么?还不是瞧了耀阳帮一场闹剧,一场笑话罢了,缓缓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安耀阳,你勾结官府中人,不配当我耀阳帮帮主!” 一道不合时宜的怒喝声,打断了此间片刻的和谐,却是范威瞧着他与那位貌似来头及大的公子打得火热,心中一急,顿时失了分寸,口不择言地想要出言阻止。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顿时引起了老道士的注意,大厅中所有人还未看清其动作,便已见到断了胳膊的范副帮主被这位神秘的老道士给一把擒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父亲!” 眼见范威被擒,范家兄弟二人大惊失色,齐声怒吼之后,不顾双方功力差距,顿时朝着老道士拳掌相向。 “聒噪!” 余剑罡冷哼一声,也不与他二人交手,只是用脚轻轻在地上一跺。 龟裂,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在地上蔓延开来。 一道气势磅礴的气劲,从老道士周身散发,顿时将范家兄弟二人震得倒地吐血。 “拿下!” 冯伍朝着他带来的官兵一声令下,自有应从者上前,将二人捆了个结实,顺便趁着他二人体内血气翻涌,毫无反抗之力时,在他们身上连点数指,封住其穴位。 他一直隐在暗中,见许召南三人进入耀阳帮之后,听见其内传来打斗的响动,虽然明知有余国师在侧,小王爷的安危不用担忧,但自家老爷有令,又怎能让小王爷以身犯险? 随即吩咐带来的随从,去唤了城中官兵前来听候调遣。 先前蒋奎所言,自然也被他听在耳中的,知道这范家父子或许与小王爷被刺一事有关,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欲将其压回大牢,细细审问。 且不说这狼子野心的范副帮主一家如何被严刑拷打,招认所犯罪行,又如何将那位不知大难临头,仍在府中焦急等待消息的胖管家供出,数人一同被盛怒之下的冯州牧斩首示众。 也不说自此往后,坊间传闻这耀阳帮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傍上了一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在安老帮主死后的第七日,引得州牧府上的冯大管家亲自前来吊唁,其声望,在夷州境内一时无两,从此青云直上。 但说现下,范家父子被冯伍拿下之后,耀阳帮又恢复了平静。 那些冯家门下弟子有的被驱赶出了耀阳帮,有些作恶不深的,如同王武之流,被即将赴往黄泉的安老帮主大发慈悲的留了下来。 看着耀阳帮叛乱初定,诸事未决,许召南也不好意思多加打扰,只是在受宠若惊的蒋奎介绍下,匆匆与耀阳帮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便和蒋奎道了别,回州牧府去了。 是夜,星月交辉。 许召南逼着还想偷偷练功的小寒夜睡下,见他搂着小白甜甜地进入梦乡之后,方才独自一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坐在月色中,静赏明月,陷入对某人的追思。 忽而,许召南神色一动,偏头瞧见院门外有道踌躇不定的身影,顿时开了个玩笑,道:“楚兄,可是门外风景比我这院内的,看上去更美几分?” 院外那人,正是面上带着一丝复杂之色的楚摘星,闻听此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所幸夜色浓重,并未被人瞧见。 他不是空手而来,左手提了坛从冯景升那讨来的五斤装的上品霞玉露,右手拎了个飘香四溢的食盒,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坐。” 等他走到近前,许召南伸手一指对面的石凳,笑道。 楚摘星心里装着事情,倒也未多在意君臣尊卑,默然将食盒美酒放在石桌上,依言坐下。 许召南的思绪被他的出现所打断,再一闻见这食盒内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笑着帮魂不守舍的楚摘星一起,将满盒的精致菜点取出,摆在石桌上,又取了两只瓷碗,二人各斟了一碗美酒。 皓月当空,映在晶莹剔透的酒露中,泛着醉人波光。 “小王爷,请。” 楚摘星率先端起酒碗,朝着许召南敬了一碗。 这一碗酒,约莫有三两左右,美酒下肚,顿觉浑身舒泰,许是酒意上脸,楚摘星的脸色微微泛红,倒是比刚才看上去好了不少。 许召南看出他有心思,饮完酒后,起身给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色香俱全的卤肉,笑道:“楚兄似有心事?” 楚摘星默然将二人碗中又是斟满,独自饮了一碗,所谓酒壮怂人胆,这半斤酒下肚,思量着脑中盘旋了几日的念头,又在许召南鼓励的目光之下,意有所指地问了句:“小王爷可相信一见钟情之事?” 许召南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 月色醉人酒醉人,微醺的酒意,让他脑中浮现出一道犹如傲雪寒梅的白色倩影,忽然间,那道白色倩影在脑中一晃而过,又浮现出一道亭亭玉立的青色倩影,顿时让他面色一僵,点了点头,道:“我是信的。” 楚摘星笑了笑,轻声道:“从前,我是不信的。” “哦?” 许召南来了兴趣,打趣道:“楚兄先前那些风流往事,不都是一见钟情吗?” 楚摘星汗颜一笑,急忙道:“以前都是摘星不懂事,小王爷莫要取笑我了。” 许召南倒也不愿揭人所短,呵呵笑道:“那楚兄此言何意?” 楚摘星摇了摇头,沉默半晌之后,又是饮了一大碗酒,方才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观冯小姐似乎对您有意……” “冯小姐?” 许召南怔了怔神,以为他先前说的“一见钟情”是指冯若涵和自己,顿时哑然失笑道:“洛菡妹子纯真可爱,给我的感觉像是邻家妹子一般,想必她也是如此吧,楚兄切莫多言,以免污了人家清白。” 楚摘星见他误会,倒也不想解释,只是听说他待冯洛菡如邻家妹子一般,顿时眼中一亮。 是了! 先前听孔纷儿说,小王爷有位师姐,乃是绝代之资,小王爷似乎一直钟情于她,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孔纷儿的样貌也比冯洛菡要美上不少,小王爷连她都没看上,又怎会…… “果然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楚摘星喃喃自嘲一声,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开怀大笑。 许召南没听清他的低语,倒是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大笑,给吓了一跳。 “呜……” 屋内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啸,想必是小白被他从睡梦中惊醒,有些恼怒。 许召南见他似乎恢复了精神,虽不知他究竟所为何事,但也是开心地笑了起来,而后冲他告罪一声,起身回房安抚躁动的小白和同样被惊醒的小寒夜去了。 望着他缓缓迈入门槛的身影,楚摘星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似乎在暗中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恒山上 太恒山,位于夷青两州交界处,乃是道教祖庭之所在。 若论岁月长久来说,比立国千载的北周国,底蕴还要深厚许多。 太恒山当代掌教名唤丘天一,一甲子前冠绝天下的人物,只是后来余剑罡想入世,他便索性回了山中坐镇。 如今,老掌教坐镇太恒已近半百岁月,现世中人,有缘得见其尊颜者不多,只是从那位悟道即一品的柳如云尚未继承掌教之位来猜测,这位年岁过百的老掌教,应该尚在人世。 太恒山一脉,每代只有一人行走于江湖,所以江湖排名中,并未有其他弟子存在。 若将他们都算上,那什么十大高手、三大宗师的榜单,怕是没了其意义所在。 太恒山金顶大殿坐落于山巅之上,殿内供奉着传说中的太恒山立教祖师爷——太乙仙君的神像。 这数千年光景,香火未有一刻断过。 北周境内,信道者居多,太恒山虽山高峰险,但却拦不住虔诚信徒前来求拜的心。 往日里,山中各处皆可供人行走,哪怕是掌教居所,门前也无禁令,只不过,信徒们多半不会妄自打扰山中神仙修行,每每朝拜完毕,最多在客房中呆上些日子,也就下山去了。 若是福缘深厚,路上能遇到些道骨仙风的老道士,也不管其在太恒山的辈分有多高,只管称呼一声老神仙,总是没错的。 后山处,有一座院子,院内有汪连绵不绝的清泉,汇聚于栽满莲花的池塘内。 池塘内,有八朵金光灿灿的莲花,七朵开得正盛,一朵含苞待放。 此地,少有人够资格入内。 哪怕是无意间走到此处的游人,也是轻易走不进这处院落,有些胆子稍大的,试图走进这座不起眼的小院,但无论前行多久,回过神时,才察觉自己尚在原地徘徊。 复又试探数次,发现仍是如此如此之后,方才觉得此院怕是有仙家术法守护,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道了几句多有冒犯,还望神仙海涵之类的话,便匆匆离去了。 山中不知岁月,已经记不清离开自己居所在这池塘边枯坐了多少年的白发道士,缓缓睁开那双看透红尘的双眸。 身后,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走了过来。 此人身高六尺有余,面容坚毅,神情淡雅,极为合身的青白道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像个腹有诗书的俏公子。 “师尊。” 年轻道士躬了躬手,行了一礼,恭敬道。 白发道士出神地望着身前那朵含苞欲放的金色莲花,并未作答。 白发道士一言不发,年轻道士便直直立在那里等着。 良久,白发道士起身。 虽久坐于泥土之中,却未见其道袍沾染丝毫尘埃,回身看着年轻道士,看着这个自己数十年间独独下山一次,便遇见的尚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孩。 如今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了。 或许,大到能肩抗道教之兴衰了吧。 白发道士终于开口,嗓音沙哑道:“如云,师叔祖回山了,你代为师下山去接他吧。” “太师叔祖?” 年轻道士尽管性子淡泊,但想到那位在他还在牙牙学语时,便时常偷偷骗他喝酒的老不修,面色终于没了初时的平静,嘴角微微抽搐几下,问道:“他不是去迎北周小王爷了么……” 是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正待年轻道士将要转身离山之际,白发道士轻声将他唤住,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缓缓将腰间悬挂的跟了他近百年的青色长剑握在手中,带着些许不舍,轻抚片刻之后,露齿一笑,道:“这柄青云,你拿着。” 年轻道士平生头一次没有谨遵师命,站在原地,抿嘴皱眉看着白发道士,眼中神色复杂。 “接着。” 白发道士复又唤了一声,将青色长剑塞进年轻道士手中。 年轻道士握着这柄象征着太恒山掌教身份的神剑,一动不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白发道士背过身去,望着池塘,默然不语。 年轻道士站了许久,终于狠心转身,步伐坚定地向山下走去。 只是,年轻道士并未瞧见,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池塘中唯一一朵娇小的金莲,缓缓绽放。 许召南一行,自从那日前往耀阳帮之后,又在夷州城内呆了两日,便在冯州牧万般不舍地挥手作别下,继续赶路了。 值得一说的是,临行前夜,楚摘星向许召南提出了辞行,言道有余剑罡在侧,还有这许多高手相伴,也用不上他这个功力低微之人。 许召南本欲出言相劝之时,孔纷儿却是心思细腻,几日的时间,早已将他心思看透,一语道破他怕是看中了夷州城内的某个人,动了贼心。 楚摘星脸皮够厚,被她拆穿,倒也不觉脸红,只是嬉笑地看着许召南,求他应允。 许召南瞧见他眼底深藏的坚毅,猜测其原因怕是两者皆有,便善解人意地点头应了。 前行数日之后,已至夷州边界处,出了夷州,再往北走上两日,便可达上京城。 许召南眼见上京城遥遥在望,许是近乡情怯的心思作祟,面上没了往日的笑容,除了时而教导下小寒夜练功,顺带着指点初习剑经的李二之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余剑罡看出他心中不安,就在跨出夷州边境之日,提议道:“此地离太恒山不算遥远,贫道已是有些年月未回山中,不如咱们向东南方向绕上两日,前去太恒山看看,倒也不算太过耽搁行程。” 许召南闻言,心中微松一口气的同时,终于是笑了笑。 众人行至太恒山脚处,抬眼望去,初见此山之人,皆是被其雄伟所震撼。 青葱翠绿的太恒山,高高插入云涛雾海间,呈秀色于烟雨浸满之中。 丝丝云朵缭绕在半山腰处,使人一眼望不见此山究竟有多高。 无怪乎曾有东胜诗人赋诗曰:“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其。” 云层之下,依稀可见的寥寥白鹤展翅翱翔,于山间自在穿梭。 可谓磅礴处势若飞龙走天际;灵秀处美似玉女下凡来。 一派仙山气象。 山脚处,有位手持洁白浮尘的年轻道士,静立在这如画美景之中,朝着众人微笑点头。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见到此人,顿时开怀大笑道:“小云子,可有想你太师叔祖?” 年轻道士自然一眼就瞧见了这位从扮相上来说,无论扔在哪里都是极为扎眼的存在,面色镇定地探出左手,置于胸前,行礼道:“如云见过小王爷,见过太师叔祖。” 骑在小白身上搂着小寒夜的许召南,连忙翻身而下,微笑着回了一礼,道:“道长客气了,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年轻道士有些不苟言笑,淡然道:“贫道柳如云。” “啊呀,我听过你!” 本牵过小寒夜在一旁逗弄的孔纷儿,听到这年轻道士自报家门,惊呼道:“你就是那个太恒山下一任的掌教?一朝悟道便入一品的柳如云!” 年轻道士面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默然道:“贫道,正是太恒山掌教。” 余剑罡闻言,神色一怔,像是突然看见他腰间悬挂的青色长剑一般,闪身疾出,瞬间来到年轻道士身前,颤抖着手,缓缓向青色长剑伸去。 