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桃花眠》 第一章 别人的亲事 四月天,草长莺飞。 天空微蓝,风儿微熏,花儿开得恣意,鸟儿鸣得婉转,时光正当好。 春光万里,大夏朝从南到北由东至西,或早或迟,皆沉浸在春风的温柔呵护中。 春赏花,秋赏月,九阳城的人都知道,论赏花,九阳城有两处春花聚集地,城外的月湖,城里的祁府。 只不过月湖是公共地界,只要想去,谁都可以,各色花事敞开了欣赏,而祁府,是私宅,祁府的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 祁府赏花会每年办上几场,不过身为九阳城的世家豪门,能有资格拿到请贴,入府赏花的,身份上必也得是相当的,白丁寒门之流的,自然是迈不进这道高门槛的。 说来也令人费解,祁府明明走的是武者路线,历代以武传家,义薄云天,却偏偏是九阳城最讲究的人家,不但有着九阳城最风雅的宅邸,祁府的主子,从上到下,最是斯文风流低调内敛,比那些儒门更象儒门。 春末的午后,明媚的阳光格外热情,微微的香风吹着,连熏带晒的,令人昏昏欲睡。 祁府后宅的女主子们有睡午觉歇晌的习惯,下人们难得偷闲,没差事的跟着主子们有样学样小睡一番,有差事的,也都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或偷眯一会儿,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悄声说着最新的流言蜚语与陈年八卦,边掩嘴打着哈欠。 一道急匆匆奔蹿的身影与周围静谧慵懒的环境显得尤为格格不入,那是一个身着淡红衫裙的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府里的丫鬟。 她跑得很快,脸色绯红,额头布满汗水,脚步有些仓皇,神色慌张而愤怒,又带着几分委屈与克制,紧抿着唇,眼底透着隐忍的怒火,却又沁着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放声大哭。 有躲在檐下聊天的仆妇被她如风的身影惊扰了,暂停了八卦,探头见是她,又缩回身去装作没有看到,彼此交换着心知肚明的眼神,脸上露出或嘲讽或可怜的神情。 对于路人,奔跑的丫鬟视而不见,只一个念头,赶紧将得到的信儿告诉给自家小姐与秀姨知晓,片刻也不要耽误。 丫鬟一溜烟跑进了挂着玲珑居匾额的院子,院子里新绿葱郁,一片安谧。丫鬟面上的焦灼之色明显松减了两分,脚步放轻放缓,直奔正房而去。 轻手轻脚推开门,屋里光线弱,不比外面明亮,丫鬟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着明暗变化。 “白灵,大晌午的,不在屋里呆着,又跑哪里去了?看这一头的汗……”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坐在门边做针线,见她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嘴里小声嗔怪着,动作迅速地取出帕子轻擦着丫鬟额头的汗水,取了茶壶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喝杯凉茶,都多大了,这小孩子心性可得收收了。” “……秀姨……” 白灵没有去接递过来的杯子,忍了一路的委屈与焦灼通通换做眼泪,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小姐呢?”她小声哽咽着。 见白灵突然落泪了,秀姨神色微凝,想到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小姐在楼上看书……出什么事了?” “三少爷订亲了!” 白灵的眼泪流得更多了,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巴,带着哭音,句子说得甚是破碎:“是苗家小姐……呜呜,秀姨,小姐怎么办?” 三少爷要娶苗家小姐,苗祁联姻,祁三少夫人的名分给了苗家小姐,那自家小姐怎么办?九阳城里谁不知道,自家小姐是祁三少爷的未婚妻? 自从老爷与夫人失联后,小姐在祁府,从五岁到十四岁,近十年光景,小姐与祁三少爷青梅竹马,在外人看来,白家小姐笃定是祁三少爷的妻,只等着年纪到了,就拜堂成亲的。 且不说小姐早就对三少爷情根深种,单是这些年住下来,白家小姐的身上早就打上了祁家人的烙印,上上下下府里府外,所有人都视她为祁三少爷的女人,如今祁府翻脸不认账,三少爷祁国瑜要娶他人为妻,小姐怎么办? 饶是秀姨素来镇定,听闻此言亦面露惊色,一把捂住了白灵的嘴,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楼上,压低嗓音小声叱责道:“你听谁说的?!可是府里哪个碎嘴的婆子又胡咧咧?这些闲话,听完就当耳旁风,怎么还回来学嘴?不知轻重!” 这要是被小姐听到了,好不容易才和缓的情绪,不知又要起什么变化,上回想不开的凶险,到现在余波未平,整个人尚是思虑未平,虚体难支,再听到这些,没得又添不快再生波澜。 “唔……” 被捂了嘴巴的丫鬟白灵没有挣扎与辩解,整个人仿佛成了静止的雕像,不言不语,只有眼泪无声无休地流淌着。 此时的静比动更具说服力,秀姨看着泪眼朦胧无声哭泣的白灵,捂着她嘴巴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就放了下来,眨眼间就少了几分精气神,哑声问道:“……是谁?” 问得没头没脑,答得人却深谙其意:“棠妈,棠妈与熊婆私下聊天……” 白灵强压下嗓中的哽意,小声吐出这几个字,泪却流得更欢了。 “是她俩呵……” 秀姨顿了顿,神情难看了几分,如果是这两人的话……棠妈是祁夫人身边颇受倚仗的心腹嬷嬷,而熊婆,则是祁三少爷乳娘的婆母,是曾在祁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人,如今已经荣养不再担差事。 这两个人,却不是那等没事说长论短聊闲话的婆婆妈妈! “在哪里遇到的,都说了什么?” 按常理,若是无事,这俩人偶遇闲聊的机率不大,而聊的是三少爷的婚事又偏巧被白灵听到的可能就更小了,除非……是故意要让她听到的! 秀姨的心,沉到了谷底,白灵不过是个小丫头,哪能入得了棠妈熊婆的眼?同是下人,棠妈熊婆这样的下人,可比那些旁枝分家的主子更得脸…… 指使授意她们让白灵听到三少爷亲事的,不用猜想,已是一目了然。 +++++++++++ 第二章 订亲要给红包? 秀姨整个人仿佛泡在了黄莲水里,满嘴满心的苦涩,脸上火辣辣地,似被人猛搧了一顿。 随之而生的是遭遇背叛羞辱的愤怒、犹如困兽在笼的不甘以及无力回天的浓浓绝望……她们怎么敢!怎么敢做出如此行径! 她以为最近这两三年,随着小姐年纪增长却一直未觉醒血脉,她已经逐渐接受并习惯了祁家人的前恭后倨,也对祁府上下的势利有所了解,不曾想对方居然能够一次又一次刷新无耻的底线! 事到如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祁国瑜订亲的消息是故意让白灵听到的,算准了她一听到这个信儿,必定是会回来说与自己主仆知晓的…… 故意的,故意以这般漫不经心的羞辱方式,轻谩地提醒。 小姐的处境……秀姨满身燃烧着的怒火顿时被兜头而下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是啊,以小姐现如今的处境,知晓了如何,不知晓又如何? 所谓婚约,本不曾有过正式信物或书面凭据,一直以来都只是口头上约定,不,确定地说,连明确的口头约定都不算,一直以来,祁府家主从未正式明晰地确定两家的婚约,说了无数遍的,只是模棱两可的含糊其辞,只是在别有用心的有意引导下,形成了心照不宣的假象,真计较起来,这种语焉不详怎可以做为依据? 一句轻飘飘的想多了不敢高攀就能打发了!祁府这样做,根本就不怕她们闹。 好一个祁府! 好一个祁府! 他们怎么敢! 秀姨气得手脚哆嗦,是她瞎了眼,居然相信了这群口蜜腹剑的伪善小人! “秀姨,祁家不会如此欺人吧?” 白灵显然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小姐被抛弃的事实:“上个月小姐生病,祁夫人还派人送了药材补品,让小姐安心养病……” 白灵的声音愈说愈低,到最后直接收声,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要说出来的证据,恰恰成了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的实证之一。 上个月小姐生病? 秀姨苦笑,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一丝希望继续若无其事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上个月小姐为什么会生病? 就是听到祁苗两家要联姻,听说祁三少爷要娶苗家小姐,急火攻心才病倒的。 而小姐病后,祁府的主子们无一人前来探望,就连祁夫人也只是派了的心腹嬷嬷过来,并未亲至。 祁三少爷早在这之前已被府主派往丰城办差,不在府内,而他留在府中的人,亦未曾来探望过小姐,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别有内情。 小姐大病一场,险些丢了这条命,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这场大病耗尽了小姐的心力,她好转这几日,似乎暂时忘记了这件事,只一心休养身体,未提及三少爷,也不曾有要确认祁苗亲事真假的意思。 