年轻道士倒也没将这门中弟子眼里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长剑看得有多珍重,见余剑罡心神激荡,想要伸手抚摸却又踌躇不前的样子,默然取下青色长剑,交于他手中。 余剑罡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这柄曾经差点交于他手中的长剑,神色黯然地问道:“天一……他坐化了?” 老道士因为师从镇元道士的关系,在太恒山上年岁虽然不大,但辈分奇高,师尊常年坐镇阳卦城,轻易不会回山,他年幼时,可谓是被那位矮了他几个辈分的丘掌教一手带大。 此刻见青云易手,还当那位与他感情极深,名为的徒孙,实为父兄的太恒山掌教,已然坐化。 年轻道士闻言,知道他想岔了,正欲出言解释之时。 忽然间,太恒震荡,兽吼山林,连那绕山而翔的白鹤也是惊掉成片羽毛。 本是青天白日万里无云的天气,刹那间,浓云密布。 天色,暗了下来。 一束金光,仿佛来自万丈高空之上的天庭,穿透了层层乌云,轰然而落,降临在太恒山巅。 整座太恒山,瞬间沐浴在金光之中,显得仙气凛然。 那束仿佛接连天地的金光,直直落在后山——那处池塘内开满莲花的院落之中。 余剑罡见着这副恢宏壮观的景象,顿时猜到许多,震惊道:“天一他……要飞升?!”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平静道:“应是如此。” 许召南等人都是听说过,有人修至宗师之上,便可破碎虚空,飞升仙界,可听说过却没见过。 此刻,竟然有幸得见如此盛景! 平地掀起一阵狂风。 却见面色复杂的余剑罡双脚猛然在地上一跺,将凝实的土地炸出一个大坑,丢下身后众人不管,一马当先地飞身而上,向着山巅处直冲而去。 年轻道士虽然心中早有意料,但见师尊此刻飞升,还是难免担忧。 须知寻常武者修至仙人境,便可随意破碎虚空,换言之,飞升与否,只在其一念之间。 但道家不同,修道之人,虽然因慧根的缘故,入门条件有些苛刻,可一旦入门,功力精进速度,比常人是要快上不少。 万事有利便有弊,远超常人的修行速度,换来的,便是极为渺茫的飞升成功概率。 修道之人若要飞升,需经历数道天劫,届时天降雷霆,雷中生机与毁灭并存。 与其自身因果有关,天劫有多有少,少则三道天雷,多则九道天雷。 太恒山曾经试图飞升的师祖们,最多经历过六道天雷,便已是极致。 再多了,无人成功。 所以,此刻见金光已现,天雷转瞬即至,年轻道士终究动容,但下山之时,师尊有命让他接待小王爷一行,哪怕心急如焚,也不能将其就这么扔在山脚不管,当即出声道:“小王爷,还请随我一同入山。” 许召南等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知道身处山脚,万万没有行至山巅去观看,来得壮观,顿时连连点头。 年轻道士转身过,挥动手中浮尘,众人顿觉身子一轻,行走如风般,随着他身后,上山而去。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准入仙班 余剑罡抵达后山处时,看着近在咫尺的院落,止步不前。 轰! 蓦然间,一道巨大无匹的雷霆,顺着先前金光的指引,轰然砸落在院落之内! “天一!” 余剑罡忍不住差点惊呼出声,忽然反应过来,生怕打扰到里面正在渡劫的那位,伸手死死将嘴捂住。 雷霆落在院内,顷刻将周遭围墙轰散,露出内里那一汪池水、满池莲花和盘膝而坐手掐三山诀的白发道士。 白发道士毕竟已经修为通天,这第一道天劫,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听闻身后动静,回过头,冲着余剑罡轻轻点头,微笑道:“来了。” 余剑罡看着白发道士淡泊的神情,没由来的一阵怒气翻涌,大吼道:“为何你要在此刻飞升!” 白发道士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已虚活百年,这幅身子骨抗不了几天了,若不在此时飞升……怕是一点用都没喽。” 话音刚落,雷声阵阵,天空之上仿佛有位存在,被白发道士轻描淡写抗下第一重天劫引发了怒火。 浓云滚滚中,酝酿着无穷电光,仿佛下一瞬,便将轰落在这太恒山巅。 太恒山中,无数正在修习的弟子们,仰头望着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哪还不知门中有前辈正在渡劫,皆是停下手中动作,手掐道诀盘膝而坐,为这位渡劫前辈默默祈福。 “师尊已寻得破解阳卦之法,只待明年便可飞升仙界,到那时,你与他一同飞升,有他帮衬着你,何至如此!” 余剑罡的嘶吼声,在重重雷声中,显得有些渺小,但白发道士终究是听见了,他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样的话,我虽性命无虞,却不能造福后辈弟子。毕竟当了数十载的太恒山掌教,我也不能事事都仗着太师叔祖庇佑,总得为后辈们做些应做之事,你说是不是。” 余剑罡眼含热泪,死死盯着眼前这位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晚辈,不住地摇头。 轰! 耀眼的白光,撕裂了天空,怒劈而下,砸在白发道士身上。 白发道士仍是手掐道诀,盘膝而坐,硬生生又扛了一记天雷。 但这一道雷霆似乎比上一道要强横的多,不光白发道士周遭的土地被尽数掀翻,就连那座屹立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小院,也是化作尘埃。 尘土飞扬中,白发道士止不住地晃了晃身子,嘴角处渗出一丝鲜血。 奇怪的是,池塘中那一汪春水和满池莲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般,并未受到波及,依旧娇艳欲滴。 余剑罡的目光,终于被池塘中的金莲吸引,渐渐从白发道士身上移开,忽然瞧见那怒放至一半的第八朵金莲,不禁浑身一震。 这莲花,开得有些快了。 天空之上的存在,并未给白发道士太多调息时间,第三道天雷,即将降临。 白发道士终于站起了身子,仰望天空,挥了挥手中浮尘,淡笑道:“来!” 直插天际的金光,忽而粗壮了几分。 穹顶之上的乌云中,雷电翻涌犹如蛟龙,忽然间,无数雷龙汇聚一团,形成一道比先前两道加起来,还要粗壮数倍的雷霆,携着灭顶之势,铺天盖地地向着白发道士轰来! 白发道士见状,神色一凛,许是未曾想到这第三重天劫竟然如此巨大,但,渡劫之事,犹如离弦之箭,已无回头之路。 只见他扬起手中一尘不染的浮尘,斜指苍天,笑对天劫! 轰! 旁观的余剑罡不禁眯了眯眼,实在是这耀眼白芒太过刺目,就连即将迈入宗师之境的他,也是被晃得睁不开眼。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余剑罡再次睁眼之时,目光所见,一片狼藉,白发道士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数丈深坑,在其周围崩开的裂缝,似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裂缝绕过那汪清泉,满池莲花依旧随风摇曳。 余剑罡紧赶两步,走到深坑边上,白发道士身上的道袍已经满是疮痍,比之他的这副扮相,还要狼狈万分,手中那根浮尘,也是在天雷轰击下,一片焦黑,原本洁白如雪的垂须,根根卷曲焦黄。 但他,仍是站着,挺拔如松。 天空之上,雷霆翻涌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滚滚乌云中涌动的金色雷霆,不知从何时起,渐渐换了颜色。 漫天紫电照耀下,太恒山巅一片紫意,山中许多枯木,渐渐探出嫩绿。 上苍仿佛察觉下方之人被其连轰三记,仍然屹立不倒,已然动了真怒。 这第四道天雷,这裹挟着无边紫气的天雷,名为紫霄雷劫,渡劫之时遇见,对修道士来说,是福分,也是厄难。 天地气运本就有数,三位人间帝王分去九份之后,世间只余一份,但这一份气运,也是缥缈难寻,万般难求。 唯有这紫霄雷劫降世,方能从九天之上携带一丝气运,渡劫之人无论成败,渡劫之地,终归是沾染了一丝天地气运的。 所谓福荫后世,便是如此。 十几年前,北周雍王次子降世,携带一丝天地气运,将世间仅存的那一份本就稀少的气运,又是瓜分了大半,修道之人,若无气运傍身,飞升于其而言,便是万分凶险之事! 白发道士为了后辈弟子,孤身犯险,引得紫霄雷劫,终究是为太恒山留下了一丝生机,至于能否安然渡劫——古往今来,抗下紫霄雷劫之人,无! 可白发道士身上,除了那柄焦黑的浮尘,已然再无他物,面对这煌煌天威,怕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你早就算到这雷劫会有变数!为何偏要如此!” 余剑罡仿佛已经看见白发道士身死道消的下场,不甘地怒吼,心下一狠,不顾自身境界不足,踏前一步,手中秃毛浮尘复又搅作一团,宛如一柄绝世神剑,寒光凛凛。 白发道士察觉到身后动静,缓缓转身,冲着他轻轻摇头,淡淡笑道:“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劫数,你帮不得……呵呵,不出所料!上天果然眷顾我太恒山,这第四道雷劫,引得紫气东来,不管我今朝是否能够安然度过,往后弟子飞升,终归是容易一些,不枉我执掌太恒山一甲子,也算是无愧先师。” 说罢,白发道士将双手负在身后,闭目等待,似乎认命。 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而为,此番为后人求得通天之路,便可将生死置之度外。 迷茫天际的紫色雷霆像是等了太久,渐渐没了性子,分出一道细小电蛇,消无声息地向着白发道士飘去。 紫色电蛇虽然细小,但其中携带着的毁灭之力,确是比先前那道粗壮无匹的金色雷霆,还要骇人! 余剑罡此刻方知白发道士早已萌生死志,只求为太恒山留得一丝气运,这渡劫成功与否,想必不在他考虑之中。 若要他眼睁睁看着白发道士死在他眼前,叫他如何能忍! 紧了紧手中浮尘剑,余剑罡不顾劝阻,向前迈了一步。 但就这一步之遥,如同咫尺天涯,任他如何动作,终究跨不进这金光照耀下的数丈深坑。 “师尊!接剑!” 一道青光,自太恒山腰处,划破长空。 白发道士霍然睁目,向山下遥望。 那原本只是一柄凡剑,却因太恒山历代先人传承,养剑已有数千载之久的青云,刺入万丈金光,悬悬停在他身侧,发出嗡嗡剑鸣声。 白发道士手持青云,冲着即将临体的紫色雷电,傲然一笑。 紫电劈在青云剑身,并未发出如何夺目的耀光。 平静地,缓缓与那人那剑融为一体。 山巅之上,显露出几道身穿青白道袍的年迈身影,默默看着那渡劫之人,神色复杂。 白发道士一手握着焦黑浮尘,一手持着青色长剑,闭目良久。 忽然,周身雷光大作,白发道士猛地喷出大口鲜血,打湿了前襟,染红了紫电缭绕的青云。 尽管被这柄灵智初开的神剑挡下了大半雷劫,那可天劫余威,以他这副凡人身躯,终究难以抗衡。 在无人看见的地下,紫电顺着白发道士的脚下,涌入地底,似乎被人牵引一般,向着那汪莲池汇聚而去。 第八朵金莲,开花的速度渐渐快了。 “天一!” 余剑罡惊呼一声。 “师尊!” 疾奔而至的年轻道士也是堪堪赶到,身后跟着面带急色的许召南等人。 白发道士看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扬手一挥,将周身紫芒渐熄的青云,抛向他。 年轻道士探手接过,只当天劫已完,师尊安然度过,眼中不禁露出欣喜之色,低头看着手中青云。 平日里通体泛着青光的青云,此刻仿佛换了副样子,剑身之上,隐现紫色细纹,内敛中带着凌厉。 天威难测,万丈之上,浓云不曾消散,接连天地的金光,不曾消散。 白发道士站在光柱内,仰头看着高空,皱了皱眉。 周遭众人皆是察觉不对,紧跟着抬头看去。 天空中的紫电,多了几分。 年轻道士面色一变,惊呼道:“师尊!” 白发道士抬首望天,淡然地摇了摇头,制止住爱徒正欲递剑的动作,笑道:“取巧之事,一次便可,莫要毁了青云。” 年轻道士面色不甘,却又无奈,因为他知道,师尊所言非虚。 趁着天雷还未成型,白发道士仿佛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一般,笑道:“如云,日后这太恒山,就由你来替为师看守了。” 接着转头看向余剑罡,道:“师叔祖,日后,少喝些酒,多帮衬着点如云。” 朝着匆匆赶来的许召南等人,抬手行了一礼,谢道:“多谢诸位今日前来观礼,贫道感激不尽。” 最后,看向不远处站立的那几道面色复杂的身影,笑着点了点头。 做完这些,白发道士脚尖在深坑之内一点,扶摇直上。 “证道百年,只在今朝!” 太恒山上,紫气浩荡。 九天之雷,滚滚而垂。 “师尊!” 年轻道士站在山巅,声嘶力竭。 谁都没有发现,那汪池水中,第八朵金莲,花开怒放。 本已力竭的白发道士浑身一震,忽觉全身涌起无穷之力,迎着那遮天蔽日的漫天紫电,探出双掌。 天地震荡,雷消云散。 只剩那白发道士静静悬在半空,立于金色光柱中,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掌。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倒流,白发渐落,华发自生。 冥冥之中,响起一道似有不甘的威严肃穆声音。 “丘天一,五劫已过,准入仙班!”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飞蛾扑火 且不说自此往后,太恒山上有位老神仙白日飞升的传说,在两国民间流传得有多玄奇,又引得多少虔诚信徒不远万里前来诚心跪拜,使太恒山上的香火,鼎盛得一时无两。 但说今日。 随着面带微笑的丘掌教徐徐升空…… 东方,有位老者带着新收入门下的女弟子遥遥相望,女弟子的目力自然没有师父看得远,瞧了半晌,直到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疑惑地问了句:“师尊,您在看什么呢?” 老者笑了笑,说了句女弟子现在听来莫名其妙,多年以后方才在撕心裂肺中恍然大悟的话:“以身证道之人,都该令人敬佩。” 西南之地,一位躺在和煦阳光下,手握兵书细细品读的中年男人,忽然停下翻了一半的书页,起身整了整衣袍,郑重其事地冲着东北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极西之地,一片刀山血海中,光头大汉大马金刀地端坐山巅,手拄一把丈余长刀,刀身至柄处,上刻霸气绝伦的“屠灭”二字,忽然间,光头大汉双耳一动,猛然睁开的双目露出愤然之色,朝着东方怒挥一刀,霎时间,天塌地陷。 遥远的北方,一位身披兽袍,披头散发仿佛野兽的壮汉刚在草原中猎了一匹野马,正将其徒手撕开,欲生吞活剥之时,忽然停下动作,将一只粗壮的马腿扔得老远,而后兴奋地捶胸顿足,仰天咆哮,声震数里。 一座书声琅琅的书斋内,身穿月白儒衫的中年男子正于闲庭散步之中,忽然脚步一顿,面带微笑地轻抚短须,朝着太恒山的方向,拱了拱手。 