她乐得小姐不提,这些年,若非是小姐对祁三公子情根深种,她们何至于投鼠忌器处处受掣肘看祁府人的脸色? 若不是因为小姐离不了祁三,以白家的声望凭老主人的余威,到谁家不是客客气气视为座上宾?何至于在祁府寄人篱下? 就算祁家主是老主人的朋友又如何?若非主人折节下交,以祁府的地位,哪里有资格与白家搭上话? 真论起来,小姐的容身之处多得很,并非只能依赖祁府——这些年,因着小姐住在他家府上,连带着也提升了祁府的声望,毕竟大符师、安香白氏的名势资源祁府没少用。 自始至终,都是祁府沾了白家的光,借了白师的势,而不是白家小姐走投无路伶仃孤苦,带仆相投,依庇于他! 早些年祁夫人待小姐,比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要亲上几分,而如今……那副子恩人嘴脸,搞得好象是他祁府义薄云天,仗义出手,收留了无依无靠的白家小姐似的! 真是笑话! 秀姨越想越气,说来说去,无非是仗着小姐喜欢祁三罢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她早就说服小姐离开祁府了,岂会等到今天任人羞辱? “秀姨……?” 白灵心下惶然,见自己问完了,秀姨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却一言不发,心中愈发忐忑。 她年纪小,当初又是临时被派到小姐身边服侍的,对老主人没有太深印象,不清楚白若飞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知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在祁府多年,听多了祁府下人难听的嚼舌根,日积月累,慢慢地在白灵的心里,多多少少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觉得不论当年老主人多么威风八面,失联这么多年,一定是死了,人死如灯灭,自己主仆三人确实是依赖祁府而生,若没有了祁府,纵然不会真的衣食无着落,日子定不会过得如在祁府这般富足…… 但,若没了三公子与小姐的亲事,她们还怎么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毕竟单凭长辈的交情,不好赖上一辈子,何况小姐的心里眼里只有三公子一人,不嫁三公子,又能嫁谁? 小姐已没有长辈亲人,都说小姐出自安香白氏,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有族人来寻…… 白灵能想到的,秀姨自然会想得更远更深,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抬眸看了看悄无声息的二楼,顿了顿,心中做出某个决定,恢复了一贯的温婉与淡定:“别担心,有秀姨呢。” 楼上,二人口中的小姐白小迷正沉浸在书中,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闻。 她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周围的小几与榻上散摊着各类书籍,时而快速的浏览时而逐字逐行的反复斟酌,如饥似渴,全然忘我。 呃,不是宝宝爱学习……说起来满脸泪——三天前,她与爷爷带着助手与向导正在十万大山中探访传说中的古南苗祭坛遗迹,突遇暴雨,山体滑坡,一行数人全刷刷被下了饺子。 原以为自己必然是尸骨无存,再一睁眼,居然还活着!还是白小迷,确切地说,还叫白小迷。 刚醒来两眼一摸黑,重名的白小迷生活的世界与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同,饶是淡定的她也蛋疼,脑子里自己的来龙去脉记得一清二楚,小时候偷糖吃的糗事都历历在目,偏土著的这位脑子象被格式化了,只记得自己叫白小迷,只认得身边的秀姨和白灵,除此外,全是有关一个叫瑜哥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正经事居然一点也没有,单纯如稚子!好吧,总不能说自己是白痴吧? 确定秀姨是最亲的人后,这三天,她几乎手不释卷,将房间里的书尽可能地翻阅了一遍,这是来到平行宇宙了吗?怎么全是天书啊? 她正绞尽脑汁试图理解手中的《符师基础》到底在讲什么,这个东西完全颠覆了她的科学观…… 秀姨满脸郑重在说谁订婚的八卦……拜托!现在哪有精力八卦?谁能告诉她,符师这种高大上的存在到底是个神马东东? 偏偏秀姨很有八卦的专业精神,见她没反应,居然将订亲的事又讲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她,面露期待。 订婚呐……白小迷忽然意识到某种可能,将眼神从书上挪开:“……要随礼?” 原谅她初来乍到不熟悉人情世故,不过,人类的红白喜丧,终逃不出一个礼字,订婚若是操办的话,做为亲朋故旧,应该要随份子的吧? 不然秀姨干嘛要连提此事,还一副不给回复不罢休的模样?是提醒她要发个红包吧? +++++++++++ 第三章 谁订婚不重要 红包礼金?! 秀姨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之前设想过自家小姐知晓后千种万种的反应,或许会哭会闹会晕劂,独独没想到这一出。 送礼?为祁三公子与苗小姐的订婚? 这是气糊涂了,神智不清吗? “怎么了?不用吗?” 白小迷等了一会儿,见秀姨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说话,这是几个意思?需要啊还是不需要啊? “该怎么样秀姨看着办吧,反正我也不懂这些。” 就由秀姨来决定好了,她年纪大,应该更懂的。白小迷小手一挥,决定不管此类闲事。 “哦,我们有钱吧?” 她回转视线,打算继续学习,猛然意识到秀姨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僵硬无声的反应也过于反常,莫非是囊中羞涩,没钱送不起礼?所以秀姨才如此纠结? 经过两三天的观察分析,此时的白小迷对自己的处境已有所了解——父母失联近十年(几近双亡),寄居在父亲朋友家中,只有秀姨与白灵是原来自己家的,院中其它下人,都是祁府的。 看来是没钱……白小迷皱眉头,顿感牙疼,看来红色罚单无处不在啊,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她可变不出银子来。 难怪秀姨一副晚娘脸,白小迷深表理解,遂善解人意地提合理化建议:“送东西也可以吧?” 一双美目扫视着屋内的陈设,端详着,心中暗自盘算哪件东西能拿出手充做礼金的。 诶,等等……她们是客居啊,这屋里的东西,是自己的还是祁府的?若是祁府的,自不好拿来送给主人。 “小姐,是三公子订亲……” 秀姨盯着小迷,一字一顿,目不转瞬,郑重强调地语气听在白小迷耳中,莫名就有了几分沉痛惨烈的味道。 “知道,所以才应该备份厚礼……” 客居在别人家里,府上的公子订婚,备厚礼是应当的人情。她不是不知礼节的,不过,总得量力而行吧?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她可从来不做的。 这才是订婚,成亲还在后头呢,这回充有钱大爷,下回呢? 实在不行,还有“礼轻情义重”的说法可借用。 “小姐,祁苗联姻已成定局……” 秀姨满脸沉痛,眼底是心酸与疼惜,可怜的小姐,还是不肯相信吧?一直在逃避,左顾右盼而言他,似乎这样,就可以躲避,逃开这个事实。 “我知道啊……” 白小迷满头雾水,就是已成定局咱们才谈送礼金的问题,若两家只是口头说说,哪用得着火急火燎的凑上去?既不是钱多没地儿花又不是求人办事!用得着找由头送礼? “小姐,祁府做出这等决定,三少爷实非良人,你……” 看着自家小姐因病而瘦削的尖下巴,秀姨愈发心疼,若是主人还在,小姐何需受此打击还要强装欢颜?连接受事实的勇气都没有? 若主人尚在,白大师的女儿,要什么样的男儿没有?就是配给太子,也谓下嫁,区区祁府三公子,算什么? “秀姨,非礼勿言。” 小迷拧了拧清秀的眉头,祁三公子人品如何,是良人与否,与情与理,都不应该在背后非议——客居别人家中,却暗里说主人的不是,这种行为小迷不喜。 或许是三公子实在太糟糕? 小迷暗忖,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以她的观察与了解,秀姨通情达礼,温婉可亲,不是喜在背后说人的。 祁府少爷的婚事,自有祁府当家人决定,府上少爷品性如何,做客人的,实不该妄加评论。需知隔墙有耳,被人听到,太过失礼。 白小迷内心无鬼,这句话目光清明,义正词严,秀姨看了却愈发心痛——都到了这个时候,小姐还不忘维护三公子的形象,可见小姐心底对三公子的爱慕之情不曾减了半分半毫!虽然她自三天前醒来,就不曾再提过三公子的名字,只发狠般地读书…… 肯定是忘不掉的,迷恋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秀姨想哭,小姐呀,你对人家情意绵绵,对方可不见得就许你如此情深,那三公子但凡有几分真心真意,与苗家的亲事,也不会结得如此顺当。 他如今已是三阶武士,非普通人,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若他不愿意,即便是祁家主,也会考虑他的个人意愿,毕竟三阶武士在祁府后辈中,算是出类拨萃。 对自己的婚事,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 不要说什么人不在府里,以他在祁府小辈中地位,他的亲事,绝不会本人不知情就定下了…… 娶苗小姐为妻,他没有反对,或者说,没有强烈反对。 