阴雨连绵的城池中,九层高塔之内,一位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连头上铮亮的银丝也是暗淡了几分,只见他轻轻放下手中道诀,举目望向身前虚幻的莲池,无声而又欣慰地笑了笑。 直到白发道士顺着那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缓缓升入万丈高空,站在太恒山巅观礼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初任太恒山掌教的年轻道士,目送着师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方才正了正神色,朝着不远处的几道身影行了一礼,师叔师伯师伯祖之类的称呼喊了一通。 那几道身影拱手回了一礼,称了声“见过掌教”,转身朝着余剑罡看了看,见他并未理会,相顾无言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剑罡此刻哪有心情去理会那些不知比他年长多少的晚辈们,怔怔出神地望着身前那一汪莲池,那八朵盛放的金莲,良久之后,笑眯了眼。 原本观赏了一场视觉盛宴,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众人,被其动静所吸引,皆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旁人不知这金莲意味着什么,年轻道士身为上代掌教嫡传弟子、现任的太恒山掌教,自然是知晓的,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也是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臭牛鼻子,你傻笑什么呢?” 孔纷儿可不管身处何地,被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笑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地娇喝一声。 此时,丘掌教飞升引发的天象已然平息,但山中余波还未停止,无数心生感念的徒子徒孙们争先恐后地来到此地,见到手持青云的年轻掌教,堪堪拱手称了声“见过掌教”之后,便是听见这红衣女子如此无礼的称呼。 在这满山道士的道教祖庭,以此称呼这位在山中辈分最高的老道士,终究是有些不妥的。 况且,她这一声娇喝颇有指着和尚骂秃驴的味道,这山中道士们听入耳中,难免同仇敌忾。 不少年纪轻些,养气功夫稍弱些的小道士们,纷纷转头怒视着孔纷儿。 好些个被视作门中未来的半人高小道士们,见着列位师兄师叔们如此模样,不禁小大人般地按了按因课业合格被师尊赠与的小木剑,冲着孔纷儿龇牙咧嘴。 样子不算唬人,倒有些可爱。 而那位年轻的新任掌教,也是收了收嘴角翘着的笑意,板着脸望了孔纷儿一眼。 唯恐天下不乱的孔纷儿见状,一手搂着许召南的胳膊,一手叉在柳腰之上,环顾四周,怒哼了一声:“怎的,还想打人不成?李二!肖辉季!给我揍他们!那群小的……打屁股就好了!” 初学剑经便已得其精髓的李二,面色抽搐地看了眼许召南,见他并未发话,倒也站得稳重。 肖辉季虽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之前已被老道士的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他,此刻哪敢在余剑罡面前撒野,见李二都站得端正,也是举头望天,仿佛丘掌教在天上跟他打招呼。 所谓泥人也有三分火,年轻掌教见孔纷儿如此娇蛮无礼,不禁皱了皱眉。 道家讲究修身养性,成年道士大多看见掌教没有动作,随即也就安分了下来,倒是那些半大的小道士,差点就要抽出腰间木剑,与这位长得像个仙女一般的恶姐姐拼命。 原先骑在小白身上的小寒夜,毕竟是半大的孩子,见了这阵势,难免有些发憷,从呲牙低吼的小白身上爬下,走到师父身边,默默扯着他的衣角。 许召南颇为头疼地扯了扯孔纷儿挽住自己的胳膊,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了声:“纷儿,莫要胡闹!”而后将手抽出,揉了揉小寒夜的脑袋以作安抚,最后向着年轻掌教拱了拱手,算是代孔纷儿聊表歉意。 余剑罡倒是与孔纷儿相处甚久,知晓她秉性便是这般,倒算不上恶意,也不与她一般见识,颇为豁达地冲着年轻掌教摇了摇头,制止住了他的怒火,而后又朝着一众徒子徒孙们摆了摆手,示意莫要添乱,方才笑呵呵道:“师尊终究还是出手了。” 许召南闻言,将将抬起的手顿了一顿,愣愣道:“镇元道长出手了?” “不错。” 余剑罡抚须笑道:“原先这莲池之中的七朵气运金莲,乃是自太恒山立教以来,得道飞升的七位先辈在经历雷劫之时,从那煌煌天威之中强行抽离,为我后辈弟子留下的一丝气机。” “臭牛鼻……” 孔纷儿面露震惊之色,即将喊出口的称呼,却在瞧见年轻掌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止住了口,撇了撇嘴,不甘示弱道:“余老头!你们太恒山之前有这么多人飞升啊!” 余剑罡笑着点了点头,卖了个关子道:“太恒山立教至今,已有三千七百年之久。加上祖师爷太乙仙君,之前共有六位先辈得道飞升。” “六位?” 许召南面带疑惑地接话道:“可这莲池里明明是八朵金莲,除去刚刚飞升的丘掌教,第七朵是谁留下的?” 余剑罡笑着朝南方遥遥行了一礼,恭敬道:“第七朵,自然就是我师尊了。” “什么!” 孔纷儿惊呼一声,想起他前些日子说的那些关于镇元道长尚在阳卦城的话,皱着好看的柳眉,疑惑道:“镇元道长他老人家不是尚在阳卦城么?若说他早已飞升仙界,又是如何下凡的?” 对于那位为北周国做了莫大贡献的传奇道人,孔纷儿言语间还是恭敬的。 余剑罡有心替师尊炫耀,兴致一起,顿觉口中缺味,从腰间取下酒囊,将那飘香十里的霞玉露视若珍宝地浅浅尝了一口,再也不敢像先前在夷州城内那般豪饮。 这霞玉露产量本就不高,冯景升哪怕倾尽珍藏也只不过是送了几斤罢了,大半还都是赠与许召南的,虽然许召南不至于嗜酒如命,但他也不好意思老是讨要。 只得在叹息此酒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之时,小小地抿上一口解馋。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山巅之上已是酒香四溢,不少道士闻见了,皆是止不住地露出垂涎之色,倒是那些未识其中滋味的小道童们,双手捂住鼻子皱紧了眉头。 年轻掌教见此情形,颇感任重而道远的无奈,但身前这位老道士,他可不敢出言训斥,只得板着脸转头环顾四周,帮着那群被勾起馋虫的道士们收敛些许。 孔纷儿见他老是卖关子,气得跺了跺脚,瞪大了好看的桃花眼,也不顾这太恒山人多势众,张嘴就要骂。 “嘿嘿……” 余剑罡见将她逗弄得差不多了,倒也适可而止,替肚里馋虫解了酒瘾之后,顿觉通体舒泰的他,及时打开了话匣子,笑道:“我太恒山之人,每至道成之时便会立刻飞升,哪怕身死道消,也要将那渺茫的气运留下一二,以图积厚薄发。 所以每过五百年,待无数先辈攒够了气运,等金莲盛放之时,便可有一人应运而起,渡劫而去,两百年前,师尊便是那应运之人。 但他毕竟也是许家后人。 当他度过六重雷劫,即将飞升仙界之时,忽感阳卦变故将生,便以莫大法力生生止住了飞升的脚步,留在人间,替北周国挡下了这一劫,更是为了防止亡魂祸乱,孤身镇守阳卦城两百多年。” 许召南闻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震惊于这太恒山上的道士们哪怕明知飞蛾扑火,却也要以身证道,为后世弟子留下一条通天坦途的举止。 震惊于这位许家先祖明明已是度过雷劫、足以飞升至令无数人心向往之的仙界,却为了北周百姓,执意留于人间的行径。 孔纷儿眼波一转,察觉出他话中漏洞,问道:“那镇元道长是两百年前飞升的,照你的说法,这金莲气运已被用尽,如今五百年未至,怎的又开了一朵……这朵金莲,不该在此刻开放吧?” 余剑罡呵呵一笑,道:“所以我才说是师尊出手了,先前,金莲未开,能帮天一渡劫之人,也只有他了!定是他以仙力灌注于金莲之中,助其提前盛开,帮天一硬生生地扛过了雷劫!” 孔纷儿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后,迟疑道:“这金莲内的气运积攒了五百年才够他飞升,若他用自身仙力催动第八朵金莲的话……” 声音越渐越小,只因余剑罡那勃然变色的模样,让她有些发憷。 但孔纷儿虽未将话说完,其中意思,余剑罡却是明悟,霍然转头向南方看去,喃喃道:“师尊已是得道成仙之人,应该不会……” 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下去,只希望后果不至于如此严重。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章 瓮中捉鳖 太恒山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许召南等人在余剑罡的热情邀请下,在年轻掌教专门准备的小院中住了几日。 这几日里,不断有信徒们汇聚于山巅,在金顶大殿之内的太乙仙君神像前,虔诚叩拜之后,又跑至侧方,那一块新立的牌位前,默然祷告。 仿佛如此行事,便能从这位数日前飞升仙界的老神仙身上,沾沾仙气,也好回去福荫子孙。 山中日子总是清闲,恍惚间,许召南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瑶山一般,只是下山距今不过才两月光景,却已物是人非。 清晨,如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练功完毕的许召南,正靠在藤条编织而成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只是从那偶尔眯开的眼眸可以看出,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身前站如雕塑般的小人儿身上。 要说上官寒夜这孩子,练功的劲头实在是足,从未握过长剑的他,不过几日的时间,已经可以从堪堪端举藏锋两炷香的时间,成长至轻易坚持半个时辰之久。 左右手各半个时辰,每日举剑一个时辰,便是小寒夜除了修习《凝神决》之外的必修课了。 感受到日渐强壮的身躯,除了惊叹《凝神决》的神奇之外,小寒夜也是对心底的那个念头更有了几分信心。 所以他练功的劲头,也是一日勤过一日,倒有些直追许召南之势。 匆匆一个时辰过去。 许召南准时睁开双眸,叫停了意犹未尽的小寒夜,见他将藏锋视若珍宝地悬在腰间,无声地笑了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当年我可是练了两年的基本功,唔……” 忽而想起自己当年已是十岁有余,还不及这五岁徒儿的身子强健,顿感汗颜,见小寒夜一脸正色地瞧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哪怕你身子比我强些,最少也得一年时间,再短了,无异于揠苗助长,你得耐着性子才是。” 小寒夜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恭敬道:“多谢师尊,寒夜明白的。 “不必如此拘谨。” 许召南乃是初为人师,倒也摆不出什么为人师表的架子,招了招手,待小寒夜依言走了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现在条件不够,待到了上京城,我想想法子给你调理下身子,嗯……百毒不侵还是要的,万一日后被人给毒翻了,我倒不怕面上无光,但给婆婆丢脸就不好了。” 小院前方长着大片枝繁叶茂的密林,叽叽喳喳的翠鸟正在其中嬉戏翻飞,偶尔可见些许白鹤舒展着双翅,遥遥升空。 “呜……” 一声狼啸惊飞了成片鸟群。 鸟兽们许是自幼生在这座灵气四溢的仙山,又在老掌教飞升之时,也沾了些仙气,被小白吓了一跳的鸟群,倒也不太惊慌,只是低空盘旋,冲着这匹与它们打了几日交道,扰了它们几日清静的异种白狼发出悦耳鸣叫,似在嘲笑。 小白是不会飞的,在太恒山做客的这几日里,许召南又命令它不准随意捕食林中鸟兽,小白自然也就只得怏怏地听了。 所以每每见许召南忙着没空搭理自己,又在院中呆的无聊了,便窜进林中与这些鸟兽嬉闹,起初仗着身子灵活,倒也捕了不少鸟雀,但毕竟记着许召南说过的话,放在掌中玩弄一番,也就放了。 久而久之,山中鸟兽们也都不太怕它,大不了被抓住了,也不虞性命之忧。 许召南看着小白垂头丧气的窜出山林,想必今日定是没有抓到鸟兽陪他玩,扶着小寒夜的脑袋,笑道:“去,陪小白玩会。” “好!” 小寒夜骑着小白赶了不短的路程,也算与它混熟,自然不会畏惧师父这匹模样骇人的白狼,乖乖地点了点头,快步跑到小白身边,先是伸出双手揉了揉它雪白的大脑袋,舒服得小白满地打滚。 小寒夜毕竟年幼,正是爱玩的年纪,不一会儿便忘记方才练功时的疲惫,和小白闹成一片。 小白瞧见自己浑身雪白的毛发被这小人儿故意弄乱,装模作样地用大脑袋向前一顶,将他顶翻在地,随后四肢一蹬,趴在他身上,涂了他满脸口水。 “嗷呜……” “哈哈哈,坏小白,快起来!” 扑腾一声,低空盘旋的一只白鹤缓缓落在小寒夜身旁,伸着长长的尖喙,戳了戳小寒夜的小手。 “呀!” 吓了一跳的小寒夜猛然缩手,偏头瞧见身旁这只体态优雅的白鹤,顿时双眼放光,挣扎着从小白爪下爬出,畏手畏脚地伸出小手,试探着摸了摸白鹤的长喙。 白鹤静静立在那里,仍由他抚摸,而后顶开他的小手,转头向着后背点了点。 小寒夜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但又有些不敢,回头望了眼正啧啧称奇的师父,想要询问他的意见。 许召南暗自思索片刻,想来以自己的身手,哪怕小徒儿从白鹤身上掉下,应该也能接住,索性笑了笑,冲着他鼓励似地点了点头。 小寒夜得了师父应允,自然满心欢喜,轻手轻脚地攀上白鹤那同样一尘不染的后背,双手探出,抱紧了鹤颈。 白鹤转头,见背上小人儿已经坐好,顿时舒展开羽翼,这只白鹤看着体积不大,但双翼一展竟然有一丈多宽。 “哇!” 随着风声呼啸,带着稚童清亮的笑声,白鹤迅速升空,转瞬之间便已翱翔九天。 小白见那没义气的小子丢下自己一个人飞了,失落地抖了抖身上灰尘,挪步到抬头望天一刻不敢大意的许召南身前,拱了拱他的大腿,又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 “哈哈哈哈!太乙那个天尊……” 不用扭头,光听这豪放的笑声和那独特的口头禅,便知道来认识谁。 余剑罡缓步从林中走出,望着天空中遨游的那一人一鹤,笑呵呵道:“小王爷,这小子倒是与我太恒山有缘……山中白鹤甚是孤傲,就算是寻常弟子想要接近,也是千难万难,没想到今日居然如此亲近于他。” 许召南见老道士来了,小寒夜的安危自然也就不必担忧,乐得开了个玩笑,道:“前辈莫非又动了收徒之心,想要将我这徒儿抢去?” 余剑罡闻言一愣,自然听出许召南的语带双关,回想到当初遇到他时,就见他骨骼惊奇,脑子也活络,便想着将他收归门下,此刻回忆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奇妙之感。 自己找了他十年,没想到见面不相识,却还差点将他给掳了当徒弟。 知道他此话是在开玩笑,索性也是顺着话茬,笑道:“小王爷若是舍得割爱,贫道定然是却之不恭的。” “那可不行!” 二人相望一样,皆是哈哈大笑。 笑罢,许召南才反应过来余剑罡好像又改了正式场合才用的称呼,正欲出言相询之时,忽间林中又走出三道身影。 当先一人体态婀娜,身穿从未换过颜色的红衫,笑靥依旧,不是孔纷儿还能有谁? 随后一人是个老头,身穿暗红长袍,前胸绘有瑞兽图案,双肩绣着三道金纹,浑身散发着久居上位自然而然养成的威严之气,只有看见许召南时,方才脸色一变,谄媚地笑了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臣,监天院三司提督,陈智,叩见王爷千岁!” 言语间,刻意将“小”字隐去,将尚未封王的他,称作“王爷”,其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许召南听到这里,方才反应过来这人乃是北周官员,他身上那身暗红长袍,正是北周官袍。 曾听孔纷儿介绍过,北周尚红,不同于东胜尚黑,官员皆批黑袍,北周官员都是身穿红色官服的,只是随着品级越高,官服的颜色便越深。 还有一点,东胜官员升至三品之时,双袖会以银丝绣上云纹,而当北周官员升至三品大员之时,在其双肩之上,乃是用金线绣上云纹。 这人肩抗三条金纹,正是北周三品大员的象征! 最后一人,是位披甲武将,许是对前者那献媚的模样颇为不耻,冷眼轻斜哼了一声,而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声喊道:“臣,羽林军统领徐荒火,见过小王爷千岁!” “二位,快快请起!” 许召南口中呼喊,快步上前将二人扶起,偏头看向一旁巧笑嫣兮的孔纷儿,满头雾水。 孔纷儿眨了眨明媚的桃花眼,装模作样地盈盈一福,笑嘻嘻道:“民女孔纷儿,见过小王爷千岁!” 许召南未从她那得到答案,不禁翻了个白眼给她,逗得她又是轻捂檀口,痴痴地笑。 姓名与北周某种果类甚是相谐的陈姓提督,满脸堆笑地在许召南搀扶下起了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道:“王爷千岁,可算找到您了,自从失去您的踪迹开始,老臣可是日思夜盼,求神拜佛,只求上苍保佑,太乙仙君保佑,保佑您一切安好,早日回国。” 若不是知道这人与许召南第一次相见,光听他这貌似发自肺腑的苦寒,恐怕都会以为二人感情颇深。 姓徐的统领想必是早就见识过这位提督的为人,尽管如何不耻,但毕竟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人家能位居三品大员,官位还在身为四品武将的他之上,若说光是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倒也有失偏颇。 “小王爷,陛下前些日子收到冯州牧的禀报,说有人欲对您不利,方才派了我等前来接您。” 徐统领看出许召南的疑惑,出言解释道。 许召南恍然,而后又迟疑道:“但我等此来太恒山,并未沿着原本路线,将军又是如何得知?” 徐统领闻言,拱手道:“回禀小王爷,正是国师传来消息,末将方才得知。” 许召南朝着身旁的老道士瞥了一眼,先前正是听了他的建议,才往这太恒山的方向绕了路,这还没呆上几日,怎的就漏了消息,还让人给“瓮中捉鳖”? 老道士举头望天,似在担忧空中翱翔的那小子,怕他摔着,故意避开许召南的目光。 许召南见状,无奈地撇了撇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对于北周的意义,老道士见他久久不肯前往上京城,定是怕他动了偷偷溜走的心思。 想必是有些急了。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又生一计 不知贵客来访,有失远迎!” 人随声至,只见一位年轻道士缓步从林中走出,来到众人跟前,此人身上穿的青白道袍远比普通弟子样式繁杂,正是太恒山新任掌教柳如云。 那日老掌教飞升仙界之后,年轻掌教便领他们到了这所小院,这几日,倒是不见其踪影。 今日忽而复见,观他一身掌教道袍,依旧板着那张严肃的脸,样貌虽然年轻,却还真存了几分掌教气势。 许召南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身旁站着的众人,皆是一一见礼。 年轻掌教也是回了一礼,而后看了眼两位北周官员,心中也是猜到几分,平静地看着余剑罡,问道:“太师叔祖,要走了么?” 余剑罡点了点头,笑道:“呆的够久了,想必陛下都已经等急了。” “嗯。” 年轻掌教应了一声,算是应答,忽而心有所感,举目望天,瞧见那白鹤背上驮着的孩童,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余剑罡见状,玩笑道:“这孩子倒是与我太恒山有缘,只可惜小王爷不肯放人。” 年轻掌教显然比老道士豁达的多,闻言不过是淡淡哦了一声,并未多言。 余剑罡瞧着他年纪轻轻便古板得像个老头般,颇有些无奈之感,也不知道那个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混酒喝的小屁孩儿,怎的长大了就变成这般模样。 他却是毫不自知,明明是他用尽各种手段蒙骗着当年的小道童陪他一起喝酒,何时又成了人家凑在他后面要酒喝了? 年轻掌教扬了扬手,空中飞舞的白鹤瞧见,驮着背上的孩童缓缓落在地上。 刚一落地,余剑罡伸手将小寒夜扶了下来,小寒夜甜甜地道了声“谢谢道长爷爷”,奔至许召南身前,扯着他衣袖,想要将方才飞在空中的奇妙感觉,一股脑地全部分享给师父知晓。 那张因过于兴奋而显得有些发红的小脸,淌下了不少汗滴。 许召南笑着接过了眼带柔意的孔纷儿递过来的锦帕,蹲下身子,一边听着小寒夜在耳旁叽叽喳喳,一边仔细替他擦拭脸庞。 “王爷千岁,这位是……” 陈提督脑子有些发蒙,先前只听说小王爷回国了,可也没人说过,小王爷还生了个孩子啊?这小男童是哪来的? “哦。” 许召南笑了一声,介绍道:“他叫上官寒夜,是我新收的徒弟。” “啊呀,原来是上官公子,久仰久仰呀!” 陈提督顿时笑意上脸,丝毫不觉得拍一个稚童的马匹,这种行为是否太过无耻。 方才见了小王爷对此子的疼爱,想必在其心中定是颇占分量的,所谓看人下菜碟,陈提督用了半辈子的的为官之道,可从未失手过。 许召南领着小寒夜,将面前这两位也是刚刚认识的大人,一一做了介绍。 此时的小寒夜,方才从兴奋中平静了些许,停下满腹的话语,乖巧地冲着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位,用他稚嫩的嗓音,什么陈爷爷徐叔叔掌教哥哥纷儿姐姐之类的称呼,喊了个遍。 别说本就满脸堆笑地陈提督了,就连他身旁那位冷面将军,听了这孩子甜甜的喊声,也是报以微笑,回了句“上官公子好”。 那位始终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年轻掌教,听见那声颇为新奇的“掌教哥哥”之后,不禁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和善的笑意,点了点头。 许召南见事已至此,知道再无法赖在太恒山上——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 夷州,风鸣郡。 桃花盛开的 官道旁,一处的密林中,白衣公子手中折扇轻摇,望着不远处那打着东胜旗号的数百人队伍,眼神阴冷。 “陛下。” 对白衣公子口称陛下的中年男人,本名叫作黄慕之,原是西楚大内侍卫统领,对西楚皇室忠心耿耿,其功力更是早已破入一品之境,较之以剑神家奴自称的顾四海,也是不逞多让。 西京城破时,黄慕之望着城外茫茫多的两国联军,自知无力回天,只得尽其所能地带着门下四个弟子,护着时封益王的白衣公子,一同逃了出来。 后来,白衣公子自封为帝,感念黄慕之救命之恩,赐他国姓,白氏。 白慕之四个弟子,原本也都是孤儿,被他收入门下,便随他姓了黄,以四季节气唤作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如今白慕之被陛下赐了国姓,索性腆着老脸央求陛下,雨露均沾。 这位只有五个臣民的西楚皇帝,看着那四双渴求的双眼,也就依他所愿,皆尽赐了国姓。 白立春、白立夏二人,跟随师父早些,武功境界早已修至一品之境,白立秋、白立冬二人年岁较轻,不过刚刚摸到一品门槛。 白慕之躬身禀告道:“老臣已是打探过了,他们此行不过七百余人,为首的正使张昇不会武功,副使乃是关百胜的嫡子关千殇,也只是个二品小儿罢了,至于其他人……也就张昇带的那几个护卫有点看头。” 白衣公子轻哼一声,冷眸微眯。 先前在夷州城内,指派白立夏前去刺杀许召南,一是因为他乃北周皇室之人,北周皇室于白衣公子而言,不共戴天,二是因为他是那个贱人的师弟! 西楚刚灭之时,自封为西楚至尊的白衣公子曾在大内侍卫统领黄慕之的陪同下,去了趟瑶山,见了白溪风一面,将自己已然继位大统的消息告知于他,想要他辅佐自己复国。 谁曾想,白溪风却是断然拒绝,只说他早已不是西楚皇族中人,如今已然归隐,不愿再理会天下纷争。 白衣公子知道,白溪风不是不愿理会天下纷争,他,只是看不上自己! 不堪其辱的白衣公子摔袖而去,就连后来得知白溪风为讨万千西楚血债,孤身赴若水,死于左元放剑下,他也只是冷笑着道了声好,浑然没有一丝得知长辈逝去的痛惜。 愤恨早已填满了他的胸腔,志大才疏的他虽有心复国,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也知道,西楚亡了十几年,人心早就散了,仅凭着身后这白慕之师徒几人,想要复国,何其艰难! 既然敌人坚不可摧,那他便打算从其内部瓦解! 北周皇室人丁凋零,是天下共知之事,这一代,哪怕是兴盛了些许,也不过只有太子与雍王世子二人。 他带着人一路北上,打算瞅准时机,将二者除去其一! 可刚到北周边境,便欣喜若狂地发现,北周与东胜,打起来了! 本以为战事一起,两国会像十几年前那次一样,打个不可开交,哪知道,雷声大雨点小,两国不过是在边关处扔下了十几万具尸体,便草草了事。 白衣公子带人在边关城打听了数日,花了大把的银钱,方才从所谓的消息灵通之人那里得知,北周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小王爷…… 此次两国兴兵,便是因他而起。 不光如此,这位小王爷,居然还是昔日的西楚皇叔、剑神白溪风的徒弟! 白衣公子得知此事之后,顿时怒火中烧,好你个白溪风,家仇国恨被你抛在脑后就算了,居然还敢收敌国皇子为徒! 他却是不曾想过,白溪风既然孤身前往若水城, 又岂是不顾家仇国恨之人,而那许召南拜入师门之时,白溪风早已身死,二人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罢了。 可他不管这些! 匆匆赶到夷州城的白衣公子,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了这个北周小王爷,杀了这个叛国贼的徒弟! 北周既然能为此人不顾北境安危,派十万破虏南下救他,足以见得他在北周是何其之重。 甚至,若是运作得当,将许召南之死祸水东引,让北周皇室以为是东胜所为,从而引得北周不惜代价与东胜开战…… 白立夏领命而去之时,白衣公子正在脑中幻想着,日后两国交战,他振臂一呼,乘势而起,光复西楚指日可待! 不曾想,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白立夏,一去不复返,被半路杀出的左元放一巴掌拍成了血雾。 被大惊失色的白慕之拖着疾驰而去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左元放为何会出手相助! 白慕之知道左元放早已入了仙人境,整座夷州城都逃不过他感知,虽见他并未有意加害陛下,但千金之躯不坐垂堂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所以,匆匆离了夷州城还不算完,一路向南又跑了数日,方才停下。 正懊恼于左元放坏他大事的白衣公子,忽闻因上次两国交兵,而前往北周声讨的东胜使团,不日即将抵达此处。 顿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若能将这东胜使团全部留下,不管是谁所为,只要他们死在北周……北周皇室便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白衣公子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可不敢托大,偏头冲着身后四道身影沉声道:“白将军,这次,你带着立春他们三个一起去吧。” “陛下……” 白慕之闻言,似有些犹豫。 他本打算让只让三个徒弟出手,但听陛下如此吩咐,却是连他也要一起去。 现下,陛下不过是二品修为,自己等人的职责便是守他安危,助他复国,若是全都出手了,到时候场面一乱,万一有乱军冲至此处,伤及陛下,白慕之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可这位西楚陛下,自身虽然没有几斤几两,但为人却甚是刚愎自用,性子也极其敏感,稍有不慎,便会遭他嫉恨。 深知陛下心性的他,踌躇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白衣公子见旨意已下,身侧却是半晌没有动静,顿时皱了皱眉,眯眼望去,见到白慕之犹豫的样子,轻声问道:“怎的,白将军不愿?” 白慕之心中叹息一声,心知被他误会,权衡利弊之后,只得实言相告道:“陛下,对方人手不少,况且大多都是平西军精英兵将,老臣怕我们全都出手的话,万一……还是陛下的安危重要。” “平西军……” 白衣公子陡然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怒不可遏。 东胜平西军乃是平西王关百胜一手创立。 起初,西楚本以为他不过是为平东胜西境,哪怕坊间偶有传言,平西军的“平西”,乃是意指西楚, 但当时的西楚皇帝春秋鼎盛,西楚国运也只是初露败像,便当他是异想天开,一笑置之。 