其实,三公子也没那么喜欢自家小姐吧?早几年还好些,小迷妹妹长小迷妹妹短的,出门在外会带礼物给小姐,好吃的好看的小玩意,没少送来,俨然是亲哥哥的形象。 这三四年,明显淡了许多。而且,一年比一年疏远冷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小姐自己一无所知,即便她瞅时机数次提及,小姐却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三公子为她的闺誉着想,知礼守礼恪守男女本分,是对她的爱重。 再说多了,小姐会独个儿生闷气抹眼泪,认定她说三公子的坏话,挑拨离间。 什么知礼守礼,内里的真正原因谁不知晓?只有小姐自己从未曾起疑,深信郎情妾意,两厢情深,笃定会嫁他为妻。 秀姨又痛又悔,她一早就看出三公子对小姐的情意,比自家小姐要少之又少,却总抱着好的意愿,用无数条理由为他开解——毕竟男人的世界太过宽广,不若小女儿家那般沉溺于情情爱爱,尤其是如三公子这般已经觉醒血脉未来成就不凡的男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儿女情长再正常不过,毕竟这些年,他虽对小姐日渐冷淡,对其他的女子更是不假辞色。 说起来,自家小姐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了。 就是抱着这等侥幸心理,秀姨不忍心也不曾真正剥落所有的真相,与小姐彻谈此事,一步步演变到今天的局面。 “小姐,苗家是九阳城名门望族,两家的亲事既已定下,绝无更改的可能。你信与不信,接受与否,都不能改变。” 秀姨盯着白小迷,眼眸温和而坚定,语气轻缓郑重:“三公子若有反对意见,祁家主是不会妄顾他的意愿,独断专行,一手包办的。” 所以,小姐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桩亲事,是祁府上下包括三公子在内,共同认可的!祁三公子自己同意的,他并没有你想的那般非你不可。 在三公子的妻室人选上,祁家人在自导自演,暧昧误导了若干年后,舍弃了你,选择了苗小姐。 不是不恨,不是不心寒,那又如何? 对方并没有毁婚。 卑劣又如何?偏偏卑劣之人却占据了道德大义……秀姨一千个一万个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应该早早带着小姐离开祁府,即便主人不在,有他的名号在,白师的女儿,到哪里不是人上人? 自家有宅子有产业,仆从没了可以再招,白师大名满天下,受他恩惠的不计其数,总不会离了祁府别无他路,哪里需要住在祁府,明明起初是他家再三泣血挽留,如今却倒成了寄人篱下!受人恩惠! 白家产业的出息,能养多少人?小姐就是住黄金殿睡白玉床,拿珍珠当弹珠玩也消耗得起,何曾需要花费祁府一分一厘? 倒是祁府不知占了多少便宜!这些年白师的名号被他们打着,白家的产业由他们打理,小姐少不更事,不曾查过账目提过收益。 “……我信不信?” 白小迷眨了眨眼,摇头,表示没听懂——别人订亲,与她何干?是儿子的意思还是他爹的意思,关她何事? 谁订婚不重要,她只管送订亲礼钱,二公子还是三公子,苗家还是田家,管那么多做甚?! +++++++++ 第四章 三公子=瑜哥哥 “小姐!” 秀姨神情古怪,语气意味莫名:“……真心话么,三公子订亲是别人的事?!” 装出不在意不理会的样子吗?白师的女儿,可以柔弱,可以犯错,却不可以做缩头乌龟! 白小迷一心两用完全不在状态的漫不经心,在秀姨眼中,俨然是冥玩不化,自欺欺人,逃避事实的表现。 “不是吗?” 小迷眨着清亮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她只是客居好吧?主人家的儿子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 在别人家里做客,最要紧的是不要忘了自己客人的身份,哪怕在这个府里住上十年八年,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分寸与本分这两个词,自小爷爷就讲得分明,早已深入骨髓…… 想到自小相依为命的爷爷,小迷心中大恸,眼前浮现出爷爷与自己同时遇难的情景,爷爷他,会不会也如她这般,奇迹地重生呢?她,可有再见爷爷的那一天? 想到爷爷,尽管她全力克制,强烈的情绪还是如烧开了锅的蒸笼屉,悲恸与绝望犹如丝丝缕缕的蒸汽,从内向外泄露着,袅袅绵迭。 这样才是正常的反应……秀姨心疼之余,暗自舒了口气,肯面对就好,正视事实,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小姐,祁家人如此做派,着实令人心寒,我们应该早做安排……” 最好小姐因此事下定离开祁府的决心,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能早早走出来。 “……” 小迷尽可能收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暗吸口气,将心思放到秀姨身上,话至此,她对订亲的话题再不走心,也明白此事与她颇有关系…… 禀着多听少说的原则,小迷拿定主意,暂且以静制动,先听。 “早做安排?秀姨你的意思是……” “祁府,不能再住了!” 在秀姨的认知中,惟有搬离了祁府,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小姐才可能彻底忘掉三公子。 搬离祁府? 小迷一怔,没料到秀姨一开口就是谈搬家……她来的这几天,对自身的处境了解不多,只想着尽快对这个迥异的世界有所了解,之后再做打算,对于自己的安居之所并没有投入太多关注。 虽然知道是客居,然,既来之则安之,原主十年都住下来了,若无特殊原因,她不想对此做改变,在她还不熟悉这个世界时,继续客居祁府,是理智的选择。 搬出去是一定的,可是,她没想这么快…… “小姐,搬出去,回自己家住,住在自己家里,不更好吗?” 秀姨没有错过小迷眼中的迟疑,果然,小姐还是舍不得三公子,舍不得离开! 住自己家里?原主有家? 小迷愣了,她一直以为原主没家没亲人,不得已才住在祁府的。 原来自己有家! 有家还住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她小小年纪,担心自己支撑不起门户才客居的? 小迷心思百转,观秀姨的言行举止,不象是寄人篱下没见识的唯喏仆妇,反倒是处处透着股傲然的底气,并无一分依附他人的卑微。 或许原主的身世不简单……能回自己家里自然好,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先了解清楚,弄明来龙去脉,厘清利弊。 “家?我们还有家吗?” 小迷的脸上适时浮现出一抹迷茫与哀伤,长长的睫毛轻眨如蝶翼,语气低柔,似有若有若无的哽意,细辨之却又日出云散,未见其貌。 “当然有!……在自己家里,小姐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总比在祁府小心翼翼地讨人欢心,费尽心思围着三公子打转要好! 当然,这类真心话秀姨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讲破的。 ……原来,家里没亲人了啊…… 小迷暗自叹息,原主的记忆除瑜哥哥外,皆是残破不全,令小迷奇怪不解的是,原主对于自己的父母与身世,态度似乎是矛盾的,有些怨忿与排斥,隐约又有点点的骄傲……是一种白小迷暂时不能理解的复杂莫名的纠结。 “这么久了,人心安能如旧?” 小迷想要从秀姨那里套出更多的信息,顺着她的话意问了下去。 离开是早晚的事,依小迷的性子,不可能一直寄居他人府上,只是这离开也要看时机,不能脑子一热,说走就走。 “没有人会舍弃白家!” 秀姨甚是笃定,“小姐不必为此担心。只要您答应离开,剩下的事交给秀姨就好。” 这天下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求得这一个白字?秀姨不明白自家小姐在担心什么,即便主人不在了,即便人心易变,能有资格追随在主人身边的,忠心不需问疑。 “能忠心念旧自然是好的……嗯,秀姨啊,就是要搬出去,也不急在一时,需从长……” 小迷的话未说完,秀姨插言拦下:“小姐说得是,是需从长计议,不过,说起来也没多少麻烦,一草一木都是祁府的,左右不过是几件衣裳几本书是了,要收拾,也不难。” 总之,要尽快离开,秀姨恨不能即刻就走,小姐现在是被三公子订亲的事暂且死心,若三公子回来,人在跟前,再稍加解释,温言哄劝几句,小姐铁定心软,会不计前嫌再度和好的。 这些年,三公子不论做出什么事,不论当时惹得小姐多伤心,事后不消一晚上,小姐就会芥蒂全消,再次主动求和。 甚至不需要三公子解释与哄劝,他只需一如平常地冷着淡着,小姐会自行消气,又一次毫无原则与底线。 即便是订亲另娶这样不能原谅的事,秀姨也不敢保证自家小姐会死心,放弃三公子……只要三公子有心为之,几句软话,立马哄得小姐体谅他的苦衷,心甘情愿不计名份做他的女人…… 如果小姐铁了心要跟三公子,真成了他内宅无名无份的女人,事情若真发展至那般情境,秀姨不知自己是应该杀了小姐,再以死谢罪,还是只杀了自己,眼不见为净…… 趁着三公子不在,尽可能让小姐死心方是正理! “小姐,以后啊,三公子他现在是苗家小姐的夫君,不是你的瑜哥哥了,要避嫌……” 三公子!瑜哥哥! 小迷的心头忽然澎湃出不受控制的酸甜巨浪,怦然心悸,心神不能自我…… 她极力克制着,好一会儿方才平缓了几分,顿如醍醐灌顶,心中疑虑消半,难怪!难怪! 原来,三公子就是瑜哥哥? 原来,订亲的是,原主念念不忘交付芳心的瑜哥哥? 