可西楚灭国那一战,平西军的骁勇,天下皆知,无疑坐实了这平西军的名号! 白衣公子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杀光他们!” “臣……遵旨!” 白慕之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触碰到了陛下的痛处,不敢再出言相劝,只得躬身行了一礼,带着身后三个徒儿,缓缓向着那队人马走去。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趁势而起 关千殇身为平西王世子,又在平西军中任职,其麾下自然是有亲兵护卫的。 平西军最为精锐的殇字营,五营人马,便是关千殇亲兵。 自从领了圣旨,接下了这趟出使北周的活计之后,便点了麾下一营人马,奔至太安城,接了礼部尚书张昇,一同赶往北周。 除了关千殇麾下的五百殇字营将士,负责沿途的安全护卫,此外,礼部尚书张昇还带有包括十名家将的随从数十人,光是这些人,便乘坐了十余辆马车。 此行虽是名为声讨北周,但两国之间毕竟还存着颜面,所以这许多特产于东胜的礼品,总是少不了的,单单是准备的礼品和途中所需的粮草就装满了三十辆骡车,驱车的马夫脚力共计二百人。 这将近八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过了边关,进了北周地界。 北周边军守将岳鹏举早已知道他们要来,虽未因前些日子阵亡的那些将士而对他们多加刁难,但也只是冷着脸寒暄了两句,便命人放行,并未加派人手护送一二。 因身负皇命,关千殇与张昇二人不敢耽搁,这一路上可谓是星夜兼程,终于到了这凤鸣郡。 身披宝甲骑行于使团正前的关千殇,五指并掌,遮在眉前,向着远处观望片刻,心中暗忖:“前方不远便是夷州城,过了夷州城,复行十数日,可达上京城。” “停!” 关千殇身侧的马车内传来一声呼喝,随着窗帘被掀开,露出礼部尚书张昇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孔,只听他轻声问道:“关将军,赶了一晌午的路程,不如我等寻个阴凉之地,吃些东西,再行上路吧?” 关千殇转头望去,张昇在颌下留了一撮山羊胡,几近半百的年岁并未在他面上留下太多痕迹,许是天气太过闷热,坐在马车里的张尚书,额上不停往下淌着汗液。 因东胜官服较为臃肿,一来行进之时穿戴不便,二来未免也太过逼闷,张昇索性换了身灰色儒衫,配上他那缕山羊胡,看上去倒还真有几分文人模样。 张昇毕竟是文官,虽说早年前也曾练过几天武艺,但自从官至礼部尚书之后,他便弃武从文了,哪怕是偶尔抽空活动活动筋骨,充其量也只算作是寻常三品武夫。 以他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这连日来的奔波。 关千殇闻言,笑了笑:“那就依您所言。” 他心中牢记临行之前父王对他说过的话:“此行,你既然为副使,便只需领着五百弟兄做好护卫工作,其余一切,且听张尚书的安排便是。” 随着他的挥手喝停,自有人马前去寻找落脚之处。 看着身前各司其职、井然有序的人群,关千殇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烦闷——这趟出使,有他没他一点区别也没有。 虽说是护卫,但平西军响彻天下的名号,又岂是说着好听的? 且不说在东胜境内无人敢惹,便是到了这北周,即便遇上些心生歹意的毛贼,就算不认识他的殇字旗,但一看见那猎猎作响的平西军旌旗,也是无不退避三舍的。 “忒也无聊了些!” 关千殇暗自叹息一声,百无聊赖地吃着亲兵递来的干粮,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结识不久、身世显赫的朋友。 “也不知他到了上京城没有,下次再见,定要寻个机会,与他再比划过!” 关千殇斜了一眼身旁那杆直挺挺插在地上的亮银长枪,嘴角翘起一抹笑意。 长枪白蛟,枪杆还是那个枪杆,但那曾被情深一剑削开个豁口的枪尖,却是焕然一新。 烈日照耀下,白蛟枪的枪尖处散发出丝丝寒意,倒是在这炎热的天气中,难得的一丝凉爽。 “关将军实乃少年英杰,这趟出使,真是有劳关将军了,待本官回了东胜之后,定要在陛下面前,为关将军请功!” 一阵故作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关千殇的臆想,回头望去,却是张昇已走到近前,手中握了支水囊,正向他递来。 “多谢张尚书。” 关千殇起身接过水囊,道了声谢,也不知他是谢过张昇这递水之举,还是谢过他先前所言。 望着这位沉稳得不似少年人的关将军,张昇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无力之感。 这一路上,张昇已是不止一次地示好于他,言语间,也尽是拉拢之意。 究其原因,二人皆知。 关千殇乃是平西王嫡子,虽然陛下定然不愿给他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但毕竟三十万平西军在那摆着,关百胜百年之后,麾下平西军若是不能被顺利打散…… 拧成一股绳的平西军若是不答应——陛下未必就不会赏他个王位。 这可是未来的三十万平西军主将,有可能成为东胜下一个异姓王的男人! 至于礼部尚书张昇,乃是汉王曹广一党。 东胜最大的三股势力,诸葛丞相与汉王曹广斗得火热,而一直中立的平西王遥遥躲在东胜最西面的益州,两不相帮。 诸葛瑜或许是文人傲骨作祟,看不起一介武夫的关百胜,又或许是不敢将手伸进军中,以免引得皇帝陛下猜忌,亦或者兼而有之。 总之,诸葛瑜与关百胜之间,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汉王曹广不同,远在益州的平西王府,时不时地总会收到些来自汉王府的奇珍异宝。 关百胜也不知是何心思,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经年累月下来,光是那些珍奇玩意儿,都装了满满三个仓库,只是缺了人把玩,难免蒙上些尘埃。 关千殇还曾问过父王,可是要帮汉王? 犹记得关百胜当时如此说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我且替陛下收着。” 初时,关千殇尚且年幼,听不懂父王这句话的意思,但随着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父王的高明之处。 曹广对关百胜的拉拢,如何能瞒过手眼通天的黑衣卫?如何能瞒过将整个东胜牢牢把控在手中的皇帝陛下? 若是一昧地藏着掖着,反而平白落人猜忌。 与其三番五次拒绝曹广,惹他嫉恨,倒不如照单全收,不过是给他个心理安慰罢了。 陛下哪日若是不高兴了,提及此事,皆尽交给他便是,想必有三十万平西军在侧,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功高震主,不外如是。 况且,平西王身在益州军营,远离朝堂,在东胜官场上又无一兵一卒,即便有意帮助汉王,可,又能如何? 总不至于要他起兵造反? 关百胜都已经是东胜封无可封的异姓王了,曹广能许他什么好处?皇位? 可惜这东胜人人皆知的道理,汉王曹广却是看不透。 关千殇想明白了此节之后,不禁赞叹父王的手段高明。 所以,对于这位礼部尚书的屡次示好,关千殇都学着父王一般,笑着接受,但却不作任何有关站位的表态之举。 甚至,关千殇还曾心怀恶意地想过,先前在太安城那座金銮殿中,陛下虽说已经敲打过汉王与诸葛丞相,但如今又派这张尚书出使北周。 得亏此行顺利,不然的话,以张昇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此行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汉王殿下可就真是伤筋动骨喽…… 或许是天随人愿。 一来,让关千殇此行不至于太过无聊,二来,成全他的恶意猜想。 隔着官道,对面茂密的桃林深处,陡然间,爆发出数道浓烈的杀机。 在张昇懵懂的目光中,关千殇霍然起身,抄起身侧白蛟枪,跨上身旁低头吃着草料的战马,大喝一声:“敌袭!” “护驾!” “摆阵,御敌!” 尽管事发突然,但殇字营将士们听得号令,仍是第一时间扔下手中吃食,端起从不离身的长枪,跨上战马,做好御敌准备。 较之训练有素的平西军,张昇带来的那二百多个杂役却是乱了片刻。 慌乱中,十道手持钢刀的身影拨开人群,奔至张昇近前,将他护在身后。 此时,张昇方才反应过来,竟然有人敢袭击东胜使团! 关千殇倒提长枪,迎向对面林中走出的一老三少四道身影,怒喝一声:“尔等是何人,可知我们乃是东胜使团!” 白慕之看着如临大敌的东胜使团摆出的阵势,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找的就是你们东胜使团,刺杀完我们小王爷,竟然还敢派人来我北周再生事端,真当我泱泱北周,皆是泥捏的不成?陛下有旨,尔等不用去上京城了!” 旨意是真有旨意,陛下也是真有陛下,只不过,此陛下非彼陛下罢了。 关千殇闻言,双眸一眯,这北周做事竟然如此下作?! 身后的张昇见对面只有四人,而自己又在层层保护中,只觉心安不少,出言提醒道:“关将军,小心有诈!” “是了!” 关千殇经他提醒,顿时在心中暗自琢磨:“我等自太安城而出,至今已有月余时日,北周是早已知晓的,若真有意阻拦,在边关城时,便该将我等拦下,怎可能直到我等临近上京城,方才下手?” 白慕之却是不管他作何感想,他也知道自己此番言论,颇有欲盖弥彰之嫌,但只要将这东胜使团大半留在此地,再佯装不备地放走几个无关痛痒的杂役将消息传出…… 东胜使团在北周境内遇害,不管真凶是谁,失了颜面东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国之间定当再起战事。 再加上关千殇乃是关百胜嫡子,那位枪狂老来丧子,说不定就此绝后,此事,最大的获利者,乃是东胜皇室。 届时,关百胜必定与东胜心生嫌隙。 没了关百胜相助的东胜,与北周不过是势均力敌,到那时,天下大乱,他们便可乘势而起!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其心可诛 白慕之可不管他们此刻作何感想,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必死之人! 此番言语,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关千殇瞧见四人眼中的杀意,自知多说无益,随即缓缓抬起左手。 “喝!” 五百殇字营将士齐齐一声爆喝,默契地分出三百人,手持长枪,催动战马上前一步,摆好前冲阵势,只待关千殇一声令下,便要将前方四人斩于阵中。 另外两百仍然端坐于马上的殇字营将士,将手中长枪横放于身前马背之上,反手抽出身后牛角长弓,弯弓搭箭,只在顷刻之间。 这殇字营将士不愧为平西军精锐,即便对面只有区区四人,也丝毫不见托大! 白慕之师徒四人见状,也是将手扶上腰间长剑。 五百人对四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白慕之看着对面指向自己师徒四人的两百只寒光闪闪的利箭,和三百杆笔挺的长枪,嘴里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放!” 关千殇看着四人前冲的身影,怒喝一声,将高高举起的左掌霍然挥下。 顷刻间,两百只利箭,带着不绝于耳的嗡嗡声,破空而去。 然而尖锐的利箭却无法阻止白慕之四人的步伐,只见白慕之前冲之势不停,瞬间抽出腰间长剑,一道寒光闪过,两百支利箭便已折损大半,剩余的三两支漏网之鱼,皆被他身后三个弟子挥剑格开。 四人以白慕之为尖端,一头撞进三百骑殇字营的战阵中,势如破竹。 “慢!” 关千殇身后二百将士见一击不中,正欲再次弯弓搭箭,却听见他怒喝一声:“这几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寻常弓箭伤之不得,端起长枪,随我冲!” 如何看待一群将士是否精锐?唯令行禁止尔。 二百将士瞬间松开弓弦,反手将长弓插在背后,端起马背上的长枪,目光森寒。 “杀!” 关千殇端起白蛟,双腿一夹马腹,向着为首的白慕之,疾冲而去。 “杀!” 二百殇字营将士亦暴喝一声,杀声震天。 “关将军,小心啊!” 被护卫保护在身后的张昇高喊一声,他虽武艺不精,但却见识不浅,白慕之方才那道凌厉的剑气,已经显示出他一品高手的修为。 自己这边,可没有一品高手能与之抗衡! 眼下,这群人的安危,全都寄托在关千殇和这五百殇字营的身上,若是他们抵挡不住,被贼人冲了过来……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不过都是一场空。 关千殇听得身后呼喊,头也不回地喝了声:“张大人呆在此地别动,且看本将如何杀敌!” 官道再宽也不过几丈的距离。 殇字营的战马,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关千殇座下这匹,更是万里挑一。 这几丈的距离,转瞬即至。 新换了枪头的白蛟,锋利更胜往昔,被关千殇捏在手里,如蛟龙出海,顺着战马前冲之势,雷霆一枪,向着白慕之暴刺而去。 “呵!不自量力!” 白慕之刚刚将身前袭来的三骑将士连人带马,一剑削作两半,余光瞥见奔来的关千殇,嗤笑一声,抬手便是一剑。 铛! 一阵火花四溅! 崭新的白蛟枪头也不知是何物制成 ,竟然坚硬到能匹敌一品高手斩出的剑气。 白慕之也未成想到,这修为不过二品的小儿,竟然能硬生生抗住自己一剑! 二人对拼一记,错身而过。 白慕之心中震惊,殊不知关千殇却是有苦自知,尽管白蛟坚挺,但他却是实打实的二品修为,这一击对拼,已是让他受了些许内伤,体内气血翻涌,喉咙一甜,似有鲜血要从口中喷出。 关千殇喉咙滚动,强自咽下涌至口中的鲜血,一拉马缰,调转身形,锐利如枪芒的双眸,死死盯向白慕之。 “再来!” 白慕之的眼神何等敏锐,自然看见他微微滚动的喉咙,见他不似表现出的这般毫发无损,顿时不愿给他调息之机,大喝一声,欺身上前。 “好!” 关千殇一声怒喝,张开的口中,隐现血色,只见他双腿一曲,跳上马背,又用力在马背上一蹬,飞身而起。 全因现下已无距离优势,如此近距离的对拼,无法借助马力冲锋,自然,胯下战马也就成了累赘。 与其让战马被二人交战波及,还不如他独自迎敌! 关千殇纵身一跃,飞向半空,双手一起捏紧白蛟,居高临下的一招力劈华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白慕之怒劈而去! 白慕之举目看向那道与烈日重合的身影,双眸一眯,一招长虹贯日,直直刺向关千殇手中长枪。 轰! 一阵尘土飞扬,漫天灰尘遮住了场间所有人的视线。 好在不管是白慕之四人也好,亦或是关千殇这方的一众人马也好,皆是身具内力之人。 内力激荡间,将灰尘驱散殆尽,露出正中那两道对立的身影。 白慕之身上一尘不染,嘴角带笑,似乎并未受到一丝损伤。 关千殇右手死死捏着白蛟,枪杆拄地,死撑着不肯倒地。 一眼看去,高下立判。 不管关千殇如何勇猛过人,境界的悬殊,可不是轻易可以逾越的。 “将军!” 殇字营将士们齐齐一声怒喝,围着白慕之四人又是一阵冲杀,欲将关千殇二人隔开。 但白慕之麾下的三个徒弟又哪是坐以待毙之人! 白立秋、白立冬二人功力不算太高,在殇字营先前的一番冲杀中,虽未能建功,但也游刃有余。 白立春却是不然,每一剑出手,便能斩飞一名殇字营将士,虽不至于一击毙命,但从那些将士们倒在地上口喷鲜血的模样来看,也是时日无多。 先前见关千殇不自量力地冲向师父,白立春自信师父能轻松应付,便未去多理,只是自顾自地斩杀着身前的将士。 但此刻见到这殇字营将士想要搅局,那怎能行! 白立春紧握长剑,一剑橫劈,旋削着斩出一道剑气,立时将最前方冲来的十数骑人马,斩得是人仰马翻。 白慕之倒提长剑,缓步向着关千殇走去,轻笑道:“可惜关百胜老来丧子,真想看看他听见你死讯时的模样……” “呵!” 关千殇冷笑一声,一把抄起插入地下一寸有余的白蛟,斜斜指向他,喝道:“本将还有一战之力,真当你吃定了本将不成!” 白慕之轻蔑一笑,道:“怎的,关将军莫非还以为你今日能活?” 关千殇长枪一震,望着枪尖处暴涨而出的枪芒,如今有 限暗淡的枪芒,沉声道:“废话少说,再战!” “嗯,倒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且给你个痛快吧。” 白慕之毕竟也曾是个带兵之人,见关千殇这副舍生忘死的模样,不禁升起一抹惺惺相惜之感。 可惜,你是东胜人。 白慕之眼神一寒,提起手中长剑,便要一剑了结关千殇性命。 “呵,剑下留人!” 慕然间,场间所有人的耳中,传来一声阴森的冷哼。 随着声音一起飞来的,是一支似随手摘下的桃枝。 桃枝破空而来,直挺挺地插在白慕之身前,入地两寸,枝杈摇晃间,飘落瓣瓣桃花。 白慕之闻声望去,不禁瞳孔一缩。 只见那桃花盛开之处,站着一道黑衣蒙面的身影。 尽管此刻已是烈日当空,但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没了光亮,令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阴翳。 来者嘿然一笑,抄着那听上去有些沙哑的嗓音,道:“黄慕之,许久不见,怎的下作到这般地步,又是与小儿为难,又是冒充我北周之人,我怎就不知你何时归顺了我北周啊?” “哼!” 白慕之捏了捏手中长剑,沉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阴鬼!白某再下作,也比不上刘提督当年对我西楚做的那些事情下作!” 这黑衣蒙面之人,正是监天院外察敌国动向的二司提督,刘连! 此人入监天院之前,不知何方神圣,入监天院之后,整日黑巾蒙面,好穿一身黑衣,许是所修功法太过阴翳,周身仿佛融入黑暗一般。 再加上他专司敌国动向,一旦抓获敌国探子,严刑拷打的手段甚是残忍,但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令敌国无法寻得其踪迹,便被恨其入骨的其他两国之人称作阴鬼。 白慕之见了此人,自知身份暴露,索性便承认了自己西楚遗孤的身份。 刘连桀桀一笑,配上他那沙哑的嗓音,真如夜枭啼哭一般,刺耳难听,只听他故作惊诧道:“怎的,黄统领为了躲避追杀,竟然还改了姓氏,连祖宗都忘了?” 白慕之冷笑一声:“白某承蒙陛下器重,赐国姓,此等殊荣,又岂是尔等鼠辈可以享之。” “陛下?” 刘连嘿笑一声,好笑道:“就白乾承那个小娃娃,也敢称帝,他倒是不怕折寿!” “闭嘴!” 白慕之身后,白立春提剑怒指,喝道:“胆敢侮辱陛下,当诛!” 白慕之扬手止住徒儿,眼神阴冷。 刘连混不在意地嗤笑一声,道:“当年你偷偷将白乾承带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知不过是吾皇心生怜悯,看在白溪风的面子上,给他白家留了一丝香火罢了。 后来,我北周与东胜两国马踏西楚,就是为了防止那个小娃娃动歪心思…… 没想到,你们这群丧家之犬,不好好在阴沟里躲着,偏要出来搅风搅雨,也不怕平白丢了性命,浪费了陛下一番善意!” 说罢,冲着摇摇欲坠的关千殇点了点头,道:“关将军且先歇着,刘某既然来此,东胜使团已然无恙。” 关千殇听完二人对话,方才知道这四人竟然是西楚余孽! 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佯装北周之人,袭杀东胜使团,挑起两国纷争! 其心可诛! …………166阅读网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监天院正 此时,两名殇字营将士见了这四人不再阻拦,急忙下马奔至关千殇身旁,扶住他,欲将他带离此地,稍作调息。 “慢!” 白慕之长剑一移,抵向关千殇,笑道:“我有让你们走么?” 说罢,转头冲着刘连露齿一笑,森然道:“刘提督,你我二人可谓是神交已久,但却一直无缘一晤,也不知刘提督究竟身手如何,能否在白某手下将这群人救出,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自然是连你也要葬身于此! 随着他话音落地,身后三名弟子皆是放过殇字营不管,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显然,光凭刘连一人,万难从他师徒四人手下将关千殇救出! 对于白慕之的挑衅,刘连冷笑一声,缓缓道:“久闻黄统领有万夫不当之勇,刘某自然不敢独自前来……” 尽管白慕之说自己已经被白乾承赐了国姓,刘连却仍然以“黄统领”称之,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白慕之却是不管他如何讽刺,只听他说“不敢独自前来”,顿时心生警惕,环顾四周,喝道:“还有谁!” “哈哈哈哈……黄统领,一别经年,咱家可是想念得紧啊!” 随着一阵朗笑传来,刘连身旁霍然现出一道负手而立的魁梧身影。 此人面无白须,脸上白净如婴,身穿北周独有的朱红色宦官服,但听他笑声中气十足,身形又极为壮硕,除了不长胡须,竟无半点阉人模样。 白慕之得见此人现身,终于有了片刻的慌神,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道出此人身份:“魏公公!” 关千殇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不顾身上伤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位红袍宦官,眼露震惊之色。 这天底下,姓魏的宦官茫茫多。 但能让白慕之这等人物大惊失色的魏公公,全天下仅一人尔! 监天院院正,魏虎! 魏虎其人,本是北周官家子弟,名门之后,自幼与许胤君、许胤德二位皇子相熟,三人相处可谓是亲密无间。 其父乃是北周上一任兵部尚书魏明。 许是上了岁数,头脑昏庸,又见封侯拜相无望,难免做了些晚节不保的事情。 原本,克扣粮饷这种事情,在军伍之中并不少见,大多时候,从上到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魏尚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两国交战之时,私吞了军粮,导致战机贻误,险些酿成大祸。 战后,北周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将魏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时封赵王、雍王的许家兄弟二人,跪在父皇身前,磕了无数个头,才替魏家存下了这一丝香火。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魏家仅存的魏虎,也被一旨皇命送进宫中净身,作了阉人。 还是许家兄弟二人帮衬,在魏家满门抄斩的前一天,瞒着父皇,使了招偷梁换柱,将他发妻偷偷从天牢中救出,后又将那怀有身孕的女子悄然送出上京城,改了姓名,寻了户良善人家安顿。 自认为做事天衣无缝的许家兄弟却是不知,被皇帝亲口下令满门抄斩的,那是少一人都不行,又怎会被他二人轻易带出? 不过是怒火平息的皇帝,念及魏明为许家劳苦一生,便想着成全他兄弟二人的一番情义罢了。 净身入宫的魏虎,没了后顾之忧,又感念二人延续魏家香火之情,自是忠心卖命。 原本入宫之前,以魏虎的天资,便于弱冠之年堪堪触及一品门槛,入宫之后,更是心无杂念,一心修炼,短短数年之久,竟然跨入一品。 先皇驾崩之后,许胤德继承大宝,便将一直高悬着的监天院院正之位,让已经官至大内总管的魏虎兼了去。 如今数十年过去,在监天院院正之位坐了数十年的魏虎,即便不至宗师,也定然相去不远。 只可惜,这些年监天院少有需要魏虎出手的地方,即便是他仅有的几次出手,也都是不留活口。 正是因为魏公公每次出手,都太过干脆利落,连他究竟修炼的是何种功法,使用的是何种兵刃,世人全都一概不知。 所以世人只得从些蛛丝马迹中判断,魏公公,或许是北周国上京城中隐藏的宗师! 只是苦于没有凭证,所以未将他算作天下宗师之列。 若说监天院三司提督刘连只是令敌国之人恨之入骨的话,那这监天院院正,便要用闻风丧胆来形容! “呵呵呵……” 魏公公朗声一笑,先是冲着关千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看向白慕之,缓缓道:“难得黄统领还记得咱家,叙旧的话,晚些时候再说,咱们先办正事吧?” 白慕之眯着虎目,点了点头,冲着身旁的白立春吩咐一声:“立春,你且与立秋、立冬一齐将刘连拦下,待为师去会会那个阉人。” “师尊!” 三个徒弟齐齐出声阻拦,白立春眼神透着决绝,恨声道:“刘连不是您的对手,还是让徒儿去对付那阉人吧!” 白慕之淡然一笑,道:“若是连为师都拦他不住,你去了也是平白送命,听话!” 话音刚落,白慕之不再给三个徒弟拒绝的机会,周身爆发出一阵强烈气机,瞬间人剑合一,犹如一道离弦之箭,向着魏公公暴射而去! “嘿嘿……” 刘连阴阴一笑,许是嘲笑白慕之的不自量力,又或是对魏公公存有莫大信心,闪身避开他的剑芒,与他错身而过,向着白立春等人疾奔而去。 只留下巍然不动的魏公公,静立当前! 魏公公看着越来越近的剑芒,终于有了动作,两只蒲扇大的手掌缓缓从身后放下,继而双手抡大臂,左手并掌在前,右手虚握成拳,看向白慕之微微一笑。 “八极拳!这阉人练得竟是这般霸道的橫练功夫!” 魏公公的起手式,白慕之自然识得,这早已没了男人本钱的阉人竟然修炼的是如此霸道功法! 八极拳,乃是短打拳法,其动作皆是追求刚猛、朴实无华且发力迅猛的路子,暴发力极大、极富技击之特色,有天下第一橫练功法之称,与人交手,更携“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之势。 天底下修炼八极拳的人不少,但能修至上乘,却不多见。 只因这功法对体魄要求甚高,一着不慎,未伤人先伤己! 数千年来,武艺高绝的太监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是走的阴柔路子,甚少有人会选择这般刚猛的功法。 宦官入宫之时,便失了身上至阳之物,已然先天不足,强行修炼这般阳刚功法,难成大器不说,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暴毙而亡! 现如今,如此功法,竟然会在一个太监身上看见,怎能让白慕之不心惊! 他可不会认为,魏公公这招起手式只是摆出来唬人用的! 高手,毕竟是高手,功力已然可以跻身十大一品高手之列的白慕之,尽管心惊,手中剑却是不曾动摇分毫,一往无前! 说时迟那时快,剑气及身之时,魏公公霍然发力,周身爆发出一阵远胜白慕之的气势。 左掌前推一挡,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抵住了白慕之劈金裂石的一剑,而后右脚猛然一个发力,欺身而上的同时,右拳上扬,臂肘前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肘尖撞进白慕之怀中。 砰的一声闷响! 刚与刘连交上手的三个徒弟,赫然发现,他们的师父竟然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疾冲回来。 那道快到带出残影的身影前方,大片鲜血从他口中喷洒而出。 “师尊!” 三个徒弟立时间大惊失色。 本以为就算不敌,至少也能撑到他三人将刘连斩于剑下再出手相帮的师尊,竟然连魏公公一招都没接下! 白立春缠住刘连不敢分神,其余两个徒弟却是绕过他,终身一跃,向白慕之冲去,试图拦住他回冲之势,以免让他二次受创。 岂料,待二人四只手掌堪堪抵住白慕之后背之时,噗的一声,又是两口鲜血喷出。 三人一同摔倒在地,方才罢休。 白立春见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立刻烟消云散,橫劈一剑扫开身前拦路的刘连,急忙奔至三人身前,不去管那萎靡不振的两位师弟,直接将瘫软在地的白慕之扶住,顺手探向他脉搏。 这一探之下,更让他惊恐万分。 白慕之的脉搏,竟比世间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弱! 他的修为,那修至一品之巅,已经快要迈入半步宗师的修为,竟然被魏公公一击之下,打散了! “好强的内力,好狠的手段!” 怒意冲霄、双眼赤红的白立春缓缓站起身,死死捏住剑柄的手,直欲攥出鲜血。 就在他不顾生死,欲替师父报仇之时,一只虚弱无力的手掌覆上了他握剑的手,白立春眼中含泪,偏头望去,只见白慕之缓缓摇头,嘴唇动了动。 “走……带陛下走!” 尽管白慕之已经虚弱到无法发出声音,但白立春还是从他的口型中,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艰难的摇了摇头,白立春终于没有止住泪水,哀声道:“立春不走,立春要杀了他,替师尊报仇!” 那只覆在他手上的手掌,仿佛忽然恢复了力气一般,骤然发力,将他捏地生疼,只听白慕之爆喝一声:“走!” 一声喝罢,似回光返照一般的白慕之再也没了力气,双眸黯淡,将头一歪,缓缓倒在身后白立冬的怀中。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呼延哲别 魏公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白慕之,缓缓道:“咱家倒是忘了,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白家小儿在附近。” 