终于明白秀姨的反常所谓何来了! +++++++++++++ 第五章 了不起的爹 意识到三公子就是瑜哥哥,对于二人间林林总总的纠葛,小迷不由重视了几分。 她本以为原主已不在,属于她的情情爱爱亦随之掩埋,原是闺中小儿女疑似单恋的心思,只要不说不理会,自不会有人挑明,随着时间流逝,自当杳然无痕。 原来不是暗恋! 所以三公子订亲,秀姨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 原主,也就是她自己,竟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小迷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她最烦最厌恶的事情就是玩感情上的暧昧!尤其是这种,玩了八九年的暧昧,临了却一声不响连句交代都没有就选了别人的! 难怪秀姨说他非良人,非良人的讲法简直太委婉太客气,妥妥的渣男啊! 小迷皱眉,原本以为是与己无关只需送礼金的亲事,现今却不能置之事外。 确切地说,即便她非原主,对此事亦无感,其他人却未必这样理解,比如秀姨与白灵,比如祁家人,再比如那位没在府里传说中的渣男…… 噫,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正常? 小迷沉吟—— 风轻云淡不在意?那是装鸵鸟逃避; 一哭二闹三上吊讨伐负心汉?似乎过了。 秀姨也说了,人家并没有真与她有婚约,只是祁家长辈曾经在某些情境下有些言语间的误导,用开玩笑也能解释通,谁叫她想多了,想歪了,自做多情了呢? 客居府上,本应感恩,却对府中的小主人生出别样心思,图谋未果,又以死相逼,怎么说都不是家教好的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观秀姨的态度,似乎对整个祁府都是恼羞成怒的,颇有些纡尊降贵俯身低就对方,对方却不识抬举的意味…… 白小迷心中哀叹,对原主的情况,她原打算不必急着刻意了解,顺其自然就好。已有的残碎记忆足够应付眼下的生活局面,围着她打转的也就秀姨白灵两人。原主性子孤僻,生活重心就只瑜哥哥一个。 小迷原以为,记忆缺失暂时没影响,先把大环境搞清楚为先。 毕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绝对以强为尊,弱小者是没有任何生存权利的。 “……秀姨,当初为何会是祁府?那时年纪小,有些事,记不清楚了……” 在她的印象里,秀姨并不待见祁府,她的这种心思原主也知晓,却装作不知。 在白小迷看来,秀姨不是那种不知好歹,要饭吃还嫌凉的人,必定别有他情。 为什么会选祁府? 秀姨看了小迷几眼,目光不无幽怨,还不是因为小姐你? 起初一开始是机缘巧合,赶巧了,后来留下不走,皆因小姐你不舍得离开祁家瑜哥哥! 白小迷多会察言观色啊,只看秀姨的神情,就料定是与自己…呃,是原主有关,八九不离十原因是落在那位祁家三公子身上。 开始应该只是单纯的喜欢,几岁的小姑娘哪里会懂什么情爱,想来是投了眼缘,再下来朝夕相处,随年龄增长,少女怀春,这份感情才慢慢转变了味道。 …… 小迷没猜错,而原主的身世,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竟有一位名动天下传奇般的父亲! 哦……现在也是她的父亲……拼爹胜出的感觉要不要太好…… 终于可以理解为何寄人篱下,秀姨还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莫名的傲气——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主人是大符师,的确有高高在上的底气。 只可惜,这位大师,是失联的疑似已故的先大师! 啊,小迷深深体会了一把从天堂到地狱由狂喜至狂悲的心情,尚未来得及欢呼,却已失去了欢呼的理由。 要知道,有一位大符师父亲,是比公主还要尊崇的! 公主是俗世的,皇帝是凡俗万民的皇,而大符师,却是超越俗世皇帝的存在,其地位远不是皇帝能比的。 是的,这是完全不同的异世界,最受尊崇的不是皇权,而是修师。 在这片名为星月大陆的地方,是凡与修混居的。 以十五岁生辰为分界点,在此之前觉醒血脉天赋的,是修士,与普通人殊途。过了十五仍未觉醒的,则意味着终生为平庸的普通人。 修士分为武修与符修两种。划分的等级,分为士、师两个境界等阶,每阶从低到高分九级,师九级再上阶,为大师阶。 大师阶,是近似于传说中的等阶,千年不出一位,做为星月大陆强国之一的大夏朝,六千年的历史上也不过出了一掌之数。 白小迷的父亲白若飞横空出世,不仅是近千年中出现的唯一一位大符师,四十九岁即晋级为大符师的他,亦是整个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大符师,在他之前,没有人在百岁前获得过大符师的称号! 白若飞没出现前,四十九岁能晋阶符师,即可谓天才,四十九岁的大符师?那一定不是人,因为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如果这妖孽出自安香白家,似乎多少可以理解。 安香白氏,传承古老的血脉世家,家谱要比大夏朝的国史还要久远,一度是史上最强符师家族的代称,其独特的白虹血脉一旦觉醒,意味着未来一定会晋级符师。 安香白氏的白虹血脉是最顶级的符修血脉之一,这是整个星月大陆修者界的共识。一册安香白氏的族谱,相当于半部大陆符师荣耀史。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在赐予强大血脉的同时,自带的弊端也是极为明显且非人力能解决的——安香白氏,素来子嗣不丰,人丁单薄,每代子孙,多时不过四五,少则独丁单传,从不曾出现过儿孙满堂的情形。 而且,并不是每代白氏子孙都会有人觉醒白虹血脉。不能觉醒血脉的白家人,会比普通人更孱弱短命,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没有用。 得的同时必有失,这是上天为安香白氏安排的物竞天择,没有谁能逃得过。 鉴于此,为安全计,数千年来,安香白氏坚持隐世策略,其族地最是神秘莫测,常人不知所踪。 而历史传闻中,安香白氏曾数度濒临绝嗣的危境,近五百年间没落得尤为严重,虽未断了血脉传承,却无修为高者出现,无法跻身高阶符师境界,早已不复祖辈荣光。 直到白小迷的父亲白若飞横空出世,才一改颓势,安香白氏再度辉煌。 …… 原来祖上阔过…… 安香白氏这四个字,她不陌生,这几天她看的书中,反复被提及,而千载不出的大符师白若飞,更是不能不说的存在。 原来老爹特么拉风…… 白小迷暗自扼腕叹息:“秀姨,他是如何失联的?” 失联不等于死了,普通人失联或许凶多吉少,那么厉害的大人物,怎么能等同论之?奇迹素来都是为这样的人准备的! +++++++++ 第六章 靠山倒了? 白小迷认为白若飞不可能死——大符师啊!整个大陆最顶尖的存在,近乎于神了,怎么可能会死了? 谁能杀得了他? 就连她这种天外来客都知道,修者的生命力,远高于普通人,够普通人死好几次的伤害,对他们不过是毛毛雨。尤其是符修,全身上下不知加持了多少道符,真正武装到牙齿,很难中招,更何况是大符师? 大符师与符师的区别,可不仅是一个大字!二者看似只差一阶,实际有着质的区别,可谓天与地的差别,不可同语。 能重创大符师的,只有大符师或大武师。 大夏除他外,没有第二位大符师,大武师倒是有一个,是国朝的守护神。但他完全没有出手的动机,谁都知道,即便是大武师,也同样渴望一位大符师的友谊,更不可能无故结怨,痛下杀手。 两者同阶,想要杀死对方并非易事,即便得手,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不能全身而退,若无深仇大恨或是无法拒绝的利益,谁会做这种损人伤已的事? 所以说,失联有,死亡却不会。 他一定是出现意外,然后直接在某个洞天福地闭关了——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只是就这样一声不吭丢下独生女儿,不好吧? “……” 闭关修炼? 对上小迷含了期盼的双眸,秀姨目光沉沉,视线的中心落在小迷右侧边的脸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没有闭关。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主人与夫人只是出了趟远门,梦醒了,主人还在,夫人还在。 小姐往日从不问关于父母的事情,原来她也认定是父母远行才将她托付给祁府的说法了? 所以她不提不问,亦不曾有过离开的打算,贪恋三公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等父母回来接她? 秀姨盯着白小迷尤显稚嫩的眉眼,心潮澎湃,百味杂陈,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并不十分了解自己服侍了十年的小姐……她忽然提及父母,是受三公子订亲的刺激?想要有父母能依靠? 也是哦,若主人在,怎能让小姐受此轻贱? 小小祁府尔! 原来真的不在世了啊…… 小迷心中空荡荡的,弥漫着茫然无措与悲恸,怎么就会是不在了呢? “秀姨,消息是谁带回来的?你亲眼所见吗?” 大符师啊,这么弱! 白小迷还是不死心,大符师,如神一般的存在,怎可能轻易就玩完的?书上都写着呢,大符师至少有几百年的生命值。 “不是,” 秀姨摇头,“……我与小姐在一起,消息是祁家主带回来的。” “他是怎么得知的?” 要想杀死一名大符师,可不是轻易而举的事情,除非是精心布局,布下陷阱,出其不意重创再先,临时起意是不可能做到的。 