面对着白慕之那三个徒弟似要吃人的目光,浑然不当回事地呵呵一笑,道:“放心,咱家下手有分寸,只要他修为不要他性命,你们师父的性命……不值钱……” 说罢,再不去看他三人是何表情,向着他们先前现身的那片桃林,调笑道:“白家小子,陛下有请,还请屈尊和咱家一同回趟上京城吧?” 话音落地,魏公公等了半晌,不见林中丝毫动静,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正欲出言再劝。 林中,忽见鸟兽飞散。 两只身形俊逸的雪雕,扇动着巨大到遮天蔽日的双翼,缓缓升空。 魏公公顿时止住话头,双目一凝,抬眼望去。 只见那两只雪雕背上,各有一道人影,后面那只或许是雌雕的偏小一些的雪雕,背上趴着一人,不是自封西楚皇帝的白乾承还能是谁? 当先那只翼展似有两丈余长的雄性雪雕背上,站着道孤傲的人影,此人兽皮裹身,后背玉白长弓,金黄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过于高挺的鼻梁显得深陷的眼窝更加深邃,碧绿色的双眸犀利地盯在魏公公的脸上。 不像身后被雪雕带上半空便吓得抖如筛糠一般的白乾承,此人仿佛双足生根,任由身下雪雕每次挥动双翼带起的凌厉罡风,将身上兽皮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巍然不动。 “呼延哲别!” 身为监天院外察敌国动向的二司提督刘连,一口唤出此人身份。 若说关千殇他们这群东胜人对呼延哲别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的话,北周之人却无一不对这个人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 原因无他,这呼延哲别乃是虏族第一高手! 虏族之人,骨子里本就流淌着天生善骑射的血液,这呼延哲别较之其他人,更有胜之! 寻常虏族人大多都是骑马,勇猛些的勇士最多就是驯匹巨狼当坐骑。 但呼延哲别不同,他自幼不喜在陆地奔跑——这一点,浑然不像是个游牧民族的种。 若不是他金发碧眼的样貌与中原人相异,再加上他箭术实在过人,说不定便会被族人当做是其母与中原人私通所生的孽种,从而乱箭射死。 即便他是部落首领之子,但在以武力为尊,崇尚骑射的虏族中,也无法幸免,族人的冷眼与嘲笑,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一直持续到他成年。 成年之后的呼延哲别,独自前往了一次虏族圣地,也是无人可以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禁地——大雪山。 这一去,便是三年之久。 许是冥冥注定,许是天神眷顾,这一趟大雪山之行,改变了他一生。 无人得知这三年中,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背着一张通体雪白、上有流光溢彩的神弓,下了山的呼延哲别,强大的让人害怕! 本就箭术远超同龄人的呼延哲别,有了这张得自大雪山的神弓之后,更是如虎添翼,箭无虚发。 哪怕是寻常木箭,经由他手中神弓所发,足以崩山裂石。 随着那张被他取名为郧阳的神弓一起下山的,还有两只硕大无朋的雪雕。 一雄一雌,雄鸟叫凤,雌鸟叫鸾。 雕,本就是空中霸主,而被呼延部落视作图腾的雪雕,更是霸主中的天骄。 若说神弓郧阳只是为呼延哲别如虎添翼的话,那这鸾凤二雕,便是真正给他安上了翅膀。 数年前的一次虏族南侵之时,呼延哲别骑着雪雕,犹如天神下凡,凌空一箭,不仅仅崩开了位于并州北部的敌虏关那座久经风雨的城门,更是连那高大的城墙都轰塌了数丈之长。 数十万虏族士兵南下,如蝗虫过境一般,在并州境内抢杀一片。 正在敌虏关镇守的许铭武,本以为仗着城高墙坚,又能像以往每年那般将这虏族之人拦在城外,谁曾想,竟生这般变故! 顾不得那飞在半空虎视眈眈的呼延哲别,许铭武带着三十万破虏军立刻回扑腹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与虏族大军战了月余之久,方才将虏族尽数驱逐出境。 经过月余的劫掠,并州最北端的北宁郡,被虏族抢杀得颗粒无存,尸横片野,一片人间炼狱惨状。 自那往后,北周国人皆是知晓,虏族有了他们自己的高手,名叫呼延哲别! 雪雕扇动着巨大羽翼,漂浮在半空,上下起伏间,呼延哲别那双冷厉非凡的鹰眸直直盯在魏公公的面上。 “呼延哲别,你倒是好胆!” 魏公公低喝一声,足下生风,缓缓腾空而起,待立于呼延哲别两丈开外之后,沉声道:“竟然敢独自来我北周腹地抢人,不怕咱家将你一起留下?!” 许是被这位朱袍宦官身上散发出的惊到,鸾凤二雕齐齐仰头一声长鸣,身前利爪骤然一张,那斩金截玉的利爪闪着摄人寒光。 呼延哲别薄唇轻启,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呼啸,似在与两只雪雕交谈。 听见他的呼啸,盘旋在后方驮着白乾承的雌雕,缓缓向后退去,直到,在众人眼中变成一个白点之后,方才停下。 而他身下的雄雕却不曾后退,那双巨大羽翼扇动的频率越渐加快,泛着金黄色的双眸锋利如箭,死死盯着魏公公,蓄势待发。 魏公公低笑一声,道:“怎的,仗着只扁毛畜生,便以为有了跟咱家比划比划的资本?” 魏公公的眼神何等犀利,初一打量,便看出这位被虏族奉若神明的呼延哲别——并未踏入宗师之境! 他,充其量不过是半步宗师而已。 对于晋入宗师多年,境界早已稳固的魏公公而言,半步宗师,不过是功力深厚些的一品高手罢了。 呼延哲别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尖锐,说话间,像是雕鸣一般:“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宗师,中原地沃,实在是养人。” “中原九州,自然不是尔等所居的蛮夷之地可以比拟……” 魏公公呵呵笑道:“陛下有旨,命咱家将白乾承带回去面圣,你将他弄到这么高的地方,万一摔坏喽,咱家回去可不好交差啊。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你将他放下,咱家或可留你个全尸!” 呼延哲别似乎对身下雪雕信心十足,听了魏公公的威胁之语也不恼怒,傲然一笑,道:“你可以试试!” “呵,不自量力。” 魏公公点了点头,不在多说,只是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慕然间,地上众人只见空中红影一闪,相距两丈的两道身影瞬间拉近,那红影探出一拳,震得空中荡起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波纹中,似有黑色缝隙浮现——破碎虚空! 不像先前击退白慕之那般轻描淡写,这次,魏公公甫一出手,便是杀招! 看其威势,这一拳若是击中,别说呼延哲别全尸难寻,怕是连他身下这只雪雕,也得被那碎裂的虚空给撕碎。 呼延哲别哪怕再自傲,也不会傻到以为能硬抗下魏公公这破碎虚空的一拳,右足一点,身下雪雕与他心意相通,瞬间挥动羽翼,于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了过去。 雪雕闪避之际,呼延哲别也没闲着,反手抽出背后的郧阳,弯弓搭箭,一道流光陡然射出,直奔魏公公面门而去。 魏公公一击不中,心中正惊异于这雪雕竟有如此神速,忽见一道耀眼夺目的光华射来,顿时紧握右拳,一个平平无奇的直冲拳,击向那道流光。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过后,魏公公静静悬浮在半空,身前炸开一团粉尘,正缓缓向下方飘去。 呼延哲别见状,双眸一眯,眼中冷光更胜。 尽管早已得知这老太监功力不凡,没想到竟然能以肉身拳掌抗住他用神弓郧阳射出的一箭! 不,不仅是抗住,甚至还将他专门托人用百炼玄铁制成的利箭,轰成了碾粉! 要知道,挡了虏族南下脚步十数年之久的敌虏关,便是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一箭,给轰塌的! “宗师之威,果然厉害。” 呼延哲别冷冷一笑,足尖又是一点,那与他心意相通的雪雕顿时升空而起。 就在雪雕刚刚掠过长空,在它方才停留的位置陡然出现一道红影,正是直扑而来的魏公公! 见这一击又被雪雕闪过,魏公公身法不停,瞬间又消失在空气之中。 呼延哲别见状,双眸猛然一眯,大喝一声:“升!” 雪雕双翼一挥,带起的凌厉罡风直刮得地面上一众人等皆是睁不开双眼。 雪雕越飞越高,直到即将飞入云层,方才堪堪停下。 呼延哲别手持郧阳神弓,弓弦处已是搭上三根神箭,如鹰般锐利的双眸,正冲着下方来回扫视,寻找着魏公公消失的身影。 魏公公仿佛真的藏进了虚空之中,一直不见身影。 静静等了半晌,呼延哲别眉头一皱,暗呼一声:“不好!” 骤然反应过来的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啸,随后高举神弓,冲着雌雕的方向,三箭连珠,带着撕裂长空而产生的音爆,呼啸而去! 下方的众人顺着他箭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朱红身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向那道飘在空中的白点! 雌雕较之雄雕,体积虽然小了少许,但速度却是半点不慢,听得呼延哲别提醒,顿时厉声长嘶,扇动双翼,向后方躲去。 三支神箭,魏公公,雌雕,连成一条直线。 魏公公在追雌雕和它背上的那个人,三支神箭在追魏公公! 紧随其后,转瞬即至!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况不妙 大雪山之所以会成为虏族圣地,只因其山高不见峰,苍鹰难跃。 在虏族的传说中,大雪山的山巅之处,有一座神庙。 神庙里,住着虏族的天神,腾格里。 虏族对于腾格里的存在,一直深信不疑,传说在遥远的荒古时期,天上的烈(ri),不止一个,共有十个之多! 那个时候,一年中没有(chun)夏秋冬,一天中也没有白昼黑夜。 十个太阳,就这么五个一升,五个一落,时时刻刻都在将酷暑洒向大地。 草原上没有青草和绿洲,只有被太阳烤得枯黄的干草和那挖地三尺才难得一见的水洼。 牛马没了吃食,一个个都瘦弱不堪,虏族子民没了吃食,也是苦不堪言。 忽有一(ri),一位名叫腾格里的男子,出现在了大草原上,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只知道他手中握着一张通体纯白如玉的神弓,和十支神箭! 腾格里见到虏族子民疾苦,心生恻隐,取下(shēn)后的弓箭,张弓九次,(shè)箭九次。 (shè)落了天上的九个太阳。 从此,世间有了四季之分,有了白昼黑夜之分。 腾格里替虏族子民解决了九个太阳之后,并未接受虏族的供奉,而是孤(shēn)一人,带着白色神弓和最后一支箭,走上了大雪山,再也没有下来过。 虏族人民都将这位解救他们于水深火(rè)之中的男子敬若神明,相信他就是虏族的天神! 他们相信,天神是没有寿命之虞的,腾格里一直都在大雪山上注视着他的子民,时刻庇佑着他的子民。 在虏族中,只有最为虔诚和强大的勇士,才能爬上大雪山那万丈之高的山巅,见到腾格里,接受天神的洗礼。 呼延哲别从大雪山巅下来之后,对于上山之后的遭遇只字不提,从而使得申屠、澹台两大部落不愿承认他见过天神,但从大雪山上下来的他,却是真的带下来了一张名为郧阳的白色神弓。 这一点,毋庸置疑。 虽然在传说中,天神的神弓没有名字,虽然这张被他取名为郧阳的神弓,并不如传说中那般能陨落九阳。 但呼延部落的族人坚信,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呼延哲别功力还未步入宗师之境,有朝一(ri),呼延哲别定然可以如同天神一般,有(shè)(ri)之勇,成为虏族之主! 如此一张神弓,被半步宗师之境的呼延哲别握在手中,(shè)出来的利剑,定然比宗师掠空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的! 魏公公听得(shēn)后愈来愈近的破空声,看着眼前越追越远的白影,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顿时停住(shēn)子,腰间一拧,反过(shēn)来,冲着那即将(shè)中他(shēn)体的连珠三箭,探出双拳! 轰!轰!轰! 天空中,每响起一次爆炸声,魏公公都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三箭轰散,习练至刚至猛的八极拳至今,与人争斗从不退后半步的魏公公,一共退了三步! 面无表(qing)的魏公公将蒙了层灰的手背移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露出那双不见一丝伤痕的铁拳。 抬起头,看着三箭过后又搭上三箭,静静悬在半空,箭指自己的 呼延哲别,魏公公的眼神,冷了下来。 “咱家习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戏耍,哪怕是当年跟儒圣过了两手,也未像今(ri)这般狼狈过,你这个小娃娃,不错!” 以魏公公年过半百的岁数,称那位而立之年的呼延哲别一声小娃娃,倒也算不上是在嘴上占便宜。 呼延哲别的(xing)子,如同大雪山一般冷,听得魏公公夸赞,连扯动嘴角的都欠奉,冷冷道了句:“今(ri),人,我要带走。你,留不下我!” 本就对鸾凤二雕的速度信心十足的他,再见到魏公公先前追击的速度后,更是心中有底,便是打不过他,要跑,也不难! (shēn)为虏族之人的呼延哲别,可没受过中原人儒家思想的熏陶,心中也丝毫没有当逃兵的耻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只是匹夫之勇,可不是虏族儿郎信奉的教条。 虏族狩猎,从来就没有定要一击必杀的说法。 一次不成,便休养生息,以待下次,下次不成,便再下次。 总有一次,能将敌人耗死。 况且,本就只是半步宗师的他,抵不过已至宗师多年的魏公公,被他击退,也属常事。 算不得如何丢人。 悬停在半空的魏公公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不屑道:“那你便再来试试!” 说罢,双眸一寒,(shēn)下仿佛不是虚空,而是有块土地一般,重重一顿右足,化作一道红影,如疾风迅雷一般,冲向呼延哲别! 呼延哲别瞧见他此刻速度,更胜刚才,心中不敢大意,一直紧紧扯住弓弦的右手,霍然松开。 