受伤或有可能,若说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那绝不是一般的惨烈,祁家主祁连衡如今不过武师二品的修为,以此战力,尚不具备在角落里观战的资格,又如何能得知具体的消息? 不怪小迷心生疑虑,她原以为祁府是安稳之所,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祁连衡身为府主,虽不常在内宅行走,但内宅妇人间的玩笑话,难道从不曾传入到他的耳中?他何以能坐视诸人误导原主,后心安理得给儿子另择配偶? “不完全是他。” 秀姨也想趁热打铁,更有力地消除祁国瑜在自家小姐心目中的影响。 难得今日小姐主动心平气和地提及身世,往日里顾忌,有所隐瞒的话,此时全敞开了讲,将自己所知的过往一一道来。 当初是主人要寻找某样东西,祁连衡偶然得到一点有关的信息。主人恰好带着妻女经过九阳城,因线索中提及的地点距离九阳城并不远,只是环境恶劣,对小孩子不适,就将女儿留在祁府暂居,自己带着夫人与祁连衡前去探究。 原以为一两天去去就回,结果过了十天也未曾返转,亦不曾有音讯传来。 半个月后祁连衡独自回来,道是他按大师的吩咐在客栈等,大师带夫人前去查看,约好次日午时必回来会和,结果他等到天黑也没见大师夫妇回转。 他以为大师有事耽搁了,继续等了下去,直到半个月后仍不见踪影。想到大师的女儿还在自己府上,决定先回府——大师若不辞而别,总不能连女儿都不要了吧? …… 所以,父亲没有按时赴约,也没亲自或安排人来接女儿回家? 虽然与人约好了,又放鸽子是不对的,将女儿丢在别人府上,十年不问,这行为更是不对,但不能因此就断定他遭遇不测,不在人世了吧? 这是哪门子的神逻辑? 小迷不接受:或许是碰上难解决的事情,被困某处,失联而已。 算是暂时失联吧,失踪与死亡完全是两个概念。 白小迷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两分,秀姨兜头再浇一瓢冷水:“是主人与小姐您。” 白小迷震惊:“父亲与我?”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记忆里分明没有关于父母的信息储存,难道是原主忘记了?还是因不愿面对不肯接受才选择性遗忘了? “主人在您的身上留有印记,他若不测,印记会被诱发。” 关于白若飞的生死,就连祁连衡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结合各种情况,他的推断是九死一生,但大符师的手段神鬼莫测,没有真正见到白若飞的尸身,谁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是死了。 这些年他没少让内宅的女眷通过各种机会试探白小迷三人,却没探出有用的信息。 白家小姐当初年纪小,懵懂一片,丫鬟白灵大不了几岁,也是个不知事的,唯独秀姨有可能知晓内情,却刀枪不入。 观其行,长年借寄,仍不卑不亢,举止间偶尔隐有倨傲,保持着大符师家仆应有的底气。 秀姨的作派,令祁连衡一直心怀警惕,静观其变,不敢轻举妄动,凭生事端。 总之时间还长,只要白家小姐三人不离开他的府邸,好吃好喝供养着,也没什么。 “我身上的印记,是什么?” 难道这具身体里还藏着什么秘密? 小迷愕然。 +++++++++ 第七章 胎记的潜台词 印记是真的,秘密也是有滴。 大符师的手段就是不一样哦,生长性纹身,呵呵…… 白小迷摩挲着右脸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复杂到只剩呵呵了。 镜子里的少女露了半张巴掌大的小脸,肤如凝脂,黛眉翠眸,琼鼻樱唇,五官虽未全长开,单看这半边脸,无疑是绝色倾城。 呵呵,小美人? 小迷不明意味地挑了挑唇角,将盖在右边脸颊的手一点点移开,随着她手掌的移动,颜值一点点由高自低锐减,直奔丑陋狰狞而去。 一大块形状不规则的胎记,以右侧苹果肌为起点,向四周漫延,上至额头下达颧骨下方,横向宽度从鼻梁起至右耳,整半张右侧脸庞已被胎记覆盖大半,看模样还有进一步扩展的可能。 胎记的颜色红中透紫,呈渐变色,边缘处最浅,然后红色逐步加深,颧骨处最深,紫得透乎发黑。 顶着这么大块吓人又恶心的胎记,再绝色的美人儿也瞬间变成丑鬼罗刹,估计没有谁有勇气愿意再看第二眼。 小迷端详着镜子中的这张脸,就算她想无底限地放宽美的标准,忽略实事求是的客观原则,面对这副尊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是普通路人相貌,怎么看,与普通人还是有点区别的哈……是有点有碍观瞻…… 不太好看…… 是丑,确实是丑啊,实在是太丑了!太丑了啊! 其实皮肤没必要长太白的,愈白衬得红红紫紫的胎记愈明显啊! 其实小迷知道自己脸上有块胎记,她一醒来不久就照过镜子的。 不过,当时只顾沉浸在死而复生的狂喜中,哪里还顾得上长相如何? 胎记?长得丑?在生死面前,这些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问题,完全忽略! 她之前到是长得好看,从幼儿园至大学,妥妥的校花头衔非她莫属,那又怎么样?泥石流面前,美女丑女一视同仁,瞬间秒成渣渣。 没了性命,任你美若天仙也是白骨一堆! 脸上有块胎记算什么?丑如无盐又如何? 只要重获生命,性别没变,四肢俱全身体健康,且又正当青春年少,这样的逆天好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块胎记换条命,怎么看都是大赚特赚,太过贪心是要遭天谴的! 比起活着,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胎记显得微不足道,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瑕疵。 彼时白小迷真没把相貌美丑当回事,此时再看着眼中丑陋狰狞的胎记,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胎记,是一代大符师白若飞身殒的标志,也是一位父亲留给女儿最后的庇护。 白小迷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如果有父母亲在身边,她的脸就永远是白皙如玉,肌肤无暇,如果失去可以依靠的大树,而她又不能觉醒白虹血脉,隐藏的印记会悄悄浮现,让她变丑,免于以色侍人。 这个秘密只有白若飞夫妇知晓,秀姨只偶然听白夫人提过,并不知晓详情,只知道小姐身上藏有能指向主人生死动态的印记,具体是什么,却一无所知。 至于白小迷自己,更是一无所知。 变化始于暂居祁府的那一年。 虽然对于主人失约祁连衡,甚至一直未来九阳城接小姐,但秀姨等人只当是主人遭遇突发状况,一时无法分心,待处理完了自然会回来接小姐,在这之前,她们只管带着小姐安稳地等在祁府就好。 直到某一天,白小迷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朱砂痣。 开始谁都没在意,一颗小痣而已,何况一点朱砂不论长在哪个位置都是增色不减色的。 秀姨最先发现那颗痣似乎长得太快了,原先比细沙还小的微粒,不觉间长成了小米粒大,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长到了黄豆大小。 在这期间,大师始终没回来,也不曾派人前来。后又两年,不曾有过半分音讯。 白小迷八岁时,那颗痣已经长成一块胎记,爬满半边脸腮,原先粉嫩雪白的娇美娃娃,随着逐渐变大的胎记变得丑陋。 早在朱砂痣有所变化时,秀姨就想到了白夫人说过的话,心中已有不详的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及至长到黄豆大小时,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主人杳无音信,小姐渐渐长大,脸上的印记越长越大,不关心自己迟迟不能觉醒的血脉,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祁三公子身上…… “所以,这就是印记……”原主父亲的讣告?墓志铭? 小迷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右脸,掌心传来粗糙感,胎记上布满细密的小粒,触感不好。 “秀姨,还有多久?” 原主好象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如果十五岁前不能觉醒,过了十五岁就终生无望了。 这个胎记应该到十五岁时就停止?还是会无期限的一直长下去? “明年六月就满十五了。” 还有十四个月,如果到时候小姐还不能觉醒,就彻底没希望了,即使主人有幸回来,也无力回天。 十四个月,满打满算不超过四百三十天! 白小迷暗叹口气,这可比当初高考倒计时要严峻,这才是真正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原以为自己否极泰来死而复生可以暂且过一段平稳日子,没想到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脸上的印记她不在意。 美有美的荣光,丑有丑的安份。 日子过得好不好,关键看自己。懂得生活的人,低到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但是,能不能觉醒血脉,却决定着她重生这一世的生命质量,好日子谁不想过?若能成为修士谁愿做凡人? 可这血脉要怎么个觉醒法呢?只能顺其自然坐等不成? 坐等完四百多天,然后接受现实? 这可不是白小迷的风格! 