离了弓弦之后,本是齐头并进的三支神箭,期间那只渐渐加快了速度,三箭呈品字形状,向着魏公公头颅、左拳、右拳(shè)去! 面对这三支裹挟着万钧之力的神箭,魏公公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连胳膊都不愿再抬,就这么直(ting)(ting)地前冲而去。 呼延哲别见状,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表(qing),只见他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有余魏公公的放弃抵挡,那三支威力巨大的神箭,转瞬之间,便(shè)在了他的(shēn)上。 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罢了。 只见那三支箭甫一(shè)中魏公公,便立刻透体而过,向着远处继续飞去。 只剩下毫发无损的魏公公,继续向着他飞掠而来! “不好!快闪!” 一声疾呼过后,雪雕骤然拔高数丈。 即便是这般猛烈的速度,雪雕依旧飞得很稳,站在其背上的呼延哲别并未感受到任何颠簸,反手向(shēn)后一探,又是一支神剑握在手中,弯弓搭箭的动作,只在须臾之间便完成。 “喝!” 呼延哲别右臂上纵横交错肌(rou)瞬间暴起,一声大喝,郧阳被他拉至满月,箭尖之上,劲风忽起,继而缭绕至整支箭(shēn)。 嗡! 弓弦震动! 威力比方才任何一支都要巨大的神箭,犹如彗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彗尾,向着近在咫尺的魏公公暴(shè)而去。 这一箭,不光是(shè)他,更是(shè)向他下方的关千殇等人! 呼延哲别知道,魏公公方才是借助天地之力,避入虚空,才闪过了三箭,此刻,若是他再敢故技重施的话,下方之人,无一幸免! 毕竟地面上那震惊得瞪大双眼的数百人,可没有这份功力! “无耻之尤!” 魏公公终于被他的举动激怒,怒喝一声,不再躲避,只是双脚在空中一跺,五指并掌,双臂交叉于前(xiong),就在神箭临体之时,猛然间打开双臂,斩在箭尖之上! 这一式,名为裂天掌,其威力,足可裂天! 轰! 一声震耳(yu)聋的炸响,从魏公公(shēn)前传出。 尽管与空中对战的二人远隔数十丈的距离,地面上的一众人等,依旧是被这记余波,震得人仰马翻。 那写本就不会武功的一百多个杂役,顿时被震得口鼻渗血,有几个体质稍弱,又经连(ri)赶路,累得没了力气的,直接被震翻在地,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 仅仅余波便有这般威势,可想而知,这一箭若是魏公公不拦下的话,任由它(shè)向下方人群,只怕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高空之上的激战,还在继续。 魏公公虽然硬抗了呼延哲别这倾尽全力的一箭,但却去势不减,仍旧向着他直冲而去,看其一往无前的架势,显然是被这(yin)狠一箭气得动了真火! 呼延哲别乘着雪雕越飞越快,魏公公御空而行的(shēn)影也是越来越近! 看着转瞬即至的魏公公,呼延哲别知道,再不拿出压箱底的招数,今(ri)怕是就要折在这里了! “倒是我小瞧了中原武林,小瞧了天下宗师……” 呼延哲别低低一叹,没想到轻易不求自己的兄长,让自己潜入中原带个人回去,过程竟然这般艰难。 心中暗下决心,此番回去之后,定然要闭关修炼,待到突破宗师之境,再来与这老宦官决一胜负! 一声叹罢,呼延哲别缓缓将手伸向背后箭囊,准确无误的摸上那支与众不同的箭。 化作疾风的魏公公,只见眼前这黄发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从(shēn)后取出一只通体纯白的神剑,缓缓搭在那张同样雪白的弓弦之上。 看着呼延哲别眼中露出的决绝之意,魏公公的心中没由来的闪过一丝心悸。 这支箭,莫非有什么说道不成?! 就这么瞬息之间的功夫,呼延哲别早已将白色神剑搭上了弓弦,并将浑(shēn)内力运转与右臂之上,将这张除他之外再无人可拉动的神弓,再一次拉成了满月。 本来,以他的箭术,搭箭、弯弓、松弦,这一(tào)练了数十年的动作,不需常人一眨眼的功夫,便可完成。 可是,此刻紧紧捏住弓弦的呼延哲别,犹豫了。 这一箭(shè)出,即便能击退,甚至击杀魏公公,他也得卧(chuáng)数年方才得以恢复。 虏族,或者说是呼延部落现在的(qing)况不妙——申屠部落的首领申屠石烈的私生子,那个自幼被抛弃在大草原深处的怪物,那个强大到让人心惊的怪物,被申屠石烈寻了回来! 呼延部落,还需要完好的他来坐镇! ………… 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家等着 呼延哲别停了下来,魏公公前冲的势头,也缓了一缓。 忽然之间,雪雕似乎察觉到主人心中的犹豫,替他做了决定! 巨大无朋的双翼剧烈地挥动起来,掀起的罡风,仿佛要将空气撕裂。 急速飞行的雪雕调转身形,垂直向上,将身子挡在二人中间,谁也看不见谁。 也亏得呼延哲别下盘扎实,没被雪雕这猛地翻身给掀下去。 魏公公神色一狠,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被这黄毛小子摆出的架势给吓住,不禁老脸一红,正欲不管不顾地追上呼延哲别,将他毙于拳下! 失了目标的呼延哲别又是叹息一声,松手收了弓箭,将其背在身后,而后俯下身子,双掌按在雪雕背上,骤然发力,将内力灌注于雪雕体内。 陡然间,雪雕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致,哪怕是以魏公公的修为,一时间也是难以追上。 “想跑?!” 魏公公自知追赶不上,前冲之势一顿,手掌撑开成爪状。 地面之上,一颗花开争艳的桃树顿时升空而起,在半空中,轰然一声炸开,只余变成一杆长枪的躯干,飞入魏公公手中。 “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呼延哲别,你一共射了我七箭,我且还你一枪,接好喽!” 魏公公暴喝一声,将手中桃枪掷向呼延哲别! 八极拳,有一式名为崩山,魏公公便把这一式的拳意,附在这杆桃枪之上! 这一枪,不管威力如何,单论速度的话,竟然比呼延哲别射出的箭还要快! 听闻脑后传来的破空之声,呼延哲别知道这一枪,任凭雪雕飞得再快,他也躲不过去! 呼啸声愈来愈近,直到桃枪与雪雕之间的间隔不足一丈,弯弓搭箭已然来不及,再加上雪雕失了他的助力,速度定然骤降。 呼延哲别咬紧牙关,单掌抽回、反手取弓、拧腰回身、挥弓橫削,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这四个动作。 神弓扫中桃枪,桃枪刺中神弓。 桃枪毕竟是寻常桃木,哪怕被魏公公灌注了强大内力,但与呼延哲别手中神弓的撞击,也不是这区区桃枝可以承受得住的。 轰然一声,桃枪炸作漫天粉尘。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魏公公为呼延哲别的逃离加了一把力气,将他推得速度更快了几分。 只是从半空中飘落了几片翎羽,和那一小团血雾来看,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一枪过后,魏公公明知追不上这亡命之徒,便也不再白费力气,心存侥幸地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连那只驮着白乾承的雌雕,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魏公公苦笑着摇了摇头,向着下方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关千殇等人,飞了下去。 “又要被那哥俩数落喽……” ………… 上京城,雍王府。 那位北周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邸。 吱呀一声。 专门用来会客的正厅被人用力推开,一位稍显丰腴的婀娜身影疾步走了出去,像是负气。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父子二人。 “爹啊,您说您每次跟孔宗主见面都把我给带上作甚,碍眼又惹人嫌的不说,这天光化日的,你俩能干什么啊,就算你俩真的干了点什么,府里又哪有人敢说您的闲话呀?” 许是赋闲在家的缘故,年轻男子脱下了从不离身的甲胄,一身淡蓝长衫罩在身上,却难掩其周身高高隆起的肌肉,见那位从进来到出去连看都没看他一样的美妇人终于走了,顿时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打趣一声。 自从父亲病重,那位整日呆在阴暗宗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人一面都难以得见的宗主大人,每日正午时分,都会跑到这座深宅大院来看望一二。 其心思,怕是瞎子都能看出。 但让年轻男子颇为无奈地是,这美妇人每每前来,父亲都会将他一起喊上,哪怕不明说,他也能猜出父亲是为了避嫌。 倒是让他平白受了不少白眼。 这美妇人与父亲自幼相识,可谓是青梅竹马,奈何就是性子太过要强,身上江湖气息又重,偏爱自由的她不愿嫁入王侯家,受那些条条框框约束——虽然,许家也没什么规矩可言。 对面的男人身穿朱红色长袍,那顺滑如水的缎子上,用金丝在前胸、后背、双肩之上,共绣八条四爪金龙,是为蟒袍。 即便男人神色祥和,也被这朱红蟒袍存托出几分威严之色,男人的面色有些白皙,不像是养尊处优那般嫩白,倒是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的苍白。 “咳咳……” 已近知天命的年岁,又刚经历过一番生死,倒是将这世间一切都看地淡了几分,只是忽然听闻儿子的打趣之语,本端茶送客完,顺势喝了口茶水的他,许是被那汤色极佳,价比万金的极品大红袍给呛着,不禁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脸色又白了几分的男人眼中闪现过一丝慌乱,色厉内茬地喝了声:“小兔崽子,带了几年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瞎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而后故作镇定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孔宗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回来了!” 又是这般拙劣的转移话题。 “那她前些日子为何也每日都来……” 年轻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见父亲装作没听见的模样,他倒也识趣地及时闭口——先前不过是被那美妇人生人勿近的气场引得有些烦闷,冲着父亲发发牢骚罢了,此刻听父亲说回正题,也是正了正神色,笑道:“三弟终于回来了,于我许家而言,于我北周而言,都是大喜之事。” “嗯,不错。” 男人见这小子识相,不再提及那位美妇人的事情,面色稍缓,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小子如今已是舞象之年。他还未满周岁之时,就被秋姐儿给抱走了,算算时间,咱们爷仨快有十七年没见了……” 说到此处,男人眼中的光华暗淡了一瞬,叹息一声,举起身前的茶杯,一口饮了个干净。 娘亲的闺名叫作司徒穆秋,“秋姐儿”是她的乳名。 年轻男子听见父亲提起那位在他印象中美貌无比、温柔无双,也是狠心非常的娘亲,那位离家十数年,让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模样的娘亲,不禁也是沉默了些许。 娘亲,听说是死了。 父子俩都陷入了对于逝者的追思之中,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皆是相对坐着默默饮茶。 可惜不是酒,差些滋味。 男人前些日子患了场重病,远比知情人了解到的更重,重到差点让他撒手人寰。 若不是天佑北周,把那位神医送来了上京城。 男人怕是此刻还躺在病床上,等候着见二儿子最后一面。 自然,大病初愈的男人是饮不得酒的,作为孝顺的儿子来说,虽在塞外军中饮惯了烈酒,却也不好当着老子的面去馋他,只好忍着酒虫,陪着一起喝着忒没滋味的清茶。 年轻男子有些想念塞外的风霜了,尽管那里不太平,尽管那里厮杀多过祥和,至少,那里的烧刀子,比上京城的贡酒喝起来要好入喉的多。 想娘的时候,喝上两口,比这寡淡无味的清茶,要解愁的多。 终于,男人砸吧了几下嘴唇,将空了几次的茶杯放在桌上,默然道:“听说秋姐儿给铭聪改了名字,叫许召南。召南,召南,她是铁了心的落在南边,死也不肯回来。” 年轻男子抿了抿嘴,默然起身,抄起那支只有皇家才能享用的绘有蛟龙腾云图案的青花瓷壶,给自己和父亲各斟了半杯茶水,复又细细抿了一口,这一次,茶水不再寡淡,满嘴苦涩。 “叫什么都无妨,他都是我们许家人。” 年轻男子见到这位心怀雄心壮志的父亲,一瞬间消沉了许多,轻声安慰了一句,试图他从沉重中拉出。 毕竟那位神医临走前说了,父亲大病初愈,心情,不能坏了。 男人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低声道:“听孔丫头说,他们本来早就应该回来的,只是得知我性命无虞之后,便放缓了脚步……明明过了夷州城没几日就可以回来的,竟耽搁了这么多时日……” 男人的嘴角轻轻抽搐,眼眶有些泛红,絮絮叨叨地说着:“听说,秋姐儿是死于西楚灭国之祸,说起来,爹也是凶手……他,该是恨我的吧……” 男人不再像是那个轻轻一声咳嗽,便能搅动两国风云的杀伐果断的王爷,此刻的他,不过是个思念幼子,思念亡妻的寻常男人罢了。 年轻男子还没见到那位流落民间多年的弟弟,自然猜不出他的心思,听说娘亲是在他五岁时没的,直到十岁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顾四海,被其带去瑶山修炼。 这五年,想来是不好过的,心中有恨,也属应该。 就在年轻男子正欲开口再劝之时,男人重重叹了一声,摇头道:“不说了……你弟弟明日便回来了,要怨要恨,爹都受着……爹这身子骨不行了,你二叔也不便出城去迎。明日,你跟铭贤一起,出城去迎迎吧,爹跟你二叔……在家等着。” “哎。” 年轻男子轻轻点了点头,道:“武儿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