自小爷爷就教她:想要什么就努力去争取,不要说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争不抢不作为也会是你的,天上掉馅饼是白痴的幻想,你不说不动谁知道你想要? 有想实现的目标,就要全力以赴想尽一切办法,成功了皆大欢喜,若失败——努力过遗憾会少。 她必需要觉醒血脉,必需要成为符修!这是未来一年两个月的唯一目标! “秀姨,你对白虹血脉知道多少?” 书上说,血脉觉醒主要由不可知的自然力引发,非人力能为,但经过漫长的经验摸索,那些传承久远的世家,会有一些针对自家血脉觉醒的辅助手段,这种类似的家族秘诀,安香白氏应该也会有的吧? +++++++++ 第八章 冒出个小叔公 秀姨不是白家世仆,对于白虹血脉的认知,与小迷从书上看到的相差无几。对所谓的辅助觉醒的独家秘诀自然更是一无所知。 唯一有价值的是,她知道是要配合练习某种经脉心法,会有增益。 经脉心法? 内功? 放下手中的大书,揉了揉发僵的眉心,窗外阳光渐渐西斜,黄昏的风吹送着花香而来,空气中充盈着春天特有的熏然醉意……焦头烂额的一天又要过去了! 小迷纤细如玉的手指敲了敲发木的额头,无知的感觉太不妙了,她现在是高智商的文盲。 想她白小迷自小就是学霸型天才少女,小学中学连连跳级,二十一岁研究生毕业时,同龄人还在读本科呢。 好吧,她过往是太过顺水顺风了,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时不我待的紧迫,什么叫头上悬着一把刀! 无论如何,她都要觉醒血脉成为符修的! …… 随着叩门声,门帘卷起,秀姨走了进来,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小姐,有贵客拜访。” 贵客? 小迷的神情有几丝意外,她来了这些天,除了秀姨与白灵,还从未见过其他人,院里别的仆妇丫鬟,不是近身服侍进不得屋里,还从没有外人来过。 “谁?有事?” 倾刻间恢复了淡定,既被秀姨称为贵客,想是与原主相识的,她不确定来拜访的这位是否在原主的记忆中占了一席之地。 她现在最缺时间,没功夫浪费到旁的事情上。 若是可以不见,就让秀姨带话托辞不见好了。 “是齐国公赵世子。” 秀姨的语气有几分无奈与隐忍:“您还是换了衣服去见见吧。” 那位爷,历来是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主儿,他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了?但凡是个懂礼节的,也不会赶着天都要黑了跑到非亲非故的闺阁中来拜访! 以往的经验告诉秀姨,这位爷既然想见小姐,就一定是要见到的,若小姐不下楼,他等不及是会自己直接上来的,至于这样的言行举止是否会毁人清誉这种事,他是不管的。 他找上门来,小姐痛快地下楼见面,才能尽快将其打发了。 齐国公世子? 小迷没有搜索到关于他的印象,心头却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丝厌恶与惧怕的情绪,莫非原主与这位世子的关系,并不友好? 这是来者不善,还是恶客登门? 小迷在秀姨的服侍下,重新挽了头发,换了身能见客的衣服,下楼。 此时天光还有几分明亮,楼下会客厅早早点上了灯烛,来客侧背对着门,小迷从楼梯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粉色的侧影,看身型略有些瘦,个头应该挺高的,坐在那里,与垂手站立在一旁服侍的白灵相差无几。 听到脚步声,正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中茶杯的客人侧身转头看过来…… 居然是个帅哥!长得不错哦! 作为资深外貌协会会员,白小迷对于穿粉色衣服的高个男人有偏见,总觉得这个颜色本身就有些女气,穿在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怎么看怎么不搭。 不过若是颜值高到一定数值,就超越了人靠衣裳马靠鞍的范畴,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披条麻袋也还是帅得美绝人寰…… 正想着,抬头视线正对上来客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明明应该是桃花四溢温柔如水的,此时看上去却如空山秋雨后的寒潭,透着淬骨的冷凝…… 小迷心头陡然一惊,脚步微顿,尤如受到威胁而炸毛的猫儿,那种不受控制的威惧感再次油然而生。 只在转瞬间,那抹寒意却如盛夏骄阳下的一朵雪花,稍纵即逝,快得宛如她的错觉,再看过去,那双幽深的黑眸中荡漾的分明是三月春水般的温柔。 小迷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自然生了一分戒备,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世子。” “小迷,不过几天未见,怎的如此生分了呢?” 清雅如玉的男中音,笑吟吟的,柔和如室外的春风令人陶然,隐约中又透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与嗔怪,那双桃花眼一瞬不瞬专注地注视着她,氲氤出烟雨三月,仿佛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极好极亲昵的。 “你以前,从来都不称我世子的……” …… 这种熟稔到带点撒娇的语气是怎么个意思? 貌似原主与这位世子爷没太深厚的交情吧? 小迷心头警惕,脸上的微笑却愈发淡定,见秀姨在旁并不帮腔,她拿不准亲疏远近,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没说话,只是又笑了笑,素手执起桌上的茶壶,将他面前半空的茶杯斟到八分满:“您说笑了,请喝茶。” “我没说笑,你不能因为祁三订亲就要与我划清界线。” 这愈发委屈的温柔语气是几个意思? 若不是原主年纪小,又心心念念只一个瑜哥哥,小迷都要怀疑她与眼前的这位世子爷是不是真的有别些不寻常关系了。 小叔公? 小迷脑海中突然闪出这个称呼…… 他!叔公?这是怎么论出来的亲戚辈份? 对上面前年轻英俊的脸,她有些不情愿开口。叔公?那不就是爷爷辈了?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她们家也没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类似叔公姨婆这类血缘伦理上的称呼,对她而言是陌生也不习惯的。 算了,叫就叫吧,遂他意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叔公。” 小迷嘴角噙笑,按对方要求将世子换为了叔公。 “嗯……” 齐国公世子似乎满意了,唇线分明的嘴角翘了翘,露出似愉快似轻讽的笑,“虽然你与祁三无缘,在我眼中,你与祁家小辈无异,该攀的亲戚还是要攀的。” 这番话是笑着说出来的,温和中透着丝缕古怪的宠溺,不看脸,单听声音,倒真象是慈爱的长辈在呵护小辈,说不出的慈蔼可亲…… 原来这小叔公的称呼是随祁府小辈来的。小迷坐在旁边,将他含笑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觉得这番话配上他桃花春溢的眼,怎么看都是正话反说的嘲讽。 特别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心情极好时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宠物,着实令小迷生不出欢喜。 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被祁三甩了嘛! 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碎嘴八卦?看似人模狗样的,居然这德行! 好在她不是原主,否则还不被这一刀刀看似关怀的话语,捅得心上全是窟窿? 话说,这位哪门子冒出来的叔公登门前来,不会就是为了嘲讽她的吧? 这么闲?! +++++++ 第九章 打脸式关怀 貌似这位国公世子小叔公还真是来聊天的! 自从白小迷坐下来,小叔公就天南海北指哪说哪,将他这段时间的行程,不分大事小事尽着自己认为有意思一一道来。 听话意,他以前也是会经常来祁府小住的,字里行间,时不时会说到上回以前怎样,这回又怎样。 小叔公很有口才,嗓音好又会讲故事,普通的小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亦十分地引人入胜。 小迷不了解这两位往日相处的情形,遂不多言,只由他一个人绘声绘色引导话题,正好小迷对这个世界并无了解,所知多来自书本,听他将沿途风土人情讲得活灵活现,亦多一个信息来源,增加对外面社会的认知。 小迷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头微笑做附合状。 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入迷,气氛竟十分地融洽。 听着听着,白小迷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渐渐生起了某种莫可明状的古怪气息,而这份莫名诡异形成的源头……好象居然是自己?! 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屋里的三人—— 秀姨看似在认真听世子的讲述,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似是看向世子,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焦点似乎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小心翼翼地探寻。 白灵更是嘴巴微张,似乎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小迷初见只以为她是被世子所讲的内容所吸引,难道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自己? 唯一没有异常的是面前的世子小叔公,脸上是清浅淡雅的笑容,桃花眼里碎芒闪现,专注地望向她,温润的嗓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好听的话语如泉水淙淙,汩汩而出。 有哪里不对吗? 她已经尽量少言少语,只做个安静的听众了,难道是话说少了? 小迷暗自思量自己的言行,原主是个寡言的,只在她的瑜哥哥面前话多些,平素里就连亲近的秀姨,都不能令她叽叽喳喳,这个不知哪门子冒出来的小叔公,与原主间不存在你来我往相谈甚欢的交情啊…… “我这般啰嗦,小迷想是听烦了吧?” 便宜小叔公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神态甚是体贴,仿佛是真正的长辈对小辈般慈祥。 她一向认为慈祥这个词,应该是与白发皱纹同时出现的,在一张不带一丝褶子的俊美男神脸上,看到类似慈祥慈爱,莫名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难道慈祥不是褶子的代名词,而是辈份的表现之一? 辈份到了,不管年纪大小,都自然地拥有了慈祥的神态? 按下心头古怪的感觉,小迷含笑微微摇摇头:“不烦,您讲得很好。” 漫说他讲得确实引人入胜,令初来乍到的小迷受益匪浅,即便不是,她也不可能当面直言啰嗦,登门是客,她向来是知礼懂礼的好宝宝。 “哦?” 便宜小叔公俊雅的远山眉微微轻挑,仿佛对这话格外受用,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如长者般循循善诱:“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 小迷不解,这是要考校她?还是当她这句话是敷衍,故而要逗弄她? “有道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中规中矩的巧妙答案,既恭维了对方,也表示了自己的诚意。 “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似乎完全没料到小迷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小叔公桃花眼中的碎芒微凝,继尔眸光变得幽深,唇边的笑意愈发地意味深长,似乎喟叹的语气道:“小迷长大了,懂事了……对吧,秀姨?” 最后一句是问向秀姨的。 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却是老怀大慰的模样,十足的长辈姿态。 秀姨笑了笑,硬着头皮回道:“是,小姐素来知礼……多谢世子爷夸赞。” “懂事的小辈,自然是要夸的,秀姨不必客气,” 小叔公笑得一派风轻云淡:“不过,我倒是有一惑不解,想请教一二。” 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白小迷:“小迷啊,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突然性情大变?以往一言不发,忽然就谈笑风生呢?” 噫? 小迷怔然,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是露馅引起怀疑了? 难道以往原主不待见到懒得敷衍,连表面的客气都不装的吗? 体察到原主的本能反应,知晓她对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世子并不感冒,她已经尽量减少与对方的互动应答了,难道这样也友好得反常了?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一夕间知礼守礼的情况也是有的。” 小迷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佯装不知他的这句话是否绵里藏针意有所指。 “说得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一夕间白头的例子我听过,” 他颌首赞同,小迷刚松了口气,以为这个话题算过去了,没想到其继而话峰一转:“秀姨,不知小迷受了何等的刺激,竟有这般大的变化?我心甚惶。” 被点了名的秀姨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客套的笑意:“世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刺激?世子爷觉得我家小姐不应该长大懂事情知礼仪?” 秀姨心中不悦。 打人不打脸!明知道祁三订婚的事对小姐是个打击,但凡是知情识趣的,都不会揭人伤疤,他倒好,非但不避开,反而接二连三起这个话茬! 小姐就应该象以前那样不给他好脸色,任他说什么,我自一言不发,彻底无视就对了! 秀姨从未如眼前这般厌烦齐国公世子脸上的微笑,什么亲戚!与祁府拐了多少道弯儿的隔了八代的远亲了! 与白家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无非是小姐看祁三的面子,他是祁三的叔公,可不是白家大小姐的叔公! 我家小姐连祁三都能不要,何况是你这个不知哪门子里的叔公? 若不是齐国公门第太高,得罪不起,凭着他素来的名声,秀姨还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小迷与他有交往。 “怎么会没有必要?” 某人似乎对秀姨隐藏的不悦一无所查,继续笑道:“太惊喜啊!以至惶恐,若不是有秀姨在,我都要怀疑你家小姐是被掉包,还是换了芯子……” ++++++++ 第十章 人都要长大的 随着齐国公世子半真半假的话音落下,屋里陡然一静,空气似乎出现了小小的凝滞。 被点名的秀姨似乎怔住了,而做为话题中心的白小迷,则半低着头,垂下眼睑,沉默着一言不发。 事实上,她也确实无话可说。 她不是原主。 她是换了芯子的原主。这齐国公世子还真犀利,一针见血。 自重生而来,她虽尽量小心,然而终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纵然再注意,肯定有与原主日常行为不符之处,何况,由于缺失原主大部分的记忆,她对于原主的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避免不了会有异常之处。 秀姨与白灵熟悉原主每一个微小的习惯,小迷根本就没指望自己的变化能逃过她们的眼睛,何况若是再来一次生命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舍弃自我,完全以另一个人为蓝本活着,她不愿意。 为生存计,扮演她人,她知道这是必须的。 但戏演一时还可,若要演一辈子,一辈子都要按照原来主的一切活着,喜她所喜,恶她所恶,说她该说的话,做她会做的事情,一切的思想与行动都是属于原主的,她永远是演戏的傀儡,一辈子都是原主的替身…… 如果是这样,那她要这次重生又有何意义?还不如直接死了,一了百了呢! 她想过这个问题,重生而后,小迷早已辨证地思考和取舍过,而后决定不动声色——历经生与死后,她已经打算随遇而安。 不做原来的白小迷,她只做自己。 原主身上的一切,大至身世恩怨小至闺中愿望,她不排斥不否认,全盘接受的同时,亦会有选择的来完成。比如觉醒血脉成为符修,这是原主希望的,也是她认为最迫切需要的,而痴恋祁三嫁其为妻这件事,即便是原主最大的愿意,小迷也不会去完成的。 至于会不会露出破绽,引起怀疑…… 对于自己身上出现的这些异常,她并不想解释。 她没必要解释,你如何要一个人证明“我”就是“我”?“我”本来就是“我”,不需要自己为自己证明。 就算内里掉了包,外面这副皮囊血肉,不折不扣,都是属于原主的。 小迷在最初几秒钟里出现的被戳穿的愣怔之后,随即恢复淡定。 看秀姨如何应答吧。 她的反常,秀姨再明白不过,如果秀姨也是怀疑的态度……唔,她也不会多解释,说什么?你家那个白小迷已经死了?现在我这个白小迷是另一个白小迷? 更不想编什么谎,撒一个谎需要后续无数个谎话来圆场,这种挖坑儿埋自己的事,她从来不干。 不争不辨,以后找合适的时机自行离开就是。 正因为最坏的局面早就想得清楚看得明白,真被置疑了,反而不在意了。 与小迷一般淡定的还有齐国公世子,作为始作甬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具有的巨大破坏力,仿佛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后就随风而逝,并不指望着真有人来回答他的疑惑,至于秀姨的沉默,他更是毫不在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内里实意如何,从他淡然自若的表情里看不出深浅。 他姿态优雅的浅啜了口热茶,白晰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天青色的茶杯,一副无聊地要鉴赏瓷器的模样。 秀姨开始没反应过来,再细想,却将这番话当成了嘲讽与嗤笑,不由气得嘴唇哆嗦,愈急愈说不出话来——真是岂有此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们家小姐对你爱搭不理的是不懂事没礼貌没教养,对你以礼相待,居然被说成不是我家小姐!这话里话外就没一个好!满满的恶意!真是无赖! 果然物以聚类,人以群分!祁府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与祁府沾亲带故的果然都是小人!真是污了齐国公大好威名! 与白小迷猜想的一样,她的反常秀姨的确早就发现了,不过这种反常在秀姨看来,却是求之不得喜出往外的好事! 多年来,秀姨心心念念孜孜以求的就是小姐长大懂事,不再一心痴傻的只知道围着祁三转悠,现在小姐终于要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对秀姨这般护犊的忠仆而言,做为主人的女儿,小姐一夜间长大懂事是最理所当然的理应如此的,谁置疑,谁就是见不得自家小姐好! 不懂事你们笑话,懂事了你们还嘲讽,怎么做都不对,是吧? 即便是半开玩笑的也不成! 秀姨又气又怒,却又顾忌着齐国公府,不能直言相向,脑中思绪翻滚,气急间竟找不到最适合的言语回击,看着半垂头的白小迷,愈发觉得自己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半天才平息了怒气,黑着脸沉声道:“赵世子慎言!” 原来是姓赵的…… 小迷暗自记在心里,她到现在也没想起有关齐国公府上以及当前这位世子的背景资料。 “怎么了?” 赵世子似乎对秀姨突然而至的不悦极为不解,一脸的无辜:“我哪里说错了?” “天色已晚,就不留世子用餐了,您请吧。” 秀姨板着脸下了逐客令。还好意思问哪里错了?若不是碍着他的身份,直接大棒子撵人了。 赵世子一脸的惊愕,桃花眼里浮现出委屈的光芒:“恕我愚钝,不知哪里惹到了主人家?” 小迷的心头却滋味难明,秀姨当真是护短得紧……只是现在护的是她,将来若有一日,知晓此她非彼她呢? “不敢!赵世子既然质疑我白家血脉真伪,想必也无旧可叙。” 秀姨依旧是僵硬的笑,冷冰冰硬邦邦地勉强维持表面的客气。 “秀姨言重了……” 赵世子一派诚挚,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你误会了,我并无轻慢之意,小迷长进是好事,我自是欣喜,何况,名满天下的安香白氏白虹血脉,焉是我能质疑的?” 此人倒是蛮会巧言善辩的,是装模做样的段位太高还是本就有口无心…… 小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暗中分析赵世子的行为,目前为止这位爷的表现颇有点无迹可寻的高深莫测,要么是随性而为坦荡不拘,要么是手段高明大谋不谋——貌似以他齐国公世子的身份,对她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吧? 小迷觉得自己想多了。 ++++++++++++++ 第十一章 这厮毒舌 不知是赵世子的的表情太有说服力,还是秀姨心有顾虑不想弄僵了关系,她紧绷的神色放松了几分,接了他的话意,顺阶而下:“这天下确实不会有人敢冒充安香白氏传人,误会了世子,是我的不是。” “无妨,原是我言语不妥,秀姨也是护主心切。” 赵世子的态度甚是宽容。 小迷明显能感觉出他从一起初就并没有将秀姨当成普通的仆妇,而秀姨对这份尊重也坦然视为平常,并无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之感。 是他这个世子平易近人,还是他对大师随从的礼遇?抑或是,抛去身份他这份尊重是针对秀姨个人的? “那是,小姐比我的命还重要,我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却听不得任何人说我家小姐一个不字,辱白家辱小姐甚于辱我。” 秀姨的表情与语气自然平常,完全的理所当然。 “……” 赵世子好看的唇角微翘了两分,象是赞赏又象是不置可否地礼貌性回应,依旧一副不紧不慢拉家常的语气:“既然如此,小迷下一步打算如何?” 嗯?! 这话题来得突兀,至少小迷感觉是交浅言深,心底的弦顿时绷紧了,关于以后的打算,她和秀姨应该考虑,因为这关乎她们自己的切身利益。 原主白小迷打算一辈子不离开祁府,她可不想,祁府非久居之地,有条件的话,尽早离开才对。 但是这其中的内情变化,赵世子怎么可能知道? 几乎在他话音将落的同时,小迷就查觉到秀姨下意识望向自己的目光,她忍住与其视线交流的念头,礼貌地笑了笑:“世子何出此言?” 有没有打算,不认为有向他汇报的必要。还真当自己是小叔公了? 世子好看的桃花眼轻轻眨了眨,幽黑的眸中泛起了点点碎芒,声音中带着一丝宠溺,将对晚辈纵许与宽容的尺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跟我还不讲实话?小迷要乖哦……” 最后那几个字他故意放缓了语气,尾音拉长,声线上挑,一个“乖”字说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绕梁三尺,惊出白小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这是个什么状况? 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世子爷没毛病吧?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秀姨。 秀姨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禁想要抚额,这位赵无眠世子,真是迥于常人!我行我素,不能按常理度之! 在他的眼里,只有他想不想,要不要的事情,没有别人想不想要不要的问题。 以前小姐不理他,他照样想来就来想走就去,想说什么就说,不但会哄人还特别会埋汰人,能气得你吐血,恨不能拿刀将他劈出去。 好在小姐从不理他,仿佛没听到没看到,单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不长。 今天小姐一反常态搭理他了,看他这姿态拿捏得更吓人!还不如开骂令人心安呢。 “世子,天不早了,您看……” 你还是快走吧,真的不准备留你用晚餐。 “秀姨是要撵我?” 还是那张温雅的脸,还是带笑的语气,好整以暇的男子身上的气势却起了变化,莫名就多了股森森寒意。 “……” 秀姨讪笑,虽然实情如此,却不能当面承认。 “用晚餐。” 小迷脆生生的及时接上,解了秀姨的尴尬。 “小迷说什么?我听不懂。” 世子好声好气地不耻下问,仿若根本没意识到她只是用了委婉的方式在转移话题。 “用晚膳啊,已经很晚了,下一步不是打算,是应该吃饭了。” 白小迷笑吟吟地看着他:“今天仓促间准备不周,就不留您了,改天另请。” 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换做谁也都能听出拒绝回答以及送客的意思,但白小迷还是低估了赵世子的不与常人同。 “下一步打算是用晚餐?” 他轻轻笑了笑,语气依旧柔和如春风:“小迷又调皮了,这是要扮乌龟逗我,还是,你并没有长进,一如既往的愚蠢如猪?” ……! 小迷眨眨眼,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见过毒舌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裹着蜜的毒舌! 这还没完,那人继续不紧不慢开口说道:“小迷,叔公提醒你多少次了,蠢笨的丑人不适合讲俏皮话,乖,好好说,说实话。” 实话你妹呀! 小迷终于理解原主的心情了,怪不得以往原主在他面前一言不发,遇到这货,就应该象遇到狗熊似的,直接死机,永远不上线才对。 “世子爷……” 秀姨刚一开口,就被赵无眠轻轻打断了:“秀姨,你这么有气质的美妇,丑人装痴卖傻的套路不适合你。” “行,既然我的乖侄孙女儿说晚餐,那叔公问你,明天的晚餐准备在哪里?” 小迷微微蹙眉,对于他这种罔顾他人意愿的追根究底有些不喜。 “此间甚好,习惯了。” 不失礼的客气中隐藏着敷衍。 “是呀,小姐并无出府下馆子的打算,明天的饭自然还是在家里了。” 秀姨打着哈哈。 “家里?” 赵世子清俊的眉头微挑,轻笑道:“原来祁府已经是家了么?” 秀姨面色微赧:“无心之言,是我的不是。” “无心之言,往往最是心底话,是祁府照顾得周到,宾至如归,还是想要成为一家人?” 还是那副笑眯眯温言慢语的模样,听不出他是真心好奇求解还是暗藏讥讽。 “祁府还可以……” 赵世子是祁府的亲戚,秀姨不会在他面前说祁府的不是。 “还可以?可以的白若飞的女儿为了留下,愿意做妾了?” 这句可就是满满的恶意,赤裸裸的打脸了。 “赵无眠,嘴巴放干净点,我家主人的名讳是你能提的?诋毁我家小姐清誉,就是齐国公当面,我也要讨个公道!” 秀姨拍案而起,怒目相对。 “怎么?被说戳实情就恼羞成怒了?自己做得出,还怕人说?” 赵无眠不为所动,却有了几分正色道:“秀姨,凭我们的交情,我当然可以不说,但众口悠悠,你堵得过来吗?” “你什么意思?” 秀姨的脸瞬间惨白,担忧的目光迅速在小迷身上飘移而过。 “祁三要娶苗家小姐为妻,苗家虽然不怎么样,却也是九阳城的望族,除非白大师回来,否则小迷想跟祁三,不做妾做什么?明摆的事,你们没看出来?” “看出个屁!” 秀姨怒道:“就算主人暂时没回来,小姐也不会做妾!” “那可不一定,以前也没听说白大师与祁连衡有交情,你们主仆在祁府住了这么多年,真以为姓白,就能白吃白喝?” 谁说姓白就白吃白喝了? 对着面前这张俊脸,小迷真想糊他一脸大姨妈。 +++++++++